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穿水晶鞋》 前言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言情小说,写写停停,停停写写,总共有一年多吧,终于写完了。 写不出来的时候,我常常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者到阳台上,看四周高楼林立中狭窄的蓝天。他是怎样的男子?她是怎样的女子?他们因何相逢,因何相恋,因何能在重重悲伤与离别后相拥?有很多次都想放弃,但他们仿佛有自己的生命,牵引着我将它写下去。 写了一个故事,仿佛是盖了一所房子,远远看着就觉心安。在键盘上打出这些字的时候,我忽然真切地体味到了一个古老的成语:十指连心。 世事千疮百孔,依然相信爱情的人,是幸福的。 比如你,比如我。 第1章 “我们结婚吧,林静。” 林静拿着银刀叉的双手一僵,抬起头瞪大眼睛望向对面。而那个语出惊人的男人只是闲闲地饮着红酒,含笑的双眼漫不经心。 “你说什么?”一定是自己刚才出现幻听了吧。 “你听得很清楚,我们结婚吧。”他看着对面那张乍然绯红的容颜,性感唇角满意地一挑。 也该是时候了,从在杂志社相遇的那天起,他们也交往一个多月,她不过是个天真无知的丫头罢了,要掌握她的心易如反掌。 “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雷拓,小心我会当真的。”她低下头故作镇定地切着牛排,十指却虚软地几乎握不住刀叉。 “本来就是真的。”他抽出桌上水晶花瓶里插的黛安娜玫瑰,碧绿修长的叶茎上绕着一只戒指,切工完美的钻石在餐厅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华,“我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他捉过她的右手,将戒指温柔地套在无名指上,“玫瑰、钻戒、烛光晚餐都有了,还需要我半跪下来求婚吗?” 尺寸刚刚好,两克拉的钻石重量却令她陡然觉得沉重。 “你怎么会,这……不可能的,结婚,可我们……”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别着急,慢慢说。” “你真的要和我结婚?”她好不容易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混乱的头脑已不知如此思考,这怎么会是真的?“我从来没想过。” “现在开始想也不迟。”他淡定地看着她方寸大乱的样子,如上主在俯瞰人间。 结婚?她真的从未想过。她一直觉得他只是玩玩。大鱼大肉吃惯了,试试她这清粥小菜。 他们是在她工作的杂志社相识的,雷拓是一家公关公司的经理,来和社长谈广告合约。同所有人一样,林静对他的第一印象来自于他异常出色的外表。活了二十五年,她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从任何角度以任何眼光来看,都呈现完美。 可没想到的是,他竟主动向她打招呼,留下名片,第二天便打电话约她吃饭。杂志社里不乏令人赏心悦目的美女,他却独独注意到了她这朵不起眼的小花。为什么? 她没有拒绝,她不可能拒绝。 和雷拓交往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他兴趣广泛,懂得生活艺术,话不多,却适当而有趣。小礼物随时都有,每天一束不同的花,再难买的首映式票子都能到手。 他们的确相处愉快,要想不被他打动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但说到结婚……她一点也看不出他爱到了这种程度。 她听过雷拓的各色绯闻,女朋友如过江之鲫,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也只是想和这个好看的男孩子谈一场恋爱,享受与他同行时的虚荣感。 对这样的男人不能认真,因为他不会对自己认真。 “我不相信。” 他微笑着将她的无名指举到唇边用牙齿轻轻噬咬,“会感觉痛吧,这可不是梦。” “你不是有很多女朋友?” “但我只想和你结婚。” 是吗?外表出色,收入优渥,二十五岁做到主管,这样会享受生命的男人何必急急走入婚姻的牢笼?况且是和她这般平凡的女子。 “你喜欢我什么?”她不敢迎视他的眼神,只能低着头嗫嚅地说:“我不漂亮,没什么好家世,个性也很普通。” “说得出原因的,还算是喜欢吗?” “可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没关系,以后多的是时间。” 是吗?林静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动作僵硬地喝了口茶,思绪汹涌一片混乱,她正在被一个白马王子求婚,不是应该兴奋欣喜得意洋洋吗?为什么……好像局势被他一手掌握,自己完全不知所措。 “看着我,林静,和我结婚。”低沉轻柔的嗓音仿佛古老的魔咒,蛊惑着她的灵魂。她茫然地凝望着他俊逸的脸,仿佛初见时,几乎无法将眼光从他身上移开,他那双足以魅惑天下少女的眼睛,挺拔的鼻梁,性感的唇,还有嘴角那抹恒常的漫不经心的微笑…… 她忽然像触电一般,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回。 “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刚刚不是说过?我喜欢你,想和你共度一生,这有什么问题?” “你真的喜欢我吗?” “怎么,你不相信?”他挑挑眉,仿佛觉得奇怪。 “我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确实不相信一个花花公子会为我放弃自己的生活。” “谁说我是花花公子?” 林静直视他,“追求的招式这么得心应手,不是经验丰富是什么?” “可我第一次追女生的时候,就懂这一套了。”他不以为然地笑起来,轻松地倚向靠背,“那些绯闻多半是空穴来风,你不必介意。她们是她们,你是你。” “我不是在说这个。”她烦躁地闭了闭眼,咽下喉间无名的失落,“雷拓,恋爱随便谈谈无所谓,但婚姻不是儿戏。我不想和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结婚。” “林静,你真的不想和我结婚?” 她紧紧咬住下唇,“是。” 结婚不是终身大事吗?他的态度却如此轻忽,仿佛谈论天气如何、晚餐吃中式还是西式,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一定会答应? “你以为一求婚,我会激动得跪下来亲吻你的脚趾?” “要这么说也可以。林静,你喜欢我。”他语气淡淡,没有炫耀的意味,只是陈述事实。 “你以为天下女人都会迷恋你?”自大透顶的男人,“少臭美了。” “天下女人我不清楚,但你……的确喜欢我,这我知道。” 她尴尬不已地瞪着他,“那又怎么样?我喜欢的人可多了,你并没有魅力无边到让我愿意放弃整座森林。” 他沉默半晌,“嫁给我有什么不好?” “没有什么不好。”她顿了一顿,怅然开口,“但是,你不爱我,就像……我不爱你一样。” 他敛去笑容,深深凝望着她,一改平日的散漫随意,专注得令她心跳暴走,浑身都紧张。那张俊美的脸庞沉下来,居然让她害怕。不过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为什么?他究竟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爱你。” 他的低语蓦地抓住她的意识。 “我想娶你是为了钱。” “我……哪里有什么钱?” 望着她愕然的模样,他索性直说:“你长得很像我父亲的初恋情人,而我父亲是雷宇建设的董事长。” 雷百川当初为了少奋斗三十年而抛弃恋人另娶了富家女,却至今无法忘情于被他抛弃的女子。 “我还有两个哥哥,要想得到继承权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你觉得他会爱屋及乌把公司交给你?就因为我长得像他的初恋情人?”雷拓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吧,她强笑几声,真是太荒谬了。她对雷百川也略有耳闻,商场上最老谋深算的狐狸会为儿女私情而改变继承人? “你无需为此担心,只需要考虑同意还是拒绝。” “你不会是想——把我献给你父亲讨他欢心吧?”林静戒慎地盯着他的表情,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你以为自己是杨玉环吗?别担心,他已经超过六十岁了,这个年纪需要的不是女人,而是一个能承欢膝下的晚辈。” “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听我的就行了。事成后,我会给你一大笔钱。”他饮一口咖啡,“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小静,出什么神哪?”快下班的周末,杂志社里的人开始闲聊。 “嗯,下星期要交上去的访谈稿,写了还不到一半呢。” “下周的事下周再想啦,假日准备怎么消遣?”旁边的赵燕容朝林静探身询问,“哎,你那位帅哥今天来不来接你下班啊?” “大概不会吧。”她收敛心神,在笔记本上打字。 “那好可惜哦。” 负责摄影的小何走过来,“喂,赵大美女,你不会把主意打到自己人的男朋友身上吧。” “要不是我看在小静的面子上,他还不早就是我囊中之物了,哼!”燕容是杂志社里著名的社花,明艳照人,个性又爽直,追求她的社会精英一箩筐,偏偏赵小姐的爱情格言是下一个男人会更好,“我把机会让给你了,小静,要好好把握住哦,”忽然神秘兮兮地朝她勾勾小手指,“要不要我传授你几招勾引男人的心得啊?” “谢谢赵老师,在下不用了。”林静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婉言谢绝。 “唉,像那么有魅力的男人真是少啊!”想到帅哥,赵大美女的水漾明眸顿时眨成心形,“百年难得一见,我很久没遇上这种极品了。” “你的极品在这里。”晴朗的男声在门口响起,一个满脸阳光的大男生朝赵燕容走过去,将一大束红玫瑰塞到她手里。 “哎,怎么又是玫瑰啊?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喜欢百合,不要每次都贪便宜买玫瑰花好不好?”手捧娇艳花束,赵小姐依旧不满意地皱眉。 他好脾气地恭听每次见她必备的训话:“下班了没,走吧。” “我要早退。”她机警地望望四周,一脸做坏事的兴奋样,“如果总编出来就说我去洗手间了。” 林静看着她婀娜的背影走出办公室,好好把握住机会吗?如果是她,会怎样回答雷拓? 春深时节,天气向暖,午后阳光自窗扉放肆洒进,林静突然下定决心一般拨通雷拓的号码。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电话,“我、我同意你的提议。” “考虑清楚了?”他意兴索然地信口问着,像是早在预料之中。 “是。” “下了班来我办公室吧,有些事要跟你说,”声音懒洋洋的,“知道地址吗?” “知道。”心头掠过复杂滋味,她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怅然若失起来。差别可真大,以前他都会亲自来接她的。 对已经上钩的鱼,是无需再诱之以饵。 等待林静的是厚厚一摞资料,有关雷家的上上下下。 “你先看看。” 他父亲雷百川,雷宇建设的董事长兼总裁,从事房地产开发,近年来也涉足对外贸易和信息产业。原配生了两个儿子,就是雷拓的哥哥雷天律和雷天彻,后来她出车祸死了,父亲便续弦娶了现在的夫人薛月桦,有一个独生女天依。 望着手中的调查报告,林静禁不住出声赞叹:“为什么上帝这么厚待你家,每个人都像电影明星一样好看。”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为什么你的名字里没有个天字?” “我?我是外面女人的私生子,十岁时偶然被父亲发现,才从孤儿院带回去。” 林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应该安慰他一下,可他漫不经心的表情语调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呵,你的身世好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哦。” 他有些愕然,继而一笑,“那你觉得自己像仙度瑞拉吗?” “拜托,哪有王子是为了夺权才和灰姑娘在一起的?”她莞尔,继而又说:“穿着水晶鞋,才是真正的灰姑娘。” “只要你不怕穿着不合脚,尽管到珠宝店定做一双。” 她没有回答。灰姑娘的水晶鞋是爱情,穿上它,从此每一步都心安理得地走在王子的心里。要到哪里去定做爱情呢? 林静合上文件夹,认真地问:“雷拓,你有把握你父亲会因为我而把公司交给你吗?” 他没有母系亲友后援,看来也不怎么受到雷百川的欣赏,就凭她的一只手,真的可以扭转乾坤吗? “试试看啊。”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就着薄暮天色打量林静,“把你的头发留长一点,多去做几次护理。” “呃?”她不解。 “张锦若的头发很美丽。”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银相框,递过去。 仔细看着手中泛黄的照片,有七分相似的五官轮廓,比自己漂亮一些,但绝没有达到倾国倾城的地步。 这就是雷百川爱慕终身的初恋情人? “就因为这张脸?” “不完全是。”他低低地说,“比容貌更重要的,你有某种和她相似的神韵,温柔平和,好像对这世界还有一些美好的理想主义。” 她神思迷惘,“我是这样的吗?” “只要装得像就行了。”他微笑,“这些东西你带回去慢慢看,今天跟我回家吃晚饭。” “这怎么行?”她下意识地拒绝,“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过是顿晚饭,不需要什么准备。” “可是——” 雷拓已拥着她的腰,走进电梯。 大概是在路上时紧张过头,真到了他家里,林静反而镇定下来。 雷家坐落于市郊的一座高尔夫球场旁边,占地广阔工整端丽,极尽奢侈之能事。从门前的希腊式喷泉,玄关墙壁上悬挂的大幅油画,到客厅金碧辉煌的彩绘天花板,波斯手工地毯,处处都流露出浪漫的欧陆风情。 他的家人倒并没有不欢迎她这位不速之客。事实上他们非常的客气,客气而冷淡。雷太太是位冷艳的贵妇人,并不多话。连雷百川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现,倒是雷拓的小妹天依对她还算友好。 雷拓的二哥有应酬出去了,餐桌上虽有六个人吃饭却鸦雀无声,大概他家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祖训。厨子的手艺无懈可击,但在林静口中就只能说是味同嚼蜡。 好在一吃过饭,雷拓就送她回家了。 “我今天是不是表现得很差?” “没有,比我想象的要好。” “可是你家人好像不喜欢我,连话都没说几句。”她苦恼地蹙着眉,“他们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很正常,他们也一样当我不存在。”幽微的夜色里,他的笑容仿佛带着星月的冷光。也许是出于错觉,她竟感到他笑得有些寂寥。 “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嗯,”她低下头转移话题,“有时间的话你陪我回家见见我爸妈好吗?” “我明天就让秘书订机票。”林静的父母都在外地,她在这里读了大学,毕业后也就留下来工作。 “哦。” 车子停在她楼下,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什么事吗?” “嗯,我们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 她声音小小的含糊其辞,但他很快会意,“我睡书房。”脸上浮上一个捉弄的笑容,“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也可以弄假成真。” 林静的脸无可避免地红起来,像逃一样地下了车。 回到主宅,经过灯火通明的客厅时,他的笑容更冷。 “您不是特地在等我吧?”他闲闲地倚在楼梯扶手上,看着父亲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那位林小姐是什么人?” 虽已接近人生的黄昏时候,雷百川依旧严肃强硬。在商场翻滚多年,早就练出了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冷静,但在见到林静的第一眼,他却几乎震惊失声,看着她淡笑着走进来,他仿佛回到多年前。 雷拓怎么会带这样一个女孩子回来? “林静吗?她是我要娶的人。” “你什么意思?” “父亲听不懂中文吗?” 雷百川变了变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雷拓,我绝不会把家业留给你。” “大哥早就内定做继承人了,这我当然知道。”他看着两鬓已有些微霜白的父亲,“我和林静结婚不是更合你的意吗?如果我娶一个富家千金,你们才该担心吧。” 雷百川深沉地看着这个一时荒唐生下的私生子。的确,他一直担心雷拓狼子野心,会闹出兄弟阋墙的丑闻,如果他娶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家碧玉,这种威胁无疑就少得多了。 “你真的喜欢她?” “至少我愿意娶她,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跟喜欢的人结婚,父亲,你说对不对?” “不论如何,希望你能让她幸福。” “当然。”雷拓走上二楼,并没有回头,“她是我的妻子。” 长夜渐黑渐浓,雷百川独自站在空寂华丽的客厅里,思绪慢慢远扬。 如果,如果他和锦若有女儿,大概也会像林静的样子。 锦若,我欠你的婚姻,就让我的儿子来还吧。 你还恨我吗,为什么……悠悠此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如果你以为嫁入雷家就可以高枕无忧,那是大错特错。” 音乐会的中场休息时间,正在洗手的林静愣了一愣,从镜子中看到身旁站着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是薛月桦,雷拓的“继母”。 “呃,真巧……”她仓促地挤出一个笑容,思索应该怎样称呼比较妥当:叫阿姨未免过于亲热,叫雷太太又未免太生疏。 打量着林静平凡的容貌,薛月桦不明白雷拓为什么执意要娶她。 “麻雀飞上了枝头也还是麻雀。”她的嗓音冷诮如冰,“不是找个金龟婿就可以万事大吉,嫁给雷拓,以后有你受的。” 林静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些什么才好,应该高高地仰起头,说:“我也没想过要做什么凤凰,落毛的凤凰还不如鸡呢。”或者说,“我和谁结婚不需要您的同意。” 哈哈,还是算了吧。 她弯弯唇角清浅一笑,接过侍者托盘中镶着银边的毛巾擦干手,“雷太太,谢谢您的指教,我先告辞了。” 显然她的态度令雷夫人不甚满意。 “林小姐,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我的话。”回座没多久,薛月桦从他们的位子旁经过的时候,又冷冷地抛下这么一句。 雷拓挑挑眉毛,“阿姨说了什么?” 她支支吾吾地想搪塞过去,反倒是薛月桦先开口:“在你面前我也敢说,雷拓,嫁给你这种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的女人,实在很不明智。” 听到尖锐的批评,他不怒反笑,像在看什么好戏似的。 直到一声温雅的男声传来:“阿姨,天依等你很久了,快过去吧。” 她悻悻然地看了林静一眼,这才转身优雅地离开,“好自为之。” 一个玉树临风的高大男人走到他们身旁,微微弯下腰,“很抱歉,阿姨她只是关心你,绝对没有恶意。你就是林静小姐吧,我是雷拓的二哥。” 她当场呆住,雷家的成员外貌都十分出色,雷天彻自然也不例外,但令她惊为天人的不是那俊秀的容貌,而是他如超凡脱俗般的高雅气质,举手投足间都令人如沐春风。 谁说这个时代已没有天生的贵族? 直到感觉雷拓放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抽紧,她才回过神来,“你好。” “今天的演奏很精彩,希望您也能心情愉快。”他侧脸看向雷拓,“三弟,看来你应该先帮林小姐打好婆媳关系才是,免得她将来会受委屈。” “不必。”雷拓报以微笑,“倒是你们应该想想怎么讨好她才是。” 雷天彻欠身告别。 “我还以为你会对阿姨反唇相讥,或者掉头就走。”雷拓看着舞台上的指挥,不经意地说。 “这么有气质的地方不适合吵架。再说,和她闹翻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任性谁不会,但要有所依恃才不会沦为笑柄。处不好关系,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你很聪明。” “承蒙夸奖。”听不出他的语气是赞美还是讽刺,林静索性也半真半假地回应。 “既然你这么聪明,想必不会做蠢事。” “什么蠢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故意摆出一脸茫茫无知的天真表情。 “很荣幸你喜欢我,”他漾开令人目眩的笑容,在她颈边的轻柔耳语比协奏曲更加强烈,“可是不要爱上我,也不要想象我会爱上你。只有傻瓜才恋爱,我们都是理智的人,对不对?” 第2章 直到蜜月回来,林静还是不太适应自己已婚这个事实。为期两周的欧洲蜜月旅行,实际上她和雷拓两人相处的时间不超过四十八小时……而且大多是在往返的飞机上。一到达巴黎,他便不见人影,只留下一位专业随行导游兼翻译,陪语言不通的她度过了在异乡的时光。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奇怪的蜜月旅行了,新郎新娘各过各的,最后再碰头一起回来。刚下飞机的林静自嘲一笑,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 从今天起,她就要到雷家去住了。 走到机场的出口,迎面碰上一男一女。 “拓。”那女子有一张空山灵雨般的脸庞,美目流转,扫了一眼林静,“又从哪里回来啊?” “法国。” 寒暄几句后,清丽女子迟疑地问:“听说你结婚了?”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知道的人并不多。 雷拓揽揽林静的腰,“我们刚刚蜜月回来。” “你……”娇怯秀美的脸渐渐变色,“和她结婚了?” 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静,这么平凡普通的女人,走在马路上随时都可以找出一大把这样的女人,雷拓就是和她结了婚? “呃,是啊。”林静看着她激动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 翦水双瞳泫然欲泣,“拓,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只是耸耸肩,“我有这么说过吗?” “可是你结婚了!”她疾声,却连质问都如泣如诉,让人心折。 “你觉得,结不结婚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吗?”他波澜不惊地淡道。 “当然有。” 他笑了笑,转头朝林静问道:“你不介意吧?” 介意什么?林静有些恍兮惚兮,却莫名其妙地慌慌张张起来,“嗯,你们随意。” “那就好。”他依然慵懒微笑,将那窄窄香肩揽进怀里,低下头在花瓣般柔软的芳唇上印下一吻。 繁忙嘈杂的候机厅里人来人往,可他们这对俊男美女的组合还是吸引了周围不少的眼光,林静睁着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幕热辣场景。 他在新婚妻子面前吻别的女人! 亲吻之后,雷拓毫不留恋地松开手臂,“小月,你该入关了。” 那位不胜娇弱的小月小姐离开他的怀抱,面色酡红如醉,最后还是和她同行的先生将她拉进海关的。 坐上雷家派来的房车,她抽出一片纸巾递过去,“你的嘴唇上有口红。” 他拭了几下,然后随意扔在车厢内。 “她是谁?”过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疑问。 “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她白了他一眼。这个无聊的男人,她都眼睁睁地看他和别人亲热了,还想怎么样啊,学古代人的妻妾姐妹相称吗?“我只希望以后你不要在公开场合做这种无聊的事。我才不在乎你和谁暧昧不清,可是请你记得,不要在我面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我给你留余地,希望你也给我留下几分薄面。” “没有最好。虽然我们结了婚,并不代表我要为你付出忠贞。” 林静抿抿唇,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 他说得很对,一纸婚书能改变什么?婚姻本是天底下最不可信的契约。 她没有任何权利去管束他? 成年多时,自己竟还有这种无聊的少女梦幻,真是傻,她无趣地看向窗外。再转过脸时看到雷拓仰靠在椅背上,双目合拢,睫毛长而浓密,像是睡着了。 他会真心地笑吗?他有没有专注温柔地看过一个人?他有没有狼狈失措的时候?他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会有人能让他心动吗?他会爱吗? 车子停在大宅门口,她轻轻抬手想叫醒他,伸出了一半的手却被他猛然格开。 “别随便碰我。” 她讪讪地收回手,“原来你没睡着啊。” “我从不在别人面前入睡。” 原来如此,难怪在飞机上几乎没看到他合眼。 为什么就没有人说话呢? 她咬着下唇,有点受不了雷家这种“高贵”的静穆。 雷天律仿佛是父亲的翻版,深沉不苟言笑。好不容易有个周日的下午,还要一边喝下午茶一边和父亲处理公文。薛月桦只是端坐如仪地喝着炭烧咖啡,并不说话。雷拓显然也无意打破沉默。 “呃,还是这边的天气凉爽,巴黎热得像只烤箱呢。”她实在忍受不了客厅里的死寂,没话也找话说。 善体人意的天彻顺着她的话题问了问旅行见闻,大家这才开始聊了几句。 天依提起地中海沿岸的欧陆小镇很是向往,仿佛恨不得和他们一起去度蜜月。除了二哥以外,林静最感亲切的就是雷拓这个还在上学的异母妹妹。殊异于想象中的千金小姐,天依既不娇弱也不骄纵,一张甜蜜的娃娃脸,性格很单纯,对雷拓也不像别人那么冷淡。 最后,连雷百川也开口问林静:“你会下围棋吗?” “学过一点,下得不好。”这是雷老爷子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呢。 “有时间陪我下盘棋。” 林静简直是受宠若惊地答应。 “比较喜欢哪幅作品?” “呃,那幅海上浮木吧,色彩很有张力。” 她随口扯了一个答案,事实上,她对所有看不懂画了些什么的所谓后现代主义,都只有一个感觉:莫名其妙。 出了这家新开的画廊,林静还是不知道天彻约她来这里有什么用意。 “二哥……你有什么事吗?”天彻是雷宇建设的首席副总裁,可称日理万机,哪来的空闲陪她单纯看画展。 “你们也结婚一个月了,在我们家住得还习惯吗?” “还好。”林静有些感动。这样的话,竟是由丈夫的哥哥来说的。而雷拓,大概不会关心她过得怎么样、和家人是否相处融洽吧。 “你不要觉得三弟他不关心你。其实,他自己也不太会处理感情问题,所以阿姨才看不惯他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天彻的声音煦如和风,令人心生暖意,“阿姨看起来很冷淡,其实心里比谁都热情。多接触了你自然就会知道,千万不要怕她,阿姨是很喜欢你的。”温和地拍拍她迷惘的脸,“要对自己有信心。” 看着他诚恳的笑容,她却有些走神。雷拓也惯常微笑,但那笑却总是清嘲淡谑,全不挂心,毫无温度。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别嫌我烦就行了。” “怎么会呢?”她仰面急着澄清自己,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还好他反应迅速快手扶住了她。 上帝啊,怎么会这么倒霉?趴在他胸膛上的林静手忙脚乱地站直身子。 “对不起啊。” “没摔着就好。”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还是我去把车开过来吧。” 她懊恼地闭上眼睛,怎么这样没有形象?唉,看来她永远也难成为大家闺秀。 “林静?” 她闻声睁眼,正对上一张俊逸的脸孔。 是雷拓! 整天都看不到他人影,怎么偏偏就在这里碰见? “天彻呢?”顺了顺她额前有些凌乱的细软发丝,雷拓淡淡开口。 “二哥去停车场取车了。” 那么,刚才他都看见了? 她忽然有种背叛了他的错觉,愧疚地低下头,恰好看见一只挽住他胳膊的雪色玉臂。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 呵,谈何背叛呢?反正谁也谈不上忠诚。 白色宝马缓缓驶到路边,“小静,可以上车了。”看到雷拓,他有些微愕,随即露出惯常的斯文浅笑点头致意。 小静?雷拓玩味着他的称呼,眼中充满戏谑,“看来你们相处得很融洽。” “呃,还好。” “快上车吧,别让他久等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不想上车,缓缓移动双腿,走到车门边,她回头望向雷拓,正对上他审视般的目光。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她究竟抱持何种心态?那临去一瞥究竟是善意抑或不屑? 他毫不在乎她和二哥单独约会吗? “其实我约你出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啊,她终于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我能帮什么忙?” “我想拜托三弟,跟拓扑投资的总裁情商一下,退出新闻中心那块地皮的竞标案。” 是公事啊,“我对公司里的事不怎么懂,再说雷拓他……也不见得会听我的,你不如让爸爸跟他说吧。” 他们结婚之后,雷拓就被调回总公司任市场部主管,可是二哥是副总裁,级别还是比他高啊,怎么反倒要下属帮忙。 他放缓车速,眼露无奈之色,“如果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我也不想来打扰你。这件事的确是我的下属考虑不周。三弟和尹总交情深厚,恐怕只有他出面才能挽回僵局。” “可是我恐怕真的不行。”雷拓是娶她来讨好父亲的,可不是为了让她搞好兄弟关系。 “你可以。” “我……” 天彻在路旁停下车,转过头对林静认真地说:“虽然雷拓从来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他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在看到他和别人出双入对后。二哥还能这么认为吗? 雷天彻温暖如春阳的眼神给了她信心。 雷拓很晚才回来,进起居间时有些诧异地发现林静还没睡。 林静一向比自己睡得早、起得晚。 “有什么事吗?还不休息。” 听到他进房间的声音,她仿佛吓了一跳,接着摆出一张笑脸,“这么晚才回来啊,要不要我叫厨房准备点消夜?” “不用。”他脱下西装,悠闲地松开条纹领带,一口回绝她的贤慧,“你等我到现在,不是为了让我吃消夜吧,有什么事就直说。” 她不敢直视他,“也没什么。” “是吗?”他垂眸浅笑,掩住锐利的目光,“想不到你也会欣赏抽象画,有什么喜欢的作品就订下来,让他们把账单直接寄给我。” “噢。” 她踌躇半晌,终于开口:“二哥他让我问问你,能不能跟拓扑投资的尹董商量一下,让他们退出新闻中心投标案的竞争。” 雷拓犹带笑意的眼中滑过一道诡光,天彻这样心高气傲手眼通天的人,怎么会突然需要拜托起他来了?“好。过几天我就去谈这件事。” “那——他能答应吗?” “当然。” 她松了一口气,浅浅地绽开笑颜,“尹先生是你的好朋友?”这么三言两语就搞定了!二哥真的说对了,她是他很重要的人?林静几乎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是尹小姐。” “呃?” “蜜月回来时,你不是在机场见过尹月吗?” 她心中锋利一割,忽然呼吸困难,拓扑投资的总经理是那个似弱柳扶风的小月小姐? “你和她交情深厚?” “谈不上什么情谊,不过有时候一起吃吃饭上上床。” 她蓦地倒抽一口冷气。 “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成年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需求,不是什么肮脏的事。你若想找个情人,我也不反对。”他从沙发起身,“放心,今天只是个意外,我不会让你在公众场合失了面子就是。” 林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明天我要去香港公干。”挺拔的身躯走向书房,“我不在的时候,希望你过得愉快。” 晚饭桌上,一样的鸦雀无声。 她用眼角余光看看身边的优雅进餐的男人,希望你过得愉快?是他自己过得很愉快吧。不知道在香港又有什么艳遇了。 佣人撤下主菜,甜品一道道摆上长餐桌。 雷拓将一匙紫米布丁举至林静的嘴边,“吃一口,乖,不要再和我生气了。” 生什么气? 她吃惊地想张口询问,却正被那一勺布丁堵住。咽下唇齿间柔软而微甜的味道,她为自己辩护:“我没有生什么气啊。”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是个花心大萝卜,她才不会因为这种下流的人让自己不开心。 “还在埋怨我不许你随行到香港吗?” “你少胡说八道。”怎么这样扭曲事实,谁想跟他去香港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他无可奈何地露出一个宠溺笑容,看得林静傻了眼。 “嫂子,二哥现在真的很忙啊,他也很想陪你的。”天依也来凑热闹,“你就别介意了嘛。” “我本来就没有……”天,她是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了! 连雷百川也看不过去,皱着眉教训刚结婚的小夫妻:“谈生意怎么能随便就跟去,工作是男人们的事,你只要在家等着他赚钱回来就行了。” 这是什么大男子主义!她无力地放弃争辩,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才不会浪费精神气力妄图改变一个六旬老人的固执。坐在另一头的莫君桦却冷冷地起身,走出餐厅。 阿姨最近闲来无事开了家珠宝店,生意竟然还算好,忙得有点乐不思蜀,雷百川的话多多少少有些含沙射影的意味,难怪她听了不高兴。 气氛突然僵了起来,林静垂下脸,不情愿地道歉:“我知道了,爸爸。以后我不会再任性了。” 回到房间里,她一关上门就质问他:“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你不开心得这么明显,我能看出来,父亲也一定能看出来。我可不希望他来关心我们的婚姻生活。” “我没有不开心。” 他默不作声地凝视她,目光湛湛,仿佛能看透她所有内心隐秘。 林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慌张地扯开话题:“你一定累了,快去休息吧。” 雷拓不置可否,“父亲对你怎样?” “嗯,谈不上特别好,也没有特别不好,就像对待别人差不多。”她努力思索着,“偶尔会找我下盘围棋,”沮丧地皱起脸,“每次我都被杀得落花流水。” 她的围棋是结婚之前雷拓教的,刚学会没多久,水平自然很差。 “爸爸他干吗不跟你下啊?”雷拓的棋弈水平可比她高多了。 “我?还不够资格呢。”能跟雷百川下棋的人不到五个指头,“这是他信任你的标志。你的样子,他永远无法漠视。” “……这么爱,却还是抛弃了恋人。”盛夏溽暑,她却怕冷地抚着双臂。 在商言商,利字当头。这世道的生存如此艰辛,爱情总是最先被抛弃的负担。 “但他从此活在对她的追忆中,被抛弃的人反而解脱。” “他有没有去找过张锦若?” “前妻去世之后,他曾想过要和张锦若结婚。可惜已经人家已经罗敷有夫,不打算重续前缘。” 她不可思议地抚上自己并不娇艳的容貌,“男人真奇怪,有的时候不珍惜,要失去了才后悔。” “人都是这样的。”他只是讪笑,“我说过不必质疑我的眼光,从没有我看错的人。” “那你怎么看我?” 他一脸空白,不知自己该怎样回答,“我对你没什么看法。” 这种回应比批评更令人失落,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和妈妈通完电话,林静放上一盘cd,翻阅着新一期的周刊,虽然结婚后辞掉了工作,她还是挺关心这个待过几年的杂志社,每期杂志出版后都会第一时间买来看。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做全职太太很无聊,不用每天奉献八小时工作,生活还是很充实的。除了花钱可以随心所欲外,生活好像和结婚前没有什么不同,她常常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单身女子。反正雷拓一向早出晚归的,实在也碰不上面。 因此,听到雷拓进房间的声音时,她大大地吃了一惊。 他居然准时下班回来,更奇怪的,他不是回来换衣服再继续出去,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静,“你进来一下,有件东西要给你看看。” 她疑惑地随他进了书房。他不是不让人随便进他的房间吗? 蜜月回来后,他一直在书房里隔出来的休息间睡觉。真是难为了这个大少爷,虽然他晚上在雷园的日子实在寥寥可数,多半凌晨才会回来更衣,和她一起下去吃早餐。 书房格局开阔,比卧室还要大一些,看着占据整整两面墙壁的书柜,让她觉得有些可笑。 有钱人真是爱附庸风雅。 她随手拿起摊开放在桌上的一本书,“这是——德文吧?你懂德语啊。这是什么书?” “《辩证理性批判》。” “康德的《辩证理性批判》?这么枯燥艰深的理论,你也会有兴趣?” “我大学时读哲学,看看康德很正常。” “哲学?你?你只懂伊壁鸠鲁派享乐主义哲学吧。”她心情愉快地调侃,“怎么,高考成绩不好,只能上这么冷门的科系?” “这是父亲的意思。” 可是,父亲不是坚持子女都应对家族事业有所了解?连女儿都要选修金融,她还听天依抱怨过几次呢。 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雷拓闲闲解释着:“他怕我将来干涉公司运行。” “你本来想学什么?” “我本来也不打算学商。”他嘴角微扬,笑容诡异莫测,“没有人能让我做不想做的事。” “你不是想做雷宇集团的老板吗?”现在可不是个有胆量和运气就能发迹的时代了,没有专业知识怎么行? “这个世界,不过是人的游戏。”雷拓摸摸她的头发,“不说这些了,我要给你看的东西在那里。” 他仰起下巴示意窗边的古董架。 林静茫然地看着那些似乎价值不菲的古玩,精工雕刻的象牙仕女、嵌满宝石的锋锐短剑…… 心中一动,她伸手从第三层拿起一只式样陈旧的男戒。 雷拓好像不戴戒指的。 “这是——” “前几天在香港买回来的,没有戴过。” 她愣了一下,高价买下一个不会用到的饰物,“有什么纪念意义吗?”语气轻柔,有些犹豫。 “据说这枚戒指有个故事。”他望着窗外,“伟大的所罗门王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的智者告诉他一句至理名言,记住这句话可以让人在得意时不骄傲,失意时不痛苦。但是所罗门王醒来时却忘了这句话是什么,他召集了王国里最有智慧的长者,并且给了他们这只戒指,告诉他们如果想出这句梦中的话,就把它刻在这枚戒指上。几天后,戒指被送还给所罗门王,上面刻着: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 她震惊地无意识地重复,这个浮华浪荡的大少爷,这个只会奢侈享受的纨绔子弟竟然学哲学,竟然也懂得“一切都会过去”。 她摩挲着指环内侧古老英文的深深刻痕,好像触到他某种不为人知的真实面貌。 看她紧紧捏住手中的指环,他扬眉,“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我也是一时兴起才买下的。” “谢谢,不过这是男戒,我的每根手指尺寸都不合适。” “没人规定戒指一定要戴在手上。”雷拓突然散漫一叹,“你的观察力实在糟糕,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有发现我要你看的东西。” “嗯?” 他从古玩架的最下层抽出一个长方形的精巧黑色物体,“你猜这是什么?” 她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针孔式红外线摄像机。”他善良地答疑解惑。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前几天,你偷进过我的书房吧。”他的笑容温存得令人毛骨悚然,“要不要我把那段录影带调出来看?” 他用摄像机监视自己的书房?她强辞夺理:“你又没锁门,我在家无聊进去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心里有鬼,刚才何必装出这副第一次进来的样子?” 一语点中她的死穴! “想到这里来找什么?商业犯罪的证据?公司的机密文件?还是我初恋女友的照片?” “没有没有都没有,”她拼命摇头,言之讷讷地补救,“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一下而已。” “了解我?”他只是噙着半嘲弄半有趣的笑意,“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能有多了解我。亲爱的,只要你不后悔。” 愚蠢的丫头,终有一天她会知道,试图了解他只是一桩徒劳无功的事。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了解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了解。 她深深呼吸,“你为什么在自己的家里装监视器?对亲人也需要这样提防?” “亲人?我没有亲人。” “你不是父亲的儿子?” “别胡乱猜测,我确实是做过基因检测才被认养的。但是我不认为自己有亲人。只要有血缘关系就可称亲人吗?”他居然还投给她一个勾魂摄魄的笑容,“这世上没有人让我觉得亲近。” 她怔怔无语,“你——”未竟的话被敲门声打断。 “三哥,你在吗?”天依清脆的声音从起居间的柚木门后传来。 “等一下,我给你开门。” 他扬声回应,转头看着林静,“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和天依有话要谈。” 第3章 雷拓长步离开书房,打开起居间的门,“有什么事吗,天依?” 她一蹦一跳地走进房间,笑容满盈,犹带着几分稚气,“三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你说是什么日子就是什么日子吧。”他不甚感兴趣地敷衍着,真是个小女生,还喜欢玩纪念日那套把戏。 “当当当当——祝你生日快乐,哥。” 他有短暂的错愕,然后自嘲似的扯开嘴角,“你怎么记得?连我自己都忘了。” “咦,你今天这么早下班,不是准备和嫂子去庆祝吗?” 他交叠长腿,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我不觉得,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起居间里的两人一时沉默,她也跟着坐下,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精巧的小盒子。 “这是我给你挑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要不你告诉我想要什么,我明天再去帮你买。” “不用,你已经送了最好的礼物给我。”他没有拆开包装纸,只是轻轻将盒子放到茶几上,“天依,你是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的人。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 他语气淡然,却让听的两个女人同时心酸,天依几乎哭了出来,“对不起,哥,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的生日,以前——我都、都没想过……” “你难过什么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因为没有生日蛋糕而难过的。”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他越是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越是让天依不安。 “哥,我知道妈妈对你不太好,可是,”她抽抽噎噎,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你不要怨她好不好,其实她心里也是很苦的。” 外人眼中雍容华贵的妈妈,出身书香门第的妈妈,曾经有无数追求者的妈妈,上帝什么都给了她,只是从没给过爸爸的爱。 “我当然不会怪她,阿姨又没有虐待过我。作为继母,她已经做得很尽力了。” “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当然,至少她比我的亲生母亲好多了。”他抽出面纸替她拭去睫毛上的泪珠,“别哭了,被别人看到会以为我在欺负雷家的小公主呢。” 她破涕为笑,“哪有人敢欺负我。” 送走天依,雷拓看看虚掩的书房房门,“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听我们讲话。” 林静一动不动地故作听不到。 他不耐烦地随手将茶几的礼盒扔到书房色泽华丽的原木门上,“别装模作样了,林静。” 她困窘地咬着下唇打开门出来,垂下视线不敢望他。为什么自己做什么也逃不离他的法眼? “我……”她弯腰捡起落至地板上的礼盒,层层叠叠的薄纱装饰纸上印着若隐若现的百合花图案,看得出来是用了精致的心,打开,是一只已被摔成几瓣的水晶球。 多可惜。他只会把别人双手奉上的心,一脚踩碎。 “偷听壁角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她极勉强地笑笑,“事无不可对人言,就算听到了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 长日将尽,夕阳斜映入落地窗,洒下轻暖橙黄的光晕,柔和了雷拓线条冷峻的五官。 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亲近他,所以他也从不亲近别人吗? “你的妈妈,我是说你的亲生母亲,现在在哪里?” “生我的时候死了,她费尽心机攀龙附凤,却没有料到自己会难产死在手术台上。” “也许……她生下你,只是因为你是她的孩子。” “你的口气怎么像天依似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么想?” 林静莫名地心生不悦。 “接下来,是不是要温柔同情地对我说,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爱我的?” 这种说辞,他早已听腻,有没有人爱他都无所谓,反正他谁也不爱。生而为人,注定就是孤独的个体。聚了也就聚了,散了也就散了,何必苦苦追求那些注定要淡出的情爱? 他这是一副让人同情的样子吗? “我为什么要同情你?你有什么值得人家同情的?”一看到他那副吊儿郎当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很难控制自己的刻薄,反正对他心存善意,也只会沦为自取其辱,“没有人是天之骄子,谁活着都不容易。没有了妈妈算什么?无家可归的难民儿童多得是,天天锦衣玉食衔着金汤匙出世的大少爷有什么好可怜的!” “你真聪明。”如子夜悠歌般的嗓音缓缓扬起,宛若赞美又似讽刺。 她容颜凝霜地讥诮,“你想说我真冷酷自私是吗,随便你,我不在乎。” “人本来就应该自私,这是天性。”他背着光,一张脸沉浸在深不可测的阴影里,“我相信你懂,爱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不叫残忍,而是法则。所谓理想所谓道德,不过只是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罢了。 窗外,暮霭沉沉楚天阔。 崭新的车泊在路边,雷拓摇下车窗,看着人行道上并肩行走的三人。 天依拉着林静的手,二哥在旁边帮她们拎着几个商场的纸袋,一路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林静。”他迈步走出车厢,叫住了她,“真巧,原来二哥也会翘班出来玩啊。” “司机今天请病假,我奉了阿姨的懿旨,陪她们出来挑选大哥婚礼上要穿的衣服鞋子。”雷天彻满脸无奈。 天依露出一个沾沾自喜的表情,“有你这个免费劳动力当然不能浪费了嘛!” “我刚换了这辆车,还没有载过人呢。”雷拓转向一直沉默的方向,“林静,上来一起兜兜风吧。” “这……”她迟疑地看看天依和二哥,逛了一半就丢下他们不大好吧。偏偏他的新车是双门的,只能坐两个人。 “去吧,”天依推推她,促狭地眨眨眼,“我们不会介意你见色忘友的。” cbd中心商业区的中午时分要想开车兜风,实在是个天方夜谭。 “系上安全带。” “噢。”她手忙脚乱地依令行事,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笑了起来。 “怎么了?” “突然想起我以前工作的杂志上的一句话:安全带、安全帽、安全套,现代社会能给人安全感的不是人际关系,而是塑胶制品。” 在无尽车流中慢吞吞地前行着,他们两个倒是都不着急。 “最近都在忙什么?”他过了很久才开口。 “还不是无事忙,有时候会帮阿姨筹备一下大哥的婚礼。” 雷天律要和纪副市长的女儿联姻。一个婚礼,足足筹备了好几个月。双方家长都希望能办得隆重,偏偏要结婚的两位当事人兴致缺缺。 “真奇怪,大哥就要结婚了,可怎么好像总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婚礼事项全权交给了别人,自己一点也不管。” “要和自己不喜欢的女人步入婚姻殿堂,大哥也的确很难高兴起来。” 她微微失神地看向他俊逸的侧颜,他也如此吗? 娶了自己这个他不喜欢的女人,想必雷拓也不会高兴吧。 “你在大哥婚礼上要穿的礼服我已经备好了,你不用费心。” “嗯。”她点点头,强迫自己漾开一抹笑。看着车厢里的豪华真皮内饰,“你很喜欢车吗,雷拓?” “谈不上喜欢,不过是个代步工具罢了。” “那你怎么总是买车啊?”记得以前那辆车还挺新的呢,就这么被他打入冷宫了。 “那你怎么总是买衣服呢?”他从容不迫地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林静不服气地争辩:“可我买一千件衣服也没有你这一辆车贵啊。” 这倒是。他若有深意地转头打量她身上的穿着,二线品牌的衬衫与长裙,大概加起来还不如他的一只西装袖子值钱。 “我让秘书给你添置了整衣柜的名牌女装,怎么没看见你穿?该不会让她都自己留下了吧?” “我有穿过啊,可能你没注意吧。”反正他们每天见面的机会也的确很少,“再说,其实那些所谓大师级的作品,有些可真是难看之极。”她柔声抱怨着,“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的话,那我以后会努力培养高尚的审美趣味。” “不用,你这样很好。”他漫不经心地搭着话,“自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林静不怀好意地呵呵笑,“不怕我把信用卡刷爆?” “那就再办一张。” “啊,刚才买的东西还在二哥那里拎着呢。”她忽然想起。 “就让他拎着好了,他会帮你带回家去的。” “那多不好意思啊。” “看来你挺心疼他。” “还没有心疼你多。”她半真半假地甜言蜜语,然后像是很随便地闲闲聊起,“父亲说你没有什么财产呢,小心我把你的钱都用光光。” 大哥二哥都有母亲去世后留的丰厚遗产,父亲也将不少证券和房产直接过户到他们名下,但雷拓,除了他们结婚时父亲送了一幢别墅作为礼物,他名下并没有任何产业。她一直觉得奇怪,单靠薪水他能过得这么奢华? 车子在红灯前停住,他看着前方长长的车龙,“我私吞市场部的公款。” “真的吗?”她悚然以惊。 “你还真好骗,当然不是真的。”看着她血色尽失的容颜,雷拓无奈地摇摇头,“放心吧,雷宇将来都是我的,用不着现在贪污。” “那——你的钱怎么来的?”她还是不放心地追问。 “我自己也会做点生意炒炒期货什么的。” “好讨厌,吓了我一大跳。”抚抚胸口,看他似乎心情上佳,林静忍不住八卦起来,“你私人大概有多少财产啊?” “对我的钱这么感兴趣?真是拜金的女人。” 他的语气并不轻蔑,反而有种淡淡的纵容,林静也就没有追究他的措辞失当,“你对钱不感兴趣,为什么还要抢家产?” “闲来无聊,找点事情做。” 才怪!“连终身大事都拿来做筹码,怎么可能单单因为闲来无聊?” “婚姻对我不算什么?” 绿灯又亮,黑色奔驰流畅地继续行驶,她突然怔怔地发呆,欣欣然唇枪舌剑的兴奋一扫而空。 婚姻对他不算什么。 “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了?”他从反光镜中看着她。 “没什么,你还是专心开车吧。小心安全。” 雷拓也没再说什么,将车子拐了个弯,开进了一幢商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从车位旁的直达电梯带她到了顶楼。 一片繁忙有序的工作景象,碰到他们的员工都恭敬有礼地问好。 进了贵宾会客室,她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这里是雷宇集团的大楼?” “不,这里是拓扑投资。” 拓扑投资,这不是那位尹月小姐的公司吗?雷拓怎么能在这里来去自如?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突然不知如何应答,多年以来,他从不曾带任何一个人到过这里。 “没什么,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谈谈。” 秘书送来两杯香气扑鼻的蓝山咖啡,出去时将门轻轻关上。 “为什么叫拓扑投资?这个公司名字挺奇怪的。”她轻声试探着,心头突然有了不祥的感觉。 “拓扑学是数学的一门分支,研究几何图形在一对一连续变换下不变的性质,这种性质被称为‘拓扑性质’,它只考虑物体间的位置关系而不考虑距离和大小。”他扫了她一眼,“听懂了吗?” “呵呵。”反正她是有听没有懂,“我还以为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拓字。 “确实有关,这个名字是我取的。” 他和尹月,这么久之前就认识了?他们的关系深远到了这种程度? 林静有些怅然,“你要跟我谈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只是随便聊聊。”他怡然自得地端起骨瓷咖啡杯,“你对二哥的印象怎么样?” “他……很好啊,很亲切。” “听起来你已经对他有了相当程度的好感。” “他本来就是个好人。” “看来不需要我介绍什么青年才俊给你了,比我二哥还出色的男人也的确不多。” “你——乱讲什么。”她仓皇辩解,脸热得几乎可以煎蛋。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没什么好害羞的。”轻轻啜饮一口咖啡,眼睛探索地望向她,笑得十分揶揄,“不过我有点好奇,他这棵临风玉树让你愿意放弃整片森林了吗?” “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拿他当朋友不行吗?” “有魅力的男人,你真的都喜欢?” “你干吗追问这个,我喜欢不喜欢二哥又怎么样?”她气急败坏地嚷着,突然转念,一双秀眉不怀好意地挑起,“雷先生,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啧啧,林大小姐,你还真看得起自己。” “既然不是,你就别多管闲事,我们各过各的天下太平。” “无所谓,这些都是你的私事。”他不以为忤地径自接口,“我不过好心劝你几句,如果你只是玩玩,那就放心享受,但是可别相信他会对你动真情。” “……是吗?” “我无意破坏他在你心中的美好印象,不过,你真以为他会喜欢你这种女人?” “你看不起我,不代表别人也要一样。” “我没有污蔑你的意思,”他举双手作投降状,“只不过,二哥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耶,林静的好奇心被高高扬起,“他……喜欢谁?” “这么关心他,还说不喜欢?” “我好奇不行吗?你不告诉就算了,我去问天依好了。” “她才不会告诉你。” “天依跟我可是什么都说的。” “她不会说,因为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林静的嘴巴张得大到足以让小鸟筑窝,“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有血缘关系,这……这是乱伦!”她怵然一惊。 “感情这回事,本来就是无法控制的,就算是同父同母又怎样?”雷拓对她的反应剧烈不以为然。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这么知道了。” 林静目瞪口呆地坐在沙发上,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心情好。” 宽大空旷的会客厅里寂寂无声,她望着他如古希腊神雕塑般完美的侧脸,“我跟二哥真的没有什么,只能算是普通朋友而已。可是不论如何,谢谢你。” “谢我?我还以为你会痛骂我一顿打破了你的美梦。” “你不会对别人讲这些话,对不对?”不论如何,雷拓还是关心她的,“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事情。” “我没那么善良。”他怔怔地临窗而立,神情恍惚,“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嫁的人是我,你的责任是帮我得到家产,别意乱情迷地临阵倒戈,这对你没有好处。”不过是想借此打消她对雷天彻可能萌生的感情罢了。 她垂下眼,空茫地凝望着地板,“二哥说他对家产没有兴趣。” 他走到林静身边,“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难怪你能和天依做朋友,都是一样的愚蠢。他才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 为什么不是大哥呢?他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雷氏核心企业的总经理,和纪副市长的千金联姻后地位只会更加巩固。 “别担心这些了,我送你回去。” 林静打量着穿衣镜中自己身着的清水蓝的雪纺纱长裙,裙摆上零散缀着细小精致的白色手绣花朵,雷拓挑衣服的眼光很好,这套晚装很适合她的气质。搭配上成套光华内敛的矢车菊蓝宝石首饰,流动的色彩炫人眼目,甚至无法分辨究竟是深是浅。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换上睡衣,将礼服重新挂回衣橱,不经意地看到了她的婚纱。 从米兰空运回来的婚纱,名家设计仅此一款,价值大约相当于一套普通的公寓了,一字领,上身窄而贴身,裙摆宽而散开,在低调中见优雅,有十八世纪欧洲贵族仕女的味道。 是她很喜欢的款式。但雷拓选择这一件,却是因为这些微怀旧的感觉,正符合他想给父亲留下的印象。 婚纱真是折旧率最高的衣服,当时苛刻得无以复加的标准,昂贵得令人瞠目的价格,再精心挑选度身定做,过后也只能放在更衣室的角落里蒙尘。 她暗叹一口气。明天就是雷天律的婚礼了,她嫁到雷家后第一次参加重要的交际场合,希望不会出现失礼的地方。 走到起居间里,她打开上午买回的一盒点心,开电视边看边吃。 雷拓开门走进来,看到她在吃夜宵,也随手拎起一只芙蓉虾饺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那就一起吃吧。”她抬头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很奇怪他会有这种闲聊的兴致。 “我先去冲杯咖啡,你要吗?” 林静摇摇头,“现在喝咖啡我会彻夜失眠的,给我一杯牛奶吧。” 片刻后,雷拓拿着托盘回来,在林静身侧的沙发上坐下,将牛奶杯推到她那边。 “你看f1赛车?”注意到她看的电视节目是f1比利时站的现场直播,雷拓有点惊讶。林静一向举止娴雅,好像做什么都悠悠然懒洋洋的,也会欣赏这种刺激危险的运动? “是啊。速度真是种很神奇的力量,好像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她兴致盎然地大力推荐,“我很喜欢莱科宁呢,不过可惜,我连单车也没学会骑。”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林静小口小口地慢慢吃着蝴蝶酥,心满意足得好像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有些人,只要一个词或一句话就能轻易概括他们的性格特色,但林静却不这样简单,她是个难以形容的女人,仿佛单纯,仿佛复杂,仿佛愚蠢,仿佛精明。 这个说过想要了解他的人,却让他想了解。 “你看着我做什么?”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抬手抚了抚她及颈的发丝,“你的头发怎么总也留不长?” 想起以前他说过要好好护理头发,“美发师说我的脸型不适合长发,而且我头发一过肩就会分叉,乱糟糟的很难看。” “不要紧,那就算了。” “哦,雷拓,明天婚礼上我要是有什么不合礼仪的地方,拜托你可要帮我掩饰过关啊。” 她从没参加过这么隆重的场合,万一出什么糗可就惨了。 “宴会也没你想的那么恐怖。” “在上流社会长大的人当然不会害怕,我可一点经验都没有哦。如果我做错什么被人笑话,那你的面子也过不去啊。” “我才不在乎人家怎么想,放轻松点,当去丽晶大快朵颐一顿好了。” “要是我像你这么有自信就好了。”她乏力地垮下脸。 他忽然问:“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 “不是说想要了解我吗?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研究出阶段性成果?” “这个嘛——”她侧头思索片刻,“我觉得你是个很完整的人。” 这算什么答案?雷拓啼笑皆非,“我当然没什么残疾。” “不,我不是说身体上的缺陷。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在精神上完整的人。”她茫然凝望窗外的温柔夜色,“阿里斯托芬曾说:人生来即是残缺的,每个人都在不断追寻自己缺少的那一部分灵魂。但是你却好像什么也不需要,一个人总该有点寄托,可是你的生命完整无缺。雷拓,你有自己的世界。” 是这样的吗? 偷偷观察着他沉寂的脸色,林静抿着下唇,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说得不对?” “没有,”看看腕表,他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小心明天会有黑眼圈。” 她神秘兮兮地粲然一笑,“嗯,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七哦。” 七月初七?雷拓皱皱眉,试探地问:“你不会想在阳台上看牛郎织女星吧?” 浪漫的女人会看流星雨,但是看鹊桥相会,也太古典了吧。 “我以前一直住在市区,光害太严重了,从来没有在七夕看过星星。”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告解,推推他,“你先去睡好啦。” 他站起来,“换件衣服,我带你出去。” “去哪里啊?现在都十点多了。 “连夜去把你卖了,好卖到大西北没受污染的乡下去坐看牛郎织女星。” 看到他眼底隐藏的闪烁笑意,她忍不住恨恨地捶了他一拳头。 第4章 衣香鬓影的丽晶酒店宴会厅,林静果然并没有先前想象的那么紧张。 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紧张。 “你怎么一点也不累啊?”她懊恼地小声嘟囔着,以手掩口轻轻打了个小哈欠。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懒。”雷拓只是满脸无辜地笑笑。 她哀怨地瞅瞅身边依然神采飞扬的男子,“都是你害的,我这样没精打采,给客人留下的印象一定都差极了!” “又不是我说要去看星星的。” “我可没说要去天文台看。” 昨天晚上十点多钟,他居然硬拉着她开夜车去天文台观赏群星,弄到凌晨才回来。今天一大早又要起来化妆做头发,一天折腾下来加上睡眠不足,她现在只想找个柔软的枕头继续呼呼大睡。 抵不住睡神的召唤,小哈欠变成了大哈欠。 “啊啊——完了,”她的声音突然含糊不清起来,“雷拓,我的下巴好像脱臼了。” “什么?”他小心地托起林静的脸左右端详,果然,两片嘴唇怎么也合不拢。 “怎么办啊?”哭丧着脸急急求救,她竟然在雷纪联姻的宴会下颌脱臼,还是赶快找个地缝钻进去吧! 雷拓有些克制不住嘴角的上扬弧度,带她站到角落不被注意的地方,双手抚上她的耳边关节交接处,温柔地自内向外打圈按摩着。 很有专业水准哎! “好了吧?” 果然,一会儿她的下颌骨就乖乖地回到了正常的位置。 她低着头,脸颊被抚摸得有些发烫,连十指手心也莫名觉得热。 “没人发现你刚才的状况,不用紧张。” “都出了下巴脱臼这种事,还会有什么更糟糕的?”她深呼吸,然后绽出一个笑容,“你说得对,这里也没几个我认识的人,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有一个认识的人朝他们走过来。 是尹月,还有她的男伴。 “你的女朋友来找你了,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不用。” 只是简单地客套了几句,无非是婚礼如何如何的,然后他们就走到新郎新娘那边去祝贺了。 林静斜斜笑觑道:“对女朋友也这么冷淡?” “你没看到,人家早已有了新欢吗?” 刚才他们过来打招呼的时候,尹月的手一直在身侧和她的男伴暗暗交握。 “新欢?你被她甩了?”林静不可思议地低声嚷着,他也会被人抛弃? “这么希望自己的丈夫被人甩了?” “哼哼,她真是替不少女人出了口气。” “是吗?” 刚才的话好像说得太重了些,她讷讷地想要弥补,“那个人……如果你想,他绝不会是你的对手。”尹月身边的男伴看上去沉默寡言,容貌端正,但和雷拓那种颠倒众生的魅力比起来,无疑就差远了。 “但是我不想。” “为什——”右手无意一扬,恰巧碰到就在身后站着的一位美女。她立即点头致歉:“对不起。” 艳光四射的大美女并不介意,只若有深意地看住雷拓。 “怎么整天都不和我打招呼,雷拓,难道怕见我?” “怕又如何?” “不如何,还知道怕就好。”一身盈盈流动的湖绿长裙,颈项上细细黑皮绳系一块碧色翡翠。菱唇勾起高傲的微笑弧度,晃晃手中的水晶高脚杯,半满的深红色酒液闪耀流光,和一双明眸相映成辉。 雷拓淡笑着介绍:“我的妻子林静。”然后转向她,“这位是周心璧小姐。” 周心璧?林静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听父亲提起过,她是银行家周政的独生女儿。 人如其名,似无瑕美玉宝光四射,果然是个世间一流女子。 “赵小姐的男伴呢?” “你认为我需要男伴吗?我一个人来的。” 他颔首,“这倒是,在场不知有多少男士等着女王垂青呢。” “这其中有没有你?” 他正要作答,林静矜持地微笑着插了一句:“你们慢慢聊,我过去拿点东西喝。” 走到长餐桌前端起一杯香槟,看远处的新郎新娘在满座高朋里招呼,雷天律像平时般不苟言笑,绷着一张脸,新娘也没有太多欢容,笑得浮面且客套。 穿着缀满珍珠的白纱礼服,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走入婚姻的殿堂,究竟是什么滋味呢? 一只手臂自后环住她纤瘦的腰,是雷拓。 “和周小姐聊完了?”她仰头回以一笑。 “嗯。”从她手中接过酒,顺着她的唇印也喝了一口,将香槟杯放入身边经过的侍者托盘中,“累了吧,我带你到楼上的房间休息一下。” 一看到酒店客房里柔软的小沙发椅,林静立刻如获大赦般跑过去坐下,将两只脚从尖头高跟鞋里伸出来,活动了一下备受折磨的脚趾,“好舒服,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看到雷拓的视线在看她只穿着丝袜的脚,她吐了吐舌头,连忙又将双足塞回鞋子里去。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不端庄? 雷拓扯松了领带,也在林静对面坐下,眼神停驻在她薄施粉妆的脸上。 她被看得有些窘,“幸亏当时你坚持低调处理我们的婚礼,如果像今天这么多客人,我一定还没走上红地毯就要昏倒的。” “我也不喜欢出风头。” “嗯,”她搜索枯肠找话说,“你跟周小姐很熟悉吗?她长得好漂亮!” “怎么,你嫉妒?”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她比我美得太多,根本不在可比较的范围内。”林静轻快地滔滔不绝,“听说她是金融界的后起之秀,连爸爸都很欣赏她,希望她能和二哥结婚呢!” “恐怕他要失望了。” “周小姐连二哥还看不上?”真是眼高于顶哦。 “她看上的人是我。” 她不敢苟同地笑了笑,“拜托你不要自作多情,人家和你多聊几句,就觉得人家喜欢你?” “前几天我们还上过床。” 林静像突然被噎住,皱着眉毛嫌恶道:“你说话就不能含蓄点吗?” “抱歉,在下没有二哥那么君子风范。” “她可是周家的大小姐,不要随便乱讲!”她下意识地排斥他的说辞,如斯美丽骄傲的女子,怎么会委屈自己做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谁规定名门淑女就不能做第三者?她就喜欢玩这种爱情游戏,像二哥那种好男人她不愿意伤害,浪荡的男人征服起来才够刺激。” 她倏然凝眉,“那你为什么当初不娶她?” “和你结婚前,我还不认识她。”语轻如烟,同表情一样疏冷。 林静咽了咽口水,心中五味杂陈,“你追悔莫及吧,周政只有这个掌上明珠,将来一切都会留给她。”和周心璧结婚,可比争雷家的产业容易多了。 “我从不做后悔的事。”他依旧气定神闲。 “也对,以后你坐了雷宇的主位,再和周小姐联姻,必定可以更上一层楼。” “我不会再结婚了。” “呃……是吗?为什么啊?” 他冷冷一哂:“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林静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却听到他问:“你以后会再结婚吗?” 轻轻抚摸着裙摆上纤丽的铃兰刺绣,很想也回敬他一句“这与你无关”,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不知道,大概会再结吧。” “我想也是。”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最后父亲还是把公司股权给了你哥哥怎么办?” 他默然不语,瞳孔深不可测。 她有些挫败地顺顺头发,努力收拾起散落一地的心情,也选择沉默是金。 “继续。” 她茫然惊讶,“什么?” “继续说下去。” “就是——你真觉得自己得到了雷宇建设就会比较快乐吗?” “我是不一定比较快乐,但你好像是的。” “我哪有?” “何必在我面前装正经。你不是挺喜欢钱的吗?不然为什么和我结婚?” “你那么可怜,我就牺牲一下自己来做做好事。”她哼一声,要论口角锋利唇枪舌剑,她也不见得会输给他。 “亏你也能说出这种傻瓜样的话。” “命里无时莫强求,”她冷嗤,心中恶意陡生,一手指指他的胸口,“你怎么争得过纪副市长的乘龙快婿,怎么争得过受阿姨疼爱的二哥,少白日做梦了,我们装得再恩爱也没用。” “就算我争不过,也少不了你的赡养费就行了。” “你那点赡养费算什么,我还想分雷家一半的产业呢,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才不会嫁给你。”就算是气话,她说了也觉快意。 “刚才不还说是可怜我吗?” “你——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吗? 他拧起肃杀的眉峰,“对。” “很好,本小姐看你也很不顺眼,阁下最好别在这碍我的眼。” 他瞪住她,心中惊雷滚滚。原本只是想逗她玩玩,却不知不觉当真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有些不敢置信,自己会和一个小丫头在这里相互争吵。 压下之前微妙的失控,他起身离去,“这就对了,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扮清高,看了就恶心。你好好在这里休息吧,半小时后再下楼。” 看着被重重甩上的房门,她胸口一阵气血上涌,信手就将茶几上的小花瓶泄愤似的扔出去,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上散落无数细碎的晶亮瓷片——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 “你晚了一刻钟。” “那又怎么样?”反正他对她诸多不满,也不差多迟到这一项。 他的温柔笑眼闪过无数复杂光影,“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也不懒得和你吵。所以我们最好保持距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发什么神经?” 她只是耸耸肩,犹不知死活地继续说:“你不是让我别装模作样吗?我这可是乖乖地听您老人家的吩咐。” “我以为你分得清楚公众场合与私下的差别,看来这太高估你了。” “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 “该死的,我看你哪里都不顺眼。” 他抓住她的双臂,狠狠地俯身,吻住她的双唇。 也不是没有接过吻,逢场作戏地吻几下面颊也是很正常的。可是,他从没有这么气急败坏地想要占有,仿佛失去所有自制。 这场戏也未免演得过火了吧?新郎新娘还相敬如宾客气礼貌,他们这对小配角反而上演激情戏码。他不是讨厌出风头的吗? 她有些昏眩地胡思乱想着,直到什么也无力想起,在他臂弯里被吻得神志涣散,几乎晕过去。 雷拓满意地看着她熏然欲醉的表情,很快放开她,“去补个妆吧。”抽身走向观礼席。 呆呆望着远去的背影,她突然深深失落,却不知究竟丢了什么。 回到座位上,她什么也看不进去,直到会场突然哗然大乱,她才从神游太虚中清醒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雷拓。” “发生了该发生的事。” 他在打什么哑谜?林静四处张望着,新郎旁若无人地微笑地揽住一个穿牛仔裤的长发女孩,用麦克风向全场宾客宣布自己与纪得之小姐解除婚约。盛装艳丽的新娘始终一脸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悲。雷百川震怒得呼吸困难,双手颤抖着,阿姨马上掏出喷雾气管扩张剂备用。特别助理则乱了手脚地安抚新娘的家人。 看着天律,雷老爷子豁然立身怒吼:“你今天走出这里,就再也不是雷家的人!” 他得到的回应只是一个潇洒的笑容,气得雷百川当场通知律师,取消他的所有继承权。 林静怔怔看着雷天律和那个长发女孩渐渐走远的身影,他们只是牵着手,没有什么特别亲昵的举动。 却有无限浓情蜜意。 漫长的白天终于过去,林静站在阳台上,享受得来不易的宁谧气氛。 准备了近半年的婚宴成了个笑话。真像一场闹剧,尤其是雷拓的那个吻,她现在心中还存有的莫名悸动。 她用力甩了甩头,想甩去不该有的遐思。 “你在干什么呢?” 低沉的嗓音划破空气,林静顺着声音看到雷拓伫立在阳台的另一侧,瞪着仿如天外来客的他,愣了几秒钟才想起卧室与书房的阳台是相通的。 “没、没什么。” 这样两个人站着却不说话好奇怪,有人说相对无语是一种境界,在她看来这更像是一种折磨。她绞尽脑汁地找个话题,可是只要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就会不自觉想起下午那个激情的吻,连带着脑子也乱成一团。 “你现在还觉得我要得到继承权是做白日梦吗?” “你早就就知道大哥会悔婚?” “当然,他爱江霁颜爱得都快发疯了,怎么会乖乖娶别的女人。” “喔。江霁颜——她不是你的特助吗?”她探索地看他一眼,“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别把我想得那么神通广大。” “我有时真觉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谁在你面前都没有秘密。” “可是结婚又不妨碍他们继续在一起。”雷拓倒是结了婚,还不是照样拈花惹草,反正都是利益婚姻,场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你以为每个女人都像你这样?江霁颜很重视婚姻家庭,绝不会和有妇之夫搞在一起。” 她愤愤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意思,好像她就会和有妇之夫搞在一起似的。 “你挺欣赏她的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态度,没什么欣赏不欣赏。” “我还是觉得,他这样对纪小姐太过分了。” 被当场悔婚对女孩子来说是多么严重的耻辱,要退婚也可以早点通知,何必非要让人难堪。 “他就是要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让父亲彻底失望,取消他的继承权,永远离开雷家。” “真看不出你大哥是这么浪漫的人。平时又强硬又没情趣,也会做出年少轻狂的事。”她轻轻一笑,“不爱江山爱美人呢。” “你很羡慕?” “也不是啦,”她侧着头思索着,“他们那么轰轰烈烈,感觉有点太夸张了。” “像爱情小说吧,你不是最喜欢看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我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是吗?” “当然,像你这种男人就只适合谈谈恋爱,不能托付终身。”她一副经验丰富、煞有介事的样子,“门当户对自有它的道理存在。爱情的绝对纯粹,本来就是不可能的。我就很怀疑你大哥以后真的会幸福,过了三十多年豪门生活的人,真得能回头锱铢必较受上司管束?” “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 “爱情短暂易逝,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互相伤害。”爱情是有的,只是我们把握不住。这是可怕,而不能不面对的现实。 “你太悲观了。” “这个世界凭理智来领会,是个喜剧;凭感情来领会,是个悲剧。但是我可不觉得这是悲观哦,对人生没那么高的要求,就不会有失望。”她笑笑,望着星空无限寂寥。 一切的浮华,最后都终成虚幻。其实她是羡慕的,不管结局是什么,就算最后是分离,能拥有这一刹那的全心全意也值得回味终身了。 这样的深情,她恐怕一辈子也体会不到。 “你平常不总是喜欢笑吗?” “难道我还能哭吗?” “我从没看过你哭。” “流眼泪的样子又不好看,我才不要让你看到。”她俏皮地眨眨眼,十分可爱。 夜风暖煦熏然,他抬手替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你眉毛上有颗痣。”小小的,要这样靠近才看得见。 “是啊,我都苦恼死了。” “这应该算是美人痣吧,现在很多女孩特意画上一颗痣呢。” “如果画上一颗我也无所谓,反正洗洗脸就没有了,要是它永远待在脸上就不好了。” “有什么东西,可以永远?” 林静忍不住面有得色,巧笑嫣然,“你好像比我还悲观。” 他一时心动神摇,只是望着她,什么也不能说。 偌大的庭院幽深静谧,万物宛如沉睡。林静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浑身的血流汩汩作响,晚风吹过单薄的丝绸睡裙,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浑身莫名燥热。 看着雷拓眼神中氤氲的情欲,她全身血液似在倒流,掌心开始出汗,有些眩晕地捏着睡裙,他不会、不会是想—— 那她该怎么办,到底应该同意还是拒绝? 下午他到底为什么要吻她?他会不会有一点喜欢她? 天啊,林静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 他忽然勾起唇角,笑得蛊惑温柔,拇指轻轻抚过她红艳艳的双唇,“去睡吧,亲爱的,我对你的身体没有兴趣。” 她仿若被当头淋了一桶冷水。 “你去死!谁对你的身体有兴趣啊!”她浑身发抖,羞愤交加得口不择言,“像你这种人,还是先去检查检查自己有没有染上什么世纪绝症吧。” 转身冲回卧室,拉上落地窗,厚重繁复的织锦窗帘几乎被她扯下来。 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号码竟然是雷拓的。 他居然还有脸给她打电话? 没好气地接通手机:“有话快说。” “我还以为,你根本就不会接我的电话呢。” 林静故意甜蜜蜜地柔声道:“怎么会呢? 一阵慵懒的笑从电话中传来,他的呼吸仿佛就近在耳侧,“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想提醒你,卧室里没什么瓷器花瓶之类的东西让你扔,不如到书房里来找几件。” 她心情坏到极点,被气得无话可说,直接关机切断信号。 耳边是只剩盲音的话筒,他轻轻地对着空气说:“林静,我对你的心,很感兴趣。” 她蒙头大睡,准备第二天一早就把雷拓这个人彻底忘记,可惜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就开始想他。 第5章 雷天律脱离雷氏,集团的高层人士格局产生剧烈变动,天彻代替他成为执行总裁,而雷拓则继任首席副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雷拓最近心情极佳,连生活也变得规律起来,父亲对他的赞许与日俱增,和天彻共同成为父亲倚重的左右手。 但他却并不以为然,“父亲始终对我有戒心,也许他想借助我的能力,却不见得想让我坐上龙椅。” 林静努力吞咽下嘴边蠢蠢欲动的问题,因为每次她问雷拓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永远是一句“不告诉你”。 她咬牙切齿地笑笑,走到发球位置准备挥动球杆,“无所谓,反正我对你们那些勾心斗角也没兴趣。” “真的是不能告诉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做。”他双手插在裤袋里,颀长的身材站在青翠欲滴的草坪上,姿态闲适。 “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现在你应该努力工作干出业绩才能让父亲器重你啊。” “我正在做更重要的事情。”看着她生硬的握杆姿势,他摇摇头走过去纠正,“双脚稍稍站开,膝盖弯一点,像这样用胳膊的力道把球打出去。” 秋阳艳艳的高尔夫果岭上,他手把手地教她正确握杆,高大身躯贴在她的背后,鼻端尽是青草香和他身上的气息,靠得那么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 教她打高尔夫,是比得到雷宇建设集团更重要的事情吗? 在他的耐心指点下,她越来越手忙脚乱,初次打高尔夫的成绩一塌糊涂,至午餐时才达到第二个洞。换下运动装,在会馆附带的怀石料理吃饭时,雷拓一直嘲笑她。 “今天的球童一定对你印象深刻,说实话,你大概是建场以来水平最差的人。” “你总在旁边阴魂不散似的监督,人家当然会紧张,发挥不了最高水平。”她信誓旦旦地喝着枫红色木碗中的味噌汤,“下次我一个人来肯定可以练好。” “不行,你怎么可以剥夺我看你出丑的乐趣?” 林静怒目而视。 “既然你对高尔夫没什么兴趣。下午去玩点别的吧,游泳,打网球?” “你准备参加下一届的奥运会吗?”她濒临失控地反问,被他嘲笑了一上午,她现在心情要多恶劣就有多恶劣,“我是运动白痴啦,你不要老提那些我不擅长的东西嘛。” 上大学的时候考八百米就整得她死去活来,现在结了婚竟让还要被他折磨,真是没天理! “其实我也不想的,”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他忍不住起了捉弄之心,“但既然不能和你做床上运动,那就只用做做别的补偿了。” “你……” 他收敛戏谑的唇角,“你太静了,对健康不好。” “不用你操心。我每天睡前都做仰卧起坐。” “喜欢看赛车的女孩会是运动白痴?”笑容隐没在茶杯后,他讥诮反问。 “我叶公好龙不行吗?”她顿了一下又说,“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我自己已经够苦恼的了,你不必随时提醒好不好?” 若是在别人面前,对这样的讥嘲她只会一笑置之,但是遇上了雷拓,她总是克制不住想要表现出自己好的一面,求全之心太切,反而会弄巧成拙。 他原本就是个难于取悦的人。 雷拓看着她,心中的温柔牵动,突然灵光一闪,“叶公小姐,有个地方你肯定会喜欢。” “哪里啊?”她兴致索然地搭着话,其实有钱人去的高级会所也不过如此,来来去去没什么新鲜感。 “去了就知道。”打量打量她的长裙和自己的西装,“不过我们最好先换套休闲装。” “我们穿成这个样子,去哪家好餐厅都会被赶出来的。”本来出门时穿的衣服被寄存在店里,现在他们身上都是廉价的佐丹奴,在游乐场疯狂一个下午的代价就是一身邋遢。不过好看的人,怎么样都好看,他穿着没钱的大学生才会买的t恤衫和牛仔裤,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身上还有她吃烤肉串时不小心蹭上的污迹,即便如此,依然英俊得令人屏息。 “反正刚才吃了不少零食,现在也不太饿。” 林静笑,本来还以为看到游乐园的路边摊他会扭头就走,没想到雷拓只是笑笑说,“你敢吃,我就敢吃。” 看着窗外缓缓流逝的霓虹灯,过往行人来去匆匆,她忽然提议:“我们去酒吧坐坐好不好。” 雷拓点头,她张望着车窗外的招牌,然后指着路边一家叫两棵树的店面,“我们就去这家吧?” 他没什么意见,看她一脸兴奋,不由得问:“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和我很配吗?两棵树不就是个‘林’字?” “真是自作多情。” 这是一间jazz pub,内墙和天花板全部用原木装饰,中间真得有两颗矮矮的小松树。气氛不错,一支四人乐队在演唱黑人蓝调。 他们坐在一张靠近角落的桌边,他打开menu问道:“你想喝什么,长岛冰茶?” 林静摇摇头,“太冲了,我的酒量没那么好。” “螺丝起子?” “失身酒?你存心灌醉我啊。”螺丝起子的调酒以柳橙汁为主,喝起来甜甜的感觉不到酒味,其实后劲极强,很容易醉。经常有人拿这个诱骗女孩子喝,所以又叫失身酒。那你还要扶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回家,可亏大了。” “顺便吃吃你的豆腐就不算吃亏了。” “少来,这边美女多得很,你勾勾小指头就行了。”不是说对她的身体没兴趣吗?何必拿她打趣。 “没兴趣。” “噢?雷先生什么时候清心寡欲起来了?” 他眼望menu,对她这个白痴问题嗤之以鼻,“本来我也没欲望强烈到无女不欢的地步。” 挑染着紫色长发,还有些稚气的酒保看他们迟迟不点东西喝,心急地跑过来,雷拓点了杯干马天尼,林静也在服务生的推荐下点了店里的招牌淡酒gin fizz。 “你经常带女朋友到游乐场里吗?” 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婚前他追求她的时候,可是天天去高级餐厅和歌剧院,像那种环境幽雅,格调高尚之场所才适合他吧? “这是我第一次去游乐场。” “胡说八道!难道你小时候妈妈没带你去过?” 话刚脱口,她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出生时妈妈就过世了,怎么可能带他出去玩呢。 长发男生将酒送上来。她将酒杯握在手中,讷讷地问:“你……没有生气吧?” “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吗?”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才好,过了半晌,自言自语地对着手中的杯子说起来:“我小时候也很少来游乐场的,爸爸妈妈工作都很忙,而且我小时候是个有些孤僻的孩子哦,不爱说话,和我现在反差很大的,想象不出吧。”喝一口酒,有苹果的清香,琴酒的味道淡淡的,月光一样轻薄纯净,不愧是招牌,“你小时候一定很有领袖气质,不会像我这样吧?” 领袖气质?他失笑,现在的他尚且吊儿郎当,更别说幼时。 “我不记得,”他仿佛无意回答,却又在片刻之后说:“那时候我在孤儿院里,忙着和别的孩子抢食物吃,哪有时间想孤不孤僻的问题。” 他说得云淡风轻,轮廓分明的脸上一丝情绪也没有,她的心却好似被重重一扯。 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是在索取同情,但这样反而让她更难过。 “真难想象你也有那种时候。”她眼中有点潮湿,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雷拓永远都是一副风流倜傥品味绝佳的豪门公子模样,原来,这样的他,也曾有过往事。 “你还真以为我是衔着金汤匙出世的大少爷?”他仰脸一口喝下杯中琥珀色的灼辣酒液,又叫了一杯,“什么苦,我都吃过。” 沉默了一会,两人自顾自地喝着酒。 “你最近心情很不错哦。” “有吗?”他不觉得最近有什么特别。 “当然,日理万机的雷副总竟然会拨冗和我浪费一天时间,你以前不是把我当透明人吗?”说到最后,语气就不自觉有些娇嗔。 “日理万机的林小姐拨冗和我浪费一天时间也很让我感动,”他突然有些烦躁起来,阴阳怪气地说,“你以前不是和天依玩得很熟吗?” “天依现在正期末考试呢,天天嚷着要打倒万恶的科举制度,呵呵。”想起她披头散发地狂算数理统计的样子,林静笑得伏在桌上东倒西歪,“二哥现在有多忙你也是知道的。” 而且,自从知道了雷天彻喜欢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每次看到他们都觉得怪怪的。 他们一家人,好像都怪怪的。 “看不到喜欢的人一定很郁闷吧?” “我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谁?” 灯光昏黄,酒吧里弥漫着驻唱歌手沙哑磁性的歌声,加上酒精的迷醉,真是个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地方,她不自觉将心事脱口而出:“其实,我很喜欢你呢。” 很喜欢很喜欢啊,从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雷拓只是笑,她喜欢他,他一直都知道。可喜欢算什么?浅薄而善变,像迷恋一件衣服一首歌,当时如痴如狂,事后……不过是记忆中淡淡的影子。 她对他的喜欢又能持续多久? “喜欢我什么?我的外表?” “大概是吧。” “你太重视表象了,这不是好事。” “视觉刺激是很强烈的,如果你不是这么帅,我可能就不一定会答应和你结婚了。” “虚荣。”他涩涩地评论,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感受。 “是啊。”她爽快地一口承认,“我是很肤浅啊。可是你们男人又高深到哪里去了,可别说自己不在乎容貌,呵,你哪一任女友不是国色天香啊?” “再美丽也没有用,她们谁也打动不了我的心。 她一笑,不假思索地反问:“你有心吗?” 我有心吗?他只是茫茫然凝望她微醉的脸,酒吧里气氛舒缓慵懒,令人熏然欲睡。他却感觉到自己全身血液奔流,心跳如脱缰暴走,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心脏的跳动,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是因为和她在一起吗? 不,不会的,他怎么会爱上一个人? 但他却忽然慌了起来。 “喂,发什么呆啊?”林静见他一副物我两忘的样子,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晃,“魂兮魂兮快归来。” 他捉住她淘气作乱的手腕,意外地发现她有一双非常美丽的手,纤细柔软的十指,指尖是贝壳一般的粉红。 十指交握,真奇怪,以前怎么会从没注意过? 或者,喜欢上一个人,所以她的一切都是好的? “你到底怎么了,雷拓?” “没事,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还是别回去了。”微哑的性感嗓音响起,周心璧的一只清辉玉手绕在欲下床的雷拓胸膛上,墙上的古董挂钟已经走过十二点,“天气又不好,今晚留下来吧。” 不知道是他变得冷淡,还是自己变得太执着。近来她总觉得雷拓有些心不在焉,有时候看他沉寂独思,神色温柔,就好像——就好像爱上一个人似的。 “我怕会打扰你。”他客气地婉拒,移开她的手,“你也不习惯和别人同床入睡,何必勉强自己呢。” “我也知道你向来一个人睡,就当是为了我破个例,好不好?” 抱着一个人睡到天亮并不比独自占据整张床舒服,可是,深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会不渴望拥抱着对方的体温,倾听彼此的脉搏,在晨光鸟语中共同醒来。 “所有人都一样。” 她拈起床头水晶盘中的嫣红草莓,“难道跟你太太也不习惯同床共枕吗?” “是。” “我真的很奇怪你为什么要娶那个林静,你根本就不是个适合家庭生活的人,要娶也该娶个有背景的女人啊。” 像他们这种家世的人,结婚只是一桩势力结合的买卖,如何能做到利益最大化才是问题所在。连她自己也是这样,爱情游戏玩得再投入,也不会和随便什么人结婚。 再说她也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喜欢林静的地方。 那个平凡的小丫头,她并不放在眼里,那么,他不会是和尹月藕断丝连吧? 笑容盛放如芍药,弹指之倾,心却已九百六十转。 他站在长窗前整理衬衫纽扣,窗外水声哗哗,是初冬季节不常见的倾盆大雨。 “心璧,我们不要再来往了。” 风情万种的笑靥僵在脸上,“不要再来往了?” “对。” “为什么?”她恍惚地又重复了一句,“为什么?” “不是说好了,合则来,不合则散。” 在银行和谈判桌旁长大的周心璧,渐渐稳下突遭冲击的惊讶,“我自信不比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差。” “的确,像你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少之又少。” “那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我没有什么不满,只是,虽信美而非吾土。”他浮出淡笑,“以你的条件, 可以找个比我出色得多的男人。” “但我就想要你这个坏男人。” “我已经结婚了。” “什么时候你也介意这些繁文缛节了?”她随意套上色彩斑斓的阿拉伯风格的外袍,莲步缓缓移向他身后,“结婚不过是个仪式,”明丽无瑕的脸庞贴上挺拔肩头,“雷拓,我爱你。” “但我不爱你。” 她再难保持冷静,“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就是我吗?你未必就像自己想象的那般爱我。” “你就想用几句话把我打发吗?我周心璧可不是任你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小狗。”艳如桃李的眉眼间怒火三千。 “我并不介意被说成是你甩了我。”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希望你也能配合。” “我会恨你的。” 他只是微笑。爱他或是恨他,支持他或是背叛他,都无所谓。 就像林静曾经说过的,他有自己的世界。 “你越恨我就代表你还越爱我,”他的嗓音悠远而漠然,“聪明的人不会记恨,原谅我、忘了我,这才是最好的报复,我在你的生命中无足轻重,根本不值得记忆。” 她过了半天才开口:“和你分手的女人,你都这么劝她们?” “不。” 无星无月的深夜,只有雨泄如注,他朝她伸出右手,“我们还是朋友。” 她无言地也伸出手相握,掌心冰凉。 还是朋友?呵,前尘多讽刺。 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如墨夜色中,雨滴打在玻璃窗上,她不知道眼前视线的模糊,究竟是雨还是泪。 满庭芳是一家清幽雅致的茶坊,店面宽敞,座位之间由竹帘稍加区隔,充满思古之浓情,连茶具都是仿明代官窑的制品,周心璧将约会地点选在这里,看来颇具品位。 这是当然,她可是银行家的千金小姐,持有牛津硕士学位和注册会计师执照,社交圈最美丽的富家女之一,以及……雷拓的女朋友之一。 雷拓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吧,美丽成熟优雅妩媚,工作上不逊于须眉,林静在心中暗叹一口气,不明白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找上自己。 两厢坐定,周心璧也不急着说明来意,只一派安然地打量着她,然后浮上一个意味不明的娇艳笑容,首先开口:“今天天气很好,林小姐。”在英伦多年,她也养成了必谈天气的习惯。 “是啊。”注意到她用的称呼不是雷太太,林静有些高兴。 被叫做某某太太总让人有种失去自我的错觉。 看着她平和单纯的脸色,周心璧有些疑惑,“你觉得自己过得幸福吗?” 林静倒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至少,没什么不幸福的。” “那你觉得幸福是什么?” 冬日闲暇,阳光温暖而迟慢,一寸寸爬上秀气的紫檀木桌。她微笑,“幸福就是,这世界上还有个可以自在晒太阳的地方。” “看起来你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 “容易满足的人才容易幸福。” “即使你的丈夫可能在别的地方和别的女人一起晒太阳。”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你懂。”扬扬黛眉,迷人的凤眼目光闪烁,“你知道我和雷拓的私人关系吗?” 她尴尬地点点头。 “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她究竟是太爱他,还是太不爱他? 林静只用一个笑容将这个问题打发掉。现实不会因她的态度而改变,介意又有什么用呢?“那你呢,你不介意他是一个有妇之夫吗? 周心璧低敛娥眉,看着杯中色泽滟滟的滇红,一半洒脱一半无奈,“我可没想过要和他结婚。雷拓是个好情人,却做不成好丈夫。” 她心中恻然,“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来看看是何方神圣赢了我。”这么一个毫无特色的女人,容貌才情家世皆平平不说,连性格也乏味,她到底凭什么令雷拓垂青。 “我?赢了你?”她几乎笑出声来,嘲讽的,却又无端带着怅然,“我哪里有这种本事。” 自从那次去酒吧之后,雷拓一直都很忙,再也没有单独和她出去过。也许是被她的那句“其实我很喜欢你”给吓住了吧。 “废话,你会不知道我们分手了?” 她无辜地摇摇头,雷拓什么时候会向她报告自己的感情生活了?“就算你们分手了,赢的人也不是我。爱情是男人和女人的战争,不是两个女人的战争。” 我们谁都没有赢。赢的人只有他,我们都输得一败涂地。 周心璧心弦震动,开始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她有生活的智慧。 “林小姐在哪里高就?” “以前在一家时尚杂志社做编辑,结婚后,我就把工作辞掉了。” “为什么要辞掉工作?”女人没有经济上的独立怎么会有自己的人格?世界上就是有太多依靠男人生存的米虫,才会让男人以为自己是天。 她笑笑,“我……不大喜欢工作。”朝九晚五在办公室里虚度年华,就算有前途又怎样?所谓功成名就,所谓远大前程,都不如天天能睡到自然醒。 “有很多事情不喜欢也要做。男人总比女人会保护自己,什么时候都别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周心璧垂落墨睫,被遗弃的滋味太苦涩。不论对谁付出,都有可能血本无归,只有事业永远不会辜负你。 “呃?” “雷拓不喜欢太依附于他的女人,他的每一任女友都是美貌与智慧并重的时代女性。你若想跟他久一点,最好先学会自立。” 美貌与智慧并重,那他还真应该去做香港小姐的评委。林静抿抿嘴掩住想笑的冲动,看着大美女恨铁不成钢的娇容,不欲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下去。 有人漏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没有谁对谁错。 但是她实在搞不清楚周心璧的企图何在,若说善意,她的语调咄咄逼人;若说恶意,她又似乎并不恨自己,还要她给自己留条后路,“周小姐,你能不能明确地告诉我,你想和我谈什么?” “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应该和他离婚。” 林静瞠目结舌。 “他这样对待我,我决不会善罢甘休,你也不想和他一起流浪街头吧。和他离婚才是上上之选,趁我还没有让他身败名裂之前先分走他一半财产,也是桩美事。” “这个,我恐怕……不能和他离婚。” 周心璧冷哼一声:“你就这么爱他?” 转眼望着街景,她没有回答。爱他吗,这就是爱吗?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周心璧忿忿然站起身抬起手想给她一巴掌,然后自己潇洒退场,让她回去后和雷拓闹个天翻地覆。 就当是送给雷拓的临别礼物吧,惹恼了女人,罪过可是很大的。 然而她的手臂在半空中停住。 “你要在一个男人的面前打他的妻子吗?”一只手制住了她欲挥下的巴掌,“周小姐,请自重,不要作出这样幼稚的举动。” 第6章 周心璧高傲地仰着头,看着突然出现的雷拓。 “我只是想给她指引一条正确的道路。” “用一个巴掌来指引吗?”他甩开她的手腕,“本来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看来是太高估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本来就不是会一笑泯恩仇的人。” “你想怎样对付我都可以,但要是伤了林静一根头发,我有一千种方法能让你下半辈子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细密竹帘隔住视线,这边的骚动还是引来不少人侧目。林静不安地扯扯他西装下摆,“雷拓,周小姐只是找我随便聊聊,没什么关系的。” “好好坐着。”他又转头森冷望着周心璧,“我说到做到。” “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她向来是众人的掌上明珠、心中璧玉,几时听过如此重的字眼,“雷拓,你就连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旧情?”他的笑容寒若冰雪,“我和你什么时候有过感情?周心璧,我们之间不过是生理上的相互满足,谈何感情?” 周心璧愣了数秒,缓缓漾出一个冷酷的微笑,“本来我还考虑放你一马,看来是不用了。”她挽起手袋,带着王室之女般的骄矜,“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私生子,我看上你是给你面子。还有你,”她看了看林静,微微扬起下巴,“不用同情我,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挑起竹帘走出去,即使盛怒,她仍维持着与生俱来的优雅。 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怎么肯放下自尊来找情敌谈话? 谁会愿意抛弃尊严,声嘶力竭地寻求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谁不是,被命运捉弄。 桌边顿时沉寂,林静强颜欢笑着,“你这么巧也来喝茶?” 他没有回答,却亲自动手斟了一杯茶水送至她唇边。 “我自己来就好了。”伸手想接过瓷杯,却被他用力按下,强硬地将红茶灌进她的嘴里。 她呛了一下,无奈地咽下。 “可以走吗?”他将杯子放回桌上,低声问。 “当然。” 结了账坐在车子里,他并不发动引擎,从储物的暗屉里拿出了一支烟,点燃。迷离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相对默默,车厢里的空气渐渐紧绷凝结。 “你会抽烟啊,我从没见过。”想了半天,她却只说出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我会抽,但没有瘾。”隔着烟雾,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低着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唇边的笑意。他一定想象不出,刚才他出手阻止周心璧时,她的心情多么惊喜。 “你现在满意了吧。” “呃?” “你跟周心璧见面,不就是希望能摆摆正妻的架子,羞辱她一顿吗?” 她大声反驳:“乱讲,我才没那么想过!” “那为什么还要来见她?” “是她约我来的,我也有点好奇啊。” “那你知道我要为你的好奇付出多大代价?”他轻柔的语气携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怒火,“我不是每次都能赶来为你收拾烂摊子,也没兴趣为了你和别人翻脸。” 喜悦心情猝死在他粗暴的口气中,秀丽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她却丝毫感觉不出疼痛,“我不想和你吵架!” “不要自作聪明,林静,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哈,这句话应该留给阁下自己听吧。”她气愤地澄清自己,呼吸急迫起来,“我说过了,是她非要约我出来,我也没有要你来维护我的颜面,关你什么事?” “这里多的是和父亲相熟的朋友,不用明天,你们在这里的约会就会添油加醋地传到他耳朵里。”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咬着下唇,胸口一阵绞痛。 本来嘛,他哪里会大发善心跑来维护她。 “为了钱得罪情人很痛苦哦!我去和周心璧说清楚好了,只要她够耐心,等你得到了继承权,一定可以和你破镜重圆双宿双栖。” “你少自作主张,我和你的关系,谁都不能透露。”他目光灼灼,“别以为是我的妻子就可以予取予求。” “我哪有这么做过?” “没这么做,可心里也没这么想过?”微微眯起眼抬着她的下巴审视,一字一句犀利如刀,“你没有想让我爱上你,不可自拔地迷恋你?”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不自在地撇开脸躲避他逼人的视线,“我怎么受得起?” “受不起也想受?” 林静哑口无言地低头,她确实曾经自以为是自作多情。和每个恋爱中的女人一样,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真是愚蠢,非要人家说得这么直白才清醒。 他愠怒捏住她的脸,情绪异常恶劣。早就明白她是个虚伪自私的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既然明知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来陪她演这场戏,顺着她的心意和周心璧决裂,像个傻瓜一样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不是担心被雷百川知道,而是…… “像你这么爱慕虚荣的女人,若能让我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一定会很得意吧。”他的脸从未如此严峻过。将她推出一臂之遥,戒慎恐惧如临大敌,“可惜我不想见到你,离我远一点。” 离我远一点。 她用力眨眨眼睛,将泪水逼回眼眶,笑了起来。 错愕于她莫名的笑声,“你笑什么?” “笑你。你最好也离我远一点,省得给我招来这么多麻烦。”她看着他微怔的脸色,心中快意盈怀,“还有,刚才周小姐说一定会让你身败名裂,劝我和你离婚呢。我会好好考虑一下这个建议。” “祝你生日快乐,燕容。” “又老了一岁,还快乐什么啊。” “赵大美女就是到了五十岁也一样会是万人迷。”她甜言蜜语地灌着迷汤,赵燕容每过一次生日都要被人再三保证她没有变老变丑才能压惊。 这倒不是违心之辞,燕容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就像……周心璧。 “还是小静会最好,对了,今天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会?”被人赞美后,电话里马上传来赵燕容活力四射的声音。 “呵呵,我可以不去吗?” “你敢!” “那还问什么要不要,”压低声音,好似万般委屈,“反正我被你压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定要来哦,七点钟在我的公寓里,来看看我的新男朋友,成熟又有男人味,比上回那个好多了。你要不要带老公一起来?” “呃,他最近挺忙的,大概没有时间。” “他对你还好吧,你帮我警告你老公,要是他敢有不轨之心,我一定,哼哼哼……” 林静笑不可抑,“放心,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必要的话,我也不排斥红杏出墙啊。” “好好,今晚我就介绍几个给你……总编出来,我先挂了。” 拨内线给女佣叫了一杯热牛奶,将手机放回桌上,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看,房间宽敞寂静,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原来心情坏的时候,做什么都没有意思,只要一想起他冷着脸对她说:“离我远一点。”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先放在放在茶几上就行了。”听到门被推开,林静吩咐了一声,继续坐在窗前发呆。 手绘花纹的杯子还是落在她面前,“快点喝,一会就凉了。” 她转头,看到雷拓面色沉郁地立于身后。 “你——怎么回来了?”她疑惑而辞锋犀利地问,“不是说不想见到我吗?” 怎么还……来她的卧室? 他没回答,甚至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径自厌烦地扯松领带。 “你来干吗?”她狠狠瞪他。虽然过了几个星期,她想起来还是气苦得很,什么叫“离我远一点”?他当她身上有什么传染性瘟疫吗? “我也很想知道!”他的口气很凌厉,眼光却迷惘。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烦躁些什么。一切都很顺利,天彻是他母亲和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父亲看到基因测试结果气得亲自赶去律师事务所更改遗嘱;周心璧也没有给他什么麻烦。一切都很顺利,但他就是没来由地心浮气躁。 雷拓翻了翻桌上的《古诗十九首》,“附庸风雅。” 她咬着牙夺过书扔到桌上,推开椅子想到阳台去。哼,相见不如不见,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他却忽然抱住她。 林静一动不动地任他紧紧拥抱,手臂勒在腰间,心脏慌乱得几乎要跳出喉咙,“你干什么?” 他们不是在冷战吗? “别说话。” 他只是用力拥住她,像是怕她忽然凭空消失,面容疲倦地埋在娇小的肩膀上,仿佛抱着的是广阔海洋上惟一的浮木,如果不紧紧抓住,就会永远沉溺于这寂寞的海洋。 过了良久,他才松开双臂,仿佛从某种迷思中突然惊醒。 合眼仰靠在沙发上,“给我念首诗听听吧。” “哦?”他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她有一把很好听的声音,婉转温柔,已经二十五岁了,还似少女般的娇嫩。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古诗十九首多是描述离情别意,她为什么要看这个?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淡淡的春日暖阳洒在房间里,若有若无的鸟鸣伴随着她轻声吟咏。 他忽地放松下来,深浓的倦意袭来,他无力抗拒地沉沉睡去,完全失去自持。抛弃了所有思想、所有意志、所有欲望,只要静静这样睡在她旁边,就算天塌地陷,就算世界末日。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她轻轻合上手中书页,在他身边坐下。 听说许多男人睡着的模样都像个孩子,雷拓却不。她抬手轻轻拂过他额际的发梢,胸口突然绞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不会觉得累吗?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一个可以付出感情的寄托。即使入睡时,全身依然散发出某种疏离气质。这样,他不累吗? 还少女时看过一部小说,那里平凡的女主角对男主角说:如果上天赐与我财富和美貌,我要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 她并不喜欢这本书,却牢牢记住了这段话。 可是,再多的财富和美貌恐怕也无法让他眷顾。纤细手指掠过他刀样锋利的眉,浓密的睫毛,挺拔的鼻梁,性感的唇—— 额头上有她的一滴泪,她轻轻为他拭去。 这样一个男人——他会爱上谁? 好像感到被碰触的不适,雷拓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被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但他只是握着她的手,换了换位置继续沉睡。 淡淡的甜蜜与辛酸交织弥漫,听说他父亲已经决定退休,不管最后选定的接班人是谁,她都该功成身退了。 鸟尽弓藏,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很。有些时候有些爱,注定要归于绝望。 是敲门声让他醒来,松开手,他不胜疑惑地问:“我……睡着了?” 自幼年之后,他从不曾在任何一个人面前睡着过,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坐着就入眠? “是啊。”自己有没有睡着还不知道吗,他今天真可笑。 雷拓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将这个事实消化了很久才相信,“睡了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吧。” 他的嗓音无比艰涩,“林静,你真有本事!” 敲门声又响起,她无暇问这是什么意思,先走过去开了门。 雷天彻站在走廊上。 “刚才第一医院打来电话,父亲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十分钟前已经死亡。” 他依旧噙着一贯的斯文浅笑报告死讯,看着在她身后站着的雷拓,“就在律师行楼下,只差几步就可以修改遗嘱了。” “怎么会这样?”林静大惊失色,看了看仍然神色如常的两个男人,他们怎么都一副这很正常的样子? 雷拓拍拍她的肩,连刚醒时那抹奇异的恼怒都消失,“有什么好奇怪的?是人都会死。” “可是——” “看来要给你添置几套好看的丧服。” “好看”的丧服? 上帝,她沮丧地双手掩面,真想晕过去算了。 各路人马济济一堂,听罗律师念着冗长的前言说明。连什么扯不着关系的七大姑八大姨都闻风而动,赶来出席雷百川的遗嘱发布,死后哀荣还真是风光啊! 雷拓嘴角扯开嘲讽的弧度,环顾客厅里的众人,惟独不见林静。 她去见老同学,手机没开,也没用司机,说过两点回来,现在已经过了一刻钟。 一个白色身影在玄关与楼梯间闪过,他皱着眉跟了上去。 “你怎么这副德行!” 看清楚林静的样子后,他忍不住低咒了一声。 她关上房门,“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下面人很多。” “到底是谁干的?”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身狼狈的林静:白色的连身裙上沾了不少尘土,膝盖和手臂都被擦伤了,伤口上还有凝结成暗褐色的血。 雷天彻已经得到了雷家的产业,不可能干出这么无聊的事。总不会是周心璧吧? “我怎么知道啦,我不遵守交通规则过马路,结果被一辆摩托车撞到。”她低着头,很丢脸地说。 他松了一口气,“只是意外?” “废话。”不是意外是什么,她还能主动和摩托车比谁更坚强不成?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两处撞伤,确定只是伤及皮肉没有动骨,终于稍稍安心,转瞬又为自己无谓的担忧觉得多余。 “干脆撞死算了。”将她按住坐下,自己走到浴室拿出医药箱。 他是不是人啊,不仅不安慰一下伤患,还这样咒她。 林静恨恨地抢过碘酒打开盖子,用左手笨拙地拿棉签沾沾,他实在看不过去地夺过来,给她的伤口消毒。 抹完药膏,均匀地撒上云南白药,用纱布将右手肘一层层包起来。他又撩起长裙的裙摆,准备继续处理下一个伤口,她马上后倚在靠背上,笑容僵硬地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皱皱眉,“我只是要给你上药。” “我知道,可是我很怕痒。真的,全身上下都怕,我还是自己来好了。” 他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全身上下都怕?” 用膝盖压住她的脚踝,替她一步步地抹上药,缠上绷带。 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气喘吁吁的,“别……求求你,我好痒……” “求我什么,”包扎完毕,他俯下身,嘴唇温柔擦过她的面颊,“一生之水。” “呃?”她心神荡漾,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你的香水,”三宅一生设计的一生之水,如春天泉水般清澈的花香调,“很适合你。” “我喜欢一生之水这个名字。” “我也喜欢。”他整个上半身都压在娇柔的女性躯体上,眼神迷蒙温柔。 “雷——” 只说了一个字就被他吻住,轻缓而诱惑的,在唇齿间辗转缠绵,她闭上眼睛,没发现自己连呼吸都停止。 直到膝盖上的伤口被无意中碰到,林静蹙眉,痛得咬住了他的舌头,终于唤回他远离的神志。 他不是来纵欲的,至少不是在她身上还有淤青和伤口的时候。 雷拓站起身,手指捏着眉心,要狠狠地深呼吸才能压下心中的情潮。 她头昏昏地尴尬正坐,“你要下去听遗嘱吗?” “不。”他草草应了声,不用听也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内容,“明天起你搬到我的公寓里住。” “呃?”为了方便工作,他们在靠近公司的路段都有自己的公寓,但那只是偶尔应急,并非常住之地,“明天不是你父亲的葬礼吗?” “我又没打算参加。你什么也不用忙,我会联系搬家公司的。” “你不参加父亲的葬礼吗?为什么不去?” 他只是一哂,“为什么要去?” “雷拓,送你父亲最后一程不会耽误很多时间。” “谁不是一出生就迈向死亡,这地球上有几十亿人,死一个两个不算什么。” “他朝吾体也相同。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这样想吗?” 他似有些动容,随即又掩去,“都一样。就算是我自己的身后事,我也并不在乎。”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没有得到雷宇建设心情可能不好,但父亲的葬礼怎么能不去呢?” “别跟我说伦常礼教那些废话。” “不是伦常的问题。”她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好似严重退步,居然连这样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都解释不清楚,“如果你缺席,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因为没有继承公司所以闹情绪,他们都会觉得你缺乏风度。” “你说得很对,”他看着林静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是我的事,与你何关?” 他的事,与她何关? 有那么一瞬,她忘了心跳,忘了感觉,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忘了怎样回应他的问题,头脑中只剩空白一片。 他的事,与她无关。 “你说啊。”他再度追问,连自己都因之愕然。 他到底想得到怎样的答案? “刚才是跟你说着玩的,你去不去我才懒得管呢。”她撩撩头发,仓促地绽开一个生硬笑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是吗?”他嘲讽地浅笑,却不知,是在嘲讽谁? 第7章 私人墓园的门口。 林静摘下墨镜,看着斜倚在宾利车门边的俊逸身影,“既然来了,刚才怎么不进去呢?” “我只是来接你。”雷拓饶有趣味地眯起眼打量她身着的套装,“好像第一次看你穿黑色。” “啊,”他是不是觉得很难看?“我觉得自己穿不出黑色神秘高贵的气质,所以很少买。”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你确实穿浅色系比较顺眼。” 那就是现在看上去很不顺眼喽,她绞着洁白的手指,“我们要去哪里?” “我的公寓,已经叫人把你的东西全都搬过去了。”他瞥了她一眼,突然发现,“你没戴结婚戒指?” “没人规定戒指一定要戴在手上吧,我怕戒指会让手指血流不畅,所以一直放在家里。”那嚣张的两克拉钻戒,还是别戴出来吸引强盗,看看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你不也没戴吗?” 古埃及人发现,无名指上有一根细微的神经连接心脏,于是用戒指做出承诺——永不变心。 而他们的心,原本就不在一起,也永远不会变。那纤细的圆,怎么能套得住彼此漫长的一生?不如不戴。 她望着车窗上自己寂寂的面容,街上的汽车行人在视窗里匆匆掠过,全都没了声音。整个世界像假的一样。 和她的想象截然不同,不是商业区中心的高层住宅,也没有很后现代的设计。她打量整幢屋子,位于五层的公寓,可爱的阁楼,线条简单的木制家具,看过去温情干净。 几个lv的皮箱放在客厅地板上,是她的私人物品。 林静步履轻快地走到窗边,整个小区花木扶疏,如一幅渲染开来的水彩画,视界极佳,窗边插着一束粉红百合。 第一眼,林静就爱上这个地方。她深深呼吸,踮起脚尖回头跟雷拓说:“市区竟然也有这样的地方,环境真好,有一首诗很适合这里哦,是这样写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里看不见海。”他很刹风景地提醒,窗外只有一座希腊式的喷泉。 “幻想一下嘛,你真是不浪漫。”她没辙地皱皱鼻子,转身整理起行李。 “喂,帮帮忙啊。”她巧笑倩兮地将笔记本电脑塞给他,怡然自得地指使他做起劳工。 而他竟也认命地受她摆布,看着塞满一箱的流行歌曲cd和爱情小说,不禁开颜一笑,“是谁说自己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 “我、我……这是工作需要嘛。”“砰”地关上皮箱,打开另一个。 “林小姐,恕我提醒,你已经不上班了。” 她咬咬下唇,眼眸晶亮,“我现在想工作你不让吗?” “不敢,在下一向尊重女性的工作能力,”他耸耸肩,“只要你起得了床,小懒猫。” 林静啊,早上不睡到九点多是不会清醒的。 “这还差不多。虽然我讨厌上班,但是如果有男人以为婚后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我一定会一脚把他踢到旁边凉快去。” “那么,我通过你的考核了吗?” 他温柔凝望,明明无情却似有情,笑容几乎是宠溺的,她不知该作何感想,涨红面孔,连耳垂都在发烧,眼光不好意思地东飘西飘,转过头不出声。 手机音乐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接通,是天依。 “行李怎么都搬走了,你不在家里住了吗?” “嗯,这是你三哥的意思……我想他是怕触景伤情吧。”她看了一眼雷拓,替他打圆场。 那端静默了一会,“这样也好,我也准备出去旅行。”天依一向清脆如云雀的声音低婉下来,难言的哀戚沁透了线路,“你如果有时间的话,麻烦照顾一下我妈妈。” “没问题,你一个人吗?去哪里?” “大概是南欧吧。” 惊逢巨变,只有远远地逃开,这里,太伤心。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好,祝你旅途愉快。” 他接过她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天依?” “嗯,她要去南欧旅行。” 雷拓沉思片刻,将号码簿中天依的电话删除。 “你干什么?” “最近别和她联络。”他低着头继续将所有雷家的成员电话全部取消。 她拧眉,感觉到愉快的氛围又已走远,“把手机给我,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权。” 他突然正色,面容如远古的雕塑一般冷硬,连嘴角那丝恒常挂着的嘲笑也敛去,“我郑重警告你,别和雷家的任何人有任何接触。” 林静顾不上生气,只是追问:“包括你吗,我也不能见你?” 他声色俱厉,全身凝聚起肃杀之气,再无一丝温柔,“对,也包括我。”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了我的安全。”句句见血,字字攻心,严酷地从齿间迸落。 他无端地觉得了害怕。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爱上她。 爱情是一种魔,充满杀伤力,轻易就可以置人于死地。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让人失去自我。 一股怅然浮上心头,她把手机拿过来,将雷拓的号码也一并删除。 看见她穿着颜色鲜艳的手织毛衣和牛仔裤,从餐厅里出来,雷拓握着方向盘,无意识地在她身后缓缓开着车跟随。 说起来,他们还算挺有缘的,每次总能在街上不期而遇。 看她在街上闲逛;看她进音像店又出来,手里拎着一包cd;看着她买了一支卷筒冰激淋,吃了两口就丢掉;看着她过马路…… 他突然开到她身边,“上车,林静。”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没听到,依旧懒懒散散地漫步。 “上车。”他又喊了一声。 林静终于回过神来,像见到天外来客般看着他,手中的纸袋散落一地。 “别让我说第三遍。”他的声音轻柔得令人不寒而栗。 “你有事找我?但是,晚上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 “推掉。” 僵持了一回,林静乖乖地上了车。 “上次燕容的生日会我也没去,她一定怨死我了。” 他替她系上安全带,然后将无绳电话扔到她身上。 唉,多美的女人怒吼起来都一样可怕。 她声音颤抖地向燕容忏悔,保证下次一定不放她鸽子。说了三十遍对不起后,燕容终于肯收兵,还不甚放心地追问她到底有什么事情,好像生怕她被歹人挟持似的。 不过,她说不定真的会出意外,因为他将车开得如飞一般,速度直追赛车级选手,从闹市区一路开上高速公路,沿途闯了无数个红灯。虽然力持冷静,极度的刺激还是让她面容僵硬、手脚发软,每次转弯都觉得自己快要死掉。 但是,她没有叫他停车。 他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即使不言不语,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发泄在速度上的愤怒。从未见过他如此形于外的情绪流露,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恐惧,这个词用在雷拓身上有点奇怪,但她确实这么觉得。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谁能让他这样失去理智而疯狂? 不论如何,她看到了他最脆弱的样子。 疾驶的跑车在分流路边停下,强大的惯性让她差点撞在挡风玻璃上,她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市郊。 雷拓看着她受惊过度的样子,“怎么,你也会怕死?你不是最喜欢闯红灯吗?” “还好啦,”她勉力一笑,“其实挺过瘾的,比云霄飞车还刺激呢。” “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她的火气也升上来,“废话,我怕死又怎么样,你倒说说看谁不怕!” “我不怕。”他直视幽深的夜色。 他从不怕任何事物,包括死亡。 那他刚才为什么会如此失控,看到她梦游一样心不在焉地穿越绿灯时车如流水的马路,大小车辆擦身而过,她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过去,仿佛置生死于度外,却让他看得刹那心惊。 可是他为什么要担忧,为什么要害怕,他曾以为自己害怕再见到她,可原来,他最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她。 春风沉醉的晚上,上弦月像一只金色的小船,夜静更深,何处是彼岸? 那个让他烦躁难安的罪魁祸首却只是将头仰靠在靠背上,看着天边不完整的半个月亮。 “也许你说得对,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不如归去,”她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寻求他的答案,“生命本身就是空虚,雷拓,你说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震惊不已地望向她平淡的面容。 久久没有回应,林静有些尴尬地自嘲道:“你肯定又觉得我在无病呻吟吧?” 他竟然什么也回答不出,只能目光森然地直瞪着她。远郊户外的空气清新微凉,他却直觉浑身冷汗涔涔,手上青筋暴起,用尽全部气力压抑几近失控的情绪。 他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这世界离了谁也不会停止转动,那么活着,是为了什么?多的是人卖弄着天真无辜的善良想感化他,说生命在于爱,奉献,信任;也多的是人赤裸裸地蔑视生命的意义,付出所有去追逐尘世的享乐。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认真地向他探寻生命的意义。 在这一刻,她碰触到他内心最深处,那个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己知的柔软角落。 许久之后他才缓和神色,默然不语地重新发动引擎,拐个弯,继续开向未知的旅程。 行驶的速度终于控制在100以内,她简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你准备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 “你怎么不早说,我这个样子去见你的朋友?”林静看着后视镜里自己头发凌乱毫无装点的脸,完全是去丢人现眼嘛。 他笑笑,“在质询完生命意义后,开始关心化妆的重要性了。” 林静忽然警觉,朋友?结婚快一年了,她可从未听说他有朋友? 什么朋友需要深夜造访?不会是尹月一样的朋友吧? 她低下头,“我在这里等你好了。” “和我一起进去吧,又不是选美,没有人会在乎你的妆容如何。”他耐心相劝。 “还是算了,我有些累。” “你非要惹我生气吗?”剑眉斜飞,“从现在开始,你一步也不能离开我身边。” 她快要被这个无理取闹的沙文男人给气疯了,“为什么?”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闭上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说出了这么幼稚赌气的话。 哈,真是可笑得很,“不是说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不要接触吗?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出尔反尔了?” “我现在觉得,说不定还可以用你来给我挡颗子弹。”怒焰渐次高涨,他连面孔都几乎扭曲。 林静背脊发冷,如遭雷殛,直直地望进雷拓深邃的眼底,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样子,苍白的脸、深深疲倦,平凡而狼狈。 我都说了些什么?他拍了一下方向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离婚吧。” 林静震惊地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说出这样的话,雷拓反倒只是优哉游哉地坐下。 “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楚。” 他就这么不在乎吗?突升的委屈,来得又急又快。 “我们离婚吧,雷拓。反正你父亲已经过世,我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要想拿到雷宇建设,恐怕要找更有分量的妻子才行,呵,我们……也算是朋友吧?进礼堂时记得发帖子给我啊,”她的语速越来越快,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反悔,“我准备去旅行,这是我很多年的梦想,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当然还要仰仗你的赡养费,我想你不会赖账不给吧。” 他依然从容地安坐在阴影中,看不清面部表情,好似根本不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 “我好像有点语无伦次,很抱歉,不过我很有诚意的,雷拓,你同意吗?”她颤抖着嗓子问,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他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里,带她走进雷氏集团的核心公司所在大厦。 “对不起,”雷天彻的秘书殷勤地招呼他们,面泛红晕地看着眼前英俊的来客,“总裁他现在比较忙,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 雷拓从西装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你把这个给他看看。” 一分钟后,秘书小姐走出来,请他们进去。 雷天彻看着信封里的dna报告,神色凌厉,不复温和,“你怎么会有这个?” “不然你以为是谁寄给父亲的?” “爸爸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关心我的血统。” “当然会有人关心。比如说我把它透露给报社,你猜读者会不会对这宗豪门秘辛感兴趣?”雷拓闲闲地喝了口咖啡,“要知道一张报纸的杀伤力胜过三千支枪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 “二哥这样聪明,难道会不知道吗?” “你有把握我会受你要挟?” “我没有把握,不过随便试试。”雷拓耸耸肩,“一切都由你决定。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一直沉默的林静忽然笑了笑。 他总是将选择权留给别人,却将一切局势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笑什么?” “我想笑就笑。” 狡兔三窟这个成语大概就是为他度身定做的。 看到视线中出现的小城堡式建筑,她很无力地跟在他后面,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何为寸步不离。 雷拓向在主宅门口恭候的管家样男子吩咐:“准备晚餐。” “已经都备好了,请先生和夫人到餐厅。” 长餐桌上的意大利菜色香味俱全,但林静有些难以下咽。 “你到底和二哥阴谋什么?”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就当根本不知情。” 她瘫软在椅子上,“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也打算拿我要挟什么人吗?” 放下餐巾,他唇边扯开嘲讽弧度,“天依会让我得到雷宇建设40%的股份,请问林静小姐,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他的笑容依然很有魅力,可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欣赏,“那,你不会想杀我灭口吧。” 看到他一瞬间变青的脸色,林静有点害怕,难道好的不灵坏的灵,真的被说中了? “我现在确实很想杀了你。” 杀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这么费尽心机护她周全,一分钟都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她居然以为他想痛下杀手。 这就是她眼中的自己吗? 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雷拓还在卧房里,很是奇怪,“你怎么不回房间休息啊?” “今天我和你睡一间房。”他绕过呆若木鸡的林静,走进浴室。 淋浴的声音透过磨砂玻璃门传到耳中,她手足无措地擦着湿发,气氛莫名诡谲。 直到他穿着浴袍出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静,“到床上睡觉。” “呃,不用了。”她心脏狂跳,面红耳赤。 “不用吓成这样,我说过对你的身体没兴趣。你睡床,我睡沙发。” 短暂的绮丽幻想烟消云散,她既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点失落,“我睡沙发就行了。”那张沙发并不很长,一个高大的男人睡在上面不会舒服。 “你就这么喜欢跟我唱反调?”他对她的善解人意实在不敢恭维,直接走过去想把她推到床上。 她条件反射地拍掉他的手,“你、你别乱碰我,我们就快离婚了,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你真要离婚?”他的眉心微起波澜,“我还以为你昨晚是神志不清了,才会说出这种蠢话。” “这有什么蠢的?” “用脚指头想也该知道这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离开我,你会一无所有。” “我什么也不要。” “连钱也不要?”他目光凉凉地试探着,“你不想要赡养费吗?” 她静默了几秒,“你准备给我多少?” “我还以为你有多清高呢?”他又开始悠然微笑。 “我为什么不要?这是法律赋予的神圣权利。” “真是冠冕堂皇,”他放松身体倚在沙发上,“那我就告诉你,我一分钱赡养费也不会给你。” “我不打算狮子大开口瓜分你一半的身家,但是你至少应该遵守当初的约定。”结婚前他说过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 “别跟我提约定。总之,如果你继续做雷太太,我自然会供养你不虞匮乏,但是离了婚你就什么也没有。” “这不公平!” “世界从来都不公平,是人就应该学会妥协。” 林静的口气忽地软了下来,有点不敢相信,“你……这么害怕我们离婚吗?” “是。”他面色冷峻,“雷宇建设迟早会到我的手上,集团主席闹离婚毕竟是个负面消息,我不希望董事会人心动摇。” 这样的答案令她深觉失望,又怕被看出遭到嘲笑,于是转过身冷冷地说:“我很累,要休息了,晚安。” 他抓住她的一只胳膊,“你还没回答。”明知道林静已经示弱,可就是莫名地执着于一个答案,想听她亲口收回离婚的要求,“说,你不会和我离婚。” 他就那么想借机羞辱她吗?她呼吸急迫起来,愠怒地瞪着那张轮廓分明的男性脸孔,“放开我,变态。” “别乱动。” 上半身和双臂都被紧紧制锢,只能恐慌地抬脚踢他,“你放开我。”她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声音也抬高八度,但那花拳绣腿对受过专业训练的他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却突然惹得他心浮气躁。 他捏住她可爱的下巴,低下头粗暴地吻住她的唇瓣,拉扯着头发强迫她仰脸迎合。他的前额抵住她的,气息浓重,“想要钱就听我的话,林静,你是我的。” 她陡然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 “我是我自己的。”看着他浮现淡淡指印的脸颊,她骄傲地扬起头,“我也懂得什么叫不自由、毋宁死,无论你怎样看待我,我都不是你的。别以为有点钱就可以为所欲为,雷拓,你现在很不冷静,等你理智一点我们再谈。” 这一巴掌没有令他更清醒,反而令他更疯狂。 “你会知道我有多理智。”他扯下她的睡衣,顺着光滑的肩颈灼吻而过,她根本来不及阻挡,已被抱到床上,“亲爱的,别忘记法律也赋予了我一些权利。” “你要干什么?”她不辨冷热地在他强悍的身躯下颤抖着。 雷拓一言不发,俊美脸庞如魔鬼般阴鸷,用粗暴的行动回答了她。 第8章 林静醒来时,看到的是满室云雾的景象,她迷蒙地低咳了几声,才发现是雷拓在抽烟。 “你先去洗个澡吧。”看到她醒来,他掉转目光望向远方,仿佛不敢触碰她的眼神,低头将手中的烟按熄。 她揉揉惺忪睡眼想伸一个懒腰,却突然发现自己身无寸缕,没有穿睡衣,昨夜的记忆纷纷涌入脑海中,她什么都来不及思考,直接将床单裹在身上冲进浴室。 贝壳形的浴缸里已经放满了热水,她将脸埋在漂荡着花瓣的水面下,只想永远也不要出去见人。 他怎么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来? 过了半个多小时,浴室里依然毫无动静,雷拓不安起来,喊了一声名字也毫无回应。 林静她不会想不开吧?虽然不像是这么脆弱的女人,但是…… 他无措地来回踱步,趋向门边用力拍打,“林静,你在磨蹭什么,快给我出来。” 她在满缸温暖的水中吓了一跳,“我、我这就出去。” 应该用怎样的表情去见他,冷若冰霜?娇弱怜人?大义凛然?她乱糟糟地想着。 “你再不出来,小心我撞门进去。” “嗯。”什么臭男人,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话。满怀委屈地换了便装走出来,看到他站在浴室门口。 “你没什么事吧?”他上上下下打量几眼,看到她手臂和颈项上的淤青。 他闭闭眼,昨天晚上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下手这么粗鲁。 “当然没有。”林静撇开脸。 “昨晚——”他似乎难以斟酌字句,最终放弃般地深呼吸,“没事就好。” “这的确是法律赋予你的权利,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们都是成年人,上一次床不值得大惊小怪。”她虚假地扯出一抹笑,“我的身材比起你那些女朋友可差远了吧?” 雷拓无言以对。 “那——我们去吃早餐吧,都快十点了。” “好。” 他牵起她的手腕,却被迅速地甩开,她像碰触到了什么不洁之物,将手悄悄背在身后,“你走前面,我会跟着你去。” 厨子依旧尽心尽力地做了一桌子的菜,冷热咸甜中西兼具,她也依旧没什么胃口,漫不经心地挑了几块水果色拉。 雷拓吩咐女佣拿来一杯矿泉水给她,“你不是早上要先喝水才有胃口吗?” 他还会注意这个?她喝了半杯水,发现这个方法没有作用,“你先吃吧,我不饿。” 雷拓推开面前的餐盘,不悦地将佣人都退下。 “你很想饿死是不是?”从昨天晚上,她吃饭就像喂小鸟一般。 他将沉甸甸的餐刀重重扔在威基伍德镀金杯碟间,“不必大费周折地闹绝食,林静,一把刀就可以送你上天堂。”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几天,她受到的刺激比前二十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过来。” 暴喝之下,她无言地趋近,只能在心中祈祷上帝保佑,他不是真的要送一刀吧。 他却只是让她坐在旁边,忿忿然地端起一小碗海鲜粥,一勺一勺地亲手喂她吃下去。 林静不由自主被灌下半碗粥,管家敲敲门走进来报告。 “先生,天依小姐一直在大门外要见您。” “让她进来吧,在客厅等着。”他头也不回地发话,依旧强硬将汤匙塞到她口中。 林静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空隙,“你有事就先去处理吧,我自己会吃完它的。” 他冷着脸将碗递给她,却并不起身,仍在原位监视着。 直到海鲜粥终于空空如也,他才面色稍霁,拉着她一同走到客厅。 “有什么事就快说。” “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天依微微扬起下巴,挑衅似的迎住雷拓的眼光,“半小时前,二哥已经发了新闻稿,宣称将所持有的雷宇建设及下属子公司的股权全权转让给你。” “我知道他会这么做,不用烦劳你来通告。” “我来告诉你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需报。” “上天不管人间的事,我也不相信神明。”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这还应该感谢你。否则我也不会想到二哥他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 “所以你连一个死去多年的人的清誉都不放过?你明知道二哥他最重视自己母亲的名誉。”她的嗓子有些破声,悲戚地看着这个和自己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哥哥,这个她曾经信赖、尊敬,甚至是同情过的哥哥,这个如此陌生的哥哥,“人的物质享受是有限的,金钱对你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你真没有感情。” 如果真没有感情多好,他垂下眼,“这于你有什么不好呢?二哥退出雷家,才有可能和你终成眷属。你真的不想和他名正言顺在一起?” “以前我也这么想。”天依闭闭眼,“可是现在我懂了,爱一个人是希望他快乐。” 雷拓有些不耐,“你到底要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警告你二哥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自己小心。”她沉默很久,转身向外走,在玄关门前低低地说:“不论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哥哥,我希望你幸福。” 他恍若未闻,“送客。” 天依走后,他把林静送回到她原来住的那套公寓。 坐在起居间的沙发上,他的神情异常严肃地对林静发话:“我们谈谈吧。” “你说。” “我不会和你离婚,除此之外,你可以得到一切自由,做任何想做的事。信用卡,司机,或是雷太太这个名号,都可以继续使用,我不会来打搅你的生活。”他一直没有看她,怕看了之后,会无法把话说下去,“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 扔下最后一句,他打开门离去。 林静疲倦地站起身,觉得这个简单动作似乎耗尽全身的体力。窗台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深深刺痛她双眼,呵,是那枚所罗门王的戒指。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过去了。可是,究竟要多少勇气与决绝,她才能轻松地将手抬起,挥一挥衣袖,同过去潇洒作别。 这场荒谬的闹剧终于收场,她却俯在窗边,失声痛哭。 结婚一周年是纸婚。 林静自顾自地笑起来,拿钥匙打开公寓的大门。今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不,应该说是昨天——现在过了凌晨十二点,又是新的一天了。 纸婚呵,像纸一样轻薄的婚姻…… 客厅里灯光温暖地亮着,她惊讶地望见沙发上垂眸静坐的雷拓,“你——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吗?可惜我才是房产证上的户主,真是抱歉了。”他心情不佳地挑衅。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她放下皮包,“你不是把我流放到这了吗,怎么,不会是要陪我一起发配边疆吧?” 边疆?他微微拧眉,这里有这么不堪吗?“不喜欢这里就换套房子。” “我刚才开玩笑的啦,”但显然不怎么好笑,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脸色,“要不要喝茶?” 她还真当是招呼客人一样对待他。 “你去哪里了?” “我去见个网友。” “你还有这种无聊的兴趣?” “闲着也是闲着嘛,他很有意思,是搞游戏软件开发的。”林静用一种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语气闲谈,“我们还一起看了孟婉主演的新片呢,呃,她气质真清纯,像天使一样,”孟婉正是他最新的绯闻女友,玉女派影星的后起之秀,“有机会送我几张她的签名照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是比你可爱得多。” 捧着水杯,似笑非笑,她心中却一阵刺痛。 环顾房间里凌乱的小说,零食,未完成的一幅拼图,他涩涩地评价:“看起来你过得不错。” “没有你过得好吧,雷总裁。” 过得好吗?他又垂眼,毫无动静地沉默,仿佛深思,又仿佛出神。 登上了事业的最高峰,但自己却只觉空虚。 “财经新闻里说,你接手得很顺利。”不知道有没有她不闹离婚的功劳在内呵? “嗯,那些老董事们以为我是个傻瓜。一心想自己多捞些好处,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那——恭喜你了,终于如愿以偿。” 而我们的距离,渐行渐远。 拉开落地窗,春风拂面轻盈温柔,和他在同一空间里会让她觉得压抑。 “你为什么喜欢看窗外?” 她愣了一下,“不是有人说生活在别处?”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他走到她身边,“也有人说,满目山河空望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她一阵尴尬,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勉强微笑着席地坐下,继续砌那张未完成的拼图。 手中握着一片烟紫,看了半天,不知道应该放到哪里,她正准备放下,却被他接过,马上安插在了合适的位置。 拼了几片,他突兀地开口:“孟婉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我们公司新楼盘的形象代言人。” 她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继续手中的拼砌动作。 他眼光很准,几乎每片都能迅速找到对应的位置,图案渐渐成形。 “你恨我吗?” 她只反问:“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常常想,如果你不认识我,可能会幸福得多。”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我觉得现在过得很好。”她轻松挥挥手,“有钱有闲有自由,很好啊。” 这就是生活,你尽可以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但却要付出不想付出的代价。 “连我侵犯了你,也不介意吗?” 她的笑容震落,“不要再提这件事情。我没你想得那么传统,不会为了这种事寻死觅活,给您惹麻烦。” “真的不在乎?” “被狗咬了一口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他不怒反笑,“你还真会形容。” “本来就是,还要我很高兴做你泄欲的工具吗?” “我没那个意思。” 她站起来想走开,却被抱个满怀。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软弱,竟然带着些低声下气,“原谅我好不好?” “雷先生只会强迫女人吗?”她僵硬地承受落在后颈的细碎啄吻。 “激将法对我没有的。”手掌探入她的衬衫,来回摩挲着她纤瘦的背脊,耐心地点燃隐藏的情欲,“我会让你说愿意。” 她有些神魂颠倒地浅喘,男性的灼烈气息同晚风一起送进五官,侵略着她的理智,她连灵魂都在发抖。残存的理智还是有些顾忌,“我还没洗澡呢。” 语音轻微,如春花无息落地。 “不要紧,这样更有味道。”他打横抱起娇小的她,走进卧室。 雪白床褥上喘息初定,他无声收紧手臂,让她贴在自己怀里。 “还是被狗咬了一口吗?”暗夜隐藏了他的微笑。 “呃,”林静窘迫地不想承认自己刚才的热情,忽地想到重要的问题,“你……你有没有做防护措施?” 他笑声低沉温暖,“我刚做过体检,没有得传染病。”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支支吾吾难以启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出来,“我怕会怀孕,嗯,你应该知道流产对身体影响很大。” “这世上还有种东西叫事后避孕药,你就放心吧!”他身躯绷紧,其实他自己也从没想到过要孩子,但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反应令他莫名烦躁,“今天是我疏忽了,抱歉。” “你怎么了?”林静和刚从法国留学归来的大学好友吃晚饭,在预定的餐厅一落座,她便发现林静有些异样。 “啊,没什么,刚才在咖啡馆好像丢了唇膏。” 陆欣然打趣着:“哎约,你现在可是上市公司主席的太太,掉了支唇膏有什么关系?” “少取笑我了。”她挤出一个笑容,将脸埋在菜单后。 刚回国的欣然还是第一次来这家餐厅,“有好多名人来吃饭哦,你看那边是不是刚出演《感情线》的孟婉啊。” “好像是。”林静心中叫苦不迭,又不是黑色星期五,为什么运气这么差,连吃顿饭也会碰见雷拓。 陆欣然继续咨询着爱看电视的好朋友,“她的男伴也是演员吗?长得好帅!” “我……不认识。”看到雷拓亲昵地握住女明星的玉手,她实在没有勇气承认那是自己的丈夫。 “同学们都说你老公也很英俊哎,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啊?” “你别听他们乱讲,他最近工作很忙,过段时间再说吧。”手臂撑在桌边,她开始祈祷这个夜晚快点过去。 “小静,”欣然促狭地装出一脸严肃,“从实招来,是不是怕我抢走你的好老公啊,对我还要遮遮掩掩。” 她被柳橙汁呛了一口,心急地解释:“当然不是。” “是也没关系,反正我才没时间勾引别人呢,”她夸张地长叹一声,“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那个工作狂上司每天都要我加班,就连和你出来吃顿饭都要排一个星期。” 林静暗自庆幸过了一关,饶有兴致地听她讲起公司里被暴君压迫的种种可怜。 快吃完主菜时,雷拓过来打招呼,林静被吓得只能愣坐原地,看他风度翩翩地和欣然寒暄:“你是林静的朋友?我是她丈夫雷拓。” “呃?”欣然不确定地看了对面一眼,“小静刚才说不认识你啊。” “她又在和我赌气,嫌我抽不出时间陪她,”雷拓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眼中的温柔一泻千里,“有空的话,多约她出来玩玩,老是闷在家里我也担心。” 林静实在恨不得掐死这个混淆黑白的臭男人,把她说得像闺中怨妇一般,孟婉还在门口等着呢,他也能这么坦然地过来打招呼。 “多吃一点,你已经够瘦了不用减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她面前还剩一大半的奶烩龙虾,“我还要谈生意就先告辞了,你们慢慢吃,记在我账上。”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陆欣然还傻傻地问林静:“他真是你丈夫?” “别跟我提这个人。”她恶狠狠地用刀叉将龙虾凌迟,却一口也不想吃,“waiter,给我结账。” 穿着西装背心的侍者微笑着鞠躬,“女士,您的账刚才有位先生已经结过了。” “我就要结,怎么样?”她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侍者在威逼下只好又收了一次钱。 午夜两点。 “别装睡了,林静。”在床的左侧躺下,他忽然悠悠出声。 她确实睡不着,欣然当然没有再追问他和孟婉的关系,只是用一种了然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被他这一搅和,两年多没见的好友聚会不欢而散。 在心中诅咒了雷拓八千遍,要金屋藏娇也做得漂亮一点,何必到她眼前招摇。还回来得这么晚。谈生意?多半是谈到床上去了吧。 沉沉黑暗笼罩四周,她背对着他决心装睡到底。 等不到回应,雷拓直接将手放到她腰间轻轻一捏。 “啊。”她条件反射地坐起身,那里是她最怕痒的死穴。 “这下醒了吗?”雷拓在她耳畔得意地呢喃,“你还要和我离婚吗?” 他一直再也没和林静好好谈过。对于她,他充满欢喜与恐惧,害怕遭到拒绝。可不知为何,夜夜笙歌到两三点钟,他的双手总似不能控制地将车开回公寓楼下。 如果得不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也是好的,能看着她睡觉的样子也是好的。 她瞪着他,可惜夜色深浓,什么也看不清楚,语气微微尖锐:“你准备和我离婚吗?” 雷拓沉默一会,“如果你坚持,那我就和你离婚。” “哦,真的?”她将信将疑,觉得呼吸困难。 “你不是说‘不自由、勿宁死’吗?只要你活着,无论和谁在一起,我都可以接受。” 她还来不及感动,就听到他继续说:“不过,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哈,我有什么好舍不得?” “看到我和别的女人吃饭都嫉妒,还说什么离婚呢?”他将双手枕在脑后。 “我才不会生这种闲气。” 听到他愉悦的笑声,林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在气急败坏,“我……你明知道我朋友在旁边还跑过来,存心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丈夫有外遇,这么丢脸我当然生气,根本不是嫉妒。” “你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他静静地说,“你心情差的时候就不爱吃东西对吧?我走过去,是想看看你吃了多少。” 被戳穿了心事,她开始慌乱,“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心脏都快要提到喉咙里了,他却还在这里曲折迂回,优哉游哉。 “我们谈和吧。”把她搂回怀中躺下,“林静,你是第一个让我谈和的人。” “谁知道你和多少人说过。”她还不至于相信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没准刚才他就在对那个女明星说这样的台词呢。 “孟婉刚出道,明星总是需要制造绯闻提高上镜率,和我虚于伪蛇无非就为了出名。我们真的没什么。”他叹了一口气,“林静,你真的不懂吗?” 夜这样深黑,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心跳声,听着他胸膛有力的跳动,林静竟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是不懂,这样一个男人,哪里是自己所能揣测。 “给你看样东西。”雷拓伸手从床侧打开壁灯。 朦胧灯光下,她看到他握着一只水晶球。 那是去年他生日的隔天,她跑到施华洛士奇的专柜买回来的。 当时他有点奇怪,“要补送礼物也不必和天依买同样的。” “不是的。你把天依送你的那只水晶球摔碎了,万一她日后问起来你怎么说?多伤人家的心啊?我挑的这颗和她选的一样大小,就用它假装一下好了。”她边说边将水晶球举在手中对着窗外看,“而且水晶多好看,晶莹剔透。” 阳光透过水晶在他们身上洒下七彩光晕,他不知为什么,就一直把它留在身边。 “刚刚去办公室拿回来,我没有丢掉你送的东西。” “谁知道这是不是临时买来假装一下的。”为了掩饰笑意,她故意一脸傲慢。 “我才没你那么无聊。” 无聊? 她气呼呼地想塞回他手里,被趁机握住手腕搂到怀里,拉扯间水晶球跌在地板上,清脆的破裂声惊得她跳下床去看。 “又摔碎了!都是你害的。”林静惋惜不已,自己只送过他这一件东西呢,“你说这会不会是什么不祥之兆?” “别管了,”他担心她会扎到脚,“碎碎平安才对。要不明天你再去买一个送给我?” “算了吧,水晶杀手!” 有着柔和微风的清晨,夏日暖阳斜映入房内,窗外吹来淡淡青草的气息,混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咖啡香,她将脸埋在雪白柔软的枕头上。 “还想赖床?”雷拓的声音懒洋洋,从门口走进来,“这里可没有王子来吻醒睡美人。” “你没去上班?”她打了个哈欠,今天是礼拜一哎。 “不想去了。” “那你——想干什么?” “想请你吃早餐。”他俯身贴近,捏捏她鼻子,“我做了培根蛋和水果松饼,配抹茶咖啡。” 刚起床的林静反应有些迟钝地看着他,突然拉起凉被蜷缩在内遮住半边脸,天哪,她现在一定蓬头垢面苍白浮肿外加黑眼圈,不要让他看到啦。 可是他却低头吻住她。 我们一定会幸福 “你做蚝油牛肉的时候不要放青椒好不好,我特别不喜欢吃青椒哎,总觉得好像有股怪怪的味道。” “谁做听谁的。”雷拓动作娴熟地处理着手中的材料,将几滴柚子汁洒到电饭煲的米中,以增加米饭的色泽和香味。 “那么你吃青椒,我吃牛肉。” “大小姐要求还真高,”他转身看看正坐在和厨房相通的餐厅里的林静,“不如你自己来动手。” 她放下手中的早报,替自己争辩着:“虽然我是不会动手做,可理论知识还是很丰富的。” “那就请用你丰富的理论知识把起司蛋糕烤熟吧?” 争吵不能解决问题,林静决定来软的,谄媚一番,“因为你做菜的样子很好看,所以我就在这边欣赏嘛。” “你拖地的姿势还像跳芭蕾舞呢,下次换我欣赏。” “小气鬼,”红唇不满地噘起,“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 他将双臂环绕胸前,一副君临天下的姿势,“吃我的饭还敢和我顶嘴?” “哼,”她可不吃这套,“不知多委屈我的胃呢,要不是你把钟点工辞掉了,我才不食周粟。” “我做的比起那位大嫂不知好多少倍,你到底有没有味觉啊?” 她这回没反驳,只是微微地笑着。看他在流理台前利落地切菜,居然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雷拓是个无可挑剔的好情人,会在清晨做好早餐叫她起床,半夜三更搂紧她讲鬼故事,这样的生活,应该就叫幸福吧。 可是,他喜欢自己什么呢? 尹月,周心璧,还有那个女明星,个个才貌双全,若是那样好的女人都牵引不住他的心,自己又凭什么呢? 这个夏天就快要过去了,每天醒来她都觉得心慌,仿佛少女时代害怕假期结束的心情。 对他而言,她也不过只是一段假期吧,不知道哪天他就会继续去过正常的生活。红颜未老恩先断,而她……甚至不是红颜。 一只手自后蒙住她的眼,“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抓下阻挡视线的手,随口闲扯着,“你真的可以不到公司上班?” 本来以为他会在家通过网路和电话指导公司运营,可是这半个月,他们天天醉生梦死的挥霍时光,根本没有一天想到过公司。 “都半个月了,你现在才开始关心?”他将两碗米饭放到桌上,“还是帮我摆餐具吧。” 她听话地动手铺餐巾摆碗筷,“全公司的人都会被你气疯的!” “无所谓,大不了让他们把我踢出董事局好了,”他不以为意,“与其在办公室里看报表,我宁可天天看你。” “真肉麻。”她捧住脸,缩起肩膀作出浑身发抖的样子。 饭菜汤都摆上桌,清脆红艳,香气扑鼻,家常菜做得好最能体现水准,雷拓确实精通烹饪。 直到现在也觉得不可思议,要把他的形象和厨房联系在一起实在有难度。当她第一次睡眼迷蒙地站在他做好的早餐前时,惊讶得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居家男人,竟然也会做菜。” “你看起来倒像居家女人,结果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她无话可说地乖乖夹菜,在厨房她能做的就只是把碗碟放到洗碗机里,然后按下按钮。 “反正也用不着我动手,现代社会只要有钱还怕找不到人料理家务吗?” 他紧紧盯着她,忽然开口:“如果我真的破产了你怎么办?” “别……别用这么期待的眼光看着我,”她装出一副怕怕的表情,“小女子可养不起金尊玉贵的雷少爷。” 他的神色黯了一黯,“我能吃苦。” “少来,我知道你小时候生活不好。”理所当然地扬扬眉毛,“可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让你再回头粗茶淡饭,就未必能受得了。”吃了几口龙井虾仁后,她积极地献计献策,“别担心啦,就算你真破产了还可以去酒店做个大厨啊。” 人有一长,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饿死的。 “我从不做饭给别人吃。” 不做饭给别人吃?那么,对雷拓而言,她到底算是什么人呢? 她沉默以对,充满飘忽不定的焦虑。 “林静,你爱我吗?”她有真心地喜欢过他吗?无关外表与财富,她有喜欢过他这个人吗? 她愣了一会,然后轰然狂笑,“幸亏刚才我没有喝汤,否则可能当场喷出来,哈哈,你——也会问这么老土的问题?” “回答我。” “我当然爱你,爱死你了,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啦。”她侧着头倩笑盈盈,任一串情话自然挥洒,目光却如斯审慎洞明,不见丝毫情动,“这下夫君可以满意了吧。” 他只是冷漠地起身,不愿泄露失落的情绪,打开门走到楼下。 林静一个人徒然站在窗前,看他的车驶出地下车库。 我做错了什么吗? 呵,我不应该说的,即使是这样玩笑的口吻,也不该说我爱你。 有些话不能说,一说就是错。 可以喜欢他,但不能爱上他,因为他不需要我的爱。 他回家时,看到餐桌上和出门前几乎一模一样,饭菜都好端端地继续摆在那里。 “你非要一生气就不吃饭吗?” “你非要一生气就离家出走吗?”她正窝在沙发里看一部冗长拖沓的烂电视剧,也怒气冲冲地回敬他一句。 “有人离家出走后两个小时内就回来吗?” “我也没生气啊,天气太热,我胃口不好而已。” 他无奈地撇撇嘴,冷气定在二十二度,她还穿着长袖长裙,何热之有?“抱歉,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怕热,看来真应该住到俄罗斯去。” “刚才你去哪里了?”林静盯着电视屏幕,可是一点也不知道演了些什么,“跟我相看两相厌,去缓解审美疲劳了?” “你本来就不美,何谈审美疲劳?” 她将怀中抱枕扔将过去,“你——”这世上,惟有他能用几句话让她在瞬间发狂。 “我去订下个月f1中国站的票。”他轻松接住胖胖的抱枕,顺势坐下。 “啊,你真是太伟大了,”看出他在让步,她惊喜交集地抱住雷拓,激动地亲了一口他的脸,“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反正本来也没什么事,排位赛和决赛的票我都一起订了。”他淡淡的,其实出门时并没有想到这件事,只是,在无目的兜转了一圈后,看到道路边悬挂着f1的巨幅海报。 他突然就想到了她。 或者,看到什么,都会让他想到她。 “换件衣服,我们出去看电影。” 第9章 年轻侍者声音有些磕磕绊绊的,还夹杂着一些颤音,“很荣幸为二位服务,小姐——您想要点什么?” 就是那个无理取闹非要结两次账的女人!侍者惊恐万分地望着,上次害他被领班狠狠训了一顿,为什么自己这么命运悲惨,总是碰上难缠的客人? 雷拓很快点好,林静却一直没有决定下来,向侍者笑了笑,“你推荐一下好吧。” “迷迭香烤小羊排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摇摇头,“羊肉太膻了。” “今天的鹅肝也很新鲜。” “对,红酒烩鹅肝是这里的招牌之一。”雷拓放下菜谱建议。 她又摇头,“我对吃鹅肝有一点心理障碍。” 心理障碍?这女客人真是太难伺候了。 侍者额头出现黑线,几乎挂不住训练有素的职业笑容,最后她还是点了最平常的葡国鸡,幸好选餐后甜点时没费什么周折,马上指定了樱桃提拉米苏。 他浅啜了一口餐前开胃酒,“这么挑食,连鹅肝也看不上?” “我知道它是美味佳肴,但我真的有心理障碍嘛!”她将折成郁金香形的餐巾摊开放在膝上,“据说鹅肝的制作过程很不人道,要先选择一批上等肥鹅,每天都灌它们喝很多酒,鹅中了酒精毒,肝会一天比一天不健康地长大,变成原来体积6到10倍的脂肪肝,这时候杀鹅取肝,鹅肝的价值远远超过鹅的本身。” “你知道得还挺多的。” “那当然。”她眉飞色舞地道,“这只是我众多优点之一罢了。” 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是从张小娴还是亦舒那里看来的?”他可没忘了那一箱言情小说。 “我也读过名著!”她眨眨眼,摆出最深沉严肃的表情,“要我跟你探讨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马卡拉佐夫兄弟》里的宗教思想内涵吗?” “别忘了我学哲学,谈到陀氏,你未必会占上风。” “好啦,不要搞得像毕业答辩会嘛。我给你讲一个关于鹅肝的爱情故事,很感人的。”她有些神往地讲述着,“天天负责喂鹅喝酒的是农夫的小女儿,她有像夕阳金黄的头发,湖水碧绿的眼睛,美得像一幅画,鹅对她一件倾心。虽然知道自己喝下第一口毒酒后,肝会一天一天发大,他会一天比一天承受更多的痛苦,然而,为了爱情,他还是含笑喝下毒酒。他每天盼望情人的出现,在她温暖的怀里,喝她亲手所赐的酒。他的肝渐渐变大,痛苦也变得更加剧烈,然而,当农夫的小女儿出现,他仍然是最勇敢去喝酒的鹅。 “当他的肝开始硬化,体积达到农夫的要求,情人捧着酒壶出现,鹅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喝姑娘亲手喂下的酒,明天,他们就要把他的肝拿出来。鹅含笑喝下最后一壶酒,拍着翅膀在湖上为情人跳出最后一舞,湖水也为他悲伤,情人舍不得他,掩面流泪。翌日,鹅被杀,新鲜的鹅肝被送到一流餐厅里,吃下鹅肝的人,突然明白了爱情,爱情,是含笑饮毒酒。” 雷拓放下手中的刀叉,“那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她垂落墨睫,爱情是喜悦、是悲伤、是幸福、是痛苦,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是妙不可言、痛不欲生,是好像连生命也不再只属于自己。 “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猪肉卷才是永恒的。”她俏皮地引用加菲猫的经典台词,浅浅一弯唇角,“你知道吗,每次我来这家餐厅吃饭都会看到你和女朋友在一起,没想倒今天居然是和我一起。” 是吗?他微微思索,没有什么印象。 “嗯,跟我讲讲你最喜欢哪个女朋友啊,我一直很好奇呢!” 一副天真无邪的口气,说到底,其实自己就是很想知道雷拓对她们的看法如何? “没什么可说的。” “喔。”林静被不耐烦的回答刺伤,不敢再问什么。 橘色灯光轻柔荡漾,弹钢琴的女子换弹一首巴赫的平均律,空灵悠扬的乐声在餐厅里缓缓流泻,充塞着两个人的沉默。他凝视她低头专心用餐的样子,难以斟酌字句。 他该怎么说?林静,从今以后他只有她一个人;林静,她们只是他的生理享受,而她是他的心脏跳动;林静,我爱你,可是你爱我吗? 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侍者送上漂着一片柠檬的洗手碗,她将手指放在其中轻轻蘸洗。接着,盼望了一晚的樱桃提拉米苏上场。 “好吃吗?” “当然。”她细细品味着口中丰腴香滑的软起司,突然秀眉蹙起,“不过它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扬眉,用眼神打了一个问号。 “它最大的缺点就是吃完了就没有了。” 他笑起来,“这容易解决,再叫一个带回家吃。” 欲扬起召唤服务生的手被她拦回去,“不要啦,吃这么高热量的甜食很容易变胖。” “没关系。”他身体微向前倾,呼吸的气息拂在她脸上,暧昧却悦人,“我会在晚上压榨完你的体力。” 差点被口中浸透浓郁咖啡酒的手指饼噎住,她用餐巾掩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林静,我迷恋你的身体。” “好恶心……”脸红若五月石榴,推开他肩膀落荒而逃,“我去一下洗手间。” 林静走开没多久,一个男人在她的位置坐下。 雷拓依然微笑,看着那张似乎焦虑万分的脸,是他聘请的职业经理人,“墨涛,有什么事?” “抱歉打搅了您的雅兴。”措辞谦和,语气却尖刻,张墨涛无法理解他如何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还有此闲情逸致。 “没关系,在我太太回来之前你可以随便说。” 张墨涛用职场伦理极力压抑着老板的不满,“银行团降低了雷宇建设的信用等级,不再批准我们所有的无担保信用贷款。” 他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她还真有办法。”金融界人脉广布的周心璧,以她的性格确是不会善罢甘休。 “请你最好妥善处理私生活,别让公司遭受池鱼之殃。”想到那个跟自己处处作对的周心璧,张墨涛一贯文质彬彬的脸上涌现杀机,银行界竟然不少人美称她为女王,依他来看根本就是个“女魔头”,“今天雷宇建设的股票封住了第二个跌停板。” “没有跌,怎么会有涨?” 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张墨涛继续扔下重磅炸弹,“那项高架桥建设的竞标,我们也落选了。” “你不是亲自坐镇指挥,势在必得吗?”这倒是个意外。 “我已竭尽全力,但公司高层里有人泄露了我们的竞标价和方案。” 雷拓静静思忖片刻,“是阿姨吗?” “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明白她想干什么。”他捉摸不定地淡然微笑,“墨涛,你是个人才,换谁做董事长都不会漠视你,不过,恐怕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权利了。” 这是在试探他什么吗?“雷董事长,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这次危机?”他刻意称呼职位,希望雷拓不要再继续玩忽职守。 看到林静在张墨涛背后犹豫着该如何要回自己的位子,他扬起愉悦笑容,“你先回去吧,我太太回来了。” “可是——”愤愤然起身后仍然忧心忡忡,“你真的不管公司了?” “你放手去处理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真是不可理喻,张墨涛离开回到自己的餐桌边,继续应付客户。 “你公司有什么事吗?”她坐下,随意地问。 “没有。”他结账,走出餐厅。 林静忽然建议:“我们散步回去好吗?” “当然可以。” 向来出入都有车,他们好像还没有一起散过步。慢慢走在街上,随意地扯东扯西无故大笑,看路人行色匆匆,车来车往,归巢鸟群在高远深碧的天空中划过轻盈弧线,她忽然觉得余生就好像可以永远这么互相依偎着走下去。 晚风渐起的暮色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过来,正撞在林静腿上,手中抓着的冰淇淋全抹在她的丝袜上。 一位娇美的少妇跟过来,歉意连连地抱起闯祸的宝贝女儿,“实在对不起。” 那女孩子却只是不知悔改地格格笑,甜得像向日葵似的脸孔让人顿时心生怜爱。 “没关系,我自己擦一擦就行了。”林静从皮包里找到湿巾,却被雷拓顺手接过,蹲下身拭去那蜜桃色的奶油,看着远去的那对母女,林静对雷拓赞叹着:“刚才那个小孩长得好可爱哦。” “如果你有了孩子,一定更可爱。”他将湿巾扔进路边梧桐树下的垃圾桶。 “你没看到她妈妈多秀气吗,漂亮是要靠遗传的,我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 “没关系,反正有我的基因补强。”他不急不缓地与她绕着圈子。 林静像是忽然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珍贵礼物。他并不喜欢小孩,对血缘关系很冷淡,为什么想要和她有个孩子?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咽下喉头的感动,“你……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妈妈。” “你只要会当我的妻子就行了。” “那怎么行,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一辈子的事,当然应该尽力让他们终身幸福。” 在裙裳衣角华丽纷飞的街头,他猛然地拥住她。 他的母亲,为了攀权附势母凭子贵而生下他,大概从没想过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幸福这种问题吧。 在莫名的激切拥抱里,她逐渐安定下来,这场婚姻,终于有了一辈子的感觉。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雷拓梦呓般地低语,这是诺言。 她被紧紧拥抱得呼吸困难,心中混乱得一时听不到清楚的声音,“你说什么?” 他没有重复,总有一天她会懂得,“我们出国旅行好不好?” “怎么突然要出国?” “这不是你的梦想吗?环球旅行。”看她一脸像要哭出来的笑容,“林静,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风声车鸣,尘世喧嚣,她却仿佛突然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那把充满魔力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明明只是随口且无心的一句话,过了这么久,他依然记得。她将脸埋在他的西装上,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去什么地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和你一起去。” 雷拓接过那本厚厚的精装自助旅行手册,目录上一连串的旅游名胜,从珠峰一直排到赤道几内亚,“你的蓝图还真伟大。” 她拿着遥控胡乱选频道,声音软软地撒娇:“你不愿意,我自己去就好!” “大小姐的吩咐,在下怎么敢不愿意?”他卷起书轻轻敲了一下林静的头,“我去上网订机票。” 他走到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浏览过各大航空公司的航班后,扬声朝客厅询问:“你想坐上午的班机还是下午的?” 没有回应。 重复一遍问题,依旧毫无动静。只有电视台的午间新闻弥漫在空间中—— “在连续三天股价下跌10%后,雷宇建设今天上午暂停交易一小时,公司发言人发布澄清公告……” 林静呆呆地望着已经开始播报汇市动态的屏幕,然后呆呆地问不知何时坐在身边,用手臂环在她肩膀上的雷拓:“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报道得切中要害。”相较于她的震惊,他显得一片冷淡从容。 “你们,真的资金困难?” “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想在董事会制造压力,让我引咎辞职而已。” 她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妄眨,“这叫做‘而已’?” “是阿姨让公司造成流动性资金危机,趁机压低股价,帮天彻在二级市场上扫货。” “可是市场流通股数只占百分之三十,二哥就算能清盘也不会比你的股权多。” “他只要进了董事局就行,那班老臣子们对他印象极佳,又有阿姨替他游说,一定会把他推到董事长的宝座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林静听到自己尖锐的声音响起,她很想婉转关心,不露声色地试探,但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指责,“你竟然还有心情去旅行?” 笑看她惶惶然如丧家小狗的样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你什么时候着急过?”她挣脱他的手臂,坐到另一边去。 他看着林静难掩紧张的脸色,兴味敛去,突然心生不悦。做不做董事长,对她而言这么重要吗? “你就这么担心?” “我这是关心你!” 关心我的钱吗?他岑寂良久,然后开口:“书房靠窗的柜子里,最下一个抽屉里有份文件,是我准备的授权书。” 她不明就里地追问:“授什么权啊?” “我在瑞士银行的私人账户,还有一只保险箱,现在都是你的了。是私人存款,就算雷氏真的清盘,也不会查到这笔钱。抽屉里还有一些现金可以临时取用。”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 “我承诺过如果得到雷宇建设,会给你一大笔钱。”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说——” “能被时间改变的,就不是诺言。” 她害怕得抓住他的袖口,“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太可怕,她甚至觉得在这个强悍的身躯里、俊秀的容貌下,仿佛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 他置若罔闻,穿上西装外套,轻松抖落她的手,眼神讳莫如深,是不可测的世界。 “你要去哪里?” “如你所愿,去公司。” 站在玄关门口,转身回望林静凄然惶恐的脸,雷拓很想轻蔑地笑笑,告诉她不必这么担心,自己总还养得起老婆,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而她茫然揪心地站着,就像是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不敢走也不敢不走,做什么都是错,不做还是错。急得快要哭出来,却只能看着他走出玄关。 她怎么可以这样失态,怎么可以这样慌张,怎么可以……爱他超过了爱自己? 他在楼下徘徊良久,回家时已是深夜,要面对混乱的公司很容易,要面对她却难得多。 起居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立灯,她蜷缩在长沙发上睡着了。 天气已有些转凉,合拢海水蓝的落地窗帘,将她抱到床上,仔细盖上丝被。她半睡半醒地翻了个身抱住他,模糊不清地低喃了一句什么,然后又沉入梦乡。 他爱怜地掠了掠她鬓边发丝,不是以为自己已铁石心肠吗?可她的一个动作一句呢喃都会令自己心软。他很想不理她,很想放弃她,可是她就这样睡着了,不说一句话,也能轻易让他的恨烟消云散。 愤怒渐渐褪去,他只觉得悲哀。 你赢了。看着她洁白的脸,睡容静好。你究竟是爱我的钱也好,爱我的人也罢,你都赢了。喜欢一个人,原来真的可以纵容一切。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快乐,我的痛苦不值一提。 那是很久以前了吧,她说:“你有自己的世界。” 其实他也是残缺的,要爱上了她,他才知道自己过往的生命曾经多么空洞。你是我不小心弄丢的那块拼图,有了你,我的生命才完整。 我的世界是我和你两个人的,可是林静,在你的世界里,可有我的存在? 这就是爱情吗?含笑饮毒酒。他居然——爱她超过了爱自己。 看完了最新的经济报道,她坐立难安地在客厅来回踱步。雷拓一早就去公司了,他的手机关机,而办公室的号码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只能困坐愁城。 在书房前踌躇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将门打开。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这里,或许是上次被摄像机拍下的记忆太过不堪,她对书房总有种莫名的反感。 环顾四周,同样是一面书墙,窗前桌上只有一副摊开的日本地图,几个旅游景点被圈了出来。 那是自助游手册上推荐的地方。 还有机会一起去吗?那幸福啊,不过是海上漂起的蔷薇泡沫,转瞬即逝。她咬紧下唇别过脸去,看到书桌旁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小画框。 普通的a4打印纸上用彩色铅笔勾勒出图案,笔调幼稚,线条轻浅,缺乏基本的透视技巧,画得实在不算好。这样一副拙劣的作品,用银质画框精致框起。 是她随笔涂鸦的图画,甚至连自己都忘记是在何时何地信手画来,却被他这样珍而重之地挂在书桌边。 喉头绷紧至几乎哽咽,她跪坐在地板上用力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颤抖着手拿出授权文件和存折簿,统统都塞到皮包里。 她一路催促出租车司机,却在雷宇建设的底楼大厅,被拒之门外。 “我是你们董事长的太太,让我上去!” “董事长他……结婚了?”前台小姐惊讶不已,芳心破碎地找来领班组长。 资深的组长微笑着品评来客素净的面容,随便的休闲装,以及连一只戒指也没戴的无名指。 看来肯定是冒充的。 “小姐,真的很抱歉,但我们公司访客制度非常严格,你可否拿出一些身份证明?” 没有,她什么也拿不出。 林静又急又气,就在几乎拍案而起时,身后传来清亮女声:“林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她转头,看到周心璧风姿绰约地走过来,一身高雅合宜的套装,拎着公文包,前台小姐无不毕恭毕敬地鞠躬。 这位连张总经理都要忌惮三分的周小姐,她们可不敢得罪。周小姐每次来都要和张总吵得天翻地覆,据说合同的每一条款他们都能产生分歧,偏偏张总坚持不肯换贷款行。 “周小姐好,你认识这位……” “我当然认识,”明媚凤眼微微一挑,不怒自威,“倒是你们啊,怎么把董事长夫人拦在大厅?” 她朝林静优雅地点头致意,“我也要到21楼,一起上去吧。” 走进贵宾电梯,合上门却不按楼层键,“你是来找雷拓的?” “是。”她无心多谈,只简短地回答。 “我很好奇,你们怎么还不离婚?”周心璧还是一贯的直接,让人难于招架。 “我为什么要离婚?” “因为我会让雷拓身败名裂。如果你想安稳度日,就趁早和他一刀两断。”狭小的空间中,她的话如金石掷地有声。 “你真的这么恨他?”林静看着她毫无瑕疵的明丽五官,顿时有点呼吸不顺,“或者,你还喜欢他?” “我才不会把感情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她扬起不可一世的骄傲笑容。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来找人吵架啊。”想起谈判桌上寸步不让的张墨涛,“不过雷拓倒还有点眼光,请了个不错的总经理。” “是吗?” “所以说遇见了错误的人之后,才会遇见正确的人。你也应该试着像我这样看看别的人,不要被一个男人而左右。” 林静看着她,缓缓地说:“对我而言,不论对或错,都只有他一个人。我今生所有的感情都已给了他,再不能,爱上任何别的人。” 雷拓倚靠在椅背上,目光清淡如水地看着声情并茂要求他对股价损失负责任的数位大股东。 “你们对我有什么不满?” 莫君桦用一个手势示意大家镇静,“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董事会主席应该有为者居之,你恐怕不太合适。” “想必在阿姨心中已有什么适合人选?” “我推荐雷天彻先生出任下一届主席。” 他依旧漠然,仿佛认为这个问题不值一哂,“我不同意。” “只要在场超过半数的董事同意,你的意见无关紧要。” “是吗?”他侧过脸,如虎狼之回顾,一一打量会议桌边的众人,“不就是流动性资金危机,我自然能找到渡过危机的办法。” “别空口说白话,你能有什么办法?” “阿姨,你知道拓扑投资和我的关系吗?” 莫君桦鄙夷地扯扯嘴角,“尹小姐都要结婚了,她可不见得还会对你言听计从。” “她会。”他露出一个催人欲醉的笑容,每一个眼神也有威慑力,抬目之间,将所有喧嚣镇压下去,“拓扑投资可不只有名字是我取的,知道它为什么迟迟不上市吗?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才是它的幕后老板。尹月,不过是个职员罢了。” 雷拓微笑着走出会议厅,那抹笑意却在看到从电梯走出的林静时迅速消失,“你怎么来了?” “我……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他带她走进办公室,将门关上,头也不抬批阅文件,“你要说什么?” 孤独地站在宽大的紫檀木桌前,她将那份授权书取出来,推到他面前,“给你。” “这是你的。”他面无表情地抬眼,然后又埋首于现金流量表中。 “雷拓,”她没料到会这样,“公司不是遇到流动性金融危机了吗?你先用这笔钱好了!” 他推回去,“我送出的东西,不会收回。” “可是我要这些钱根本没什么用处。” “随便,反正这是你的了,就算你想给路边乞丐我也不会管。” “我给他们干吗?” “那为什么要给我?把我当成需要施舍的人吗?”他握着笔的手指节发白,墨水在洁白纸张上渲染开来,沉默地调整呼吸,“你又何必虚伪若此?这种善良天使的角色不适合由你来演出,反正我们都知道,你只爱你自己。” “简直不可理喻。”烦躁地以手覆额,林静挽起皮包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真是昏了头才会来自取其辱,“你才只爱你自己呢!” 第10章 她在反锁的门前试图打开却不得要领,强烈的挫败感袭来,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皮包里的纸巾,却失手将皮包从肩上滑落下来,零零碎碎的东西散落一地。她背对着他,双膝虚软地跪坐在地板上将凌乱的东西收拢回去。 雷拓走过去,俯身帮她将东西捡起来,然后,看到林静满脸狼藉的泪痕。 她哭起来的时候,眼睛鼻子都泛红,真是一点也没有梨花带雨的唯美。他突然心痛如绞,他这是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让她流泪。 他垮下肩膀,“你哭什么?” 热泪滚滚而落,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毫无尊严地在他面前放声痛泣。 雷拓寂然凝视,既不温柔地替她拭泪,也不将她搂在怀中安慰。最后,只是在一地零乱中找出手帕纸递过去。 一包纸巾用罄以后,她终于渐渐止住抽泣。 他松了口气,缓缓站起伸手想拉住她的胳膊起来,却被甩开。他沉下脸色眼神倏黯,“你很不可爱,林静。” 她身体一抖,根本无法自己站起来,反而无力地坐在木地板上,听到他的声音凌空而来。 “你又别扭又愚蠢,总是自以为是,其实比谁都软弱。” 这就是他眼中的自己?她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动力,猛然站起身。 “不要走。”他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似个小孩,声音有些哽咽,“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也和你一样。” 她深深错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个傻瓜,”他闻着她的发香,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彼此身上细微的颤抖,“可是我就和你一样愚蠢。林静,我很害怕。不要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就算你不爱我也没关系,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没有防备地敞开心门,他愿意放弃所有,愿意任她予取予求。 “……我要什么你都给我?” “你要你要,只要我有。” 日光漫漫,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几不可闻,“我想要了解你。” 他的心脏漏跳半拍,“你……再说一遍。” “我想要了解你。” 雷拓将脸埋在她的肩上。她曾这样说过,当时他嗤之以鼻,现在却深深悸动。 她想了解他。 他怎么会怀疑她?她当然是爱他的。 望着散落满地的证券存折,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挽回雷宇建设颓唐的股价吗?帮他得回公司的大权吗? 多傻,握在手里的资金不是更安全吗?多傻,何必把全部资产投入一家前途叵测的公司?多傻,她真以为自己会任人宰割却无力还手吗? 多傻,他现在心中肆意横行、再也压抑不住的感情,是什么?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可是——”她没有问下去,因为感觉到有种温暖灼热的液体滴在她的后颈。 那时他的一滴泪。 语言或者矫饰,身体却从不说谎。这样一个冷静得几乎冷酷的男人,抱着她,流下了眼泪。 “把皮夹给我看看。” 雷拓有些奇怪地掏出钱包递给她,“在飞机上要钱买什么?” 她打开皮夹看了看又塞回他的西装口袋,继续埋首于杂志上的婚姻测试。第二题是:他上次送花给你是什么时候? 大概在他们结婚之前。他现在路过花店根本不会停下来看一眼,倒是她有时候买束花回来装饰环境。 “你苦思冥想什么呢?” “我在做杂志上的测试:你的婚姻是否已成鸡肋?”她状甚哀怨地说,嘴角是竭力控制住的笑意,“在我们结婚后,你没有送过我一束花,没有说过一次我爱你,你的钱夹里没有我的照片……”合上杂志,“据说我们的关系现在处于危机之中。” “这种没营养的东西你也信啊?” “闲着无聊嘛,我中学时候特别喜欢做心理测试。” “真想看看你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也很想看看那时的你,嗯,你的初恋就在中学时候吧?” “我哪有什么初恋情人?” “别想骗我,你明明说过有的,就是那次你问我偷偷进你书房做什么,是不是想看你初恋女友的相片啊?” “那只是随口说着玩的,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林静低头喝了一口空姐奉上的橙汁,讷讷地小声疑问道,“你不是喜欢那种又聪明又美丽的女人吗?但我一点也不符合。” 其实她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没有原因的,可是,爱得深了,就会怕的,总希望找个可以倚恃的理由,安定自己慌张的心跳。 雷拓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自我批评,真是没有安全感哪,他不以为然地打趣着。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喜欢你了?” 没错,他从没有说过一句喜欢她。就算不说我爱你,喜欢总是应该说的吧。 “哼,谁稀罕,不喜欢就算了。” 他不接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很幼稚。 撇过脸不理他,闷闷看着西天的云彩。 “林静。” “真的生气了?你怎么脾气越来越大?” 她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任性,所谓恃宠而骄,大抵就是如此,“我对别人一向都很温柔。反正圣人跟你在一起也会发狂。”她拙劣推卸责任,最后气馁地承认,“就算我脾气不好,那又怎么样?” “我很高兴。你不把我当外人才会这么任性是吗?”他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是纵容,“我愿意宠着你,把你宠坏。” 她依旧看向小小的机窗外,“那还和我吵架。” “我也只和你吵架。”他向来懒得和别人多说话,“这也是种生活情趣,要不然过一辈子多无聊。” “谁说要和你过一辈子了?”她同样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得意洋洋地看他脸色微变。 “除了我还有谁要你啊?” 她煞有介事地认真推理:“这可难讲,有了你的授权书,我现在身家颇丰呢,应该有不少男人想少奋斗三十年吧?” “看来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空中小姐送上报纸,林静笑着浏览雷宇建设最新一拨的高层人事异动报道,“最近还真让记者们忙了一场。”她抬头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觉得这样好吗?” 他还是让出了董事长的职位,雷宇建设现在的实权又重回二哥掌中。 “有什么不好?他做董事会主席,我做大股东,各得其所。” “不后悔?” “只要你不后悔。” “我不想要你的钱!” “可是我想把它们都给你。”他低下头,“你是我的亲人。” 她想哭,又想笑,这句话比所有的情话都更令她感动,她是他的亲人。 “千万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啊,很丢脸的。” “胡说,我才没有。”她仰脸反驳。 “不跟你闹了,再过两个小时,飞机就会到冲绳。那里的海非常美,你一定会喜欢。我们可以去潜水。” “但是,我不会游泳啊。”真是见鬼,怎么他感兴趣的事自己都不会? “不会游泳也可以潜水,我会拉着你的手。” “你会——拉着我的手?” 他甚有魅力地点头,“我会拉着你的手,潜到蔚蓝的海水深处,然后把你扔给鲨鱼吃。” “你讨厌!” 这个世界并不完美,可是人们依然在相爱,就像他和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