《骗的就是你》 前言 田恬是我以前所写的一个武侠故事里的人物,一直觉得她挺有特点的,所以拿出来独立成篇。写完了以后却发现。男猪其实比女猪更另类,言情小说里的大多数男主角都是坚硬的,即使斯文也富有心计,而我们的男猪却不同,他温柔,善良,有一点懦弱,会哭,而且好像还挺爱哭。但这并不妨碍我喜欢他,真的是挺可爱的一个人,适合领回家去当老公。 我喜欢写那些缺点很多的人,完美在我的字典中从来都不存在,一个人只有有缺点才会像人,我们是写人的故事,人的悲欢,而不是神。 在这一点上,言情还是要比武侠好得多,武侠小说里的很多男猪,都强到让人想扒开他的皮肉看看里面流的是不是机油,太厉害了,就让人觉得假。 还是喜欢《恐怖宠物店》,妖艳的d伯爵,由此而受到启发,想写一个架构庞大的现代背景的故事,结果第一本就被当掉了,目前正在重新筹划中。 人真是奇怪,不断地和自己过不去。有时候拿着笔,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已经养成了习惯,改不了,拿自己也没有办法。 第1章 云在天想找老婆了。 这在江湖中不能不说是一件大事。 少林方丈慧生大师语重心长地说:“找老婆可是一件慎重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就落到老衲这个下场了。” 云在天说在:“大师是因为勘不破情关,才决心踏出五行外、削发为僧的吗?” 慧生大师说:“唉,哪里是哟,云施主你是不知道,老衲年轻的时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点都不在云施主之下。所以嘛,就有很多女人要往老衲身上贴,老衲心肠太软,哪个都不忍心拒绝,就全都娶喽。然后呢,这些老婆一个比一个凶悍,老衲跟哪个多说一句话都要挨揍,一气之下,就出家当和尚了。” 云在天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大师的意思是说,娶妻娶贤,万万不能因美色而忽略了德行。” 慧生大师歪着头看了他半天才说:“云施主,老衲的意思是说,娶老婆娶一个就够了,千万不要吃着盆里的还望着锅里的。” 云在天无话可说了。 云在天想找老婆的消息在沐阳云家,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云在天在云家虽然不是最杰出的孩子,他的大哥沐阳侯云映月、二哥骠骑大将军云之南都比他位高权重,但他绝对是最漂亮最可爱最听话的一个孩子。沐阳侯在私心里,是希望这个弟弟永远都不要找老婆的好,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种事是人之常情,他作为一家之主,绝对没有立场从中阻挠,所以云映月想,既然要找老婆,就要找一个能任他摆布的,他可不要看着人偶一样俊秀的弟弟和女人卿卿我我的样子。 云之南很了解他的心思,常常偷骂他神经病,把他从各个分家献来的仕女图都丢进了火盆里。照云之南的想法,云在天是出了名的美少年,他想找老婆,什么样的达官贵人攀不上,最好能娶一位公主进门来,才算是为云家出一份力,光宗耀祖。 云映月就骂他是唯利是图的小人,连弟弟都想卖。 云之南冷笑着说,总比某个每天都要看弟弟画像才能入睡的变态好多了。 云映月恼羞成怒,说谁是变态,明明是你自己官迷疯。 云之南一怒之下扑了上去,两个人揪打成一团。 云在天由此知道,找老婆这种事要靠自己,家里人是千万不能指望的。 武林中的各大门派都想把自己的弟子嫁给云在天,不管怎么说,能坐上武林盟主夫人宝座,都是一件最实惠最荣耀不过的事情,于是云在天的鞋子就因此而倒了大霉,一天之内,没有五六个女人踩上他的脚那才叫希奇。云在天一向养尊处优,吃穿住用都要靠凌哥打点,凌哥一直给他刷鞋刷鞋,刷得满肚子都是火气,就和云在天说:“三少爷,你发发慈悲吧,等不到你找到老婆,我就要累死了。” 云在天也有点不好意思,就哄凌哥说:“你先辛苦这一阵子,等我找到了老婆,这些事就得由她来做了。” 凌哥吭哧吭哧地刷着鞋说:“你净哄我,就算有了夫人,你又哪舍得不使唤我,再说,打小也惯了嘛。” 凌哥面貌生得极美,一口纯正的京片子带着点骄横的意味。这话传到外面侍卫的耳朵里,可是不得了,他再美也是个男人,云在天统领绿林七十二道,声震天下,怎么能学那些达官贵人养娈童蓄小厮,急急忙忙地找了武林盟的前辈来商量。 要说起来都是好心,大家也知道云在天确实该找个老婆了,可一时半会儿,又要到哪里去找个合适的人选? 云在天偶尔从议事大厅门前走过,就听到里面吵成一锅开水似的。 玉面金童贺兰玉说:“我妹妹才貌双全,文武出众,怎么就当不得盟主夫人?” 小达摩杨凡冷冷笑着说:“就你那个妹妹,武林盟中上下两千人,她睡过八百,却让盟主捡这种破鞋穿吗?” 贺兰山像是大怒,一时没了声音,只听到屋里碰碰的过招声,然而边上却仍在吵闹不休,一个说:“我侄女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她从小就想嫁大侠,夜夜开了窗户守着,要能嫁给盟主,一定会举案齐眉,如敬天神一般哪!” 一个说:“我女儿美貌如花,保管盟主看上一眼就丢了三魂六魄。” 又一人说:“我大姨家的小姑的妹妹的表姐夫的三姨太的外甥女,那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材,一定要让盟主过过目才是。” 云在天听得头昏目眩,心想找老婆这种事,原来靠大家也是不行的。 这世上有谁可以相信呢?大概也只有自己了。 他闷闷不乐地回到书房里,静坐了一会儿,眼前一会儿是贺兰山妖冶淫荡的妹妹,一会儿又是五虎断门刀燕左家的那个神经病侄女,额头上不知不觉就冒出了一头冷汗。 第二天清晨,凌哥进屋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桌上多了一张精美的信纸。 信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对不起大家,我走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找老婆也是一样的道理。 凌哥拿着信哼了一声想,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说的倒是好听,你又什么时候自己做过了。 云在天虽然武功盖世惊才绝艳,但自小也没经历过什么波折。云映月和云之南一接到消息,顿时就慌了手脚。一番斟酌之后,沐阳侯府与武林盟联手签下了自建盟一百二十一年以来的第四道追缉令。 据深悉其中掌故的人说,追缉令一出,天下群雄为之俯首。因事关重大,一百二十一年来只签过三次。第一次是因九十四年前蹂躏良家女子无数的采花大盗。第二次是六十年前 的杀人毁尸狂魔。第三次就近年来时常出没的江洋大盗鸡犬不留,此人轻功绝妙,行踪诡异到了极点,却最终还是敌不过众人耳目,被绳之于法。 云在天何德何能,竟可以与这些大人物相提并论,在日后的武林盟志上,也算是一道异景了吧。 正在江湖上为武林盟主出走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秦淮河畔的一家酒楼里来了一位年轻客人。这人穿了一件月白色苏缎长衫,面貌清俊绝俗,凤眼流光,玉齿珠唇,让人一眼望过去,就不觉心头微微一颤。 他也像是个不爱热闹的人,找了角落处的一张小桌子坐下了。点了几样小菜,和着茶水,慢酌慢饮。 酒店算是较为入流的,在座客人们全都衣饰光鲜,却不知为什么,只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安静温和的年轻人。他好像对此也没什么觉察,低着头,一味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店堂里难得地安静了一会儿,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哗然一声巨响,一人穿窗而入,在地上滚了几遭之后,爬起来正想跑,身后一声轻斥,一只玉白的手在窗棱上一搭,就见一人站到了桌面上。 人们正被这架式吓得心头砰砰直跳,再抬眼看过去,那站在桌上的竟是个十七八岁的黑衣少女,腰束朱红色宝带,一头长及腰间的黑发也以红色缎带高高束起,越发衬得一张脸透明似白,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眼似秋夜里的寒灯一盏,眸光往哪个身上一扫,哪个就是一阵哆嗦。 她手中长剑唰地反指向那人,冷笑了一声,剑招似雷霆,那人惨叫着抱住头,连滚带爬地团到了桌子下面。她将长剑在桌前一扫,那人就鬼哭狼嚎地叫起来:“七少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七少爷,你饶了我吧……” 那少女毫不动容地拿长剑抵在他咽喉上:“你刚才说什么,再给少爷我说一遍听听?” 那人吓得眼都直了:“我……我嘴贱,七少爷打我吧,我……我……” 他一连说了几个我字,忽然提手辟辟啪啪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打你个不要脸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 那少女以眼角余光瞄着他,冷笑着说:“我这个人的脾气,你也应该听过一些,既然知道还敢惹我,就冲这份骨气,我也该给你留个念想是不是?” 她猛一提剑,自桌面上直插而下,那人蜷在桌下惨叫,只觉得寒气逼人。周身冷汗水洗似的淌下来,许久之后,他定睛一看,那柄长剑堪堪从他腋窝间穿过,连衣服都没损伤一分。 坐在角落处的年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少女,也不知道是被她的剑法、容貌还是气势所震慑,眼神都变得直勾勾的了。 少女回剑在手,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纵身跃上窗子,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那人好半天才从桌下爬出来,腿脚都是软的,就有人笑着去扶他:“贺老三,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去招惹那个魔星。” 那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一帮人都笑他:“惹了又怕成这个样子,整个一孬种。” 角落处的年轻人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筷子,朱红色的漆身,立刻被什么所触动了,神色也变得有些异样。 他呆怔着,似乎听到有人轻咳了两声,略显迟钝地顺着声音看过去,见是一个衣衫轻浅的少年,面貌生得很清秀,眉目柔和,微微含着笑,唇边竟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兄台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他笑语盈盈,像是全不知情似的,却把那年轻人弄了个大红脸。 “没……没什么。” 少年微笑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兄台却有什么好窘的。”他说着话在桌旁坐了下来,提起茶壶给那年轻人注上水。“不过,小弟也劝兄台一句,这位冷七少爷,可不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 那年轻人有些好奇:“怎么……会叫她冷七少爷,明明是个女孩子。” 少年摇了摇头:“她的闲话,兄台也看到了,可胡乱说不得。” 那年轻人更加奇怪了:“她究竟是什么出身,张狂成这个样子?” 少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问:“江南冷家堡的名号,兄台没听过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自然听过,也是江湖中数得上的门派了,莫非这位姑娘——” “不错。”少年笑了一下说,“她就冷家的子弟,行七,至于这个七少爷,却是另有典故在其中的。” 年轻人忍不住追问:“什么典故?” 少年却笑:“佛曰,不可说。” 年轻人呆了呆:“这位兄台却是拿我寻开心来了吗?” 少年轻叹:“兄台不要多心,小弟不说,是因为此事知情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两三个人若让她听到了,那还不疑到我身上来?” 年轻人奇道:“她又怎么会听到?” 少年看着他轻笑:“难道兄台就要一直束手旁观,不想去结识她嘛?既然结识了,男女之间有什么话说不得,小弟自然是要被卖掉的。” 年轻人脸又有些红了:“我……我只是……哪里又能结识?” “想结识,自然就能结识,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再骄傲的女子,也要盼着值得她敬爱也同样敬爱她的男人,兄台品貌如此不凡,难道就不想试一试?” 年轻人被他说得心头轻跳:“这个……萍水相逢,怎么好上去攀谈?” 少年笑了:“我与兄台一见如故,这个忙,小弟自然是会帮的了。” 年轻人见这少年风度翩翩,柔和雅致,也不觉得生出了几分好感,拱了拱手说:“多谢兄台看重,在下姓……姓白,白书清,敢问兄台大名?” 少年笑着回礼:“小弟田恬,还望兄台多指教。” “田兄太客气了。”白书清叫了小二过来,让他给田恬添上一副碗筷,“如果不嫌弃,就在我这边将就一下。” 田恬一笑:“我还怕白兄嫌弃我呢。只不过,为了白兄的终身大事,这些日子我是一定要叨扰了。” 白书清却不知此话从何说起:“为了我的终身大事?” 田恬略显古怪地笑起来:“有我在白兄身边,那冷七少爷自会送上门来,到时候,白兄想怎么样,不就可以怎样了嘛?” 白书清还是不明白:“难道田兄与那冷七少爷,有什么解不开的渊源?” 田恬哈地笑了一声:“白兄不自在了?放心放心,白兄如此人物,就算小弟想与你争,也是绝对争不过的,何况,小弟又没这个心思呢。” 白书清也不好再多问,两个人边吃边说,这才发现,这姓田的少年学识渊博,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各地的人物风情更是了如指掌,越谈越是投机,一顿饭下来,几乎就要换贴拜把子了。 当夜就在客栈歇下了,那田恬一定要抢着付房钱。 白书清哪里肯依,说:“田兄是为了我的事在这里耽搁,又怎么能让田兄破费。” 田恬微沉了脸说:“白兄说话怎么这样见外,什么叫你的事,白兄的事,岂不就是小弟我的事。” 白书清心里感激,越发地不肯让他出钱。田恬争执不过,就说:“下次再不可这样了,我与白兄倾心相交,几个钱又算得了什么。” 白书清深觉这人轻财重义,言词轻灵,性情又十分雅致,心头更是倾慕。 转过天来田恬问白书清:“白兄到江南来是为游玩还是为办事?若是游玩,小弟倒可以为你做个好向导。” 白书清想了半天才说:“不瞒田兄,我……我是听说江南自古人杰地灵,所以……为了寻一位情投意合的女子,才到江南来的。” 田恬怔了一下,旋即笑起来:“好,白兄真是个妙人,如今眼中已有了合意的人选,大可放下心来了,我们只做那守株的猎人,等着她自己送上门来就是了。” 白书清更加纳闷:“她……田兄你……这到底是……” 田恬摇了摇手指:“有些话说穿了,可就没意思了,白兄第一次到江南来,就由小弟带你四处逛逛如何啊?” 白书清毕竟也不是个饶舌的人,见他卖关子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道了一声多谢,两个人就换上衣服出了门。 江南风景之美,自古就有名诗为证,正所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此中景致,不要说亲眼所见,就是闭上眼睛想一想,也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白书清与田恬搭了一条小木船,他坐在船中,田恬站在船头,轻风徐来,衣衫飘舞,忍不住感叹:“难怪江南人物多风雅,此情此景,就算是遍体铜臭俗到了骨子里的人,也要沾上几分雅气了。” 田恬回过头来微微一笑:“白兄这话说得真在理,江南之所以人物迭出,也该和这雅丽的山水有莫大关联吧。” 白书清自幼被人教训惯了,长大了以后更与一般江湖人物打交道,言词间直来直往,谁也不给谁留颜面。头一次被人这么若有似无地捧着,句句话里夹着奉承,而这奉承又不愠不火,没有半分媚颜低俗的味道,一时之间,真是心情舒畅到了极点。 小船靠上岸,两个人沿着青石铺筑的小路走了一会儿,路上行人很多,两个人时时被挤到了路边的商铺里去。 田恬笑着说:“江南风景名胜多,这古董店也多得出奇,件件都是珍品,却又哪来的这么多珍品。” 白书清是世家子弟出身,对这些东西也粗通一些:“也不能这么说,像这鸡血石的印章,虽然说不上是珍奇,可也是比较难得的了。” 老板见来了两个识货的,急急忙忙拦住了他们:“两位,两位,听您说话,也是个中行家,我这儿有件东西,您请移驾过来看看。” 田恬兴致颇高地看了白书清一眼,白书清一笑,也就跟着点了点头。 两人随老板进了屋里,见他打开橱锁,小心翼翼地从中捧出了一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来一看,却是一尊色泽晦暗的小佛。 田恬一见眼就亮了:“这个东西?” 老板得意地微笑:“您看,您是明白人,一般俗客商贩,我也不拿给他们看。” 白书清毕竟在这方面没下过什么功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田恬深吸了口气问老板:“东西虽然是好东西,但能看出好来的怕也少,你开个价,我听得合适,就拿走。” 老板也没迟疑:“不二价,一千两,公子既然看得上它,自然也知道我要的这个价高不高。” 田恬呆了半晌:“一千两,倒也算得上实在——” 老板说:“是嘛,我只看公子喜欢,才卖您个人情。” 田恬却笑了笑:“算了,叨扰你。” 拉着白书清想走,老板不禁啐了一声:“这怎么说的,看了半天,却不买了。” 白书清知道他是缺钱,一千两不是个小数目,但对白书清来说,却也算不得什么,挣脱了田恬的手说:“老板,这东西,替我们包起来吧。” 老板笑着应道:“我就说嘛,这样好的东西,怎么舍得错过。” 田恬有些急了:“白兄,这……我……” 白书清一笑:“这东西我也喜欢,田兄既然不想要了,就让给我如何?” 田恬怔了一下,哦了一声说:“这样啊——”神色间却颇有些遗憾。 白书清接过那精美的盒子,拉着田恬出了门,他却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白书清歪着头看了他说:“说实话吧,田兄,我对古董并不十分在行,这东西到底好在哪里,还要请教你。” 田恬笑了笑说:“白兄知道一种叫黄石的奇石吗?” 白书清点了点头说:“听说是极贵重的。” “是。”田恬说道:“要贵过黄金的价格数倍,最奇的是,这种石头坚硬如刚,普通刀器根本伤不了它,这尊小佛贵便贵在了这里,你说这么精细的做工。雕玉石瓷器也就算了,雕黄石,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 白书清恍然大悟:“田兄果然是个中行家。” 田恬低着头不应声,忽然觉得手心一沉,抬头一看,白书清却冲他笑了:“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如此奇物,跟着我也是糟蹋,倒不如让它跟了田兄这样的明白人。” 田恬大惊:“这怎么使得,白兄,我……” 白书清郑重地压了他的手:“田兄,我对你的人品十分仰慕,这点东西,也不成敬意,只当你我兄弟的见面礼就是。” 田恬却还是摇头:“这样贵重的见面礼,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收。” 白书清微笑:“你要是不收,跟了我这个俗人,它也不会开心,倒不如投了一池清水干净。” 他作势要丢,田恬吓得急忙护住:“白兄,慢着,白兄,你的心意我领了,这样一份大礼,我要怎么谢你才好。” 白书清一笑:“说这么见外的话,我却要不理你了。” 田恬这才收了手,万分爱惜地抱着那个盒子,他本就生得有几分孩子气,做出这样的动作,更显得可爱。 白书清看着他,不禁笑了出来:“你看你,明明喜欢得不得了,还要跟我推让。” 田恬正了颜色:“我与白兄君子之交,此心昭昭堪比明月,不想沾染了一分一毫的俗气。” 白书清听得肃然起敬:“田兄的为人真是令人敬佩,相较之下,我真是个俗人了。” 田恬笑起来:“白兄这话可说得不对,你眼望望这街上,泱泱人众,哪一个有白兄这样不凡的仪表。” 白书清摇头:“不过一副臭皮囊而已。” 田恬笑着说道:“正所谓相由心生,那鸡鸣狗盗之辈,哪个不是獐头鼠目的,白兄人品端正,相貌非凡,才能自里而外透出这奇清之气。” 白书清俊秀的脸容微微泛红:“田兄太过奖了。” 两个人边走边说笑,到了闹市正中,忽然听得前面一阵喧闹,抬眼一看,三层高的酒楼上,大刀阔斧地坐了一个黑衣少女,一手执着酒壶,另一只手中剑光闪闪。 楼下的店老板连哭带喊地讨饶:“七少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快下来吧,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呀?” 黑衣少女仰面灌了一口酒,也不去理他,略略低垂的眼帘偶尔一抬,光华四射、宝气流转,看得白书清好一阵脸红心跳。 田恬看了看他,再看看那黑衣少女,微微一笑:“我去跟她说几句话,白兄可不要过来,她脸皮薄,说着说着可能就恼了,白兄也千万不要插手。” 白书清应了一声,看田恬施施然走到酒楼下,仰面向那少女一笑。 少女霍然站起身,田恬也没说什么,就向一旁的小巷走去。少女跃身而下,追着他到了巷口。 白书清只隐约看到这两个人的身影,田恬仿佛跟那少女说了些什么,少女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半晌,却又松了开来。田恬似在劝慰她,少女侧着脸,脸上赤红一片,像是羞赧不已的模样。心知田恬是把自己的事跟她说了,她倒也不像是十分抗拒,心里就是一阵欣喜。忽见那少女提起长剑往田恬颈上一架,白书清吓了一跳,田恬却似毫不在意,拿手指轻轻拨开了剑尖,少女有似不甘心地瞪着他,他笑了一笑,转身向白书清走了过来。 白书清见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想问却又不好意思。这人也全不体谅,默默地走了许久,忽尔一抬眼,笑了一声说:“恭喜白兄。” 白书清一张俊脸腾地红透了:“田兄说什么呢。” 田恬笑起来:“那位冷七少爷可是赫赫有名的难缠人物,一听见白兄的心思,却连脸都红了,你说这值不值得恭喜?” 白书清更加羞赫:“这——是真的?” “这种事我还能哄你嘛?” 白书清忍不住问:“这位姑娘,我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田恬微笑:“她叫冷凉儿,人都唤她冷七,我们两家祖上略有一些交情,对她也就比较了解,不过白兄,我也劝你一句,若没有江湖中顶尖高手的水准,还是不要动她的脑筋为妙。” 白书清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武功很好的。” 田恬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这就好这就好,这才叫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呢,白兄拿来吧。” 他把手伸到白书清面前,白书清怔了怔:“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要给人家女孩子一个信物,要让人家知道你的诚意,这才好跟你结识交往啊。” 白书清知道民间确有这个风俗,但身上除了了银子,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摸了半天,才从腰间解下一块玉 ,田恬拿在手上掂了掂,揣进了怀里:“这个东西太俗,送一般女子也就算了,这位冷小姐,怕还是要费点心思,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别致的物件吗?” 白书清为难了:“这要送什么才好?” “东西要贵重,更要奇巧贴心。” 白书清想得头疼,终是从衣内襟里掏出一块黝黑的木牌。 田恬接过来一看,木牌做工粗糙,质料奇差,忍不住摇了摇头:“拿这个去哄人,白兄,你是穷疯了嘛?” 白书清十分郑重地说:“田兄你不是江湖中人,对这些掌故怕是不太明了,我也不好与你细说,但这个东西,却是许多武林中人可望而不可得的,你交给了冷姑娘,她自然会明白。” 田恬不以为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与白书清相携进了客栈。 转过天来田恬就跟白书清说,要到冷家堡去见这位姑娘。冷家长辈人众多,需要置办些礼品。两个人在街上逛了一大圈,林林总总买了不下一千两银子的东西,搬到了马车上,田恬就向白书清笑: “你就在客栈里恭候佳音吧。” 白书清拱手相送:“有劳田兄了。” 田恬笑着挥了挥手,放下车帘,渐渐地不见了踪影。 第2章 白书清在客栈里等候,心里难免有些不安稳,但他是个温厚内敛的人,脸上并不怎么显露。这一天仿佛过得极慢,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竟像是足足拖了一个月。白书清偶尔望望田恬离去那个方向,更觉得惦念。他生在豪富之家,自小被人捧在掌心里,两个哥更是把他包得密不透风,难得和女子接触,也从没见过一般人。那冷家的小姐气质与众不同,倒让他有几分动心,然而一直等到夜里,田恬也没有出现,白书清就睡得不踏实,一片心思,渐渐地竟都移到了他身上。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疑神疑鬼的,想田恬人物荏苒,说不定,与那冷七小姐一言不合,被痛揍一顿丢出了家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一缕疑虑一生,就像一团乱线被牵出了头,绵绵不绝,越想越是惊悸。白书清因为家教森严,很少能和人结交,周围众人不是捧着他就是哄着他,连说句知心话的人都没有。田恬风流秀雅,说话又极得人心,短短两天功夫,白书清对这个人已经有了很深的好感。两相权衡之下,竟觉得求亲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田恬不出意外就好了。 又坐等了半天,实在按捺不住,找了掌柜的来问。 掌柜的上下看了他几眼,说:“冷家堡啊……看公子这情形,莫非也是来求亲的。” 白书清一怔:“也是……难道说,求亲的人很多?” 掌柜的笑了笑说:“冷小姐的脾气虽然凶狠,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有些江湖中人就爱这调调,自然会有不少求亲的,只是玫瑰虽好刺太多,不是被打废了就是被羞辱得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白书清更加心惊:“那——掌柜你能不能告诉我,往冷家堡怎么走?“ 掌柜指明了方向,白书清就一路寻了过去。 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遥遥望见高耸入云的一宿座城楼,就是江湖中传言富可敌国的冷家堡了。 他走到门口,守门的人就迎了上来:“什么人?” 白书清拱手一揖说:“请问这位兄台,昨天上午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过贵堡?” 那人上下看了他向几眼,冷哼一声:“怎么,丢了人,到我们这里来找?” 白书清也听不出他话外的嘲讽,老老实实地说:“他本是来替我向冷七小姐求亲的,我怕他言语有冒犯之处,得罪了贵堡,所以……” 那人伸手推了他一个踉跄:“又一个不长眼的,告诉你,以后再到这儿来找什么七小姐八小姐,当心堡主剁了你们的爪子!” 白书清听这话实在不像样子,站定了说:“不管怎么样,我要当面问问七小姐,那位兄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置他的安危不顾。” 那人冷笑:“当面问问,你说得容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当面问问。” 他把大门一关,白书清忽然伸出手,也不见他身法有多么迅捷,就在那一瞬间,穿过了门缝,在他额上轻轻一按,那人惨叫了一声,像是被什么蛰到了似的,掩面跳到一旁。 白书清轻轻巧巧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人听到外面闹了起来,顿时一涌而出,把白书清团团围在了当中。 白书清长身一揖说:“在下并不是想到这里来闹事的,只是想问一个人下落,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那些人冷笑:“这倒怪了,找人找到冷家堡来,难道谁会给你藏起来?” 白书清说:“他的确是往这里来了。” “我看你根本就是来捣乱的!” 白书清看这些人气势汹汹,不想跟他们纠缠,挥掌将他们逼退一步,纵身跃上了屋顶。诺大的冷家堡,他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只是想寻到了冷七小姐,应该就有些头绪了。他运起内力扬声大喝:“冷七小姐,在下白书清特来拜候,敬请现身一见!” 院子里的众人只觉得耳朵里轰然作响,一些功力浅薄的,当场就被震晕过去。有人刚喘过口气就惊呼起来:“佛门狮子吼——” 再看这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面貌清俊身形文秀,怎么也看不出来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要以为武功高些冷家堡就怕了你!” 正在一片混乱中,一个异常清冷悦耳的声音传过来:“我在这儿,你想干什么?” 白书清咦了一声,顺着声音来处看过去,与屋顶齐高的一棵大树上,躺了一个人,双手枕在脑后,歪着头看他:“想打架?我奉陪。” 白书清脸上顿时就是一红:“不……不是,我只是想找个人。” 那人看了他一会儿:“谁?” “他叫田恬,昨天正午时候,说是到冷家堡来了。” 那人看他的时间更长:“他跟你这么说的?” “是啊。” “你让他骗了。” “啊?”白书清一怔。 “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落在他手里么?” “倒也……”白书清想起那块木牌,语气就是一窒。 “那就快点去追,那人手快心又黑,立时就能找到买主,那时你就算揪住了他往死里打,东西也找不回来了。” 白书清只觉得心里乱轰轰的:“姑娘,你……你是说笑话吧,我看他,是个正经人的样子,而且也帮了我不少忙。” “他要不像正经人的样子,你会信他吗?”那人微垂了眼帘,“我看你也像个聪明人的样子,怎么就这么笨,可见外表这种东西,根本是拿来骗人的。” 白书清一时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那人。 那人淡淡说:“你爱信不信,我不跟你说了,别扰着我睡觉!” 白书清看她转过身去,苦笑了一声说:“姑娘,你指点我一下,天下这么大,让我到哪里去找?” 那人许久没有说话,白书清几乎以为她是不想理他了,却忽然听到她轻声说:“从这儿往东一百多里,有个月下镇,镇上有个叫常勾人的家伙,与他交往很密切,专收他的赃物,你去找他或许就能碰到。” 白书清拱拱手:“多谢姑娘了。” “你也不用谢我,替我带句话给他就好。” “什么话?姑娘请讲。” “你告诉他,别以为我真的不敢要他的脑袋,快让他把那件东西还回来!” 白书清心头恍然,原来大家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怪不得田恬那样笃定地跟他说,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冷七小姐一定会追过来。 白书清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道了一声谢,纵身就跃出了冷家堡。他脚程极快,加紧了赶路,还不到傍晚时候,就赶到了月下镇。随手拽过来个行人一问,那人就笑了:“你问常勾人哪,那可是个吸血鬼,难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卖给他?” 白书清苦笑:“哪里是,是我的东西被卖给了他。” 那人哦了一声,向南一指:“最大那栋宅子就是他家的,你去寻寻看。” 白书清按那人所指寻到了房门前,知道这都不是什么正经门户,寻常的门路怕是见不到,也不让人通报,纵身就跃进了院墙里。揪住个小丫头问了几句,说是老爷正在房里跟人谈生意呢。 白书清抄小路摸过去,蹲到窗下一看,坐在一个长脸汉子对面的人,可不就是田恬。 听他笑语盈盈地说:“老兄,你那点伎俩瞒不过我,你说这东西不值钱,偏又要得这么心切,也好,我不卖了,拿回家去当劈柴。” 常勾人听了忙笑:“好好好,田兄弟,你说怎样就怎样,不就是八千两银子么,我老常出得起。” 田恬眼珠一转:“八千两?老常你昏头了吧?八千两我做你的买主!是一万八千两!你岁数大了,难怪耳朵也听不清。” 那常勾人直直地瞪了他许久,猛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姓田的,你敢拿老子当猴耍!” 田恬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手:“别急别急,老常,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勒死了我,你又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好东西!” 常勾人手指一松,恨恨地骂他:“你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我勒死你也不过是为民除害!” 田恬一拱手:“你我彼此彼此,谁也不要妒恨谁,是祸害才要遗千年,我们要争取活他个千秋万代,可不要窝里反。” 常勾人被他说得脾气全无,眼见他把那块木牌揣进了怀里,就有些急了:“好,我依你我依你,一万八千两,可不能再反悔了。” 田恬却不松手,神色古怪地看着那木牌:“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老常,你老实告诉我,我既卖给了你,自然会跟你抢。” 常勾人笑着掰开他的手指,硬从他手里抢过来:“这可是天底下坏事做绝的恶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只不过,要物尽所用,你拿着也没什么意思。” 田恬对江湖中的掌故并不太明了,想了一想,也就把手松开了。 白书清看得心急,一扒窗栏,跃入了屋中:“田恬,你骗得我好苦!” 田恬端着茶碗,看他打上门来了,也一点都不惊慌,笑眯眯地抬了眼皮:“我说白兄,你怎么才来,我可等你好久了。” 白书清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这……我一片真心待你,你就这样……” “好了好了,白兄,你又不是女人,这么不干不脆的,可太难看。”田恬笑着打断了他:“几千两银子在你手里不算什么,你只当作件好事,救济救济我这穷到了家的人。” 白书清跟他简直无理可讲:“银子也就算了,那块木牌,却是绝不能落到你们这等人手里!” “咦?”田恬微挑了眉眼:“我们这等人是什么人?白兄说话可叫人摸不透,木牌我已经卖了,你喜欢,自己去抢!” 白书清也不想再跟他夹缠不清,一个跃步上前,正想从常勾人手里夺过木牌,忽然脚下一阵虚浮,再一提气,顿时暗叫了一声糟糕! 田恬抿了一口茶水:“白兄以为像我们这等人,就只能坐等你们这等人来嘲笑欺侮吗?你算想错了,我们这等人有我们这等人的求生之道,虽然不得已,那也是让你们这等人逼出来的。” 常勾人一脚把白书清踹到一旁:“跟他废什么话,拖出去喂狗不就得了。” “不行。”田恬略一扬手:“我有我的规矩和格调,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伤人命,伤人命是要遭天谴的。” 白书清周身不能动,气得眼前发黑:“你骗人就不遭天谴了!” 田恬笑了笑:“那只怪你太笨,怎么能怪我,我既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等你,你也就真的敢往屋里跳,消功散对我们不习武的人来说不过就是一味香料,对你们这高手中的高手,却不谛是致命的毒药,白兄啊,不怪我说你,你还是回家做乖宝宝吧,这江湖,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白书清奔波了一天,连气带饿,再加上散功之苦,白眼一翻,竟气得昏了过去。 田恬咦了一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不禁轻笑:“真可爱,老常,你看我如今的功力又长进了,只用气就能把人气死。” 常勾人却攥着那块木牌发呆,听他说话,才回过神来:“这东西,是他给你的。” 田恬点头:“是啊,本为求佳人,谁知求来个大恶人。” 常勾人怔了半晌,忽然蹲下去,在白书清怀里乱摸。 田恬看得希奇:“老常,你不要弄错了,他相貌虽然漂亮,可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常勾人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听过最近绿林七十二道与沐阳候府合签追缉令一事?” 田恬一怔:“怎么没听过,闹得沸沸扬扬的,会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常勾人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倒有一些细碎的银票,他细细翻看了一下,轻叹了一声:“你知道这块木牌究竟是什么来历?” 田恬摇头:“你说就是了,别跟我卖关子。” “这就历代武林盟主所持的免死令牌,有此令牌在手,白道中任何人都不能伤你性命,所以才说,这是天下恶人梦寐以求的好东西。” 田恬清秀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古怪的表情:“老常,你不要跟我说,这个笨蛋是武林盟主。” “这个……”常勾人吃吃唉唉了好半天才说:“虽然我也不想承认,但是,这个有可能,大概——是真的。” 两个面面相觑了许久,异口同声的叫起来:“这下乐子大了!” 田恬觉得奇怪的是,既然连武林盟主都笨成这个样子,那白道中人为什么还是将黑道上的人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呢? 常勾人想了很长时间,非常郑重地说:“依我看,是这么个缘故,不管怎么说,这世上的好人还是多过坏蛋!” 田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们是坏蛋吗?” 常勾人反问:“你觉得,不是吗?” 田恬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你说是就是吧。” “既然是坏蛋——”常勾人指掌略提,口中喀地一声:“索性就——” 田恬吃了一惊:“不行。” 常勾人摊开手:“那你说怎么办?” 捧着这么一块烫手的山芋,不管吃还是丢,都让人不好决断。 田恬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好法子来:“不然,就先放一放吧。” “真是好主意!”常勾人没好气地说:“就算山芋放得久了,这香味也会飘出来,他堂堂一介武林盟主,关在这个地方,早晚不得让人知道!” 田恬满肚子的机灵古怪,这时候也全派不上用场。在屋子里背着手转了两圈,猛一抬眼:“干脆丢出去算了。” “哈!”常勾人大笑了一声:“你是没身家的人,拍拍手走了,我这辛苦赚来的一份家业,就等着他回过味来以后来抄?姓田的,你想得倒美,左右你是脱不了干系!” 田恬被他闹得头疼:“你说怎么办,你倒说个办法!” 常勾人一双眼四下里看了看:“其实我倒有个想法,我们不过是生意人,生意人有生意人的门道,好东西来了,只管倒手卖出去不就得了!” 田恬心头一动:“你是说——” 常勾人一指地上的白书清:“此物——奇货可居呀!” 田恬“噗”地一笑:“老常,他是男的,你看清了,卖到窑子里都没人要。” 常勾人咧开了嘴:“就说你还是嫩吧,他可是当今武林盟主,有多少黑道中人想他想得都快疯了,还愁找不到买主?” 田恬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这也太阴损了吧,他要落到那些人手上,还不知要被怎么折腾呢。” “那又关我们什么事,冤有头窄有主,就算武林盟的人寻来了,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常勾人想得得意,扬声叫来了家仆,“把这人拖下去,先关在柴房里,一定给我看严了。” 又转过头来对田恬说:“田老弟,你就听哥哥的,正所谓无毒不丈夫,你对他留情,他未必对你有义,若要斩草,就一定得除根。” 田恬微微张着嘴,知道常勾人的话也不是全没道理,可他这个人,也就是做点小偷小摸小奸小恶的事,离什么心狠手毒的大丈夫,还差得远。 常勾人怕他走漏了风声,一定要他等交易完了再走。 当晚田恬住在常府,翻来覆去睡不着,真的睡着了,梦里却是白书清笑盈盈的脸,一转过眼来,却又见满面血污。田恬一惊而醒,翻身坐起来,想起白书清从始至终都对他关照有加,温柔得似一池清水,就算拆穿了他的真面目,也不过只是想把木牌抢过来了事。他左思右想,终于是悄悄爬了起来,趁人不注意,溜到了院子里。 常府的格局相当大,分前后两个套院。田恬因为常来常往,对路途相当熟悉,他蹑手蹑脚地窜到了后院。见柴房前守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丁。 他整了整衣服,状似悠闲地走过去,笑了一笑说:“真是辛苦你了,这么晚还要在这儿守着。” 那人看了他一眼:“田少爷怎么还不睡?” “本来已经睡着了,忽然想起一件事。”田恬说着就往里走。 那人伸手拦住了他:“田少爷,你不要怪我,我家老爷说了,你心太软,早晚会坏事儿,要我防着你点。” 田恬一笑:“我心软?这倒是头一次听见。要不是我,他常勾人能吊着这条大鱼?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消功散的药力只有十二个时辰,白书清内力又深厚,只怕到不了明早,他功力恢复,你这条小命就要交待了。” 那人呆了呆,到底是见识浅薄,让田恬一顿云山雾罩的海侃侃得全没了主意:“那田少爷你……你准备……” “自然是给他加点料。”田恬掏出一个锦包在他面前一晃,“这可是贵重的东西,不过对常人没什么用处,你要不相信,就打开来看看。” 那人狐疑地接过来,刚一打开,一股香烟冒出来,他眼珠转了两下,哼也没哼一声,就一头倒在了地上。 田恬不紧不慢地拾起了锦包揣进怀里,又从他身上掏出钥匙,打开柴房的铁锁,走进了屋里。 白书清被丢在角落处,只有两只眼灼灼地瞪向田恬,瞪得田恬扑哧一笑:“好了好了,白兄,我可是来救你的,你别跟我闹别扭了。” 白书清哼了一声:“谁知道你又打什么坏主意!” 田恬拖起他,勉强背到了身上,他周身无力,也不能抗拒,只是恨恨地说:“你既然害我,干脆就害到底,何苦又来装好人?” 田恬身材纤弱,被他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咳了一声说:“你老人家省点力气借给我……我的天……你怎么这么沉……” 好容易跨过了门槛,田恬已经累得直喘大气,一边走一边抱怨:“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呢,我说白兄,你平时都吃些什么,怎么长这么结实,看着可没几两肉的样子?” 白书清本来不想理他,看他面红耳赤实在可怜,忍不住说:“习武的人都这样,自小练出来的,你这么贫弱,就是因为只动坏脑筋不做好事的结果!” 田恬苦笑:“你再说这种话,我把你丢回常勾人那里。” 白书清静了一会儿说:“我是说真的,你怎么又想起救我来了?” 田恬赌气似的摇了摇头:“你别问我,我有病!” 白书清笑出声,田恬叹了口气:“亏你还笑得出来,别以为我救你你就性命无忧了,常勾人精得很,被他发现了追上来,我们两个一起死!” “不是。”白书清笑着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松了口气似的,就是想笑。” 田恬“咦”了一声:“原来你也有病啊?” “的确是有病吧。”白书清顿了顿说:“那天你去冷家堡没回来,我担心的是你,却不是跟冷家小姐的婚事成不成。” 田恬微微一震,勉强笑了笑:“果然有病,你就一点没疑心。” “我不疑兄弟的。” 田恬许久没出声,踉踉跄跄地迈着步子,忽然又问了一句:“若不是兄弟呢?” “不是兄弟是什么?” “如果是冷七小姐这样骗你,你会不会恨她?” 白书清想了想,却有些茫然:“不知道,没经历过的事,不好说吧。” 田恬为之气结:“你呀,你这脾气,早晚害死你!” 白书清却微笑:“好人有好报,我一直深信这句话。” 田恬刚想说什么,忽然有人轻喝了一声:“谁?谁在哪儿!” 田恬一惊,转身扎在了假山石后,一个站不稳,和白书清倒在了一起。 巡夜的家丁过来转了一圈,嘴里自言自语地叨念着:“这真是,明明听见有人说话嘛,真是见鬼了……” 那家丁走得远了,田恬挣扎着想站起来,白书清有点奇怪:“你脸怎么那么红?” 田恬下意识地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苦笑一声:“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有多沉,我这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白书清有些过意不去:“连累你了。” 田恬笑得更苦了:“是我自己的报应,怨得了谁?” 也亏着田恬走南闯北,身体底子不是太弱,背着白书清总算摸到了前院,避过家丁耳目,正想打开门溜之大吉,突然身后一片喊打喊杀声,听得常勾人遥遥高喝:“拦住他,别让那小子跑了,快给我拦住他……” 田恬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一溜小跑窜出了常府,后面人追得紧,他跑得气喘吁吁,两条腿灌了铅似的。 白书清看他可怜,忍不住说:“算了,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田恬骂了一声白痴,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逃窜,忽然脚下一踉跄,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跌在地上再爬不起来。眼看那些人逼得近了,田恬额上的冷汗一颗颗往下掉,他当然知道白书清落到他们手里是什么下场,可却再也无计可施。 白书清却显得意外地冷静,轻唤了一声田恬。 田恬扭过头来看他,见他手绘人物一般俊秀的脸上不见一丝慌乱,不禁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白书清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法子我只在古书上看到过,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现下里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听我的,把那些废石都搬过来。” 田恬累得周身无力,却知道事关生死,乖乖地听他调遣。那些石头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磊院墙留下来的,每块都大如人头。 白书清指使他,在四下方位,每说一处,田恬就摆一块,等摆布完毕,他已累得连动也不想动了。 第3章 正在这个时候,那些追兵已经赶到,常勾人遥遥地看见他们,笑了一声:“我说田老弟,我防你哪手你就给我来哪手,真是,让我说你些什么好?” 田恬叹了口气:“该做的我也做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常勾人大笑:“田老弟呀田老弟,你做了那么多黑心肠的事,现在却要来讲良心,不嫌晚了一点?” 田恬不以为然:“我自然有我的规矩,害人至死的事我是绝不会做的,老常,我也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心遭报应!” 常勾人笑得喘不过气来:“这才叫五十步笑百步呢,我要不杀他,用不着等日后,这报应立刻就到头上了。” 他略一挥手,一群家丁一拥而上,气势汹汹地逼近了两人,却在距离他们不远处,自顾自地打起了罗圈仗,嘴里莫名奇妙地大叫:“见鬼了……怎么到处都是水?” 那边又有人喊:“好大的雾,什么都看不见了……” 田恬看得目瞪口呆,再回头看白书清,他清秀的脸上泛起一丝调皮的浅笑:“想不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田恬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细细循着那石头看过去,也就看出些门道来了:“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八阵图?” 白书清一笑:“掠其一角而已,诸葛武侯以此阵困住魏国大军,我拿来套用一下,让田兄见笑了。” 田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种东西你也能记得住,真不知道你这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白书清自然是个聪明人,只不过极少在江湖中闯荡,少了一些阅历,再加上天生心地纯良,和田恬比起来,就和初生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常勾人见众多家丁久闯不入,也有些急了:“就是那些石头做鬼,快把石头搬开!” 他甩了衣袖扑上来,正想自己动手,却忽见前方一片水雾茫茫,明知道是幻觉,两手在眼前狠扇了两下,却仍然是当局者迷,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前面的路。 他急得哇哇大叫,深知消功散的时效不过十二个时辰,时间一到,这些人只怕一个也活不成,越是急越寻不到出路,像无头苍蝇似的在阵中乱转。 忽然听得远处一声鸡啼,心里知道天已经亮了,心头顿时就是一寒。正在气急败坏间,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襟轻轻一拎,就将他拽出了石阵。 他定下神来一看,白书清正在头顶上笑盈盈地瞅着他,他吓得两条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白书清略一伸手,他周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退出十几步,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大侠,你看在我家里有妻儿老小的份儿上,就饶了我吧……” 田恬也忍不住说:“白兄,你……你也就算了吧……” 白书清叹了口气,手伸到他面前:“别的事都好说,但免死令牌你总得还给我吧?” 常勾人恍然大悟,忙从身上摸出令牌递到白书清手里,仍然不相信,拿着令牌往后缩了一下:“大侠你……真的不跟我计较了……” 白书清看他一眼:“做这种营生,怎么说也是亏阴德,我劝你还是收手了吧。” 常勾人一连磕了十几个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日后我会派武林盟中人来查看,到那时候如果再有蛛丝马迹,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常勾人暗叫了一声苦,嘴里也不得不应承着:“是,小人怎么还敢一犯再犯。” 白书清转过身,一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田恬,替他扫净了身上的土,笑了笑说:“多谢你了。” 田恬脸上一红:“谢什么,事情本来就是因我而起,你不怪我我就很高兴了。” “我怎么能怪你。”白书清看着他说:“其实你是个好心肠的人。” 田恬脸红得更厉害:“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白兄是拿我找乐子吧。” “我说的是真的。”白书清拉着他的手说,“我师父跟我说过,做人不亏于大节,那就是正人君子,你不过是一时糊涂走了邪路,不如跟我到武林盟里,讨一份规规矩矩的差使。” 田恬挣脱了他的手,微微一笑:“白大侠说什么呢?规规矩矩的差使?我倒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各人有各人的路,白大侠看不顺眼,只管走自己的就是了,何苦来管别人?” 白书清怔了怔,他是一片好心,也不知道田恬怎么就变了脸:“我……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我的气……” “我怎么敢生白大侠的气。”田恬拱了拱手,“我害你一次,救你一次,也就算扯平了不欠你的,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各不相干!” 他略一甩手,转身走远了。 白书清呆呆的站在原处,看看自己,再看一眼在旁边看热闹的常勾人,越发莫名奇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勾人耸耸肩:“不知道。” “他……他为什么要生气?” 常勾人摊开手:“追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白书清恍然大悟:“说得是,我这就去,谢谢你了。” 常勾人看他身形一纵就不见了踪迹,微撇了一下嘴:“真是——跟女人讲什么道理。” 田恬毕竟脚程慢,在杭州地界就被白书清追上了。 田恬有些奇怪:“我说白大侠,你老跟着我干什么,我是邪道中人,就不怕玷污了你的身份?” 白书清毕竟是个明白人,也琢磨出点滋味来了,苦笑了一声:“我知道我说错了话,你就不要这么不依不饶的了行不行?” 田恬更加奇怪:“明明是你自己要追过来听怪话,又怎么怨我?” 白书清嘴上功夫差得太远,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见日头渐渐上了头顶,已经是正午时候了,白书清从昨晚就没有吃东西,肚子里空得难受,跟田恬又走了一晌午,终于是挨不住了:“那个……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田恬一探手:“请啊,谁也没拦着你。” “可是——” “什么?” “我没钱。”白书清说着脸就红了,“一分都没有,都让人搜去了。” 田恬总算明白了:“原来白大侠跟着我是另有目的啊?” “不是,不是……”白书清急忙辩解:“我只是看你走得匆忙,怕你心里有什么误会,我其实……只是想,回了武林盟,就很难出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话说清楚。” 田恬低着头没说话,白书清怕他又多心,刚想出声,他抬起头来灿然一笑:“走,吃饭去,再这里站着干什么?” 白书清心头一喜:“你不生气了?” 田恬也没理他,却自顾自地说:“这世道当真有什么正邪之分么?白道上所谓的侠客,满肚子龌龊下流心思的有得是,只是因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就要敬他一声大侠,在我看来,伪君子还不如真小人呢。” 白书清知道他这番话是对着自己来的,笑了一笑说:“你太偏激了,毕竟还是正人君子多,要不然的话,这世道不早乱了套?” 田恬也是一笑:“白兄啊,不是我说你,看你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的,世间营营役役的人物我见得多了,人人脸下有另外一张脸孔,什么叫正邪,什么叫黑白,全都是用来骗你这种人的。” 白书清摇了摇头:“依我看……” 田恬打断了他:“好了,这话说起来没个完,等你把这大江南北走上两遭,自然也就明白了。” 两个人走进了酒楼,叫了一些饭菜,小二拿来碗筷,却只有一副,白书清目瞪口呆地看着田恬,田恬笑了笑,唇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你看什么?” “我……”白书清肚子里咕咕一阵乱响,脸上顿时一红,“我饿了……” “关我什么事?” “不是你说,要吃饭的?” “我说了要请你吗?” 白书清无言以对,眼睁睁地看着田恬往自己碗里夹鱼肉,也完全没有办法:“你不是不生气了吗?” “是啊。”田恬答得极轻快。 “那——” “那也并不代表我要请你啊。”田恬很悠闲地用筷子敲着碗边,“白兄啊,我实话跟你说,我吃饭,自己花钱都是奇迹了,至于请别人,那更是痴人说梦,白兄阅历浅,你到四处打听打听,我田恬是什么人?让我请客,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白书清气得直瞪他,他也不怕他瞪,他瞪他的,田恬只管吃自己的。 两个人正僵持着,忽然窗外“哆”一声响,一人已轻轻巧巧站在了窗棱上,长剑一挥,就架上了田恬的脖子。 田恬连眼都没眨一下,慢悠悠地把鱼送进了嘴里,那人将手中长剑向下一压:“姓田的,你少跟我装腔作势,你那点儿门道,少爷我清楚得很,惹恼了我,我一样要你的狗命!” 田恬微笑:“那好得很呐,你就试试看。” 那人咬了一口银牙,一转剑锋,正欲出招,忽然剑尖“喀”一声被弹到了一旁,那人只觉得指尖一麻,一个站不稳,竟从窗棱上跌了下来。 白书清拱了拱手:“对不住,冷姑娘,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不必动刀动枪的。” 冷凉儿狠狠瞪他一眼:“你这人,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被他骗了,还要来护着他。” 白书清神色认真地说:“田恬虽然以此为生,也不过是不得已,可他心肠并不坏,更罪不致死,倒是姑娘你,兵刃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心伤了人。” 对面两人为之绝倒,田恬忍不住说:“白兄啊,剑这东西呢,本来就是用来伤人的,不是不小心才会伤到人。” 白书清摇了摇头:“可是,冷姑娘身上并没有杀气,她不是真的想伤你,这样闹着玩可就不太好了。” “这样啊?”田恬瞪大了眼睛向冷凉儿看过去,冷凉儿恼羞成怒,一剑刺向他咽喉。 田恬隐约听得雷霆之声,也有点怕了。 冷凉儿是个爆竹脾气,下手没轻没重的,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杀人。 田恬一看躲无可躲,一把拉过白书清挡在了身前。 白书清措不及防,眼见剑已到了面前,两指一夹,就将剑刃牢牢地钉在了手指间:“冷姑娘,这玩笑怎么开得?” 冷凉儿运气猛拔,剑刃却似长在了他手中似的,纹丝不动,她气得一张俏脸煞白:“你给我放手!” 白书清摇头:“除非你说不再伤人。” “你听到没有!”冷凉儿一字一顿地咬着牙,“给我放手!” 白书清还是摇头:“我一放手,你还不是要打要杀的。” 冷凉儿气极爆跳:“我教训我老公,关你什么事?” “咽?” “咦?” 她话音一落,场面就静得有些诡异。 白书清缓缓地回过头,身后是田恬谄媚的笑脸,白书清也笑了:“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啊……” “没有什么是什么?” “没有什么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要没事找事了。” 白书清笑得更温柔:“我觉得。这好像不是没事找事啊。” 田恬呵呵干笑了两声:“其实呢,很简单。” “那么?简单,是怎么简单?” “那就是说……”田恬拖长了声音,忽然间转身就跑。 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又怎么会是白书清和冷凉儿的对手,还没到楼梯,就被一前一后堵了个正着。 田恬只好摊开了手说:“好嘛,何必这么大动干戈呢,你们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好了,这人女人呢——” 他指着冷凉儿向白书清说:“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未过门的,听清楚了。” “这个男人呢——”他又指着白书清向冷凉儿说,“他暗恋你很久了,我看你们一个俊,一个俏,一个有情,一个有义,就想做件好事把你们送做一堆,谁知道你们都不领情……” 两个人面面相觑许久,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了一声:“去死吧你。” 田恬很委屈,非常委屈,他的委屈不是表现在脸上,而是体现在头上的,他捂着满头大包向白书清哭诉:“你……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打我……?” 白书清没好气,看他眼泪汪汪的样子,又觉得可怜,轻轻替他揉开脸上的淤青:“你自己做的好事,连老婆都要卖了换钱,还不是讨打。” 田恬叫了一声冤枉:“她那么凶,我怎么敢要她,哎哟,你还打……” 冷凉儿气哼哼地收了手,往他面前一摆:“拿来!” 田恬丝毫不见愧疚地笑了:“卖了。” 冷凉儿瞪大了眼睛:“连定亲的信物你也敢卖?” “那又有什么卖不得?” 冷凉儿俊俏的脸上登时泛起了一 杀气,揪起他的衣领就打,他拼命扒住了白书清:“白兄救我……” 白书清终究是不忍心,轻轻一扣冷凉儿的手腕,就把田恬抢了回来。 冷凉儿气得发疯:“白书清,你要有点人性就让我毙了这个败类,省得他祸害人间!” 田恬从白书清身后探出了头:“我说,姓白的,你是向着她还是向着我。” 白书清觉得这场面忒是怪异,却也没有多想:“自然是向着你……” 田恬得意到了极点,歪过头看了白书清一眼:“算你有点良心。” “我是怕你被她打死。”白书清在他额上轻拍了一下,“你也别舍命不舍财,快把东西还给人家不就结了?” “偏不要,反正有你护着我。” 白书清气结:“我可不是帮你来欺负人的。” 田恬见冷凉儿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笑着摊开了手:“不是我不想还,你们想想看,那种东西,我明知道朝不保夕,还能让它留在手里吗?” 冷凉儿气得提剑欲上,田恬却竖起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莫动气莫动气,信物的下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要杀了我,那可就得做一辈子的寡妇了。” 冷凉儿持剑狞笑:“就算做寡妇我也要先毙了你!” 田恬大惊,一把抱住了白书清:“这女人要谋杀亲夫了,你可不能看着不管。” 白书清也觉得这人实在欠教训,别过了头只做看不见:“人家的家务事,我怎么好管。” 田恬越发委屈了:“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长剑“哚”一声,堪堪擦着他面颊飞过,吓得他出了一头冷汗:“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那连城璧,我卖给了徐州的杨平山,你自己去找他就是了。” 冷凉儿冷笑一声:“你倒拿我当猴耍,你卖出去的东西,却凭什么要我去讨,你乖乖地去给我要回来!” 田恬“咦”了一声:“这倒怪了,你的东西,又为什么要我去要?” “为什么?”冷凉儿收剑回手,在他下巴上轻轻一敲,“就为这刀剑不长眼,什么时候少爷我心情好,在这咽喉上划一刀,你可别后悔。” 田恬仿佛恍然大悟:“有道理有道理,你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冷凉儿却并不撤剑:“事不宜迟,这就上路了吧!” 田恬笑:“何必这么急呢?” “我上你的当可上得太多了。” 田恬又笑:“孤男寡女,成个什么样子?” 冷凉儿一把揪过白书清:“加上个他,不就是三人同行了吗?” 田恬看看白书清,白书清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场面似乎更加混乱了,不过田恬见得世面多了,也不把这当什么,可怜白书清长这么大,情窦初开,就以这种悲惨的方式了结了。 田恬转到没人的地方,悄悄拉住白书清笑他:“这倒好,看来她对你也不是全没心思,不然怎么会巴巴拽上个你?” 白书清听这话里酸味实足,苦笑了一声说:“你放心,她对我没半分意思,再说是你的人就是你的,赶也赶不走,你又吃得哪一门子飞醋?” “那是我多心了。”田恬将手笼在衣袖里,看着他走远了,微微笑了一下,“傻瓜,我不放心的人哪里是她呀。” 往徐州的路途并不近,冷凉儿和白书清脚程虽快,却不得不配合着田恬的步伐。田恬是不急的,反正他也没什么正事,乐得有两个人陪着他游山玩水。白书清是被拉来的壮丁,虽然满心不情愿,可他天生没脾气,也说不出什么来,一行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到了平城地界,已经是第五天了,这路程却还没有过半。 冷凉儿就有些心浮气燥,这两个人,一个身无分文,一个有钱也不往外掏,吃喝住用全靠着她,她虽然在这种事上一向不太计较,可看田恬那一脸心安理得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 田恬却说:“我们是替你去办事,这其中的费用,当然是要你来出了。” 冷凉儿微挑了浓眉:“事情是你惹出来的,我没一掌毙了你就算对得起你,凭什么还要我供你吃吃喝喝?” 田恬打了个哈哈,笑着向白书清说:“你看这人问的话多奇怪,我是她老公,她倒凭什么不养我?” 白书清叹了口气:“你就别没事找事了。” 当晚在平城住下,田恬是丫环身子小姐命,说自己睡觉轻,不肯跟白书清同住,冷凉儿捏着自己越来越薄的荷包瞪她,他笑起来:“就算住,我也只能跟老婆你住一间房。” 冷凉儿一脚踢了他个踉跄,气恨恨地转到前面去订房间。 傍晚吃过晚饭,田恬坐不住,闹着要到外面去逛逛,冷凉儿懒得理他,又怕他半路开溜,就让白书清跟着他。 田恬骇笑:“难道你就不怕我拐着他跑了?” 冷凉儿冷冷地垂了眉眼,一手拭着长剑说:“他是个正经人。” “正经人?”田恬上上下下看了白书清几眼,“白兄,我们兄弟认识在先,你说,有什么事,你是依着她还是依着我?” 白书清想了想说:“你有理就依着你,她有理自然是要依着她,这件事本就是你的不对,我不会任你胡闹的。” 田恬哼了一声:“你倒是公平得很,我田恬是真小人,攀不得你这正人君子,以后你也不用理我了。” 他一拂衣袖出了门,白书清还摸不清是怎么回事,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你又生什么气?” 田恬仰了脸看着他:“我问你,你的心是不是还在她那里,为什么向着她不向着我?” 白书清说:“这不是向着谁不向着谁的,不管什么事,总有个理字在前面是不是?” 田恬嗤笑:“理?天底下真有道理可讲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事不过如此,你又装什么好人?” 白书清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讲的,旁人不讲理,你我就要跟着不讲理?世上总归是好人多,加上你一个,岂不又多了一分,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总没有以邪压正的道理。” 田恬挥了挥手:“你这人真是奇怪,平时没什么话,讲起这大道理来一套接着一套,你自己不烦,别人听着就不烦嘛?” 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一瞪他:“别跟着我。” 再走几步,见白书清仍在身后,不禁冷笑:“你还真是尽心尽力,就这么怕我跑了?” 白书清轻叹:“这么晚了,我怕你一个在外面出事。” 田恬一震,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我又能出什么事?” 白书清也觉得奇怪,田恬是个男孩子,诡诈狡狯又胜他百倍,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放心不下他:“你这个人,太会惹祸……” 田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又是一笑:“看在你确确实实是为我着想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白书清被他拽着走了两步,看他一脸诡秘的笑容,心里就有些不安稳,“我不去,你总归是没好事。” “傻瓜,不去你才会后悔。”田恬拽着他一路东行,到了河岸边上,见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站了一地的人。 白书清不禁奇怪:“好热闹,这是要做什么?” “说你笨你是真笨,连这等盛事都不知道。” 白书清也不在意,说:“我极少出门的。” 田恬指了指河面上说:“一会儿就有你的眼福了。” 白书清展目望过去,隐隐约约见河上并头驶来几艘画舫,修饰得金碧辉煌,华丽非凡,恍然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花王会吧?” 田恬笑着说:“还不算孤陋寡闻嘛,不错,每月十五,平城都会有别开生面的花王会,偏就让我们给赶上了。” “这又有什么好看的。”白书清不以为然。 田恬微笑:“男人嘛,有哪个不爱美女呢?白兄也不该例外吧。” 白书清却摇头:“我倒觉得,人们是把美色二字看得太重了。” “哦,这么说来,白兄是不在这个所谓的‘人们’之列了,我却不信,这样吧,我们打个赌,花王会后要招入幕之宾,你若上了船能再回来,我就听凭你的吩咐,不然,就倒过来。” 白书清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这又有什么难!” 第4章 眼见河上争奇斗艳的花王会已拉开帷幕,各花舫的噱头都做得十足。众美人有弹琴的做画的,吟诗的舞剑的,真正是千娇百媚,让人目不暇接。 田恬偷眼看向白书清,他倒也看得兴味盎然,忍不住轻“哼”一声。 各画舫中,却只有一个女子一直端坐在船头,脸上蒙了白纱,任人们怎么呼唤,也只冷冷的不理人。 田恬笑着跟白书清说:“这一定就是今晚的花王了。” 白书清点点头:“不错,世人皆醉我独醒,这份意境做得好,面纱一摘,必定是艳惊四座。” 田恬笑道:“照我说呢,这就叫吊人胃口,赌得是男人大都贱的缘故。” 白书清听得直笑:“说这么狠,你自己就不是男人?” 说着话那女子忽然向船下仰去,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她如墨长发倾泻而下,那面纱也随之飘落。她倒吊在船舷上,轻轻笑了一声,缓缓直起身,媚眼如丝,勾向岸上众人:“笑人不识花中王,庸脂俗粉徒迷眼!” 岸上诸人静了半晌,忽然听人高喝了一声:“说得好!” 一时之间掌声雷动,喝好连连! 田恬微笑:“这女子不是寻常人呢,白兄,你不是想找老婆么?找这样的女人,定能助你一统天下。” 白书清骇笑:“一统天下,亏你想得出来,那多累人。” 田恬看他一眼:“你是武林盟主呀,有这种野心,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这盟主……”白书清汗 ,“说来惭愧,当初绿林七十二道因为盟主之位打得一塌糊涂,有人向我大哥求援,我大哥说,发兵不可能,但打架却有个行家,就让我去把那些争位子的人都打趴下,我自然就当上盟主了。” 田恬听得一头汗:“这……这……也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江湖嘛,本来就是以武服人的地方。” 田恬静了一会儿说:“争位子的那些人,有多少?” “各路的头目、掌门,总不下上百人吧。” 田恬张大嘴:“每一个,都被你打趴下了?” 白书清摸了摸头:“是啊。” 田恬一 额角的冷汗:“你怎么不早说呢?” 白书清听他语气忽然变得谄媚,有些纳闷:“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你早说了,我怎么敢打你老人家的主意。” 白书清神色却变得没落:“连你也说这种话,自小人宠我爱我敬我怕我,却没有一个肯跟我说句心里话的。” 田恬大笑:“高处不胜寒,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境界,偏你在这儿无病呻吟。” 白书清正色道:“我不要什么高处,与其做那武林盟主,还不如跟你一起走江湖来得开心。” 田恬微怔,笑着眯了眼看他:“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田恬微抿了唇角不说话,抬眼向河面上望去,花王会已赛出结果,果然是那戴面纱的女子得了桂冠。接照惯例,此时就要选一位入幕之宾,这却全看花王自己的意思。 只见她秋水一样的眸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被扫到的男子就是一阵轰乱,纷纷抬起手来叫喊,她目光转了两圈,终于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画舫靠岸,搭了跳板,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丫头走下来,笑盈盈地到了白书清面前:“这位公子,恭喜你了。” 花冠往他手里一送,他吓得一连退了几步:“对不住……我没有钱……” 那小丫头笑得喘不过气来:“没关系的,小姐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别耽误了这一夜春宵。” 白书清被她逼得躲到了田恬身后:“这里有一个,他花心得很,你只管带了他走。” “那怎么行,这可是小姐的意思。”小丫头伸手去拉白书清。 田恬也把他拽出来:“有美女青睐,你又装什么正经,快去吧!” “我不去。”白书清背过了身,身形一晃,又闪到了旁边。 田恬微笑:“好了,只去打个照,总不能让人家花王下不来台,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来就是了。” 白书清实在挨不过,只好被那小丫头拉着上了船。 田恬在岸边候着,他想白书清不是那种浅薄好色的人,这样的露水姻缘,更不是心地纯良的他能消受得起的。因而十分笃定地背着手,想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也就回来了。 谁知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一直不见他踪影,田恬心里就有些气急,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河边的人都散尽了,却仍不见他露面。 田恬见那画舫就在河面上飘荡,灯火通明,遥遥地就可以听到乐舞之声,他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越等越是心寒。 十五明月夜,月光水洗似的照在他身上,迎着他的脸,他一向笑盈盈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夜色越来越深,春夜里寒意未消,他坐在岸边,有些畏寒似的蜷起了腿。 那个人没有回来,一直一直都没有回来。 田恬攥紧了拳头,明知他听不到,却还是忍不住,向河面上大叫:“白书清——你是个混蛋——你听到没有——混蛋!” 身处温柔乡里的白书清,却像个私塾里的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岸旁。 小丫头笑着给他端上茶水,他低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板,长桌对面,那花王半解了衣衫,极为淫荡却又异常冷漠地趴在——咦,另一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身形高挑,俊眉朗目,细看去,却和白书清有几分相像:“小天,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跷家,还敢逛妓院,想挨揍是不是?” 云在天头一直扎到桌子上:“我——” “你知不知道我和大哥是怎么找你的,快把整个中原都翻过来了,要不是那姓常的来报信,我们到现在还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呢,你这样做很开心是不是?” “不是。”云在天羞愧到了极点,“我——” “我知道,大哥他总是想把你攥在手心里,可那也是为了你好,无论如何你也不该不告而别。” 云在天一向怕这两个哥,被他数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容易云之南说得累了,端起茶碗来正想润润嗓子,他猛地跳起来:“对了,还有个朋友在外面等着我呢……” 云之南厉喝一声:“坐下,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可是——” “你那结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一个比一个下作……” 云在天脸色微变:“二哥,你教训我是应该的,可请你不要这样说我的朋友,他说了要等我,不能失信。” “好!”云之南气极败坏地拦住他“你要敢从这里踏出一步,就不要再回来了!” 云在天也有些急:“我只是去跟他说一声,总不好让人家一直等。” “小天!”云之南叫了一声,“你是什么身份,跟那些人不一样的,何苦自甘堕落!” “有什么不一样,大家不都是人。”云在天武功高他数倍,脚尖轻点就从他头顶上跃了过去。 云之南眼看他冲到船舱边,厉喝了一声:“关舱!” 云在天正欲夺门而出,船舱忽然合在一起,伸手四下里一摸,竟连点缝隙都没有,他急得看向云之南:“二哥,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出去!” 云之南冷笑:“小天,你以为你武功高就了不起了,这世间人心险恶,想怎么算计你的没有,你那些朋友,趁早离他们远一点!” 云在天颓然地坐了下来:“二哥,你……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他又气又急,却又拿云之南没有办法,想田恬一个人在岸上等他,心里不知怎地,就有点心疼。 云之南也不理他,任他在旁边撞墙生闷气,命人端来了酒水,和那花王对饮起来。 云在天被他们押着,赶了些日子的路,终于回到了沐阳侯府,少不了又是一顿好骂,云映月舍不得打他,却唠叨到了极点,从头把他一直念到脚,云在天真是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好容易等事情平息下来,又被押送回了武林盟,众人上来嘘长问短,云在天完全像个小孩子似的,被他们捧在手心里。 偶尔静下来想想跟田恬在一声时候,就算他骗他骂他气他,不给他好脸色看,却也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在武林盟被人看紧,又忙着公务,日子就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小半年的时间,亲事又有人断断续续地提了一些,不是大哥不喜欢就二哥不喜欢,云在天听凭他们吵,自己乐得清静。 但转过年来他就十八岁了,还没有订亲,这在一般王公贵族里也显得十分扎眼,云之南暗暗着急,恰好这些日子宁王府派人来说亲,说的是宁王府的四郡主宁玉,据说是品貌出众,性情也好,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云之南和云映月商量了一下,就一口答应了。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带着云在天到宁王府上去看一看。 云在天也没什么主意,说是想自己找媳妇,在江湖上逛了一遭,也不过就入眼了一个冷凉儿,偏又是田恬的未婚妻。况且细想下来,这一见钟情的把戏实在不可信,后来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日子,冷凉儿刚烈暴躁,一般人怕是消受不起她那脾气。 这样思来想去,也就随着两个哥哥摆布了,对方把这事看得极重,早已摆开了茶水候着。云在天兄弟三人一露面,众人眼睛都是一亮,再看年纪最小的那个,相貌奇清,温良如玉,真真是个羞煞潘安的美少年。 宁王当即就堆了满脸的笑,迎着三个人坐,吩咐侍女:“去叫玉儿出来。” 那郡主似是有些羞赫,足足磨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出来见人。 众人一看这女孩子,美得不沾一点尘俗气,活脱脱是从九霄云外坠下人间来的。 云之南由衷地先赞了一声:“郡主好容貌!” 那女孩子就低下了头。 转过头去问云在天,他也挑不出什么差错来,事情也就这么定下来了。双方换了帖子,留在王府里吃晚饭。 云在天见那郡主一直低着头,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倒是公主的两个女伴,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却生怕他偷走了什么东西似的。云在天被她们看得全身不自在,回望过去,两个女孩子都只是中上之姿,与那郡主没得比。 正想调转了目光,却忽见左面的女孩子笑了一笑,唇边露出两个小酒窝。云在天立时就是一怔,随即骂自己疯了,看谁都像田恬。 吃过酒宴回到府上,又过了十来天,宁王府派人来请,说是办赛马大会,邀云在天过去玩。 武林盟中人都说:“这是王爷要考较女婿了,我们可不能让盟主丢了这个脸。”因而纷纷把圈养的宝马献出来,其中不乏一些千里追风的名驹。 云在天笑他们把事情看得太重,他们却说:“盟主你不知道,这官府中人向来看不上咱们道上的,你不过是家底好,不然你以为那王爷会招你为婿?” 云在天也知道他们说得是实话,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他秉性脾气,是注定一辈子混不了官场的,那郡主若是看上他的家世,知道他无意于仕途,一定会大失所望吧。 胡乱思忖着到了王府里,那边已经拉开了架式,诺大的赛马场上密密麻麻站了总不下一千多人,有各地来的王公贵族,也有宁王府本家的几个世子。 宁玉郡主坐在看台上,脸上带了面纱,身后仍随侍的仍是那天见面时的两个姑娘,云在天一眼望过去,目光就粘在了那貌似田恬的女孩子脸上,怎么看都觉得像。 他正愣着神,旁边不知哪个王府的世子冷笑了一声:“玉郡主好眼光,挑来挑去,就挑了这么个呆头鹅!” 跟着云在天来的凌哥儿一听就不干了,他那张嘴,含了一口小刀子似的,武林盟上下数千人,哪有一个敢惹,哼了一声说:“怎么也比那吃不着天鹅肉的癞蛤蟆强多了,就会在旁边呱呱乱叫。” 那人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提起拳头来就打,凌哥儿不会武,跟这些马上马下的公子哥儿没得比,吓得捂着脑袋就躲到了云在天身后。 那拳头跟着凌哥儿直奔了云在天面门,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貌似文弱的少年竟会当今武林七十二道总盟主,正窃喜着能揍他一拳出口恶气,云在天却轻轻一托他拳头,往旁边一甩,就闪了他一个踉跄。 那人站直了身子,正想再扑上去,云在天却拱拱手道:“这位世兄,跟小孩子计较些什么,平白失了身分,让人看笑话。 那人微微一惊,向四周一看,果然是人人都瞪大了眼。他这才有点醒悟过来,哼了一声说:“算你便宜,一会儿赛马场上见真章!“ 云在天也没听他说话,只见那酷似田恬的侍女弯下腰来在郡主耳边说了些什么,郡主好似大为窘迫,笑着捏了她一下。那侍女眉眼一挑,若有似无地向云在天望了过来。 云在天心头大震,只觉得这眼神、这笑意,无一不似田恬,只是……只是这却是个女孩子啊? 云在天脑子里乱成一团,正在这时,开场锣鼓一阵大作,一人高喝了一声:“出圈喽……” 各府的马匹被放出来,赛场上只听一片赞叹声,有的说:“这梁王府的追月齐云太漂亮了,脚下四点白,身上乌黑一片,真似云里托着月,一看就是上好的宝马。” 也有的说:“依我看,是宁王府小王爷的那匹汗血宝马最厉害,传闻中大汉天子为此平了突厥,可见这马价值倾城。” 云在天跨下的那匹马倒也算上得台面,再加上人物出众,往人堆里一站,真是鹤立鸡群一般。 云之南笑着与宁王说:“老王爷,您看我家小弟,不是我夸口,这方圆百里之内的好儿郎,有哪一个及得上他?” 宁王笑得合不拢嘴:“不错不错,玉儿这丫头顶刁钻的,也只有令弟配得上她。” 那边一声锣响,马场上顿时一片尘土飞扬,隐约只见几个人影,那汗血宝马位在最前,其后紧跟着追月齐云,云在天早不知道被丢到哪去了。 云之南暗暗着急,宁王在朝中也算权倾一时,他巴不得云在天能攀上这门亲事。一眼看过去,却见云在天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众人后面,一副魂不守舍的呆相。云之南气不打一处来,暗暗骂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武林盟中也有跟着来的,一见这情形就着了急,爬到架子上大喊:“盟主,可不能让他们看扁了咱!” 云在天被他们闹得一激凌,回过神来一看,已有人超出他半个多赛道,双腿一夹马镫,一溜烟似的追了上去。 众人一见他发威,顿时叫好声呼哨声响成一片,但毕竟是落得太远,那马匹奋起直追,跃过了二十多人,就累得气喘吁吁,紧紧跟在汗血宝马后面再越不过去。 云在天暗暗纳闷,这马的脚程却还不如人中用,一时意气,跃下马来,在它身上轻拍了几下。场下众人看得莫名奇妙,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见那马匹忽然委顿成一团。他竟抗起马来就往终点处跑,众人目瞪口呆,下巴几乎掉到了胸口处。 云在天也没注意人们的脸色,就只觉得喧闹不堪的赛场上忽然就变得清静了。他也没想到这事跟自己有莫大的关联,一口真气顶在丹田,几个纵身就超过了那匹追月齐云。 众多赛手也从没见过这么跑的,吓得手一抖,几乎跑到场外去。 云在天扛着一匹马仍然身轻如燕,脚下几步赶超,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快到了终点处。 终点处高高地设了一束花环,哪个到了,骑在马,一伸手就能拿到桂冠。 云在天却是马骑着人,高度不够,纵身上跃,手指轻勾,便将花环攥进了手里。 赛场上却是全无欢呼喝彩之声,一个个都被施了定身法似的说不出话来。 云在天放下马,解开它的穴道。它一跃而起,跑得不见了踪影。 大赛是宁王府主办。为得不过是让云在天在人前露露脸,谁知这脸露得太大,宁王自己也有点回不过味儿来。 “这个……”老王爷为难到了极点“这个……要怎么办啊?” 众赛手这才纷纷纷到了终点,看着云在天的目光,简直是夷非所思。更有人过去拱了拱手说:“老兄,您真让小弟佩服之至,小弟赛马也多年了,这还是头一次看见马骑人也夺冠的。” 云在天却不以为然:“马跑得不够快,自然就换人了。” 正在为难间,忽然人影一闪,却是郡主身边的丫头施施然走了过来,微微一笑,露出了两个小酒窝:“我家郡主要我告诉你。”她故意顿了一顿才说:“她说,你这个人,还真是有意思。” 众人怔了一怔,旋即一片哗然。 老王爷更是喜出望外:“好好,马骑人自然不能算赢,不过丫头高兴,那就好!” 当下排了名次,发下奖品,高高兴兴地摆开了庆功宴。 云在天一向沾不得酒,眼看人们纷纷来向他道贺,心里就有些慌,忙寻了个借口躲到了外面。站了一会儿,却见郡主身边的那个丫头提了食盒,悠然自庭前走过,穿过了月亮门,向后院走去。云在天看她身形脸容,觉得实在是熟悉,又是纳闷又是疑惑,忍不住悄悄地追了上去。 那丫头走得也不快,云在天跟在她身后,试探着叫了一声田恬。 她也没有回头,云在天又唤:“田恬。” 女孩子听到身后有人声,这才回过头来上下看了他几眼:“云少爷,你不在酒席上春风得意,到下人住的地方做什么?” 云在天皱了眉头盯着她的脸:“我……那个……姑娘,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田恬的人,他和你岁数不相上下,相貌也极相似,只不过,是个男孩子。” 那丫头骇笑:“云少爷是喝昏头了吧,您是什么身份,您认得的人我怎么会认得。” 云在天听她这话里酸味实足,更加困惑:“你和他,真的很像……” 那丫头更加莫名奇妙:“这真是怪事,男人和女人怎么像?” 转过身来正想走,云在天有些急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听我说——” “你干什么?”女孩子扭过脸来,用一种近乎恐怖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要误会,我没别的什么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们两个这么像,一定会有什么联系,如果你认得他,那请你转告他一声,那天我,我不是故意要把他丢下的。” 那丫头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酒窝也变得很深很深:“我知道你没什么恶意,你只不过是……” 她欲言又止,云在天忍不住追问:“什么?” “太色了而已!“她忽然向外面大喊一声:“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啊!” 云在天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一面呼救,一面不慌不忙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鲜红色的小衣。 云在天呆呆地说不出话,一群家丁已经扑了过来,二话不出把云在天按住了就要打。 那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流了满脸的眼泪,一看这架势,忙喊:“别打了,他……他是姑爷……” 众家丁一惊,把云在天放出来一看,果然正是王爷面前那位新贵,一时间面面相觑,也摸不清是怎么回事。 这时已惊动了云映月、云之南和王府中的人,见云在天一身狼狈相,那丫头又哭得梨花带雨,心下里顿时就是一沉! 第5章 云映月和云之南怎会不知道云在天的为人,他心地纯良像小孩子一样,不要说去非礼女人,就是女人来非礼他,也要吓得躲到三尺之外,当下就沉了脸:“王爷,这件事定有蹊跷,舍弟是什么人,难道还能对贵王府的一个侍女动手动脚吗?” 宁王爷被这一闹,只觉得脸上大失光彩,恨恨地瞪了那对狗男女:“说吧,让贵公子给我们个交待!” 云映月拉着云在天到旁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陷害你是不是?” 云在天讷讷地不言语,偷眼一看,那女孩子正一边 泪一边冲他吐舌头,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不……不是……” 云映月大怒:“你还护着她!” 云在天苦笑:“我在江南的时候认识了她,与她两情相悦,偏偏二哥非要把我带回来,没想到在王府又见到了,一时忍不住……” 云映月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胡说,要有两情相悦的人,你还能不跟我们提?” 云在天哑口无言。 女孩子却在旁边掩面哭起来,寻死觅活地要撞墙。 一群人拉着他猛劝:“田姑娘,你想开些,田姑娘……” “行了,别闹了。”一人轻斥一声,嗓音清清冷冷的,猛地把众人都镇住了,抬眼看过去,却是那位宁玉郡主,凛着一张俏脸冷冷说道:“不管是谁的差错,事情既已闹出事了,总归是个笑柄!” “郡主……” 宁玉打断了众人的话,看了看云在天和田恬:“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纠葛,请到自己府上去解决,不要给别人脸上 黑,也让人看笑话!” 她说完就拂袖而去,宁王爷一看女儿翻了脸,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侯爷,将军,别怪小王不留客,事已至此,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你们请回吧。” 云映月和云之南假惺惺地客套了一番,嘴里念着惭愧惭愧,拖着云在天灰溜溜地出了门。 田恬也被王府轰了出来,跟他们一行,却一直低着头,一脸又伤心又羞赧的模样。 云在天偶尔看她一眼,只是叹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云映月和云之南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吃惊看这两个人,竟似颇有些瓜葛的模样,可那女子相貌不过中上,家世也未见得如何显贵,平白无故地和男人在江南相识,想也是个水性杨花的人。云在天不过是年纪小,没怎么见过女人,一时被她蒙蔽,倒也情有可原,但要娶她做妻妾,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两个人打定了主意,回到府里,好茶好水地待着她,她也颇为心安理得,在侯府里住着,俨然以三少奶奶自居,家人唤她田姑娘,她竟红了脸说:“什么姑娘,都这份上了,怎么还叫我姑娘。” 云在天在一旁听得发毛:“田……田姑娘……我……” 田恬微笑:“我知道你面嫩,所以有些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云在天苦笑,知道她一直误会了自己,想跟她解释,她却总往人多的地方扎,笑盈盈地和众人说话,弄得他满肚子苦水也倒不出来。 夜里云在天惦记着这事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其实也纳闷得很,田恬怎么会到了沐阳,又跑到宁玉郡主身边去做跟班,一个少年突然就变成了女孩子,这事更让他接受不了。 云在天躺了一会儿,等府里的人都睡下了,悄悄爬起来,穿上外衣,悄无声息地挨到了大院里,他轻功极佳,那些侍卫只见白影一闪就没了踪迹,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云在天几个起伏就到了客房那头儿,寻到田恬所住的房门前,轻轻拍了一拍,“是我,田恬,你开下门……” 敲了一会儿听不到人声,心想这人睡得还真是踏实,正想提高声音再喊,却忽听房中人惊恐欲绝地叫了起来:“救命……有贼呀救命……” 云在天吓了一跳,眼见巡逻护院的家丁已被惊动,躲无处可躲,略一提气就跃到了房顶上。他脚刚站稳,那些人已经赶了过来,连踹带踢地破了房门,听里面闹轰轰地说道:“唉,台姐儿,你怎么住这儿了,出什么事了?” 里面女子应道:“是田姑娘说她住不惯这屋子,已经跟我换了好几天了,哪知道这里竟闹鬼,刚刚在外面敲窗户,吓死人了。” 那些人都笑:“台姐儿太多心了吧,再说,就您这等尊容,就算鬼也不敢来啊。” 一片轰笑声中,云在天这才明白了,这房中人根本就不是田恬,害得他在自己家里也要被当成贼抓。他沮丧地趴在房顶上,半天没动地方。 等下面人都散尽了,他才慢慢爬起来,也不想回去睡觉,不知怎的,心里像被石头堵着,丧气得要命。他总算是知道史书上那些被冤死的人,原来竟是这样一种心情。 他围着后花园走了几圈,夜越发深了,露水打在衣服上,已有了些湿意。他心头烦闷,见花园里的夜来香开得正盛,忍不住伸出了手去,正想把花朵折在手中,忽听一人轻笑了一下:“呔,你这采花贼,还不知道悔改。” 云在天吃了一惊,抬眼看过去,芙蓉树下笑盈盈的少女,除了田恬还有哪个。 云在天只觉得心头郁闷之气一扫而空,跑过去挽了她的手:“我一直想跟你说话,你怎么老是躲着我?” 田恬一笑:“我又没有花王的美貌,哪敢来见你。” 云在天为之气结:“你还说这种话,那天我到了船上,怎么会想到我二哥也在,我拼了命想下船去找你,还被二哥骂得狗血喷头。” 田恬拿余光瞄了他,微微一笑:“其实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可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那花王很好吗?你要舍了我去找她?” 云在天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人……” “好了,我也算对得起你,让你和那美貌的郡主结了一段露水姻缘。” 云在天轻叹:“我正想问你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恬笑着戳了他一下:“傻瓜,要不是我在郡主面前把你夸得天下无双,宁王府怎么会派人去提亲,你也不想想看,当真以为自己是潘安宋玉呢。” 云在天越发摸不着头绪:“你怎么跑到郡主身边去了?” “呵,这还不容易。”田恬抿了嘴一笑:“寻了她常去的地方,装成落难的官家小姐,她也是个实心的人,我说什么就信什么,跟你倒真是一对儿呢。” 云在天脸上一红:“你又胡说些什么?” 田恬笑着看他:“我说得不对吗?要不是我从中搅局,到现在,怕是要我这薄命的丫头给你们铺床叠被去了。” 云在天被她挤兑得满脸通红:“你只会欺负我。” 田恬心一软:“谁叫你不争气。” 云在天忽然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那个……” “什么?” “你……”他指了指她。 田恬回手一指自己:“我?” “啊,你怎么……” 田恬明白了:“这个……是爹娘给的,我也没办法,他们去得早,我也野惯了,人家都拿我当男孩子待,我也只当自己是男孩子,讨起生活来比较方便嘛。” 云在天听着心酸,知道她是吃了不少苦的,紧攥了她的手说:“以后再不让你这样辛苦了。” 田恬一笑:“这倒怪了,我辛苦不辛苦,关你什么事?你倒凭什么说这种话?” 云在天语气一窒,田恬挣开他的手走到一旁,忽然又回过头来向他笑了笑:“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当心冷凉儿来找你拼命。” 云在天呆了一呆,眼见她笑着跑开,想她话里有话,不觉失笑。又想自己走了以后,不知她和冷七小姐又闹成什么样了。脑子里乱七八遭地思忖着,回到房里,仍是睡不好。好在他是习武的人,第二天起床,仍然神采熠熠,并不受半点影响。 大清早云之南和云映月就把他叫了过去,云在天自小是跟着两个哥哥长大的,对他们十分敬重,在旁边规规矩地坐下了。 云映月这才说:“本来以你的性情,不想让你插手家里的生意,但眼见得你越来越大了,也是要娶妻室的人,不能只会说不会做,最近长源有一批丝绸,听郝总管说是质量上佳,价格也好,你过去看看,用心学着点儿。” 云在天听到什么生意银子之类的就头疼,但兄长既说了话,又不能不听,只好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那位田姑娘,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但看她的言行举止,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你这一去至少要两个月,也正好试试她的心,她要能守得住,我也就成全你们,守不住的话,小天,你就别把一片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云在天苦笑:“哥,不是你们想得那么回事,我和她——” 正想把实情说出来,忽又记起自己那天在王府说的话,忙闭上了嘴,想到田恬诡诈多端,又顶会记仇的脾气,真要留在府里,怕是两个哥哥都得让她算计了,想说带着她一起去,又觉得不大可能,叹了口气嘱咐那高坐堂上的两个人:“她……她是吃过不少苦的,你们不要欺负她,她那个人……” 云之南和云映月齐哼了一声:“这倒好,媳妇还没娶,心就先给人家了。” 云在天想,我这是为了你们着想啊。 可谁又会理解他一片苦心呢,这才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临走前又到后院去找田恬,她正和台姐在屋里玩得开心,云在天把她叫了出来。 “田恬,我要去长源一趟,可能得两个月才能回来。” 田恬笑了笑说:“这是好事啊,让你也知道知道人间疾苦。” 云在天踌躇着说:“我走了,你不要胡闹,我哥说什么,你不用理他们,乖乖地等着我回来。” 田恬笑了:“我说,我为什么要等着你回来,还得乖乖的?你这人说话真是有意思,我胡闹不胡闹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云在天怔了一怔:“你怎么说这么种话,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自然要关照你。” 田恬盯着他看了良久:“好兄弟?” 云在天莫名其妙地一阵心虚,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乞乞唉唉地应了一声:“自然是好兄弟!” 田恬一笑:“我知道了。” 她转身想走,云在天一把拉住了她:“田恬……” 田恬轻轻拂开他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乖乖的等着你回来。” 云在天本就要的是这么一句话,可真的听在了耳朵里,却又觉得不大是滋味儿,呆呆地看着田恬进了屋,又站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转过天来送云在天上路,云之南和云映月拉住了他好一气嘱咐,从发稍一直关照到脚底,云在天也不敢不听着,偷偷地拿余光去瞄田恬,她也只是微笑,一脸柔和静穆的表情,云在天不知怎的,心里更不好受了。 田恬在沐阳侯府安然自在地住着,除了那两位真正的主子,人人都念她的好。 “田姑娘心地善良又和气,三少爷要是娶了你,那才真是他的福气呢。” 田恬微笑:“他不喜欢我。” “怎么会,三少爷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笑得开心。” “好兄弟嘛。”田恬自言自语似的说:“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他那么笨,我干什么要喜欢他?” “田姑娘,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没什么。”田恬笑了笑。 日子过得飞快,眼见快到月底了,各房都分派月钱,小丫头过来找田恬:“姑娘,大少爷和二少爷请你过去呢,好像有什么大事要跟你说,一脸神神秘秘和样子。” 田恬暗笑了一声:“终于是沉不住气了。” 跟着小丫头到了客厅,两位少爷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田恬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施了个万福,甜甜唤一声:“大哥,二哥。” 眼见两个人忍得连脸皮都抽搐了,田恬只装看不见,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还是云映月先开了口:“那个……田姑娘,你在府里也住了些日子了,我和之南也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姑娘,你和小天相识这么久,对他应该是情深义重,你知道,小天不是普通的男孩子,他天资极高,理应成就一番大业,田姑娘,你要是真的爱他,就该成全他才是。” 田恬笑了:“大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成就了他,我一个弱女子,又该拿什么求生活,何况云在天他一表人材,哪个女子能不喜欢?平白叫我让出来,看看大哥你说得多么轻巧。” 云映月脸色一变,原以为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拿几句话哄哄她也就行了,没想到一回合下来,才发觉这丫头伶牙俐齿,很是有点道行。当下更打定了主意:“小天他性情温良,脑子里没成算,要不是我们扶持他,他连吃饭的本事都没有,田姑娘是个聪明人,也该明白这其中的利害。” 田恬有些无聊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明白是明白,不过,听不听得进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云映月心里清禁,略一勾手,让下人捧出厚厚一叠银票:“这是两万两银子,全是惠丰宝号的,随时可以兑现,田姑娘拿着,只做个留念。” 田恬却不伸手:“一个宝贝弟弟,换两万两。”她微一抬眼,现出了一 笑,“也亏你们拿得出手!” 云映月被她看得心头发凉,咬了咬牙:“要多少钱,你说!” “十六万两,不二价。”田恬将修长的手指一比:“要不然的话,大哥就只想着杀人灭口吧,云府这么好,我住得舒服,可不想出去了。” “你……你……”云映月气得额头冒青筋,“你这妖女,想讹诈本侯爷,你还嫩了点儿!” “大哥怎么说这么难听的话。”田恬不以为然,“这叫做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从此后大哥还可以在云在天面前说,你看你多没眼光,喜欢那种女人,他还不乖乖由着你们摆布?” 云映月心头一动,钱虽然多了点,却是个一了百了的好办法,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好,拿了钱以后,你就再不能出现在云在天面前。” 田应得极干脆:“这点你放心。” 抄了厚厚一叠银票回到房里,换上男装,施施然走出了沐阳侯府。 到门外一回头,见那高楼院墙,森森透出的威严之气,田恬凝视了一会儿,脸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 云在天向长源进发,已走了半个多月,心里惦记着田恬,怕她在家里兴风作浪,不住地催促跟班加快了脚步,他是习武的人,不觉得什么,跟着他的人却都叫苦连天,云在天无奈,只好又把行程放慢下来。 时不时遇到武林盟中的人,都知道他要去长源做生意,强拉硬拽地把他弄到各分舵去坐一坐,无形中又耽搁了时间。 到陶庄时,已走了近一个月。傍晚时分,就在陶庄的一间客栈住了下来。 云在天长年习武,睡得极少,打坐到深夜,正想和衣睡下,忽然听见屋顶上有细微的振衣声。云在天一跃而起,在窗前静候了一会儿,听得那人像是停在了屋檐上,屏息凝神,几乎觉察不到气息,显然也是个高手。 云在天悄无声息地跃出了窗子。他轻功之高,在江湖中可以说是放眼无敌,翻身上了屋顶,那人果然爬在屋檐上,竟丝毫也没有留意他的动静。云在天走过去,正想拍他的肩头,那人忽儿一转身,长剑如电,照着他额前就劈了下去。云在天笑了一声:“来得好。” 一掌压下剑刃,右手搭上那人手臂,略一较劲儿,那人咬着牙不松手,却低低骂了一声:“王八蛋!” 这声音熟得很,云在天一怔,抬眼看过去,对面女孩子目若朗星,狠狠地拧着两道浓眉,除了冷家七少还有哪个!云在天连忙松手:“怎么是你?” 冷凉儿退了两步,手上吃痛,却是要强的脾气,也不肯说,狠狠地瞪着他。 云在天也有点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住,下手狠了些,总以为这么晚扒房檐的,非奸即盗,所以……” 冷凉儿更加暴跳,举剑就架到了他脖子上,云在天也不敢反抗,呆呆地看着她,她亮得发蓝的一双眸子里宝光流转,哼了一声问:“田恬那小王八蛋呢?” 云在天迟疑了一下,不知她们两人又闹出了什么乱子,田恬不会武功,被冷凉儿抓到了,难免皮肉之苦,不敢说实话,只试探着问:“她又怎么惹到你了?” “他——他——”冷凉儿紧咬了牙关,“这个混蛋——” “不是吧,他不过是调皮些……” “你知道个屁!” “好好好。”云在天忙应和着,“冷姑娘,有话咱们好好说,你先把剑放下,我总没惹到你吧。” “你们是一路货色!” 云在天委屈到了极点,“那天我走了之后,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半点也不清楚,冷姑娘你为什么要迁怒于我?” 冷凉儿忽然满脸通红,又突然白得不见了一丝血色:“反正……反正他说是来找你了!” 云在天暗叫一声苦,这田恬实在是个惹祸精,谁认识她都得不了安宁:“你总得告诉我,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冷凉儿手指一紧:“这么说你果然知道他的下落?” “她——”云在天见面前这位姑娘眼里寒光闪烁,急忙又闭上了嘴,可惜天生不是说谎的料子,磕磕巴巴地念道,“没……没有……我不知道……” 冷凉儿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还敢狡辩!”她扬了扬手中长剑,大有不说就拿你当猪头砍的意思。 云在天却越发不敢说了,一顿皮肉之苦也就算了,可看冷凉儿这光景,竟颇有杀人灭口的心思。连忙摇了下头:“我不说。” “你到底说不说?” “不说就是不说。” 冷凉儿大怒,提起拳头来就狠揍了他几下,云在天也不敢还手左躲右闪,又要避着她手中的长剑,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 冷凉儿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这几拳打得很是不轻,云在天一看不跑就要吃大亏了,运起真气嗖一声就窜到了屋旁的树梢上。冷凉儿却是紧追不懈。 两个在树顶上掐成一团,惊得满树的鸟儿到处乱飞。 这一阵吵闹也惊动了其他房间里的客人,纷纷出来看个究竟,却只见树梢上两条黑影飞来飞去,都吓得瞪大了眼。 沐阳侯府的人认出了自己的主子,见他看似风光,其实被人追得抱头鼠窜,忍不住高喊一声:“三少爷,你倒是还手啊,就由得这女人这么嚣张!” 冷凉儿随掐了一段树枝弹指飞去,那人就觉得唇齿间一阵剧痛,捂住嘴一看,两颗门牙竟已被打落了下来。顿时一声也不敢吭了。 殴斗的结果,是云在天顶了满头大包坐在八仙桌旁,端着茶水给冷凉儿赔不是:“冷姑娘,你消消气,打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问题是需要沟通来解决的,你至少要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好——” 他话音未落,冷凉儿又是一拳招呼过去,云在天连忙躲开:“好好,我不问了,不过就姑娘目前的情形,我就是被你打死也不敢告诉你田恬的下落。” 冷凉儿冷笑:“不怕,我就跟着你,还怕找不到那个王八蛋?” 云在天心里一阵发虚:“你这是何苦呢,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家说明白了,说开了,不就算了么?” 冷凉儿却只拿一双美眸狠狠地瞪着他,吓得他再不敢说一个字。 这一路上又多了个冷凉儿,一行人越发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姑娘,平白惹来一顿暴打。 冷凉儿倒还算老实,只跟着他们,自顾自地吃喝住用。 有时候夜不归宿,云在天倒要担心,派了人四处去找她。 好容易在一家小酒馆里找到了,见她喝得醺醺大醉,趴在桌子上正睡得不亦乐乎。 云在天摇头苦笑,走过去扶了她起身。 她扬手就给了云在天一巴掌:“混蛋,我要怎么样不用你管,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云在天白白挨了一记耳光,又知道她是在说醉话,不好跟她计较,无可奈何地看她:“行了,别闹了,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 “罗嗦!”冷凉儿一把揪住他:“你滚得远远的最好,不要再回来了,省得我我……”她一连说了几个我字,忽然呕一声。 云在天暗叫一声不好,正想甩开她,却已经来不及,被她正正地吐了一身。 云在天欲哭无泪,连拖带抱总算是把她弄回了客栈。一面找人去给她洗澡换了衣服,自己也去一旁清洗。细想下来,冷凉儿似乎并不知道田恬是女孩子,倒像是对她动了真心,不禁有点可怜她。这田恬也真是混蛋到家,骗钱财也就算了,居然连人心都骗。云在天想起了她唇边两个细小的酒窝,又想起临走前她瞪着他,冷冷地反问了一句好兄弟?脸上的表情栩栩似在眼前,心里忽然就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滋味。 第6章 转过天来起得晚了些,往大堂上一去,见冷凉儿大马金刀地坐在当中,冷着一张俏脸,长剑拍在桌上,吓得一屋子人都不敢上前。 云在天叹了口气,过去长身一揖:“冷姑娘,昨天晚上失礼了,不过……” 冷凉儿忽然一提长剑顶住了他的咽喉:“果然是你做的好事?” 云在天忙笑:“没有没有,你别多心,衣服是我托店里的老板娘给你换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冷凉儿也了眼看了他会儿,缓缓坐回原处:“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知道那个混蛋的下落,怎么就不肯告诉我。” 云在天在她对面坐下来,叫小二送上来些吃的,微微一笑:“这世上有好多事情,明白倒不如不明白,她躲你,自然有躲你的道理,你只当不认识她这个人就好了。” 冷凉儿跳起来:“你说得倒轻巧,那个王八蛋趁我洗澡把衣服都给我偷去了,我……”她喊得大声,满屋人都看过来,她这才意识到,急忙闭上嘴,却已涨得满脸通红。 云在天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忙灌了一口冷茶。 冷凉儿气急败坏:“你不要笑,反正我就跟着你,等找到了他,我连你一起收拾!” 云在天果然笑不出来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了下半月,终于是赶到了长源。 云在天跟着家里的管事,其实也不用他做什么,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准备再耽搁一晚,就打回程。 冷凉儿呆在客栈里嫌闷,硬要把云在天拽到了街上,云在天被她打得挨不住,只好跟着她出了门。 长源的风土人情跟沐阳没什么差别,云在天耳熟能详,冷凉儿却觉得新鲜,边走边问,难得显出一种小女儿情态来。 两个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说是有点饿了,正想找个地方去吃饭。到了酒店前,忽然看到街角处有人影一晃,两个人都是极眼尖的,就觉得那身形熟悉到了极点。冷凉儿轻呼一声,拔腿就追了过去,待赶到那边,人却已经不见了。 云在天也跟过去,见她恨恨地瞪着一双美眸,不禁劝她说:“是眼花了吧,田恬怎么会在这里?” 冷凉儿气得攥了拳头:“明明就是,她应该在哪里,你倒是说啊?” 云在天也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她人在我家里住着,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冷凉儿瞪白痴似的瞪他:“你明知道他的为人,居然还敢让他在家里住,不信你就回去看看,你家怕是连草皮都让他搬光了。” 云在天不以为然:“他不是那样的人,何况——” “何况什么?”冷凉儿一见他笑得一脸白痴像就来气,“我认识他多少年了,还不如你知道他的根底么?他十句话里要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云在天却不信,田恬性情虽然顽劣了些,但总归是个女孩儿:“你太多心了,等回到沐阳,你看到她就明白了。” 冷凉儿轻哼:“也只有你这白痴信他。” 两个人斗了一气嘴,再没有心情闲逛,回到客栈里,胡乱弄了些吃的。 云在天说明天就上路,冷凉儿却坚持说田恬一定就在长源。冷凉儿那火爆脾气,说着说着就急了,拎起长剑就要动手,吓得云在天赶忙投降:“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在长源找几天,再打道回府也不迟。” 冷凉儿这才平了气,却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哼了一声说:“你放心,我的话一定没错,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 云在天本想问她既然清楚为什么还会被她一骗再骗,却也只是在心里偷念了几句,到底没敢出口。忽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你跟她——怎么会有婚约?” 冷凉儿俏脸一白:“爹娘不长眼,竟指腹为婚许了这么个东西,我气不过,自小就扮男装,他们家早早就破败了,失散流落,其实我也没见过他,只是在三年前他忽然寻了来,却再没做过一件好事,整天游手好闲,竟把定亲的信物也都卖了。我……我……我真恨不能一刀跺了他!” 云在天听得好笑,强板了一张脸说:“她也有她的苦衷。” “她有个屁苦衷!”冷凉儿一拍桌子正想发作,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轻笑了一声。 “贺兰兄说笑了。” 这一下两个人都听得清楚,愕然互瞪了一眼站起身来就往外冲去,等抢到了门外,却并没有见到什么人。 冷凉儿一跺脚:“这真是见鬼了!” 云在天却说:“不忙,到掌柜那儿一问就知道。” 两个人转到店堂前。 冷凉儿揪住了掌柜的:“这几天有没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来投宿,模样儿挺秀气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掌柜想了一想说:“好像是好,住了有几天了,你们找他……哎,那不就是……” 两个人顺着掌柜所指方向看过去,一个少年一撩长衫正跨过了门槛,柔和秀雅,浅笑盈盈,除了田恬还有哪个! 两个人怔了一会儿,冷凉儿一个跨步上去就是一记猛拳,云在天忙抢上前去,拳头就落在了他身上,冷凉儿气得大叫:“你躲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云在天却护着田恬:“你不要胡闹,她不会武功,会让你打死的。” “我才不管他死活,死了也是活该!” 云在天挨了她几记拳头,忙里偷闲向田恬说:“你先走,回头我再找你。” 田恬却没动,眉锋略挑,看了看他们两人:“你们——这是闹什么,我认得你们吗?” 她声音并不大,但话音一落,两个人却都“咦”了一声。 周围终于是静了下来,和着田恬微显好奇的脸容,隐隐透出了一些诡异的气氛。 冷凉儿冷冷地笑了:“姓田的,你少耍什么花样,你不认得我,怕是进了棺材你也要认得我!” 田恬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一笑:“对不住,姑娘,我是真的不认识你。” 云在天大吃了一惊:“田恬——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 田恬上下看了他几眼:“难不成,这位公子,我也认得你?” 云在天听她话意古怪,忙制止了气得发疯的冷凉儿。回身扳住了她的肩膀:“田恬,你不是说好了要等我回去,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田恬反射性地拂开了他的手:“这位公子请放尊重些,我不记得我说过这些话,也不认得你……” 冷凉儿顿时暴跳:“云在天,你听他胡说,揍他两拳他就认得清清楚楚了……” 云在天怔仲间,一个拦不住,冷凉儿已闪身而过,扬手打向田恬。云在天惊呼一声,援手已来不及,电光火石之间,旁边伸出一只手,在冷凉儿腕上轻轻一带,便将她送到了三步之外。 冷凉儿越发恼怒,定下神来一看,那站在田恬身前的年轻男子,高挑俊朗,玉树临风一般的模样。冷凉儿笑一声:“原来这世上的笨蛋可不只一个!” 她拔剑欲上,云在天却拦住了她:“别闹了,事情有点儿不对劲儿,问清楚了再说。” 他转身向那年轻男子一揖:“这位世兄,你不要误会,我们跟你后面那位小兄弟是旧识,不知出了些什么事,他不肯认我们。请让我们借一步说话如何?” 那年轻男子略仰了头,神色骄矜,“他不想认,自然有不想认的道理,你们又何必苦苦纠缠?” “话不是这么说的。”云在天看了看躲在那人身后的田恬,她神色安静,一如当日江南初见,一时之间,心头五味杂陈,“若是真得不想认,总得有个原由,如果是认不得,那其中必有文章,我们是她的朋友,不能不替她担心。” 那男子轻哼了一声:“他已不是小孩子,不会事事都要你们操心,两位有这闲功夫,回去做些正事吧。” 他拉了田恬转身想走,云在天和冷凉儿心头一急,闪身拦住了他:“世兄留步,不管怎样,总得让我们跟她说两句话。” 那男子回过头向田恬说了些什么,田恬嫣然而笑:“我不知道,不过我不认得他们,也不想去理他们。 那男子向云在天和冷凉儿冷冷说道:“听见?这是她亲口说的。不管之前你们有什么纠葛,她既不想再理会,你们就不要不识趣。” 云在天和冷凉儿呆怔当场,眼睁睁地看着那男子拉着冷凉儿走出店堂,冷凉儿瞪着一双大眼,半天没回过神,云在天推了她一下,她这才恍然一惊:“这臭小子,又在搞什么?” 云在天摇了摇头:“我看她不像是在做假,这其中不知出了什么事端,那男子也不像是好惹的人物,我们不要跟他正面起冲突。” 冷凉儿气哼哼地一挥手:“你说得倒轻巧,我一见那小子就恨不能千刀万剐了他!” 云在天笑了笑:“冷姑娘,不是我说你,所谓口是心非,指得也就是你这种人了。” “云在天,你想死就早说话!” 店堂中传来了雪雪的呼痛声和摔盆砸碗的殴斗声。 田恬和那男子站在门外不远处,听得里面闹得厉害,那男子轻轻勾起了田恬的脸:“你看你的眼睛。” “怎么?” 那男子深深凝视着她:“那里面有一种东西,叫伤心。” 田恬笑了笑:“那是你眼花了。” “真的不认识他们吗?” 田恬淡淡道:“真的和假的又有什么区别?“ 那男子微沉了声音:“不一样,我只喜欢真的东西。” 田恬微笑:“世人十个里头会有九个这样说,可是,什么东西是绝对的呢?真的未尝就不是假的,而假的,也大有可能是真的。” 那男子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在思忖些什么,许久,轻轻地吁了口气:“在我的世界里,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绝不能容忍别人的欺骗和背叛!” “这样呵。”田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却没有再说些什么。 山中高士卧,月下美人来。 夜里月亮圆得出奇,影影绰绰的月影之下,仿佛藏了一个人,细看过去,果然是一个面貌清俊的年轻男子,长眉微拧着,不知在思忖什么心事,终于打定了主意似的,溜着墙根摸了过去,在一间客房前停下了脚步。 他扒在窗前,往屋里张望了一下,见里面没什么动静,抬起手来刚想敲窗棱,忽然上面哗地探下一颗人头,他吓了一跳,往后跳了一步,这才看清那人倒勾在房檐上,冷冷地冲着他笑:“云在天,我早看你不对劲儿,这么晚了,你跑到人家房前来做什么?” 云在天叹了口气:“我是看田恬这副样子,放心不下她,我看他也就算了,你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跑来扒人家房檐,不是更不像话?” 冷凉儿脚一用力坐到了房檐上:“用你管,我们是有婚约的,做什么事都名正言顺!” 云在天说不过她,敷衍着道:“好好好,你说什么都行,不过先找到田恬才是最要紧的。” 他一伸手,冷凉儿却拿剑鞘拦住了他:“云在天,你不觉得——你对这件事太热心了点儿?” 云在天一怔:“我们是朋友,担心她,又有什么不对?” 冷凉儿拿眼角余光瞄着他:“我怎么就觉得,你用心不大周正呢?” 云在天被她说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你说说看,什么叫用心周正?” 冷凉儿也不过是种直觉,直觉得感到,云在天看田恬的目光,谈起她的时候,那自然流露的柔情,都让人那么的不舒服。然而云在天真正问起来,她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把推开了他:“我不知道,反正,你躲他远点儿!” 云在天心里憋了一股火,忍不住想把实情说出来。但一转念,又怕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终于还是压了下去。忍气吞声地退到一旁,看冷凉儿以剑柄敲了敲了窗棱,却忽然一阵历风袭来,剑柄一歪,整个人就被搡到了一旁。 冷凉儿大怒,定睛一看那出手之人,站在月色之下,双手负于身后,隐然有一种绝世出尘的意味。 冷凉儿一眼就认出了这男子,正是白天与田恬在一起的那个人,更如火上浇油一般,喝斥了一声:“你干什么?” 那男子也不看她,冷冷仰望着天上明月:“无端扰人清梦。” 冷凉儿冷笑:“你少在哪装腔作势的,我有些话要问田恬,识相的就给我躲远点儿!” 那男子微垂了眼帘:“她想见你,不见也能见,她不想见你,见了也等于不见。” 冷凉儿微一挑眉:“话不能不说,事不能不做,他欠我的,就要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他!” 那男子淡淡道:“只怕她不想说。” “由不得他不说!” 冷凉儿以长剑一扣窗纸,还未等触及,“波”地一声轻响,一道劲风逼至她面门,她一闪身,却依旧被逼退了两步,她却是个越激越勇的脾气,纵身又上,那人指掌微扣,指风连连,逼得她根本靠不上前去,冷凉儿自十三岁行走江湖,哪里吃过这种亏,一怒之下索性举剑冲向那人。那男子却丝毫不以为意,修长的手指点向她的眉心。 云在天轻呼一声:“小心!” 闪身挡在了她身前,电光火石之间,已和那男子交了十几招手,冷凉儿只看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平日任由着她欺负的云在天,原来竟有这等本事! 那男子也似没料到云在天出手如电,脸上微微显出了诧异的神色,两个人越打越动了真火,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地面竟被轰出了诺大一个深坑。冷凉儿跺了一下脚:“田恬,你有没有良心,闹出人命来你才高兴吗?” 她话音稍落,静了一会儿,只听那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人缓缓站到了门外,笑了一笑,唇边酒窝若隐若现:“不要打了嘛。” 云在天和那男子同时收手,看她一脸悠闲自在的表情,只觉得自己还真是有够无聊。 云在天叹了口气:“田恬,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外面这些人是随便信得的?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田恬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对不住,这位世兄,前些日子我出了点儿事,亏得这位贺兰兄救我,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就不要再纠纠缠了好不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冷凉儿瞪大了眼睛,“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竟敢说出这种话来,你既然要忘,我就让你忘个彻底!” 她将长剑一挥,云在天和那男子同时惊呼,齐齐抢到田恬身前护住了她。 冷凉儿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你们两个白痴,只让她哄得连性命都丢了,也就算是明白了!” 她气得转身飞奔而去,留下三个人在月光下面面相觑。 田恬微笑着挽了那男子的手:“这个女孩儿真是有意思,她竟不知道我也是个女孩子呢,可惜了这一片心思,完全用错了地方。” 云在天呆呆地看着她那只手,那么自然地搭在那男子手臂上,态度平和中又透出了几分亲昵,像是自小就熟识了的,没有丝毫蒂芥。云在天实在按捺不住,想拉开她的手,却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不可理喻,然而那只手摆在那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他的心头,连说话也带了些疼痛的意味:“田恬,你——跟我回去吧,以前的事,虽说不记得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还是要找个大夫看看,这位世兄,我们谢谢他就是了。” “我们——”田恬瞅着他一笑,“我还真不知道,你是我什么人?这个我们,又是从哪里来的?” 云在天一怔,这话听得真是耳熟,想起临行前的那一天,田恬就曾这样问过他:“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他记得他那时的回答,田恬听了就笑了,她的笑容和平时大不一样,有一点讥诮,也有一点痛楚,云在天不是白痴,看着她的笑容,就有一点点明白了。然而那时却想,不过是好兄弟,真的,田恬太明智,太清晰,与他对于女人的幻想完全不符合。 比起冷凉儿的烈艳,郡主的柔媚,田恬像什么呢?她只是一池清水,平静,而了无痕迹。 云在天以为水就是水,永远都不会掀起波澜,但事实证明他错了,错得非常彻底。 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田恬看向那男子:“这真是件怪事,当初我昏倒在雨地里的时候,怎就不见有人争着抢我?要不是贺兰兄揪我,我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轮得到他们来说三道四!” 那男子微抿了唇角,冷冷地看了云在天一眼。 云在天心头大震,忍不住抢上两步:“田恬,你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昏倒在雨地里?” 田恬一笑:“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事情,又何必要问!” “我一定要问个清楚,不然我死也不甘心!”云在天情急之下,一把扣住了田恬的手。 那男子脸色一变,扣指弹向他手腕。云在天指掌微翻,压下了那一道劲风。 田恬被他们夹在当中,倒也不惊不恼,等他们打够了,笑了笑说:“真对不住,也没看出你们谁胜谁负来,我这战利品,却要奖给谁好呢?” 两人神色微震,田恬微笑着弯了细长的眼睛,眼角处却冷光流转:“不管怎么说,我欠这位贺兰兄的人情,既然是欠了的东西,那就要还,至于要用什么来还,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公子,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吧?” 云在天大惊:“田恬,你不要做傻事——” “好了,天都快亮了。”田恬状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抓点空子,还能睡个回笼觉呢。” 她把门一关,只留下云在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处,半晌,正想扑上去,却被那男子伸手一拦,云在天一掌拍向他肩膀,那男子也不硬挨,略一闪身,只是轻轻巧巧地拦着他。 云在天又惊又怒,只怕自己这一走,田恬就投进了这男子的怀抱,大不甘心,瞪了那男子一会儿,忽然长身一揖:“这位兄台,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和这位田姑娘相识已久,只怕她一时激愤做了糊涂事,我只在这儿守着她就好了。” 那男子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许久,轻轻说了一声:“随你。“ 云在天看那男子身轻如燕,“嗖”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夜凉如水,忽然就有一种十分寂寥的感觉。他走到房门前,偎着门板缓缓坐了下来,想田恬可能已经睡了,忍不住低声说:“你也太胡闹了,这世上的男人,都像我一样规矩的嘛——“ 隐约听到屋里似有人咳了一声,他叹了口气:“好,我知道我错了,你就不要再生我的气,等回了沐阳,要打要骂,都随你的便好不好?” 一墙之隔的房门内,田恬靠着门板与他想背而坐,黑暗中看不到她一手捂着嘴,也不知是笑得还是气地满脸通红:“这个白痴——” 云在天难得会睡懒觉。 师傅和兄长的严历已使他养成了异常规律的作息习惯,他往往比旁人醒得早,然而那一夜他睡得很踏实,太踏实了,以至他不得不怀疑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尤其当他发现身后已人去屋空的时候。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堂前,揪住了掌柜的衣襟:“早晨是不是有客人退房?” 那掌柜吓了一跳:“退房的人可多了,客官你问哪一个?” “就是一个长相很秀气的男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 掌柜想了一想:“他啊,没错,大清早就跟着他哥走了,走了有些时候了。” 有些时候了—— 跟着那个男人—— 云在天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那痛楚尖锐得几乎将他击溃,他掩着胸口缩回到房间里,为什么,田恬,难道说机会真的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能再弥补。 报应来得好快。 田恬略仰着头,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好兄弟?” 云在天忍不住抱住了头,恨自己如此愚钝,如此残忍,恨自己错过了一次就错过了一切! 好兄弟? 怎么可能会是好兄弟。 如今田恬明白了,退缩了,放手了,远去了。只留下他一个后悔了后悔了,曾加诸于她的伤痛,如今一分不差的全部反噬回来了。 “田恬——”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冷凉儿忽然对他提起:“你知不知道,男人哭起来的样子还真是难看,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死了。” 云在天却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一直不懂得什么是爱,憧憬着,向往着,忽然知道了,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一种伤心是青涩的,带着剥离的痛楚,在成长中发出阵阵嘶吼。他以后也曾哭过,许多次,但从没再像那一刻一样,因为年少无知而刻骨铭心。 转过天来一行人就离开了长源。云在天一直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无从劝解。 云在天自己心里却很明白,田恬的选择让他觉得受了伤害,可是,如果她真的如他所说,一直留沐阳,等着他,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看清自己的心情。无关当局者迷或者别的什么,他只是直觉地,拒绝这个品格上有很多很多瑕疵的女孩子,他不会承认,自己被她所吸引,即使她是恶劣的。他不想承认这一切。 受到惩罚是理所应当的,云在天并不想抱怨什么,他有点放任自己,去做一些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例如,喝酒。虽然他沾酒就醉,但毕竟是喝了。 然后,林管事顾了一辆马车,拉着他过了阳城地界。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头仍然晕得厉害,他想自己果然是一个烂人了。有一些自报自弃的沮丧。 林管事是过来人,看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渐渐明白了。劝了他两句,又派人给他叫了两个唱戏的女孩子,只做解闷。 云在天哪里懂得这些风月之事,规规矩矩地坐一旁听他们唱曲儿。 那女孩子常的却是:“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 歌声悠扬,绕梁三日。云在天听着听着,忽然鼻头一酸,急忙把脸埋进了衣袖里。 女孩子唱完了,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公子是不是也像这词里唱的,念念不忘地记着一个人?” 云在天有些茫然:“是呵,我惦念着她,以前不知道,如今明白了,却已经晚了。” 女孩子微笑:“哪有晚不晚一说呢,只有人死了,那才真叫晚了。” 云在天长叹:“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不允我回头,我就不能回头,她罚我衔恨一辈子,我也就只能由着她。” 女孩子笑了:“公子不懂女人的心思,她不允你回头,却是盼着你回头,她罚你恨你,心痛的却是她自己。” 云在天怔了一会儿,却摇了摇头:“不,她不一样,她那样聪明的人,想要什么,一定紧紧地抓在手里,不想要了,连看也不会看一眼,我现就是她不想要的东西。” 女孩子看他神色空茫,十分可怜,忍不住过去攥了他的手:“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么好的容貌,又有身家,何必死死拴在一个人身上。” 云在天被火烧到似的甩开了她:“这是我自己情愿的,怪不了谁。” 女孩子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哗然,云在天借机脱身站到窗前,往下一看,却是一群无赖围住了两个女孩子,云在天心里郁闷,正想找人打架,飞身跃出窗外,挡在了那两个女孩子身前。 一群无赖看他来得气势汹汹,已经先怯了几分,云在天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三拳两脚把人揍得抱头鼠窜,拍了拍手,正想拔脚就走,身后忽然传来了女孩子清脆的声音。 “公子,我好容易找了这些人来,本想让他们帮我办件事,如今人都让你打跑了,却让我该怎么办?” 云在天身形一僵,脸上冒出了一层汗,神色尴尬地回过头来,一眼搭上那女孩子,顿时就是一怔:“郡主?” 女孩子笑了:“难为云少爷还记得我,叫我宁玉就好了。” 云在天想起那天被轰出宁王府时的情形,神色更加狼狈:“对不住,郡主,我以为你是被他们欺负的,有什么事,我可以代劳。”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找一个人,听说他来了这里,想让他们帮我打听一下。” 云在天问:“是什么人?我帮郡主找就是了。” 宁玉眼神灼灼地看向他:“不用找了,我已经见到他了。” 云在天微微一怔,随即大窘:“郡主,我知道我让你失了脸面,要打要骂等回了沐阳再说,何必烦劳你追到这儿来?” 宁玉悠然把手笼进了衣袖里:“那天的事,其实细想一下,破绽多得很,倒是我太不冷静,大庭广众之下给你难堪,我想让爹爹跟你说明白,他却不肯,所以我就亲自来了。” 云在天心头一阵惊动:“郡主——” 宁玉笑了一笑:“有些事,不用我说得更明白了吧。” 第7章 云在天送宁玉回了客栈,宁玉站在门前,默默地看着他。 宁玉的美貌和冷凉儿又大不相同,被夕阳一映,暗影柔倩,气质上就先过人一等。 云在天回过头,见她神色专注,心里有些不忍:“郡主,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天在王府里,虽然是假戏,却是真情,是我对不住你,你,你还是先回去吧。” 宁玉轻“咦”了一声:“你和田恬——” “我们相识已久,我心里,已容不下其他人。” 宁玉轻声道:“你要好好想想看,田恬相貌不过中上,家境也不好,说起来,不过是口齿伶俐了些,你倒喜欢她哪里?” 喜欢?哪里?云在天没有想过这么多:“田恬她,她也说不上有什么好处,可我就是放不下她——” 宁玉看他的眼光更为不解:“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地方不如她?” “不是这么回事。” “我要你明明白地告诉我。” 客房里留有少女特有的芳香,云在天讷讷坐了下来,他不想跟宁玉有过多的纠缠。然而这女子身上有一种近乎威严的东西,云在天不知有亏于她在先,还是别的什么,总觉得有点怕她。 宁玉给他斟上了一杯桂花饮,淡淡道:“说给我听好不好?” 云在天被那奇异的桂花香气所蛊惑了,思绪不由自主地就回到了那烟花绿柳的江南——田恬笑着坐到了对面桌旁:“兄台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 那时也未曾料到,阴差阳错,竟然是这样的一场奇缘。 不能忘怀的,略带了花香的江南……云在天神色越来越恍惚:“这桂花饮……” 宁玉看着他渐渐地倒在了桌上,轻轻叹了口气,她心目中的夫婿本该是爹爹那样的英雄,可不是连喝桂花饮都能醉倒的男人,可是,人的理想和现实差得多远哪,喜欢,是连自己都不能控制的东西啊。 “云在天——”宁玉一手支着下颔,静静注视着他,“你和你的名字,一点都不相衬呢。” 她声音还未落下,虚掩着的房门忽然被撞开来,一人夺门而入,看到倒在桌上昏昏大睡的云在天,一把就揪起了他:“笨蛋,你还有心思睡觉,快给我醒醒。” 云在天如今却任大罗金仙也唤不醒的,那人急得反手抽了他两下,仍不见他有半分清醒的迹象,四下里看了看,一掀帐子就钻到了床下面。 宁玉就算是再有大家风范,也被这一连串变故弄得目瞪口呆。不到半盏茶功夫,又一人站在了被推开的房门前,宁玉眼望过去,见那人高挑的身形,整个屋子里的光线都被他禁住了似的。 “姑娘,”他缓缓开口,音色十分清冷,“请问有没有一个少年男子撞到你这里来了?” 宁玉一笑:“公子这是什么话,到女孩子房里找男人?” 未出阁前的少女和已婚妇人的衣饰装扮完全不同,一眼就可以分辩出来,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失礼了。” 宁玉看那人身形有如鬼魅,一闪既没,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关上了门,回头一看,田恬已从床下爬了出不,神色悠然自在,不见一丝狼狈:“谢了,郡主。” 宁玉凝视着她:“田恬,你——到底是什么人?” 田恬轻叹:“郡主,我身负国恨家仇,有许多话,都不能与你细说,等他日我还清了这满身的孽债,再把详情细细地说与郡主听。” 宁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半晌,忽然说:“田恬,你还真当我是白痴了。” 田恬“啊”了一声笑起来:“郡主果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我这点小伎俩瞒不过你,郡主的援手之恩,我先在这里谢过。不过这次我得罪的家伙太厉害了,容不得我废话。这个人——” 她一指云在天:“先借我用一用,他脑筋虽然不太好使,拿来做挡箭牌却是一块好料。” 宁玉看了一眼云在天,淡淡道:“这个人,本来就是你的,无所谓借与不借。” 田恬拍手大笑:“郡主,我从以前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如今一看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她说着话从衣袖里掏出一颗蜡丸,捏碎了蜡封,塞进云在天嘴里。 “我先行一步,那家伙疑心极重,保不准一会儿还得折回来,烦劳郡主告诉这位云兄一声,我在郊外的城隍庙等着他,他若不去,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宁玉一把拉住了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对你的一片心,你固然不明白,也不该这样辜负他。” 田恬向她一笑:“郡主,男人的心,谁又说得准呢,今天海誓山盟,明天就要抛到九霄云外。我得罪的人那么厉害,他不去帮我,我岂不要死得很惨?” 她轻轻推开了宁玉的手,微笑着说:“我可是半点还都不想死呢。” 宁玉气提指尖发抖,看她丝毫也不在意地远去了,忍不住回过头来狠戳了云在天一下:“你看你,你这是什么眼光?” 云在天一惊而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郡主——” 宁玉冷笑:“你不要叫我,快到城隍庙去寻你的心上人去吧,她可真是温柔娴熟,怕你不记得,不惜喂了一颗十全大补丸给你呢。” 云在天呆呆地听她把事情经过说完,只觉得像做梦似的,一觉醒来,天翻地覆。坐了一会儿,向宁玉拱手一揖:“多谢郡主成全。” 宁玉却背了身不去理他:“我看你,落到那种人手里,离死也是不远了,我不用你谢,只当不认得你。” 云在天也有些迷茫,田恬的为人,田恬的心意,他是越来越摸不透了。 出了客栈,一边走一边寻思,田恬来找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个人,难道就不能稍稍安份一点儿?再转念一想,真的安份了,那她也就不是田恬了。 云在天一路寻着,找到了郊外的城隍庙,往里面一看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从怀里掏出来个火折子,点亮了,慢慢地摸了进去,忽然听得里面有人轻咳一声:“灭火!” 就觉得身后轻风袭来,云在天下意识地一闪身,用手指一带,就将那人牢牢抓在了手里。那人也不急,火光掩映之下,却见她笑颜如玉:“你想害死我么?快把火折子灭了。” 云在天手指一松,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对面的人就近在咫尺,连呼吸都清晰可闻。云在天莫名奇妙地紧张起来,手指里一片濡湿,他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和田恬耳鬓斯磨也不是一两天了,怎么现在就这么沉不住气。 田恬轻笑:“傻瓜,你还真的来了。” 云在天微显怨怼:“我怎么可能不来?” 田恬笑得戏谑:“是呵,你命还在我手里呢。” 云在天静了一会儿才说:“是醒酒丸吧。” 田恬一怔,旋即笑了:“这次怎么这么明白?” “你根本就不是能害人性命的那种人,何况是我?” 田恬似是被噎了一下:“是你?你又怎么样,我怎么就不能害你,我恨不能害死你呢。” 云在天心头一荡,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她:“我以后再让人伤心,你就是害死了我我也不冤。” 田恬笑着捶他:“快放手,喘不过气来了。” 云在天却不肯,黑暗中她的气息越来越鲜明,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田恬——” “什么?” “我能不能——” “笨蛋!”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他却那么清晰地就能找到她——温热而柔软的唇,甜美得像是一场梦境。像是从上辈子就留下来的记忆,辗转到了今世,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揭开了谜底,原来那么久那么久,他在寻找的就是这个人,迷失过踌躇过,却不知冥冥中早有注定。 田恬伏在他怀里吃吃轻笑:“世上的人都要像你这么好欺负该有多好。” 云在天无奈:“总有你踢到铁板的时候。” 田恬抬眼望着他:“我怕什么,有你在,我怕什么?” 云在天忍不住翻给他个大大的白眼:“你是不害死我就肯甘心了。” 田恬在暗中悄无声息地笑了:“你会为我死吗?” 会吗? 你会吗? 云在天微启了纯齿,有些艰涩地开口:“我——会。” 田恬轻声说:“你说过的话,你可要记得,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云在天一震:“田恬,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自己看哪——”田恬黝黑的眼瞳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你看到了什么?” 那瞬间就能将人淹没的无底限的黑,深不可测的过去与未来,蛰伏在平静的外表下,激烈而刚硬的灵魂。 云在天不禁紧紧拥住了她:“田恬,田恬……” 田恬没有说话,四周就静了下来,有一种很微妙的气氛,像水一样,平和而自然。 云在天想就是这样了,就是这个人,像是许久许久以前丢失的自己的一部分。她的痛他能感觉得到,在内心深处,不可告人的隐秘。他不用问,在眸光相触的一瞬间,灵犀相通。 黑暗中的风声,有如海啸,夹杂了细微的夜出的生物的挣扎。云在天忽然抱紧了田恬纵身一闪,轻如鸿雁般地躲到了城隍像后。 田恬正想开口,云在天却把手指压在了她唇上:“追来了。” 田恬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见,只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压迫。那个男人带给人的,永远是这样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即使相隔甚远,她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许久,云在天拿开了她唇边的手指,温热的触感仍停留在指尖上,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把手指攥进了掌心里:“你又怎么惹到了他了?” 田恬微微地笑了:“你猜。” 云在天有些泄气:“不用猜了。” “是嘛,天底下像你一样的人,多得很呐。” “有谁能像我一样人财两空。” “那是你的福气,把人赔给了我,财不还是你的。” 云在天无语,半晌才说:“你呀——那时候,你不肯认我,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跟我赌气也就算了,何苦拿自己开玩笑。” 田恬轻哼:“你还有脸说,好兄弟,轻薄你的好兄弟,传出去也不怕人笑。” 云在天脸上红成一片,好在四下里黑,看不清楚,只是语气也不大流利了:“我……我知道我错了,这件事我们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不好。”田恬开口就将他噎了回去,“以后我要天天挂在嘴边上,让你记得清清楚楚。” 云在天汗 :“我知道错了都不行么?” 田恬一点他的鼻尖:“错了不算什么。只怕你错过了,才要憾恨一辈子。” 云在天心头一震,攥着她的手,许久没说出话来。 田恬轻声说:“那天从你家里出来,要不是贺兰山救我,你现在是真的看不到我了,我心里,不是不怨你的。” 云在天反复说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 “也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男女之间的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只是,我走了,从此不在了,你不会后悔吗?我想知道,所以才出现你面前,云在天,你不能再负我第二次,不然我会恨我自己没志气。” 云在天心头万般滋味,只化做了一种酸楚,强忍着才没哽咽出声:“我是后悔,怕你再不理我,也恨自己自作自受,我若再负你,你只管杀了我,我不还手。” 田恬微笑:“到那时候,你可就未必肯让我杀了,凭我的本事,十个也不是你的对手,只好砍自己几刀来解气。” “不许说这种话。”云在天把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就算你不肯杀我,我也要被天打雷劈——” “别说了。”田恬掩住他的嘴:“我听了肉麻,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东西,哄你的郡主姐姐还差不多,到我这儿来骗人,你看我是能让你哄得了的吗?” “我哄你,你竟说我哄你……”云在天瞪大了眼睛,强行掰开她的手,“我和那郡主,连话也没说过几句,你却这样挤兑我,真是昧了良心。” “我本来就没良心。”田恬轻哼,“你现在才知道,不嫌晚了些。” 云在天又被她赌得说不出话来,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哪里是个没良心的人,其实——算了,就算是没良心,我也认了。” 田恬笑出声:“好像我要拐你似的,云少爷,你那红 知已多得漫天飞,连冷七少爷也逃不过你的法眼,又到我这里来装什么好人?” 她这一说,云在天倒想起来了:“冷凉儿哪里,哪天你寻个机会,跟她把话说明白了,省得她老吊得不上不下的,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田恬摇头:“心疼了?我偏不说,我十三岁投奔冷家堡的时候,没少挨她拳头,她喜欢我,那是她的报应。” 云在天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会记仇。” “若是你父母双亡,受尽了人的白眼,没吃过一顿饱饭,投亲又被揍得满身淤青,整日里在城里闲逛,只靠偷吃骗喝过日子,我保证你会比我更记仇。” 云在天心头一阵抽痛:“田恬……” “你不用可怜我,其实我活得挺好的,尤其是骗到你这种公子哥儿的时候,心里快活得很呐。” 云在天不再跟她斗嘴,轻轻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为了避开贺兰山,云在天没敢回客栈,花银子雇了个小童,让他送信给林管事,无非是说有些事情耽搁了,让他们先回沐阳。 那贺兰山异常机敏,竟像是有野兽一般的直觉。许多次他们行踪几乎已经暴露,亏着田恬机灵,云在天武功又高,跑得飞快,这才没让他发觉。 云在天也劝田恬:“你到底拿了人家什么东西,快还回去,好好道个歉不就算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不好跟你动手。” 田恬一笑:“你也不想想看,他是什么人,我拿他什么他会稀罕,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我看他是恨不能杀我而后快呢。” 云在天想说她只会惹祸,又怕她多心,张了张嘴,没敢出口。 田恬是南方人,吃东西极挑剔,在许多细节上,倒比他这豪富出身的大少爷还精细。云在天自小就跟着师傅习武,有什么吃什么,绝不允许他挑三捡四的。 他们一路逃亡,到了荒郊野外的一间小店里,有银子却也买不到像样的东西,只有条鱼,因为是新打上来的,勉强还能入眼。田恬却又嫌刺多刺硬不肯吃。云在天怕她在路上撑不住,哄着她好歹吃了点儿,给她把刺细细挑净了,放到她碗里。 田恬只眼望了他笑,云在天看她一眼:“不吃饭,你傻笑什么?” 田恬笑着拧他的嘴:“讨打,不知道是哪个傻。” 云在天忙告饶:“好好好,是我傻行了吧。” 田恬笑起来:“你呀,长了一副活该被人骗的模样。” 云在天没好气:“是,全是我的不是。” “你不知道。”田恬拂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悠悠浅笑:“那天我坐在酒楼上,看见你一步一步地走上来,那时我就在想,这个人一定好骗得很……” 云在天夹了鱼肉堵上她的嘴:“偏我就这么笨,还要处处替你担心。” 田恬慢条斯理地嚼咽下去:“那时候,你看着冷凉儿的目光,可真是讨厌哪,我明知道你是个好人,可还是讨厌你——” 云在天汗 ,田恬却微笑:“我知道,男人嘛,哪个不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呢。” 云在天越发冷汗淋漓,田恬轻叹:“所以我给了你机会,让你和她单独相处,是你自己把握不住,日后想起来后悔,可不要怨我哦。” 云在天忍不住拿筷子狠敲了她一下:“却不知道是谁讨打。” 田恬叫了一声痛,捂着额头瞪他。 云在天轻叹:“你明知道我的心,还要来说这种话?” 田恬静默了一会儿,神色渐渐柔软下来:“我只是怕——怕你——你知道,我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做事的手段,自小也就惯了的,就这么个脾气,改不过来……可你不一样,你是天之骄子,心里总要计较个是非曲直——” 云在天柔声打断了她:“我不是跟你说过,人不亏于大节,总不愧为正人君子,虽说是改不过来,可还是改了的好,你只图你自己一时痛快,可有替别人想过么?我不是想教训你,但有许多事,我容得,天容不得,哪天你得了报应,心疼得还不是我?” 田恬一脚踹他个踉跄:“死云在天,你才要得报应,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里懂得人活着的辛苦,就是活该要人来教训!” 云在天苦笑:“我还真没听过,有把自己也赔进来的教训。” 田恬涨红了脸:“死人,你一到冷凉儿面前就拙口笨舌,却来我这儿耍嘴皮子,我看你是找死了——” 云在天不想死,所以,他乖乖地闭上了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两个人买了一匹马,赶了几天的路。田恬不知道云在天打的什么主意,眼看路越走越是荒凉,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缺钱缺得厉害?” 云在天一怔,不明白她这话从何而起。 田恬略显促狭地微笑:“我看这光景,倒像是要找个地方把我卖掉的样子。” 云在天气极而笑:“不是我说,田恬,就算卖你,你也是值不了几个钱的。” 田恬笑起来:“是啊,云大盟主,我只是提醒你,若没有了盘缠,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你自己的身价就高得很呢。” 云在天为之气结:“我只想带你到我师傅哪儿躲几天,贺兰山找不到人,总不可能一直追着我们,时间一久,也就不了了之了。” 田恬一笑:“你知道不知道贺兰山的绰号叫什么?” 云在天倒真没想过这人的身份,但如此高手,江湖中也不过寥寥数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无名之辈:“叫什么?” “死苍蝇。“ 云在天绝倒:“好好一个人,怎么得了这么个怪名?” “意思就是说呢,他这个人,如果有人得罪了他,他就会像苍蝇见血一样死死盯着你。” 云在天摸了摸她的额头,田恬一掌打飞了他:“干什么?” “你没发烧吧你?”云在天忍不住抱怨,“明知道你还去招惹他。” 田恬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怕了?” 云在天轻叹:“我试过他的身手,硬拼的话,我们也只是在仲伯之间,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何苦弄得这么难看,躲开他也就是了。” 田恬有些幸灾乐祸:“躲开了那是最好,只怕是躲不开呢。” 云在天又好气又好笑:“看你根本是故意的。” 田恬笑了,乌黑的眼眸中波光流转:“就算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 云在天见她浅笑盈盈,唇边两个酒窝甜得腻死人,心神一阵荡漾,忍不住低下头轻啄了一下:“死不知悔改。” 绕过一段荒凉的山路,又走过了一片林子,眼前忽然就是一亮,不知从哪里延伸而来的溪水,水面上架了一段小桥。两个人下了马,踏过竹桥,溪岸不远处,就是缠绵不绝的篱笆围墙。 田恬不禁咂舌:“你这师傅,还真是世外高人呢。” 云在天微笑摇头:“你不要被这情形骗了,他也不长住这里,一年倒有十个月在外面闲逛,金陵、上江、明城,许多地方都有他的宅子,他可要比我家富裕得多。” 田恬倒吸了一口气:“我喜欢有钱人——” 云在天轻捏了她一下,她吐了吐舌头,云在天轻声嘱咐:“在师傅面前可不许调皮。” 田恬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向篱笆墙后的茅屋走去,屋门大敞着,里面却不见人影。云在天给田恬倒了碗水,让她先在旁边坐着,自己去外面找人。 赶了几天的路,田恬也有些累了,一坐就有点犯迷糊,昏昏沉沉的,仿佛是有人在摸自己的脸,指尖冰凉,吓得她一惊而醒,那指尖却仍然驻留在她的肌肤上,她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你干什么?” 那人似乎是微微地笑了,田恬忽然就觉得神智恍惚,那人的脸,是足以竖碑立传的艳色,眉稍眼角尽是风流,幽艳的唇齿间隐含一个情字,百转千回,说不尽道不明的哀宛幽艳。 那人缓缓反压了田恬的手,温柔而缠绵,没有一丝力道,肌肤是冰凉的,沁人心脾,他望着她的眼里是另外一世界,寸寸相思,仿佛是前世的姻缘。田恬被他摆布着,全没了力气,心里什么都不明白,一点点地坠落下去,越发地混乱了,这是——这到底是—— 忽然间有人声如凤鸣,清澈已极地喝了一声:“朱堂!” 那人吃了一惊,霍然缩回了手,微微蜷了身子,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涩涩地笑:“云少爷。” 云在天挥手就抽了他一记耳光,力道之大,他一连退了几步,才狠狠跌在了地上。 云在天仍不解气,恨恨地指了他:“你好大的胆子,师傅是怎么教训你的,你还改不了这毛病!” 田恬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水浇了似的,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云在天的衣角。 云在天握住了她的手:“没什么,这不争气的东西,不用怕他。” 田恬再看那男子,他掩着脸站在角落处,笑得有些艰涩,却仍是艳,令人一望而惊,本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但却有似魔魅,忍不住要再去看。 云在天掩住了她的眼睛,向那男子道:“师傅呢?” 那男子十分驯服地垂了眼睫:“出去有一个多月了。” 云在天挽了田恬:“我们要在这里住些日子,你给我放规矩些,不然不等师傅回来处罚你,我先要了你的命!” 那男子低着头:“知道了,云少爷。” 田恬听不到什么动静,等云在天拿开手,却见那男子已经不在了,心里好奇得要命:“好奇怪的人。” 云在天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师傅养着他是做什么?” 田恬想那人一身的妖气,绝不会是什么正经来路,不禁问道:“这人——像是练过什么邪门功夫,眼神都怪得很。” 云在天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用去理他,他要再对你无礼,你只管来告诉我。” 田恬呵呵一笑:“看你刚才的样子,却难得有几分武林盟主的气势,不过你离开这么久,倒也没人理会你,想来也不过是个空架子。” 云在天也是一笑:“本来就是个空架子,武林中人也是势力的,他们看重的,是大哥的威望,二哥的兵权,再加上我的武功,却也能把这位子坐得稳稳的,只不过,事在人心,我的心不在那里,人又怎么肯把我当回事。” 田恬按了他的胸口:“你心不在那里,却又哪里呢?” “在你这里——”看田恬憋不住爆笑,云在天也笑起来“是真的,我自小没什么志气,守着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也就是这么点念想了。” “过一辈子——”田恬悠然轻叹,“说得好容易啊,世事变迁,人心无常,我不信真能厮守一辈子,眼前过得开心,已是不容易了。” 云在天不禁动容:“田恬,难道你还不明白——” “我明白。”田恬掩了他的嘴,“只是明白不是用嘴说出来的,有许多事,也不是明白就能解决的,日子过得久了,谁知道呢?” 云在天只觉得,田恬的心思如此飘忽,就像天上的风筝,你隐隐可以看到一些苗头,却又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云在天不知道田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自己对她还不够好吗?还是有其他的什么缘故,田恬的为人,却是不想说的事情,任你怎样问也问不出来,闷在心里,就像隔了一堵墙。 第8章 晚上是朱堂做的饭,田恬一看他在云在天面前那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样就想笑,暗中掐了云在天一把:“我可知道你师傅留着他做什么了。“ 云在天拍她一巴掌:“别胡思乱想,朱堂人品虽差,当年却也是曾风云一时的顶尖人物,他受制于我师傅,完全是出于无奈,你不要因此就看轻了他,处处都要防着他些。” 田恬按捺不住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云在天脸色微沉,静了一会儿才说:“我就是不懂师傅这一点,以这个人的罪过,死一千次也不为过,居然至今还让他苟活在此——” 田恬轻叹:“你对旁人一向容忍,怎么待他就这样狠?” “不是我狠心,这世上最不可原恕的,无非就是两个字,一为杀,一为淫,而这淫又要在杀孽之上,毁人清白,让人一世不得翻身,习武本为强身健体,像他这等作为,实在是武林中的败类!” 田恬微拧了眉头:“是这样啊——” 朱堂仿佛也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行止间带着说不出的韵味,举手投足都显得风流华丽。 田恬不禁想,这样一个男人,只要他笑一笑,自有大堆大堆的女人扑上来,还用得着费尽心力去淫人妻女吗? 不过又转念一想,这世上什么怪事没有,怪人也是一大堆,越是体面的脑袋里,往往越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又因此去看云在天,他的相貌,是在脸上就贴了标志的——这人一定心肠好,欺负了也是白欺负,不过,外表本是最靠不住的,有谁知道他—— 云在天忽然一拍她后脑勺,她往前一冲,吃痛地叫起来:“你打我干什么?” 云在天瞪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看你就没动好心思。” 田恬扁了扁嘴,哼了一声,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两个人住了一段日子,除了饮食轻淡点儿,倒也安然自在。 云在天就跟田恬说:“等日后我们成了亲,就搬到这里来住,生上一堆的宝宝……” 田恬笑着捏他:“要生你去生。” 云在天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这个……我不会呀……” 田恬笑得打滚,渐渐静了下来,却淡淡地笑了:“世外桃源虽然好,可又怎么敌得过滚滚红尘的诱惑,再说,男人,这世上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云在天张了嘴刚想说话,田恬却打断了他:“我这人生来务实,你不要跟我许那些空头的承诺,还是那句话,事情是做出来的,可不是说出来的。” 云在天一震:“田恬——” “我知道,我家世,容貌,品行,全配不上你——” “这些东西本不重要。” “世人看重的可不就是这些东西,难道你就能够免俗?” “你只说世人,你有没有问过我?” “那好,我问你,你看重我的,又是什么?“ 云在天语气微窒,田恬略显嘲讽地笑了:“你让我问,我就问了,结果,你却说不出来。” “我看重的,不是别的,田恬——” 田恬只以为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轻轻应了一声,云在天却没有理会,径自说了下去:“只是田恬,没有别的,你的名字,所代表的这个人,你残了废了老了死了,只要你是田恬,我就不会再想第二个人。” 田恬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眸子那黑那么深,却像是湖水一样的澄清,他的坚定是写在眼睛里的,自然得就像是与生俱来。田恬抿着唇角微微笑了:“傻瓜,怎么随便就咒人残废老死,看你就没安好心!” 夜时睡得不安稳,田恬只觉得迷迷糊糊的,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外面是云在天的声音:“快起来,有好玩的东西!” 田恬本来也是个非常贪玩的人,听这话一跃而起,匆匆披上了外衣。打开门一看,云在天赤了双脚,把裤脚挽到了膝盖上,活脱脱是个捞鱼的打扮。 田恬骇笑:“你这是做什么——” “不要问了。”云在天抓住她的手腕,“快跟我来。” 田恬哪里跟得上他,就觉得他的手在自己腰间一搭,周身轻爽,不自觉地就随着他飞奔起来,到了那条小溪边,远远就见一片鳞光,映在月色下,犹如河面上起了一屋银火,幽幽的异常惊人。 田恬忍不住把眼睛瞪得老大,就是她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这等异像:“这是……” “鱼。连老天也怕你饿瘦了,赶着给你送鱼汤来了。” 田恬见他挽了袖子跳到河里,闪闪烁烁的鳞光一惊而散,在他身边飞一样的掠过去。田恬兴致大起,把鞋子脱了:“我也来我也来……” 云在天一把将她推上岸:“夜里河水凉,你受不了,在上面等着收拾就是了。” 田恬气得鼓了腮帮子:“把人叫来,却只让我等在旁边看。” “有得看你就算福气了,逆鳞鱼三十年才返一次海,多少人求也求不来这种好运气。” 田恬一攥拳头:“抓在手里的才叫好运气!” 她话音未落,一条鱼忽然飞到了她身上,她手忙脚乱,听得云在天在那边大笑:“这可不就是抓在手里了。” 田恬捧着那鱼和它面面相觑,半晌,笑了一笑:“你看什么看,这世道就是这么回事,你要不服气,等下辈子变只老虎来吃我。” 云在天几乎一头扎进了水里:“你……你这道理,讲给鱼听,还真是浪费。” 田恬用云在天的外衣结成兜,把他丢到岸上来的鱼全网进兜里,满满地装了一兜,云在天才从河里爬了出来:“这可够大补一顿的了。” 田恬嬉笑:“正好这些日子嘴里淡得很,想不想尝尝我的手艺?” 云在天大惊:“你会做饭?” 田恬白他一眼:“我还会飞呢。有什么好奇怪的。” 田恬所谓的手艺,也就是把鱼收拾干净了,然后放到汤锅里煮。 云在天在旁边架了一簇野火,好在是鱼足够新鲜,一下子就飘出了一股香气。 田恬看火候差不多了,舀了一勺送到云在天唇边:“尝尝味道怎么样?” 云在天咂了咂舌头:“那个……好像有点怪啊……” 田恬一笑:“那是当然了,没有放盐嘛。” “没放盐你就给我吃。”云在天有些委屈。 田恬拿眼瞪他:“有得吃还不好?” 云在天被她气得手脚都软绵绵的。 田恬把调味料都放齐全了,见云在天仍然瞪着她,嫣然一笑:“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来,我喂你。” 云在天脸一红,正想张嘴,田恬却缩回了手,白白让他扑了个空。 却见田恬向角落处微一扬手:“来,见者有份儿,别在那傻站着。” 角落处人影微晃,却是朱堂怯生生地蹭了过来,云在天也没理会他。 田恬把碗勺都递了过去:“有我在这里,你不用怕他。” 朱堂含着勺子,若有所思:“其实,做鱼汤只要多一味料,味道就可以冠绝天下。” “哦?“田恬挑了挑秀眉:“是什么?” 朱堂回过身去,从岸边揪了一把草叶子按进汤锅里:“猜猜看。” 田恬从锅里舀了一勺,在舌尖上一过,立刻瞪大了眼:“这是……” 朱堂微笑。 田恬把汤匙塞进云在天手里:“不得了,你尝尝。” 云在天有些迟疑地尝了一点,只觉得好一种清香扑鼻而来,刹那间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这个……” “是薄荷。”朱堂拈了草叶微微一笑:“不起眼的东西,却只要用对了地方,即是良药,也是佳肴。” 云在天看他一眼:“只怕永远都用不对地方。” 朱堂怔了怔,旋即微垂了眼睫。 田恬轻笑:“这话说得没道理。既然身负一段奇香,总有用得着的时候,不会平白辜负了它,怕就怕那些不长眼的人,只知道那是丛生的杂草,睁着眼睛却不肯识货。” 朱堂震了一震,微挑了眼帘去看田恬,他是一个男子,却有一种奇瑰的艳丽,眼神有似江南的春水,脉脉无语,却溺死人。 云在天忍不住一把搂住了田恬,田恬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拍着他娇嗔:“你干什么呀——” 两人正在嘻笑间,忽然汤锅里轰地一声,不知被投进了什么东西,云在天伸手一勾,一手拽了朱堂,瞬间退到数米之外,轰然巨响,整个汤锅炸飞开来,一人清冷冷地扬声道:“世外本桃源,奈何庸人扰。” 云在天顺着声音来处看过去,岸边的树梢上,负手立了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田恬笑了:“原来是贺兰兄啊,知道自己是庸人还跑到这里来碍事,天底下再没你这么不识趣的了吧?” 贺兰山低眉敛目:“我跟你说过些什么,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的欺骗和背叛,你偏偏要来犯我的忌!” 田恬冷笑:“我还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追着我满处跑呢,你不是照样要追,贺兰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世上的事情哪能件件都深如人意,我看你就忍了吧!” 贺兰山阴沉沉地扣了手指:“真是好一张厉嘴!“ 云在天一把将田恬推开,纵身跃起,与贺兰山缠斗在一处,贺兰山专攻指掌,而云在天修习的是内家功夫,两个的武功不相上下,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 田恬不懂其中的奥妙,却也能看出他们打得凶险至极! 眼见日头渐升,两个人也没分出个高低胜负来,脚下步伐都见了懈怠。 贺兰山忽然一撤身形站到了半米之处,冷冷说道:“这样打下去,也没个什么意思,你若一定要护着她,就生受我三掌,从此恩怨了结,我再不会纠缠你们!” 田恬哈一声笑了出来:“你做什么梦,既然伤不了人,就赶快认输了事,想出这么低劣的法子来,谁会上你的当!” 云在天思忖半晌,却毅然应了一声:“好!” 田恬大吃一惊:“云在天,你疯了,打也不是打不过他……” “你闭嘴!”云在天厉声喝断她,“这件事本是你有错在先,况且……”他声音略低下去,“三掌在我,也算不了什么……” 转头向贺兰山略一抱拳:“领教了!” 贺兰山神色异样地注视着他:“看不出,你倒是个有心人……” 话音还未落下,扣指攻向云在天,贴到胸前,他化指为掌,云在天只觉得一阵风起云涌,被诺大的气流逼得退了十几步,喉头一阵腥甜,勉强撑着,笑了一笑:“贺兰兄好功夫!” 贺兰山束手立了一阵:“你若后悔,把人交给我,我也不为难你。” 云在天骇笑:“贺兰兄说什么话,我若做出这种事来,那也叫个男人?” 贺兰山轻吁了口气:“那好,我成全你们!” 第二掌转瞬即至,云在天提了一口真气顶在丹田,那掌风如雷似电,轰然一声巨响,云在天按捺不住,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贺兰山再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提掌再上,忽然一道青色人影一闪,他收势不及,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那人身上,云在天惊呼:“田恬!” 贺兰山冰封似的俊 也化开了裂缝:“你……田恬你怎么……” 田恬看他一眼,笑着咳出了一口血:“我……一人做事一人担,用不着你们来替我了结!” 云在天又惊又怒又痛:“你,你就这么不听话!” 田恬笑了笑,有些吃力地摸了摸他的脸:“你要死在了我面前,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倒不如,让你难过来得合算些。” 云在天也不知是气还是哭,贺兰山想伸出手去碰田恬,他猛一闪身:“你走,我们再不欠你的,你害死了她,也就算是如愿以偿了!” 贺兰山却屹立不动,见云在天以真气护住了田恬的心脉,自己的伤处却顾不得,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容不得他说话,略一抬手,封了田恬周身大穴,向云在天说道:“以你的武功,这两掌伤不了你的元气,田恬却不行,我练得寒冰掌,内伤五脏,天底下只有一个人可发化解这种掌力。” 云在天猛一抬眼:“谁?“ “——慕野朱堂!“ 云在天脸色变了几变,向角落处望了过去,那个人正蹑手蹑脚地蜷了身子,一步步悄悄向外爬,云在天把田恬放在地上,身形如电,朱堂一见他追来了,撒腿就跑,他又哪是云在天的对手,几个起落就被他一把揪住了衣服后领,吓得连声惊呼起来:“云少爷……我……我在你师傅面前发过毒誓,再不能妄动武功……“ 云在天冷笑:“你干得缺德事还不够多,怕什么遭天谴?” 朱堂一向是最怕他的,哆哆嗦嗦地陪着笑脸:“云少爷,你饶了吧,我是真的不能……你师傅回来,他……” “师傅那里,自然有我交待,要打要骂,只让他来找我!” “我……”朱堂还想挣扎—— 却忽听一人清清冷冷地问了一声,“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慕野朱堂!” 朱堂只觉得后颈一凉,一双苍白有力的手掌已扣在了他要害处:“救不救人是你的事,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其中利害,我劝你还是要好好想想。” 朱堂几乎要哭了出来:“这……这还不叫勉强?” 贺兰山淡淡道:“自然不叫,你还没见过我勉强别人的手段呢。” 朱堂身子一抖,带着哭音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云在天按他的吩咐把田恬抱进了屋里,他哭丧着脸跟两人说:“化解寒冰掌力异常凶险,不能有丝毫分神,烦劳两位替我把关。” 两个人点了点头,关上房门,退到了屋外。 云在天一颗心七上八下,静不下来,胸口一直闷得发慌,手掩在嘴上,拿开来一看,竟是一片刺目的鲜红,云在天微拧了眉头,也没有闲心去理它。 贺兰不经心似的说:“日后是要落下毛病的。” 云在天怔了怔,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哪顾得那么多。” “这里有我,你只管你自己就好。” 云在天苦笑:“我怎么放心得下。” “连我贺兰山……你都信不过么?” “不,不是……”云在天笑得更为坚涩,“贺兰兄可能不明白,田恬她……她若有个好歹,我又何必独活在这世上。” 贺兰山身形一震,神色复杂地看向云在天。 他却微垂着头,仿佛根本就没觉察自己说了些什么,异常平静。 贺兰山不禁脱口而出:“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上纠缠,云在天,我以前还算是敬慕你——一掌震群雄,以一已之力收服绿林七十二道,是真男儿、好汉子,可看看你现在,失魂落魄,成个什么样子!” 云在天一跃而起,揪住了他衣襟:“你竟还有脸说,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田恬她……” “她也不是什么好女子,能骗得了我,自然也能骗你!“ 云在天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海,一掌横劈过去,贺兰山抬手架住了他:“别跟我动手,你现在,不会是我的对手。“ 云在天颓然收掌,忽然一回头,一脚将他踢了个跟头,真气一动,又咳出一口血,却笑了笑说:“骗人这种事,逼得急了,就是我也会。” 贺兰山这一脚挨得不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勉强站起来,他一向孤高自诩,难得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云在天看在眼里,忍不住大笑。 贺兰山只冷冷地看了他几眼,也没说什么。 云在天倒觉得不好意思,躬身一揖:“对不住了,贺兰兄。” 贺兰山缓缓别过了脸:“你天资极高,年少即成名,不求名动青史,却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未免太令天下英雄齿寒!” 云在天怔了一会儿,这问题太严肃,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人活一世,最后也不过是个生病死,碰到什么也就是什么碰了:“我——我不知道,名利是最虚浮的东西,我不看重那些,相较起来,倒是人心更难得,人们说我没出息,我也认了,只要田恬活着,两个在一起,比什么都快活——” “比什么都快活——”贺兰山微显动容,轻声重复了一句。 “是呵。人还能求什么呢?”云在天轻叹了一声,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见那日头已跃上了天空,红火火的一片艳光,他微微眯起了眼,竟似有些痴了。 田恬是在隔天下午醒过来的,伤势并不太重,可见贺兰山是手下留情了的。 朱堂收了银针,神色异常委顿地坐在一旁,云在天不忍心,安慰他说:“师傅那里,我会跟他说明白的,救人毕竟是好事,师傅也不是全不讲道理的人。” 朱堂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你根本就不知道——” 云在天问他,他又不肯说,却是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田恬的精神不太好,云在天按贺兰山所说的,给她炖些养经暖脉的东西,他是大少爷出身,连锅台都没沾过,贺兰山更不可能,指望朱堂吧,他自给田恬疗伤之后,就变得神经兮兮的,整天面对着墙壁发呆。 云在天只好自己动手,贺兰山在旁边既不指手,也不划脚,却只是骂他笨。 云在天被他骂急了:“你只说不练,要不然就你来。” 贺兰山冷哼:“是你老婆,凭什么要我侍候?” 云在天气得发昏:“是,既然是我侍候,你又多什么嘴!” 贺兰山仰面望了屋顶:“我只看不得笨人多作怪!” 云在天重重地把碗蹲在桌上:“谁让你看了,眼不见心为净,还请你躲得远远的!” 田恬恹恹地翻了个白眼:“吵死了,你们还嫌我死得不够快?” 贺兰山飘然出了屋,声音悠悠地传过来:“等死绝了,就来告诉我一声,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替你们收尸!” 田恬低低骂了一声:“这是什么话,等死绝了,还怎么去告诉他,这人说话也没个谱。” 云在天听着这话这么不顺耳:“我说,我说的那个好像也不是重点吧。” 田恬看他手里端着粥,轻“咦”了一声:“你煮的?” 云在天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你尝尝,我也是头一次煮东西,不知道怎么样,你也就将就着吃吧。” 田恬也真是饿了,张口把勺子吞了下去,愣了好一会儿,脸上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 “怎么样?”云在天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田恬也没说什么,只指了指碗:“你自己尝尝。” 云在天有些狐疑地舔了一点,再舔一点,抬起头来与田恬面面相觑。 许久,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吐特吐:“好……好恶心,难吃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田恬深感恐怖,“云在天,你跟我有仇是不是?” “就是豆子粥嘛,”云在天也委屈得要命,明明就是豆子,怎么到他手里就变成穿肠五毒散了呢。 “我倒宁愿饿死。”田恬拧过头转向床里。 云在天放软了声音哄她:“好歹吃一点嘛,总归是比饿死强。” 田恬冷笑:“我倒没听过,毒死就比饿死强了,再说了,你先吃了给我看看。” 云在天十分为难,田恬更加气愤:“你自己都不肯吃的东西,却拿来害我?” 云在天叹了口气,坐到门外,闷闷地发愁。 贺兰山游魂似的飘过来:“难得,竟还活着。” 云在天恨他幸灾乐祸,拿眼狠狠地瞪他。 贺兰山冰山似的眸子里竟闪过了一丝暖暖的笑意:“活人还真能给饿死了?做不出吃的,大可另想办法嘛。” “想什么办法,这荒郊野岭的?” “云盟主轻功冠绝天下,区区几百里山路,还能拦得住你?” 云在天眼神一亮:“说得是,我这就去,这边还烦劳贺兰兄照看着。” 贺兰山看他身形一闪而没,摇了摇头,唇边竟泛起了一 淡淡的笑意。 云在天的轻功,在武林中素来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美称,意思是普天之下,再没有可以与他比肩的,他天资聪颖,把瞬息千里的功夫发挥到淋漓尽致,倒也真不负了这一美名。 他行止起落间,身边的山林飞也似的倒过去,身轻如燕,不过三个多时辰,就遥遥望见了山下的小镇。下山更是容易,化做了一溜烟似的,没一会儿功夫,就赶到了镇子上。 黄昏时候,人家铺子正要打佯,却被他一头撞了进去:“给我来二十斤点心,最好能多放些时日的。” 那小二看了他几眼:“铺子就要关了,客官明天再来吧,东西先订下,二十斤,一时也做不出来。” 云在天却拦住了他:“我是从山里赶出来的,明天再来,还要我跑这一趟?” “山里?”那小二笑起来,“你是神仙哪?” 云在天从怀里摸出一把金豆子:“只要赶快,钱我不在乎。” 小二眼珠子几乎掉出来,抓起金豆子放在嘴里一咬。 云在天吓了一跳:“这东西可吃不得。” 小二呐呐道:“这……这是真的?” 云在天好笑:“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骗你?” 小二愣了一会儿,赶忙叫了老板过来,老板也大吃一惊,只以为他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什么灵物,急急忙忙摆了桌案,向他跪拜了一番,这才开火做起了点心。 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从炉中取出了点心,打包裹好,交给了云在天。他刚想出门,老板却拦住了他:“仙人,请留副墨宝,也让人家知道有仙人光临过本小店。 云在天哭笑不得:“我要是神仙,还用你来做点心?” 老板一怔间,却见人竟已不见了踪影,不禁喃喃低语:“神仙,就是神仙,老儿我可没看错……” 云在天哪有心思去理他,走得飞快,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闪闪烁烁的星光挂在天上,他想田恬约摸已经睡了,不知那两个有没有点良心给她弄点吃的,她比不得他们,不会武功,受了伤,又饿着肚子…… 云在天越想越觉得担心,加快了脚步,比来时更加迅捷,渐渐接近了那几间茅屋,见里面灯亮着,却还是怕他们睡了,不敢惊动,放轻了步子,靠近了门前,却听里面人絮絮地说话:“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我刚去看过,怕是还要等会儿。” 云在天心里一热,知道他们还在等自己,正推门想进去,忽听田恬笑了笑说:“哥,这回你总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了吧。” 云在天微微一怔,顿在了门前。 贺兰山平静无波的声音自门缝间流泻而出:“世间男子,大多三心二意,难得让你碰上一个,我试探他,也不过是因为不放心你。” 田恬微笑道:“你是我哥,不放心那是自然的,之前我也并不放心他,不过经了这些事,我渐渐明白了,人跟人,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哥,他那人爱较真,可千万不能让他转过这个弯来……” 云在天只觉得指尖也是冰凉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麻木了,点心盒子重重跌落下来,发出了“砰”一声响。 屋里人吃了一惊,打开门一看,他人偶似的站在门前,眼神也变得古怪。 田恬暗叫了一声不妙,却仍抱着三分侥幸,强笑了一声说:“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个声,站在那里吓人……” 云在天似笑非笑,哑了声音:“我要出了声,又怎么能听到这么精彩的东西!” 田恬心头一阵发凉,知道他已经全听去了,下意识得看了贺兰山一眼。 贺兰山轻叹:“云兄,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只是……” “只是拿我当个白痴而已!”云在天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们,万万不能让我明白过来,却是要瞒我一辈子,田恬,我把一片真心掏给你,你却当我是什么?“ 贺兰山刚想开口,田恬却拦住了他:“云在天,你说话要讲良心,那日我曾问过你,你只把我当兄弟,我出了云府,昏倒在路上,失魂落魄的情形我哥都看在眼里,你让他怎么信你?” “他信不信我,与我有什么关系?田恬,这不正是你亲自导演的一出戏,不是你亲口所说,你也不肯信我?” “是呵。”田恬轻叹,“你看我身边有了别的男人,心里就放不下了,我若不演这出戏,你又肯把我放在心上么?我在你身边,就算守一辈子,又有什么用?” 云在天“哈”地笑了一声:“你现在说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是一点也分不清了,你说你是真信,我又怎么敢信你是真心?连这种事情都能拿来骗人,还有什么不可以作假?” 田恬心头一阵气血翻涌,紧攥了贺兰山的手:“说得好,说到底你也不过是看不起我,是,我出身没你高贵,不过是靠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来讨生活,我也做不来那些纯情圣女假惺惺的样子,你喜欢那洁白无暇的好女孩,又何苦掉过头来找我?” 云在天缓缓闭上了眼睛:“田恬,你是好样的,是我没骨气,我不该来找你,不该辛辛苦苦带你到处躲藏,更不该让你这好哥哥莫名奇妙地劈我两掌,不该为给你治伤逼朱堂破誓,不该半夜里赶千里路给你去买这些破烂点心!” 田恬听得眼泪流了一脸:“你后悔了,你后悔了是不是?” 云在天眼中一阵酸涩:“我只恨我自己——不长眼!” “好,你走,你走得远远的,从此再看不见我,你也就不必恨自己!” 云在天背过身去:“不用你赶,我也自然会走!” “云在天——”田恬见他决然而去,心头一阵刺痛,哇地呕了一口鲜血,贺兰山扶着她,却也不劝她,只是看她一面吐血一面哭,把整个床单染得一片鲜红刺目,再不忍心看下去,伸手点了她的穴道。 第3章 正在这个时候,那些追兵已经赶到,常勾人遥遥地看见他们,笑了一声:“我说田老弟,我防你哪手你就给我来哪手,真是,让我说你些什么好?” 田恬叹了口气:“该做的我也做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常勾人大笑:“田老弟呀田老弟,你做了那么多黑心肠的事,现在却要来讲良心,不嫌晚了一点?” 田恬不以为然:“我自然有我的规矩,害人至死的事我是绝不会做的,老常,我也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心遭报应!” 常勾人 第9章 云在天摇摇晃晃地走到郊外,只觉得一个月来的甜言蜜语,竟像是全没由来的一场春梦,荒谬到了极点,简直不忍心去想。 田恬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眼睁睁地看着他焦急、气恼,兄妹两个联起手来把他戏弄得团团转,他真是笨到了极点,白痴到了极点! 云在天伤势本来没好,又连夜奔波,经此一变,更觉得心神俱损,胸口处撕裂了似的疼。却再不想呆在那个地方,跌跌撞撞地顺着山路摸了下来,又想哭又想笑,昏昏沉沉走了不知多久。 天仿佛已经大亮了,听到有人喊他,他也不想理会,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走到哪里去。全身上下火烧似的热,心头更是焦灼欲焚,他仰面笑了两声,心想干脆死在这里,死在这里算了! 恍恍惚惚的,仿佛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他猛力一甩,那人惊呼了一声。他拔腿向前跑了一段,两脚发软,头昏脑胀,他站在那里,四周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渐渐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云在天有很长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头顶上方的一方红帘不停地摇晃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听到有人低了一声:“郡主,人总算是醒来了,要不要给他弄点吃的?” 一人清脆平静地应了一声:“不用,先让他清醒清醒。” 云在天果然也就清醒了,有一些麻木的清醒,不愿去想之前发生的任何事,哪怕是关于她的一丝一缕,他不明白,为什么爱可以爱之入骨,为她死也在所不惜,而恨,却又恨得如此尖锐狠毒,每一念起,心头就是一阵抽搐。 “我救了你,你要想想怎么报答我。” “郡主。”云在天轻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哑得不像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外祖母家住了些日子。”宁玉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不烧了。回来的路上看你疯了似的到处乱撞,就把你给拉回来了。” 云在天想起自己昏倒前,仿佛是失手打了人,不禁冒了一头冷汗:“伤着郡主了吧?” 宁玉笑而不答:“本想说再不认得你了,却终究是不忍心。” 云在天脸色一白。 宁玉淡淡道:“何苦呢,你家有兄长,又有武林盟中的人日夜盼着你回去,这么作践自己,就不怕九泉之下的父母伤心。” 云在天周身一震,更觉得脸上无光:“郡主说得是。” 这一路有宁玉照应着,云在天伤势也大见好转。渐渐能起身了,和宁玉说上几句闲话,觉得这女子实在是秀外慧中,又没有官家小姐一贯的娇贵气,相处得十分祥和融洽。 到了沐阳,云映月云之南已接到了消息,早早出来迎着,一见面,看云在天好端端一个粉妆玉琢的少年郎,竟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竟抱着他大哭起来。 云在天心头不忍,倒要反过来去安慰他们。 一行人往屋里走,云之南和云映月脸色都有点不好看,终于是抓了个空子拖住了云在天,悄悄问他:“你到底在外面惹了几笔风流账,怎么家里还有一个等着要你命的?” 云在天心头猛跳起来,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宁玉见他们神色诡秘,笑了一笑说:“人我已送到了,就不打扰你们了。” 眼见她远去了,云映月挥手就扇了云在天一下:“你到底搞什么,跟郡主牵扯不清,这又有个打上门来的。” 云在天也听不到他说什么,心里乱成一团,正在踌躇间,一道人影在眼前一晃,大刺刺地拿长剑指住了他:“云在天,我等你等得脚都软了,你个死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 云在天听这声音,却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你是在等我?” 冷凉儿勾起了唇角:“怎么?受宠若惊了?” “你等的那个人,她不会来了。”云在天与她擦肩而过,“我劝你也不要等了。” 冷凉儿一把揪住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我把她?”云在天冷笑,“我敢把她怎么样?她之前对你做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她是个女孩子,你也不用生她的气了。” 他转头想走,冷凉儿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云在天心灰意冷:“你心里的那个田恬,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都是假的,她一直骗你,一直一直都在骗你!”他忽怒吼出声:“你醒醒吧,她跟你说过一句实话吗,你何苦为她这么魂牵梦扰,她就在一旁掩着嘴偷偷笑你,等着看你的笑话,你算什么,你在她眼里算什么!” 冷凉儿被他摇得头昏脑胀,呆呆地看着他的脸:“你……你怎么哭了……” 云在天颓然放开了她:“我是个笨蛋。” “我知道,你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冷凉儿伸手拭去了他脸上的水渍,“田恬是个女孩子,我心里……其实,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了,不会一点都不明白,有一些小小的预兆,也被自己忽略了,这世上没有谁能骗得了你,要骗,也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云在天微微一震,掩着脸呜咽出声。 冷凉儿搂着他:“好啦好啦,为了那么个混蛋,不值得……”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云在天也没什么异样的地方。心里木木的有些疼,想起那天与冷凉儿抱头痛哭的惨状,倒觉得有点好笑。 武林盟几次传书让他回去主持大局,他跟两个兄长商量,两个人却说:“你年纪也不小了,闹出了这么些事,白白地让人家看笑话,不如趁早娶个媳妇进门,也省得你一颗心老是浮浮燥燥的。” 云在天没说什么,就当是默认了。 云映月和云之南就张罗起这件事来。 冷凉儿在背后笑他:“轰轰烈烈闹了一场,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地任人摆布。” 云在天淡淡地说:“不经历又哪知道,这世上原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 冷凉儿“哈”地笑出来:“真亦假来假亦真,只看你是怎么想了。我看你呀,根本是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云在天懒得跟她争,她一直住在云府,要吃要玩要打要闹,谁也管不了。 云映月和云之南都怕她,把她当神仙似的供着。 偶尔宁玉过来,和云在天下上几盘棋,跟冷凉儿聊聊天,三个人其乐融融。 冷凉儿闲得无聊,突发奇想:“云在天,你要找老婆,眼前不就有一个这么好的人选,何苦还要四处胡张罗啊?” 云在天一怔,抬眼看向对面的宁玉。 她玉琢似的手指捏着棋子,乍一听这话,脸涨得通红:“死凉儿,你胡说些什么,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本来就是嘛。”冷凉儿坐在树梢上,跷起了二郎腿,“郡主,你一直喜欢他,不惜追到长源去,怎么面对面的时候,倒不敢认了?” 宁玉又羞又气,静了一会儿,才定下心来:“云世兄,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以前我确是有这个非份之想,但现在……”她语气微窒,却没有说下去。 冷凉儿猛地坐起身,拍着手大笑:“是了是了,看看,一不留心,把真话说出来了是不是。我说云在天,女孩子都到这份儿上了,还用得着再拐弯 角吗?” 云在天看宁玉,宁玉脸红得不像样子,十分可怜,不禁轻叹了口气:“郡主……” 宁玉忙打断他:“你不要说,我知道……” “我……” “不要说了。” 云在天只好接着叹气:“我以前得罪过郡主,再到府上去提亲,会不会被王爷打出来?” 宁玉怔住了。 云在天想,娶老婆就是要这种感觉才对,平静的,安详的,相对无言,才能斯守到老。 那浓烈得可将人焚化的感情,那甜得腻死人的意境,到头来,不过就是伤心。 事情一经敲定,就大肆操办了起来。镇南王府和沐阳侯两家联姻,不能不说是一件大事。连当今圣上竟也亲自送了贺礼过来。 迎亲当日,两边府上张灯结彩。武林盟中也置办得喜气洋洋。有许多武林中人夹杂在迎亲队伍当中,和各地来道贺的达官贵人,场面十分壮观。 云在天穿了一身大红的喜袍,越发衬得人美如玉,但温雅有余,却少了新郎官应有的兴奋雀跃。 冷凉儿看在眼里,偷偷把他拽到一旁:“你可不要做糊涂事。” 云在天苦笑:“都到这份儿上了,我又能做什么?” 冷凉儿轻叹:“不是我说,宁玉那人比田恬可强多了,你们俩脾气也合适。” “我知道……”云在天轻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大红的喜轿到了门口。众人嘻笑着推了云在天去接人。云在天也就随着他们摆布,有些恍惚,恍恍然,仿佛那随着人笑的不是自己,挽了新娘子手的也不是自己,一片混沌间,忽尔眼前白影一闪,云在天心头一惊,就听得四周一片惊呼声。 他这才回过神来,当面就挨了一巴掌,云之南指住了他怒吼:“亏你还是这武林盟的盟主,让人当堂截了新娘子,还不快去追!她要有个闪失,看镇南王饶得了你!” 云在天震惊之极,他为人一向温和低调,很少会有什么仇家,而宁玉不过是一介富家小姐,怎么会有人兴起闹婚事的念头。 纵身就向那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轻功极高,那人手里又抱了个人,很快就被他赶上了。 云在天加快了脚步,一路狂奔,终于渐渐看到了那红白交错的人影。那人身形有似白鹤,立在青红相间的琉璃飞檐之上,一手抱了新娘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云在天。 云在天纵身跃上,怕他伤了人,不敢靠近。 站在与他相隔数米的塔尖上,低喝了一声:“贺兰山,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宁玉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做这种事,真不怕丢了身份!” 贺兰山毫不动容,宁玉在他手中甚是乖觉。显然是被点了穴道的。他轻轻勾起了她的下巴:“这个女人,果然是比田恬美貌,你眼光不错。” 云在天又惊又怒:“你到底想干什么?” 贺兰山冷冷道:“不干什么,只是来恭喜你一声,田恬来不了,我便替她来,她一生命运多舛,又碰了你这么个负心人,我是不是该替她庆祝一下?” “负心人?”云在天冷笑,笑得面孔几乎扭曲了,“我倒要反问你一句,你们兄妹两个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一味地把我蒙在鼓里,一味地考较试探,看我一直跳不出你们画的圈子,是不是很开心?事到如今,她就连一句话都没有,你竟还有脸来上门兴师问罪!” 贺兰山微垂了眼睫沉默了一会:“你喜欢她,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我喜欢她,是,我喜欢她就可以任她为所欲为?” “云在天。“贺兰山轻声打断了他:“她要死了。” 云在天一震:“你说什么?” “她要死了,所以,是非曲直,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云在天“哈”地笑了一声:“你们又想拿什么鬼话来骗我?” “信不信由你。”贺兰山神色淡漠地看着他,“她受了我一掌,连日来又悲愤交集,左右不过是这几天的事了,你要对她还有一分心,就去看她最后一眼,不然,也就算了。” 最后一眼!云在天手指微微哆嗦着,抬手指了贺兰山:“你……你胡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能……” “算了。”贺兰山转身欲走。 云在天追上几步,抓住了他的手臂:“你站住。” 贺兰山回过头,见他脸上阴晴不定,许久,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她在哪儿?” 贺兰山却不应声,云在天大喝:“她在哪儿?” 贺兰山淡淡道:“你要想清楚,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人都被你截走了,还喜个屁!”云在天风度全失,气极败坏地大吼。 “这不是借口。”贺兰山把低头看向宁玉,“人我可以还给你,只是孰轻孰重,你心里要有个计较。” 云在天惨然:“我明白了。” 贺兰山衣袖微扬,指尖指向正南方:“太凉山上,田恬说过,如果她死,就要葬在这片青山绿水之间,因为一生龌龊,也见不得别的物件干净。” 云在天苦笑低喃:“真象她说的话。” “来于尘土归于土,其实人死万事休,对她如今的情形来讲,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云在天心头有似被重锤一击,人死万事休,人死万事休,她若真的死了,他是不是万事俱休? 云在天对贺兰山的话却也只是半信半疑,这兄妹两个,一个心如铁石,一个诡诈多端,都不是什么好鸟,然而云在天却是无论如何听不得这种话,田恬她……那样活跃机敏的一个女孩子,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何况贺兰山的寒冰掌力,云在天也是见识过的,自己尚且大病一场,奄奄一息,她又怎么能受得起? 云在天一想到那些微的一点可能性,心里就油煎火烧似的,却又暗恨自己没出息,一再而再地纵容原谅。然而贺兰山有一句话说得对,人之将死,还有什么恩怨解不开,何况,他又一直爱她,一直。 太凉山郁郁葱葱的林木间,隐隐露出了一间小屋,搭建得十分精致,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云在天一路飞奔,到此时却停下了脚步,他怕……怕贺兰山的话是真的,怕一切都不能挽回。 他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门前,那细微的门缝,日光由此流泻而入,铺在地面上,形成了斑剥的光斑。很静,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云在天的心狂跳起来,有时候,有的人,一念之差,一步之遥,就是憾恨终生! 他手指停留在半空中,暗暗地想,自己或许是错了,或许,也没有什么错,或许,在两个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唯一的错,就只是错过。 屋里忽然有了一丝细微的响动,而后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那样的咳法,却像是要把心肝胆肺一并咳出来。 云在天呆呆地站在原处,自那细小的门缝间,看到她流泻及地的黑发,和搭在桌上的手指间,殷红的血丝。 云在天想,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呢?做了些什么? “谁在那里?”田恬微微平了喘息,光影被什么遮住了,拖出了一条细长的人影,她微眯了眼睛,有些吃力地抬头看过去。 云在天不自觉地轻应了一声:“是我。” 田恬怔了许久,淡淡一笑:“我以为你不会来。” 云在天无语。 田恬轻叹:“其实你是一定会来的,因为你就是这种人,和我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两个人是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永远都不可能走在一起。” 云在天想说不是,却被她绝望的平淡的语气所震慑着,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田恬挣扎着坐起来,却终究是没有力气,云在天上前扶住她,握在手中的腕子,细得让他心惊。 田恬一笑:“其实我的双亲,也是江湖中极负胜名神仙眷侣,我不大像他们,倒是我哥更像,所以,我爹与人私奔的时候,就只带了他,神仙眷属,哈……” 田恬笑了一声,淡青色的衣襟上染了一片鲜红的血渍:“我娘死得早,估计也是被我爹气死的,好在我不像他们,我要自己活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你说对不对?” 云在天颓然掩了脸:“对!” “我其实,不想认识你。” 云在天一震,田恬笑了笑:“可到底是认识了。” “你说,为什么要认识呢?” “如若不相识,何来断肠时……” 云在天掩住了她的嘴,微微哽咽着:“不要说了……” 田恬却推开了他的手:“我更恨我自己的事,扪心自问,我竟然不后悔!” “田恬……” “你扶我起来。” 云在天挽了她的腰,触手处是一片突出的梁脊,谁说相思不伤人,他指尖一紧。 田恬轻咳了一声:“轻一些,陪我出去走走,这些日子闷在屋里,怕是死也不见天日了……” “你不要说这种话,田恬,你会好起来的……” “我自己的病,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屋外是一片残阳如血,晕染了半面天际,田恬向着山顶慢慢走过去,就仿佛距离那血一般的鲜红越来越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得。远处山林被风轻拂着,发出了海啸似的声音,田恬微仰起头向远处望过去:“我自小就知道,人是不能太好的,好人就要被欺负,可也不能做坏人,因为会遭报应,所以总是很为难,很为难……云在天,你多么好……” 她轻轻抚上他的脸:“你有那么多的人疼,有那么多的爱,却那么吝啬,不肯分给我一点点,我要的不多,真的不多……” 她指尖顺着他咽喉慢慢划到心口处:“我只要你一颗心,你为什么不给我?” 云在天深深凝望着她:“我给了你,只有你。是你自己不珍惜。” “哈。”田恬笑了一声:“如果爱我,什么事不可以原谅?” “不是什么都可以被原谅的。” “我不相信。”田恬指尖微一用力,扣紧了他的心脏,“我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多么奇怪,只隔着一层皮肉,却得不到——” “如果我是个坏女人——”田恬凄然一笑,“我今天,就不该放过你——” “可我的心不够狠,不够狠——”她话音未落,身子向后一仰,有如断线的风筝般轻轻坠下了山崖,余音犹在,有似噩梦一场。 “田恬!”云在天撕心裂肺地大吼,“田恬——” 脑子里完全是空的,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想抓住她,只要抓住她就可以了。 只要不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只要能陪着她,只要……只要他不是那样逞强,只要他把他心里的话说给她听,只要他……没有只要。 耳边呼啸的山风,身体像云一样漂浮着,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空。 人生有多少次机会去错过,却没有同样的机会去挽回,有时候,一次就是一生。 人死不能复生,云在天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想,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 他又被骗了。又让那个混蛋给骗了,他怎么就这么笨呢。想想田恬也不可能是会自绝生路的那种人,她只会拼命地抓紧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惜死缠烂打,不惜用尽心机。 云在天默然地躺在横悬在山谷间的大网上,一动也不想动。 田恬笑嘻嘻地坐在他身边:“你看,从这个位置看夕阳,是不是很舒服?” 云在天一点也不舒服,他想杀人。 田恬枕了双手仰躺下来:“真的啊,差一点就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了,有许多事,为什么要失去了才后悔呢?” 她侧过脸来看他俊美的脸容,嗲了声音:“好了,不要生气了嘛,都是我不对,要打要骂都随你的便了。” “我怎么敢打你……”云在天慢慢地爬起来,“我也不怨你,是我笨,一直让你牵着鼻子走,让你当猴耍……” 他纵身想走,田恬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唉,你不能把我丢这儿。” 云在天冷笑着甩开她:“反正你也一定会有办法,怕什么,你会把自己困在这里?打死我也不信。” 田恬又揪住了他:“好了,我们不要怄气了好不好,今天你要是不来,我也不会费尽了力气演这出戏,你要是不跟我跳下来,我也不会这样纠缠你,你……” “你让我静一静。”云在天背过身去,“等我想明白了,我会来找你。” 他提气纵身,耳边传来田恬的惊呼:“喂,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啊,我在这里会被山风风干的。” 云在天向下面一笑:“看夕阳啊,这地方多好。” 田恬气得几乎昏过去:“云在天,你好好看看,太阳已经落山了,你让我看什么?” 云在天懒得理她,气极败坏地往前走了一会儿,越走越是冒汗,在原地转了几圈,心里渐渐地明白过来了,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就有点放心不下,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能把一个女孩子丢在荒野里,万一她要上不来,那不是自己的罪孽。返回去走了一阵,又骂自己没志气,脚站在原地不想动,站了许久,才慢慢地走到了山崖边上。俯身往下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田恬大模大样地端坐在网上,竖起了一根手指向他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云在天转身就走。 田恬一看他是真恼了,忙伸手一按机关,大网收起,稳稳地把她送到了崖边上。她追了几步,却到底跟不上他,心头气血翻涌,“哇”地喷出了一口血。 云在天听到身后动静,心想这人不知又耍什么花样,有心不理她,却到底还是回过了头,一看这情形,也不禁吓了一跳:“你这是……” 田恬一笑:“你不用管我,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你和郡主两人双宿双飞去,只把我忘了吧。” 云在天牙直发痒,回过身去抱了她,她就势伏在他胸前:“我知道你不过是可怜我,我不用你可怜,真的……” 云在天恨恨地说:“不用你就把手拿开,抱这么紧做什么?” 田恬神色坦然,仿佛那紧揪着他的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它是它我是我,请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 “难道这手不是长在你身上的?” 田恬也有些奇怪:“是啊。可我也管不了它嘛。” 云在天脚下一踉跄,真恨不能把她直接丢到山崖下面去。 田恬笑了笑:“你看,连手都明白自己的心意,有些人却怎么就总是这么别扭不肯说实话呢?” 见云在天不出声,她轻声说:“我不要你同情,那种东西太廉价了,我若要,就要你的一颗真心,你若不能给我,就把我丢在这里算了。”云在天暗骂她狡诈,明知自己绝不可能做得出来,却用这种手段来激他。想田恬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动心机,她也就真不觉得累。 “你伤要治,不能这么拖着,我先带你回沐阳,然后去灵山找我师傅。” “不用了。”田恬轻轻偎着他:“我自己的伤我明白得很,我做了不少亏阴德的事,这也是我的报应,但只活着一天,我就让自己快活一天,决不会做那等口是心非的事。” 云在天轻叹了口气:“别胡思乱想了,你年纪这么小,什么死啊活啊的,治伤是要紧事,其余的都先放下来。” 其余的?田恬想,什么是其余的呢? 在那生死想许的一瞬间,还有什么会是其余的? 田恬伸手轻抚了抚他的脸颊:“你呀,还真是喜欢言不由衷。” 第10章 沐阳侯府上人去楼空,早已没有了当日迎亲时的热闹,家里的小厮一见云在天顿时惊喜地叫起来:“三少爷,你可回来了。” 一路狂喊着进屋去报信:“三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 云映月和云之南急忙迎出来,劈头就问:“你还知道回来,郡主呢?” 云在天微微吃了一惊:“她……还没有回来。” 田恬在一旁淡淡地插口:“你们不用急,我哥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云映月和云之南这才把目光转到了她身上:“你……你这妖女,当初说了些什么?拿了十六万两银子,竟还敢回来纠缠小天?” 云在天回头看向田恬,她异常无辜地摊开了手:“银子送到了我面前,我为什么不要?” 云在天看了她许久:“真不知道该说你些什么好?” 田恬一笑:“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云在天转身走进大院,田恬也想跟过去,云映月和云之南却拦住她:“妖女,小天已经不想理你了,你还有脸跟着他?” 田恬轻叹:“你们知道些什么,他生我的气,那只是因爱生恨,你们当他真的气我吗?我要是就此走了,他才要恨一辈子。” “恨也就随他恨,也不能让你害他一辈子。” “我已经害了他了。”田恬望着他的背影微笑“我给他下了情花之毒,没有我的解药就会倍受煎熬而死,!” 云之南和云映月大吃了一惊:“你……好狠毒!”一把揪起了她的衣襟:“快把解药拿出来!” “那种东西——”田恬拖长了声音,“我怎么会带在身上呢?想想也不可能嘛。但若是你们把我恭恭敬敬地请进去,我一时开心,也许……呵呵。”她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 两个人犹豫着,见她一脸正色,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却不知道这个人从来是把假话当真话说的,轻哼了一声说:“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为了追男人,竟连这种下流手段都用上了。” 田恬好暇以整地走进去:“用什么手段没关系,只要达到目的就好了不是?” “只怕你也不过是白忙一场!” “哦,这样啊,那我们不防就赌赌看。”田恬竖起了三根手指,“三万两银子,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赌就赌,谁还能怕了你?” “那我们就先要画出个道道来……”田恬说着话,忽见云在天站在台阶上,眸光冷冷地看着她,不禁吐了下舌头,“算了,不赌了,不然又有人要发疯了。” 她走到云在天身边,轻轻挽了他的手:“做出这副晚娘脸来给谁看哪?我是拿了你们家的钱,可到底还不是你们家的人,你又气什么?” 云在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你好得很。” 田恬看他脸色不善,也不敢再与他说笑,正在僵持间,忽然一人清斥一声:“云在天,你又把这个混蛋弄回来做什么?” 随着话声,一道人影一闪,一把长剑已抵在了田恬胸前:“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一剑要你的命!” 田恬也不怕她,淡淡一笑说:“你也看见了,我是女孩子,所以看你洗澡也不算什么,你要不服气呢,大不了再让你看回来。” 冷凉儿满脸通红,剑在手中几乎拿不稳:“你……你……混蛋……” 田恬轻叹:“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却总是想砍我杀我,岂不让我伤心?” 她在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块通体碧绿的翠玉,饶是云之南和云映月见多识广,也不禁瞪大了双眼猛看过去:“这个东西,我赎回来了,花了我十六万两银子呢,还给你,从此我们就再不相干了。” “再不相干?”冷凉儿把那翠玉攥在手里,猛地抬起了头。 “是呵,你不是最恨我,难不成还有什么留恋的地方?” 冷凉儿冷笑:“如今我可以再嫁他人了不是?” 田恬笑起来:“对哦,我是管不着你了。” 冷凉儿忽将长剑一扬,架在了云在天的脖子上:“要嫁,我自然就是嫁给你!” 云在天的头顿时变成两个大:“冷凉儿,你就不要再添乱了好不好?” “不好。”冷凉儿一口回绝,“我身边能看得上眼的男人,也就只有你一个了,我又何必去舍近求远呢?” 云在天叹了口气,他自小就听师傅说,女人是最温柔最可爱最善良的生物,可是看看他碰上的女人,好像跟这几个词一点都不沾边呢,不由得他不检讨自己。 “真热闹啊。”一个清冷至极的声音传过来,众人愕然回头,说话的人站在角落处,穿了一身大红喜袍,脸色苍白幽冷有如死而复生的鬼。 “郡主!”众人齐声惊呼,“你没事吧,郡主。” 宁玉幽然一笑:“我能有什么事,还是你们盼着我有什么事呢?” 众人半天也接不上话,倒是田恬一脸悠闲地看着她:“郡主,你也不用弄出这副怨妇相来,我哥是什么人,他绝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是,他不会做——”宁玉幽幽地拖长了声音,猛然眼帘一抬,精光四射,“云在天,我问你,你是不是该给我一句话?” 云在天默然,所有人的眼光都凝在了他身上,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唇齿微启,声音暗哑地逼出了几个字:“对不住……郡主……” “又是这个……”宁玉笑得凄冷,“你倒要说多少次!” “是我的错……我……”云在天微哽了一下,“我总以为,娶了你,我能忘了她,可没有想到,不过是自欺欺人,我……忘不了……” “你忘不了她,所以就对不起我!”宁玉踉跄着退后一步,“你们男人,我也算看明白了,哪有一个是真心,哪有一个……” 她忽觉身后一热,就被裹进了宽阔的怀抱里,她羞愤欲绝地挣扎起来:“混蛋,你放手,放开我……” 那人将她嘴一捂,她微微挣扎了两下,就昏了过去。 那人抬头看了看云在天和田恬:“以后你们的事,不要再来烦我。” 田恬笑道:“人可要看紧了,再让她回来跟我抢人,我可跟你没完!” 那人身形一闪而没,云在天转身想走,田恬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好嘛,以前是我的不对,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做人,绝不再骗你了。” 云在天立了一会儿,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她:“你既说了这话,就不能食言而肥,自己要记得。” 田恬仰起脸来微笑:“你替我记得不就结了。” 冷凉儿鸡皮疙瘩掉一地:“行了,你们有完没完,云在天,亏你还信她的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等被骗得人财两空,我也不要你了。” 田恬不以为然,把脸贴在云在天胸前:“你不要,我要啊。“ 冷凉儿几乎当场吐出来:“算你厉害,田恬,你脸皮厚,我斗不过你,不过你也不要得意,我是有仇必报的人,早晚有一天回来找你算账!” 田恬笑着轻拍了两下手:“好啊,又打走了一个。” 她轻轻拧了云在天一下:“你看你,多会招蜂引蝶,以后你再这样,我也饶不了你。” 云在天轻叹:“以前我听慧生大师说,娶老婆娶一个就够了,那时我不明白,现在却知道了,因为一个人的心很小,一辈子,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两天后,云在天和田恬被两个兄长从家里打了出来。云在天无可奈何地看着田恬:“你怎么跟他们说那种话,情花之毒,也真亏你想得出来。” 田恬尴尬地笑:“这是我跟你许诺之前的事,不能算喔。” 云在天轻叹:“也正好,我们去找我师傅,给你把身上寒冰掌的毒根拔了。” 田恬急忙摇头:“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不许任性,这是要紧事!”云在天容不得她辩解,把她往马鞍上一放,就上了路。 田恬一直不怎么说话,显得心虚气短。 云在天只以为她是不舒服,也没有疑心。 夜里在客栈住下,田恬央求他:“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云在天奇怪:“为什么不去?” 田恬眼巴巴地瞅着他说不出话来。 睡到半夜,田恬忽然听到隔壁有一些古怪的动静,爬起来悄悄地溜过去,门是半掩着的,屋里一团的黑。 墙角处隐约见一人揪住了云在天痛打,云在天也不还手。 田恬大惊,猛然扑上去,抱住了那人手臂就咬,却还没有张开嘴,就被那人一脚踢到了旁边。 云在天吃了一惊:“师傅,不关她的事,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那人长吁了一口气:“手疼。” 云在天急忙跪下来给他按摩手指,他轻哼一声:“你胆子不小嘛,竟敢欺负我家小朱堂。” 他说着心头火起,一脚又把云在天踹翻了,下手接着打。 田恬扑上去拦在云在天身前:“要打你打我,他是为我才逼朱堂破誓的。” 云在天一把推开她:“你走,没你的事。” 那人伸手揪住了她的衣襟:“原来是你啊……” 田恬只在暗夜里见他一双眼,流光溢彩,有似辉映夜空的烟花,不由自主地就放轻了声音:“怎么,你不服气?” 那人秀眉一挑又抬起了手,云在天急忙拦住了他:“师傅,她身上有伤,禁不起你一拳的,你只打我好了。” “有伤?”那人抬起田恬的下巴看了看,田恬只觉得心跳得厉害,手腕被他重重地拎起,掐了一会儿,那人冷冷道:“小天,你也学会骗人了,这女人比骡子还健壮,你说什么胡话?” “啊?”云在天呆呆地看向田恬。 田恬只是笑:“我说不用去找这老家伙了嘛,你还要去。” “什么?老家伙?”那人揪着田恬衣襟的手猛然一紧,田恬几乎喘不过气来,“你哪只眼看见我老了?” 田恬面不改色:“两只眼全看见了。” “那是你眼神不好,你给我看仔细了!” “再看也是老家伙!” “好了,别吵发。”云在天大喝一声,劈手就把田恬从那人手中抢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田恬嘿嘿地笑:“你走了以后,朱堂就把我的伤治好了,就是这么回事。” “那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你要是一天只吃一顿饭,保管你比我还苗条。” “那血……” “是山上打来的兔子血……”田恬彻底地低头认罪。 云在天磨牙磨牙磨牙,足足磨了半个时辰,磨得那人都不耐烦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我……”云在天“我”了几十个“我”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猛地把田恬往旁边一推,转身走了出去。 田恬站稳了,急忙追了上去:“喂,我是说真的,我以后再不骗你了嘛——”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