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生相许》 楔子 正是初夏时节,清江水暖,碧波园中曾经盛开的春日百花,此刻正纷纷凋谢飘零,落花随着曲池而流,较之万紫千红的三月,更别有一番韵致。 园子里一处幽静的角落,正有个男孩躺在假山后头,双手枕着头,状似睡着了,身旁置放着几包小点心,意态悠闲;忽然,一阵急奔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臭丫头,找到你了!” “站住!” “是哪个院落的小丫头跑到这儿来吵吵嚷嚷?”男孩自言自语着,不想被扰了兴致,拿了东西正想离开,却注意到小竹桥那儿立着一个小女孩,身后有几个人赶了上来,来势汹汹。 只见那领头的丫鬟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小女孩坚定地摇头,旋即被打了一巴掌,两个小小的发髻一下子散乱开来,把那张白皙小脸衬得更小,眉眼分明,玉雪可爱,男孩不由得看傻了眼,停下了脚步,心中涌起不悦的情绪。 现在园子里的丫头们都这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吗?那小女孩也笨,不会跑吗? “别信她。肯定是作贼心虚,不敢承认!” “哼,亏她生了这一副好模样,手脚竟然这么不干净!” 只见那小女孩虽然狼狈,却也傲然抬头,冷静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不笨,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已十分了然,那眼光直盯着几个大女孩,毫不避让。 “东……东西都在你房里,那还有假!什么欲加之罪,如今可是罪证确凿!”领头的丫鬟被看得有些害怕,说话的气势弱了一些。 “说到底,你们就是容不得我。”小女孩慢慢站了起来,闭了闭眼,再张开时,眼中已是一片索然,目光移向小竹桥下的深池。 男孩愕然,心想,她该不会……才在心中想着,皱起眉头,刚要出声制止。 不等他走过来,小女孩已在一众丫鬟惊愕的目光中纵身跃下。 “她……” “不干我们的事!是她自己跳的。”年纪最大的丫鬟惊愕过后,很快便冷静下来,安抚着众人。“走吧,我们去回夫人的话,就说她畏罪寻死了。”言下之意竟无半分救人的意思。听到她这样说,众人便一哄而散。 曲池看似水浅,其实暗流汹涌,小女孩栽进水中,很快就没了身影。 一边懊悔刚刚没能及时开口喝止,一边急忙丢下东西冲进水中。曲池水流虽险,但对从小有一半日子在水中的男孩而言,却难不倒他;他很快便发现了小女孩那小小的身子并无丝毫挣扎的样子,心头一紧,赶紧几个划水将她一把捞住。 好不容易把人拉上岸,男孩顾不得自己已手足酸软,连忙去压她胸腹,探她鼻息,确认了她平安无事,这才放下心来,细细打量她。 女孩有着一张瓜子脸,细致的五官此刻皱成一团,却还是很好看,可以想见长大以后必定清丽无双……不多时,女孩已缓过气来,边咳着吐出了许多水,长长的睫毛微微搧动,终是睁开了眼,只是眼神茫然,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小心翼翼地扶住她,轻声问。 “……楚梦音。”女孩迷离的目光看向他,然后微微一笑,坐直了身子,向他道谢;虽然脸色苍白,犹自虚弱,却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拒绝了男孩的关心,沉默地离开。 男孩看着女孩倔强的背影,又想到了她苍白的小脸,心中不自觉涌起一股怜惜。 第一章 碧波园以押镖起家,一向以治家纯良、行事正当严谨为江湖人所称颂,还曾获先皇御赐南水北路两条商道的通行令牌。 所谓南水商道,便是长江、珠江沿岸,从四川一路到苏杭沿海;此道上若乘碧波园船只,必畅行无阻。碧波园长年替官方押送盐、铁、酒等货品,更不用提一般商行的货物几乎都交由碧波园来护送,虽然收费稍贵,却足保安全无虞。 北路商道则是由苏杭沿海直至山东,接着一分为二,其一接古时秦皇所筑之驰道,直抵京城,是京城取得南方资源的重要通路之一;其二则更往北上,直直通向关外长白山一带。 过去常有绿林豪强在此商道抢劫路过商队,然而当年的碧波园主不知用何方法收服了众多匪徒,此后只要打着碧波园的名号经过,便一路平安通畅。 除了商事,碧波园亦不曾落下习武的本行。碧波园的弟子大多是孤儿,园训中有一条曰:在押镖路上若遇不平事,则当仗义助之。 此项义举举世称道,加上其威名赫赫,几百年来素有南方第一的美誉。 然而近几年来,碧波园在少主沐青的打理之下,虽兴盛依旧,然总是给人渐渐衰微之感。先是传出沐青与北路地方官不合,又因出言不逊得罪了一位朝中权贵,使得当今皇上取消了通行令牌大半的权利,如进城货品减税等。 接着,又传出碧波园将和方府联姻,不少好事者都在猜测,方夫人是当今皇妃的妹妹,方府在地方上亦是颇具名望之大族,碧波园兴许是为了挽救颓势,才急着将这门娃娃亲坐实,尽管方小姐今年才十四岁。 偏厅里,沐青烦躁地走来走去,他想推掉这门亲事,却无计可施。 “怎么说也是你娘的遗愿,还是趁早办了吧。如此,北路之事尚还有些余地可商讨,也好了我一桩心事。”沐龙一早便将沐青唤来,不徐不疾地宣布已和方老爷选好日子这件事。 “关于这门亲事,我——”他准备一鼓作气,但话还没说完,沐龙已然打断他,对站在一旁的梦音说道: “丫头,你从小便跟着青儿,他要成亲,大大小小的事儿还要劳你操烦了。” 一直没有开口、表情也始终平顺的梦音微微福了个身,说道:“是,老爷子,梦音自当尽心尽力。” 沐青又急又气地看着梦音。一等到沐龙满意地摸着胡子进去内室,他便黑着脸沉声道:“梦儿,你真的希望我娶那方家小姐?” “老爷子既然这样期盼……”梦音毫不迟疑地开口,却被沐青一把摀住嘴巴。 他深吸一口气,眉峰成郁,凑近她,有些耍赖:“你怎么可以把我这个救命恩人推给别的姑娘!” 梦音稍稍后退两步,避开他的手,垂下头。沐青看不见她脸上表情,只听见她温和的声音道:“少主说笑呢,方小姐的家世人品和少主都堪堪相配,梦音自然希望少主这门亲事能成。” 看着梦音刻意避开他的碰触,沐青眉头锁得更紧。 他救了她一命之后,她自愿留在他身边服侍,一待就是这么多年;但是除了忠心耿耿,他在梦音身上找不到一丝温柔情怀,这点让他很是挫折,更是烦怒。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该怎么报答我?”常常,他会这样追问。 “少主希望梦音怎么报答?”她总是认真地看着他、这么回答,然后他就会露出奸计得逞的笑,突然地抱住她。 “你只要以身相许就好了!” 每回她都认真地点头,他却患得患失。他不愿意她勉强。 要是……要是梦音心中另有喜欢之人,却为了恩情这样的理由被自己强留下,他也不会开心;他多么喜欢她自在微笑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守了好多年,也确定了她眼中从无别人;他等着她开窍,如今,却没有多少时间了,想到老爹刚刚说的话,他忽然觉得头疼起来。 沐青忽然站了起来,大步走出偏厅,一边对着正要随着移动的梦音丢下一句话:“别跟来,你只会惹我心烦。” 梦音微微一愣,看着沐青远去,这才默默地走出偏厅,隐约叹了一口气。 他们都没发现,沐龙根本没有走远,也将方才的情形全收入了眼底。他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轻喃道:“这两个傻孩子,真以为老头子是不明事理的人吗?”一抬手,一个人影立现,却隐在阴暗处。 “老爷子有何吩咐?”声音清隽儒雅,教人印象深刻。 “替我请方丫头过来喝杯茶。记得不要惊动了任何人。”呵呵,没想到替自己的儿子追媳妇这么有趣,让他即使老了,也不致太无聊。 那人颔首,很快便消失踪影。 “秦衍,你说,难道梦音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坐在迎风楼的包厢中,沐青郁闷地又喝了一碗酒,整个人就这样摊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秦衍从小同沐青一起长大,可说是对兄弟的心事最了解的人,听见这个问题,他只是温文笑道:“我说呢,梦音心里肯定有你的一席之地,毕竟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再造父母呢。” 这话听来古怪,然而事实确是如此。沐青不仅仅救了梦音,在那之后,还彻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梦音才刚来不久,便因为出色的外貌遭到园中许多女婢的嫉妒。说起来这还是因为沐青,毕竟许多女婢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上碧波园的少夫人,自然对梦音的出现格外看不顺眼。 而当时的大夫人,更是不知为何十分不愿见梦音,以她初来乍到,舟车劳顿,当先好生休养为由,不让梦音走出她所居住的小院半步,是以虽然梦音已进园半月有余,沐青却从没见过她。 所谓的偷窃事件,却是在大夫人默许下发生的。 这件事抖到了沐龙跟前,让他脸色很是难看,当时他只说了一句:“梦丫头是什么身分,这些破东西她还看不上眼,更何况是偷。” 而后沐龙斥责了夫人一顿,又把生事的几个女婢赶出碧波园,还欣然同意了沐青的要求,将梦音换到他的隔壁院落。 接下来,梦音便固执地自愿随侍在沐青身边,每日天未亮便等在院门前,举凡打水洗脸收拾书房磨墨洗笔等等无一不做;沐龙几次劝阻不成,也就由她去了,只是私下郑重地交代沐青:“不许欺负梦丫头,这孩子苦。” 她苦什么呢?沐青很是好奇,沐龙却不告诉他,而他也不好去问梦音,只好暂且搁在心里,只是不断地想方设法对她好;而梦音自愿跟在他身边,也让他很是高兴。 这一搁就好几年过去了,如今秦衍一提,沐青重又记起这件事儿,猛然坐直,叹了口气。“别提了,就是她只把我当作救命恩人,我才烦哪。” 秦衍同情地拍拍他,没再接话。 这一日,整个碧波园张灯结彩,园里的人忙进忙出,人人面带喜色,只因今日是碧波园少主的大喜之日。 身为新郎的沐青简直有一百个不甘愿,好几次想偷偷溜走,却没想到沐龙似是铁了心的要结成这门亲,派了许多人看守着他,连他上茅厕都有两三个人等在外头,让他别扭到了极点。 跑不掉的沐青脸色铁青地任由梦音在他身上摆弄,别上红绒花、戴上新郎帽、套上喜服。 “少主,时辰到了。”梦音将眼前高大男子的领口拢好,便恭谨地退到一旁,严守主仆分际,活脱就是一个最称职的贴身侍女。 沐青穿戴好一身喜服,显得英姿焕发,一旁的婢女们正用恋慕的眼神看着他,沐青本人却毫无所觉,正沉着一张脸思索着脱身的可能。 “你要是敢逃亲,我就把梦音送走,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脑中浮现老爹似真似假的警告,沐青暗自咬牙。 老爹实在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根本不敢拿这种事做赌注。 他跨出房门,又回头道:“梦音……”想起她那近乎执拗的忠心,又踌躇了起来。 老爹这些年来根本将梦音当成了女儿在疼,要梦音抛下老爹跟自己远走,梦音肯定不会同意的;甚至为了让他成婚,配合着让他找不到都有可能。 可恶!明明他才是她的救命恩人,为什么她却只听老头子的话! 梦音不动声色,只是温和地说道:“少主觉得还有什么遗漏吗?若是没有,再不过去,便要耽误时辰了。”一边说,一边踏出房门,躬身静待沐青前行。 听她口口声声少主,显然是故意的。沐青觉得自己拿这个女子一点办法也没有,看来她是真的不在意他娶了别人。心中一赌气,他一甩袍袖,大步离去。 留下来布置新房的婢女们等两人去得远了,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少主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了。还有梦音姐,真的好美呀。”小松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眼神迷蒙。 “是呀。听说方家小姐很漂亮,就不知道有没有梦音姐漂亮?”小梅带着一丝敌意出声;在她心中,始终觉得沐青最后要娶的定是梦音。 “依我看,少主和梦音姐才是最相配的一对,更何况他们从小一起……”小松兀自沉浸在幻想中,喃喃道。 “这话以后可千万别乱说,让未来的少夫人听到了,搞不好要赶你出府的。”最是沉稳的小竹见众人言语越发没边,开口提醒。 “知道了。不过,为什么梦音姐对少主成亲的事儿一点也不在意呢?”小松永远无法理解梦音姐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近水楼台,偏就不去得月。 “在意又能怎么样呢?少主和方小姐的婚事,一直是夫人的遗愿;还有最近发生的事儿……看来这不办不成哪。”小梅叹道。外头的传闻,她们多少听了一些。 “行了行了,这事儿不许再谈论,赶紧做事吧。你们嘴巴都给我管紧一点,知道吗!”小竹见讨论越来越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赶紧制止。一群人于是忙碌了起来。 此时送走沐青、正巧返回的梦音,却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她站在回廊上摇头苦笑了下。她和少主之间的事儿,旁人哪里会知道呢!心念一转,不愿进去让她们三个拉着自己问东问西,便掉头往小竹桥走去。 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今天过后,少主已不再需要她的陪伴了,他身边会有另一个人替他打点好所有的事情;红袖添香,温言软语,肯定比她做得更好上十倍不止。 那么此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呢?少夫人有可能容得下她吗?过去她几乎把所有心力都花在沐青身上,现下让她对未来感到一阵茫然。 静静地坐在桥头,梦音想起遇到他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落花伤春的日子。 她初来乍到,都还分不清这园子的东西南北,就被冤枉偷了一只碧玉环,然后被逼着从小竹桥跳下去。 她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为了赌那一口气;她虽寄人篱下,却不愿被如此随意欺侮。她感觉得到大夫人不喜欢她,也就尽量足不出户;然而却有人不放过她,只因沐龙对她特别好,便特别排挤她。 是沐青将她捞上岸,将她救醒;那一双手,将她拉进他的世界。他让她跟在身边,让她免去了女婢们充满敌意的目光。她后来才知道,那些人都因为她而被赶出了碧波园。 “你跟着我,我保护你。”十年前,沐青还只是个十三岁少年,却是那般专注地看着她,字字认真,说话语气像是一个大男人。 从此她真的没再被欺负过,也从那天起,她无论做什事都将沐青摆在第一位,若他要求五分,她便替他做到十分。 当年那个略显稚气的少年,如今已成为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她自己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了。沐青总是一有机会就问她:“你要怎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她回答不出来。其实他想怎样都可以,她都愿意,所以她总是反问他。 “我要你以身相许。”沐青的回答让她分不清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但她总是回答说愿意,他却只是笑着拍拍她的头,不多说话。 也许是自己还太小,他看不上眼。 于是她暗自决定,等她长得够大,便要将自己献给他,既然他一直提起。 谁知道十六岁那年,她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在某个夜里爬上他的床,不着寸缕,他却只是皱眉,拿了被子将她裹紧,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等你报恩了,想要如何?” “我……其实我也不晓得。也许就遍游天下,看尽世间颜色。”她偏头,然后带着有些悲伤、有些憧憬的笑容对他说。 “和我一起?”闻言,沐青眼中闪现光芒,热切地看着她。 “不……怎么能。做完该做的事,我就离开,不会缠着少主。”她赶紧撇清。 然后沐青的脸便沉了下来,久久不发一语,最后只是叫她把衣服穿好,以后再也不准这样做。 之后沐青连着一个月都避开她,最后总算在她发誓向沐青保证再也不做那种事后,他才渐渐恢复以往的态度,只是再也不同她开那个以身相许的玩笑了。 梦音想不通,最后只能归结沐青根本看她不上眼,连一夜夫妻都不屑做;她这样想着,略觉苦涩,只能继续跟在他身边,寻求报恩的机会。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她背后由远至近传来,跟着在她背后站定。梦音没有回头。 “我说梦音,沐青今儿个大喜,怎么你看起来却郁郁寡欢呢?”脚步声的主人在她身旁落坐,是一个神采飞扬的男子,和沐青的自信狂傲比起来,显得内敛谨慎温和,正是秦衍。 “少主得结良缘,梦音当然开心,何来郁郁寡欢之说。”梦音淡淡地回嘴,声音中没有一丝起伏变化,看都不看他一眼。 秦衍闻言也不恼;除了沐青,梦音自小就和他们疏远,久而久之,他们已都习惯她这般淡漠的态度了。 秦衍不断在心中算计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让梦音起疑,老爷子将这样的重任丢给他,他一定得把人拐到才行。 秦衍收敛心神,藏起嘴边的一丝笑意,万分认真地对梦音道:“其实前头出了点事儿,老爷子正在着急。” 这话终于让梦音收起纷乱的思绪,正容问道:“什么事?”老爷子是除了沐青之外,她最为敬重的人。 “方家小姐逃婚了。” 听见这个消息,梦音顿时愣住,以为秦衍在开玩笑,但看他的神色又十分认真。 见梦音惊愕的表情,秦衍又道:“方老爷一早发现人不见了,却四处找不到方小姐,刚刚才派人来通知。”他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唯恐她起疑。 “那么是要我们帮忙找人吗?”梦音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沉静问道,一时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神色十分复杂。 方小姐竟然逃婚!沐青有什么不好?她替沐青感到气愤。 见梦音气恼的神色,秦衍心中一喜,看来老爷子的计划已成功一半了。 掩住喜色,秦衍慎重说道:“不,眼下时辰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老爷子想……给你一个报恩的机会。” 梦音茫茫然地看着秦衍,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的话意。 “这场婚礼来了很多江湖上的朋友,更别说还有圣上钦赐的贺礼,贵客云集,无论如何不能取消。”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所以,一定要有个新娘。” 方小姐早在半个月前就被接到碧波园的别院来,一来两家地远,如此准备婚事也方便;二来两家长辈颇有让两个年轻人亲近的意思。 说起这两个人,两边都闹头疼。明明是早八百年前就订下的婚事,本来也都好好的,婚期好不容易给定了,就偏是一个不甘,一个不愿,倒像是有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们成亲似。 沐青这头还没拒婚,方萦那边就传出了誓死不嫁,今天一早还留了封信,不管不顾地出走了。为这件事方老爷倒是急白了一头发,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告诉了沐龙,就盼他看在两家交情上能原谅自己的不肖女儿。 没想到沐龙很是通情达理,还拍拍方老爷以示安慰,并表明了两家世代交好,不会为了此事坏了情谊。 可怜的方老爷根本没想到,其实这一切都是沐龙和方萦串通好的。 “那,沐兄,这婚礼该怎么办?都是老夫教女无方,今日要害沐兄丢一回脸面了……”说着说着,方涛眼看就要老泪纵横起来。 “方老弟尽管安下心吧,再怎么样,这婚礼都得办不是?”沐龙笑呵呵地抚着胡子,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方老弟啊方老弟,老头子给你家闺女找的男人,可也是个人中之龙呀!他在心里暗笑,为自己导演的这出戏开心不已。 大红烛燃烧着,将喜堂照得如同白昼,只待吉时一到,就要迎进一双新人来拜堂。大殿上宾客云集,人人轮流上前向沐龙道贺。 沐老爷子大概是全场最开怀的人了,从头到尾乐呵呵地笑着受礼。 梦音匆匆忙忙地换上嫁衣,由于时间过于匆促,一直都是素颜的她只淡淡上了一层粉,轻抹胭脂,再由一个婢女替她梳好了简单的发式,便披上盖头,上了花轿。 按照习俗,新郎是不需要亲自去迎回新娘的,更何况原本方萦就已先住在了碧波园的别院里,因此花轿也只是做个样子,行没几步便来到了喜堂。 方老爷看见新娘出现那一刻,惊得差点咬了舌头,他一头雾水地看向沐龙,沐龙只是朝他眨眨眼。 牵着彩球,新娘子被两个吉妇搀扶着,缓缓走到沐青身旁;他看也不看,神色漠然,只是默默地执起另一端彩球,那无所谓的态度像是在帮别人拜堂,全然不当一回事。 梦音只能够从盖头下方看见地板和宾客们的鞋子,她有一丝紧张,毕竟她是临时被赶鸭子上架,完全不晓得下一步该做什么,幸好扶着她的吉妇不时在她耳边提点,让她不至于出差错。 隔着红盖头,她看不见沐青的表情,却可以想象他一定是面无表情,带着不耐烦,两道好看的眉紧蹙,薄唇紧抿。 从小到大,只要老爷子强迫沐青做他不想做、却非做不可的事时,沐青就会摆出这样一张脸来把事情完成;想到这,梦音不禁微微扬起嘴角,随即庆幸有红盖头挡着,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新郎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当下许多人都在心里暗暗附和,正好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 “送入洞房!”随着礼仪结束,新娘子被簇拥入新房,新郎则回到厅堂和宾客们共进酒席,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新房中,女眷们说了一阵子的吉祥话,便逐渐散去;梦音这才稍微扭动了下身子,一直这么正襟危坐,让她全身都僵硬了。 远方厅堂的喧闹声一阵阵,梦音静静地坐在那儿等着沐青回来,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向他说明一切。 也许……也许他会很高兴吧?她有一点点期待,毕竟沐青总是对她说:“怎么报恩?那就以身相许吧。” 但很快地,梦音又驱散脑中的想法,她想起了之前的每一次,以及自己十六岁那年他的拒绝,还有那之后伴随而来的他的愤怒。 此后她便认定了那只是句玩笑话,却也让她不知所措;如果不能这样报他的救命之恩,那么她该怎么还清这笔债? 如今事情演变成这样,怕是一生都要耗在这里了,但她内心却莫名地感到安定,好似茫茫的未来突然出现了明确的方向,她再不用犹疑。 只是,沐青会接受她这个顶替的新娘吗? 梦音就这样坐在那儿,胡思乱想着。 “少主,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小的敬你一杯。”喜宴上,不时有人凑过来和沐青寒暄,而身为碧波园的少主,即使对这场婚礼有千百个不愿意,他还是强撑起笑颜应付客人。 毕竟在场的客人,最好是能不得罪便不要得罪,只因碧波园能在各处顺利行走,大半也是靠着广阔的人脉和交情。 一杯杯酒喝下肚,对客人的敬酒他几乎是来者不拒,这般喝法即便是头牛也禁受不住,更何况是个人。因而筵席还没结束,沐龙便一声令下,将沐青送回新房。 沐青脑袋昏沉地走着,心中转着念头:这样也好,醉了,就有借口不用洞房,然后明天……在新房门前,沐青模糊地想着,明天,不,等一下就要把事情说开,他要向方萦说声抱歉,自己只能和她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自己在外头放的那些风声,会反过来被他老爹给利用,逼他成亲,好让整件事情更显真实。 说来说去,都得怪当年娘亲和方府的夫人结的娃娃亲,两个人还在肚子里就给订下了,怎么也赖不掉。本来那也没什么,娶就娶吧,母命本不可违,却偏偏在十三岁那年,教他遇到梦音,他对她,是一见怜惜,日久倾心。 那一双清冷的眼,总不像个小女孩,没有天真和幻想,老是笑得那么清淡,没有暖度;她像个淡淡的影子,对任何人都疏离而有礼。 一开始他只是想好好照顾这个倔强的女孩,把她收纳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好生保护,却不知何时心已陷了进去。 也许是当他奋不顾身把她从水里拉上来时,也许是他头一次认真想要保护一个人时,也许是因为第一眼便见到她最柔弱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她睁开眼对他微笑的模样…… 沐青闭上眼,想着两人初识的那一日,心里感到微微发疼。他承诺要保护她一辈子,如今却得另娶他人,而她……一点都不在乎。 沐青不禁有些讨厌起自己。除了第一次见面救了她以外,他再不曾见过她狼狈的模样;他知道,梦音根本不要他费神,那柔弱身子里有的却是铁石心肠。 他咬牙,突然暗暗恨起她竟能如此淡然处之;也许他当年不该那么坚持,该在她十六岁那年就把她吃干抹净。 但他却又清楚若自己真如此做了,她就会从此消失,只因大恩已报,她没有再留下的必要;那时他问了,知道她的将来里,并没有他立足之地;而他,既舍不得那样待她,更不可能任由她离开自己,他只想永远把这颗明珠好好珍藏,却不得其法。 沐青突然觉得心有些萧索,他拿着恩泽的幌子绊住她,却牢牢地记得她说的,想要看尽世间颜色。也许,是不该那么自私了,有什么恩,这几年她也早已还清,现下自己又成了亲,是否该放她走了? 第二章 梦音还没拿下盖头。不知为何,她竟希望由沐青来为她挑起这方红巾,因此她看不见门外有个人影已站了好久。 沐青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看见新娘不乖巧地坐在那儿,显见是几个时辰下来都这样坐着,便快步走到她面前。 梦音等了大半夜,却等回一个醉醺醺的人,她有些哭笑不得。沐青一靠近,她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把盖头拿掉,我有话要和你说。”他看着那红巾,觉得有些碍眼,他才不想为别的女人掀起盖头,因此皱起眉,沉声命令。 听见沐青这样说,梦音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我……想要你帮我掀。” 没想到眼前的小女人居然会做出如此要求,沐青微愕,同时也感觉头越来越昏沉,心知是酒的后劲开始发作,便决意不再浪费时间,左右手不客气地一把将盖头扯下,却在看清那张脸之时愣了下去。 天微微亮,沐青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一时被房里的一片红色弄得有些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儿个是自己的大喜之日,但他只记得他在门前站了很久,然后坐在床上的人要他帮她掀盖头,之后他就不记得了。 但是很快地他就察觉了不对劲。 身上累赘的喜服已被换下,脸和手脚也给人细心擦洗过,袍子就贴心地挂在床边的架子上,好让他一醒来就能披着。 这和梦音打下手的方式一模一样。沐青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同时又感到后脑正隐隐作痛,想是昨晚喝的酒太烈,劲头还未消退。 “难道是方萦做的?”但怎么不见她人呢? 想起自己无缘无故冷落了新娘一晚,什么也没解释,沐青不禁有些汗颜。他本不愿多负一人,眼下却深深感到无奈。 沐青坐起身打量四周。这张床很明显地只有他一个人睡过。房中甚至没有一点多了个女主人的感觉。这下子沐青疑惑极了,披上袍子走出内室,借着微亮的天色,依稀能看见有个人窝在躺椅上睡着。 方小姐怎地睡在这儿?想起婚前听说对这门亲事她也是万分不愿意,他不由得苦笑。安静地走近躺椅,带着几分好奇,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美人样貌,是否真能和梦音一较高下。 岂知细看之下,却见着一张他最熟悉的脸,也是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容。 “梦、梦音?”他又惊又喜。 不知是否昨天太累,向来浅眠的她竟一点反应也无,只是无意识地嘤咛一声,然后继续沉睡。 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一身喜服。 沐青小心翼翼地拨开她凌乱的发丝,爱怜地看着她秀美的睡颜,轻轻拍了拍她。“梦音,要睡到床上去睡……” 熟睡的人儿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只是微微嘟起小嘴,喃喃呓语着:“不要来吵我,人家很累……嗯……” 惊喜于睡着的梦音竟比醒着时更可爱,沐青又着迷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一被他忽略的事实。 昨天,他成亲;今天,梦音穿着嫁衣睡新房,这意味着什么? 将熟睡的梦音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安置好,沐青不顾时间尚早,随便套了件长衫,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父亲的卧房,他实在是有太多疑惑了! 一踏进门,沐龙早已坐在榻上,对于儿子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只是意态悠闲地让下人沏了一壶碧螺春来,一时满室茶香。 “老爹!我房里……梦音她……这是怎么一回事?”沐青向来不是个说话迂回之人,连问安都给省了,直接切入正题,他第一时间便直觉也许是老爹做了什么手脚。 “怎么样?这个新郎当得还开心吗?”老爷子轻描淡写地啜 一口茶,十分惬意地开口问,再仔细观察些,就能发现沐龙隐在杯后的脸正笑着。 “您别拐弯抹角,我在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沐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小就习惯了老爹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作风,他已经练就了迅速冷静下来的本事。 “你小子的礼貌都上哪去了?”沐龙吹胡子瞪眼,存心气一气这个儿子。 沐青用了十分的力气才没有实行上前把老爹的杯子打掉的想法,接着极度压抑地开口,语气必恭必敬:“父亲大人,可以请您告诉我这场婚事空间是怎么一回事吗?”顿了顿,又咬牙开口,一字一顿的:“儿子将感激不尽。” 沐龙看玩得差不多了,又慢慢啜饮一口茶,清了清喉咙,才慢条斯理地说。 “你喜欢梦音丫头不是吗?”不等沐青回答,沐龙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你爹我也不是那么迂腐,你喜欢的,自然会成全,而你娘过世了,不会有人阻止,只是你这小子有时太没礼貌,又常常欺负梦音丫头,所以……” 所以沐龙先探过了方萦的口风,知道她根本无意于这桩姻缘,便使了点计让她“逃婚”去了。 然后,他知道梦音不可能不点头答应,若再威胁沐青要把梦音送走,最麻烦的人物也就乖乖就范了。说到底,沐龙就是为了自己觉得好玩才弄了这么一出戏。 沐青有种想打裂桌子的冲动,但他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无奈问道:“但是爹,来上这么一出,如今人家只以为我娶的是方萦,这样岂不是委屈了梦音……” 沐龙他一眼,明了他在担忧什么。 “谁说的?我帖子上写的虽是方府,但梦音实实在在是我儿媳妇,可不是什么代替的,瞧。”说着,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张帖子,只见大红帖子上除日子时辰地点,就只写着沐方两府联姻。 “我老早就和方老弟说好啦,等回门之日,他就会告诉你嫁过来的是他的义女,不是方萦那丫头。方老弟见了梦音,也喜欢得紧哪。”昨天一拜完堂,沐龙便寻个空儿向方老爷要求了,方老爷自觉理亏,自是满口应承;何况梦音他见过,确实是个讨人喜的孩子。 没想到老爹连这点都想好了,沐青有些怔愣。这么一来,只要寻个时机向大家介绍梦音这个少夫人就行了,足见老爹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早便计划好了,方式有些……但如此一来,既不是对方家背信,又达到联姻之效,他自己更是得偿所愿,简直是一石二鸟。 若不是老爹来上这么一出,那梦音肯定不会点头下嫁的,她的脑袋,就是一颗叫做报恩的石头,硬得无丝毫转圜的余地,宁可和他作一夜夫妻,也不愿名正言顺嫁他。 沐青神色复杂地望向老顽童爹亲,已经说不出话来。 “做什么这样看我?想感激我,就快生个胖大娃儿给我抱抱就行了。”沐龙被儿子那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 “爹……谢谢。”沐青沉默半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也不等沐龙回答,便急急离开了,隐约能瞧见他红了耳根。 “这孩子老是这么性急,连门都忘了关。”又喝了一口茶,沐龙看着敞开的门,嘴角带着笑意。 这两个孩子他是怎么看怎么相配,偏偏过世的夫人在这件事上就是往死胡同里钻,定要下聘那方家小组,守那娃亲,把两个无意之人绑在一起。 说起来,方家那丫头也是不错,可惜自己儿子不喜欢,也不好就误人家一辈子……沐龙一边想着,一边更加满意于自己的妙计,笑得很是开怀。 “希望青儿能加把劲儿,别错失良机呀,梦音可是个倔姑娘呢。”沐龙笑呵呵地想着,盘算着过不了多久,可能就有孙儿可抱,不由得更乐了。 沐青回到房里。天色尚早,园子里只有一些洒扫的仆役,林间充斥着各种鸟鸣声,然而床上的人儿仍然睡得安详。 他轻手轻脚地捱近床边,恨不得马上将那睡美人喊醒,问问她的想法,但他只是轻柔地拂着她的发,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惊动她。 仔细看,才发现她脸上还带着残妆,想是真的累坏了,这样一个平常爱干净的人连脸都没的擦洗便睡着了。 忆起自己昨晚把她晾在房中那么久,维持相同的姿势几个时辰,接着又费力照顾他这个酒醉的人……沐青不禁又有些埋怨老爹不早告诉他,平白苦了梦音,但看着她的睡颜,他心头一暖,嘴角不自觉地高高扬起。 灵机一动,他走到门外,叫住几个仆役,吩咐他们准备好热水。 梦音听见有个声音温柔地喊她,却只觉得眼皮十分沉重,睁不开来;隔了一会儿,又感觉到脸上一阵温热触感,似是有人拿着巾子替她擦试,让她觉得整张脸顿时清爽许多。 “梦音,你再不醒来,我可要替你脱衣服了。”沐青替她擦完脸,凑近了她耳边低语,虽是开玩笑,一瞬间突然希望她真的不要醒来,那么就?越听越觉耳熟,是……是少主!她猛地清醒,看见沐青拉住她的衣带,正想偷偷解开,见她醒来,便若无其事地放开了手。 “少……少主,你在做什么?”纵然平日里再冷静,但面对这种情形,梦音只觉得又羞又慌,脸上浮起一两朵红云。 沐青没想到梦音会突然就清醒过来,愣了一下,然后才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凑近她的脸。 “唉呀,娘子你脸红了呢,要是为夫真的替你洗澡,这张脸岂不成了熟悉的柿子?”一边说,沐青一面在心中欢喜欲狂,没想到她脸红的样子竟如此可爱。 她在他身边多年,从没显现过这样的小女儿娇态,今晨面对这样的情境却万分不自在,又听他这样调侃,一双眼便只敢盯着被上的绣纹,全身僵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明白自己是何时睡到床上来的,她明明睡在外间呀。 梦音忽然又想到方才作梦时听见的话,原来竟不是作梦!一想通,猛地抬起头来,正对着他那双深邃的眼,脸更红了!红腮雪肤,衬得她十分娇柔,十分可人,让沐青简直舍不得移开目光。 见她手中无措的样子,沐青不忍心再逗她,勉强拉开两人的距离,一派从容又带着温柔地说:“昨天把你累坏了,你先梳洗一下,我已经叫人备好热水了。” 正说着,小梅已进来回禀热水已备好,听见了沐青的话,不禁对着梦音偷笑,在沐青背后朝她挤眉弄眼,偷偷比了个大拇指。梦音知道她误会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丫头窃笑着退出去,整张脸已直直红到了耳根。 “梦音,我先出去,等你打理好了,我们再谈谈。”沐青的声音唤回她的神智,她赶紧答应,一等他出去,她拍了拍脸颊,不明白今天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这么不受控制,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份,怎么整个人就奇怪了起来? 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她走进澡间,轻手轻脚地除尽衣服,跨进了浴池。经过昨日的折腾,梦音疲倦得只想好好泡在热水中。在躺椅睡了一夜让她感到全身酸痛难当,所有的骨头都似在向她发出抗议。 碧波园最不缺的就是水,是以每个院子里都有这么一间浴场;方正的浴池边暗藏玄机,埋了管线引水而来,密密滤过后,再以烧烫的瓷管加热注水,讲究些的再配上香料或汤药,很是享受。 热气氤氲,梦音侧头靠在池壁闭目养神,舒服地轻叹一口气,发丝凌乱地披散在她雪白肩头,飘浮在水面,乌发衬着莹白如玉的肌肤,美若天仙。 “梦音!”沐青的声音在屏风外头响起,让她吓了一跳,整个人缩进水里,只露出一颗脑袋,面向墙壁不敢回头。 “你的衣服我给你放在这儿,记得头发可擦干,我在外头等你。”不等她回音,他已接着把话说完,旋即房里又没了声息。 沐青在厅中坐了许久,脑子里都是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景象,澡间里那座蝉翼屏根本遮不了屏后的春光,让他很是一饱了眼福,虽然隔了层纱,又只是匆匆一眼,却已令人无限遐想。 “梦音……你可真是让我好等……”他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出神,嘴角不知不觉又扬了起来,要是有人瞧见了,肯定会认为他是个色魔。 许久,梦音才赤足走了出来,披散着一头半干的发,出来便见到沐青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她都没注意到,她有些奇怪,轻唤道。 “少主?” “少主?”见沐青没反应,梦音又唤了一声。 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幕的沐青突然见着了眼前佳人,目光落在她一双纤巧的玉足,那一寸洁白让他有些失神,微张着嘴,却半天没有说话。 梦音顺着他的目光,意识到自己没有穿鞋,脸一红,赶紧把脚收到裙摆底下,解释道:“因为……找不到鞋穿……”声音蚊蚋。 她梳洗好出来,只见到这一套衣物,大红嫁鞋平常是不穿的,早已让人收定了,偏偏沐青虽记得给她衣服,却忘了鞋子。 见沐青直直盯着自己,梦音勉强牵起嘴角,故作镇定地问道:“少主说找梦音有事相谈,不知是何事……”也许他是要来告诉她,她不配做他的妻,他只是先把场子圆过去了,该干嘛还得干嘛,这么一想,梦音便有些不安。代嫁只是老爷子的意思,她一时头脑发热便答应了,却不确定沐青是否会对这个结果生气。 沐青总算恢复了过来,在心中暗骂自己方才那色迷迷的柱子,一面装作没事人般地开口:“你……还叫我少主?”大手轻轻勾住她滑嫩的颈项,微微施力把她拉近一些。“梦音,你同我拜了堂,满堂几百宾客,还有父亲,天地皆为我证,我便只认你是我的妻,从此你就是碧波园的少夫人,我的娘子,知道吗?” 梦音微张着嘴。情况和她想的似乎不太一样,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沐青见她如此,嘴角微扯,冷不防一个使力,揽住她的肩,将她带进怀里,梦音一个不稳,便坐到了他的腿上。 “知道吗?”沐青加重语气,再问了一次。 梦音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搅得心慌意乱,只能茫茫然点头,表示知道了,却又猛然摇头,心中满是疑惑。 “不……我不明白,我以为……”她喃喃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以为什么?”沐青挑眉,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开始缠绕她的发丝,享受着那柔滑的触感。 “梦音认为,自己只是个假夫人,过后还是一样吗?”他一边将头发层层卷绕在指上,复又松开,一边漫不经心地替她作假设。 “还是梦音觉得,这样就算报了恩,从此可以离开碧波园,离开我,天涯海角逍遥去?”说这话时,沐青松开发的发,轻轻捏住她的脸,眯起眼,语调沉了几分。 “不……梦音以为、以为少主不喜欢我……”她微微抬头,清澈的眼瞳对上他的,终是开口,问出了十六岁以来的疑惑。。 沐青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方宣布:“不,我喜欢你这傻丫头,紧张得紧,成天就担心你跑了,现在可好,你是我娘子,跑不掉了。” 梦音觉得脑袋糊成了一团。沐青说的话让她心如乱麻,一下子无法思考。 见她傻在那儿,直盯着他瞧,沐青打铁趁热,额抵着她的额,用诱惑的噪音道:“那么娘子,为夫对你的救命之恩,该如何报答?” 两人间从未有过的亲昵教梦音羞得说不出话来,沐青身上那好闻的气味笼罩了她的五感,一时间她只是愣愣地回望着她,愣愣地吐出一句:“怎、怎么报答?” 沐青低低笑出声,为着她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娇态,也为着怀抱她而感到欣喜,她果然象他想象的一样香,一样软。 他只是轻飘飘的将问题再抛回去给她,不同去同以往那样给她答案。 “这次,我要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报答我?” 梦音完全被他专注的目光吸住了,那眼神带着热烈和渴求,渴求她别说出让他失望的答案,又带着成竹在胸,仿佛断定她绝对不会让她失望。 “以、以身相许。”她喃喃回答,然后就象再确定不过似的,望向沐青的目光从茫然应得清澈,清晰又坚定地重复了一次,“以身相许。” 沐青听见她的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欢喜,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小巧嫣红的瓣,象是品尝某种最甜美的果实,一点一点加深加浓,许久,才放开了她,惹得梦音娇喘不已。 沐青又轻啄一下她的脸颊,突然将她娇小的身子打横抱起,大步往内室走去。 他等太久了,这般的压抑一经解放,竟完全控制,而他也不想控制。 “少……夫君,现在是白天……”梦音刚要喊他少主,看到沐青瞪她的眼神,慌忙改口,她还有些难以适应,觉得一切似乎来得太快。 “我已经等了那么久,还错过了洞房花烛夜,我不想再等了。”沐青脚步不停,很快来到床边,将梦音轻轻放在床上,弯身脱去了靴子,又放下了大红床帐,眼神炙热地锁住她。 梦音只觉得自己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红,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褪去了所有衣衫,只知道身子被他的眼眸点了两把火,那么温热,那么难耐。 当两人的肌肤相触,他带着薄茧的手抚上她的身子,那陌生的感受甚至让她起了一身疙瘩,战栗着体会这般亲密的美好,和体内那莫名的骚动,令人难耐又不安,只想快快获得些什么。 “夫君……”一开口,梦音被自己那软腻的嗓音吓了一跳,就连她发出来的声音和喘息都不象是自己的,听起来是那么令人害羞,让她浑身酥软,使不出半分力气。 “别急……梦儿……你真的好美,……”沐青粗喘着气安抚,她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甜美诱人,几乎令他理智尽失,只想不顾一切地将她占为已有,却又怕吓着了她。 “梦儿,把你交给我,好吗?”他轻吻她的耳垂,声声诱惑。 她只能无助地点头,一双眼中带着几分不安,但更多的是信任,沐青轻轻一笑,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惹得她轻颤不已。 帐子不知何时已垂落下来,床帷深掩,藏住了无边春色。 沐青十分满足地拥住怀中馨香柔软的身子,低头见梦音因为害羞和情欲而晕染的绋红的小脸,那双平日沉静的眼里满是迷蒙,垂下了眼睫不敢看他,他不禁爱怜地轻吻一下她的发。 “很疼吗?”他轻声问,嗓子有些沙哑,慵懒得醉人。 梦音缩在他怀是,轻轻摇头,其实方才她连眼泪都疼出来了。 沐青看她逞强害羞的模样,不禁贴在她耳边说道:“看来,又得再备一回热水了。”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颈,让梦音全身又起一阵颤栗,久久都羞得不敢抬头。 梦音就这样在自己从没有想过的情况下,正式成了碧波园的少夫人。 “没想到老爷子还藏了这一手!”小梅坐在院子一角的石桌上,兴奋地比手画脚。那天送水进房的差事让她在众丫环间很是风光了一回。 “就是就是!看少主对梦音姐姐那么好,真教人羡慕。”小松趴在桌子上,一捡陶醉。这几天在梦音身边服侍,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她们的少主对少夫人十分用心,羡煞了她们。 有一回,少主无意间听到梦音姐说桃花粉嫩的颜色好看,隔天便命人搜罗了程式的桃花色衣裙,简直可以穿三个春季。 还有一次,梦音姐着了凉,少主便卯足了全力照顾,找最好的大夫,还亲自膳食汤药,这些事让梦音姐尴尬了好一阵子,也让她们几个偷笑了好久。 以前少主都只敢偷偷对梦音姐好,让她们悄悄把一些小玩意放进她的箱箧,诸如南珠簪子、锦锈绢花等等;后来发现她食量少,就想方设法约她弄来一些小点心摆着,让她不自觉地多吃点东西。 这些她们三个都看在眼里,很多时候偷偷帮忙,如今少主终于不用偷偷摸摸怕梦音姐拒绝了,简直想把她当成仙女供起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 少主也不简单呢,希望从此他们俩就这般和美吧!这是她们三个一同的心声。 “你们几个都该注意,要改口叫少夫人了,小心少主听了生气。”小竹端正地坐着,手里拿着一幅绣品忙个不停,她总是闲不下来,嘴角亦带着笑意。 “一时改不过来嘛。”小梅吐吐舌头。她们几个一进碧波园就是跟在林间姐身边做事,和她的感情特别好。 午后,三人暂时忙完了手上的事儿,便聚在青苑的偏院里一块儿闲聊,而近来她们最喜爱话题就是这场出人意料的婚礼了。 新娘子回门那天,方老爷不仅亲自带人来迎接,当满堂宾客惊讶于新妇竟非方萦时,方老爷才向众人宣布此次嫁的乃是义女,一时引起了大伙儿的议论,人人都在好奇这楚梦音究竟是什么来头。 而小竹三人则是深深替梦音姐开心,她们早已把梦音当成姐姐,也十分了解这其中的曲折,对于事情最后有这个结果,自是又惊又喜。 梦音觉得自己就象在作梦一样,她知道沐青一直对她很好,可是…… 她眼光一转,看着妆台被各种饰品堆得满满的,再想到那成堆奢华衣物,不禁微微苦笑。 碧波园从来都以节俭用度为名,她本来也不是个贪慕虚华之人,这些东西几乎用不上,沐青却见着了好的,便往她房里放。 “唉……”她叹口气,把那些东西一一放到盒子里放好,整整装了三大盒,一边想着要怎么阻止沐青再买下去。 园里的人们对这件事皆乐见其成,却有两个人妒恨得几乎咬断牙。 第三章 “我说你们三个,在这儿偷懒不做事,碧波园可不是养你们来吃闲饭的。”随着话声,现金条纤巧身影趟了来,正是咏儿和絮儿。 她们本是夫人的远房亲戚,困为家贫才前来投靠,自小便貌美聪慧,很是得夫人喜爱,一向在夫人左右侍候,先前夫人甚至有意要将她们配给沐青作通房,只是都被沐青拒绝了,这让两人很是失落了一阵子。 夫人过世后,便没有人会特别记着她们,只是供应吃穿用度,因而当她们听见梦音代嫁的消息,都恨得牙痒痒的,觉得梦音抢了她们姐妹俩的位置。 “你们才是吃闲饭的,没事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小梅心直口快,当即反唇相讥回去。 “怕是要来看看这少夫人的位置还有没有份吧。”小松凉凉地打了个呵欠,说出来的话却是足以气死人。 “都休息够了?该回去做事了。”小竹放下手中的绣品,站了起来,举止仍是合宜有礼,却摆明了不欢迎这两个不速之客。 这两从以前便不断找梦音姐的麻烦,少主不知道,她们三个可清楚得很,故此看见两,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咏儿和絮儿脸色青红交错,都明白方才是自己一时说错了话,如今可没有人替她们撑腰,两人对看一眼,咏儿上前一步拦住了正要离去的三人,勉强客气地问道:“几位姑娘留步。我们姐妹俩想见少夫人一面,麻烦替咱们通传一声。” “有什么事儿直接告诉奴婢,奴婢会替两位姑娘转达给少夫人的。” 小竹看看两人的神色,也不好再拒之于外,只得停下脚步,客气地问道。 “我们就是要见少夫人,难不成我们没有资格见她?”絮儿一听,忍不住冲口而出,语气中满是酸意。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小梅,去问问少夫人有没有空见见两位姑娘。”小竹只得转头吩咐,在心中暗叹两人的难缠。 小梅还想说话,此事沐青正好踏进院子走了过来,几个人赶紧躬身行礼,一齐唤道:“少主。” 沐青平日原就十分纵容园子里的仆婢,今天看到小竹几个竟如此全礼,不由得有些惊奇,眼光一转,看到站在一旁的咏儿和絮儿,顿时了然。 “表哥。咏儿和絮儿给表哥请安。”两人见沐青注意到自己,赶紧往前一步,柔声说道,与前一刻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是你们啊。今天怎么得空到这儿来?别站在这儿,都进屋里坐下来说话吧。”注意到两人眼中希冀的光芒,沐青虽感厌烦还是礼貌地邀请两人进了偏厅。 没想到母亲才过世几年,这两人又开始不安分了,该找个机会把她们送出碧波园才行,免得天天缠人。他冷眼看着两人的喜色,在心里暗自打算。 咏儿絮儿闻言,心中俱是一喜。两人都没想到今天来这一趟,竟然见到正主儿,要是能让沐青重新注意到自己的美貌才请,说不定还是能做个二房夫人,至于那楚梦音,早该闪一边儿去! 几个人进了偏厅,梦音正好也在,见到沐青进来,赶紧站起来迎接,却在看到咏儿絮儿时微微惊愕了下;而两人也不行礼全无视她的存在。 “娘子,今天咱们有客人,两位妹妹你还记得吧?快来见见你们表嫂。”沐青一踏入厅中,便亲热地走到梦音身边,环住她的肩笑着为彼此介绍,没忽略两人跋扈的行径,却也不说破,想看看梦音如何应对。 咏儿絮儿这才不得已走过来,微微欠了欠身,便当是行过礼了,仍然不把梦音当成一回事,挑衅地看着她。 梦音静静地看着姐妹两人,那眼神她太熟悉了。当年她到沐青身边之后,这两姐妹从没少找过她麻烦,今天这一趟来,肯定也是为了相同的理由;但是,她有资格阻止吗?这样岂不犯了善妒的罪名? 感受到梦音防备的目光,沐青侧头看她,伏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情罢了。”梦音自然而然地也贴近了沐青低声说话,这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却让咏儿絮儿心中嫉妒得快要滴血了。 “表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们能不能听呢?”两人凑近来,不着痕迹地把梦音挤到后头,一人一边挽住了沐青,将他带到桌边坐下,又一人坐了一边,却留了对面的空位给梦音。 而沐青却也没有将他们推开,只是一直看着梦音,希望她能有所表示。 “就是呢,感情这么好,真教我们姐妹羡慕呢,你应该不介意我们坐这儿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不肯松口喊一声表嫂。 一旁的小梅见她们两人如此不把梦音放在眼里,正想发作,梦音却只是微微一笑,轻声开口道:“小竹,麻烦你们备好茶水点心送来,别怠慢了客人。” “知道了,少夫人。”小竹会意,福了福神,便领着小松和小梅离开。 见三人离开,梦音才在沐青对面坐下,始终只是低着头听着他们说话,并不插嘴;而沐青也只是随便应和几句,显得心不在焉。 “表哥,我看你这儿还很冷清哪。”见沐青没有像以前一样嫌恶地避开她们,咏儿心中一喜,状似随意地开口。 “是啊,要是姨母在,肯定会往你房里多放两个人,毕竟传宗接代可是首要大事儿,身边多几个人伺候也不是什么坏事呢。”絮儿拿起一块糕点,配合着姐姐的暗示,说得更加露骨。 这话说得太过了,两姐妹就差没有高举双手喊着“收了我们吧”。 沐青忍不住看向梦音,只见她依然端坐在对面,脸上没有一丝波纹,即不生气,也不吃醋,只是一贯的平和,看得沐青心中一阵气闷。 懒得再敷衍两人,沐青站起身来,对咏儿絮儿冷冷说道:“两位妹子说笑了,我一个大男人哪用得到许多人伺候。”说着转向梦音:“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麻烦娘子陪陪两位妹妹吧。”说完,不等她们回答便转身离开,一刻也不想多待。 梦音微微蹙眉。她清楚感受到沐青存了一股怒意,却不明白从何而来,似乎还是对着她生气的,是因为自己对她们的排斥太明显吗? 她知道沐青不喜欢别人随便碰触他,方才却对姐妹俩的热情无半分推拒,难道说……她不愿再往下想,害怕那会是事实。 一等看不见沐青的身影,姐妹俩方才的热情劲儿便消失了,两人又细细地将梦音打量一番,似乎等着她先开口,神情里明白地写着不屑。 梦音却依然只是神情平静地端着茶,小口小口地喝着,丝毫没有理会两人的打算;她想来习惯忍耐,这种对峙于她算不了什么。 絮儿忍不住了,倨傲地开口道:“别说我们没有提醒你,这二房夫人的位置,我和姐姐是要走了,你别想阻拦。要是你愿意帮忙,指不定将来我们还能拿你当大姐看待。”她羡慕地看着梦音身上的衣饰,想着那若是自己的该有多好。 梦音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一直低头转玩着手中的茶杯,显得意兴阑珊。两人见她这样,认定她软弱可欺,更加不将梦音放在眼里。 絮儿缓缓地喝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那语气更加得意:“说起来这少夫人的位置本该是我姐姐的,谁知被你抢了个先。不过,没关系,日后表哥就会知道,谁才适合坐这位子。” 梦音又玩了那杯子好一会儿,才突然把杯子扣在桌上,抬起头来,一脸平静地说道:“若是夫君想收了两位妹妹,梦音自然……不会阻止。” 语毕,不愿再应付她们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两人在那儿得意洋洋。 “哼,就说这女人没什么用,早晚给我们踩下去。” “走吧,想想要用什么本事让少主看上我们,免得又给别人捷足先登。” 梦音进了内室,坐在床上,出神地思索着咏儿絮儿的话。 她希望和别人分享丈夫吗?梦音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成亲以来,沐青待她极好,甚至和老爷子一样,给了她一个配得上沐青的身份。 她只是为了报答恩情,才答应这桩婚事的,却处处觉得好像她才是受惠最多的那个人,照理说,其它的她都不该再奢求了。 所以,要是沐青想要另娶他人,她也没有理由反对,甚至应该替沐青大力操办才是,毕竟三妻四妾本是常事,这也是一个贤良妻子该做的。 只是却不能是咏儿絮儿,她们的心太大,性格也不会是个好主子。 也许,该替夫君挑些好姑娘。这样想着,梦音一边开始动手收拾起屋子,做到一半却又兀自发起呆来,沐青走进来时,就见到她倚在窗边,苦苦思索的样子。 “怎么又弄起这些事,不是说了让小竹她们去做就行吗?”沐青环住她,满足地闻着她身上的馨香。 “让别人来弄,怕你会不习惯。”梦音微微脸红,刚才失了神,居然没发现沐青进来,她站直身子,走到桌边替沐青倒了一杯茶。 看着她身上一如既往的朴素衣装,沐青皱起眉,问道:“给你的东西,怎么不用?” “我用不着……夫君以后也别再买,这些东西已经能用很久了。”见他提起,梦音赶紧开口,沐青却误以为她不喜欢。“不喜欢没关系,总能买到你喜欢的。” 见沐青听不进去,梦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你……”“你……”他决定打破沉默,却没想到她也同时唤他。 “你先说吧。”沐青一愣。她也有话要说吗?难不成突然开窍了? 方才他负气到书房去,冷静下来后,决定还是回来和她谈一谈。这该死的女人,竟能看着别人纠缠他而无动于衷! 难道现在她是要告诉他,刚才其实她很不开心? 思及此,沐青不禁有些期待,看向梦音的眼神灿然生辉。 梦音却无以为他和她想的是同一件事,当下心中更觉可行,便不再犹豫地开口:“夫君若是想再纳几个妾,也不是非咏儿絮儿不可,梦儿会亲自替夫君找些家世清白的好姑娘……”说到一半,却看到沐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她自觉地住了嘴,想着方才是否哪里说错了。 “说完了?怎么不接着说?”看她没了声音,他咬着牙开口。 “夫君生气了,是梦儿哪儿说错了?”她想了想,问道。 “你还知道我生气了?想想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纳妾?她居然可以毫不在乎地提议,难道前阵子他对她说的话都是白搭? 梦音又细想了想,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她勉强微笑着开口:“若是……若是夫君喜欢咏儿絮儿两个,也不是不行,就是他们的任性——” 话未说完,沐青便推开她站了起来,再也忍无可忍。“楚梦音!你很好!”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头雾水的梦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自己抚额轻叹。 “看来夫君真的很喜欢她们两个,说句不好听的,就气成这样……” 只是,为什么一想到沐青怀中抱着别的女人的模样,她竟觉得心口泛酸,还微微地疼,像是被人硬生生用力拉扯…… 碧波园其实是一座湖心岛,进出都得乘小舟,还得有手令才能通行;分为前后两大院,前院是碧波园的练武场和议事厅,后院便是各人的居所了。 梦音拥有自己的一块令牌和一艘小舟,每当她想要静静心便会操舟到湖心,一个人待上好半天。 她还记得沐青把小舟送给她那天,不仅手把手亲自教会她如何操舟,还告诉她,若是心烦或是想躲着谁时,都可以乘着小舟到湖中去,他一定会找到她的;自此,小舟便成了她最爱的一个去处。 然而今日她才刚解开小舟,便遇到了不速之客。 “唷!这不是少夫人吗,要去哪里呢?”一听这声音,梦音就知道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咏儿和絮儿。 这几天她们总是一有机会便来缠住沐青,她都刻意避了开去,然而偶尔还是能见到她们两人伴在沐青身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沐青那天生气出去之后,一连几天夜里都没有回房,碰见了,也从不解释,梦音能感受到沐青在生气,而那怒意是朝她而来,她却找不到机会和他说话。 每当小梅小松气冲冲地向她报告咏儿絮儿又做了什么,她也只能露出无奈的苦笑,不敢相问,不敢干涉,只要沐青觉得很好,那就很好。 其实她在裹足不前,她知道。一开始她只想摆脱这份恩情的包袱,然后离开碧波园,四海为家,也许累了,就找个地方,能分花拂柳,有水声潺潺,还可以天天看晨光彩霞,也许,有个身影相伴。 再大一点,她才发现,她想找的那个景色,就在碧波园,那个身影,就是沐青;她已经舍不得走了,心中防备的尖锐棱角,已被这一池江南春水磨软、磨平;可她不懂沐青,他说他喜欢她,让她更惶惑,她觉得那只是他现在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只是……同情她。 这些年,他一直对她很好,所以她想一直陪着他,只要能看着他就好;他说喜欢,也许只是出于对她的同情,也许很快就会有别的女人出现,到时若是他不在要她,也没关系,只要他好……她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却是越想越烦扰。 尤其方才她到前院接待藏月堡和云汉山庄的两位夫人,在进厅之前听到的那番对话,更是让她一向平静的心感到烦躁。 “听说这少夫人自小便寄住在碧波园,还曾经被少主救过一命,从此一直是少主的贴身丫鬟呢!” “难怪。我就说,怎么平空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原来是这样。” “是啊,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沐老爷子和沐少主对她百般呵护。啧啧,要我说,沐夫人房中那柳氏姐妹才真是委屈,听说本来是要给少主作妾的,谁知被那少夫人从中阻挠,到现在啊,还等着沐少主回心转意呢。” “还有这么一回事?那少夫人岂不是个善妒之人?” “就是就是!我还听说这少主有了少夫人,就把园里的事务通通丢给南北二司,看起来是个扶不上墙的,今天我家老爷就是要我来看看情形……” 梦音听了一会,才抿起嘴,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厅中的两位夫人见她进来,赶紧收声,站了起来,神色却带着轻蔑。 “两位夫人久等了。”梦音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是以并不理会,只是行了个礼便迳自坐下。别人没有礼貌,自己却不能失了气度。 像她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每个对她都带着敌意和轻视,若要一一去计较理会,恐怕会先把自己累死;但是这几日下来,她越来越无法处之泰然。 就算打定主意心如古井水,仍是无法避开别人扔下的石子所激起的涟漪,她突然觉得疲惫异常;这些人,虽然没有明说,目光却都在告诉她,她配不上沐青。 草草打发了两位夫人,她便往码头走来,想到湖中静一静平复最近纷乱的心思,却没想到竟会遇到柳氏姐妹。 即使认定这两姐妹在沐青心中的地位是不同于他人的,梦音还是不愿同她们有太多牵扯,是以并不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解了小船。 “少夫人好大的架子,现今是眼界高了,瞧不见我们了?”絮儿见梦音不搭理她,便讥讽地说。 “妹妹,少夫人心情大概不怎么好,我们还是别在这儿,免得碍了她的眼。”咏儿柔柔劝解,说出的话却教人更不舒服,百般讽刺。 “哼,少夫人也不知道还能做多久呢,说不定大家很快就变姐妹了,摆这架子给谁看呢。”姐妹俩一搭一唱,彷佛完全忘了梦音还在旁边。 这些日子以来,她们都发现了沐青对梦音的冷落,因此更肆无忌惮,也更不把她放在眼里。 虽然沐青对她们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但咏儿絮儿早已拟好了下一步计划,自觉有十足的把握,是以今天见到梦音,忍不住开口示威。 梦音握紧拳头,告诉自己要忍耐,但想到以后可能还要和她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她就没来由地心生厌烦,索性连基本礼都不顾,一句话也不回,便想把小舟划开,却突然感到船身增加重量,梦音不由得疑惑地回头,接着愣住。 沐青不知何时也上了船。 “两位妹妹,我家娘子以后不会有姐妹,也轮不到外人来指指点点。”沐青冷冷地向咏儿和絮儿点点头,一边解开缆绳,将小舟荡了开去,不再理会岸上的两人。 他今天来,本是想同梦音把话说开,当他发现这个笨女人竟然不介意别的女人接近他时,他都快气疯了,也为此生了好多天的气。 最后还是老爹察觉了,把他叫了去,语重心长地告诉他:“那丫头心思里没有半分儿女情长,你就是再生气,也没有用。” 他这才突然醒悟过来,决定好好同梦音把事情谈清楚。 成亲前他可以不动声色地等了她那么久,怎么一有了进展,他就急不可待,期待她马上懂他呢? 是他太躁进了。方才厅中两位夫人的对话,他在外头也听见了,梦音却不为自己辩驳,宁可息事宁人,让他是无奈又心疼。 沐青暗暗在心中决定,以后除非必要,碧波园便不接待外客了,以免她还要面对那种场面,平白受人指指点点。梦音不应听到那样刻薄的话,一句他都舍不得。 湖面如镜,倒映山水,偶有微风,稍稍吹皱一池春水,很快又归于平静;沐青默默地将小舟划到湖心,行进中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梦音见到沐青竟如此维护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忍不住窃喜。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更不明白沐青的心思。 这个男人是她的恩人,又是她的丈夫,她有些适应不来这个新身份,突然想到厅中那两位夫人的话,梦音心中那一点喜悦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沐青暗暗想着该怎么心平气和地开口,才能让事情好转,他沉浸在思绪中,也就没有注意到身旁人儿过分的安静。 要怎么说梦音才能相信他?他原以为两人如今成了亲,一切便会不一样,然而他料错了,他似乎一直没看透她在想什么。 “以后,你就别再管柳家姐妹了。过两天,我请爹作主,把她们给嫁出去。”思索良久,沐青决定快刀斩乱麻。 小舟随着浅波微微晃动,沐青把船停在一处岸边的柳荫下,收了桨,和梦音面对面坐着,凝睇着她柔美的脸庞,不自觉放轻了语气。 梦音平时总是微低着头和沐青说话,今日更是把头垂得更低,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索性不说话。 夫君不是很喜欢柳家姐妹?现在为何又这样说?难道是为了她?有可能吗? 她默默想着,一下子出了神;沐青见她不接话,以为她全然不当一回事,忍不住又兴起一丝不悦。 “梦儿,你已经是我的夫人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难道还要我一条条列出来给你吗?”你应该想着怎么好好对待我这个丈夫,而不是想着怎么给我房中塞别的女人!明不明白! 沐青没有把心中所想全说出来,以为梦音不会不懂,也自认话已说得够清楚了。 梦音听见这话,突然觉得懂了其中关键。原来他只要她安分的做个好夫人,不要插手他的事。这样一想,她顿觉自卑和委屈一起涌上,然而天生的自傲又让她不肯示弱,一股冲动让她开了口。 她勉力维持语调的平静,说出口的话却彷佛未经思考般的又尖又锐,又酸又涩。“梦音知道自己只是个代嫁的,没有身份地位来管夫君的事,就算夫君把柳家姐妹都收入房,或再多添十名八名美妾,梦音也断然不敢相问。梦音所要做的,便是把自己打扮合宜,以免教人家瞧不起我这个碧波园的少夫人。” 言毕,就看到沐青诧讶的表情,接着那双墨玉般的眼瞳迅速聚积了怒气,冷冷对她开口:“这是你的真心话?把别人塞给我,你就开心了?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成我的妻子?这个少夫人的位子,有那么难坐吗?” 话一出口,梦音就后悔了。沐青的怒气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而尖锐的朝她而发,但她却越觉心中的委屈无处发泄,头一次,她在沐青面前抬起下巴,气话再度冲口而出:“是!梦音自认不适合少夫人这个位置,救命之恩亦已报过,还请夫君不用顾虑我,喜欢谁爱谁,就找谁去!” 一说完,梦音有些懊恼,怎么她说出来的话竟那么像个妒妇!她本是冷静自持的人,这般发泄过后,她开始后悔,因此又地下了头,不敢看向他。 沐青被她最后那一句话吸引了注意,是以丝毫没察觉到这话中带着浓浓的酸意,只觉得自己的一切用心只换来她这样的想法,那压抑了好几天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他猛然站起来,脸上如罩寒霜。 “楚梦音,你没有眼睛,没有心吗?你没看到除了你,别的女人我连衣角都不愿沾吗?或许我是救过你一命,我却从不要你回报,我一直要的,是你的心!” 梦音一震!沐青的话直直驱散她心头的雾,那块她一直不敢去面对和承认的地方,从来只要稍有一点逾越,她就万分自责,气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沐青却毫不避忌地说了出来。 不等她回答,沐青又冷冷道:“你根本没有记住过我的话,不管我对你说过什么,你全当成放屁!”他气得不轻,连脏话都出来了。 “我……我不明白……”梦音喃喃自语,沐青却听见了。 “那就用你这颗脑袋好好的给我想明白!什么替我找几个妾的话,想明白后,就再也不要提!”真是……真是气死人了! 恨声撂下话,沐青一个纵身起落,上岸走了,留下梦音独自在舟中,怔怔无法回神。 第四章 碧波少主成亲之后,江湖传言他和新夫人如胶似漆,把所有事情都丢给北路司秦衍打理,不少人等着看碧波园的笑话,还有几个势力认为机不可失,正暗中蠢动,虎视眈眈。 要是碧波园一倒,各方势力就会重新洗牌,只是目前还没有人敢妄动,毕竟沐家侠名在外,实力也是有目共睹,虽然沐青一向给众人软弱可欺的印象,也从未显露什么高明的功夫,然而南北二路司却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看着坐在那儿冷着一张脸办公的沐青,秦衍突然觉得就算是前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头不沾枕,也比现在的坐立难安好。 秦衍恨不得能找个借口溜走,他突然羡慕起早早便因督押一趟重要的镖而出门了半个月的南路司长孙寒逍,不用待在这儿忍受森森寒气。 话说回来,长孙寒逍也是少数几个不畏沐青生气的人。 沐青是出了名的性格爽朗,说一不二,人人都以为他脾气温和好欺负,而他也一直表现出这一面。 很少人知道沐青若是生起气,冰冷的那一面也足够冻死人。这一回,那个惹事的主儿恐怕会死得很难看,因为沐青这副样子已经好几天了。 秦衍默默想着。虽然长白山庄在北路截去了由碧波园保押、今年预备上贡的人参皮草,但这也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内,早就计划好的事,怎么沐青会这么生气? 再仔细一想,那天沐青一进议事堂脸色就不对劲,那么除了公事,还有什么能惹得沐青如此不快? 沐老爷子?老爷子惹出的事儿总是惊天动地,近来似乎没什么大事发生……那就必定是有关少夫人的事了。 这么一想,秦衍开始有些同情起长白山庄了。沐青才舍不得梦音有丝毫差池,那因她而起的怒气,不就正好发泄在对手身上? 才这么一想,沐青就冷冷开口了:“长白山庄灭了就算了,省得贪得无厌,一次比一次过分。” 果然!秦衍垂下眼,谨慎地把想说的话在心中再顺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多费些力气,不如我亲自去办?”快把他派出去吧,他可不想跟生气的沐青待在一起,秦衍在心中哀号。 长孙寒逍肯定是算准了少主和少夫人婚后不会太顺利,才会早早溜之大吉。秦衍暗咒着,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还傻傻地留在这儿当箭靶? 沐青沉默半晌,才说道:“我去。” 那女人不把他放在心上,不把他当回事,他就把她丢下几个月好了;说不定他不在这儿,那颗石头才有想通的机会。 这么一想,沐青面色稍缓。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的秦衍这才敢再度开口:“少主……舍得夫人?” 显然他是问错话了,秦衍万分后悔地看着沐青蓦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赶紧说道:“沐,大家兄弟这么久,你有什么不能解决的,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这句话完全是私交的口吻。 沐青闻言,突然盯着秦衍,好似在打量一样新奇的东西,接着哈哈大笑。 “真是!我怎么就只顾着烦恼,忘了有你呢!虽然寒逍不在……”后半句话虽未说出,秦衍却明白得很。 长孙寒逍素来足智多谋,这种事儿找他问,肯定马上会有主意,即使没有十条,少说也有八条,但这么明显的大小眼……好歹他办事从没出过差错呀!秦衍有些哀怨地想。 沐青却懒得理他那一闪而过的委屈神情,马上将他生气的原因细说了一遍。“你说,要如何让她开窍?是我做得不够吗?” “这……”秦衍听罢,一时也无计可施。虽然梦音也是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却跟他们不亲近,因此他也不太明白她的想法。 看着沐青越说越是咬牙切齿的样子,秦衍眼睛瞄到那份北方的急信,突然灵机一动,脱口而出:“不如来一段庄子试妻?” 沐青也看向那封信,然后扬起了笑容。 时序进入初夏,碧波园上下皆忙碌了起来,这样的好天气最适宜商队行进,单只这个月份便有一支往北,一支往都城,一支往西的商队需要护理,是以沐青从月初起就忙得不可开交。 那日从湖上回来之后,沐青便再也没有好脸色;梦音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偶尔遇上了,总是没说半句话,两人便僵在那儿。 甚至夜里他也以事务繁忙为由,干脆就睡在书房。算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梦音看着今晚又是空荡荡的红木大床,突然微感失落。 待她睡熟,一条人影静静地走了进来,撩开床帐,看着床上轻蹙着眉头的人儿,沐青叹了口气,温柔地脱了鞋,坐上床,伸手替她抚平,才轻手轻脚地在她身旁躺下,抱住了她。梦音转了转身子,窝进他怀中,继续沉睡。 “梦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天未亮,沐青便睁开眼睛,又悄悄离开。他起得很早,等到梦音醒来,床边的余温都已散尽,她只以为自己又作了一个好梦,一个每夜重复的好梦。 沐青对梦音的冷落看在旁人眼里,又各自有了不同解读。小竹三人既困惑又替梦音担心,咏儿絮儿却更自信满满,尤其是沐青最近不再忌讳她们送去的消夜点心,让她们逮到机会,便要对梦音嘲讽一番。 “少夫人,少主不回房,您可以带些点心去看他呀。”见梦音闷闷不乐,小梅热心地建议,她都快替这个少夫人急死了。 “是呀,您都不知道柳家姐妹多过分,天天钻了空儿便往书房跑,就是想爬上少主的床!”小松气愤地说道,没注意到梦音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小竹试图以眼神制止两人的口没遮拦,奈何小梅和小松只是一个劲儿的气愤着,全然没接收到她的暗示。 无奈之下,小竹找了个借口把两人打发出去。 “你们两个,帮我去厨房那儿要些点心来,少夫人午膳吃得少,怕等会又饿了。” 一听到这话,两个丫头便急忙地去了。等到两人出去,小竹才对梦音说:“两个嘴碎的,她们不懂事,少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小竹,谢谢你。”梦音对小竹微微一笑,便没再说话。她知道这三个人对待她就像对待姐姐,是真心为她好,但她依然无法随意和人商量心事,就算是对着最体贴人意的小竹,她也开不了口。 沐青那天那么生气,必定是对自己失望透了,很快就会发现别的女人有多好,她的心意毕竟没有那么珍贵,可以让他独钟,是吗? 梦音发着呆,越想越自卑。 小竹了解梦音的性子,便轻轻地退了出去,只是在关上门前,轻声说道:“梦音姐姐,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别妄自菲薄,钻牛角尖,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 话声虽轻,梦音却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心中有个地方微微松动。 妄自菲薄、钻牛角尖、要的是什么……是什么呢? 好几天,梦音都在小舟上耗去一整日时光,小竹在她心中打开了一个小结,她便逐渐通透,越想越多。 她想到沐青救了她之后,这些年就一直在承诺她,说要保护她,说会照顾她,且单单只对她如此;这些年,除了她,沐青对别的女孩都是不假辞色。 为了拒绝夫人把咏儿絮儿安置到他房中,一向孝顺的他甚至不惜违逆母亲。现在想来,自己的箱箧中总是莫名地多出一两样小东西,还有那些适时出现的点心,她早就怀疑是他,可是小竹她们总说是她多心,是她多想了。 她每回生病受伤,他比谁都急;成亲后,他简直把她宠上了天,似乎就算她要天上的明月,他也会想尽办法弄来,从来也没见他对别的女子这般好过。 还有成亲第二日,他对她说的话。 ——我已经等了那么久…… 梦音越想就越觉得羞惭。他一直在对她好,却不曾明白地告诉她;他以为她会懂,他在等她懂,所以十六岁那年,他不愿在没有名人的情况下要了她。 她却把自己圈入名为恩情的框框,所有的事都透过这个框框去看,他越好,她便越想报答,执着地用自己的方式、用认为对他最好的方式报答。 没有问他是否想要,她以为自己一直将他放在第一位,现在才发现,她根本只是一直按着自己的想法去揣测他,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才会说她没有心…… 她要什么?她一直都只要沐青身边的一个位子,为奴为仆,为妻为妾,对她来说似乎没有差别。 现在再加上把心也交给他,很难吗? 承认吧!不管多自卑,不管多想躲藏,她早就把心交出去了,她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他,不是因为他是她丈夫,是因为他是沐青。 是那个疼宠了自己十年的沐青。他别无所求,只求她爱他,她却自以为那是同情……也自以为自己把分寸拿捏得很好…… “现在想通,还来得及吗?”她喃喃自问,一丝微风吹过,梦音顿觉一片湿凉,抬手一触,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难怪今天这片湖看起来是模糊一片。 回到碧波园时已过了酉时,梦音亲自下厨弄了几亲点心,提着食盒,怯怯地走向书房,思索着待会儿该如何开口,想像着沐青是否还在生气,若是听见她说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见到书房还亮着灯,她迟疑了一会儿,便毅然决然走了过去;然而当她推开门,却只看到秦衍一个人在里面。他见是梦音,愣了一下。 “这么晚了,少夫人有什么事吗?” “夫君不在这儿吗?”没见到他,一种恐慌袭上心头,致使梦音失去平日的冷静。她知道沐青在这个时间一定会在书房办事,现在却不在…… 他去了哪儿? “少主出远门了。北方出了些事儿,少主没通知少夫人一声吗?”秦衍正打算明日去找梦音,没想到她就自己过来了。 其实沐青在昨天深夜便悄悄动身了,整个碧波园除了秦衍,还没有人知道他已经不在园中,他们打算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长白山庄这回太过分,少主决定亲自到北方去处理这件事儿,要永绝后患。”其实这件事原也无需沐青亲自出马,只是……秦衍偷偷看了一眼梦音,只见她愣在那里,继而露出苦笑,问道:“长白山庄?” 秦衍见她脸色不对,赶紧解释。他的任务就是让梦音知道这个差事有多危险、多困难、多可能有性命之忧。 本来碧波园和长白山庄一南一北,两边从前互不侵犯,近来长白山庄却动作频频,想是听见碧波园积弱的传闻,便起了试探之意,不想还真的得手了几回。 于是现任的长白庄主楚天豪便不把沐青放在眼里了,三番两次挑衅,暗中派人劫镖,再假意找回,以显长白山庄之能。 沐青本着再观察一阵的态度,加上被劫的货都是碧波园另外安排以扰人耳目的,也就一直不当一回事,没想到这回对方竟连要上贡宫中的货品都敢觊觎,加上其它种种原因,沐青便懒得再和对方耗下去,决定亲自去灭了长白山庄的气焰。 那种种原因当然是……秦衍停了下来,再看一眼梦音,见她已恢复了沉静,正专心思索着什么。 “总之,少主就是劝不听,坚持把这么危险的事揽在身上,真不知是为了什么——”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我知道了。”梦音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向秦衍道了谢,转身回房。 她知道沐青为什么非得去这一趟不可。是为了气她,她知道。这是否说明他对她还没有完全心灰意冷? 那么等他回来,她就马上告诉他,她想通了。梦音暗暗决定,心中又燃起一丝企盼。他都等了她那么久,她当然也能等,他不过就是去了趟北方,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一切又会跟以前一样好,甚至还要更好。 一个月后。 明月在湖上映出一道细白的倒影,远处湖上好几艘画舫正在行乐,似乎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生辰,热闹得很难让人忽视。 梦音倚着窗,远远地看着。那一片水域已不在碧波园的范围内,常有船只经过,过去沐青常和她看着那些船,猜测着那船是谁家的,那船要去哪里,如今看着湖面上的热闹景象,梦音忽然思念起了沐青。 一个月了,算算脚程,他应是几天前就该到了,若是他不能在入秋前赶回,那北地的寒冷他可受得了? 梦音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想着就是因为夜深了,即便现时是盛夏天气,又在南方,但在这水依然是凉意侵人,尤其她身上只着一件单衫,根本抵挡不了夜深露寒。 她轻轻把窗户合上,连带阻绝了隐约的笑闹声,一回身,不小心碰落窗边的一只花瓶,瓶子掉下去跌了个粉碎,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大声,惊得她心跳无法抑制地加快,微微喘着气。 看着那粉碎的花瓶,梦音心中浮现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做事一向小心,从没打破摔坏过什么东西,今天怎么……她伸手想收拾,不留神又给割了一小道口子。 小梅小松早已闻声进来,惊呼着赶紧收拾,拿来药箱替梦音包扎。 “少夫人,怎么这么不小心!瓶子摔了,喊我们来收拾也就是了……”小松一边仔细清理着伤口,生怕有什么碎沫沾在上头,一边叨念着。 “我只是想你们应该歇了,反正自己收拾也没什么要紧。”梦音微笑着安抚比她还大惊小怪的两人,毫不在意伤处的疼痛,一边偏头思考。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心惊的感觉?近日很太平,园里的事有秦衍处理,一切都很正常;而柳家姐妹在沐青走后,便由老爷子作主,寻了两户殷实人家给嫁了过去。 一封封北方传来的回报也显示那边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不利于长白山庄的证据收集得十分齐全,但是…… 想着,梦音蹙起眉,看了看手指,无法忽略心中那奇怪的预感。 “夫君,你会平安回来吧……”她在心中暗暗安抚着自己。 至于长白山庄……梦音摇摇头,神情复杂,不愿再去多想。 长白山庄,曾与南方碧波园齐名,前庄主楚天兴一手建立起长白山庄,其豪迈爽直接侠义作风素为江湖中人所称道,以“长白英华”盛赞之。 可惜楚天兴英年早逝,山庄由他弟弟楚天豪继承后,几年下来山庄倒也兴盛,尤其楚天豪一直乐善好施,急公好义,在北方颇得人望。 此刻长白山庄里,几个人正聚在密厅中,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楚欢,你这招数激将用得好哇,这下子沐青那小子肯定要中计了。” 为首的中年汉子想着将要到手的财富和势力,越想越是得意。 抢夺贡品虽是大逆不道之罪,可没有证据说是长白山庄夺了发地批货,这下子碧波园脸上挂不住,肯定会有所动作。 “想那碧波园得意了这么久,也该换别人得些好处了。”一名面容猥琐的男子也有些抑制不住兴奋,脸上尽是贪婪表情,是七毒手张献。 “事成之后,楚庄主答应给我们掌门的,可是一样也不能少,明白吗?”一名蒙面女子没多作回应,只公事公办地提醒着,显得十分疏离。 “那是一定的。等这事过后,南方自然轻易可归蛇君操纵到时咱们南北联合,虽不做皇帝,也自有一番富贵荣华,哈哈哈!”中年汉子便是庄主楚天豪。 丝毫不受众人欢乐的气氛影响,楚欢始终没什么表情,连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冷眼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热烈。 忽然有个人快步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让他脸色一变,一挥手,那人便恭敬地退了出去。楚欢抬眸,见到的便是楚天豪探究的目光。 “沐青亲自来了。”一顿,又吐出一句话:“据说他日前娶的夫人很有可能便是失踪许久的大小姐。” 此语一出,热络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当真是那个杂种?”楚天豪的不快全写在脸上。这几年始终找不到那女娃,原来躲在碧波园? “是的。就怕她坏了庄主的大事,此女一日不除,庄主就一日不算名正。”隐忍住心中不快,楚欢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低头恭敬地回答,眸中有丝冷厉的光闪过。 楚天豪只是冷哼一声,似乎极度不愿在场几人知道这件事。 “楚总管放心,等这事一过,再派个杀手去作了她不就行了?到时碧波园肯定是无心关注此事。”张献连忙出声,试图缓和气氛,同时想引起蒙面女子的注意。 蒙面女子却只是垂着眼,似乎在得到了楚天豪的保证后,这厅中所有事务便与她无关。 “既然来了,就把他请进来吧。”楚天豪亦是没有半分要理睬张献的意思,转送迳自吩咐,楚欢便出去了。 见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张献微微恼怒,也就不再说话,心中暗忖,要不是为了钱,老子会在这受气吗!哼! 厅中几人,眼前看似合作愉快,实则心思各异。 沐青进了长白山庄,便一直在暗暗观察戒备;虽然当时和秦衍说得轻松,他却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成功,要让长白山庄承认劫走了贡品,还要让他们答应从此和碧波园互不侵犯,依对方贪心的程度是不可能轻易答应的。 虽然谈合作不是不行,也是最互利的方式,便这几天收到的情报,让沐青对长白山庄和楚天豪的行事多了一丝鄙夷,种种迹象显示楚天豪原来只是一名伪君子,他的种种侠义行为背后却是一副肮脏心思,全然用来欺瞒世人。 沐青注意到每次劫镖的人手都和南方的玉蛇门、毒王谷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北方有人接应,断不可能做得如此干净俐落;然而对方行事利索,以致碧波园一时竟查不出那幕后黑手,要不是小河村分堂的人偶然撞见了双方正在接头,他们也万万想不到这背后竟是长白山庄在操纵。 玉蛇门、毒王谷在南方素来就与碧波园不对盘,如今又和长白山庄勾结……这样的结果,让沐青心中警钟大响。谁能料想昔日曾负有堂堂“长白英华”声名的长白山庄,今日却成了不择手段的贪婪之流。 果然是安逸太久,都快忘了在这可观的风光背后,是一片肮脏血腥……一边想着,沐青跟着带路的人踏进了大厅,见厅里一个中年汉子居中而坐,衣衫华贵,还蓄了一把胡子,自然带着一股威严,背后站着一名青年,气质清冷,眉目之间风流俊逸尽显。沐青看着,竟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此人。 沐青不动声色地打量,知道中年男子就是那楚天豪,却不晓得他背后的青年是什么来历,为何如此眼熟。 “久闻沐少主青年才俊,卓绝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阁下远道而来,诸多辛苦,快快请坐。”楚天豪迎向他,皮笑肉不笑地寒暄道。 “楚庄主多礼了。不知这位兄台是?”沐青生疏而有礼地回应,脸上笑容爽朗十分,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疏离和试探。 “哦,这是楚总管,楚欢。是老夫的一个远房侄儿,老夫想你们年轻人可以多亲近亲近。正值用膳,沐少主一道用吧,有什么事儿,等吃过饭再说。”楚天豪语气带着几分轻蔑,觉得沐青看来也不过如此,竟敢独自上门,可见是个莽撞之人,虽然出现得有些出人意料,却不足为惧。 “庄主客气了。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沐青又客套了一番,才坐了下来,嘴里虚应着楚天豪,却一直默默观察着楚欢。 这男子虽不发一语,却令人难以忽观。沐青有种直觉,若是楚欢为楚天豪的左右手,那么长白山庄恐怕会比想像中更难对付。 这一餐饭,看来是对方早就准备好了,就算有什么古怪,也是非吃不可。沐青一面飞快地转着心思,一面应付着楚天豪,而楚欢始终只是在一旁陪着,并不多说话;沐青在观察他的同时,他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沐青。 桌上很快就摆满了酒菜,三人谈谈吃吃,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江湖轶事,吃几口菜,喝几口酒,适时的笑容,双方都扮演着称职的主人和客人。 见吃得差不多了,楚天豪挥挥手,让人把杯盘一一撤下,奉上清茶,才开口切入正题:“不知沐少主特地来访所为何事呢?” 沐青双眼一眯,开门见山道:“那批贡品还请庄主交还,碧波园可以既往不咎。”说这话时,沐青面上笑容丝毫未减,神态轻松随意,好像谈的不过是借了邻居一样东西那么简单的事。 显然没料到沐青会这么直接,楚天豪一愣,随即很快地反应过来,皱着眉摸着胡须沉吟半晌,才装模作样地说:“沐少主说的话,老夫怎么一个字也不懂呢?什么贡品——”话未说完,便被客气地打断。 “楚庄主,再装就不像了。给你三日,若是到时没看到东西,休怪碧波园翻脸,区区长白山庄,我沐青还不放在眼里。” 说罢,沐青便站了起来,脸上依然是爽朗的笑容。“今天打扰太久,在下该告辞了。对了,府上厨子的手艺不错。” 楚天豪看着沐青扬长而去,显然没想到原安排好的戏,主角却一点也不配合,说走便走,当下气得不轻。 楚欢却突然跟着站了起来,开口道:“庄主,小的送沐少主出去。” 同时对楚天豪使了个眼色,他这才勉强敛起怒意,站起来送两人出厅。 等到人都离开了,厅中的墙面突然翻转,张献和蒙面女子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们……事儿可有办好?”楚天豪见到两人,劈头便问。方才他完全看不出沐青有哪里不对劲,是以十分着急。 “沐青现在还不会有事,那东西只要行动才会发作,他总是逃不了的。”张献连忙解释,边说边看了蒙面女子一眼,似是在邀功。 蒙面女子点头,只是说了一句:“人在这儿出事,长白山庄难脱干系,以后办事也不方便。”话说完便离开,她不喜欢张献看她的目光。 楚欢带着沐青拐了几个弯后,沐青停下脚步。 “楚总管,容我冒昧,这好像不是出庄的路。” “沐少主果然精明,才走过一次的路,便记得清清楚楚。”楚欢转身,眼里带着欣赏,只是面容依旧清冷。 沐青只是笑了一笑,听出了楚欢在暗讽他早已把长白山庄内路径都查过了,如今将他带到这处无人行走的偏院,想必是有事,但他并不开口相问,看似毫不在意地欣赏着风景,实则观察着四面八方。 出于直觉,当他单独面对楚欢时,要比方才在厅中多了些戒备;这男子比楚天豪深沉多了,也危险多了。 “听说沐少主才刚成亲,还与少夫人感情甚笃?”楚欢开口,然而问的问题却让沐青愣了一下,旋即变了脸色。 “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会不惜任何代价,要整个长白山庄陪葬。”误以为楚欢是要拿梦音的安危威胁他,沐青脸色阴沉,连客气的笑容都不再维持。 显然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楚欢怔住,却立即反应过来,脸上反而有了笑意,也不接话,只是又自顾自地往前走,这回是朝向大门而去。 沐青见对方不理会自己,寒着一张脸地跟上,又走了一段路,才看到楚欢停下来,用手一指。“从那儿过去便是大门,请恕在下就送到这儿。” 他正要顺着楚欢指的方向离开,又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沐少主果如传闻中那般和少夫人鹣鲽情深呢,要禁得住考验才行……” 什么意思?沐青转头,却只看到楚欢悠然而去的背影,他瞪了好一会儿,觉得这个楚欢处处透着一分古怪,却又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儿。好半晌,才皱着眉迈开脚步离去。他今日过来,只是采采虚空,不愿多生事端。 第五章 楚欢才往回走没多远,便见到蒙面女子迎面而来,他微微一笑,上前寒喧。 “玉姑娘这是要上哪儿去?” “没什么,见这园子有些意思,四处逛逛。”玉姑娘见到楚欢态度显得比在厅中热络了许多,语调也明显地放柔。 “你们给沐青下的是何毒,怎么我觉得他看着不像有事?” 似乎没想到楚欢会主动找她搭话,玉姑娘立时便把那药解释了一遍。打发了玉姑娘,楚欢一招手,立时出现一个黑衣人,跪着听候他的吩咐。 “去试试他的能耐,看看他的身手是否能配得上我的小妹……记着,别伤他性命,要做得像点,别让楚天豪察觉……” 一一交代完,楚欢看着一棵树出了神。 十年啊,这么长的日子,竟然一晃眼就过去了。小梦音,可还记得我?我们很快便能见面了,等事情结束…… 他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容,而后又迅速恢复冰冷的样子。 沐青出了山庄,牵过马,一边走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着等回去就要传书回南方,让秦衍在梦音周围布下保护的人手,听到耳后有破空之声,面色一凝,侧身闪避过去,只见一道光闪过,瞬间没入树中。 “穿雪针!”长白山庄的独门暗器!沐青立时回身,想找出敌人隐身何处,却又感到另一侧有掌风袭来,略一提气,却发现手足绵软,几乎无法发力,只得放开了马,就地翻滚,险险躲过了攻击。 沐青略略定神,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名黑衣人,他们见攻击没有得手,不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又攻了上来,他只得举剑抵御,仗着身手矫捷,一时倒也不致落居下风,甚至逼退了敌人几步。 “是楚天豪派你们来的?”沐青和他们交手,便发现两人的武功路数皆出自长白山庄,于是沉声喝问:两名黑衣杀手却不回应,只是下手更加不留余地。 “可恶!没想到楚天豪竟然不避忌,在自家地盘上便要动手!”沐青见两人强攻的模样,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又感到内劲已是半分都提不上来,心知定是方才的酒菜有问题,久战下去,必定不利。 他一面暗责自己太过大意,一面又勉强闪过两次攻击,趁着空档一个翻身上了马,凭着记忆,向东方奔去,那里是一片森林,软容易躲藏。 一进林子,沐青立时发觉不对,那两名黑衣人并没有跟上来,正疑惑问,第三名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一瞬间身上便多了几道口子,眼见失血越来越多,沐青渐感左支右绌,眼前一片模糊。 中埋伏了……可恶,梦音还在等着我回去……他狼狈地倒下,渐渐失去了意识。 “这是哪儿?”床上的男子睁开眼,看着四周陌生的摆设,皱眉问道,感到全身疼得厉害,他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醒啦?这儿是白山镇,我在西边的林子里发现你的,你伤得很重,又发着高烧,我便把你带回来了。”床边一个姑娘温柔地为他换了毛巾,又端来一杯水,喂他喝下,一边轻声解释。 “大夫说只要你醒来,便没事了。”女子看他一直皱着眉,便试探地问:“你……你是打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伤成这样?需要通知你家里人吗?” 男子闻言,正要回答,突然硬住声音,接着又闭眼苦思许久才颓然地睁开眼,双手抱头,似乎感到非常痛苦。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想不起来!头好痛……” 屋外几人听了,相对点头示意,其中一个对白老爷说道:“主子吩咐,此人务必好生照看,要是丢了或有什么差池……”说着伸手一抹脖子,其意不言可喻,而后又喃喃道:“只是没想到失忆了,得赶紧给主子上报才行……”说着便匆匆转身离开,唯恐慢了一步便要领受责罚。 白老爷连忙恭敬地送他们出去。 北路堂的人在发现沐青失踪以后,立即快马加鞭,往南方上报。 “你说青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沐龙震惊,身子又晃了一晃,一旁的梦音赶紧伸手扶住他。“老爷子,当心身子。”只是脸色也已是一片惨白。 听见这个消息,梦音整颗心都乱了。她想到那天自己无端的心慌,还以为是自己在吓自己,没想到沐青真的出事了!她下意识地抚着肚子。 但她依然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就算别人再如何慌乱,她都必须冷静,只因她是碧波园的少夫人,不能轻易被打倒。 “多派一些人前往北方寻找少主下落,记着,别走漏这消息。”梦音见公公迟迟不发一语,显是受到不小打击,于是果断下令。 沐龙看向梦音,打从心底暗暗激赏。临危不乱,沉静若定,这孩子实在好得紧啦!自己的眼光果然很准。 秦衍见老爷子微微点了点头,便快步出厅去安排,不敢迟疑半刻,一面暗自心惊,这与当初计划好的完全不一样,原本他只是带个伤回来装病,怎么现下成了生死不明?北方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丫头,那小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良久,沐龙才缓缓开口。 “是的,老爷子,梦音也相信少主定然无恙。”梦音沉静回道,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沐龙看着梦音,叹了一口气道:“丫头,要是那小子有个什么不测,你也不必守在这园子,你还那么年轻……”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他本以为这是沐青的一个玩笑,用来吓吓梦音的。这一趟他是临时才决定亲自出门的,而那阵子小两口又正在闹别扭,但看秦衍的神情,又不像是假,搞得他心中越发没底。 “老头子擅自作主把你嫁给青儿,还是代嫁……丫头你……怨不怨?” 这番话听得梦音心下一酸,想也不想,当即跪下,真诚道:“梦音既是碧波园之人,断不做背弃之举,老爷子和少主对梦音恩重如山,梦音纵死亦难以报答……” 沐龙见她如此,心中微酸微喜,深觉自己的眼光果然没有错,他伸手扶起梦音,轻声道:“傻丫头,老头子倒没白疼你,沐青娶到你,真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 梦音轻咬着唇,一个念头悄然成形,毫无半分犹豫地,她又跪了下去,诚恳说道:“老爷子,我想亲自到北方去找他。” “丫头,此话当真?可若是到北方去……”沐龙带着复杂的神色,不肯答应。 当初受好友之托把梦音带回碧波园,就是为了让她避开一切纷争,现在梦音却为了沐青,愿意再回到那个是非之地去,沐龙虽感动,却不愿意让她去涉险。 梦音见他不肯答应,急急磕了两个头,言辞恳切。 “求您了老爷子,让我去吧,毕竟那儿对我来说是个熟悉的地方?” “你……你可知道万一你被发现了,有多危险?这几年一直有人试图在找你,可见他们还不放心你,想赶尽杀绝。”沐龙沉下脸,想要劝她打消念头。 “我可以乔装,可以化名,他们不见得认得我的样子。更何况,这些年我也学了武功,小心一些就是了。”梦音冷静地分析,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就已在心里计划好许多细节了。 沐龙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良久,才问道:“丫头,为了青儿,值得吗?” “……梦音只愿求仁得仁,不问值不值得。” 沐龙轻叹一声,明白了梦音的心意,也就不再劝阻,答应了她。“丫头快起来,由你去……也好。这一趟万事务必小心,若是找着了青儿,便赶紧回来,别教我一个老头子在家里苦等。” “谢老爷子成全,梦音定然全力以赴。”梦音说着,又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出厅去,看似冷静,但那急急的脚步却泄露了她的慌急。 青儿,这回丫头为了你,可真是什么都不顾了。为了她,你无论如何要平安无事。沐龙想着,又叹了一口气。 梦音前脚刚出门,后头宫中就来了一道旨意。 “……查碧波园护镖不力,致使当岁朝贡落入贼人之手,有失国体,责令限期追回,并罚南北二路税额三成,钦此。” 秦衍听着圣旨,心中暗暗腹诽着当今皇上,逮到了机会,就要大敲一笔,贡品追不追回是没什么要紧的,那加税三成显然才是实意,若是到了期限没有追回那些东西,说不定还要加罚。 他不禁抚额叹息,暗暗祈祷北方那边能有转机,同时在心中思忖,本来沐青的事还可以掩盖,但如今连圣旨都不了,此事必定很快就会传开,如何稳住碧波园的地位,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 已是盛夏,北方纵是脱去了冰寒之感,却又不同于南边的潮湿闷热,只见绿树浓荫,处处透着清爽宜人的生机,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远远地便听得见人声、鸡鸣、狗吠,显出一片活络气象。 一个戴着纱帽的白衣旅人骑着一匹白马进了村子,由于地处偏远,村里少有外人来访,那人刚一出现,便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只是那人衣衫宽大,那层层纱罩又严密地遮住了来人的面容,让人瞧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那白衣人行到村边的小广场,但跳下马来,牵辔而行,一面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细细观察过四周的情形,白衣人略一思索,上前敲了敲一户人家的门,一个大婶出来开了门,见是个陌生人,不由得一愣。 “抱歉扰了大娘,小女子想求问一事。”白衣人撩起纱帽,露出了一张清丽的女子面孔,像是江南山水般娟秀,让那大婶眼睛一亮,顿时对眼前的姑娘心生好感,忙不迭地点头。 女子微微一笑,拿出一幅画,轻轻展开,画上是一个神采飞扬的男子,剑眉朗目,气度磊落,让人一见难忘。 “见是没见过。这位客人想找人的话,从这儿再往北走二十里,有个较大的镇子叫白山镇,那儿说不定会有你要的消息。”大婶偏头看了看那人的画像,摇了摇头,随即又热心地向白衣女子建议。 女子眼睛一亮,仔细问明去路后,道了谢,立时便要上马赶路。 大婶见她走得急,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喊道:“姑娘等等!” 女子回头,纱帽遮住了那一张秀美容颜;那大婶擦擦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琢磨着不知如何开口。 “姑娘若是去白山镇,我有件小事儿想请姑娘帮忙……” “大娘请说,若是小女子力所能及,定当相助。”虽然大婶绕了半天还没说出是什么事,那女子依然十分有耐心地开口问。 “就是……想麻烦姑娘帮我送个信儿……” 梦音安静地端坐着等着二毛——也就是小村子大娘的儿子——出来,毫不理会经过的人好奇打量的目光,只是迳自思考着下一步。 来到白山镇三天了,却还是一无所获;梦音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打算直接潜进长白山庄打探,虽然有些冒险,但总比毫无头绪的在这儿乱转的好。 秦衍已派了手下前去长白山要人,对方却只一概否认,甚至还出言讥讽,让秦衍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亲自到北方来寻。 明的不行,只好来暗的。梦音一路上避开大路,也是为了避开长白山庄的耳目。热闹的城镇自有碧波园的人注意着,她便专挑那种偏僻的小村子,也从不停留太久;一路寻来,却没有半点消息,有几次还差点迷了路。 毕竟她已经离开北方太久了,许多记忆早已模糊,只剩下一点隐约的记忆。 白山镇已经是离长白山庄最近的一个镇,她在这儿停留了三天,已是太久了,接下来便要往长白山庄周围的山林去寻,只是不知道自己身子撑不撑得住?梦音想着,下意识地抚了抚肚子。 临走前,她才想起受人所托,要替人传个平安信,便来到了白府。 只是白府对于下人似是约束得紧,不能擅自出府,尤其是要见二毛这样的小杂役,更只能从后门进去,等着管事把人带来。 两个婢女经过,说话的内容吸引了梦音的注意。 “那公子生得当真俊俏,难怪小姐不肯放他离开。” “长得再好又如何?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世不明,搞不好是个穷小子。再说看他一身的伤,搞不好会落下什么病根来。” “说的也是。何况看他的年纪,大概家里已经有妻子了。唉,小姐也真傻……” 两人一人一句,没多久就去得远了,梦音正想跟过去多听一些,管事已经带着二毛走了过来,她只得重新坐下。 梦音道过谢后,那管事便留下他们二人说话,自己走开了。 二毛一脸惊疑,不明白眼前这个漂亮的姑娘找自己何事,显得很是局促不安,偏偏梦音对着外人向来鲜少有表情,弄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 “姑……姑姑娘找我何……何事……”二毛搓着手,暗恨自己连话都说不好。 “你母亲托我带个平安信。”见二毛紧张得说话都结结巴巴,梦音快速道明来意,正想去寻方才经过的两个婢女,转念一想,又拿出一锭银子,足有二两重。 “这个你收下。大娘一个人在家操持,若是可以,就回家给她作个伴儿吧。”一句话说得二毛热泪盈眶,不住地感谢梦音,直把她当成仙子下凡。 梦音状似闲聊地又扯了几句,问了问二毛工作的情形,才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刚刚听到两位丫头说什么伤重的,这白府有人受伤?” 二毛得了梦音的好处,正感激着,一听她问,马上一古脑儿地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虽然仍是结结巴巴夹缠不清,但还是能理出个大概来。 原来是白府小姐上个月到西边林子狩猎,没想到却在一个树洞里找到了一个男子,伤得不轻,正奄奄一息,当即把人救了回来。 好在那男子身上的多是外伤,调养了几日也就醒了;没想到醒来之后,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白小姐又以他还需要静养为由,就这样把人留在府里。 这大半个月过去了,男子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由于长得好看,整个白府的婢女都在讨论他,二毛知道的事,便大都是从一个交好的小丫头那儿听来的。 “大家都在说小姐是看上那位公子了,我也远远瞧过一眼,那位公子生得当真好看得紧……”二毛还在滔滔不绝,梦音却已陷入思考。 上个月十七,和沐青出事的日子只差了一天;西边林子再过去……就是长白山庄。若是这些日子他都留在这儿,又失了记忆,那就难怪外头的人都找不到他,也没半点消息了…… 梦音几乎可以肯定白小姐带回来的人就是沐青了,她没想到送个信竟能让她寻人的事儿一下子有了进展,当下大喜过望,只是沐青的情况却又让她皱起了眉头。 受重伤?失忆?她得亲自去看看才行。 “白小姐还把他奉为上宾?那么他就住在主院养伤是吗?”她不动声色地套话。 “哪能呢。白、白老爷让那公子住在东、东院!”二毛不疑有它,说了出来。 梦音没再说什么,让二毛回去做事,她则自个人往后门的方向走去,向门房说了一声,便离开了白府。 她沿着白夜的院墙拐了一个弯,看着四下无人,便跃上白府的院墙,再小心翼翼地下了地,借着树丛和假石掩藏身形。 白府是典型的北方院子,后院主要分成两区块,用来堆放柴薪和晾晒衣物;再往前一个院子,便是大厨房以及下人住的地方;隔了一个园子正是主院,旁边又有东西跨院,下人口中的男子便是在东跨院养伤。梦音对这样的格局很是熟悉,一下子便找到了主院。 她躲在假山石后,观察了一阵,想了想,又寻到下人房去,摸了一套婢女的衣服换上,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因这个时辰,许多人都忙着干活去了。 等整理妥当,梦音才光明正大地往东院走去,手上还拿着抹布和扫帚。 虽然东院不像主院那么大,却也有不少间房,梦音装着要打扫的样子,一间间找了过去,碰到人,便低着头装着做事,倒也没人起疑。 南厢房里,一男一女的相对而坐,男的气定神闲,虽说失忆,却自然散发出一股磊落气质,让眼前的女子移不开目光,恋慕地看着他。 “你随身的东西都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白秋一边说一边将带来的物品一样样摆到桌上。 一把剑,一叠银票,一块玉佩,还有男子当时穿的衣服,一套黑布劲装,已经破损不堪,全是刀剑划破的痕迹。 其实白秋早已检查过这些物品好几次,除了银票上的钱庄号查出来是在南方以外,其它毫无半点线索;剑虽是好剑,却也不是十分难得,花上几百两到打铁铺订做也就有了,出去随手一抓,都有一大堆人配着这样的剑。 而那块玉,温润碧莹,却是一块上好的玉,上头没有多余的纹饰,只是穿了线方便佩戴,刻着一个“音”字,让人不明就理。 因为不知男子姓名,白秋便唤他“阿南”,表示他从南方来之意。 “你的家世一定不错,至少这些东西都不是普通小户人家用得起的。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呢?”白秋紧盯着他,好像这样就能看出这个人的来历。 阿南随意看过了遍,笑一笑,没有表示什么,白秋却明白那就是没有想起的意思,失望地垮下肩。 “还是没有一点头绪啊,那咱们明天再继续……”白秋站起来,叹了一口气。“真希望你家里没有……”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替阿南把东西收好,又叮嘱他多多休息,便出了房间。 阿南从头到尾只是温和地笑,让人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等到白秋一出去,他便又坐下,似乎对于自己失忆这件事一点也不着急。 门外,梦音赶紧避过一边,等白秋走远,才悄悄走了进去,看到里头的人,她心中微微紧了一下,真的是沐青! 然而他抬头看见她,却只是对她露出陌生的眼光,梦音感到一丝凉意窜过背后,正想说话,却听见白秋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只得匆匆离去,心中想着改日再登门拜访,光明正大地把人带走。 至少,暂时确认了他没事,就在这白府里。她得赶紧通知老爷子和秦衍才行。梦音想着,感到连日来的寻找总算有了结果,暗自欣喜。 她没看见在她身后,他正用着喜悦温柔的目光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横竖白山镇也就这么点大,人人都认识白老爷,白老爷要嫁女儿,而且还是嫁给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的消息,立时在小镇里沸沸扬扬地传了开来,人人都在讨论这件婚事,好奇着究竟是谁能摘下这朵白山之花。 据说那男人长相俊美,但是除了名字,其它什么都不记得了。据说他应该是个富家子弟,据说……各种臆测纷纷流传开来,什么版本都有。 这天,白府来了一位客人,指名要找沐青。 “请顺姑娘是沐青的什么人?”白家大厅里,白老爷和他的两位夫人打量着眼前的秀丽女子,客气地问道,眼中却带着敌意。 “我……是他的妻子。”梦音端坐着,好半天才这么回答,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这个回答让白老爷有些恼怒,但他隐忍了起来。 “这位姑娘这样说,可否能证明?阿南现下失忆,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说是他的妻子。”白老爷考虑再三,决定将眼前的女子打发走。楚总管交代的人,可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再者,也不能让他唯一的宝贝女儿伤心。 那日他买通了楚欢派来的人,得知这男人是碧波园的少主,便打定主意要和他结亲,不管他愿不愿意,毕竟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再说了,我们找到沐青时他可被人伤得不轻,老夫怎么晓得你是不是他的仇家?”话锋一转,白老爷毫不客气,咄咄逼人,俨然暗指梦音居心不良。 梦音再度沉默了好一会儿,发现白老爷似乎铁了心要办成这门亲事,好半天才站起身来,轻轻开口,那话语淡然:“你们不信也罢,只是这门亲事还是趁早取消得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 屏风后的女子这才走出来,面容清秀,带着北方人特有的明朗,神情很是活泼,正是白秋。 “爹爹,她说的,会不会是真的呀?”白秋担心的问,情窦初开的她,深怕那女子真是意中人的妻子,同时又觉得她气质出众,暗暗自惭形秽。 “秋儿放心,那女人来路不明,爹爹不会让她破坏你的亲事的。”白老爷看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只是冷笑。 第六章 梦音蹙着眉回到旅店。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本是想着光明正大地把人带走,白府却不肯放人;那白小姐一看便知道十分喜欢沐青,现下若是偷进白府把沐青带走,就不晓得失了记忆的他肯不肯跟自己走。 “夫君,你怎么总是招惹女孩子呀……”梦音叹了一口气,伏在桌上苦苦思索,却因为太过疲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条人影跃进房里,心疼地轻抚她的脸颊,接着轻轻地把梦音抱到炕上,替她盖好被子,又吻了她的额头一下,低低道:“梦儿,抱歉……让你吃苦了……”而后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会,才旋身离开。 长白山庄里,楚欢听见梦音到了北方的消息,一向清冷的表情有了变化,半喜半忧,还带着怒气。 “哼!那沐青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这样犯险……”楚欢在房中来回踱步,无法掩藏心绪。这让他的手下面面相觑,不明白主子为何只要提及那位姑娘,就像变了一个人。 “傻女孩……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都怪我,当年把你一个人丢下……” 这一夜,各人心思纷杂,梦音却睡得香甜。 她是被外头喧闹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还有些茫然,想不通自己昨夜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睡着的,还脱了外衣和鞋子。 还梦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想起昨天做的梦,她抚着额头,露出一抹又甜又酸的笑容,叹着那若不是梦该有多好;坐起身来,她还无法回神。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想念沐青了,在找到他之后。 他忘了她,初时她只觉得心慌,现在,她除了慌,还抑制不住心头总是涌起的一股酸,一直哽在喉头,只是她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想着该怎么办。 想起从前,她只盼着若是自己离开后,沐青能忘记楚梦音这个人,现在真的实现了,她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来被他遗忘,竟是如此令人难过的事。这十年来的每一个日夜,原来他也可以忘得一干二净。 “求求你快点想起我,是我错了……”她越是想,便越是止不住心中那股汹涌的酸,只能曲起膝,把头埋在被子里。“夫君……别忘记梦儿……不要忘记梦儿……” 梦音发泄过一阵,才起身将自己打理妥当,平静的面容一如以往。她走到大堂准备用早膳,才发现喧闹的来处。 大堂里正有好事的人开起了赌盘,赌白府的婚事能不能成。昨日有女子上白府要人的事,早有碎嘴的下人传了开来。 众人七嘴八舌猜得兴起,没发现当事人就在这里。 “来来,赌白小姐这回能不能嫁出去!姑娘你要不要凑一把??二庄家见到她,热心招呼,浑然不知她正是主角之一。 “赌这个做什么?“梦音有些不自然的问道。 “好玩嘛!镇子里几年没有新鲜事儿了,这白小姐要嫁人,新郎的妻子就找上门来,偏偏白老爷执意办这亲事,姑娘说说,是不是有趣极了?“ “那新郎既已有了妻子,白小姐不就得做妾?白府小姐眼界那么高,到头来给人做妾,真真好笑!“另一个人见梦音一脸疑惑,也凑过来热心地解释。 “我看白老爷不会让他女儿受委屈的,那位元配夫人,有可能凶多吉少喔?” 这话飘进了梦音耳里,令她心头涌起一股怒意。那可是她的夫君!就算他现在忘了她,也不能这样任由别人摆布,随意嫁娶!于是,她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我赌了!我赌这门亲事不能成!” 人们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位外地来的姑娘该不会那么巧地正好就是来寻那位公子的姑娘吧? 北方的夏天,河湖依然冰寒,偏偏白山镇得天独厚,在村南的一处山谷中拥有一泓天然暖泉,水质清滑,远近驰名。 梦音此刻正坐在暖泉边。白天在大堂里一闹,顿时有不少好奇的人想请她上门做客,顺便探听些内情,烦得她干脆躲出了门;正愁着不知该往哪去,想起了这个暖泉,便一路寻了过来,到达之时,已是月至中天。 趁着月色,梦音看看四下无人,便脱下靴子卷起了裤管,露出了那双白玉般细致的脚;她踩进水里,发出满足的低叹,接着便寻了一处大石坐了下来,低头用手捧了水;她垂着头,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隐约瞧见那姣好的轮廓。 空谷幽兰的气质,却有出水芙蓉的娇媚,不知情的人路过都会以为是见到了天仙趁着月色优美偷偷下凡来游玩。 沐青远远的看着,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宠溺的笑。他的梦儿竟然亲自来寻他了,教他怎能不开心。 他静静欣赏了片刻,这才往她走了过去;没想到才一动,梦音便立时有所警觉,迅速拿起一旁的匕首,站起来对他喝问:“谁?” “在下惊扰了姑娘,万分抱歉。”他不疾不徐向她走去,脸上带着微笑,又恢复那个失忆的沐青,眼中带着对她的疑惑,和毫不掩饰的欣赏。 梦音没有说话,面容依旧沉静,只有紧握的双拳泄露了她的心情。 她一激动就握拳的习惯还是没变,沐青看见她的举动,不禁失笑,突然兴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听说姑娘自称是我的妻子?”他故作好奇地问道。 梦音看着眼前的人,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藏在拳头里的指尖却深深扎进了掌心,仿佛要借这样的刺痛来告诉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那白老爷不讲道理,不让我见你。”她淡淡回答,冷防他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拳头拨开,掌心里已印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他轻抚着。 “姑娘见到我很紧张?都快把自己的手弄伤了,这样一双软嫩的手,还是得小心些才好。”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脸已绋红一片。他就这样握着她,没有放手,享受着久违的软嫩小手。 “你想娶那位白小姐吗?”梦音努力想忽略那一双厚实…的手掌,她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害羞,却又舍不得将手抽离,便也假装毫不在意,开口问道。 “说实话,我不想,可是那白老爷……若是当天有个人来把我劫走就好了。”沐青苦笑,同时对她眨眨眼,带着某种暗示。 他没想到白老爷不知从何得知他是沐青,便想趁机和他结亲,还派人将他看守起来;其实凭他的身手,那些人是拦不住他的,但如此一来,便会打草惊蛇。 沐青到现在还是不知道究竟是谁派出那些黑衣人来攻击他,只能肯定绝对不是楚天豪所为。无论如何,无法查出那幕后之人,他便无法心安。 是以他也只得隐忍下来,但是看着梦音,一丝期盼在他心头闪过。是啊,要是有个人来把新郎给带走,这喜事不就告吹了吗? 梦音见到沐青,本想立刻把他带走,省去跟白家周旋的工夫,却也忍不住想问问看他是怎么看待这桩亲事,一听他这样说,心头一宽,不多加思索便开口问道:“若我去了呢,你会跟我走吗?” 沐青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灿烂无比,迷了她的眼。她知道他一向笑得好看,却不知道原来他也能笑得这般魅惑人心。 他说:“若是姑娘来了,我一定马上跟你走。” 两天过去了,不仅白家照常准备着婚礼,梦音亦是毫无动静,镇上的赌局更是一面倒,全是赌那亲事会顺利举行。 “客店老板说那姑娘姓楚,成天关在房里不出门呢。” “就是就是!婚礼快到了,也不见她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该不会楚姑娘要抢亲吧?”不知是谁冒出这么一句,顿时大伙儿便像炸开了锅一般,到了午后,镇上人人都知道了楚姑娘要抢白小姐的新郎。 这消息自然也传进了白家,白氏父女如临大敌,上上下下戒备得十分森严。沐青却是漫不在乎,对于白老爷派人将他看守在房内的举动。也未置一词或有任何不快。 他相信梦音会有办法的,只是眼下这般情形,却也让他无法再暗暗追查那些总是在他周围的黑衣人到底是哪一路人马了。 他之所以装作失忆逗留在此,就是发觉那天偷袭他的人十分古怪,并不伤他要害,只是却也不让他好过。等他醒来,立时察觉有人在观察他,然而那些人很是小心,加之他有伤在身,因此这些天可以说是毫无所获。 沐青想弄明白其中的玄机,便索性不传消息给碧波园,这其中自然也存了想看看梦音是否会为他担忧受怕的心思。本来假装受伤这件事就在他和秦衍的计划之内,只是现不是真的发生,而且还加上失踪,碧波园上下肯定吓得不轻。 令沐青高兴的是,梦音竟亲自来寻他了,而且在看见他时,眼中分明带着担心和思念。沐青想着,抑止下了笑意,觉得这回的受伤挺值得。 再说,那些人既然一直监看着他,他却摸不出后头的人是谁,那么索性便闹个大的,再看看对方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他当然不可能乖乖被逼着成亲,只是正好可以利用这件事…… 这两天,梦音总是和他约在那暖泉边,告诉他许多事,说要助他恢复记忆。 她细细描述了碧波园的风光,告诉他那里的人和事,说着大家都很替他担心,连长白山庄的事也巨细靡遗地解释了一回,说来说去,却总是没有说到自己。 “那你呢?”他问,看到她一愣。“我想听你和我的事。” 梦音沉默了半响,才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沐青以为她又想逃避,正要逼问,便听见她幽幽开了口。 “你十三岁那年救了我一命,而后我便一直跟着你,想要报答这份恩情。你总是对我说:你可以以身相许。于是,我等着长大,希望你看得上我,报答恩情的那一天就能快点到来,我也可以离开。 “十六岁时,我这样做了,你却很生气,不肯要我,且有好些天不肯理我,我以为你讨厌我了,便不再有此想法,只是一直待在你身旁,想着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回报你;后来,我就不想离开了,我想一辈子都看着你。” 沐青张了张嘴,却没有打断她,梦音还在幽幽地说着,似乎着了魔,一开口便无法停止,只是声音越来越飘忽,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后来,老爷子让我嫁给你,我是很开心的,却又担心你不喜欢我,毕竟我只是代嫁的新娘,可是你却一直对我很好,我好像在作一个美好的梦……” 月光下,沐青在她身后,隐约能看见她的侧脸,带着一抹微笑,映在蒸腾水气中,如梦似幻。 “……咏儿絮儿从以前就想嫁给你,而我满脑子只想当个贤妻,我认为她们不适合你,想给你另外找个可心的,你却又生气了。我想不明白怎么回事,还以为你是非要她们俩不可,是小竹点醒了我……” “……那几天,我都不敢见你,可等我想清楚,去找你时,秦衍却告诉你,你出门了,我等啊等,却等到你出事的消息……” 她突然回身,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拥住了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真的,她抱得用力,身子甚至微微颤抖。 沐青感受到她的害怕,轻轻地一手拍她的背,一手顺着她的发,等到梦音冷静下来,才又继续说下去。 “我是喜欢你的,一直都那么喜欢,喜欢到连自己都没有了,所以才会那么慢才想通,才辜负了你那么久……” “所以老天爷要惩罚我不知惜福,让你忘了我是谁,是不是? 是不是?”梦音感受着那一方熟悉的温暖,再也无法遏止这一路上的心力交瘁。她把头埋在沐青怀里,两只小手揪住他的衣服,扯得死紧,指节泛白。 直到此刻,沐青才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出事,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自己在她心中,确确实实占有那一席之地。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她的脸,见到那张泪水纵横的小脸,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一面暗责自己是不是逼她太过,一面轻轻地用衣袖替她擦干眼泪。 梦音从不哭给别人看,他没看过她这般失控,沐青开始有些后悔,他是想听到她的心意,他是想逼她早些想通,却不想看见她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心头的一丝喜意都被心疼和后悔给取代。 这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罪大恶极,同时埋怨起秦衍的馊主意。 沐青拥住她,轻声安抚。 “别哭,别哭,我一定会想起你的……”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黑衣人已观察了他们很久,接着又不动声色地离开,往长白山庄的方向而去。 白府筹备婚事的脚步始终没有缓过,白老爷甚至大张旗鼓,恨不得全镇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儿。 然而白秋却是越来越感到不安,沐青对待她从来就是生疏而客气的,这几日两人甚至没说什么话,看向她的眼神也没了那一点温暖。 而她以为他只是气白府擅自安排了这桩婚事,有天夜里想找他私下谈谈,却发现他不在房中。 那天她在房中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回来,那脸上宠溺又明朗的笑容,在见到她时立即收敛得一丝不剩,只是沉默的望着她,那明显的排拒狠狠刺伤了她。 “你上哪儿去了?”她装作毫无所觉,笑盈盈地迎上前,想要拉住他的手,却被他避开。 “被关得闷,出去走走而已。夜深了,白小姐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沐青露出一抹笑,白秋却清楚知道那笑意未达眼底,不是因为客气。 她思前想后,认定他会这样,必是因为那个自称是他妻子的女人。 这一天,白秋带着喜帖去了客店,好事的人纷纷奔相走……这下几乎全镇的人都扔下手边的事儿,挤到店门口来了。 梦音开了门,见是白秋,并没有露出半分惊讶,只是将她带到了一间雅厢房。 “楚姑娘,明日是我的大喜日,到时还请赏光到寒舍喝杯水酒。”看都不看梦音奉上的茶,白秋径自说道,颇有几分示威意味。 岂料梦音却回答得十分爽快。“我一定到。” 似乎对于她的爽快感到迟疑,白秋沉默了好一会,原先准备好的话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而梦音则悠然自在地喝着茶,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沉默。 白秋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是柔婉的南方美人,却眉梢沉静,带着一股挺秀英气,就算将她摆在北方这一片冰河平川上也亦能自成一副画,丝毫不显突兀,这让白秋更加自惭形秽。又有一丝不甘。 “你、你不是说是他的妻子,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来你也没多爱他!”忍不住的,白秋开了口。 “与你无关。”梦音平静地看向她。 “你!”第一次遇到有人敢这么无礼地对待她,白秋简直不敢置信,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我很感谢你救了我家夫君。”梦音望着白秋半响,才再度开口;她看得出来,这位白小姐其实本性并不坏,只是平日里被捧在手心,是以略显骄纵罢了。 “他、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才不是你的夫君!你、你好不要脸!”白秋显然无法接受这句话,气急败坏的反驳,没意识到这无异于自打嘴梦音只是坦然地望着她。白秋长得秀丽明朗,加上家世良好单纯,一望可知从小便是这般无忧的成长,不像自己……也许,沐青和她会比较相配吧? 但是……她抚着肚子。不管相不相配,如今她是不可能把沐青推给别的女人了。她已经很久都不求什么了,但现在,即使是强求也好,无论说什么她都要把她的丈夫要回来,想着,她不理会白秋的话,径自开口:“他日若是白小姐有所求,梦音自当义不容辞。”对于白秋,她是感激的,但感激却不是让她将沐青拱手让人的好理由。 “哼,我是救他,不是救你!不需要你的义不容辞!再说了,我就要他娶我以做答谢,你也要义不容辞吗?”白秋一听,挑衅似地问道。 “……只有这件事,我不可能相让。”梦音依旧波澜不兴,平静地回答。 早在得知沐青出事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再也不会负他,无论如何,只要他还平安,她就有一生的时间去还他。 白秋见梦音如此,霍然站了起来,感到难堪无比。她今天本是要让梦音知难而退的,没想到输的却是自己。 她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比不上眼前这个沉静若水、坚定如铁的女子。 她走出房间,想一想,咬着唇,不甘心地回头喊道:“有本事就真的来抢亲!”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声大喊,让在外头竖着耳朵的人们全听见了。 当晚,白山镇的赌局又新开了一场。这回赌的是,那位姑娘能否抢亲成功? “梦音,你要抢亲?这是怎么回事?少主呢?”秦衍推门进了她的房间,连包袱都还未卸下,便急急问道。 他一等长孙寒逍回到碧波园,便急急赶到北方来和她会合,岂料一踏进白山镇,就到处听见这样的传言,细问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 梦音找到了人,却不马上把沐青带回去,反而要大费周章地抢亲,让秦衍百思不得其解。 “你晓得白老爷的靠山是谁?”她却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秦衍皱着眉,不明白这跟抢亲有什么关系。 “巧得很,正是长白山庄。”梦音冷静地说着这些天来她暗地查访的发现。 北方一向就是长白山庄的地盘,楚天豪接手后,更是用尽各种手段,逼使许多村镇依附于山庄。 白山镇便是其中一处,只因这里有许多上好的老蓼和松木,白老爷靠着长白山庄的关系,才能在短短几年间成为大富商。 “这些天我们的人怎么都找不到少主,原来是给藏到了这里来。”秦衍是个聪明的人,只得开头便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把少主带回南方才是。” “不成。我说的只是长白山庄,不是楚天豪。这件事背后似乎还有一个人隐在暗处,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意欲为何。”梦音否决了秦衍的提议。 这些天来,她把事情前后串联了一遍,越想便越觉得事有蹊跷。 “楚天豪没有理由放着少主在这儿,他对碧波园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所以我想,他应该不知道少主就在这儿。”她细细解释。 而且沐青是在到长白山庄做客后才失踪的,树林里还留有不少打斗痕迹,楚天豪再笨,也万万不会这么做,这样做等于给了碧波园一个借口发难,和贡品被劫的事连在一起,就能猜到长白山庄做贼心虚,杀人灭口。 而沐青重伤失踪,朝廷也不好太过责难,只是轻罚了几成关税,总比碧波园百来颗人头要轻多了。 事实上,秦衍早已派人到长白山庄闹过几回了,也借此吸引江湖上的注意。 只是,那个藏着的人是谁,究竟是敌是友,梦音一时也弄不明白;因他的行为虽扶了碧波园一把,却又把沐青藏在这里,还闹出一桩婚事来。 能在楚天豪的势力范围内把人平安地藏着,绝非那个白老爷之力能够办得到的,所以梦音便决定大闹一场,再看看那幕后之人的下一步行动为何;然而她却不知道她的想法居然和沐青不谋而合。 “更何况,他希望那天能有个人把他抢走。”梦音说着,露出一抹有些哀伤的微笑。“你说,我是不是很笨,非要等到他出了事,才知道自己在钻牛角尖,才知道没了他……我什么都不是;才知道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其实……”秦衍见她如此,不禁想把沐青原本的目的说出来,但才一出声,便有些后悔。梦音好不容易才开窍,这件事又不巧弄假成真,那么何必多此一举呢。 “行了,我们不如好好计划眼前的事吧。抢亲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别的事儿想麻烦你……”梦音深吸口气,从思绪里回转,没注意到秦衍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悄悄松了口气。 天刚破晓,寒气还未散尽,镇上便已是人声鼎沸,白山镇主要大街两边,早让白府结满各色彩花,显得喜气洋洋。 喜堂中沐青卓然而立,英姿隽秀,对众人微笑以对,神色平静,一点也看不出身为新郎的欣喜;然而围观的众多少女依然纷纷发出失望的低叹,暗暗怨着为何救了这个俊逸男子的不是自己,让白小姐捡了一个好夫婿。 看到穿着大红嫁衣的白秋被喜婆扶了进来,沐青感到身后箝制着他的两人又多加了几分力道,不由得心中暗暗苦笑。 不到一年,竟又被逼着做了一回新郎官,只是,两次婚礼都非他所愿。看着那盖头,沐青不禁生出奇怪的幻想,也许梦音早已偷偷扮了新娘来和他拜堂,就像上次一样,而他不知道? 见到新娘涂抹了鲜红蔻丹的十指,沐青摇头甩开这可笑的想法。梦音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更讨厌这样张狂的颜色,这个人肯定不是她。 “梦儿,你什么时候才要来救我……”他哀怨地低喃,不情不愿地牵着彩带,和新娘子并肩而立,心中早已打算好,若是再没转机,他便要摆脱伪装,另寻机会。 白老爷稳坐高堂,得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对新人。今日他早已在白府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稍有可疑的人便先抓住了再说,这女儿他是嫁定了! 眼看着就要拜天地,白老爷笑得更加开心,下一瞬却换成了惊愕的神情。 门口一名白衣女子持剑挺立,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却在瞬间吸引了大伙儿的目光,正是梦音。 沐青见到她,绽开了笑,望着她,目光温柔至极。 第七章 “我说过,这亲事不能成。”梦音微微蹙眉,对白老爷说道,眼光一转,见到两人牵着的那条彩带,语调转冷。 “我也说过,我会来的。”这一句话,却是对着白秋而说,不等其他人有任何反应,她突然抢到两人面前,将那彩带一剑斩断。 握着突然松掉的彩带,白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双手扭紧了带子,微微颤抖。 “来人啊!把这破坏喜堂的贱人给我拿下!”白老爷见到这一幕,气急败坏地大吼,却发现没人敢动。 梦音的剑直指白秋,微微一挑,挑落了大红盖头,冰冷的剑锋便搁在那形状优美的颈项边。 “沐青不会娶你,此生,他只需要我一个妻子。”梦音不去看她连胭脂都盖不住的惨白脸色,只是迳自看着沐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语调冷厉,煞气狂放,那张狂的美艳让看见的人都忘了呼吸,素雅的白衫穿在她身上,竟比大红嫁衣还要夺人心魄。 沐青一直看着她,见她望向自己,使用那温暖宠溺的目光相望,两人的目光缠绵相凝,旁若无人。 没想到他的梦音一旦开窍,竟是如此盛放,就好像那白荷开到极致,再也难掩其美,想到这样奔放的美丽只属于他,沐青想得很是满足。 他温柔地笑着,走向她,握住她持剑的手。 “白小姐好歹救过我,别伤了她,我们走吧。” 梦音就像一只猫儿遇到了主人,突然就恢复了安静的模样,扬起微笑。 “好。”接着放下举剑的手,另一只手反握住沐青,两人携手便要离开。 “慢着,阿南!”白秋突然回过神,激动地喊出她为他起的名字。 “你知道是我救了你,而我对你并不薄,你就是这样报答我?” 沐青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是你们妄想得到太多,不是吗?” “不,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白秋试着解释,却被沐青毫不留情的打断—— “可我不是。”沐青冷冷开口,和梦音走出大厅。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抓回来!”直到此刻,白老爷才如梦初醒,急急喊道,几个护院这才慌慌张张地就要去追。 “别去。”白秋蓦然出声制止。“爹,你还嫌女儿不够丢脸吗?”说完,白秋即转身进去,留下一屋子议论纷纷的人。 人群里,一名男子露出了复杂难解的笑容,悄悄地走了出去。 “没想到楚姑娘你真的来抢亲。”两人并肩慢慢走着,丝毫不担心身后是否有人追来,只是紧握着彼此的手。 梦音听到他的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夫君,你要装到何时?” 沐青的笑容一僵,小心翼翼地低头察看她的表情,却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你都知道啦?” “嗯。”他看她的眼神,和每一次她让他开心时一样,早在暖泉边时她便察觉了,不说破,是因为她认为沐青必定有什么苦衷。 “什么时候知道的?”沐青皱眉,想着自己的演技是哪里出了问题。 梦音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看着我的时候,就跟从前一样。” “所以你在暖泉边说的话,本来就是说给我听的?”沐青大喜过望,抓住了她的肩头,急着想知道答案。 “……不然还能说给谁听。”梦音不自在地别开脸,没有正面回答。 想起那一番告白,她简直羞得无地自容,她当时到底是哪来的勇气说出那些话的? 沐青见她不肯承认,突然玩心大起,一把将她拉过来,紧紧圈在怀中,不让她逃避,在她耳边说道:“你该不会只是哄着我开心吧?还是说,那都是骗我的,嗯?” “是真的!我——”梦音见他怀疑,急急抬起头来就要辩驳,却被他打断。 “傻丫头,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忘记你,你早就刻在我这儿了。”沐青突然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贴在心口,温柔地在她低哺。 “……嗯。”梦音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眼眶有些红了。 楚欢远远地看着,一脸嫉妒地看着沐青,和平时清冷的样子大相迳庭。他突然转身,想找个人去发泄一下怒气。 至于那小子,等他冷静下来再收拾他,竟敢那样抱着梦音,简直不要命了!哼! “白老爷,我把人交给你,可不是要你把他变成女婿。”梦欢坐在堂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下方、全身哆嗦的人。 “楚总管饶命,小的、小的……”白老爷深知楚欢的手段,身子抖得如风中落叶。 他明明已经加派防备的人手,怎知那女子竟如入无人之境,还当众带走了人,喜事瞬间变成笑话一场,让他的脸面全丢尽了,还惹怒了楚欢。 他拗不过女儿的请求,加上楚总管又对那人不闻不问,再者向黑衣卫打听到沐青就是碧波园的少主,贪心作祟之下,便自作主张办了这场婚事,怎料到会出这样的乱子,这下子,白府在白山镇算是成了个大笑话了。 “行了,我自会处理。这件事,我希望从此再不要听见有人提,否则……”他不怒反笑。“你晓得我怎么对付不听话的人吧,嗯?” 看着白老爷连滚带爬的出了大厅,楚欢才觉得心中舒畅许多。 “哼……沐青,别以为你这就可以称心如意了!” 狭小的山道上,仅容两人并行,一边是险峻山壁,一边是百仞河谷,沐青和梦音一人一马,一前一后缓缓而行,一时之间只有树叶沙沙、足踏残草之声。 “夫君,过了这座山秦衍在前面的小河村等我们。”梦音头也不回地说道,只专注于脚下的路。 “秦衍也来了?”沐青惊喜喊道。 看样子这回终于可以重创长白山庄一次了,显然梦音和他想的是一样的,才会让秦衍在小河村等着。 所有的线索都指出,长白山庄每次抢了货,都是藏在小河村附近,要是自己这个受害者没死,还带着赃物出现,那楚天豪就百口莫辩了。 他看着梦音,明知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仍是忍不住开口部道:“梦儿,你是如何相通的?” 他足足等了十年,明示暗示都没有用,她就是要用那一套报恩的框框把自己套得牢牢的。早知道受伤失踪这么好用,他应该早点儿演上一次的。 听见他的问题,梦音蓦然收紧手中的缰绳,停了下来,沐青一下子没留神,差点撞了上去,赶紧勒住马头。 “那不重要,幸好我想通了不是?”她回头,对他柔柔一笑,而后便继续策马向前,心中感到一阵轻快。 她还记得从小到大他对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如今再回想,便越觉得负他良多,都是因自己太固执,才会拖了这些年。 幸好还不算太迟。 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沐青一愣,接不上话,看着眼前女子的纤纤背影,忽感心暖,便朗朗地笑了开来。 梦音闻他笑声,便再也止不住笑意和眼中的湿意。她整整心思,用力眨了好几下眼,暗叹自己从找到沐青之后,便成了个多愁善感之人。 “梦儿,以后你和我一生相伴。”沐青笑了一阵,忽然大声对她喊道,在这寂静山谷之中,显得特别大声。 “你想和她相伴一辈子还得先问过我才行。”一道冷冷的声音忽地出现,两人俱是一惊,暗恼着方才竟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山道前方弯绕处,走出一名男子,眉眼清冷,见到梦音警戒的模样心情似乎大好,几步就来到他们面前。 “你是谁?”梦音皱眉,不知为何对眼前的男子竟生出一分熟悉之感。 “楚欢,你想干什么?”沐青下了马,绕到前方,见到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别害怕,小梦音,你不记得我了?”楚欢丝毫不理会沐青,看着跳下马的梦音,便想凑近她,脸上的笑意更甚。 冷不防地,沐青一掌挡开了他的手,“请阁下自重。”语调带着几分不悦。 梦音沉默地打量着眼前男子,一面站到了沐青身后,拉开了和楚欢的距离,才开口道:“我不认识你。” 楚欢眯起眼,似乎一点也不以为忤,只是轻蔑地收回手,看着梦音问道:“他都已经忘了你是谁,你还要他?小梦音,你还是那么倔,看上了便全心全意。” 这人怎会知道他“失忆”的事?还有,他怎么一副对梦音很熟悉的样子?沐青闪过一丝联想,开始在脑中串起一些事,是以没有马上回嘴。 “我没见过你,你是谁?”梦音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会叫她小梦音的,除了父亲,就只有……只有…… 听见她的疑问,楚欢眸中闪过一道光芒,忽然笑了。“小梦音,你虽然不记得我,我却时刻惦着你呢,难道你当真忘了你是在这儿出生的?” 沐青闻言,回头看向梦音,眼中满是不解。 梦音是北方人,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仔细想想,他的确从不知道梦音的来历,老爹也从不曾提起。 “我虽生在这儿,但碧波园才是我的家。”梦音平静的抬头,正好对上沐青审视的目光,没有半分犹豫地,她说。 “哼,我今天就非带你走不可……” 话音未带,一抬掌,宽大袖子中几枚银针激射而出,两人早已防备多时,见他出手,马上避了开去,却忽闻有异香飘散,沐青立时警觉地闭气,却是为时已晚,看向梦音,亦是反应不及。 两人渐渐感到景物在摇晃,接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老李,小三,把沐少送到小河村。记住,别让他们的人发现。” 楚欢当即招来手下,快速地交代。 “留书一封,就说若是想要回他的妻子,就亲自来找我,不许惊动别人。”交代完,他将梦音拦腰抱起,看着她,脸上浮现一抹又是温柔又是怀念的微笑。 小梦音,十年前我不在你身边,当时逼不得已才悄悄把你送走,如今,你总算回到这儿了,且时机已成熟,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会一文不少地全要回来…… 欠你的,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不会再让别人有借口欺负你…… 沐青睁开眼,发觉自己正身处在一间简陋的卧室,屋内只有一张床和两把椅子,连张桌子都没有。 他暗暗运气,发现没有异样,这才慢慢地下了床,挨近门边,正想出去探探,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至近,他赶紧躺回床上,装作还没清醒,没多久,那两人就一起走了进来,见他还没醒,便小声交谈了起来。 “少主并没受什么严重的伤,怎会昏睡这么久?” “很难说。若是有什么内伤,咱们是看不出来的,要不再换个大夫来看看。” 是秦衍的声音?另一个是?沐青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声音的主人,终于想了起来,是北路副司赵俯。 “也好。希望少主快些清醒,那封信……唉,少主回来虽然很好,但是怎么又丢了少夫人?” 什么?梦音不见了?听到这儿,沐青再也装不下去了,猛然睁开眼,坐起身来。 “少主,你醒了?”门口的两人注意到床上的动静,连忙凑过来,眼中都带着惊喜,还有一丝担忧,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少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看?” “你们没有事要告诉我吗?”沐青不理会两人的关心,开口便问。秦衍熟知沐青的个性,连忙掏出一封信。 “昨天小的带队去巡村,便见到您被放在村口处,胸口还被塞了一封信……”不等赵俯说完,沐青便急急地抢过信纸展开,越看,脸色越是铁青。 “少主,这是怎么一回事?”秦衍拿到信时便已先行看过,却看不懂信中所言究竟是何意。 明明说好了梦音会和沐青一起回来会合,怎知沐青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了回来,梦音却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里。 沐青咬着牙,爆出一声怒吼:“楚欢,你这个混蛋!” 绛冬苑里,梦音面前摆了一桌菜,色香味俱全,然而她却沉默着,对眼前满满一桌食物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提筷的打算。 “小梦音,怎么一口都不吃?”楚欢接到下人的通报,急急赶来,见梦音果真连筷子都没拿,只得在她对面坐下,无奈问道,一边检视着桌上的菜色。 百花煎酿扇贝、清炖鸡汤、鸳鸯乌鱼蛋羹、桂花莲子绿豆糕……每样都是她爱吃的,虽然已事隔十年,他可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应当没问题才是呀! “楚天豪派你来的?你把我夫君带到哪儿去了?”见到楚欢,梦音终于开了口,但这样戒慎的问话却令楚欢不满地眯起双眸。 他的小女孩,不应该对他这么防备!不过,没关系,她只是还没想起来而已,毕竟当年他离开的时候,梦音才只有七岁,现在见到她安然坐在这儿,已经很好了。 “你的问题,我一个字都不想回答。但要是你乖乖吃饭的话,我就什么都告诉你。”楚欢扬起唇角,温柔地替她夹起一口菜,放进她碗中。 梦音沉静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皱眉,然后才端起碗来开始吃。 怎么印象中也曾有人用这样的方式逼自己吃饭?只是事隔太久,那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摇了摇头,不想理会这莫名的熟悉感。 她吃得很慢,也吃得很少,然而楚欢已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意了,他心情大好。“放心吧,我派人把沐青送到小河村了。” 见她一脸怀疑,又补上一句:“我没必要骗你,过两天他就会自己找来了,我也没有要用你要挟他什么。”说道,添过一副碗筷,迳自吃了起来。 梦音无法理解楚欢的行事,每个人做事都应该要有个理由,她却猜不透楚欢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这里的下人都对她十分客气,喊她小姐,她也从他们口中得知楚欢正是长白山庄现在的总管,所以她立刻认定了楚欢必定有什么企图,要利用她来达到什么目的,比如说威胁沐青答应什么条件。 但现在听楚欢这样一说,她又感到迟疑了。他不像是在说假话,而且除了限制她的行动,给她用的东西竟都是最合她心意的仿佛对她这个人的喜好十分了解。 想着醒来时,那房间里的摆设和香味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眼前的男子也是,而且他竟然知道自己喜欢吃这些东西……这些菜,在她到碧波园之后,就从没再吃过……她也从没向任何人提起…… 难道他是……梦音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她刻意忘记很久了的人。她抬起头仔细地盯着楚欢,身子因为这个念头而微微颤抖,有可能吗?他…… 她放下碗筷,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西边山丘那个坑,填实了没有?”然后紧张地等着楚欢的回答。 楚欢闻言,惊喜地站了起来,回道:“早让一窝野兔做了窝去!”她总算起来他是谁了!楚欢看着梦音,激动万分。 而梦音听到这个回答,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冲到楚欢面前对他打了几个手势。楚欢微微一笑,快速地回了几个手势,这下子梦音再也没有怀疑,眼眶一热,便扑进了他怀中。 这些话和手势,全天下不只有一个人知道!那都是从前她和一个人想出来的暗号,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原来只是刻意不去想而已……她抬头,认出了熟悉的轮廓,原来……他真的没死,而且还好端端地在自己面前! “对不住……我竟没有认出你来!” 沐青等不到第二天早上,便不顾秦衍和赵俯等人的劝阻,趁着夜色的掩护,来到小河村西边的一个小庄园,楚欢信上所写的地点,绛冬苑。 他轻手轻脚地跃进墙,没多久把见到两名婢女边聊天边走了过来,沐青立即悄悄地跟上,想从她的的谈话得到一点线索。 “总管真的亲自去劝小姐吃饭啊?”较高的那一个用着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是啊,总管让我们晚些再回嘉水阁服侍小姐,好像有什么话要和小姐说。”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 “看总管对小姐宝贝得紧,不知道这位小姐什么来历?该不会是未来的总管夫人吧?”每一个人猜测,听得沐青一阵恼火。 “唉呀,有人吃醋喽……”两人笑闹一阵,才在一处岔路分手道别。 沐青当即决定到方才两名下人口中所说的嘉木阁探查一番。他一个纵身拦住了其中一个人,在对方失声喊叫前捂住了她的嘴。 “嘉木阁在哪里?” 那婢女惊恐地指了一个方向,便被点了穴,昏了过去。 把那婢女安置好,再轻松躲过几个下人,沐青穿过偌大的亭子,很快就发现一栋灯火通明的小楼,门前的题着嘉木阁三个字。 他谨慎地潜行过去,藏在一棵树后,这个距离正好可以看清屋内的情形,沐青马上认出了屋中对坐着的一男一妇正是楚欢和梦音。 只见梦音脸上带着惊喜的神色,而后又比了几个古怪的手势。 接下来看到景象,让沐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梦音和那个可恶的男人抱在一起,看起来……还那么开心…… 他恶狠狠地看着楚欢抚着梦音的那只手,恨不得把那只手砍下来喂狗,又希望是距离太远,他看错了。 屋内的两人在抱了好一阵了后终于分开来,楚欢牵着她就像牵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两人走了出来,经过沐青所藏身的那棵树。 正好楚欢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梦音笑了开来,而她的眼神沾着一颗泪珠,那模样真是……真是该死的美丽! 梦音很少在他面前这样毫无心事的大笑,沐青看着她,和他们两人紧紧交握的手,突然觉得这一幕十分刺目,失落和愤怒袭上了他心头,看着那两人消失,沐青又默立了半晌,便转身走开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变得多余且讽刺,回想起来,楚欢见到梦音便显露十足亲昵的态度,他虽怀疑过,却没有多想。 而且,他也从来无法想像梦音竟真的和楚欢有什么牵扯,她当时分明不认识楚欢,怎么才过了两日,便可以和他做出这些亲密之举? 还有那笑容,既天真又明朗,却不是对着他而笑!一思及此,沐青便觉得忧心忡忡的自己像个大笑话,让他无法忍受。沐青不愿再想下去,他离开了绛冬苑,回到了小河村分堂,阴沉的神情吓坏了里头所有的人。 “拿酒来。”他一屁股坐下,冷冷说道。 大厅里人人面面相觑,还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没有人动作。 “你们都聋了是吗?我说拿酒来!”见没人理他,沐青大掌一拍,硬生生把桌子给拍得四分五裂。 赵俯看着那张桌子的残骸,感到欲哭无泪。少主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就这样毁了分堂唯一的一张桌子啦!但他却也不敢再发愣,连忙命人去拿酒,又急急地派人去找秦衍。 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眼下这情形看起来,也只有北路司和少主交情较深,能劝得住这头发怒的狮子了吧!赵俯想着,一边烦恼着明早以前上哪找桌子来顶替,否则早饭就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难道要大伙儿席地而食吗? “酒拿来后,别待在这儿打扰少主,通通滚回去睡觉,知道不?”交代完毕,赵俯便识相地把人都给遣开,将地方让给沐青。 满地狼藉,到处是酒瓶碎片和桌子椅子的残骸,而沐青正坐在其中,虽已喝了不少酒,看起来却清醒得很,正兀自发着呆,秦衍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他拿起一坛酒,自顾自地坐到沐青身边,开始喝起来。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秦衍才开口:“你把这分堂唯一一张桌子砸了,明早有得瞧了。”要那些大男人坐在地上吃饭,和平时有得吵,至少怎么抢菜就是个大问题。 “笑话,分堂这么大,还怕没有钱买桌子?”沐青没看向秦衍,只是懒懒地开口,一边又灌了一口酒。 “确实是没有闲钱,眼下北方的所有分堂都穷兮兮的,难道你忘了?”秦衍懒懒地点明事实。 沐青默不作声,想起了这几年为了应付长白山庄,北路分堂确实过得不容易,动不动要加税、要减银,为了欺人耳目,前几年他就亲自下令让北方的分堂“清贫自守以思过”了。 想到长白山庄,便想到楚欢和今晚见到的那个画面,他不禁沉下脸,粗声道:“再买张桌子吧,从我的月例扣就是了。” “你没忘了这回的大事吧?”秦衍不等他接话,便往下说,语调始终温和:“咱们忍耐这么久,准备这么久,别让弟兄们失望。” “……我见到梦音和长白山庄的那个总管抱在一起,还手牵手,她脸上那种开心……我前所未见……我那么担心她,她却……”沐青安静地喝了好些酒,才不甘心地开口,语气苦涩。他的梦音,怎么会因为别的男人而笑得那般开心? 第八章 秦衍斯文的眉轻皱了下,这才慎重地说:“你一出事,少夫人把碧波园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便一个人到北方来找你,甚至不顾老爷子的劝阻。” “为何爹不让她来?”沐青听了,疑惑问道。 “我原想寻个适当的时机告诉你……却没想到会是眼下这种情形。” 秦衍看了看酒坛子,苦笑了下。这么一大坛,居然没两下就被沐青喝了个精光。 那日梦音和老爷子的对话,正巧被去而复返的他听见;基于私心,他没有阻止梦音的决定,甚至一得到确切的命令,便马上替她安排好所有事情。 “北方对少夫人而言,似乎是个危险的是非之地,我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老爷子这么说,里头肯定有什么道理。” 沐青皱眉。那日才知道梦音原来是北方人,现在又说她到这儿来会有危险;梦音的过去,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此刻,他才发现相伴十年,他竟对她了解得那么少,几乎可说是一片空白。 “青,不管怎么说,我相信少夫人不会轻易背叛你,你见到的那一幕……也许有什么隐情在;你要怀疑她,也该给她个机会解释清楚,总好过在这儿喝闷酒,不是吗?”秦衍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坐在门槛上。 “快要八月十五了,你要是一直这个样子,咱们多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了。”他看着天上的弯弯月亮,淡淡地开口,语气依旧温和,毫无责怪之意,就只是单纯的指出事实。 沐青也站了起来,坐到门槛上看着月亮,眼瞳已恢复清明。“……我知道了。” 他脑中又浮现当日白府东院里,她扮成婢女前来寻他;他骗她他失忆,暖泉边她说的话,言犹在耳,那时他仔细地看她,发现才分别一个多月,她竟已消瘦至此,必是途中吃了好多苦,又或者是为思念他而致? 婚礼上那抹白衣仗剑的纤纤素影是为他而来,聪慧如她,早已识破了他的伪装,却是什么都不问,只是配合着他…… “梦儿,我相信你,你心中,必是有我的。”他看着晕黄的月牙,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不去想碧波园,不去想长白山庄,也不去想长白山庄,也不去想楚欢和梦音的关系,就只是坐在那儿,专心地想着她。 这日一大早,梦音便被唤醒,沐浴、梳妆、打扮,她几次想阻止,服侍的婢女却不管她的抗议,硬是将她折腾了一早上。 “还喜欢吗?这些可都是我特别为你准备的。”一切收拾妥当,楚欢正好跨进屋子,顿时眼睛一亮!他就知道他的小梦音长大了,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梦音看着镜里的自己,身穿雪白短襦,外罩一件粉色窄袖小衫,下身同是粉色的百花绣样裙,配着一双白色粉线绣花鞋,头上只简单地梳了一个侧髻,一张素颜在梦音的坚持下不施脂粉,却自然显出了红润的气色,比起平常一身的白衣白裙显得更为朝气蓬勃、娇俏可人。 “哥哥,为什么突然……”梦音本不在意,看过之后只是觉得并不排斥这样的装扮,因此一开口便是探问原因。 “傻女孩,沐青昨天投了拜帖,等会儿便来,你当然要好好儿装扮一下给他看看,以免他说我虐待你呢。”楚欢在桌上的首饰盒里挑了挑,拿出一支白玉簪插进她发间,这才满意地点头。 “夫君要来?”梦音一听,脸现喜色,也只有沐青能让她淡定的表情破功。 “瞧你高兴的,哥哥可要吃醋了。”楚欢失笑,却暗暗在心中想着,哼,没付出一点代价,我是不会让沐青那小子轻易带走你的! 梦音也意识到自己的转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微笑道:“哥哥胡说什么呢,你们两个不能比的!” 正说笑间,婢女前来通传,说是客人到了。楚欢看着梦音雀跃地站了起来,眼睛一转,一个恶劣的念头悄然成形。 那天有个婢女惊慌地来找他,说是苑里来了一个刺客,问了嘉木阁的方向就将她给打昏了,算算时间,正好是他和梦音相认的那天。 那个刺客很有可能就是沐青。按理说那个男人对梦音的独占欲毫不隐藏,若是来了,理应会直接带走梦音才是,然而他却毫无所觉。 那么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呢……想着,楚欢牵起了梦音的手便往前头走去。 前厅里,沐青面无表情地坐着。秦衍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吓得上前添茶的人把茶水都洒了,只是在心里暗暗好笑,面上依旧平静,只是温文地端坐着。 两人并没有等很久,楚欢便带着梦音出现。秦衍赶紧站了起来,见到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不由得偷眼去看沐青,只见他表情虽无太大变化,却还是僵了一下。 “劳沐少主和秦北路司跑这一趟,楚某失礼了。”话虽说的客气,语气却丝毫不以为意。楚欢恢复一贯的淡漠,只是微微一揖,便大步地走到正中坐下,握着梦音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过。 梦音挣不开手,只好跟着在他身边坐下,只是眼睛却一直看着沐青,带着欣喜和疑惑,不懂他为什么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似乎正在生气。 厅中静默了好一晌,就在秦衍忍不住想要开口之际,沐青突然开口,省去了所有的客气和礼节。“我们今天是来谈正事的,就别耽搁时间了,开始吧。” 他声音阴沉,脸色更加难看,引得梦音忍不住开口问道:“夫君,你莫不是哪儿不舒服?”说着就要站起来走过去,却被楚欢一把拉住,又按回位子。 “小梦音,你乖,等我们谈完再说。”语气分明十足宠溺,也不管旁边还有两个人在,梦音只得坐了回去,不再说话,只依然担忧地望着沐青。 厅中再度静了下来,突然砰的一声,响起了瓷器碎裂声音,众人闻声寻找声音来处,却发现沐青手中的杯子已被他捏成碎片,掌中一片殷红。 “夫君!”梦音惊呼一声,这回硬是甩开了楚欢的手,冲到他身边,就要拿起他的手来察看,岂料沐青却手一挪,避开了梦音的碰触,又若无其事地张开手,任由掌中的瓷器碎片和着血落在地上,染红了她的鞋,她一怔,茫然地看着他。 他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触碰的,今天怎么…… “贵府的杯子真是不经用。”沐青看都不看梦音一眼,只是略带嘲讽地开口。 “楚某不知沐少主手劲如此大,还请恕罪。”楚欢似笑非笑地开口,一挥手,马上有人又奉了一杯茶上来。 梦音尴尬地站在那儿,沐青从头到尾都把她当成空气,这在以前是从来不可能的事,就连秦衍也是大开眼界,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打破这僵局。 “小梦音,回来这儿坐着。”楚欢见梦音站在那儿进退维谷,冷冷地瞪了沐青一眼,便柔声唤她,心中既为了看到沐青失态的样子而偷笑,又把他无视梦音的举动偷偷记上一笔。 “楚总管,咱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秦衍抹了抹汗,抓紧时间开口,直觉身旁的男人看起来虽平静,心中必是怒火冲天了,看看那杯子碎得多彻底! “哦?北路司有事快说吧,我这妹子看起来不太开心,我也快要没什么心情在这儿作陪了。”楚欢只是单手支颐,懒懒地应道,好似下一刻便要送客。 沐青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有当场拉了梦音就走,方才她和楚欢牵手进来的那一幕,已让他险些克制不住,只得在心中拼命提醒自己今天是来办正事的,却又听到楚欢阻止她关心自己,才不小心捏碎了那只杯子。 “哥哥,你们快些谈完吧,夫君他的手……”梦音虽是回到了位子上,仍是关注地望着沐青,平时淡然的表情带着担忧,看得楚欢暗暗不快,心道:凭什么那小子可以时时影响梦音的心情?是以他只是哼了一声,也不开口。 而沐青见楚欢明摆着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只受伤的手又不自觉地握紧,幸好他并没有去拿新茶,否则肯定要再捏破一只杯子的。 妒火烧得他失去了冷静,全然没注意到两人的称谓。 “咳……少夫人,不知楚总管和少夫人的关系是……”秦衍感到若是不先把这桩事弄清楚了,他们今天恐怕是白来了,干脆硬着头皮问。才开口,便被沐青和楚欢的眼光盯得心里发麻,有些后悔自己的多事。 “怎么?我不是有请人送信回去解释了吗?”梦音听见秦衍这样问,不由得疑惑地看向楚欢,他不是说都办好了? “……忘了。”楚欢面无表情地别过头,被梦音看得有些心虚。虽然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十分理直气壮,却不敢接受梦音质疑的眼光。 梦音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夫君今天的行为这么奇怪,肯定是误会了自己和楚欢的关系,想到方才两人还牵着手一同进来,她急急地开口解释:“夫君,你不要误会,他是……我的亲哥哥!”一句话说出来,厅里的三个男人反应不一,沐青和秦衍张大了嘴,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楚欢则是不开心平白丢了一个耍弄沐青的机会,是以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点头。 “亲哥哥?”好半天,沐青才茫然地抬起头,仔细审视眼前的两张脸,越看越觉得真有七八分相似。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难怪当时我第一眼瞧见你,便觉得眼熟!”原来,是和梦音长得像! 秦衍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们从小便一直认定梦音在这世上已无亲人,没想到今天却冒出一个哥哥来,且还是长白山庄的总管! 沐青一经提点,便马上连起了所有枝节。梦音姓楚,楚欢也姓楚,梦音是北方人……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只是梦音的哥哥! “原来!哈哈,我真是个笨蛋,哈哈哈哈!”沐青当下乐得大笑,心中对梦音的所有不快都散去了,只是看着梦音和别的男人坐在一起,还是觉得十分碍眼,一下子又觉得笑不出来了,直瞪着楚欢。 “少夫人这么说,可有什么明证?”秦衍虽已信了七八分,然而天性谨慎的他仍是想再确认。原来梦音和长白山庄果真关系匪浅,这么说来,楚天豪也姓楚……只是从来没有人联想过罢了。 “这要从十二年前说起……”楚欢接收到妹妹责怪的目光,只得清清喉咙,为众人解释起这当中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年楚天兴夫妇共育有一子一女,便是楚欢和梦音,兄妹俩自幼感情融洽,常常手牵手出去玩。就在梦音七岁那一年,两个孩子到西丘去游玩的时候,竟遭到杀手偷袭,当时的几个暗卫死命护卫,然而楚欢却因为保护妹妹而身中数剑,性命垂危。 楚天兴将重伤的他暗暗交与太行老人带走,对外不漏一点口风,宣称楚欢伤重不治,当时梦音还哭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楚母把她劝住了。 那之后梦音又出了几次意外,楚天兴抓不出凶手,却再也不敢把梦音留在身边,便暗中将她托付给沐龙。梦音走后不久,便传出楚天兴夫妇离奇身亡,接着楚天豪接手了长白山庄,四处寻找楚欢和梦音的下落,却毫无所获。 “爹爹早知道有人图谋长白山庄,才会预先把我们都送走,没想到……”楚欢冷冷地说道,双手紧握;梦音安慰地握住他的手,此举又让沐青感到不快,虽然心中酸气直冒,却没有当场发作。 他伤好之后,便跟着太行老人习武,待他学成下山,才知长白山庄早已易主。 楚欢觉得楚天豪十分可疑,便给自己谎造了一个身份,顺利进入长白山庄,一步步做到总管,暗暗收集蛛丝马迹,证明了楚天豪的确是当年的幕后黑手,只是苦于羽翼未丰,又没有梦音的下落,因而不敢贸然行动。 “不能杀了楚天豪便算,我定要他自己交还长白山庄,再到爹娘坟前给他们磕头认错!”楚欢说到后来,已有些激动,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试着平复情绪。 想起父母,梦音有些黯然。童年的记忆已很遥远,当年她懵懂地被送走,这些年在沐龙的刻意引导下,对长白山庄的事可说是几乎不知,只知道自己从前在那儿住过,还有个很疼她的哥哥。 那一双在冬夜大雪中豪迈饮酒谈乐、把她捧在手心呵宠的父母,如今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可好?父亲的威严,母亲的温柔,梦音发现已经有好久没有想起了。 “梦儿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儿,到时会有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出现,代替我们疼爱你、照顾你。”母亲总是一边替她梳着头,一边如此对她说。 爹、娘,您们看到了吗,梦儿不仅跟大哥团聚了,还遇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沐青……她在心中暗暗说道,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沐青正在思索着这个故事,突然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由得回望过去,替她感到心疼,同时对楚天豪又更加憎厌一分。 秦衍沉吟半晌,问了一个问题:“我记得楚天兴的儿子似乎叫做楚悬风……”至于梦音,他一直以为只是恰好同名罢了。 “我正是楚悬风。”楚悬风点点头,取出一块玉,造型质朴,上头刻着风字,笔划清楚,足见做工之细。秦衍正觉得那玉十分眼熟,便见到沐青掏出了一块相同的,只是上面刻的是一个音字。 “小梦音,你把你的玉给他了?”楚悬风一见到沐青身上的玉,便皱起了眉。 这两块玉是当年楚天兴从关外回来带上的,笑说正好寻到了一对好玉,又各自嵌了两个孩子的名,便一人一块,是两人打小不离身的东西。 “她是我娘子,自然要给我个表记。”沐青得意地炫耀。就算对方是梦音的哥哥,他还是醋劲不小,正好借机扳回一城。 “哼,我可没答应,你们那场婚事根本是坑蒙拐骗,作不得数!”沐青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楚悬风便恨恨地说道。 他一知道梦音的下落,便派了心腹到碧波园去,想看看梦音这几年的生活是否过得好,自然也就知道了那场婚礼和江湖上的一些风言风语,疼爱妹妹的楚悬风当时便觉得这样简直亏待了梦音,早已在心中另有盘算。 “悬风哥哥……”梦音想说些什么,却被沐青制止。 “我承认当时的确是委屈了她,若是楚兄要我再明媒正娶一次,我定给梦音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说着温柔地看她一眼,目光中尽是疼宠。 梦音虽竭力维持平常,脸还是泛起了淡淡红晕。 楚悬风没想到沐青会如此干脆答应,心中浮起一丝激赏,只是神色仍旧冷淡。这时梦音却拉扯他的袖子,附耳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只见楚悬风突然激动地扣住她手腕,梦音则点了点头,脸儿更红了。 “哼,婚礼可以不用重办,但你需得昭告天下,你娶的是我楚悬风的妹妹,长白山庄大小姐,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随侍丫鬟!”楚悬风脸色难看,沉默了好半天才吐出话,算是妥协。 “这当然。”沐青闻言,大喜过望,一时忘了要采究方才梦音悄悄和楚悬风说了些什么。楚悬风见他答应,这才点头,却还是带着一点不甘心。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楚某便长话短说了。八月十五,长白山庄惯例要举行一场比武,许多江湖上的弟兄都会来捧场……” 沐青点点头。“我知道,是邀月大会。” 长白山庄每年中秋都会以武会友,邀请各门各派的得意子弟前来比武,美其名曰长白邀月,这几年下来,早已是江湖上一项年度盛事,年轻子弟莫不以得此彩头为荣,每年均有不少人来参加。 “今年的邀月大会,楚天豪想一举取代碧波园在北方所有的势力,反之,我们亦可以利用……”楚悬风说着,看向沐青,目光透着了然。“你之前的失忆是装的吧?” “哼,我都还没找你算账,那些杀手是你派的吧?”沐青冷哼一声,毫不畏惧地回视,看似恨不得跟楚悬风打上一架。 “要是不用这招,你小子早给楚天豪算计了去,说起来我才要跟你算账,竟敢惹得小梦音伤心,想娶那个白秋,还差点拜了堂!”楚悬风收到梦音谴责的目光,心虚地辩驳,说着说着却也动了气,眼看两人就要大打出手。 这两人好像天生不对盘,说不上两句便要吵起来。 “你还好意思提。我有可能打不过那区区几个人吗?还不是你给我下的药!我也就是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谁知道偏生被个烦人的缠上!” 沐青越说越来气,他早已有一套自己的计划,偏偏全被楚悬风给打乱了,他又想起那时使不出力的事,认定就是他下的药。 沐青从来罕遇敌手,被围攻得那么狼狈还是头一遭,是以心中早已十分憋屈,打算着定要揪出那几个人来雪耻。 “那药可不是我下的。本来我也懒得管你,要不是你是小梦音的……我早就放你回去自生自灭了!”楚悬风怒极反笑,那丈夫两字硬是吞了回去,语气极尽嘲讽。 “哥哥,没关系的,夫君没事,而且从没有忘了我,我……很开心。”梦音突然出声,眼底蕴满温柔,又有些为难地看着已经站起来准备拉开架势的两个男人,然而话中的意思仍是偏向沐青。 沐青一听,便得意了起来,向梦音递去一个大大的笑容,让楚悬风顿觉刺眼得很,却不愿说自己的妹妹偏心,袍袖一甩,便迳自离去了。 “这……”秦衍焦急地想去追,又觉有些不妥;看向沐青,见他早就得寸进尺地腻在梦音身边,要她替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包扎。他突然觉得很想长叹一口气。 怎么平时决策果断的少主一遇上少夫人,便成了个长不大的孩子? “秦衍,你先回去吧,让小河分堂的弟兄们做好准备,到时邀月大会少不了要他们出一份力。”正出神,沐青唤回他的神智,明快地交代。 “少主你呢?” “我留在这儿,和楚……兄商讨更完善的计划。”沐青本想直呼楚悬风的名字,却突然想到他毕竟是梦音的哥哥,只得硬生生改口。 秦衍自去了,梦音这才带着沐青回房,让他坐在榻上,拿出药箱,又捧来了一盆清水,依着他的脚边坐下,替他仔细清理伤口。 沐青任由梦音摆弄,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待梦音处理好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灼热的目光。 “夫君?”她仰头轻唤,有些担心他还在生自己的气。 沐青不说话,只是下了榻,随意地坐在她身边,低头便是一记深吻。 梦音只觉得头晕目眩,沐青的这个吻来得霸道又猛烈,他张狂地探索那张红唇所有的甜美,一手还紧紧扣住她的后脑,不让她后退,全然不同于以往那份细致温柔,一下子让她忘了呼吸,脸胀得通红。 “傻瓜,快吸口气。”好不容易他才放开她,看见她傻气的样子,不由得低低笑了出来,顺势环住她,让她靠坐在自己腿中,满足地低叹。 “……还以为你看上别的男人,不要我了。” “梦儿是夫君的人永远都是。” 一阵敲门声响起,梦音连忙就要站起来,沐青却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只是不耐烦地问道:“哪个不识相的……” “小姐,主子说了,请沐少主别一直赖在小姐闺房,他有要事相商。”门外的人显然知道沐青不会来开门,干脆直接在门口把楚悬风交代的话说了一遍。 “可恶!”沐青咒骂出声,正打算来个不予理会,门外女子再度说道:“沐少主,主子正在等您。” 沐青一听,气得拥紧了梦音,认真打算着直接把娇妻带回去的可能性,省得温存还要看人脸色。 “夫君,那毕竟是我哥哥……”看出沐青不想过去,梦音低低说道;话只说了一半,双眼直盯着他,带着一丝企盼。 “梦儿,你老实告诉我,楚悬风那家伙和我,哪个比较重要?”沐青突然开口问,无比紧张,无比认真,生怕被比下去。 一直以来,他都是梦音生命里的重心,哪知道现在又冒出一个男人;虽然那人是她亲哥哥,却明显地爱妹如命,也就难怪他要吃醋了。 梦音微张着嘴,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夫君,难不成你在吃哥哥的醋?” 沐青有些被看穿的懊恼。都说女子心思如发细,而梦音本来就是个敏锐心细的人,一下子便看穿他在意何事。心中不禁微微泛甜。 “哥哥虽然重要,但夫君才是那个和我相伴一生的人。”她柔声开口,毫不迟疑。虽然早已愿意把一生都交给眼前这个人,却头一次清晰且坚定地用一个女子爱一个男子的心情说出来。 “梦儿……此话当真?”沐青掩不住狂喜,就算如今拥她在怀,他还是不时要怀疑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或是做了一场美梦,此刻听见她这话,顿时觉得此生足矣,忍不住想再确认一次。 “是。以身相许,也以生相许。”她说着,柔柔地偎进他怀中,像是找到了世上最安心的依靠,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梦儿……我也想承诺你一事。”沐青轻抚她的发,口气认真:“等到这件事了结,我便带你游历天下,你想看什么风景,我都陪你。” 梦音听了,感动地点点头。她没想到自己十六岁时说的那番话,他竟一直牢牢记着,一时情动,勾住了他的脖子,献上了红唇。 站在门外的星儿听到里头又没了声息,微微叹气,却也只能继续耐心地等着。 第九章 沐青走后,楚悬风便派了星儿来服侍她,美其名是服侍,其实是监视吧。梦音注意到星儿简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心中不觉暗自好笑。 思及那天哥哥一把推开门时,正好看见两人亲密的画面,她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哥哥只是冷硬地把沐青请了出去,随后星儿便一直跟着她了。 楚悬风走进房中,见梦音倚着窗边发愣,便笑着到她身边坐下。“有心事?” “没有。倒是悬风哥哥,你们的事商量得如何了?”梦音见到他,笑着问道。 自那天以后,楚悬风便刻意把一些较难的任务都交付给沐青,让他忙得团团转,没时间再来找梦音。沐青心中虽已恨恨地把楚悬风骂了个千万遍,表面上仍是不敢得罪,因为他是梦音的亲哥哥,也是整件事最大助力的合作之人。 “都差不多了。梦儿,那邀月大会一结束,哥哥同你到碧波园一趟,亲自拜谢沐老前辈,你说可好?”这两天楚悬风无时无刻不在为难沐青,因而感到心情极好。 沐青的武功过得去,人品也还行,看起来又很疼爱梦音……楚悬风心思一转,想到那天和沐青的谈话—— “你这般刁难我,难道是为了梦儿?”沐青冲进大厅,见到楚悬风正悠闲地在摆棋谱,想到这个男人分派给他的任务,不由得咬牙切齿!只有几天时间,居然要他灭掉两处玉蛇门分堂,还不能走漏风声! 沐青怎么想,都觉得楚悬风根本是故意在整他。 “哦?只是一些小事,沐少主就已经觉得是我刁难,看来你的确如传言所说,只是个绣花枕头罢了。”楚悬风凉凉地回应,头都不抬一下。他就是故意做出一副闲散的样子,最好能气死这个把梦音抢走的男人,哼。 沐青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要忍耐。既然他爱梦音,就必须得到楚悬风的认可,不能每次都这样轻易被激怒。 “是不是只要我把事情办好了,你就可以安心把梦音交给我?”他直视着楚悬风,眼底透着认真。 楚悬风听了,有些讶异沐青竟能明了他的用意,他坐正身子,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正视沐青。 “听好了,这些话,我只说一次。梦音,很需要一个能好好保护她的人……” 当年梦音一出生便受到了全家的疼宠,无人不把她捧在手心上呵疼,尤其是楚天兴,简直对这个小女儿爱到骨子里。 “她小时候可惹人疼了,拿好吃的给她,就到处要和人分享,忘了要自己先吃一点,娘就常常故意把东西都吃光,梦音才开始哭,还不敢大声,那个样子可爱极了。”楚悬风说着,神情很是温柔。沐青想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娃,鼻子都哭得通红的样子,心中顿觉一片柔软。 那时长白山庄立基尚浅,虽已在江湖上博得一个好声名,仍是时时有不服之人上门寻衅,小小的梦音感觉很是敏锐,每次看到爹爹出门,娘亲和哥哥总是一副担忧的样子,便生起了好奇心;某日,便缠着正要出庄的楚天兴说要和他一道出门,楚天兴给缠得没办法,只得带她一同去。 “那回爹爹本来只是去拜寿……没想到途中却遇袭,现在想来,约莫也是楚天豪那厮所为。”楚悬风想起当时的情景,不自觉地紧皱眉头。 半路上,梦音贪看风景,不肯乖乖坐在车子里,闹着要骑马,楚天兴便把小女儿抱在怀里,一路上给她讲故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几名杀手突然出现,楚天兴在混乱中来不及把梦音送回车上,只得一面护着她一面应战,幸而随行的侍卫虽不多,本事却不差,一番打斗之后,他们总算能全身而退。 梦音虽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楚天兴却为了保护女儿而受了伤,只是当时一直暗自隐忍,回庄后却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那三天里,梦音一直守在床边,也不哭,只是执意要等爹爹清醒,任谁都劝不走。 “那次以后,梦音就不再对我们有任何要求,性子也沉静下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楚悬风话锋一转,盯住沐青问道。 沐青默然。他想起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在外人面前总是带着一丝谨慎,总是小心翼翼;梦音在他身边十年,从没有跟他讨过东西,她有的,都是他觉得她该要有而硬塞给她的……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她怕自己想要的,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想了想,沐青了然回问。 楚悬风点点头。“没错。虽然后来爹一再安慰她,说那不是她造成的,可是梦音依然十分自责,她认为都是自己拖累了爹……”他叹口气。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特别疼爱这个懂事的妹妹;她本该快乐无忧地成长,却因为那些人而早熟得像个小大人,也只有他想方设法带她到处去玩的时候,才笑得像个孩子。 “偏偏那一回在西丘,同样的事又上演了一回……只是这次……”楚悬风想着那时的梦音心中有多惶惑,语调无限感慨。 “……她以为你死了。”沐青沉声接话,总算知道为何梦音总是郁郁寡欢,和谁都透着一分疏离,也从来不说自己。这样一想,沐青便万分庆幸当年自己正好在后园,才能撞见那一幕,才能有机会……让她待在自己身边。 若非他这些年硬是向她靠近,不让她逃避,逼她正视自己,恐怕她永远都不可能让他进到心底。 “所以,梦音需要的是一个不用她开口,就能为她做到十分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不能轻易倒下,懂吗?”楚悬风将思绪从往事中拉回,看着沐青,神色严肃。 他知道梦音对这个男人很不一般;在沐青面前,梦音才会真心的笑,真心的哭,真心的怒,甚至……还会害羞脸红。 虽是百般刁难,也依然觉得看不顺眼,楚悬风心中却已经认了这个妹婿,只是还不想轻易放过他,说穿了就是恋妹情结罢了,不过楚悬风当然不可能承认。 “我承诺过梦儿,一辈子要保护她,现在,我可以对着你,郑重地再说一次,我沐青,一辈子护着楚梦音,只护着她。” 想到沐青对着他承诺的表情,那语调中的肯定和执着,让楚悬风不得不承认,只有这个男人才有资格陪在他心爱的梦音身旁。 “当然好。”听见哥哥要陪着自己回南方的提议,梦音微笑回答,心中也为了能多些和哥哥相处的时间而开心。 虽然这些天见不到沐青,心中百般思念,却是每念一回,便更甜几分,丝毫不觉酸涩,两人往后的时间还很长,她不急于这一时。 楚悬风想到届时沐青的表情肯定精彩万分,不觉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为了不让楚天豪起疑,楚悬风在邀月大会前几天,便把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沐青处理,回到长白山庄去。 楚悬风一踏进大门,便被楚天豪急急召去。进了秘厅,玉姑娘和张献也在,几个人像是已商议了一会儿事,楚悬风注意到桌上的茶水已无热气,不动声色。 “总管事务繁多,至此时才回转,辛苦了。”楚天豪看着楚欢,皮笑肉不笑,假意劝慰,另外两人也说了一些客套话。 “属下惶恐,庄主亦是琐事烦杂,劳庄主和两位贵客久候,是属下的不是。”楚欢躬身一揖,脸上带着一贯的淡然,却警觉到楚天豪的疏离之意。 这几年楚悬风把山庄的事情打理得太好,让楚天豪觉得是个不小的威胁;他毕竟不是笨蛋,楚悬风虽然隐藏得很好,却掩盖不了他天生的气度和才干,这使楚天豪感到犹如芒刺在背。 看着楚欢已不是从前的毛头小子,楚天豪在心底冷哼,一挥袖便坐了下来,声音转冷几分,说道:“老夫交代你的事,可都办好了?” 楚悬风恭谨地呈上一份文书。楚天豪张开一看,连连点头,却也暗暗心惊这小子的能力竟已如此出众,看来就算再可惜,这回也非借故把他给除掉不可。 但他却不知道,楚悬风远比他预想的更为深沉。 “楚总管办事果然周全,如此一来,邀月大会便万无一失了。”楚天豪看完,把那文书仔细收了起来,才笑着对众人说道。 几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才各自由不同的地方离开。楚悬风刚出秘厅,便被叫住。 “楚总管,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玉姑娘跟着他,等到众人散去,才怯怯地开口。 “玉姑娘,有事吗?”楚悬风本不欲搭理,看到她含羞的目光,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而玉姑娘也不急着说话,只是往前走,示意他跟上。 两人来到一处僻静角落,她又仔细看过左右,确认无人,才低声说道:“楚总管,邀月大会那天,楚庄主想对你不利。” 楚悬风只是微微挑眉,没想到他正要一探究竟的事,就这样轻松得到答案了,看来这个女人对他的心思不是一般。 玉姑娘见他没有特别的反应,以为他不相信,便急急道出了楚天豪的计划。 “多谢姑娘相告,今日之事,楚某必不泄露一字。”静静地听她说完,楚悬风眼中掠过一道精光,淡然道了谢,便离开了。 栽赃嫁祸,拉他替死?楚天豪掌理长白山庄好歹也有不短的时日,竟然只想得到这种计谋吗? 这个玉姑娘在想什么,他不是不清楚,只是现在这些事对他来说,只是麻烦而已。他会打得楚天豪一个措手不及,连实行计谋的机会都没有;至于那些邪门外派,之后他通通会撇清关系,才不负父亲一生的心血…… 想着,楚悬风不由得露出一抹冷笑,平添一丝邪魅,随即敛起笑意,眼神冰冷。 两天过去,长白山庄周围的镇子渐渐热闹了起来,各地前来参加邀月大会的少年弟子已经到了好些人。 沐青在小河分堂中确保一切都照着计划进行。楚悬风要先回长白山庄,再立“长白英华”之名,他则要给那些趁着碧波园在显弱时虎视眈眈的门派一个下马威。 毕竟南北二路两条商道护镖利润实在大得惊人,不说楚天豪,前日接到长孙寒逍的来信,南边似乎也出了一些乱子。 沐青相信长孙寒逍足可处理好这事,因此并不担心,只是关注在眼前的事务上,沉稳地调配人手,也时时和楚悬风互通消息。 虽然每次都为了想见梦音一面而差点和对方打起来,他依然是用最短的时间安排了所有事情,加上秦衍的协助,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梦音在绛冬苑中也没闲着,每日除了吃光楚悬风送来的补品,便跟着星儿学刺绣,生生扎破指头好几回。 “小姐,其实你想要绣什么,让星儿替你绣即可……”看着梦音白嫩的指头被刺得惨不忍睹,星儿忍不住开口。 “不……我想给夫君一个惊喜。”梦音也有点沮丧,她没想到这小小一支绣花针使起来,竟比三尺青锋还难控制,她不由得感到沮丧,却摇摇头不愿放弃。 即使这么短的时间里绣不出一对鸳鸯枕套,她还是想要学着绣点什么,好让沐青惊喜一番;自小她便不擅女红,在碧波园里更是没有心情去学,但她还记得有一次沐青看着小竹做给她的荷包,笑着说要是梦儿也绣一个给我多好。 星儿见她坚持,也就不再阻止。 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了,不知道夫君和哥哥他们进行得是否顺利?才短短几日,要收集楚天豪的罪证,要暗暗剿灭几处玉蛇门的分堂,还要防着毒王谷的人在明日大会中做什么手脚…… 梦音想着,打开窗户,就着月光继续绣起手中那只荷包,想赶在今夜把它做完。虽是十四,月亮却已经很圆了,明天,月亮想必会又大又亮吧。 她看着月亮出了神,浑然没发觉远远的一棵树上,沐青正坐在那儿,支着颐看着她,满眼温柔。 望月的人,成了他眼中最美的景致。 八月十五一早,长白山庄已是人声鼎沸,平时宽敞的练武场,早已筑起一座比武台,台子上搭了一座棚子,为镇场的几个武林大老设了座位,且已用条红布与之隔开来,留了地方让各家子弟上场前可以预先练练身手。 卯时刚过,练武场上已有不少人在此舒展拳脚,更多的是偷偷躲起来观察敌手,或是只在一旁打些基本套路、故作高深的人。 “今年有十几个门派参赛呢,还不提那些没有家门的,真可谓是盛况空前。”楚天豪陪着几个前辈上了座,热络地寻着话头。 “听闻碧波园的几个小子人品武功都是一时之选,怎地今年没参加?”雷川是个大嗓门,平时急公好义,颇受尊崇;他看过参赛名单,不禁感到疑惑。碧波园怎么说也算居于武林重要地位,竟没派人参赛! “想来是碧波园近来事多,沐老爷子索性不理会我这小小的邀月会吧。”楚天豪笑笑地回答,话中之意却甚明显,在场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碧波园贡品被劫,至今追索不回,少主又失踪,南方镖船此时又频遭水盗,还惊动了朝廷降旨问罪;这些事早已传开,是以也就不再多问,甚至有几人暗暗幸灾乐祸。 楚天豪看着众人说笑,心头忍不住雀跃。沐青早已不在人世,那天楚欢带回的尸体他是亲自去看过的,他要趁着这许多江湖中人聚集之时,宣告这件事,同时击垮碧波园,让长白山庄取而代之。 到时候他便能顺理成章掌控北方商道,而南方,自然有人会帮他,眼下只需要让这些德高望重的人承认碧波园不如长白山庄就行了。 他要证明,比起楚天兴,他更有能力做出一番大事! 赛事在辰时开始,由于人数众多,第一场初初分为四组,最后没被踢下台者便算胜出,继续在下午再比一回。看着台上的人使尽浑身解数,拳脚翻飞很是热闹,场边观看的人们纷纷为这些后起之秀大声喝彩。 场边一座较远的小楼里,坐着各家女眷,梦音也在其中,她裹了一袭黑色斗篷,盖住了整张脸;虽是中秋,北方已显寒冷,凌烈寒风已能刮得人肌肤生疼,因此这样的打扮并不显突兀,偶有哪家的夫人小姐好奇过来想搭话,也会被星儿打发走,是以渐渐也就没人再来打扰她。 楚悬风只是吩咐她待在这里,并没有告诉她今天究竟会发生何事,只是要她耐心等着;而直至目前为止,沐青亦是连个影子都见不着。此时台上的比赛已进行到了第三组,场中一个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身穿玄色劲装的人并没用上什么华丽的招式,只是用不特别出彩,也不引人注意的平凡几招,敌手却是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身在场外,一下子便分出了胜负。 梦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人竟是沐青!虽然隔了老远看不清脸面,但她知道那个人就是沐青,他居然参加了比武! 第一轮比武在午时便全部结束,下午便要比出个结果,他眼看着楚天豪四处张望,丝毫不在意比武进行得如何,沐青只是不动声色,暗暗在心中冷笑。 楚天豪,你再得意,也只剩这一刻了。 自从知道了梦音的身世,沐青便加倍厌恶起楚天豪;若说以前只是为了碧波园的利益而对付长白山庄,现在他更乐于用夫婿的名义替妻子报仇。 沐青闲闲望了一眼对面的敌手,刷地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银光灿灿,让在场众人倒抽了一口气。 这不是碧波园传家武器破荒软剑?这个面生的年轻人怎会握有这件兵器? 据说破荒剑身长四尺,硬是比平常的剑长了一尺,使开来轻灵矫健更胜普通青钢剑,威力惊人;据说当年碧波园的祖师爷便是携着这柄剑,一个人力退湘江一众水盗,从此威名大震,然而却少有人亲眼见过这套剑法。 难道说台上的人……楚天豪脸色有些难看,却又觉得不可能。他见过沐青,那面孔分明半分不像,他勉力镇定,却是越看越感心惊。 台上的人看起来甚是轻松写意,潇洒万分,一柄软剑在他手上硬是成了一条活生生的银龙,指东打西,招招精妙,虽身形飘忽,呼吸却不曾凌乱一分,才走过几招,敌手便已溃不成军,连连告饶。 场中一时寂静,人人均被那个手持软剑的男子给震慑住了。 楚天豪抚着胡子,着急地四处张望,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便见到楚欢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名中年人,正是照着安排好的出现,不禁微露喜色。 “总管何事?”话方出口,众人便纷纷好奇地转头看着楚欢。 “庄主,这位大侠说他知道沐少主的下落。”楚悬风看似恭敬,心中却在冷笑。 就先帮你把戏做足,好让大家看看你的丑态。 众人一听,纷纷竖起耳朵。沐青在长白山庄范围内失踪,碧波园还曾不客气地上门要人,这些事众人都略有耳闻,因此听得更加专注。 “哦?快说!老夫也好给碧波园一个交代。”楚天豪十分配合地说道,以示长白山庄与此事并无关系,却还是帮着找人。 中年男子在楚悬风的示意下上前一步,面容平凡,还有些微微颤抖,像是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因此很是骇怕;他先是慌乱地行了一个礼,才在楚天豪不耐烦呃催促下开口:“小的那日打猎,在一处山沟边发现了一具尸体……”中年男子吞吞吐吐,然而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众人大吃一惊。 “那尸身上有多处擦伤,只是头部受到重创,小的猜想,许是不小心从崖上失足滑落……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爷们在找的那人,就是他身上的衣服和老爷们描述的一样……面容也和那画像有几分相似……” 楚天豪装作沉痛地叹了口气,一旁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讨论着这个大消息。 “唉,那沐少主我见过,也算是个人才,怎么……这样一来,南北二路不就要起乱子了吗……”话中带着暗示。 众人一听,亦纷纷点头称是。碧波园没了少主,又没有个承继之人,这两条商道的霸权怕是会掀起一番争执,放眼江湖,也难即时找到一个门派能让两条道上的绿林好汉心悦诚服。 虽碧波园还有南北二路司,却不是沐家人,名不正言不顺。 几位在场的江湖大老略略商议一番,才由雷川打头阵,对楚天豪说道:“楚庄主,这北方一地,贵庄亦是一雄,平素行事侠义,颇得同道敬重,若是不嫌弃事多烦扰,还请楚庄主先行照应北路道上的行走,改日几位朋友再一同上碧波园同沐老爷子说说便是。” 楚天豪心中暗喜,虽想立即答应,依然假意推辞一番。“承蒙各位抬爱,然雷兄如此说,老夫实在怕担不起此重任……” 正说着,台上被众人暂时遗忘的男子忽然大笑出声,而后挥剑直指楚天豪。 “楚天豪!你害死亲兄前庄主,谋夺长白山庄,又和玉蛇门、毒王谷勾结,的确是无法担此重任,别说北路,全天下的绿林好汉也不会有人服你!”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男子声音洪亮,在场的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老夫与少侠素不相识,何出此言血口喷人?”楚天豪面色不改,心中却七上八下,只因他自知这个人说的句句属实,于是先声夺人。 众人面面相觑,便有人不客气地向那男子喝道:“哪儿来的小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侮辱楚庄主!” “我能证明他的话。”楚悬风突然开口,接着从容地站到那小子身边,手一挥,那自称猎户的人便跪下道:“各位大爷明鉴,方才小人所言都是楚庄主教的,楚庄主还威胁小人若是不乖乖听话,便要杀了小人的老母妻小!” 众人一听,一时愣住。 看着楚欢的神色,楚天豪忽然就懂了。今日之事,楚欢怕是早就已策划好了,他勉力稳住心神,想起自己还留了一手。 “楚欢,你策划这桩阴谋,随便找个人诬蔑我,为的不就是想夺取长白山庄?这种行为,简直卑鄙无耻,也不会有人相信!”楚天豪反唇相讥,试图反击。 “是吗?”楚悬风轻笑,丝毫不为所动。身旁的沐青一抬手,撕下脸上的面具,有人认得的,不禁惊呼出声:“是沐少主!” “我可不是个哪里随便找来的人,我想在座应该有许多朋友还认得我是谁吧?”沐青笑说道,锐利的眸光一一扫过众人,方才有人偷偷幸灾乐祸的,立时惭愧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楚庄主想必是认得的,毕竟您老人家对碧波园已经觊觎许久了,不是吗?”沐青的目光最后停在楚天豪身上,缓缓说道;后者一见到本该死去多时的人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已有些软脚。 楚天豪咬牙,正想放手一搏,却见到楚欢招招手,立即有人带上好几个五花大绑的人,楚天豪一见那些人,脸色忽变,目光闪烁。 “这两人你总该认得吧?”楚悬风又一个手势,其中两人嘴里的布条随即撤去。“只要说出当年楚天豪干的什么事,我可保你们性命无虞。” 他冷冷道。 “大爷饶命,小的二人是当年天兴庄主的随侍,受了楚天豪收买,暗中在庄主他们的饭菜里下以慢毒……”那两人跪着,显见早先已吃了不少苦头,身上满是伤痕,是以布条一撤,便迭声求饶。 楚天豪这下子脸色难看之至,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在心中飞快地转着如何脱身的念头,暗悔着当年一时心软,没把这两人给杀了。 梦音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沐青身边,此时众人的目光都专注在楚天豪那儿,是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出现。她看向楚天豪,澄澈的目光终是染上了一丝恨意。为了长白山庄,她的亲叔叔竟做到如此地步! 然而她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握紧了沐青的手,用力的指节都泛白了,沐青安慰地任她握着,借由手掌传给她一丝温暖。 “楚庄主,你怎么解释?”雷川皱眉,他素来公正,并不偏颇任何一方。 楚天豪只是死死地盯着另外两人,那两人便是张献和玉姑娘;他一见到他们,便心知今日恐怕已被楚欢反过来设计了。事到如今,他打定主意抵死不认。 “随便找来两个人,就想栽我个莫须有的罪名,老夫不认!” 楚悬风只是手一挥,又除去了张献和玉姑娘塞嘴的布条,只见一人满脸忿忿不平,一人脸色惨白。 “这两人一个是毒王谷之人,一个是玉蛇门右护法,你们设计今日要对这些武林同道使毒,若是他们不让你掌理北路,便要发难,是也不是?”楚悬风虽是对着楚天豪说话,却是瞬也不瞬地看着两人。 “哼,老子敢作敢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张献大声嚷嚷,爽快地承认。沐青早已允诺,他若承认,便不为难毒王谷;而玉姑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脸色灰白。她已接到消息,玉蛇门北方的分堂无声无息便被灭去了两处,她明白这是碧波园的一个警告,玉姑娘回视着楚欢,目光哀怨,似在指责他的欺骗,楚悬风却毫不在意。在场的人一听此言,纷纷对楚天豪投以怒视,再没人肯为他说话。 “楚天豪,你还要狡辩么?我对你曲意逢迎,任你使来唤去,你以为我真那么贱?我为的,就是今日。”楚悬风神色依旧冷漠,只是语声更为冰冷。 楚天豪被押到了比武场正中,跪在那里,脸色惨白,没有回答,只是用恨恨的目光看着楚欢,好半晌才咬牙道:“老夫待你可算不薄,你为何——” “叔叔,您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楚悬风忽然一笑。“我是楚悬风,您当真不认得了?”说着又掀开梦音的兜帽,露出她一张丽容,引得人们又是一阵惊呼。 “还有梦音。您千算万算,肯定算不到我们俩都还活得好好的,是吧?” 他们准备充足,所有事情直指向楚天豪,更当着众多人的面揭发,让他再也无可狡辩,往后更没有一方立足之地。 人群里也有楚天兴的故交,见到这一对兄妹容貌与故人的确有七分相似,哥哥清隽如水,妹妹妍丽如兰,当下便心生好感,再无怀疑。 沐青脸色阴沉地盯着几个一见到梦音便移不开目光的人,他大步上前,伸手揽过梦音,说道:“在下还有一事宣布,梦音便是我新娶的夫人。”当下便把两人的关系简要地说了一遍。看着许多人露出失望错愕的表情,沐青这才觉得稍微解气。 敢这样觊觎他的宝贝娘子,简直是不知死活! 第十章 见事情已毫无转圜余地,楚天豪不发一语,暗自在心中想着要如何脱身,他一双眼睛四处乱转,突然看到了梦音,一个念头悄然成形。 “是我错了,给鬼迷了心窍,做了这许多天理不容之事……”他突然跪下,连连磕头,接着又打了自己几个巴掌。 梦音没料想到他竟如此爽快认错,心中一时百转千回。因为这个人,她和爹娘大哥从小分离;因为这个人,自己十年来不敢随便出碧波园一步。这个人,还曾想害她夫君,害这在场的所有人;这个人,是她亲叔叔?她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冷然问道:“为什么?” 楚天豪目露凶光,见机不可失,突然暴起,扑向梦音,这一下来得突然,众人反应不及,沐青和楚悬风俱皆大惊失色!梦音正想闪避,却突然感到下腹一阵隐痛,就这么一晃眼间,已被楚天豪拿在手里紧紧扣住了咽喉,双手被钳在背后无法动弹,脸颊胀得通红,无法说出话来。 “不准动!谁要过来,我就立时掐断她的脖子!”楚天豪一击得手,立时有恃无恐,冷笑看着众人紧张的神情。 “楚天豪,你比老子还不如,挟持一个女人,简直没种!”张献见此情形,冷笑一声便骂,口中不留余地。 楚悬风紧紧盯着他扣住梦音的那只手,唯恐稍一不慎,梦音便要香消玉殒。 沐青冷冷地看着楚天豪。梦音在他眼下被劫去,让他万分恼恨,要是今日梦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想着,他的眼中浮起了杀意,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楚天豪,那是你亲侄女,你怎地如此狠心!”雷川大声喝道,试图唤回楚天豪的良知。然而许是自知无路可退,他竟大笑道:“我连我亲哥哥都能设计害死了,更何况是他生的小贱人!”楚天豪喘着气,双目赤红。 “血亲又怎么样?当年所有人都瞧我不起,说我什么都不如大哥,甚至连我爱的女人都选了大哥而弃我而去……”楚天豪说着,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 “哼,我就做给所有人看!大哥生性仁厚、武功高强又如何?还不是照样栽在我手上!今日你们若想要这丫头活命,就给我准备一万两,让我好好地离开这里,这样,我或许还会考虑放过她!”一番话说完,楚天豪已是半癫半狂。 楚悬风拧着眉,一面命人去准备,一面安抚着楚天豪,他现在就像是一头发狂的狮子,毫无理智可言。 “你的条件没问题,甚至我能答应你,在你出了山庄后,不派人追杀……但要是梦音有什么闪失,你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废话少说!等我拿到钱,安全离开这里,这小贱人自然会还给你们!”楚天豪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更加得意,也就没有发现梦音正和沐青暗暗互使眼色。 放心,我没事,他暂时还不敢对我怎么样。梦音眨眨眼睛。 等会儿一万两凑齐,你想个法子让他露点破绽,行吗?沐青伸手掐住自己喉咙,头微微往后一顶。 梦音看懂了,再次眨了眨眼睛。 一万两是笔不小的数目,楚天豪又坚持只要现银,不要钱票,许是怕日后到钱庄兑钱会露了行踪;是以长白山庄虽富,却还是得加上沐青动手调派碧波园的存银,如此仍是足足凑了好几个时辰。 楚天豪不肯坐下,只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梦音站得久了,加之方才受了一番惊吓,渐渐感到下腹隐隐作痛,她心下一惊,敛了心神,暗暗运功护住下腹,然而毕竟功力有限,时间一长,真气越见损耗,她却不管不顾,只是全力维持着腹内安稳。 沐青的眼睛没离开过梦音,见到她脸色越来越白,额际汗落,只当是楚天豪偷施暗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楚悬风却是知道梦音的情形,心想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招来一人,让他把钱全拿过来。 满满一袋,有五百两、一千两的银票,也有碎银、铜板,毕竟是仓卒之下而凑。看着那一大袋,楚天豪并没有马上放开梦音,他转向雷川。 “雷老爷子,烦请您给我数一数这里是不是够数!” 雷川虽然百般不愿,还是只得打开袋子,当初数了起来,只是他有心拖延时间,是以便从铜钱和碎银算起。 “快一点!”见他拖拖拉拉,楚天豪渐感不耐,手上微一用力,梦音顿时露出痛苦神色,沐青和楚悬风心一紧,恨不得被抓的人是自己。 雷川无奈,只好开始数起大张票子,见楚天豪的眼光被那些钱给吸引,沐青暗暗扣了一枚铜钱在掌心,想偷偷绕到他后方去;梦音瞥见他的动作,心下会意,她提起最后一分力气,勉强开口:“叔叔……”声音绵软沙哑,有气无力。 楚天豪听她这样一叫,突然一惊,看着她惨白的容颜,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掐在她喉间的那只手微微松了开来,抖着声音问道:“你、你叫我什么?” “叔叔……”梦音又叫了一声,她本就长得纤巧,遗传了母亲的身骨,这种情形下更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可怜;这个样子,让楚天豪突然就把她和她母亲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当时兄弟俩一起认识了那个从江南烟雨里撑着伞出现的小姑娘,也一起爱上了她,但是…… “你、你为什么选择了大哥?我就真的不如他好吗?” 其他人见到楚天豪的样子,都不敢出声。沐青悄悄地又移了几步,正在寻找最适当的时机,他必须一击即中,不能有半分差错,因此他希望梦音不要回答,以免又把楚天豪给惹怒。 梦音垂睫半晌,心中浮现一丝怜悯,她轻声道:“不,叔叔你很好,只是,我娘爱的是我爹,如此而已。” 楚天豪闻言怔愣,沐青见机不可失,手中扣着的铜钱立即打向他背后大穴,这一下蓄力已久,劲道狠厉,楚天豪被打得一个踉跄,松开了梦音,整个人扑倒在地;楚悬风早已飞身过来把梦音牢牢地抱在怀里。她心中略安,气若游丝地对楚悬风道:“哥哥……孩子……”便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梦音!”沐青制住了楚天豪,见到梦音软倒,急忙大步上前,想把她接过来,楚悬风却将她护在怀中,冷冷说道:“你没有保护好我妹妹,要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说完,便转身离开,急急将她带回房间,只怕慢了一刻,就要来不及。 楚天豪当场被废了武功,从此一生软禁在绛冬苑,这是梦音和楚悬风讨论后的结果。虽痛恨他的所作所为,却也不愿双手沾上他的血腥。 而沐青在邀月会上的身手则令众人印象深刻,加上随后传来重创玉蛇门的消息,再没人敢看轻他,所有的传言亦不攻自破,不少人更是暗自想着往日是否曾得罪过碧波园而出了一身冷汗。 梦音在房里足足躺了半个月。楚悬风谢绝了所有人的采问,更是不让沐青知道梦音的情形。沐青不敢硬闯,只得守在房门外,眼睁睁看着一碗又一碗的补药不间断地送进去,又空着出来;而她始终无法下床,他却只能暗自着急。 “哥哥,你让夫君进来吧。”第十六日,梦音觉得自己好些了,腕上和颈上的淤痕也已消退,几乎没了痕迹,便如此要求。 孩子虽然没事,然而那日心神体力耗损过巨,如今她也只剩下一副空架子而已,需得调养许久;但梦音不悔,知道孩子很好,她已感到满足。 楚悬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门对沐青招手,让他进来,自己便出去了。 “梦儿,你……都是我,竟然没能把你保护好……”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儿,看她脸色犹自苍白,似乎又瘦了一些,沐青眼眶一热,自责不已。 “没事的,夫君,我很好,不是你的错。”梦音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的男人,发须凌乱,神色憔悴,便知道这段日子他亦不好过,心疼不已。 “瞧你,怎么不把自己打理好,你这样,我要怎么放心——” “那就不要放心了,以后不管去哪儿,你都跟着我,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沐青急急打断她的话,想把她抱在怀中,又想到自己一身邋遢,只得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怕弄脏了她。 梦音浅浅一笑,主动投入他怀里。 这日,沐青陪着已能起床走动的梦音到楚天兴夫妇的坟地去上香,见那坟地干净整洁,显见是有心人刻意维护,才不致杂草荒蔓。梦音心下知道是哥哥所为,不由得为自己没能尽一份力而感惭愧。 略微整理过墓地,又摆好鲜花素果,沐青和梦音这才燃起香,各自默默祝祷。 “爹,娘,梦儿不孝,这些年来没为你们的身后事尽一份力,如今梦儿的磨难算是到头了,从此梦儿得空,便会回来看望你们。” 梦音顿住,看了沐青一眼,正巧他也看向她;见到她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 “梦儿身旁之人,便是梦儿的夫君。娘,您说对了,梦音真的遇见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请爹娘在天上,务必保佑他身康体泰,无灾无病……” “梦儿,都跟你爹娘说了些什么?”沐青无声无息地挨近她,忽然出声。 梦音吓了一跳,不禁好气又好笑地看向沐青。“说你的坏话呢!” 沐青很是委屈地皱皱眉又嘟起嘴,看得梦音莞尔,插好香站起来,她问道:“夫君又和爹娘都说些什么呢?” 没想到沐青只是朝她做个鬼脸,喊道:“你说我坏话,才不告诉你呢!”旋即自顾自地转身走开。 这男人!梦音失笑,清脆的笑声散逸空中,仿如风铃声响;不远处的沐青站定了,带着无限温柔的眼光,看向那个笑得正欢的可人儿。这就是他的梦音,笑起来的声音是那么好听,他愿她一生都能这样笑着。 祭拜完了梦音的父母,她又带着他到她小时候常去的几个地方绕了一圈;两人来到西丘,梦音带着他来到一处隐秘的小洞前。 “这个坑,是我和哥哥一起挖的,说要是被爹娘责打,就可以躲进来,没想到才挖了一半,就有人踏空跌了下去。爹爹知道了,把哥哥结实地打了一顿,又罚他把洞填实,没想到才隔两天,竟然不知从哪儿搬来一窝野兔……”梦音说着,仿佛又回到当年的快乐时光,眉目飞扬;看着她,沐青隐约见到一个小女孩跟着哥哥做了许多傻事,要是被抓到了,哥哥挨打,她却没事…… 他就这样跟着梦音把她的从前一一走过,将记忆重添上鲜明色彩。 梦音坐在镜前,沐浴过的身子散发出淡淡香气,她无奈地看星儿领着一干侍女替自己穿衣打扮,忍不住出声:“一定得这样吗?” 今夜里有一场筵席,是楚悬风以长白山庄庄主身份所开,同时也要让梦音以大小姐的身份出席。 “今儿个沐少主也会参加,小姐要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沐少主岂不是很有面子?”星儿手里不停,正顺着她的衣摆,一边说道。 梦音想了想,便没再说什么,顺从地任她们摆弄。 当梦音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所有人都为之失神,原本喧闹的大堂一下子便静了下来,人人看着她,移不开目光。 她身着雪色纹锦绣样的斜襟窄袖上衣,外衬一件紫纱罩衫,腰间束以银饰带,绣花白蝶罗裙随着她的脚步迤逦而开,如冬日寒梅绽放般清雅绝俗。 墨黑的秀发只简单挽了个流云髻,再无多余饰物,只插上两支碧玉簪,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其容色天成,顾盼生姿,整个人如同月色般柔和。 梦音见众人都直盯着她,不禁感到有些慌乱,下意识抬眼去寻沐青,一下子便见到他正倚着一根柱子,温柔地望着她。 他看的不是她身上那些精致的装扮,只是专心地看着她,唇角带笑;一袭简单的黑色袍子,却更显风姿俊秀,让梦音突然就移不开目光。 这是她的夫君,她打从心里感到骄傲;满堂宾客,她一眼就能看见他。 “楚小姐果然气质出众,可不知许了人家没有?”有些那日不在场的人当下动了心思,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抱歉要教各位失望了,她是我夫人,下回记得称她为沐夫人,可别再叫错了。”不等楚悬风开口,沐青便冷冷道,眼神凌厉地扫过一些心存妄想的人,接着大步走向梦音,环住她肩头,宣示主权。 此话一出,就连远处女眷坐的那一桌,也发出了心碎的叹息。 “沐夫人,往日……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藏月堡的张夫人忐忑地走向梦音,为自己从前的无礼举止道歉,她万万没想到梦音竟是长白山庄的大小姐,想到之前自己曾对她百般轻视,还说出一些胡话,便感到冷汗涔涔。 “我从没放在心上过,张夫人无需如此。”梦音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早已对他人的眼光毫不介意;过去,她也许曾被那些流言蜚语影响过,但是现在,她只需要在意沐青就行了,其他人怎么说、怎么看她,都不重要……她想着,又侧首向沐青看去,他正略带戒慎地看着张夫人,眼里带着一丝冷意。 这样就很好了。他总是一心一意地护着她,这样……已经够了,梦音垂睫,敛去眼里的笑意,脸容始终沉静无波。 迎月神,是北方最重要的庆典之一。时已入秋,北方日短夜长,迎来月神,人们祈求月神庇佑,好能够过个丰足的冬季。 迎月神除了在家祭祖,还有一场公开的仪式,每村每镇选出一名女子扮成月神,当天月神将乘着小车四处巡游,洒下铜钱、清水和麦子,代表月神的庇佑无所不在,最后登上祭台,带领村民们祭祖月神。 祭祖过后便是热闹的庆典,大街小巷摆了各式各样的摊子,一直持续热闹到晚上,只是却只能点小灯,不可点火把提灯笼,以免遮去了月亮的光华。 沐青把后续的事务全交给秦衍打理,便带着梦音溜了出来。那些贡品被楚天豪藏在小河村和绛冬苑,只等一一清点过后便能按期缴回朝廷,其它便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了,他现在只想陪心爱的娘子逛街。 自小走南闯北,这类的场合沐青见得不少,并不觉得特别稀奇,梦音却是几乎从不出门,是以显得好奇心十足,一向沉静的她这个摸摸、那个碰碰,活泼地让沐青大开眼界。 梦音穿了一身紫色骑装,领口绣以云纹,戴了同色护腕,脚上穿着黑色马靴;这袭衣衫穿在她身上,完全掩去了她平素的沉稳持重,带出了几分俏皮活泼,十分抢眼,惹得路人频频回头多看一眼。 “月神过来了!”一旁有人大声嚷嚷,群众纷纷自动分开;不多时,一顶小乘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梦音好奇地望过去,想看看扮月神是什么样子,然而旁人的讨论声已给了她答案。 “年年都是白家小姐来扮这月神,依我看,这镇子也找不出别人适合扮了。” “那日闯入喜堂的姑娘据说不比白小姐差呢!” “你嘴巴自个儿管紧些,让白老爷听到就别在这镇上混了。” 正说着,小乘已到近前,顶上坐着的女子梳了双鬟望仙髻,系了一条白纱披垂下来,身穿白色大袖衫,搭上银色云肩,容华如玉,她微笑撒果,正是白秋。 梦音怔怔地看着她的小乘经过,被那抹皎洁的美震慑去了心魂,忍不住抬头想看看沐青见了之后的反应,却只见他带笑地看着自己。 “你有没有见到那月神很美……是白秋。”她开口问道,抬头想从他眼里找寻一丝惊艳的痕迹,却只找到自己的倒影。 “月神已经过去了吗?真可惜,我顾着看你,忘了抬头看一眼,她美吗?”话虽这么说,沐青却一点也不显可惜,仍是笑意盈盈。 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他却依然怎样也看不够眼前的人儿,其余风景对他来说,都比不上梦音脸上的一抹红晕,眼中的一抹流光。 梦音微赧,为着心里起的那个念头责怪自己。她刚刚还想问他后不后悔放弃了白秋这样一个大美女。正想着,前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两人好奇地望过去,只见那辆小乘竟在前头停下,白秋下了小乘,朝他们走了过来,神情复杂。 “沐少主、少夫人,别来无恙。”她款款行礼,先开口问好。 这些天,长白山庄的事传遍了北方,旁人听见白秋对他们的称呼,都好奇地望向沐青和梦音,立时就有人认了出来他们正是白秋那场闹剧婚礼的主角。 白小姐叫他们沐少主、少夫人……这么说来,这个女子便是那位失踪多年的楚小姐喽?群众耳语纷纷,三人的四周渐渐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都想知道白秋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 “白小姐客气了。”梦音最先反应过来,神情平和,还了一个礼;她看得出来白秋似乎有话想说,绝不是打个招呼那么简单。 但是她当时既然敢拿着剑上门抢人,今日就不怕她来兴师问罪,是以梦音看着白秋,目光一片坦然。 “过去是我不懂事,给二位添了麻烦;今日当着众位乡亲面前,白秋给二位赔不是,希望沐少主和少夫人别同我计较……”出乎意料的,白秋开口,却是为了认错。此话一出,沐青和梦音都是一怔,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秋看着两人,目光真诚,又带着歉意。“是我妄想太多,强求不属于我的东西……不知道你们可还愿交我这个朋友?”她毕竟聪慧豁达,这些日子来早已想通,只是苦无机会表示,今日见到他们,便顾不得还在游行,一心想得到两人的谅解。 沐青和梦音对望一眼,肯定了对方的想法;梦音走上前,微笑握住白秋的手道:“那件事……就别再提了。更何况我夫君还曾受白小姐照顾,于情于理,白小姐都算是我们的朋友,是吧?”她回头,暗示着沐青。 “没错。”沐青点点头,对白秋露出友善的笑容,他心里其实对这个姑娘是存有一丝歉意的,毕竟是他害得她出了那么大的丑。 “你们……十分相配。祝二位白首偕老。”白秋最后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眼中只剩纯然的祝福。 白秋……是个好姑娘,希望她以后也能遇到一个疼她的好夫君……梦音想着,不自觉偎进了沐青怀里;此举却让沐青误以为她累了,他低下头审视她的脸色,关怀地问:“梦儿,你累了是吗?” 不等梦音回答,便猛地将她拦腰抱起,惹得梦音一阵轻呼。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呢。”她见四周纷纷投射来好奇的目光,不禁有些害羞,挣扎着想要下地,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沉稳自若的模样。 “梦儿,我恨不得抱着你走遍天下,你就成全为夫这个小小的心愿吧。”沐青笑说道,双手抱得更紧,不让她跳下去,眼中满是深情。 梦音闻言,不再挣扎着下地,只是轻轻圈住了她的颈项,任由沐青抱着,把自己交给了他。 路人有好奇的,有笑看着他们的,她只是将头埋在他的胸怀,不管不顾。 原来这样光明正大地偎在他怀里,竟是如此美好,让她忘了羞意,仿佛整个世界之剩下这一方宽阔。感受着沐青身上的炙热,她唇角偷偷扬起,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他,便凑近了他,低声耳语。 “夫君,有件事我忘了同你说……我有喜了。” 沐青听见,浑身一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讷讷地开口:“多、多大了?”一边看向她还没显形的小腹,似乎不敢置信。 “现下快四个月了……”梦音见他傻愣愣的样子,觉得好笑,又觉得温暖。 快四个月,那就是说,是刚成亲那时有的?也就是说,他要当爹了? 那就是说……他突然眯起眼睛,看向怀中的小女人。 “你何时发现的?”语气隐含着一丝危险。 “知道你出事不久吧……那阵子常常想吐,都吃不下东西,又睡得特别长,精神很不好,小竹便给我请了大夫,这才知道是有喜了……”梦音没发现沐青的不对劲,快乐地说着刚怀胎的情形。她不让小竹说出去,以免沐龙不准她出门。 “楚梦音,你是说,你肚子里带着一块肉,还千辛万苦、长途跋涉的到北方来寻我?”沐青阴阴地出声,梦音这才终于发现沐青正在生气。 “我一路上都很小心,孩子一点事儿都没有——”还未说完,沐青便轻轻地把她放下,又突然拥住她,像是害怕她下一刻就要消失。 “谁担心孩子!要是你……出了事……我无法想象,你一个人……还骑马……还被……难怪当时你躺了那么多天,我竟然都不知道,楚悬风居然没告诉我……”他无法对梦音大声说话,只得把脸埋在她颈窝,喃喃地感到心疼;想着,他又开始仔细地审视她,直到确认她现下真的是好端端地,才又抱紧了她。 “没事的,你就要当爹了呢,你说,这个是男孩还是女孩?”梦音靠在他怀中,再一次明白这个男人是多么地珍惜她!她突然又想哭了,却听到沐青突然叹气。 “看来我们的三年之约必须延后了。”他一顿,又瞪她一眼,“以后去哪都要我跟着,补品通通要吃,需要什么都叫别人去做……对了,你肚子以后会大起来的,衣服也得准备着……还要写信告诉爹,我看等你生了,再回碧波园吧,以免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她笑着听他碎碎念,感到从心里暖了起来。 由于沐青和楚悬风的坚持,梦音只得留在长白山庄待产。 “少夫人,小心脚下……”小竹几个被沐青急急从碧波园调来,连同星儿,四个人每天把她看得紧紧的,简直是寸步不离,生怕有个闪失,让梦音有些哭笑不得。 尤其是小竹,一见到她就红了眼眶。“少夫人,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当时就不应该让你来这一趟……不然也该陪你一起……”自从梦音走后,她就每日睡不好,深深后悔听从梦音的话。 “何时你也变得这么多话了,我……没事。我累了,先歇歇。”梦音垂头回话,难得露出心虚的样子。自从知道她怀孕,沐青已经为这件事念了她好几天,没想到小竹一来,又多了一个人对她说教,她觉得耳朵都快长茧了,想着喝药的时间又快到了,干脆便躺到床上装睡。 “梦儿,先起来把这碗药喝了。”沐青端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坐到床沿,温声唤着床上那个面朝里、裹着被子的人。然而,任凭他如何叫唤,她却像是打定了主意,闭着眼不肯张开,甚至把被子紧紧裹住,整个人缩成一团。 沐青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从小到大,只要碰到喝药,梦音便会拼命耍赖,装睡或是偷偷把药倒掉,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难得的像个小孩子闹脾气,用什么方式都没办法逼她吃药。 见她依然不肯起来,沐青想了想,沉声说道:“不吃药就算了,不逼你了。”然后放下药碗便走了出去。 感到身后突然没了动静,梦音没想到今日沐青竟如此轻易放过她,又等了还一会儿,她才张开眼睛坐起身来,感到有些疑惑。 “夫君?”她试探地喊,却悄无声息,显见真的走了,那碗药被他搁在桌上,还散着热气。 他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从前不吃药没关系,现在……她肚子里有了个宝宝,她还这么任性,就算沐青脾气再好,心里还是难免不高兴吧……梦音看着药碗,咬着唇开始反省,想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下了床坐到桌边,端起药碗,皱着眉一口饮尽,然后苦着脸放下碗,连喝了好几杯茶。 躲在门外看着的沐青见到这一幕,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又赶紧噤声,好在梦音没有注意到他。没想到假装生气这么有用!想着,沐青脚步轻快地离开,打算到厨房拿些蜜饯给梦音。 第五个月过后,梦音的肚子突然就大了起来,长白山庄上上下下都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护着,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这一日,山庄来了几位意外的访客。 “爹,方世伯、方伯母,你们怎么来了?”沐青接到通报,赶到大厅,见到他们几个都在时,还不敢置信。 “臭小子!你就可以把碧波园的事都丢给秦衍和寒逍,在这儿陪梦丫头待产,咱们几个老的就不能来看看她吗!”沐龙一拍桌子,非常不给面子的大骂,然而一双眼却看着沐青,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儿子没事,媳妇又怀孕了,沐龙在碧波园得知这些消息时,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便打定主意亲自到北方来看看。 沐青看着三位老人家,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他怕父亲担心,信里并没有说太多,然而他们却亲自跑来了。 “是呀,梦音好歹是咱们干女儿,这上上下下,也就属我知道女人家生孩子是怎么回事,干脆就跟着沐老爷一道来了。”方夫人是个爽朗的中年妇女,并不介意梦音代替了方萦的事,反倒很开心多了个义女。 正说着,小竹和星儿已扶着梦音出来。沐青见到,赶紧上前接手,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了众人,让梦音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小竹和星儿早已见惯,便笑着把梦音交到沐青手里。 “爹、义父、义母,路上辛苦了。”她走到几位长辈面前就想行礼,沐龙赶紧摆摆手,示意沐青快扶她坐下,一双眼直盯着梦音的肚子,闪着开心的光芒。 “说起来,怎么不见楚庄主?”方夫人突然开口。长白山庄的事早已传遍江湖,今日却不见楚悬风在场,她不由得好奇地问。 “他去外地办事了。”不等梦音回答,沐青便抢先回答。 “这样啊。对了,我看梦音的肚子,该有四五个月了吧,你身子还好吗?”方夫人笑笑,问出了沐龙和方老爷都想知道的事。 “她没什么特别不适,多谢方伯母关心。”梦音再一次来不及开口,沐青又替她回答了去。 梦音知道沐青怕她累着,却觉得他有些太过,有些哭笑不得。 方夫人瞪他一眼,站起来道:“走吧,咱们娘俩到房里说说体己话。”便不由分说地把梦音带走了。 见到沐青一副担忧的样子,沐龙和方老爷忍不住大笑起来,沐青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想想也笑了。 正月中,各处都在闹元宵,长白山庄里却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沐青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听着房里传来的呼痛声一阵高过一阵,声音都喊哑了,他的脸色也就越来越惨白,却又不能进去,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楚悬风坐在廊下,看着沐青的举动,摇了摇头。他心里也是万分担心,却没有表露得太过明显。 “你急什么,这几个月咱们把梦音照顾得很好,她不会有事的,女人家生孩子不都是这样。”看着沐青烦急的样子,楚悬风渐渐也有些沉不住气。 “我能不急吗!梦儿都生了大半天了,要是她……”沐青说着,掩住脸,不敢再往下想。 “你说什么?你可别诅咒我妹妹,她才不会……”楚悬风脸色一沉,却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吉利的字。 沐青突然冲到他面前,恨恨地骂道:“都是你!要不是你害我受伤,梦儿也不会刚怀孕就到处乱跑!” 楚悬风一听,也站了起来,不甘示弱。“还敢说!当时你在梦音身边,怎么就让她给楚天豪抓了去,让她受了惊吓,差点保不住孩子!” 眼看着两个男人一言不合,就要开打,旁人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制止;这时房里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紧接着门被打开,方夫人激动地喊道:“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一旁的沐龙和方老爷立时松了一口气,听闻是个男孙,均笑得阖不拢嘴。 沐青无心去看孩子,正想冲进去里头看看梦音的情况,方夫人却突然回头,不知里面的人对她说了什么,只见她脸色古怪,赶紧关上门又要进去;这突发的状况让沐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抢上前急急问道:“怎么了?梦儿怎么了?” “好像……还有一个!”方夫人匆匆说完,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沐青,赶紧进去帮忙了。 还有一个?沐青呆呆地想着,听见里头痛喊声又起,再也顾不得产房不许男人进去的规矩,推开门,无视里面几个女人惊讶的目光,他冲到床边,握住梦音的手,心疼地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大寒天里,额际滚落的汗还能湿了枕巾。 “夫君……是、是你……”梦音生了一整天,已然十分疲惫,她感受到有双厚实温暖的掌握住了她,喘着气问道。 “是我,梦儿。梦儿,你哪里疼?”纵是见过大风大浪,面对心爱的女人虚弱的样子也不免慌了手脚,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一旁听见的人不禁抿嘴笑了出来。 “我……啊!”梦音突然皱起眉又开始痛喊,一旁的产婆见到她的样子,连忙把沐青推开。“少夫人,用力些!对,吸口气,再用力些……” 第二个孩子没有折腾梦音太久,很快就生了出来,是个女孩。 看了两个软软小小的孩子一眼,梦音感到心里涨满了喜悦。这是她和沐青的孩子……她做母亲了…… “孩子……漂亮吧?”她倚在沐青怀里,颤抖着苍白的唇瓣问道,想知道沐青喜不喜欢他们的孩子。 “你生的,当然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沐青根本无暇去看孩子一眼,只是怜惜地望着梦音,语气肯定。 听见他的回答,梦音心神一松,便因体力不支而昏睡了过去,弄得沐青又是一阵紧张,嚷着要请大夫进来看看。 “少主,梦音只是太累了,让她歇歇就行了。”方夫人笑着摇摇头,没想到这个平日精明的孩子竟如此沉不住气。 “少夫人好福气,头一次便是龙凤胎呢!”产婆把两个孩子都洗净哄睡了,才走出来报喜。等在外头的人都急急地凑上来看孩子,却又不敢弄出太大声响,每个人心中都是暖软的。 沐青却只是守在梦音身边,仔细温柔地为她拭汗,一如两人新婚后的第一日那样。 “梦儿,辛苦你了……” 睡梦中的人儿微扬着嘴角,露出了一抹幸福的笑靥,仿佛正做着一个好梦;远处突然劈哩啪啦的响起爆竹声,正好与这一屋子的人们分享喜悦。 尾声 又是初夏时节,碧波后园的小竹桥边,一对孩子正玩在一块儿,嘻笑声响遍整个园子,他们眉目相像,看得出来是双生兄妹。 “湘儿,澧儿,小心些,别跌下水去了。”一名少妇坐在亭子里柔声提醒,手上的荷包已完成了大半,做工精致,很是惹眼。 两个孩子玩累了,跑回她身边撒娇,少妇温柔地为他们拭汗,搁在桌上的荷包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 “娘又给爹爹做荷包呀?澧儿也想要一个!” 一听哥哥这么说,妹妹马上跟进,拉着母亲的袖子,奶声奶气地撒娇,两个孩子一下子又闹成一团,少妇却没有显出一丝不耐,只是微笑着安抚兄妹俩,没注意到一个男人走进了亭子。 “你们两个,要荷包找小竹姑姑要去,娘做的荷包只能给爹爹,知道吗?”沐青说着,一手抱起一个,狠狠亲了一人一口,两个孩子笑着闪躲,挣扎下地去找小竹姑姑。他们都知道每次爹爹一来,娘就没空理会他们了。 岁月让沐青更显成熟伟岸,除了爽朗明快,更多了一分沉稳;而梦音则更增优雅和顺,当了母亲的她,浑身散发一股柔和的气质,不复从前的疏离,两人站在一块儿就像是一幅画,每每教人移不开目光。 前几年,沐青就已经把北方的事都移交给长白山庄打理,只专心经营南方这条路线,加上有秦衍帮着他,因此十分清闲。 “碧波园已经太惹眼了,干脆急流勇退,以免招人嫉妒。反正严格说来,长白山庄和碧波园也是一家,朝廷没理由怪罪。”沐青一直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苦于找不到适当的势力接受,楚悬风出现得正是时候。 沐青看向梦音,现在没有任何事比她和两个孩子重要。掩敛锋芒,才能避免一些无谓的寻衅,让她有个安宁的生活,况且——他还没忘记那个承诺。 “多大的人了,还同孩子较真。”梦音放下荷包,笑着摇头,迎上去为他整理衣襟,冷不防却被沐青揽进怀里。 “有关你的事,我当然都要较真……”他偷了个香,才轻贴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还记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一件事?”他想,是时候了。 梦音抬眸,眼里有着不敢置信,他、他还记得? 两天后,碧波园里因为少主和少夫人的突然失踪而闹得鸡飞狗跳,秦衍看着沐青留下的一封信,任凭他修养再好,也忍不住破了功。 “沐青!你这个混蛋!” 同一时间,官道上往巴蜀的方向,正有一个男子赶着车,突然打了个喷嚏。 “夫君?”车里的女子听见,探头问道,眼中满怀关心。 “没事儿。倒是你,累吗?外头风大,快回去坐好。”沐青随意擦擦鼻子,毫不在意,只是审视着女子的脸色,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梦音还他一笑,听话地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以前,从来不敢想象他会愿意陪着自己走遍天下……她想着,唇畔漾起一抹甜笑,目光全不在意外头的风景,只是专心一意地追随着前方那抹宽阔的背影。 后记 【后记 南凝】 第一次跟大家见面。 亲爱的读者你们好!不晓得这个故事你们还喜欢吗? 也许有人会觉得故事里头的情感表达太过平淡,情节也不够曲折;说实话,写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念头冒出来,想让男女主角更可怜一点,但写下去之后还是忍不住心软,觉得还是让他们轻松点好了。 比起轰轰烈烈,我更喜欢平淡中见隽永的爱情。 有机会的话,我也许还会写下其他人的故事。我自己在看小说时,最喜欢的情节之一就是看到别本书的角色可以在别人的故事中出现,那会让我有一种熟悉和延续的感觉,因此每本书的配角,有一天都有可能被我变成主角,光想到这,自己就觉得好兴奋。 我所在的城市,只要天气好,登上顶楼远远就能看见海,住的地方又离山很近。在这个初冬季节,有阳光是十分舒服的一件事,蓝天白云,偶然凉风拂过,十分惬意,让人只是看着窗外,就好想拎起行囊去旅行。 不晓得各位去过兰屿没有?那儿的海风十分舒服,不会让人感觉身上黏黏的;路边有许多发呆亭。必须脱了鞋子上去,可以在上面发呆、打滚甚至午睡,当时我和朋友就像发现宝一样,在发呆亭消磨了不少时光,回来后依然念念不忘。 在城市里头长大的人,也许很难想象兰屿的夜晚,除了各个部落之外,那一条环岛公路根本连灯都没有;机车一骑出村子,马上伸手不见五指,真的是完全的黑暗,车灯只能勉强照见前方两三公尺的路,遇到对向来车还得关掉远光灯,一开始无法适应光线的变化,还骑到路边的车地去,差一点就掉到海里去。 那一小段路骑得我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看见明亮的村子,我和朋友紧绷的神经才终于稍微放松,两人都有一种活着真好的感觉。 没想到隔天又参加了另一个行程,攀岩到一座山的最高处,其实那儿只是一块小平台,四周完全没有栏杆扶手,一边是海,脚底下就是硬邦邦的崖壁,视野虽然十分良好,但我的小命也被吓去了半条,坐在平台边缘,根本不敢乱动,照出来的相片都是一脸惊恐的样子,还被取笑了一番。 虽然当下都是紧张担心得要命,细胞大概也被吓死不少,但事后回想起来,却十分令人难忘,毕竟这么刺激的事情,可不是天天都会发生。 现在大部分的时间我都窝在家里写稿,每天不管什么时候,脑袋里都转动着故事情节,有时候做梦还会梦到,总觉得自己都快要走火入魔了。 算一算也已经好久没去旅行了,好想念收拾行李的感觉呢。 但是想要旅行,口袋空空可没有办法,我想我还得更努力地生出许多书宝宝才行。那么,就不再多说了,期待可以在下一个故事跟各位见面喽!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