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君心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刚进县衙门,得着一个衙役问道:「县令呢?」 「在前院书房。」 她提着裙摆直奔书房而去,快要接近书房时,放慢了步子,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慌什么,有什么好慌的。 身后脚步声响起,萧子昂含着笑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孙主簿,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咸满县的卷宗,不用特地跟裴县令说一声吧。」 「那如何能行,萧监察史,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你别为难我。」 书房外有一座假山,此时宣玥宁在这头,另外两人还没转过来在那一头。 她眼睛眯起,怎么把萧子昂给忘了,这人皮痒了不是,咸满县的账目他查了快一个月,一点错都没查出来,再者裴寓衡已经被御赐绯袍,他不可能再深入往下查。 可他还要从小孙主簿那看卷宗,只能是那唯一一个可能了,他现在对小孙主簿兴趣正弄,用查案借口,接近人家。 「你这人也太无趣了些,你还信不过裴县令,我又能从中查到什么?」 「不是这样的,我自然信任裴县令,但你想调取案宗,此事我一个小小主簿如何能做的了主,要先禀报裴县令,他同意了才好拿给你。」 萧子昂感叹似的的说:「你可真是和蔺主簿性子完全相反,主簿专门掌管文书,你这样去问,就不怕裴县令觉得你不能胜任主簿之职?」 「裴县令不会的,」小孙主簿肯定的说,两人转了过来,他瞧见宣玥宁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七郎怎么不进去?」 萧子昂从他身后走了出去,收回黏在小孙主簿身上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朝宣玥宁打了声招呼,「七娘。」 宣玥宁冷笑一声,「萧监察史想查什么,直接告诉我阿兄就是,不必找小孙主簿,你查完案后离了咸满县,可让白白给你提供东西的小孙主簿怎么办?」 她这话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暗含着萧子昂将小孙主簿骗到手,拍拍屁股离去,让小孙主簿无法做人之意。 小孙主簿不知道两人打什么哑谜,就是感觉宣玥宁在给自己撑腰,句句都在理,抱着一卷卷宗在旁边狂点头。 萧子昂恢复了平日里那张清冷皮相,「七娘未必管得宽了些,须知聪明人都不偿命。」 怎么就说到偿命上了,小孙主簿紧张地抱着卷宗瞧着两人。 宣玥宁却是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之话,成功让萧子昂那藏着杀机气息散去,「不知萧监察史可见到了千里迢迢来咸满县的郑十一娘?」 「你怎知她在此处?」 她伸手一指身后的书房,「不如萧监察史亲自去看看?怎么?郑十一娘来此处没告诉萧监察史吗?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啊,我忘了,我离开洛阳前,就听闻,十一娘想同你退婚来着。」 萧子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铁青。 以她对萧子昂的了解,知晓郑亦雪来了咸满县,没去见他,反而先见了裴寓衡这个外男,心里不知如何憋火呢。 他外表是风光霁月清隽郎君,内里就是一个虚荣自大,却又有城府容纳自己野心之人,肠子都是黑的。 前世他能拖着自己,隐藏他好龙阳之事,也可窥得一二。 他绝不准别人踩踏他的面子,是以郑亦雪想搭上十一皇子,他也死咬不松口,不许郑家脱离捆绑,执意不退婚,这对他来讲何止折辱。 自己的未婚妻心里全是别人,妄想攀上高枝,哪怕他好龙阳也不可。 知道他不是好人,但又觉得他要是能狠狠咬下郑亦雪身上一口肉,可真是太好了! 萧子昂不是笨人,几乎转瞬间就洞悉了宣玥宁的想法,「七娘不着急?那可是裴县令的书房。」 宣玥宁大大方方任他打量试探,「着急啊,所以在此等候郎君呢。」 她是算准了,萧子昂咽不下那口气。 萧子昂也果然如她所想,对一旁已然听傻的小孙主簿道:「我不看卷宗了,你且拿回去,无需找裴县令。」 小孙主簿看了看萧子昂,又看了看宣玥宁,最后才抱着卷宗走了。 书房内,熏香袅袅盘旋而上,屋里裴寓衡为了保持清醒,只放了一个火盆,冻得郑亦雪连喝了好几杯热水,现在腹内胀痛难忍,实在坐不住了。 裴寓衡以尚未弱冠的年纪,开设贸易区、种植番薯,又被女帝赐绯,能得女帝青睐之人,十一皇子势要抢先将他夺过去。 「淳元不妨在多加考虑一二,十一皇子有言,只要淳元投靠他,你父亲的事情,他定会为你办理妥当。」 提及其父,裴寓衡终于施舍给郑亦雪一个正眼,一个皇子妄想插手他父亲的案子,不知该说他是狂妄自大,还是该说他给出的利润不足以打动他。 他父亲,是女帝新派和世家大族旧派之间争斗的牺牲品。 十一皇子是想到时随便推出一人敷衍他吗? 便半阖着眸子道:「十一娘不必多言,某不过区区八品县令,自认为无能为殿下分忧。」 第2章 郑亦雪有些焦急,神色间全是为他的担忧,「淳元你应该知晓,女帝登基不少男儿皆认为不妥,选择十一皇子才是最正确的。」 裴寓衡嗤笑一声,「某的事,就不牢十一娘操心了,下次再见,希望八郎能陪在十一娘身边,某没有单独面见小娘子的习惯。」 他站起身来,赶客道:「十一娘,天色不早了,还是归吧。」 外面天光大亮,何曾晚了,郑亦雪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簪子,向着裴寓衡盈盈一拜,「既如此,那十一娘先行归家,还妄淳元不要如此武断拒绝,十一娘会在咸满县再多待些日子。」 裴寓衡在她说完后,添了一句,「十一娘还是唤我裴县令为好。」 郑亦雪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微转着头,「十一娘记得了,裴县令。」 房门打开,冷空气进去,终于吹散了郑亦雪身上的香气,裴寓衡伸手将用来掩盖她香气的香炉熄灭,任由冷风打在自己身上。 「郎君,」门外王虎出了一脑门子汗,「萧监察史和七娘在门外候了半天了,正遇见郑十一娘。」 他听闻抬步走出,宣玥宁见他出来,赶忙离开萧子昂,越过郑亦雪朝他走去,「怎么出来也不穿披风,大郎,快把郎君的披风拿出来。」 披风拿过来,她脸色如常,笑着为他披上,「平日里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身体,感染风寒可不是好受的。」 可她动作不如语气温和,带着一股劲,替他把披风披好,前面的系带直接被她系了死扣。 裴寓衡就那般任她披衣裳,听她絮叨着训他也不反驳,和刚才在屋内句句冷淡拒绝的郑亦雪判若两人。 萧子昂看郑亦雪面色有异,压低声音道:「别看了,怎么,十一娘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还不够,还想再勾朵野花在身边?」 郑亦雪沉下脸,在洛阳两人早已撕破脸皮,根本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萧监察史慎言。」 「十一娘怎么来咸满县也不跟我说一声?」 「哦?我竟不知自己去何处也要同萧监察史报告了。」 萧子昂冷笑,「我不欲同你纠缠,但是郑十一娘还需谨记,只要你是我未婚妻一日,就别做出格的事情,惹人生笑。」 郑亦雪别过头去,「萧监察史若是肯放过我,也不会轮为别人谈资。」 「萧监察史,」裴寓衡在两人身后出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谈话,大半身子将宣玥宁挡在其后,「你的未婚妻平安交到你手中,还请护送她回去。」 萧子昂朝他拱手,「裴县令放心就是。」 郎君们说着场面话,两个小娘子目光胶着在一起。 郑亦雪身上的稚气已全都不见,萧子昂迟迟不退亲,她用小意拒绝,勾得十一皇子一颗心扑在自己身上,不可同日而语。 她的目光让宣玥宁有一种被毒蛇缠上的冰冷黏腻之感。 这个郑亦雪,才是她前世熟知的人,高高在上自有傲气,稍一流露出软弱,就让人心疼呵护,巴不得将心都掏给她。 不过一年的光景,她竟也有了这般大的改变。 「七娘,就此别过。」郑亦雪蹲下身子给她行礼,动作优雅大方,她似是在用这种方式,默默向她宣战。 不过行礼,为何总有人会认为自己不会,难道他们已经忘了裴家鼎盛之时是何等风光,只见他们一家凄苦求生,就将他们定性为了草野粗鄙之事吗? 宣玥宁从裴寓衡身后走出,用一模一样的礼数回敬,「十一娘慢走,下次来再款待。」 郑亦雪昂着下巴,同萧子昂走了出去,县衙外郑梓睿负手而立,见到萧子昂也颇为诧异,交谈几句就将郑亦雪领了回去。 「见到淳元了?」 「嗯,见到了。」 「你觉如何?」 「同以前一般无二,阿兄问这作甚,刚才怎么没进去?」 郑梓睿回身看了一眼县衙,叹了口气,「想让你多和他接触一二罢了,从他身上总是能学到不少东西,算了。」 看着郑亦雪和萧子昂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宣玥宁心生警醒,无缘无故郑亦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不管怎么说,能将萧子昂支走,不让他在裴寓衡眼前转悠,也是很不错了。 「哎呀,我不小心把你的系带给系成死扣了,这可怎么办?不如我剪下去?」 裴寓衡低头去看半点都不虚心的宣玥宁,「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 「我怎么会是故意的呢。」宣玥宁讪讪一笑,拒不承认。 「好了,外面太冷,」裴寓衡伸手将她披风上的帽兜扣在她头上,虽然他不能理解遇见郑亦雪就摘帽子的举动是为何,但不妨碍他顺着她,「去后院书房,那里暖和。」 后院书房几乎要变成宣玥宁的专有书房了,两个书桌上均摆满了她的画。 此时屋里摆了三个火盆,热度源源不断传出来,宣玥宁脱下自己的披风,转而看见那被自己系成死结,脱不下来的披风,建议道:「不如你套头脱下来。」 第3章 裴寓衡瞥了她一眼,她立即闭嘴,上前垫着脚尖,一点一点给他解着扣子,出了她一身汗。 自己系的扣子,热也得给它解开。 废了半天巧劲儿,终于给弄开了,她可真是长舒一口气,替他将披风拿下来,装作不在意的问:「今天十一娘找你谈什么事情了?」 「她是来当十一皇子的说客,想让我投靠他。」 宣玥宁蹙起眉,十一皇子虽是女帝亲儿,却雄心勃勃,一心想把女帝拉下来,自己登基,可在她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成什么气候,依旧是一只雏鹰,被女帝打压地无法喘息。 便道:「想要拉拢你,不派自己身边的谋士,反而让名不正言不顺的郑十一娘来,他这般瞧不人,你可不能投靠他,再说崔郎君一直帮助我们,我们可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 听她话里话外将自己和他绑在一起,裴寓衡那看见她和萧子昂站在一起的酸意才下去,应了一声,「放心,我知晓。」 何况,父亲的案子他已经有了些眉目,老师一直在暗中为他查访,几乎可以确定,出手要治父亲于死地的,就是洛阳那几家世家大族。 十一皇子作为被世家大族保护者,他是万不可能与他扯上关系的。 想着今日郑亦雪给他的怪异感觉,一个小娘子说出替十一皇子拉拢自己,神态不曾改变,明明是和十一皇子暧昧的关系,却非要呈现给他自己是谋士的错觉,心机过深。 她和玥宁的关系又错综复杂,不禁叮嘱道:「在郑十一娘未离开咸满县时,你去铺子里将王虎和雪团也带上,任何时候都不能独自一人出去。 我这几日若是无事,也会同你一起,你小心提防一下她。」 宣玥宁重复了一遍,「你让我提防她?」 裴寓衡点头,换了个说法,「嗯,她定也是奉命前来劝说我,我怕她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一些总是没错。」 她笑了出来,笑容里掺了那么一丝酸涩,这可能是前后两辈子,第一次听见有人让她提防小心郑亦雪,往常里,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你怎么那么恶毒,总是欺负十一娘,就不能谦让她。」 苍天可见,她何时欺辱过,反而是自己,没少在她手里吃亏,还吃的总是那种被亲人埋怨的亏。 便郑重的应了下来,说起郑亦雪,郑八郎总是必不可少会提及,她道:「前段日子,种出番薯你写的那本书可还曾记得?能否拿给我瞧一眼,今日我在铺在里遇见郑八郎了。」 裴寓衡给她找书的动作一顿,郑亦雪和她见面,远不及郑八郎和她交谈让他心生戒备,「他找你做甚?」 「说是在外瞧见你写的书,想要拜访七郎,这的百姓你又不是不知道,成日里喊我做七郎,将他引了去,见到是我,他也颇为震惊。」 他已经将书找到,她顺势接过手中,隐去了郑梓睿同她说想要一个阿妹的事情,「他说你太过分了,将菜谱写得传神,他游历的时候馋番薯,却又吃不到,我还和他说等他拜访你时,给他做番薯吃。」 她翻开书页,郑梓睿给她看的那本标注了作者名的地方,这本书空空如也,她就说,自己没见过裴寓衡写她的名字。 就指着那空白的地方问,「你把我的名字也写在书上了?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写我的名字作甚,都是你一个字一个字写的。」 他不假思索道:「写书的主意是你提的,后面的菜谱也都是你给的,这本书自然要写上你的名字,这有何异议?」 当然有异议,宣玥宁看着他,她可是个女子啊。 本来经商就够离经叛道的了,做书这种事,他还要将她加上。 也太包容她了些。 裴寓衡不在乎,反倒接着她说郑梓睿的事情道:「等他来拜访,你让厨娘给他做菜就行,不必自己亲自动手。」 「好,我知晓了,」她放下书,拿起披风,「我再去趟铺子,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收拾。」 「等下,我跟你一起。」 「你不是还要去贸易区?」 「王虎今日已经过去转过一圈,我就不必去了。」 在两人身后听见说话声的王虎,不禁回忆了一番自己今日的行动,他好似除了跟着郎君,哪里都没去。 恩,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他去,他就去了。 在宣玥宁问他时,肯定道:「是,七娘,我早上去逛了一圈,贸易区没什么事,井然有序。」 贸易区人来人往,中心的摊位一直空着惹人眼馋,不少新来的商人,进来都要问上一嘴关于这摊位的事情。 解释的多了,本地的胡商懒得搭理他们这些动歪脑筋的商人。 人多嘴杂,便有那么一两个人专爱同这些商人说话,说的就是这空摊位的事情。 「你们可知这摊位是谁的?」 「不是说是裴县令族弟七郎的,要不是他是裴县令的族弟,我还真想从他手里将摊位租下来。」 第4章 「嘿呦,什么族弟七郎,分明就是七娘,一个小娘子整日抛头露面,真是不害臊。」 「竟然是女子?我听闻她还要在城里开铺子呢?」 「可不是,你看哪家正经小娘子会出来做生意的,来来往往接触的都是男的,她就不害怕,我看啊,指不定自己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兄弟你要是想要这摊位,不如尝试一下石榴裙下死,哈哈哈。」 三人成虎,这带着桃色的谣言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贸易区。 从贸易区成立就有摊位的老人,压根不当回事,可架不住人来人往,人员复杂,这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过分点的,如你想在贸易区租个好摊位,就得找七郎一夜风流,伺候好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般的就是极力贬低宣玥宁,一个小娘子出来做生意这不胡闹吗?与其摊位给她,不如留给有需要的人。 库狄蔚文是最先接触到这个消息的,求亲不成被拒绝之后灰心丧气的郎君,当即就砸了一个古董花瓶,命人将传播谣言的人往死里打,被白秋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制止住了。 「郎君,这事不是咱们该管的,我们告诉贸易区的衙役,就是仁至义尽了,这一看,就是有人要在背后陷害七娘,你万不可掺和进去。」 他绿眸亮得惊人,「好,那我便再等等,裴寓衡要是护不住七娘,便我来!」 「哎,郎君,你消消气。」 当天,王虎就步履匆匆将消息告诉了裴寓衡。 人言可畏,事关宣玥宁的名声,他怎么容许有人贬低,还嘱咐王虎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宣玥宁,同时跟宣夫人说了,让她装两天病,拖住她,不要去铺子,待他解决了这件事,再把她放出去。 他不能让这些见不得她好的人,打击了她赚钱的乐趣,还妄想抹黑她,他定要让他们尝到后悔的滋味! 他们这边开始着手准备抓四处散播消息的人,从贸易区传出的不堪言论,飘进了咸满县的县城,将县城里的人全给惊动了。 他们耳朵不太好使,这消息里一枝红杏出墙来、放荡不堪的经商女子说的是谁? 哦,裴县令家的七郎啊。 「我放你娘的狗屁,你再把话说一遍,看我不削死你!」 一个卖茶叶蛋的老汉拖下自己脚上的鞋,就朝满嘴喷粪的人脸上招呼。 嘴里还叫嚷着,「快来人啊,把他给抓住,敢说七郎坏话,送官府去!」 一条街上,吃饭的不吃了,卖东西的不卖了,大家气势汹汹将那人绑了双手,就要扭送到官府上。 那人也慌了,「诸位,诸位,我就是在贸易区卖东西的,听了那么一耳朵,话真不是从我这传出来的。」 「呸,能传这话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敢冤枉我们七郎!」 「我都听明白了,你们不就是眼红七郎在贸易区的中心铺子吗?给谁也不给你!什么东西,知不知道被你们这般造谣,那古时候清清白白的小娘子都得投河自尽。」 那商人极力辩解,「不是,那她出来经商总是事实吧,这我没说假话。」 人群中一个大娘猛扇了他一个巴掌,恨道:「女的怎么了?我那口子一身病,我要不出来做点小本生意,一家人喝西北风吗?」 「对!你是外乡人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学人传舌根,送裴县令那去!」 「我们咸满县当时多不容易,那时候哪有你们这种商人过来,自己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要不是裴县令和七郎,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七郎多好的孩子,我种地的时候她还给我递过水、拔过草,大夏天跟着裴县令东奔西跑,脸都晒黑一圈。」 「还有我们那番薯,裴县令都说了,主意是七郎出的,她给我们从胡商手里找的种子,这么好的小娘子,凭什么任你们欺负。」 「对,她还无偿教我们怎么做番薯,收购我们番薯,一个铜板没少我们的,怎么到你们嘴里,她就变得那么坏了,这孩子是得罪谁了。」 气愤不已的咸满县百姓,因着宣玥宁的事情又拧成了一股绳。 凡是在城里说一耳朵听来消息的,他们就给人解释七郎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碰上哪恶劣散播者,抓了,送官府! 分辨不出来,容易,叫上衙役,别的不说,先抓了,反正裴县令明察秋毫,绝对不会委屈了他们。 传播宣玥宁谣言一事,在咸满县县城碰壁,而且是直接夭折。 百姓们爱屋及乌,他们爱戴裴寓衡,就跟着喜欢宣玥宁,甚至组织了队伍亲自跑去贸易区跟人解释。 本就是咸满县的胡商,一见有人开始为宣玥宁解释说话,他们也开始加入进来。 中心思想就是一个,七郎是个好孩子,散播这话的是眼红她的摊位,故意抹黑人家小娘子,想逼人家交出摊位,不再行商。 谣言的火星才在贸易区燃成一股小火苗,连往旁边烧得机会都没有,就被咸满县的百姓给自发扑灭了。 第5章 而在贸易区散播谣言的那几个人,见势不妙就想躲起来,纷纷被王虎和一众衙役给捉了,直接带回了县衙交给裴寓衡审问。 至于那些故意散播宣玥宁谣言,对中心摊位虎视眈眈的商人,都接到了裴县令在任一天,就不许进入贸易区一天的禁令,这禁令没有明文规定,却被衙役们照实执行下来。 他们这才慌了,火急火燎跑到贸易区门口,围着衙役求饶,让衙役放他们进去。 衙役不放,他们就开始耍赖,「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监察史是不是在咸满县,我要告你们裴县令!」 王虎就在一旁守着,见年轻衙役招架不住,走到那些商人跟前,「从益州过来的?路引给我看一下,看不清不合格。」「你这货是什么?来路不清的东西贸易区不让进。」 一连说了几个商人,他亮出腰间别的刀,「来人,查查他们有没有在贸易区有摊位和库房,有的赶紧清走,别让这种爱嚼舌根的商人坏了我们贸易区的名声。」 有那也和王虎混了脸熟的商人,不忍道:「大郎,不过就是说了七郎几句,无关痛痒的,你们裴县令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些。」 「过了?」王虎暗道郎君果然料事如神,还真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当即拿出郎君从郑八郎那借来的书,「都知道我们郎君写了一半专门教种植番薯的书吧?」 商人们点头,他们如何能不知晓,凡是种番薯的县衙都有这么一本。 他翻开封皮,指着上面的作者大声道:「这上面的七郎,就是他们口中谣传的那个小娘子!就是七娘!」 众人震惊,嗡嗡交谈声响起,王虎按照裴寓衡的交代道:「若不是七娘备受咸满县上下的喜爱,她今日就要被这些无中生有的谣言所重伤,届时,你们只会记得她谣言的模样,而不会记得,她还是写了这本书的大功臣! 你们寒她的心!今日我就把话放在这,敢出言污蔑我们七娘,就是同我们咸满县过不去!」 他接着道:「萧监察史就在城中,我可为你们引路。」 郎君早就说过,大可将萧监察史拉下水,他绝不会将郎君的错处呈上去,何况这些商人本就没证据、不在理。 「对!」特意前来解释围观的咸满县百姓们激动了,「他们敢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差点逼死我们七郎,裴县令不过是让他们不进贸易区,又没将他们抓进大牢,你们凭什么为他说话,怎么不见你们为我们七娘说话。」 「就是,不服去找监察史告啊!我们裴县令连陛下都赐绯袍了,还会贪图你们那点小钱!」 群情激愤,为商人说话的人纷纷闭上了嘴巴,看着那本书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七郎竟是七娘,是个女子,奇哉奇哉。 伴随着贸易区商人们走南闯北,那无名的种番薯之书里,神秘的七郎,就是裴淳元的表妹七娘,也渐渐传了开来。 除了真正散播谣言的人,被咸满县百姓抓到县衙的众人,也被放了出来,裴寓衡连见都没见他们,他们在牢里想东想西差点把自己吓死。 等宣玥宁发现宣夫人假装生病,又硬被压着在县衙里待了几天后,从雪团那逼问出外面关于自己的传言,不等她反击,一场本属于女人间的战争,就被热情的咸满县百姓和裴寓衡的禁令给解决了。 一朵浪花没翻起来。 现在上街一走动,凡是年岁比她大的妇女,都得用一种怜爱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她受了多大的罪。 「七郎,你可不能寻死觅活。」 「七郎,可不能做仇者快亲者痛之事。」 「我可怜的七郎,听说你眼睛都快要在家哭瞎了。」 宣玥宁:「……」 默默不解释。 她更加好奇散播谣言的郑亦雪,现在是什么心情,这不正是她惯爱用的手法。 现今,可真想看看她什么脸色,这一次的试探满盘皆输。 在咸满县租了个院落的郑亦雪,听闻回禀,只道:「废物!」 郑亦雪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里面的水渐到她的手背,屋里的婢女青杏腿一弯就跪了下来。 「起来,我让你跪了?」 青杏瑟缩着脖子站了起来,「十一娘,那些人都被抓进县衙大牢了,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郑亦雪厌恶地擦去手背的水滴,「还不赶紧过来收拾,我们不过是陪着阿兄来咸满县看望友人的,宣七娘出了何事,与我们何干。」 不过是给钱传播几句谣言,她又没出面,查不到自己头上。 青杏刚将桌子擦干净,郑梓睿就寻了过来,郑亦雪笑着将他搀进来,「阿兄怎的今日没去找裴县令?」 郑梓睿道:「淳元正忙着处理那些在城里此处散播谣言者,十一娘你可有听说此事?」 郑亦雪诧异的反问:「阿兄,你可觉得我是那种什么都不了解的小娘子啊,自然也是听说了的,若不是觉得这时候去找七娘不合时宜,我定会去安慰她。」 第6章 「是吗?」郑梓睿点点头,眼里浮现了些欣慰,「你平日太过端庄大气,只在我面前活泛可怎么行,七娘脑子灵活,多同她接触,交个好友也很不错。」 这要是以前的郑亦雪,心里只怕要说像宣玥宁那种人,凭甚能当自己好友,可如今她知道自己才是鸠占鹊巢之人,就讨好道:「阿兄,我知晓了。」 她说完,旁敲侧击的问,「那些肆意传播谣言的人真该死,也不知道裴县令会如何对他们?」 郑梓睿见她关心宣玥宁,脸上更加温暖和煦,说道:「只查出他们收钱办事,但没有见过指使者,这事也是能不了了之,淳元的意思打上几十大板放了就是,《大洛律》里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哦,这样可真是便宜他们了,」郑亦雪对着郑梓睿甜甜一笑,复又说道,「阿兄能不能领我去七娘的铺子,我想同她好好解释一番,我总觉得她对我存在某些误会。」 他望着郑亦雪兴致勃勃要交朋友的模样,欣慰道:「也好,你收拾一番,我就这带你过去。」 「好啊。」 正在铺子里忙碌的宣玥宁,被迫无奈接待了他们两个不速之客。 郑亦雪一进门,就下意识捂住了口鼻,又不好意思放开,「抱歉,七娘,前段日子说你行商又水性杨花的谣言,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都知道你是何人。」 真要抱歉,就别在店铺门口说这番话啊,惺惺作态给谁看。 她这店里刚收拾好大概雏形,地上堆着不少东西,味道着实算不上好,她这么忙,要是识趣的话,不如早早离开。 心里好一番吐槽,她面上却带着笑,比沉稳大气谁还不会,当前世是白活了,「十一娘放心,现在城里的百姓都怕我伤心,不在我面前说此事,我还真不伤心。」 郑亦雪尴尬了,大约也是没有想到,一年的光景,她宣玥宁已经不是在越州得时刻小心谨慎的小娘子了,现下裴寓衡已经是县令,又得了陛下的御赐绯袍,腰杆挺直了,谁还耐烦理她的阴谋诡计。 说话不在拐弯抹角,直接的让她差点招架不住。 郑梓睿在一旁也对郑亦雪目露不赞同之意,对宣玥宁道:「是十一娘关心心切,不会说话了,七娘莫怪。」 莫怪?她怪得很,就不能当做不认识,井水不犯河水,非要来招她。 她转了个身,当做没听见,指挥着王虎将地上地皮毛抱到一侧,堪堪收拾出来个下脚的地,「让八郎和十一娘见笑了,铺子还没开张,东西有点多。」 「阿兄,」郑亦雪面上挂着委屈,「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往常她这样,郑梓睿会悉心问她可是不舒服,可这次,他目不转睛看着宣玥宁忙碌的背影和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地方。 对郑亦雪道:「要不你先回去,我帮七娘在这里收拾一番。」 郑亦雪差点将指甲抠断了,她怎么能让郑梓睿和宣玥宁再进一步接触,当下捂着脑袋摇摇欲坠,「阿兄。」 郑梓睿立马将她接到怀里,关切的问:「这是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有点无法呼吸,还头晕。」她用手捂着胸口,断断续续地吸着气。 宣玥宁那边刚把地方给他们腾出来,就见到郑梓睿抱着她心疼的模样,双目刺痛,冷冷道:「很有可能是我这铺子里味道太浓,熏到十一娘了,我看八郎不如先带十一娘看郎中。」 郑梓睿举棋不定,犹豫的看向宣玥宁,但被郑亦雪一句气若游丝的「阿兄」给拉拢了视线,「七娘,那我便先带十一娘去医馆,待她没事,我再来帮你。」 她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回绝道:「不必了,十一娘娇贵,八郎还是多留在她身边陪伴吧,我这铺子里有人相帮,八郎也是没干过活的,过来帮忙,兴许还是帮了倒忙。」 被她如此说,郑梓睿张张嘴,有些丧气的说:「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回头我让身边小厮过来。」 不等她再次拒绝,他扶着郑亦雪走出了门,就在店外的等着的青杏,立马接过郑亦雪,送她上了马车。 小婢女青杏的脸被郑梓睿挡得严实,宣玥宁看着他的身影心神俱疲,目送他上了骏马,青杏的身形显露出来。 看清她脸的那一刻,似有滔天巨浪席卷而下,将她重重拍进水中。 那不是将她们二人互换身份的奶娘之女,郑亦雪的心腹青杏吗?怎么这么早就出现在了郑亦雪的身边? 「七娘?」 见她呆立在那,盯着人家远走的马车出神,雪团不禁唤了她一声。 宣玥宁转过身,将雪团吓了一跳,「七娘,你可是身体不舒服,怎得脸色这般苍白。」 「不必,」她用力捏着钱袋,眸中好似没有焦点,「今日不干活了,我们回县衙。」 郑亦雪知道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让人抹黑她,她本意根本就不在让她无法行商,而是想抹黑她的名声,万一纸包不住火,郑家想将她认回去,她一身骂名,郑家也得考虑一二。 第7章 郑家是想要和皇子交好的嫡女,还是要经商的嫡女,还用思考吗? 世家大族最重名誉,她是想釜底抽薪,在郑家没发现自己时,就将她碾压成泥。 顺便也能经此试探一下她的虚实,但谁又料到,咸满县的百姓,先她一步,将所有谣言灭杀殆尽。 原来,会觉得她有了改变,还是因着自己。 可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何现在才来找她? 本想让两人身世错下去,可郑亦雪知道了,为了保护自己的嫡女名头,焉知她会做出什么? 她不想回郑家,可郑亦雪不会信的,事实上,又有谁会信呢。 那可是世家大族之首的郑家,连外人都以得娶郑家女,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而自傲,谁会相信自己得知真相,不会闹着要回郑家。 她深吸一口气,眸中淬了毒,郑亦雪尽管出花招,她等着,而郑家,她绝不会回去的。 谁也不能把自己同裴家分离。 门被推开,烘烤过的热气争先恐后跑了出去,裴寓衡肩上还飘着一层白雪,进了屋就化得无影无踪,「你把自己关在书房想什么呢?外面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家都在院子里。」 宣玥宁收好写给宫燕儿,请她帮忙查查郑亦雪的信,见到裴寓衡,刚才自己想起前世种种的委屈,还有那郑梓睿越来越不对劲的举动,埋在心底的恐惧,像是找到依靠般,朝他宣泄而出。 「啪嗒」一滴泪落在桌面,嘴上还硬着,「是吗?那你快领我出去看看,你衣服穿的厚不厚,不过一般下雪都不会太冷」 裴寓衡带着一身的寒凉朝她走了过来,从袖中掏出汗巾放在她面前,「擦擦脸,发生何事了?」 她低头咬着下唇不言语,怕自己一开口,便是哭腔,只是鼻子一抽,眼眶里蓄积的泪水达到最大的限度,再次流了下来。 「还有我在,有甚好哭的?」他弯腰拿起汗巾,这时候也不嫌弃她的眼泪了,温柔地替她拭泪,「还是说有人欺负你了?」 她摇头,他的手指隔着汗巾抵在眼睛下的小痣摩擦,「这泪痣,还是去了,留着不好。」 一眨眼,又是一股泪水流了出来,他漆黑的眸子里隐着心疼后的怒火,「到时候叫阿娘给你找个不疼的去了。」 泪痣,泪痣,让她流尽一生泪吗?他见不得她流泪,心都要碎了。 看他不容置喙的样子,眼里那点水花,渐渐少了去,思绪也被他拐到了自己的小痣上,「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没事,留疤不好看,嫁不出去的话,」他喉咙一动,继续道,「我养你。」 她白了他一眼,吸了下鼻子嘟囔道:「就算留疤我也好看。」 说完,一把抢过他的汗巾,狠狠擤鼻子,然后将汗巾团成团,就要扔回他的身上,被他用手扣住,打到了地上。 「我刚哭过,」她揉着自己的手腕,「你都不知道哄哄我,你还是我阿兄呢。」 裴寓衡眉头直跳,「哄你就要碰你擤鼻子……」他话题一转,「你为何而哭?」 她揉揉哭红的眼,眼神黯淡一瞬,又强装着亮了起来,「瑞雪兆丰年啊!咸满县明年的庄稼肯定种的好,而且我们这两年过得太辛苦了,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还不准我哭一场啊。」 他余光瞧见被那封没藏好的信,不再追问,替她披好披风,屋外两个孩子正叫他们,他低声道:「好,玥宁,万事有我,莫怕。」 宣玥宁眼睛一热,差点又哭出来,幸好披风的兜帽毛领挡了她大半个脸,她重重点头,故作轻松道:「我信你,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屋外,灯火通明,宣夫人命人将灯笼全拿出来挂上,天穹倒扣,飘飘扬扬的雪花四处落着。 不止是他们县衙,她在院里都能听见外面人群的欢呼声,都道是明年是个丰年。 他们站在廊檐下,看着雪花飘到枝头,又飘到地上覆了层白。 两个孩子就在雪白的地上来回走着,用脚印拼凑小动物,拼完之后站在他们对面拼命挥手让他们猜上一猜。 他们踩的东西实在难猜,宣夫人一连串说了好几个曾经养过的动物都没猜对,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咕咕,最后裴璟昭鼓起勇气问道:「阿兄,你来猜猜看,猜不中的话,明日准我们休假一天,我们想堆雪人。」 裴寓衡看着地上的画,沉默了一瞬,却不想打消孩子们的兴致,刚要随便蒙上一个,宣玥宁拽拽他的袖子。 他顺着她拉的力道倾过身去,她用手捂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是猫」。 「当真?」 他这样问道。 「自然,肯定是,我这慧眼金睛,」她挪开手,轻轻推他,「你这么说肯定没错。」 他含笑看了她一眼,两个孩子已经急地跳脚了,「阿姊你不能告诉阿兄,你们这样算作弊!」 第8章 在两个孩子的咋呼下,他道:「是——老鼠。」 咋呼声突然停下,而后欢呼声响起,裴璟昭大叫,「猜错了,猜错了!明日我们放假!」 裴璟骥也跟着拍手:「我们画的是猫!捉老鼠的猫!」 裴寓衡对他们两个道:「是你们阿姊误我,我本想说猫的。」 两个孩子哈哈声响起,宣玥宁扭过脑袋瞧他,瞧着瞧着,自己也乐出声来,同他们两个道:「你们再画一次,我要重新猜!」 裴寓衡低垂下头,看着她同孩子们玩的欢快,同宣夫人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叫住王虎问道:「今日七娘都见了何人?」 「郑八郎和郑十一娘,」王虎观察了一番裴寓衡的脸色,又添了一句,「见了他们二人后,七娘神色就有些不对,连铺子都没收拾完,就直接回了县衙,听雪团说,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了。」 裴寓衡立在雪中,「明日七娘交给雪团的信,送出前先给我看一眼。」 他摩擦着自己的镂空香囊球,舌尖扫过红唇,半晌又道:「你找几个可靠的兄弟,从明日起,盯着郑八郎和郑十一娘,尤其是郑十一娘,我要连他们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饭都知晓。」 「是!」 「如何?」 裴寓衡看完小孙主簿整理出的咸满县人口记录,问道。 王虎将他一直派人盯梢传的话说出,「观郑十一娘近日路线,无不表示她想和郎君碰面,但每每都被萧监察史破坏,只能返回租来的小院中。」 「嗯,继续。」这他是知晓的,郑十一娘依旧想问皇子拉拢自己,不厌其烦的在他必经之路上来个意外碰面,嫌烦之后,他就每日在县衙不出去了,连宣玥宁的铺子都去不得。 「郑十一娘对七娘的铺子分外关注,一直在打听七娘到底打算卖什么,可那铺子连个雏形都没有,七娘又口风严禁,她半点没有问出来,就雇人日日盯着铺面。」 裴寓衡闭上眼睛在脑中构思郑亦雪想做什么,突然睁眼道:「你去找几个靠谱的人,跟郑十一娘说七娘要开一间卖布的店,里面布料已经运了进去,皮草也颇多,七娘将自己全部身家都投了进去,就差开店。」 见王虎不解,他又道:「顺便再同她的人,透露一二咸满县大风呼啸,经常失火一事。」 「是,」王虎转瞬就想到了裴寓衡的意思,完成了自己每日的汇报工作,犹豫半天还是将宣玥宁找他的事同裴寓衡说了,「七娘昨日找我,让我多加关注十一娘身边叫青杏的婢女。」 裴寓衡把玩着自己腰间的香囊球,而后说道:「她既让你盯着,你将那婢女一并盯紧便是。」 见王虎还未退下,他说:「还有何事?你今日怎的吞吞吐吐?」 「郎君,从洛阳来了信件,是给七娘的,郎君是否要看。」 裴寓衡挥手,「直接给她便是。」 从他见到郑亦雪的当天,就已经给远在洛阳的老师去信,告知他十一皇子有意拉拢,老师的信昨日就到了,他不用看,都知道宫燕儿会在那信里说些什么。 拿到信的宣玥宁一目十行将其看完。 她给宫燕儿的信现在还在路上,这封密信是自郑亦雪出了洛阳后,她给写来的,可谓贴心到了极点,大篇幅的都是在说郑亦雪,让她小心注意,随时将郑亦雪的动作给她传来。 信上详细说了郑亦雪如今就是十一皇子的幕僚,她又同时和萧子昂有久拖未解的婚约,在洛阳十分出名,还靠着自己和十一皇子的身份,在郑家也有了话语权。 需知她在越州没回洛阳时,还不过是仰仗郑家的嫡女,而自从搭上十一皇子的线后,就开始水涨船高,郑家还想让她嫁给十一皇子来巩固地位。 可奇就奇在,郑亦雪同时和两个男人藕断丝连,对外却宣称十一皇子是看中自己的能力,才招她入幕僚,想来是既想保住名声,又想拿到好处。 也就萧子昂这个不怕事的,敢死拽着她不松手。 萧家虽对郑亦雪有怨言,可也不敢得罪死郑家,他们俩的婚事一直拖着,当她好不容易得到和郑梓睿赶往咸满县的机会,旁人也只会觉得她这是让咸满县找萧子昂退亲。 毕竟萧家又以萧监察史在外为由拒绝退亲。 可看的通透之人就知道这下面水深着呢,咸满县除了萧子昂,还有裴寓衡,大家都在盯着,看裴寓衡会做和选择。 宫燕儿这封信无疑是暗中向宣玥宁透露,女帝已经知晓此事,毕竟是自家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裴寓衡一但生出异心,哪怕他投靠的是十一皇子,以女帝杀伐果断的性子,也觉不会容得了他。 虽然这封信实则是写给裴寓衡的,但对宣玥宁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看来郑亦雪在投靠十一皇子时就知道自己身世了,而她一直隐忍到现在,一方面是壮大自己实力,另一方面也是在找一个可以接近自己的机会。 第9章 大洛再开放,她一个郑家嫡女想离开洛阳也是难上加难。 游走于十一皇子和萧子昂之间,以退婚为由说服郑家,又有郑梓睿随行保护,她才能到咸满县来。 宣玥宁不得不佩服,郑亦雪心中的弯弯绕绕之多。 她的手指点在信上,和十一皇子一同出现的一个小娘子,她记得这个小娘子会在未来也嫁给十一皇子,和郑亦雪掐的昏天暗地。 现在就出现这个名字,代表两人在洛阳就已经对上了,郑亦雪万分火急地跑来咸满县,想来跟她也有关系,她定是寻到了郑亦雪的把柄。 什么把柄能把郑亦雪逼到咸满县。 宣玥宁冷笑连连,将信点燃,看着它变成灰烬才放下心来。 而后,她日日店铺忙乎,某一日,裴寓衡突然出现,叫王虎从牛车上往下搬箱子到她的店中,还不等她打开一瞧,便让他给支使到别处,才走出一半,惊觉不对。 「大郎!」宣玥宁猛地停下步子,看向即使绷着也难掩焦躁的王虎,厉声问道,「你如实同我说,我阿兄打算做什么?」 王虎不敢直视她,「七娘,你别为难我,听郎君的话,咱们先去采买东西,等一会儿回去,一切都了了!」 宣玥宁哪里是他能劝得了的,「你离开我阿兄身边叫我如何能放心的下!万一出了纰漏你又不在他身边,该当如何?你们往我铺子里搬的东西又是什么?」 连声质问之下,王虎也心中难安,四顾之下见没人往他们二人这瞧,低声道:「诱人引火。」 「什么?这等大事为何不事先同我商量?」 「郎君早就在盯梢十一娘,见她目的不纯才出此办法。」王虎话还没说完,宣玥宁已经抓起裙摆就往自己铺子跑。 「七娘,等等我。」 王虎在后面唤她,她已然是听不见了,还未到铺子,就见浓烟滚滚,张牙舞爪地盘旋在屋顶上方。 咸满县风大,一点火星都能燃尽一栋房子,是以冬天大家用火盆的极少,都砌了炕,此时从外面见她的铺子,里面通红一片,烟雾顺着门缝往外冒。 围观的百姓见她过来,都庆幸不已,「七郎,还好你不在铺子里,东西烧了就烧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宣玥宁哪里有功夫和他们寒暄,奔着铺子就要冲进去,被人们七手八脚给拉住了。 「可不能进去,今儿这风还小点,大家已经去打水了。」 王虎也追了上来,「七娘,万不能进去。」 宣玥宁听见他的声音,迁怒道:「阿兄人就在里面,你进去,把他救出来,他要是伤到一根汗毛,我让你王大郎给他陪命!」 「什么,裴县令在里面?」 「哎呦,我的天,快来人,裴县令在铺子里?」 人们闻讯而来,就隔条街的县衙反应最是迅速,一马当先的就是王虎手下的一干人等,他们人高马大,一脚踹开房门涌了进去。 专门负责递水的、在旁边煽风点火怒吼的、在屋里四处走动找寻裴寓衡的,宣玥宁看他们这井然有序的样,就知道没少练习,心下稍安。 扭过头来对王虎道:「你还陪在我身边作甚,还不去抓人?」 王虎瞧宣玥宁那还盛怒的模样,咽下了已经派人去捉人,定能将其捉到的话,果断迈着大步走进人群中。 这时,有百姓眼尖的发现火折子,大声道:「这是有人在蓄意纵火!」 「衙役呢?裴县令有事没有?」 「放火的人抓到没有?」 「抓到了!我瞧见王大郎他们几个堵住了人!」 整条街都被人们围住,铺子里火光渐消,浓烟散去,用手帕捂着口鼻的裴寓衡被衙役搀扶而出,他银白的衣裳满是黑灰,头发披散下来,好不狼狈。 这对一向爱洁,维持在人前形象的他来言,何尝不是一种酷刑。 百姓们欢呼声起,簇拥着裴寓衡往县衙里走,有百姓将她推到裴寓衡的身边,那衙役自然松开了手,换她过去搀扶。 她一声不吭,看着宣夫人来来去去忙乎,大夫走近走出,直到确认裴寓衡并无大碍,身上也并无烧伤之处,才被看出两人气氛不对的宣夫人,强硬地塞了碗药,让她喂。 火炕在咸满县真是保暖利器,裴寓衡躺在上面一会儿功夫就出了一身薄汗,她将药放在一旁,心里明镜今儿这事是他自己鼓捣出来的,根本就没事,替他将被子向下扯了扯,坐在炕边小凳上不看他。 裴寓衡主动起身将药一饮而尽,苦得的他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但这也没能唤回宣玥宁的注意,没有向往常一样塞给他个蜜饯。 他将碗放了回去,小心问道:「生气了?」 宣玥宁憋了一路,见他丝毫没当回事的模样,更气了,怒瞪着他,「你知不知道放火有多危险?稍不注意就会命丧在那里,你身子还不好,还敢进去闻浓烟!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第10章 她郑亦雪值吗?还用的着你以身犯险?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对付她!」 一口气说了那般多,她又气又委屈,倏地站起身,裴寓衡连她的衣角都没抓到,就见她气势汹汹地走到桌子旁,猛灌了三大碗水。 他不禁靠在枕头上劝她,「少喝些,一会儿该吃饭了。」 宣玥宁回头瞪他,「你闭嘴,我生气呢!」 放下水杯,又折了回来,就站在他炕边,双手抱胸,心里还有那么一丝被郑亦雪比下去的不痛快,「你说,郑亦雪到底哪里厉害了,值得你出此下策?」 裴寓衡静静等着她发完火,看向她的表情里有一种掩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汹涌复杂情绪,只要稍稍打破那抹平衡,便是摧朽拉枯之势的山崩海啸。 他道:「她不值得。」 宣玥宁更气了,「她不值得,你还……」 「你值得。」 所有喷薄而出的怒火,所有要说的话戛然而止。 裴寓衡半仰着头,看似轻松闲适,在薄被下的手已经将被子攥成了团。 「没有终日防贼的道理,我从未过多关注过她,但她想要打你主意,我便不得不出手了,最好能一劳永逸,将她赶出咸满县。」 不止是她,还有郑八郎,日日看着他去玥宁的铺子帮忙晃悠,他就越有紧迫感。 郑八郎跟库狄蔚文和萧子昂是不同的,他能不违心的说自己厌恶这两人出现在玥宁面前,但他没有底气跟她说,你离郑八郎远一些。 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之前是不想她去郑家那样的龙潭虎穴,怕她连命都交代在那,可现在,她已经在他的心上了,就更不可能放她走了。 她说过的,她要留在裴家。 宣玥宁被他的话弄得一时哑然,后知后觉自己被他绕进去了,「就算为了我,那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你还有理了?」 裴寓衡喜欢她时时刻刻都为自己着想的模样,「你信我,我怎会做没有把握之事。」 「那下次也不许了!」 「好,」他服软,「我错了。」 「那我问你,你搬到铺子里的箱子里有什么东西?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会今天放火呢?」 他挪动了一下枕头,让自己更加舒适,闻言道:「不过是些枯萎的瓜藤,烧起来烟多火小,连日大风,今日最小,我让大朗透露消息说你今日会进一批价值高昂的料子,他们自会动心。」 到还真是算无遗漏,宣玥宁又瞪了他一眼,拿过药碗走了出去,为郑亦雪打她主意而气恼。 咸满县的县令差点被火烧死一事,也像火星燎原般传散了开。 宣玥宁的铺子被当做案发地点而被衙役团团围住,没有人能进去一看,不然就会发现,那铺子半点被火烧得痕迹都没有。 王虎正领着人处理被烧成灰的瓜苗,像回事地拿着毛笔在纸上记损失,他都打听过了,那些布料最贵,统统写上! 在裴寓衡装病养伤期间,郑亦雪和郑梓睿想要探望,均被拦在门外,只有本身就被招待住在县衙的萧子昂当看乐子一样旁边。 而被捉住的放火之人,开始嘴硬不说,可这火就是裴寓衡引着他们放的,证据摆在面前,只能招了。 一个个签字画押后,哭着说自己是受人指使,求裴寓衡给条生路,裴寓衡只是拿着他们的证词微微侧头道:「人总要承担自己选错的结果。」 这日,县衙的衙役直接冲进了郑家小院,捉住了郑亦雪用来联系人的小厮,郑梓睿是郑家嫡子,又有功名在身,当即震怒。 那小厮实则是他身边之人,不过是同郑亦雪身边的婢女有奸情,才被郑亦雪拿捏在手里,她见势不妙,在衙役捉人时,故意带着那名婢女出现在小厮面前进行威胁。 小厮本还发抖,瞧见那婢女腿一软便被衙役拖了下去。 王虎双手抱拳,对郑梓睿歉意说道:「郎君息怒,我们奉命拿人,证据确凿,裴县令说了,要是郎君心怀异议,今晚他在家中等待郎君。」 郑梓睿自认是个光明磊落的真君子,不敢相信身边竟会出现胆敢谋杀朝廷命官的小厮,裴寓衡捉了他的人,这不就是在怀疑自己才是指使者,他竟这般不信自己! 郑亦雪几番劝慰,让他不要前去,郑梓睿都拒绝了,他怎会不去。 当晚,郑梓睿如约而至,裴寓衡称病养伤,闲来无事气色都红润了。 宣玥宁这几日一直盯着他呢,别说药要准时喝,就连稍微晚睡一会儿她都不准,衙役闹出那般大的动静,她怎会不知道,是以,就在后院书房里自己的书桌后坐着。 一副我着急画图开店,谁也不要打扰的姿态。 裴寓衡几次想让她回去,都以她冷笑结束,她到要看看,裴寓衡背着她又要做什么。 是以,郑梓睿兴师问罪一进来,直将她弄愣了,下意识看向裴寓衡。 第11章 裴寓衡揉揉额角,将看见宣玥宁气势矮了半截的郑梓睿邀请入座。 郑梓睿神色不善,像他这种的正人君子会表现出不赞同之意也是非常少的,他道:「淳元这是何意,为何还让七娘在这里?」 他还未解释,宣玥宁可听不得他误会裴寓衡,「是我死活要留在这的,毕竟被烧得铺子是我的。」 她一开口,郑梓睿棱角分明的脸上,能明显看见死死咬住后牙的动作,压着怒气道:「淳元是否弄错了?七娘的铺子我也常去,我没有理由指使小厮去放火烧铺子,更不会谋害淳元你。」 裴寓衡亲自给郑梓睿倒姜水,「外面天寒,我观八郎衣裳甚薄,先喝碗姜水去寒。」 郑梓睿手也不伸,他为自己倒了一杯后道:「这是七娘亲自熬煮的,不辣。」 看他听见玥宁熬煮就端起来喝了,还能夸出一句,七娘的姜汤煮的甚为好喝,眸子微眯。 宣玥宁朝夸奖她的郑梓睿微笑,不再开口,安静的充当一个旁听者,她可是记得这位兄长平日里最厌恶姜汤了。 等他暖和过来,人也稍微冷静,裴寓衡这才将自己收集到的证据交给郑梓睿,什么都没说,只让他自己看。 宣玥宁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郑梓睿,见他面上神色几变,先是怀疑愤怒,而后变成不敢置信。 这份证据经由裴寓衡整理而成,可谓铁证无疑,就算是萧子昂在此也不能挑出错来。 里面详细记载了,郑亦雪拿捏婢女婚事,逼迫郑梓睿身边小厮为她做事,先是在咸满县到处散播宣玥宁的谣言,而后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雇人放火去烧宣玥宁的铺子。 可巧那日裴寓衡也去了,身为咸满县的父母官,他身边怎会没有衙役,要不是衙役及时出手,宣玥宁没准会活活烧死在里面。 郑梓睿手都在颤抖,「怎么,可能?」 宣玥宁见他如此,说不失望是假的,果然就算证据摆在他面前,他的心里也是相信郑亦雪的。 看她面上失望自嘲,裴寓衡收回目光,对着郑梓睿也不客气起来,「有甚不可能,咸满县一直风平浪静,可自打你们一来,事情频出,证据如此详尽,八郎可还有问题?若要人证,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叫来,你亲自审问。」 他将证据放回到书桌上,「可是哪里查错了?十一娘,她不是这种人,是不是有人陷害她?」 裴寓衡用手抵着自己下巴,轻笑出声,「八郎,我叫你来,不是让你质疑我的办案能力,而是告诉你,郑十一娘谋杀朝廷命官证据确凿。」 五雷轰顶,不外如是。 谋杀朝廷命官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当日铺子起火,数百百姓均可能证人,分明是有人蓄意纵火,而宣玥宁又被裴寓衡支使了出去。 谁能解释得清,她是想谋杀宣玥宁,而不是谋杀裴寓衡呢。 「淳元,十一娘放火烧你作甚?她不可能,她可是你……」 「八郎!兴许,她是因为没能替人拉拢我,而恼羞成怒,」裴寓衡截下他的话,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朋友一场,我可将此案扣下,但你明日就得带她离开咸满县,永不再来,否则,谋杀朝廷命官,这个罪她担不起。」 郑梓睿没说话,无力地闭上眼睛。 所有的证据一环扣一环根本就没有能被推翻的可能,郑亦雪是真的做了雇人放火之事,她何时变成了这般。 裴寓衡给了郑梓睿充分的考虑时间,他没赶尽杀绝也是顾虑到郑家,虽说现在证据在他手上,但他人无事,郑家若想保下郑亦雪也不是不可以的。 而郑亦雪现今可是十一皇子对外称的幕僚,他不可能真的将其所作所为摆在明面上,那不是在跟十一皇子宣战,十一皇子想保她,轻而易举。 与其如此麻烦周旋于两大势力之间,不如抢先一步和郑梓睿通个气,将好处拿到手。 至少也得让他知道,自己呵护的十一娘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怎能同玥宁相提并论。 而他不会为十一皇子效力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你家幕僚可是想放火烧人来着,他又怎会投靠。 有的时候高抬贵手,比不管不顾打压要来得有效多了。 郑亦雪回去之后将要面对的是十一皇子的责难,差事不利还妄图放火烧人,愚蠢。 还有下一任郑家家主,正人君子郑梓睿的失望,这对郑亦雪来讲可比凌迟酷刑还要来得残酷。 世家之女,靠得不就是父兄支持。 此时郑梓睿心中也在天人交战,他所受到的君子教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郑亦雪这错也未免太大了些,都已经心狠手辣想要放火烧铺子害人了。 若是旁人,他能狠下心来就将人交给裴寓衡,可那是从小在他眼下长大的阿妹,他怎舍得。 可答应裴寓衡的条件,就是让他违背自己的君子之道,心中烦闷不已。 第12章 裴寓衡看他那般纠结,问道:「这么难以抉择?」 郑梓睿睁开眼,满是疲惫,无力道:「我明日就带她离开咸满县。」 果然,还是要护着她的,哪怕她犯了这么重大的错误,宣玥宁像是在嘲讽自己可笑,到如今这地步,为何还要对郑家人抱有一丝幻想。 她添了一句,「不光离开咸满县,还请八郎替我转告十一娘,不要再来找我麻烦了,下一次,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郑梓睿惊愕于她会说出此话,转头看她,只见她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想为郑亦雪辩解一二,可她烧铺子再先,只是道:「好,我会同她说的,这次是十一娘糊涂了,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裴寓衡眼眸幽深,「不必,事情不是八郎所为,何须道歉,七娘铺子里的损失,八郎给赔上吧。」 他拿出王虎随便乱写的账本,里面全是稀有料子烧坏多少匹,郑梓睿翻也不翻,只看到总数说好,利索地从拿出飞票。 飞票一出,宣玥宁眼睛立刻就亮了,那点愁绪能和飞票比吗?又不能吃。 裴寓衡将其接过,一样连数都未数就向宣玥宁伸手,「拿去,这是八郎赔你的。」 她巴巴地从椅子上接过飞票,好得还克制自己没当着郑梓睿的面数一数,一股脑地放进钱袋中,顿时浑身都舒爽了。 可郑梓睿看她那模样,心口钝痛,呐呐说:「这点钱不算什么的,七娘何必在意,要是不够,我在给七娘。」 宣玥宁拍拍钱袋,不想再看见他了,站起身欲走,说道:「郎君从小锦衣玉食,怕是不能理解我们之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唯独爱钱。」 「七娘,等等,」郑梓睿叫住了她,「我今年出去游学,遇见一桩怪事,想同你们讲讲,七娘一起听听罢。」 她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看向裴寓衡,裴寓衡也是眉头紧蹙,但看郑梓睿苦笑连连的模样,终还是对这个朋友心软了,对她轻轻颔首。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自然也被郑梓睿看在眼中,心里说不出什么酸涩滋味,便开了口,「那村子名叫周家庄,我带着仆从在那借宿时,周家庄一汉子打婆娘,说她偷人,儿子不是自己的,我带着仆从上前询问,那婆娘指天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做对不起当家的事, 否则就天打五雷轰,什么狠话都放了,那汉子平日里舍不得自家婆娘受一点委屈,听见婆娘的话蹲在地上抱头就哭了,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也说他家婆子最是老实本分,他们那五岁小儿这时上前给汉子擦泪,一瞧之下,小儿冰雪伶俐,容貌确实与汉子不像, 再细看去,就连他母亲都不像,大家伙起了疑心,便说到了隔壁曾家村,曾家村出过进士,村民富裕,有一户人家声称自己家的孩子不是他们的,一口咬定是抱错了,他们家孩子身上有胎记,而这个孩子身上没有。」 说到这,郑梓睿停了下来,自己为自己又倒了碗姜水,转过头看向宣玥宁,宣玥宁垂下眸子,已然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继续响起,「可巧的是周家庄那小儿身上就有胎记,而后我们去了曾家村,两家孩子互换比较,同对方的父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才确定是两个孩子抱错了,周家庄那汉子的婆娘没有偷人,他们将两个孩子换了过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 「你们说,这故事是不是特别离奇?若非我亲眼所见,还不能相信这世上真有粗心大意的父母,能将孩儿抱错。」 裴寓衡已是冷下脸来,「却是很离奇。」 郑梓睿也感受到了裴寓衡的不快,却还是转头同宣玥宁道:「我与七娘长相相似到被多人认错,之前觉得是误会,如今看来,兴许七娘是我阿妹也说不定?」 「八郎慎言!」裴寓衡将桌上地证据收了回来,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故事就是故事,怎可拿玥宁开玩笑?」 「淳元是觉得我同七娘长得不像吗?」他反问。 「玥宁,是我的表妹,八郎,你莫要在此胡言乱语,」裴寓衡用手点着收到自己身边的证据,「既然已同八郎商讨好了,八郎还是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离开咸满县。」 郑梓睿喃喃出声,「我也觉得很是奇怪,简直太奇怪了。」 「不奇怪。」 突然出声的宣玥宁将针锋相对的两人均吓了一跳。 「玥宁,」裴寓衡的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你先回屋。」 宣玥宁安抚地冲他笑笑,正面看向郑梓睿,说道:「只要是人都会出错,换了孩子也不足为奇,八郎与我长得相似,我猜只是巧合而已,倒不用让八郎记挂在心上。」 她挺直背脊,因着从裴寓衡的角度可以看清自己大半,两只手还安安分分放在腿上,而藏在鞋里的脚趾全勾了起来,恨不得扎进地中。 听见自己用极其冷静地口吻道:「我生在宣家,养在裴家,姑父姑母带我如亲女,玥宁虽是孤女,但从不哀怨悲伤,反而十分感激裴家将我教导成人,所以,八郎,是你想错了。」 第13章 郑梓睿浑身都充斥着悲伤,「七娘是如此想的?」 她憋着一口气,回道:「是!」 这个是字一出,她浑身气都提了起来,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刻,「玥宁不可能是八郎的亲妹,就像判案需要证据一样,只是长得像又能说明的了什么呢?」 她在拒绝郑梓睿。 裴寓衡低笑出声,「是啊,八郎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就觉得玥宁是你阿妹,可有证据?」 屋内三人,都知道事情真相如何,可除了郑梓睿想要捅破这个秘密,其余两人恨不得将打哑谜进行到底。 半空之中,两人目光交汇,裴寓衡焦躁的心倏地安定下来。 郑梓睿几乎是哑着嗓子问:「七娘可有想过,你是我阿妹会如何?」 他是郑家嫡子,他的阿妹就是郑家嫡女,何需为生计发愁。 宣玥宁看着他,他这段日子种种不正常的表现全然说得通了,他猜到了,可那又如何呢,她说了,这辈子的郑家,她不会再回去了。 她缓缓摇头,「八郎,不可能的事情,我为何要去想呢?我是宣小娘子,高攀不上你们郑家的。」 无论是谁,说起郑梓睿,一个正人君子得评价都少不了,可现在这位正人君子不依不饶魔障了般,一口咬定宣玥宁是他阿妹,即使他没有证据,也可以将她先行带回郑家,证据这东西慢慢找就是了。 不管两人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也不知是不是让郑亦雪同他印象中的阿妹不同,刺激到了他。 宣玥宁听着他说的那些话就笑了,她的兄长似乎总是想不到,她和郑亦雪是无法共存的存在,被抱错不是两人的错,可隔着前世种种仇恨,又让她经历一遍那些辛酸苦痛吗? 她眸中坠着泪,嘴角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裴寓衡已然是气到了极点,也不在压制自己,「八郎,我最后同你说一遍,玥宁是我表妹,她是裴家人,不是你阿妹,你认错人了,你的阿妹是十一娘。」 他将桌上的证据重重一拍,舌尖舔着红唇,「八郎若还不清醒,这些东西明日就会被我呈上去,届时,八郎只能在牢中看望十一娘了。」 「十一娘,」郑梓睿扫过那些证据,「你只让我带着她离开咸满县,你为何那么心急?淳元,你可是知道七娘是我郑家嫡女一事,才会着急让我离开?」 「八郎,证据在你眼前,是十一娘动的手,我可没逼她。」 「原是如此,想不到淳元你竟恶劣至此,亲人团聚你都要阻拦,我……」 他凭什么这么说裴寓衡,凭什么! 「八郎!」宣玥宁猛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你又是何居心?你们兄妹二人,妹妹日日找我麻烦,甚至不惜放火烧铺子,可知那铺子里有我大半身家,此一烧,我所有努力皆白费。 你无凭无据,只说我同你长得相像便说我是你阿妹,焉知你是否想挑拨我和阿兄关系?」 郑梓睿被她诛心之言问的,八尺男儿眼眸湿润,「七娘,你竟如此看我?我和你长得是一般相像吗?那简直是一模一样,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裴寓衡走到宣玥宁身边,握住她不住发抖的手,四两拨千斤的回了回去,「八郎,你认错了,玥宁是我裴家女,还有十一娘之事,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与我又有何干。」 「好,好,」他不再多言,被宣玥宁的话打击的体无完肤,在开门之前,他道,「你们,为何不惊讶只让我交出证据,莫不是早就知晓了?」 寒风裹挟着片片雪花而入,他逆风而行,小厮几次想给他撑伞都被他打落,一身萧索。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宣玥宁才仰头去问裴寓衡,「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太过分了?他不是那样人的,我,我知道的,可我还……」 他伸手擦净她脸上滑下的泪水,将她拥入怀中,阖上眼眸,没有人能带走你。 情绪爆发过后,宣玥宁才缓和下来,发现自己尚在裴寓衡怀中,双颊绯红,贴着他的胸膛只觉得踏实,不想离开。 刚才哭得忘乎所以,眼泪尽数蹭到了他的衣襟上,此时冷静下来,方才觉得贴合处的布料冰凉湿润,也不知他没推开自己是如何忍的。 小声地吸着鼻子,痛彻心扉的感觉褪去,余下的只有担忧,她的阿兄,猜到了啊。 后脑处的手掌挪动,轻轻拍了拍,裴寓衡明显是调笑的语气问着:「不哭了?」 宣玥宁稍一挣扎就从他怀里退了出来,也真是得亏这是在自己家中,发现裴寓衡不喜她傅粉,脸上未施粉黛,不然这一哭,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在他面前会是何种凄惨模样。 他打量着面前低着头时不时偷瞧他一眼的小娘子,肤若凝脂透着荔枝醉,水洗过的眼睛潋滟有光,让他本想的苛责尽数化为了缠指柔,语气也放缓了下来,「八郎比你想的坚韧,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宣玥宁轻声嘀咕,她只是突然悲从心来,控制不住自己了。 第14章 而后自以为没被他发现,小心看他就与他勾人的眸子对上,惊得掩嘴。 咸满县的冬日天总是黑的早,未到宵禁时,外面已是微黑,给屋内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看不真切之感。 有关她的身世,在越州时两人就心照不宣地躲开了这个问题,谁也没有挑破,可今日被郑梓睿用一个故事,撕开了那层薄纱,避无可避。 她抿着唇,不知该从何说起,可观他之前表现,他似也是知晓的。 挣扎、纠结,裴寓衡看在眼中,不忍逼她,自己先开了口,「你何时知晓的?」 哪知她也狠下了心,同他一起问道:「你看出来了?」 两个问题一出,都不必再多言,互相便知晓对方心中是清楚的,反倒有一种心有灵犀之感在两人之间涌动。 事关自己,如何能怯弱,她不信任何人,也是信他的,便道,「如八郎所言,我应是与十一娘抱错了,我其实,」她哽了一下,狠狠心继续说,「我应是他们家的女儿。」 她含糊了过去,并不想承认自己血脉里流着郑家的血。 亲耳听到她承认自己的身世,裴寓衡恍惚了一瞬,属于他的表妹终有一日会离他而去,那种慌张几乎将他吞噬,另一种情绪就在此刻盘旋而上,对着他耳语。 你知道,还有一种方法能将她永远绑在自己身边。 他的舌尖死死抵住牙齿,半晌在宣玥宁都快要忍受不了他的无言时,方才开口:「在越州见到八郎时,我便有所察觉,你与他长得太过相似,而后得知郑十一娘和你是同一天生辰,观她与阿娘长得神似,几乎就确定下来,当年被抱错的你二人。」 「你,是故意典当金锁的,」他用的是陈述性的语气,看着她语气飘忽的说,「不想回郑家吗?」 她极其果断说:「不回!金锁当时是必须要当的,日子过的都多艰难了,什么身世对我来讲不如一碗饱饭重要。」 而后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喏喏道:「对不住,我不想回,十一娘也不能回来了。」 隐秘地快感在身中炸响,裴寓衡挑起唇角,「无妨,她恐怕也不想回裴家,毕竟在郑家娇生惯养,何必来裴家吃苦。」 宣玥宁不赞同的反驳,「你怎能说是在裴家吃苦,是她有眼无珠不识货。」 他微微眯起眸子,从她话中听了别层的含义,「你的意思,她已经知道了你们二人被抱错?」 她杏眼快速眨了几下,说露嘴了! 假模假样道:「我猜测的,不然她有何理由跑到咸满县,拿着为十一皇子收揽你当幌子,处处寻我麻烦,何况如同八郎所言,相貌骗不了任何人。」 之前就哭了一场,和郑梓睿说话让她十分疲惫,便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既然他都已经知晓了,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万一,八郎真去找证据了,该当如何?我不想回郑家。」 「郑家是百年大族,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你是郑家女,是绝对不会凭八郎几句话将你接回的,而所谓的证据无非是那金锁,可已经被你死当,焉知现在是被熔了还是卖给他人,想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一边说,她就如小鸡啄米般不住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但总是安不下心,就怕他们真将金锁给找到。」 当年抱错两人的奶娘她还真不担心,青杏已经出现在郑亦雪身边,郑亦雪是绝不会让两人身世外泄的,这位奶娘如今尚有命否都不一定。 关键就在不知何处的金锁身上。 她这厢愁眉苦脸,裴寓衡背过手握成拳,他不能忍受她离自己远去,那就真的别走了,压抑着的情感喷发而出,「你可愿成为真正的裴家人?」 「嗯?」 她扬起小脸,不太明白他是何意,她现在不也是裴家人吗? 裴寓衡紧紧盯着她,看她少见的迷糊样,不禁轻声笑了起来,红唇妖艳,极尽耐心的解释,「我是指不管你是何身份,郑家都无法将你接回去的裴家人,玥宁,你现在姓宣。」 宣玥宁咽了下口水,为他展露的风姿,也为他话中之意。 「只有你冠以裴姓,才会谁都夺你不成。」 就在他话落之际,「砰!」 宣玥宁坐的椅子因她过于震惊向后倾倒而摔在地上,就在她也要随椅子摔下去时,一直就在关注她的裴寓衡伸出手去,将她从椅子上拉起,自己也随惯性向前倾倒,便半跪在地揽住她的纤腰。 这个姿势无疑过于暧昧,宣玥宁反应过来慌乱地推他,要从他怀中出来。 他手上用劲,将她禁锢住,说出了他那句,一直渴望吐出的话,「你可愿做我裴家妇?」 宣玥宁不再动作,愣愣地瞧着他,只听他声音靡靡,充满蛊惑,「玥宁,可愿嫁于我?」 多么的不真切,这个前世冷血无情的裴相,现在对着她说,让自己嫁给他。 他将她拉起,也没再管椅子,发出那般大的声响,王虎在门外唤了一句,恍惚间好似听到裴寓衡说无事,让他不要进来。 第15章 「怎么?你不愿?」 微勾着的危险眸子牢牢锁定她,仿佛她只要说出一个不字,就会像猛兽般冲过来咬断自己的脖颈。 她不愿吗? 不,扪心自问,他说让自己嫁给他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有的只是震惊和那丝丝的喜。 前世欠他的恩,早就在日夜相待下,转换为了自己刚察觉到的情。 怎会不愿。 忍不住逗他,「我若不愿,你待如何?」 裴寓衡定定的看着她,「我不同意你不愿。」 他不知自己情从何起,只知自己发现时,情根深种。 望着他目光缱绻之下隐藏着焦灼的眸,她突的就心定了,这个世间唯有她了解他,懂他身上的担子,知他心中之苦。 爱他,怜他,也想让他护她、疼她。 便道:「万一我与郑十一娘身份揭露,你,就不怕吗?」 裴寓衡低声说:「你何时见我怕过?」 宣玥宁不禁用手去揉自己的眼睫毛,被他将手扣在手心,两人的手因紧张都出了汗,黏腻腻的。 「莫揉,伤眼,」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只余拳头大小的空隙,「你可愿?」 她定下神来,反握住他的手,并没有因娇羞而垂下头,反而郑重的对他道:「我愿。」 轻笑声从他嘴中传出,「玥宁,我会护你一辈子的,万事有我。」 「嗯。」 这算私定终身吗?她就这么同意嫁给裴寓衡了? 胸腔里像是住了一百只叽叽喳喳的鸟儿在齐声歌唱,她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 「七娘这是怎么了?一直在笑。」雪团为她铺好炕,就走过来要为她将头发解开。 她头微微一偏,从梳妆盒中拿出裴寓衡送她的珍珠步摇,「给我梳个能用它的髻。」 雪团年长宣玥宁几岁,但到了裴家之后,一直觉得沉稳的七娘好似比她年纪都大,这会儿看见她让自己梳头,才惊觉七娘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娘子,这不孩子气都出来了。 不禁哄了起来,「七娘,该睡觉了,不如明个再戴吧?」 宣玥宁摇头,「就用这个,给我梳头,我一会儿要去见母亲,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说。」 雪团听此不在劝说,麻利地给她挽发,还特别贴心的从柜子里拿出新做的衣裳,来配那珍珠步摇。 她换好衣裳,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阿娘听到自己要嫁给裴寓衡是何心情,会不会不同意。 两世为人,就让她大胆一回。 接过雪团递过来的披风,嘱咐道:「你帮我看着昭儿和骥儿,让他们在自己屋里睡觉,无事不要去烦阿娘。」 雪团见她如此姿态,知道这是真有大事同夫人商量,人也跟着有些担忧,不知到底是何事,「七娘放心,孩子们交给我。」 她戴上兜帽深吸一口气,往宣夫人的房间走去。 宣夫人并未睡下,吃饭时,就看出裴寓衡和宣玥宁神情不对,在屋中一等,果然等来了裴寓衡。 裴寓衡人还没开口,便先跪了下去,宣夫人心里顿时一咯噔,英气逼人的脸上凝重起来,「寓衡,你先起来,有事说事,地上寒凉,阿娘怕你受不住。」 他久跪不起,说的第一句话,就足以让宣夫人抄家伙揍人,「阿娘,孩儿骗你了,在越州时你曾担忧玥宁是否同郑八郎有关联,我同你说不会,实则玥宁是八郎的阿妹,此为孩儿的一罪。」 宣夫人那听到玥宁找到亲人的喜悦和酸涩,被他这一句一罪给压了下去,人不禁坐直了,「此话何意?玥宁找到亲人是喜事,你不确定时不告诉阿娘,阿娘可以理解,你还做了什么?」 「欺骗阿娘在先,赶走八郎在后,我同他言,七娘不是他的阿妹,让他找到证据再来认亲,而金锁早不知在何处,几乎没有证据可证明,断了玥宁回郑家的路,此为二罪。」 「你做了什么?」宣夫人不禁拔高了声调,即使对面跪着的是自己生下来,百般呵护的儿子,也不能阻止她怒火的攀升,「寓衡!你至玥宁于何地?你怎能做出阻她认亲之事,荒唐!简直荒唐!」 「明日,你就跟我去寻八郎,将事情说清,我们做人怎可如此?这是让玥宁认祖归宗的大事!」她的话一句接一句,都轮不到裴寓衡插嘴。 裴寓衡就知道母亲会如此,才会在所有事情全做完后再来跟她说,「阿娘,恕儿去不得。」 「寓衡,你这是怎么了?」宣夫人不解的问,「我知你心忧玥宁,但让她同亲人团聚才是最重要的,你虽过了进士科考,当了八品县令,但这如何能同郑家相比?」 他是不能同郑家相比,可宣玥宁选择了他们裴家才是最重要的。 不禁同宣夫人解释道:「认不得,玥宁她是被抱错的,与她抱错之人就是郑十一娘,那个前来劝说儿投靠十一皇子的小娘子,此人心思不正,早已知晓玥宁同她抱错,但从未声张,来了咸满县后毁玥宁名声,烧她铺子,其心可诛。」 第16章 比起从未见过面的郑十一娘,从小养到大的宣玥宁更让宣夫人心疼,听闻郑亦雪背地里做了这些事,气恼道:「怎可如此!」 他遮掩住眼中的杀意,「抱错孩子对郑家而言是一桩丑闻,阿娘,郑家培养一个能与十一皇子说上话的小娘子不容易,他们不会放走十一娘。」 宣夫人几乎被他说动,英眉皱在一起,「可那郑家毕竟是玥宁的亲人,十一娘不想回裴家,我还乐得不多养张嘴,将玥宁送回去也好,毕竟是郑家真正的嫡女,他们还会为了十一娘欺负玥宁不成。」 「他们会,」裴寓衡肯定的说,「阿娘,你不懂政客,如今女帝势要铲除世家大族,而十一娘已然是默认的十一皇子之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玥宁,回不得。」 宣夫人被他堵的没了话说,「此事容我再想想,还是要问过玥宁自己的意思,我们不能替她做决定,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同我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主!」 裴寓衡任她骂着,等她骂痛快了,才继续道:「儿私心作祟,此为三罪。」 「说清楚。」宣夫人没好气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主意大,自己已然是要管不了了。 「咳咳。」咸满县的冬天是冻入骨髓的冷,宣夫人屋里只有火炕,连炭盆都没有,跪地时间太长,他的腿都快要冻得没有知觉。 宣夫人走近他想要搀扶他起身,他的身子经不起这般折腾,可他近乎自罚般的惩戒,仍跪在原地不起,「阿娘,儿要娶玥宁。」 「你这孩子,这不是好事,」她还没转过弯来,一只手还拉着他的胳膊,「你早该说自己要娶玥宁了,玥宁这孩子为了家里上下付出多少,你不娶她是你亏。」 裴寓衡不自在地朝旁边躲了躲,被宣夫人一巴掌拍在身上,「你还嫌弃起母亲来了。」 「儿不敢,」他老老实实跪着,连身子也不敢动了,看宣夫人脸上的喜色,后面的话更加说不出口,「玥宁嫁与儿后,自然不用再回郑家。」 他俯身贴地,「还望母亲成全我二人婚事。」 宣夫人这才明白裴寓衡一系列的铺垫都是为着什么,当即气得眼睛都红了,满屋子找藤条,实在没有找到,便用手一下一下打着他。 「裴家各个铮铮铁骨,你父亲更是为了心中道义而被害,你可对得此你死去的父亲?是我没教导好你!让你折了一身傲骨,裴寓衡!玥宁是跟你从小长到大的表妹,我打死你……」 她脱力地退后两步,「你且告诉我实话,玥宁是被你逼的还是心甘情愿嫁与你的?」 裴寓衡额头触地,听到母亲问话自己也不禁怀疑起来,玥宁她是真心想要嫁给他,还是因着不用回郑家才同意的。 不管是哪种,她同意了,他便不会放手。 便避过此问道:「儿是真心欲娶玥宁,欲要与她携手到老。」 宣夫人的巴掌又要落下之际,宣玥宁推门而入,当即就跪在了裴寓衡的身前,捧住了她的手,「阿娘,使不得,寓衡的身子哪里能经得起你如此揍,阿娘都凑过一次了,后面的要打就打玥宁。」 裴寓衡身子一震,微微起身去拉她,「你来作甚?快回去。」 宣玥宁没理他,她在门口听了有一会儿了,前后联系一番也知道他是何意,恨恨瞪了他一眼,这人是傻子不成,作甚把所有的问题都往自己身上揽,分明是她自己不想回郑家。 她要是不来,是不是真想被阿娘打死。 看宣夫人痛彻心扉的样,赶紧道:「阿娘,玥宁与他是两情相悦,无关身世,就算没有郑家,玥宁也是愿意嫁给寓衡的。」 两情相悦,她说两情相悦,裴寓衡直起身子,看到了她头上那眼熟的步摇,心神剧荡。 宣玥宁急着拦在宣夫人身前,死死将宣夫人的手握在怀里,真诚道:「阿娘,你舍得把玥宁送到郑家去吗?玥宁什么都不会,到那只要被十一娘比下去的份,哪里有裴家自在。 玥宁爱钱,可在郑家看来充满了铜臭味,玥宁爱吃,可郑家怎会让一个嫡女去做饭,玥宁牵挂昭儿、骥儿和阿娘,去了郑家就谁都见不到了,到时郑家想把玥宁嫁给谁就嫁给谁, 哪怕那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阿娘放心的下吗?放心把玥宁还给郑家吗?」 说着,她想到上辈子,悲从中来,「玥宁在典当金锁时就说过,这辈子赖死在裴家再也不离去,阿娘,玥宁只有一张嘴,你养得起的,别把玥宁送回郑家,好不好?」 宣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你先把手给我松开,郑家的事待会再说,我且问你两情相悦?」 能跳过郑家说起两人婚事,这足以表明宣夫人已经认可两人的话,不打算让宣玥宁回郑家。 宣玥宁赶紧松手,顺道擦去脸上泪水,肯定道:「对,玥宁心仪寓衡,甘愿嫁与他为妻。」 宣夫人瞥了眼已经嘴角弯起的裴寓衡,暴怒的心也平静下来,「好,为娘成全你们。」 第17章 「那郑家?」宣玥宁期期艾艾问。 「你既不想回,那便不回,阿娘不逼你,你自己考虑清楚,至于十一娘,她一样,不想认祖归宗,那便不认,阿娘养了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回去受气的!」 对于宣夫人而言,陪在她身边吃苦受难的是宣玥宁,在越州那般艰辛时,也是宣玥宁扛起了一家子的生计,甚至典当了那个金锁。 本就是裴家亏欠她,她要走她绝不会拦着。 但她说宁愿留在裴家也不去郑家时,她心里也是畅快喜悦的,玥宁是真将自己当成了裴家人。 从女儿变成儿媳,不本就是她想的。 不待两人脸上浮起喜色,她又道:「玥宁,赶紧给我出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宣玥宁下意识先看向裴寓衡拿主意,对上他的眸,这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话,羞得她整个人要烧起来了,赶忙跑了出去。 裴寓衡收回自己随着她一起跑出去的目光,再次俯下身,「多谢阿娘成全,儿日后定会……」 「等下,」宣夫人重新坐了回去,目光促狭,「玥宁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放在她身上的心血与你不遑多让,你说娶走就娶走?」 「用何娶?聘礼几何?淳元该不会什么都不出,就想将玥宁骗走吧?」 裴寓衡被宣夫人这话绕蒙了,家里银钱不都放在阿娘和玥宁身上,「阿娘意思是?」 「想娶走玥宁,且看你表现。」 「可儿担心郑八郎回郑家说了玥宁身世,郑家会派人来接玥宁回郑家。」 宣夫人看着自己儿子,灌下整碗茶汤,「那有何难,先给你二人定下婚事,待你行弱冠礼后,看你表现再成亲,寓衡,你要记得,娘不只是你的娘,还是玥宁的娘,想从我手里娶走玥宁,看你本事了。」 与此同时,咸满县郑家租的院内,所有灯笼烛火全点燃着,仆从都在忙着收拾箱笼,郑梓睿从县衙内回来后只交代一句明日早晨启程回洛阳,就将自己关进了屋中。 那被捉进县衙大牢内的小厮也跟着郑梓睿回来了,他本是要一力承当下罪责的,可裴寓衡那厢证据充足,容不得他抵赖,签字画押之后他都已经绝望了,万万没想到郎君还能救自己出来。 在郑亦雪叫他过去问话时,他还记着郎君的吩咐,只道自己刚被捉了进去,郎君就将他带了出来,隐去自己作证之事。 他浑身上下一点伤都没有,反倒让郑亦雪信了他,不过该去郑梓睿那里打探,她还是去了。 郑梓睿被宣玥宁一番话激得正在反思,见她过来,虽还是像以往一般,可心知她都做了什么,终还是不同了。 「寒冬腊月赶路本就艰辛,你还是早早歇息,我不过是今日见淳元和他争吵两句,心中憋闷罢了。」 郑亦雪连忙道:「阿兄,你注意身体,另外我们不在多留几日吗?裴县令那,我还有事要同他商议。」 郑梓睿一身倦容,「不了,我们也在咸满县耽搁太长时间,再不走,只怕要在路上过年,至于你与淳元要谈的事情,既然他迟迟未应,只怕不能同意。」 虽说此话是过于夸张了些,离过年少说还有三个月,不过他后面的话说的便是实情了,裴寓衡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不会投靠十一皇子的,多留无意。 她还想再问些铺子烧火之事,郑梓睿不容置喙让她回屋收拾东西,脱口而出,「此事是误解,我已同淳元解释清楚,你不必忧虑。」 就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不质问郑亦雪同她说清楚,一如淳元所说,铁证如山,是郑亦雪自己雇人放火,好似也没甚说的。 郑亦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隐隐不安。 次日一早,郑家车队陆续离开咸满县,狂风阵阵,坐在车厢里的人只觉这风快要将车顶掀开。 此次离开咸满县,同郑亦雪幻想中拉拢裴寓衡置宣玥宁死地的灿然相反,有种被赶走的灰溜溜之态,作为咸满县县令的裴寓衡连面都没露不说,就连手下都没有还送行的,令她脸上憔悴遮都遮不住。 道路两旁轻薄的白雪下是枯黄成片的田地,就在他们车队前行数里之地,一身黑衣的萧子昂正带着自己小厮等候在路旁。 他也不客气,明面上他还是郑亦雪的未婚夫,双腿一夹马肚子就来到郑梓睿的马车前,「八郎可否稍上我主仆二人,出来的太急,我们连马车都没买上一辆。」 郑梓睿就坐在车里,「有何不可。」 说着让小厮们去给萧子昂匀出一辆马车来。 哪怕隔着车帘萧子昂都听见了郑梓睿沙哑的嗓子,故意问道:「八郎可是身体不适?去往洛阳路途谣言,八郎还是养好身子再走。」 郑梓睿无法在安然坐在车内,只得掀开车帘,他一宿未睡,眼里血丝遍布,「劳萧监察史惦记,我并无大碍。」 「那便好,」萧子昂眸光流转,见了他这副样子坏心思道,「冬日严寒,八郎却匆匆赶路,要不是世人皆知八郎乃正人君子,我都要怀疑七娘铺子被烧同八郎有关。」 第18章 车厢内,郑梓睿苍白的脸上连客套都消失了。 像是开在天上之上的雪莲,被一场雪崩席卷而下,只余残身,看在萧子昂眼里,有种异样的美丽。 他下意识将其面容刻进脑中,随即想起裴寓衡,打了个寒颤,将这点画面全然剔除出去,他刚才脑子进水了不是。 「天寒地冻,逗君一笑,」看够了郑梓睿笑话,他脚一动,身下马匹走了起来,「多谢八郎准我同你们一路,萧某心中不胜感激。」 在萧子昂骑着马去往被小厮强行收拾出的马车时,离郑梓睿不远的马车掀开了车帘,郑亦雪咬牙切齿的唤住了他,「萧监察史!」 萧子昂想了一下,还是骑着马往后挪动了几步,蹭到她的马车外,居高临下望着她,「十一娘唤我何事?」 郑亦雪瞧见他,当真是怒火中烧,近日不顺的情绪全朝他而去,「我倒是不知萧家已败落如此,竟让萧监察史连辆马车都买不起,还要和我郑家一起走?」 「十一娘可以再大点声,让八郎也听听他的好阿妹,可有半点世家嫡女风范,竟如此咄咄逼人,」看她不忿,他又道,「家族之产又不全然都是萧某自己的,萧某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可谓两袖清风,十一娘提醒我了,下次面圣,我得跟陛下提提,赐个马车予我。」 不知他为人,还真会被他骑在马上的风姿所迷,可郑亦雪因着婚事没少与他打交道,知道他内里是个多黑心肠的人,恨道:「当真是厚颜无耻!」 萧子昂从不是个会怜惜小娘子的人,若说他对突显柔弱之姿的八郎还能起点小心思,可那也被裴寓衡对八郎的态度给劝退了,因而对郑亦雪的冷嘲热讽,他回击的更厉害。 「要不民间总言,什么锅配什么盖,想来我这厚颜无耻之人,只有十一娘这种虚伪自私的人才能配得上了。」 他这可真是把郑亦雪的面具拉扯下来,在真容上狠狠踩了一脚。 郑亦雪一双美目里冒了火,压低声音道:「萧监察史因何不放过我?同我退婚之后,凭萧家的能力,可以为你择一位更加优秀的小娘子!」 萧子昂道:「我认识的十一娘,可不是如此单纯之人,你会不知在洛阳因你之故,我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十一娘,既然敢做就得敢担责任,我一日不同你退婚,只怕你一日不能如愿。」 她生出悔意,早知如此,当年在洛阳,就该先行退婚,「你要拖至何时,才能消气?」 「哎呀,」他叹了口气,「你千不该万不该,想着用十一来压我,我可不是能如你愿的人,十一娘,这门婚事,看来还要再拖上一拖。」 他竟如此直白的告诉她,这门婚事他不退,几番打击之下,郑亦雪向他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萧郎,你就放过我吧,为何要让大家在背后说三道四,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我能给,我便给你。」 寒风凛冽,萧子昂已经被吹的浑身冰冷,怜悯的瞧着她缓慢地摇了头,眼前浮现的是那病弱之人的模样,「十一娘,非我不同意,而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留下这句足以让郑亦雪浮想联翩的话,他直接钻进了点着火盆的车厢,缓了口气。 他的贴身小厮正整理着一路的见闻,从头到尾,字里行间都是对裴寓衡的侧面夸赞。 什么咸满县百姓夸裴寓衡是位好县令,对,就是这种朴实的令萧子昂不忍直视的话,想他萧郎,最喜花团锦簇的文章,如今能为了裴寓衡用最质朴的话夸他,已是表现出了他最大的诚意。 除此之外,他站在外来人的角度,以贸易区和番薯为中心,写了百姓们生活的改变。 首当其冲便是百姓们手里有钱有粮了,往常咸满县冬季漫长,四季只有夏季才能耕种,人们就指着这三个月种庄稼过活。 可裴寓衡种植出了番薯,番薯一年种三岔,他们今年留了不少粮食过冬,其余的除了给县衙就是卖给了宣玥宁,赚了不少钱。 手里有了钱,理所应当就该开始买卖东西,贸易区的开展让不少商人闻风而来,百姓们买东西也不用非得跑到州府,就近解决,省事不说,还带动了经济,肉眼可见,街边商铺多了起来。 其次就是边关战事,他识时务的紧,既然不能用计诬陷裴寓衡,便客观将贸易区建立缓和战事直言上秉,还将和童将军密谈之事尽数写了上去,做了一份详细的用贸易区打进他们内部的计划。 再来……萧子昂打了个喷嚏,这是他带着小厮在外面等郑家车队冻的。 他昨晚看戏看的来劲儿,谁知晚上临睡时裴寓衡找了过来。 雪过乌云散,隐在其后的圆月发着晕黄的光芒,照在一身病态的裴寓衡身上,让他误以为美人投怀送抱。 可哪知美人见了他便说,「你明日同郑家一起离开。」 美则美矣,可谓毒药,碰之不得。 「裴县令此话何意?怎么三更半夜来寻我?怕我萧某人待久了查出些什么?」 第19章 萧子昂也只能过嘴瘾,二人都知他不会违背女帝意愿。 裴寓衡从容地走进萧子昂的房间,抬起宽袖低声咳嗽了几声,脸色更是苍白,「萧监察史,我有一桩交易想同你做。」 「瞧瞧,我这小厮太不懂事,怎么也不给裴县令倒杯水,」他走到桌前,伸手摸了把壶,「水有些凉,我这就让他烧壶热水进来。」 而后,真就让小厮重新倒了合适水温的水进来,亲自递给裴寓衡,「不知淳元,想同我做何交易,萧某洗耳恭听。」 前一句还讥讽着,后一句萧子昂就能哥俩好到勾肩搭背的亲密样,见风使舵的本领可谓之高。 裴寓衡仅瞥了他一眼,接过水杯不喝,直接从宽袖中拿出一张轻飘飘的薄纸。 萧子昂一看,先是不解上面满满一页的人名,待看清他们人名官职,才惊着看向裴寓衡。 「前年盐引一案轰动一时,可除了抓出几名替罪羊,未曾撼动半分,这上面人名全是参与者,且是尔管辖之地的官员。」 裴寓衡一边说,一边将另外一张纸拿出,上面明列官员所犯之罪,「避重就轻,牵一发而动全身,萧监察史,淳元有份大功绩欲要送予你,且看你敢不敢,能不能吃下了。」 那张纸上,透过一个官员的生平记载,将他与同窗之谊写尽,又通过此向外扩散,形容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在这张关系网上,每个人所处的位置,做的事情,都猜测了一二。 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上面分析官员性格、成长环境,连他可能犯的事都进行了预想。 有真切犯的事,也有隐藏在内的预知。 可这些,只有一半。 萧子昂动了动身体,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防备姿态,「裴县令,恕我直言,虽有部分犯罪事实,但更多的都是你的妄想,我怎知是真是假?」 裴寓衡转动着手里的杯子,透过窗棱投射进的月光洒在水面上,随着他的转动而沉沉浮浮,只道:「那萧监察史,这场交易做还是不做?」 他没进行劝说,可带给萧子昂的震惊和压迫,比他费劲口舌的效果来的大的多。 萧子昂收起了他言语间的不着调,恢复成在外人面前最常见的清冷君子之态,正视起这桩交易。 两张纸上的人名,除了根深蒂固世家大族之子,就是通过联姻、同窗等攀附其上之人,是女帝必要铲除的顽疾。 如能将其连根拔起,势必让他们元气大伤。 一但撕裂,有了突破口,万丈高山倒塌只是时间问题。 替女帝分忧,滔天功绩唾手可得。 「做!」 裴寓衡这才执手将杯中之水饮尽,红唇微弯,看向萧子昂,「萧监察史放心,对你而言,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那就是不知,淳元想拿此换什么?」 「简单,」裴寓衡将杯缓缓倒扣,眸中尽数肃杀,「只需萧监察史拖住和郑十一娘的婚事,誓不退婚。」 萧子昂怔愣,也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完,「成交,那剩下的一半?」 裴寓衡站起身,「剩下的一半我会在你抵达洛阳时,给你寄到萧府,萧监察史这么心急,不让他们过个好年?」 萧子昂跟着起身送他,「淳元此言差矣,难道让萧某过个好年就不重要了,他们难道还能比得上我?」 他看着萧子昂,似是被此人突如其来的亲近和不要脸给震住了,「也罢,东西给了萧监察史,全凭你处置,不过萧监察史当真舍得不退婚?你不想娶妻了?」 「我也不知郑十一娘哪里得罪淳元了,硬要我拖着不退亲,她可不容易嫁给十一皇子了,莫不是在替七娘出气?」 裴寓衡只是斜睨着他,「辛苦萧监察史从十一皇子那抢人了,郑家明日就离开咸满县,还请现在就开始收拾。」 「不辛苦,不辛苦,本也一直在抢,」萧子昂向他拱手,而后似有所感叹道,「你和七娘还真是,巴不得我赶紧离开这,也罢,这咸满县也无甚风景,风还忒大。」 「七娘?」 裴寓衡甩袖离去的动作一顿,像是一只圈着领地的动物,自己的东西不容他人染指。 他缓缓转过身,问道:「萧监察史此言何意?七娘同你说过什么?」 被他眸子所摄,萧子昂无辜道:「淳元难道不知?七娘每次见我都冷言冷语催着我赶紧回洛阳,也不知你们二人为何放我如狼?」 赶他走? 裴寓衡皱起眉,可每次萧子昂出现,宣玥宁都急忙赶来又是为何?这可和在他面前的表现不同。 他压下心中疑问,只道:「难道萧监察史不知?」 萧子昂假意道:「不知。」 裴寓衡送了他一句话,直让他装也装不下去,「萧监察史今晚收拾行李便好,不用惦记我的书房,剩下一半的东西,全在我脑中,还没写出来。」 第20章 他没告诉萧子昂,那里面还有诬陷他父亲之人,他从未忘记过替父平反。 院里的雪被清扫干净,有风袭来,四面八方都漂浮着雪晶,打在脸上凉凉的。 宣玥宁一边跺着脚,一边往裴寓衡的书房而去,一路畅通无阻,王虎见了她直接让人放了进去。 「我听闻今一早萧监察史回洛阳了?你是怎么说动他的。」 两人说好了婚事,当时羞涩不已,连见都不敢见,可回过味来,就不乐意视线范围内无他了。 她惦念了他两辈子,突然升起的感情,陌生的让她不知所措,只能凭本能去行事。 虽与他很熟很熟了,可有些东西,变了关系,就不一样了。 裴寓衡的书房总是阴冷,只有那一个炭盆孤零零的燃着,她一进来就打了个喷嚏。 看她要将披风脱了,他赶紧阻止,「莫脱了,屋里凉,不要感染风寒,」随即跟屋外王虎说道,「大郎,再拿两个炭盆进来。」 王虎应了一声,脚步声响起。 宣玥宁回头瞧他,只是单薄的棉衣也能被他穿出颜色来。 两人对视一眼,均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又不约而同地转头视线再次相撞,而后互相笑了起来,冲淡了两人间尴尬的氛围,自在不少。 她走到他书桌前,这间书房最大的不同,就是身后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书,「下次还是在书房中多放一个火盆,你万一感染风寒,才是真的难受了。」 裴寓衡垂下眼睑,他不敢问她是否嫌弃自己身子不好,也不想问,她只能是他的,只道:「好,听你的,倒是你今日怎么没去铺子里。」 宣玥宁不想跟他说自己想见他,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折腾,穿什么衣裳好看,戴哪支钗子,再戴珍珠步摇是不是显得自己太不矜持了。 心神不定的,连去铺子都不能吸引她,听说萧子昂离开咸满县,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立马赶了过来。 她还没开口,裴寓衡已经想起了她一进门就问的话,语气也冷淡了一分,「我知晓了,你是为萧监察史而来,我昨日同他商谈一番,让他和郑家一起走了。」 「你同他说什么了?」 「与他做了场交易,让他暂时不要和十一娘退亲。」 郑梓睿和郑亦雪的离去,让她忍不住开怀,这两人可算走了,她隔着书桌凑近他,「不让他和十一娘退婚是为了我吗?」 裴寓衡不理她,自顾自看了一页书,她扒拉着他的手,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的手冰凉刺骨,和她从披风下面拿出来温温热热的小手一点都不一样。 她穷追猛打,就想从他嘴里听到实话,「别不说话啊,我人都过来了,你还看什么书啊,书什么时候看不行,你是不是为了我?」 他被缠的没办法,扣下书同她道:「不过是随手为之。」 哦,随手为之,就让一直针对她的郑亦雪连婚事都退不成了,宣玥宁又往前,近到都能数清他的睫毛时,他突地站了起来,「我有一个疑问,为何萧监察史会同我言,你很希望他离开咸满县?」 宣玥宁撇撇嘴,终是决定大发慈悲的放过他了,「他是监察史,在咸满县多待一日,你就多一分危险,焉知他那人肚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赶紧离开咸满县去祸害别人最好。」 看她言辞肯定,面上全是厌恶萧子昂之态,裴寓衡是真蹙眉了。 「你竟这般讨厌他?我还以为你喜欢他,每每他过来时,你都要过来凑上一凑。」看她对他巧笑嫣然,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阿嚏!」宣玥宁揉着鼻子,「怎么可能,我疯了会喜欢他,我昨日都说了,我……」 我心仪你。 他眼神危险压低了声音,诱哄道,「玥宁,你昨日说什么了?」 「你什么?」 「你不是都听到了!」她面上飞霞,「你以为我为何他一来就着急,一定要出现,你就没发现那位萧监察史好龙阳吗?」 裴寓衡:「……」 她瞪了他一眼,丢脸死了,竟真给嚷了出来。 打开门,王虎正要把炭盆端进屋,见她问:「七娘这就走了?」 「恩,我去铺子,」又看了一眼炭盆不放心道,「把它放书房里,注意通气。」 「哎,知道了,七娘慢点,昨天下了雪,地上滑。」 他将炭盆就放在书桌不远处,刚固定好,一抬走,就见裴寓衡低笑出声,诧异问道:「郎君?另外一个铜盆还放吗?」 裴寓衡眼里都是释然后的笑意,「拿进来吧。」 原来,他误以为她被萧子昂所迷,是以看见她过来,总是要气上一番,她却是怕萧子昂对他做些什么。 当真是,当真是。 啼笑皆非。 不过,他眯起眼睛,连他都不知晓的事,她如何得知的? 第21章 雪团见门开着小心地探了个头进来,传话的语气都带着些迟疑,「郎君,夫人请你过去一叙,说是问你请哪家的媒人?」 王虎手一抖,差点把炭盆给扣了,「郎,郎君,给谁请媒人啊?」 裴寓衡宽袖一甩,拿起披风就去寻宣夫人,「自然是给我请。」 雪团和王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震惊! 王虎:「郎君要结亲了?和谁结?」 雪团:「那我们七娘怎么办?咸满县还有小娘子配得上我们郎君的吗?」 王虎疑惑脸:「你说,会不会是七娘和郎君?」 雪团同样疑惑脸:「那请媒人作甚?夫人不就可以做主吗?」 咸满县最有名,曾经撮合成功三十多对有情人的媒人,最近饭都吃的不香了。 无他,却是裴县令请她做媒。 裴县令不只是咸满县的天,还是人们心中唯一信赖的「神」,如今他准备成亲,人们才惊觉,裴县令还未娶亲。 可他若成亲,我们七郎可怎么办? 怀揣着这样的担心,媒人走进了县衙后院。 宣夫人近日也是容光焕发,走起路来都带着风,亲切地邀媒人里面坐。 屋里只有一个雪团磨磨蹭蹭地留了下来,为媒人端茶倒水留在了一旁。 媒人忐忑问:「夫人看上了咸满县的哪家小娘子?」 宣夫人摇摇头,「我请你做媒,做的是我儿寓衡和玥宁的婚事。」 「可是七郎,恩……七娘?」媒人那一进门就强颜欢笑的脸此时可谓是百花绽放,笑意十足。 「正是七娘。」她回着又转头去叫雪团,让她将裴寓衡叫过来,雪团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一路小跑不敢耽搁去找裴寓衡。 裴寓衡来时,宣夫人正同媒人说着话,见他过来道:「媒人我已为你请了过来,剩下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接下来为娘就要做七娘的娘了,你可有异议?」 他看着已有岁月爬在脸上的宣夫人,想起请求阿娘同意二人婚事那晚,她语重心长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你是我儿,我对你的心思最为清楚,你为人偏执,认准的事情没有人能将你拉回,不管你因何要娶玥宁,我心中同样窃喜, 她早年丧父丧母,是我一手将她养大,我不能用此为由强迫她嫁给你,你二人两情相悦是最好,但有郑家在前,嫁给你后,她可能这辈子都回不了郑家,我们裴家亏欠她良多,你万要将她的付出记在心中, 于小娘子一辈子就那么一次的婚事而言,我不希望草率间几句话就将她迎进门,这对她太不公平了些,我是真心拿她当女儿待的,寓衡,此婚事我会完全站在玥宁一边,对你百般挑剔,上至聘礼下至纳吉,我只会当玥宁的娘。」 他整理衣袍,向着宣夫人行了个晚辈礼,「还望夫人能同意将玥宁嫁给淳元,淳元向夫人保证,婚后十年如一日般爱护玥宁,不纳妾无通房。」 本还想加上一句,让她如闺阁时期无忧无虑,话刚到嘴边,便自嘲一笑,她哪里还是单纯快乐的小娘子,从越州一路到咸满县,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件她没参与过。 她早已能独当一面了,惹人心疼。 宣夫人对他的态度甚是满意,「善,那你可能应准待你两年弱冠之后再迎娶玥宁一事?」 裴寓衡依旧行着礼,将胳膊往下压了压,「均听夫人的。」 「善,如此我便同意你二人婚事了,」宣夫人扭头看向一边已经彻底愣住,满脑门子写着发生了什么的媒人,「我已与裴县令商谈好,现下就可以更换庚帖。」 庚帖便是写好生辰八字的帖子,大洛的婚事,只要两家人拿庚帖交换,那这门婚事便是成了,余下的纳吉下聘就是后话了。 往常媒人都是拿着两家的庚帖,先去道观算上一挂,看看两家孩子有缘无缘,一般来讲,这个活计就是走个过场,听两句吉祥话。 而后她亲自上门,将两家的庚帖互换,交给对方,这门婚事就在她手里牵成了。 如今宣夫人说什么? 就在这间屋子里,直接拿出庚帖来换?这还是她做媒头一遭,宣夫人竟不是为儿娶妻而是嫁女? 七郎,哦不,七娘,日后伺候这样的婆母,可当真幸运。 媒人嘴里说着一串又一串的喜话,接过裴寓衡的庚帖,又拿过宣夫人递给她的庚帖。 裴寓衡盯着那两庚帖在她手里互换,属于宣玥宁的庚帖就在他眼睛下方,尺寸之地。 只要拿过它,他和玥宁的婚事就成了定局,再无更改的余地。 「拿着吧,寓衡,这庚帖日后就放于你处。」宣夫人难得见儿子踟蹰,出声提醒。 他伸出手接过轻薄的庚帖,如同接过宣玥宁整个人。 宣夫人见他怔愣,亲自将红包给予媒人,送她出门。 第22章 而后没再理自己儿子,脚下一转,就到了得知消息,没有出门的宣玥宁处。 「阿娘?」 宣夫人将庚帖递给宣玥宁,把之前跟裴寓衡说的两年后成婚,再同她说了一遍。 宣玥宁小心摸着庚帖,打开看了许久后,才恋恋不舍地还回去,宣夫人推却,「你的庚帖如今被寓衡拿在手中,他的庚帖就放在你处。」 「谢阿娘。」 「傻孩子。」宣夫人摸着她的头,感慨连连。 她是故意为之,裴寓衡身子不好,长安大夫打从他生下来就同她说过,婚事尽量弱冠之后再提及,而玥宁如今还未及笄,身体骨都没长好,同为女人,她也是要为玥宁谋划的。 如此待两年之后,他弱冠,玥宁也及笄,再来举办婚礼再合适不过。 「玥宁,你嫁入裴家大可放心,寓衡向我承诺婚后不纳妾无通房,而裴家族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有我看着,你尽可放心,我还同他言,想要娶你,当得尽心尽力,不然我可不舍得将你嫁给他。」 宣玥宁杏眼潺潺,被宣夫人拥入怀中,「你且记得,男人对轻易得到的东西向来不珍惜,玥宁你不回郑家本身就缺了娘家依靠,阿娘虽是你娘,过日子你是要和寓衡过的,婚事上等个两年,也是为你二人好。」 宣夫人轻声细语在她耳边讲些为人妇之道,什么家中钱财要拿捏住,什么不可全部心神都放在他身上,孩子的事不着急,先养好身子再说。 她完全站在自己娘亲的立场为她说这些,好似忘记在她嘴里容易薄情的男子是她儿子一般。 宣玥宁在心里辩解,裴寓衡才不会呢,他被教导的有担当有责任,她信他。 而同时,她不禁拿宣夫人同郑家亲阿娘做比较,她出嫁的时候,可从没有人给她讲这个,只道让她遵守妇道,以夫为天,尽早生儿子巩固地位。 她赖唧唧地在宣夫人怀里拱着,「阿娘,你待我真好。」 「别拱了,多大人了,一会儿衣襟让你拱开了。」 宣玥宁不听,更使劲往她怀里扎去。 这开怀的日子,想什么郑家,她日后是要嫁给裴寓衡的人了,只要她想,别人可以叫她一句小宣夫人。 想想都令人开心,她再也不是郑小娘子、郑夫人了。 门外,裴寓衡驻足片刻,听见屋内母女笑声,自己也浅笑起来。 庚帖交换,宣玥宁和裴寓衡的婚事就此定了下来。 咸满县的百姓听闻,都是一副特别为两人开心,但我们早就猜到了的模样。 「我就说,七郎肯定是要嫁给裴县令的,你们还不信。」 「我们何时不信了,一直都觉得他们两人般配。」 「我听为裴县令婚事奔跑的媒人说,宣夫人可疼七郎了,站在她那面,让裴县令给个章程出来,我们七郎有福啊。」 「我们裴县令能娶到七郎,才是有福,哎呦,这说七郎嫁给裴县令真是太别扭,是不是应该改成七娘。」 他们摆手,「不改。」 叫宣玥宁七郎,才能体现他们的亲近,这改了称呼,不就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了,可不行。 宣玥宁哼着小曲,路过的百姓见她在铺子里,不管她认识不认识,都得走进来说两句恭贺的话,他们没法子说给裴寓衡听,只能来她的铺子里了。 凡是进来道声恭喜的,宣玥宁都让雪团给他们包上自己做的小吃,聊表心意。 这铺子已经出具雏形,一楼二楼全部打造好了,一楼宽敞,一进来就能将所有的东西收入眼中,二楼则更加奢华,注重隐秘,有一半的柜台,一半的包间。 她这铺子,不卖布匹,只卖已经成型的衣裳服饰。 而一楼悬挂的全是一身身衣裳,此时是冬季,故而棉衣和披风是最多的,款式多种多样,全是她画出来后,在贸易区找做衣裳的铺子给做的。 做衣裳的铺子还是库狄蔚文给牵的线,知她不会用自家的店,才特意介绍给她的。 宣玥宁不好意思欠他人情,何况她手里还有余钱,就在咸满县找了家小院租下来,聘请绣娘专门为她缝制衣裳,绣娘们绣的,全都是贵重的布料,她挑了两身女装给其送去,让他孝敬其母。 而交给铺子做的,都是适合百姓们穿的,也不怕他们将样子学了去。 她正指挥着王虎为她挂衣裳,一扭头,就见库狄蔚文来了。 「郎君?」 库狄蔚文收好受伤的心情,绿眸一如往日般和煦,故作轻松道:「恭喜七娘,裴县令会好好照顾你的。」 宣玥宁点头,「多谢郎君介绍给我铺子,不然这些衣裳还不知何时才能做出来。」 那边王虎已经站了过来,替裴寓衡盯着库狄蔚文。 库狄蔚文叹了口气,「七娘,你不必言谢,你的单子多,也让那铺子赚了不少钱,今日,我找你来,是想谈生意的。」 第23章 七娘之才,越州尽知。 她铺子里的衣裳服饰,均由她一手亲绘而成,可布料从哪买,珠宝从哪进,衣裳从何处做,这里面可做的生意太多了。 「七娘,今日只谈公,不谈私,我想承包你们铺子日后的布料和珠宝。」 宣玥宁正犯愁这些东西该从何处进,已经打定主意要去贸易区蹲守了,库狄蔚文若是可以包下来,能解决她的大麻烦,但,她如今已经与裴寓衡有了婚约,行事不能再向以前无所顾忌。 她邀他上了二楼,原本应该放置珠宝的柜台现在还空空如此。 既然他说只谈公事,那今日就是两个商人之间的交锋。 库狄蔚文原本就是越州最大的胡商,他又从裴寓衡那租了半个贸易区,资本越积越多,可以说不论什么稀罕的料子,稀奇的珠宝,他那应有尽有。 而他开出的价格,只比宣玥宁心里承受价高出那么一成,可这一成代表着可靠的货源,算来算去都是划算的买卖。 她几乎就想这么同意了,还是道:「库狄郎君,我还需回家同家人商议一番,可否等我几日。」 库狄蔚文翡翠般的绿眸都像是蒙了层灰雾,「七娘可是觉得贵了?」 宣玥宁刚想就这么应承下来,门外雪团和王虎的声音相继响了起来,「郎君。」 「七娘,郎君来了就在外面。」 她慌忙站起,莫名就觉得有一丝心虚,「怎的,今日县衙不忙了?」 裴寓衡进来先同库狄蔚文打了声招呼,而后坐在了宣玥宁旁边的椅子上,颇为熟练地自己倒了杯水,在瞧见库狄蔚文眼眸黯淡时,才对她道:「冬季到了,县衙没旁的事情,过来帮你整理下铺子。」 「今日还和他们说,屋内烧碳需得注意通风,打算拟个章程出来,让大家提高冬日用碳的警惕,顺便统计一下多少人连柴火都买不起,在我任上,还是尽可能避免冻死人的情况出现。」 他一来,了了几句话就将宣玥宁的目光全然夺了去。 「站着作甚?大郎说库狄郎君找玥宁是要谈生意,不知谈的几何?」他仰头瞥了眼宣玥宁,这一眼让宣玥宁从头麻到脚,好似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她屁股都不敢坐全乎椅子,轻轻挨着三分之一,腰板挺地笔直,将和库狄蔚文商讨的事宜一一告知。 一边说一边打量他的神色,将你来我往互相砍价的过程略过,着重说了自己是要回家同他商议的。 裴寓衡被她「家人」那两个字取悦了,看似是对着她实则是对库狄蔚文道:「无甚需要商议的,只要你觉得可行。」 这充分信赖的姿态,让库狄蔚文苦笑,在这间屋子里已然是待不下去了,随即对宣玥宁说:「七娘,裴县令都这样说了,你觉得我们之前商议的事情可行?我过阵子要回越州了,今日若是能定下章程是最好。」 他要回越州就不用经常见面,宣玥宁瞧了裴寓衡一眼,见他当真不想阻止,反而支持,便同库狄蔚文敲定了后续进货事宜。 两人送走库狄蔚文,宣玥宁扯扯裴寓衡的宽袖,「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真不介意我同库狄郎君做生意?」 裴寓衡带着她走到二楼窗口前,站在她身后,像是要将她拥入怀中,两人还未定下亲事,库狄蔚文都已是手下败将,有何可惧。 「你不是说想让我为这铺子起个名?」 宣玥宁侧头,「你想出来了?」 「恩,不如就叫皓月。」 「皓月,」她喃喃自语,「好听,我喜欢。」 万般疏影,皓月当空,一如她在他心中的形象。 天刚刚放亮,金乌懒洋洋慢吞吞地爬上碧蓝无云的天空。 从它身上随意泄露下来的日光照在屋内铜镜之上,铜镜里的小娘子穿着浅粉近白的上襦,薄如蝉翼的衣裳贴在她的身上,锁骨若隐若现。 齐胸的粉色八幅石榴裙被暗色系带紧紧绑住,从上至下颜色愈来愈深,在末尾晕染出一片花海,精美的刺绣点缀其上,银丝流转。 这裙子的料子介于冬季和夏季之间,不厚重,但也不轻薄。 同一般冬日里臃肿的棉衣相比,更衬得人身材玲珑,人比花娇。 小娘子戳戳铜镜之上的自己,抿了抿唇,想将唇脂蹭开。 她身后婢女为其梳好头后,忍不住劝道:「七娘,我们换一个唇脂吧,这个唇脂颜色太红了,不配你身上这条粉裙。」 宣玥宁左看右看,不得不承认雪团说的对,而且还是照顾了她的面子,没将话说的太难听,何止是不配她今日的粉裙。 她本就有一双杏眼,不打扮的时候都明眸皓齿的,今个耳着珍珠坠,艳丽的红唇在她的脸上太过突兀,像是在一幅墨水画中非要添一抹血色骄阳,反破坏了意境。 只能悻悻然道:「擦了吧。」 雪团欣喜地用沾湿的汗巾为她擦去鲜红唇脂,然而选了一个粉中偏红的颜色给她抹上。 第24章 「七娘,快瞧瞧,是不是好看多了?不过七娘怎的买了这么多的唇脂,哪里能用的完。」 梳妆台旁摆着四个小小的唇脂,除了已经用过的两个,还有两个新的在等待主人临幸。 雪团刚才挑颜色时就将其全都打开了,指着一盒问道:「这盒和刚才那艳红色是一个颜色的,七娘,颜色买重了,要不要奴婢给换了去。」 「不用换,我特意挑的两个一样的,另外那盒是我买来送给夫人的。」宣玥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将那盒还没用过的唇脂捻了过来,还没她手心一半大小,买时竟花了她五十个铜板! 凑在鼻端闻了闻,是她喜欢的牡丹花香,不知道抹在他唇上,尝起来是不是也是牡丹味的,好像上次也是给他买的牡丹味,下次是不是可以换个茉莉香? 镜中小娘子眉目含情,羞得扔了唇脂遮住脸。 她想到哪里去了! 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唇脂,本是要和裴寓衡用一样的,这种隐秘的快乐随着上唇一试彻底终结。 她驾驭不了这红似血的唇脂。 不知等她大婚那日,抹上红唇会不会好看? 哎呀!她用手指来回拨弄那盒小唇脂,她这满脑袋都在想些什么!嫁衣她都还没设计呢! 雪团偷偷从后看着她,捂着嘴偷笑,轻手轻脚去为她拿大氅。 等那盒唇脂就快在她手下散架子,她停了下来。 裴寓衡怎么就不能陪她一起用粉色的唇脂,她脑中浮现出越州拔解那日,他身子劳累频频喝药,蹭得红色唇脂脱落,被自己硬生生抹了粉色唇脂。 想着他那泛着晶亮得粉唇,呼吸一滞。 算了算了,那个样子的他,实在太没有攻击性了,不行,再想下去她要受不住了。 其实,也幸亏那日的唇脂带着晶亮,那粉色根本就遮盖不住他因心疾而泛起青紫的唇色。 心疾…… 她垂下眼睑,盯着那盒唇脂,突的就没了要和他用一样唇脂的想法。 用红色唇脂不过是为了遮掩唇色,不让人发现他病弱之躯,她更想有朝一日能将他的心疾医治好,再不用抹唇脂这种东西。 她拍拍脸,宣玥宁,努力赚钱吧,将大洛有名的大夫都请上一遍,就不信治不好他。 将唇脂放进腰间她最重要的钱袋中,「雪团,将大氅给我,你也穿好衣裳,我们去皓月坊,看看新招来的人怎么样。」 「哎,知道了七娘。」 两人坐着马车,是的马车,明明皓月坊和县衙只隔着一条街道,裴寓衡还是为她配了个马车。 除了路中央,道路两旁堆着小腿深的白雪,咸满县的天气,走上一条街道,都能将人冻得透心凉,他如何舍得,现在又不是养不起马车。 而就在雪堆里,一个浑身沾了雪的小动物躺在那里。 宣玥宁就掀开车帘四处望了一下,就眼尖的发现它,看她想要下马车,雪团赶紧拦住,自己下去抱,要是让郎君知晓七娘脚下沾雪,她定要被责怪。 雪团很快就回来了,在外面还用自己的衣裳拍了拍它身上的雪,却是一只奶白色的小狗,还没有雪团半个臂膀大。 看品种不会是咸满县百姓们自己家里养的,反倒像是贸易区那面的商人带过来扔掉的。 宣玥宁想抱它,雪团赶紧用背对着她,「七娘,不可,等我们到皓月坊,让奴婢给它清洗一番,再给你。」 「哪那么多讲究,我看它在雪里冻了半天,都快冻死了,得赶紧缓缓,你给我,没事的。」 「不行。」雪团十分坚定。 宣玥宁看着雪团怀里的小狗,幽幽叹气,想当年,她也是在越州抓过鸡的人啊! 到了皓月坊,热浪铺面而来,她跟着雪团带着小狗去炭盆那烘烤。 脱下大氅,就出了里面的衣裳,引得新来的小娘子们频频看向她。 这衣裳就是针对咸满县这种天气特别制作的。 屋外十分寒冷,是以大氅用的都是最好最厚实的料子,务必达到只要出门一件大氅就能保温的地步。 可屋里炭盆足够不说,咸满县的人家,不管是铺子还是房子,里面都有火墙,可以添柴火散发热度,再穿棉衣可就要热出汗了。 是以里面的衣裳已稍厚透气为主,脱下大氅,穿着轻巧的衣裳正合适。 现在皓月坊还没正式开门,可凡是看在裴寓衡面上子,来她这光顾的顾客,见了她的衣裳,都意动的定上了一身,尤其以小孙主簿的母亲最为大方,一口气定了八身,说是自家女人多,爱花俏。 宣玥宁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已经将其列为了自己在咸满县可发展的最大主顾,并且在晚上回家吃饭时,和裴寓衡提了两句。 孙家就小孙主簿这么一个独苗苗,家里不缺田不缺银,不过是想让裴寓衡提携小孙主簿一二。 第25章 裴寓衡早就用小孙主簿用的顺手,现在的小孙主簿可不是刚刚接手主簿之职,忙得手忙脚乱之人了,上可编制人口户薄,下可跟着裴寓衡升堂,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冲劲。 可再提拔他,他也是吏干出身,升迁不易,裴寓衡便寻了他,问他想不想考进士科,他一鼓励,小孙主簿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日日回家翻书,可把孙父孙母给激动坏了。 尤其是孙母,穿着新衣裳,走到哪都得夸赞一边裴县令,在大家附和声和羡慕目光下,再给皓月坊美言几句。 有咸满县百姓对裴寓衡和宣玥宁的无脑爱护,皓月坊还没开业,就已经收获了足足的目光。 那边雪团手里的小狗动了起来,宣玥宁松了口气,它这条小命算是捡了回来,见它无事,雪团又紧盯着自己的手,就怕她把小狗抱在怀里,无奈之下,只好去给新来的员工培训。 手中有钱底气足,她一口气聘请了十个人,一位掌柜,两名小厮,四名美貌小娘子,外加三名画图样的画工。 掌柜她本来是不想请的,每日里自己拿着算盘算进账,能时时刻刻摸到钱,这是多么美的日子。 裴寓衡对她的一切行为都支持,唯独在宣夫人这折戟,她说要自己当掌柜时,她那铁钳一般的手指差点没把她的额头给戳出个洞。 「商人地位低贱,你开皓月坊也是挂在我的名下,还敢自己去当掌柜,是不是不想要你的名声了!」 她哪里敢薅宣夫人的虎须,不情不愿的招了位考过几年进士没考上,家人重病只好从商,有过丰富经验的掌柜,又给他配了两名小厮,跑上跑下,包衣服的体力活就全交给他们。 另外三名画工,都是裴寓衡衙门中最初老人,家中的阿姊阿妹。 也只有他们家境丰实,可以培养自家小娘子读书学画,不然一时半会儿,她还真不好在咸满县找出会画画的小娘子来。 将他们姊妹招进来,又能不怕她们背叛,自己兄长可都在县衙裴寓衡手底下,又能为裴寓衡拉拢人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最后招的四名美人,还是从越州酒肆那得来的灵感。 那时一整条街酒香扑鼻,穿着暴露大胆的胡姬就站在酒肆外冲她招手,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她惯爱穿胡服,每每从那走过,或是去给崔棱打绿蚁酒,都得被她们摸上一把,没少被欺负。 想起在越州的趣事,她也笑了起来,对还有些拘谨的四名小娘子道:「你们且去将昨日到的新衣裳换上我瞧瞧。」 四人互相看看,都不敢动,昨日到的衣裳都跟宣玥宁现今身上穿的一般好看,价值不菲,她们没那个胆子。 最后还是四人中,唯一的一位胡姬先说了话:「七娘,那些衣裳过于贵重了,万一穿坏了,我们赔不起,」 说话的胡姬身上异域风情浓重,头发是卷的,眼睛都是琥珀色的,瞧见她,就能让宣玥宁记起酒肆外的胡姬。 她是见皓月坊招人,自己走进来问宣玥宁收不收她的,她本是胡商之女,奈何父亲后娶的母亲想将她卖进乐坊,入贱籍中最低贱的乐户。 入了乐户,她这辈子再难翻身,知皓月坊背后有裴寓衡撑腰,才大着胆子求宣玥宁收留。 其余三人都跟画图者一样,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送到她面前。 毕竟她招人又不求她们会读书识字,只一条,长得好看身材有致。 胡姬姓高,家中排行老二,上面的一姊在母亲还未去世前,就被嫁走了,只剩她一人,在后母手中磋磨,也是因此,她胆子比其余三人大,先说了话。 宣玥宁心情好,人也耐心,「无妨,衣裳做出来不就是被人穿的,不过是扯着几尺布缝上的,昨日的衣裳做出来就是给你们穿的,尽管去试,脏了坏了,我都不会让你们赔。」 四人听此,一个个取走衣裳走上二楼包间。 二楼设计时,便一半拜访珠宝首饰的柜台,一半开辟出隐私性强的包间,当时是想着若是有夫人要买昂贵的珠宝,可以不用当着众人的面,专门服务,后来才发现,它也可以当做试衣的地方。 不一会儿,四人就走了下来,为首之人正是那高二娘,她穿着胡服,可身材摆在那,硬生生穿出风情来,后面三人各有千秋。 有穿着魏晋风宽袖长袍的,有上襦下裙勾勒出纤腰的,还有穿着齐胸襦裙羞涩不敢抬头的。 宣玥宁绕着她们转了一圈,拍手叫好,「大善!这衣裳,你们每日到了之后都轮换着穿,你们四人从现在开始便要习惯,不用畏手畏脚,你们的东家我最不缺的就是衣裳,以后新衣裳多的是机会穿。」 这四身就是她开业后主打的款式! 她指使着四人一会儿去帮忙摆放珠宝,一会儿去扫个地,直到她们忘记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敢在二楼包间无外男时,撸起袖子就擦窗棱,唬得她一愣一愣的,赶紧让她们歇歇。 成型的衣裳珠宝都已经到了,就等着开业了。 第26章 带着雪团回去时,雪团将洗净的小奶狗给宣玥宁,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待在马车中。 宣玥宁揉揉小奶狗的爪子,抬眼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到了家中,她故意将小奶狗藏在大氅中。 裴寓衡冬日清闲下来,在家的时日也长了起来,他一面和远在洛阳的老师通信,查父亲的案子,一面分出心神亲自教导裴璟昭和裴璟骥。 他是个合格的兄长,父亲去了后,就自己承担起教导之责,不管多累,不曾动过请先生的念头。 书房里传出的,是裴璟昭抽抽噎噎背诵和裴璟骥在为他的阿姊求情的稚嫩声音。 屋里没外人,裴寓衡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慵懒的很,一支手撑着脸颊,一支手翻着崔棱给他的来信。 也不看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小人,红唇上下一碰,将裴璟昭背错的地方重新念了一遍。 裴璟昭抽噎声更大了,金豆豆一颗颗洒了下来,按照裴寓衡刚才念的接着背,背着背着卡了壳,旁边的裴璟骥就偷偷提示她。 这时,裴寓衡扫了他一眼,说道:「骥儿,你离你阿姊远些,去写大字。」 后院的书房,在添了宣玥宁的书桌后,又在她书桌旁添了两小张桌椅,都是裴寓衡让王虎给两个孩子量身打造的。 裴璟骥一步三回头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同裴寓衡道:「阿兄,是我要和阿姊玩,阿姊才没空背的。」 裴寓衡只道:「写你的字。」 又对还哭着的裴璟昭说:「你觉得你哭两声,今日就不用挨罚了?我三天前布置的作业,骥儿倒背如流,你呢?磕磕巴巴都背不出一遍,觉得自己是女孩子就不用读书了?」 裴璟昭就是个小倔驴,小脖子一梗,就哭着道:「男儿读书可以考功名,我读什么书啊!反正以后都是要嫁人的。」 裴寓衡阴沉下来脸,身子都坐直了,吓得裴璟昭差点忘记哭,「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厨娘……」 站在门外一直没有进去,将大氅敞开条缝,别将小狗闷死的宣玥宁忍不住摇摇头,她从不插手裴寓衡教导两个孩子,裴璟昭今日是免不了受罚了。 「你调皮捣蛋,看在你年岁还小的份上,我从不阻拦,昭儿,你仔细想来,阿娘可是胸无点墨之人,你阿姊看得了账本画得了图样,你信不信我现在叫你阿姊进来,她能一字不差将你要背的东西背出来!」 宣玥宁揉着小狗的毛往后退,可真是太看的起我了,早忘在脑后了,这时候进去,万一真让她背,丢人不是。 裴寓衡越说越急,已是咳嗽起来,「她们同你一样,也是女儿身,也嫁了人,但她们难道不是读书之人?」 裴璟昭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关注点完全跑偏,哭着说:「阿姊嫁谁了?」 宣玥宁差点被这小丫头气笑了,听见咳嗽声,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背不出来之事,敲门而入。 裴璟骥已经倒了水递给裴寓衡,裴寓衡瞧她进来,脑瓜仁都疼,指着裴璟昭道:「今晚上不准她食饭,什么时候背会了,什么时候吃!那个厨娘给我赶出府!」 「好,好,」宣玥宁手里还有小狗,也无法给他拍背,就示意两个孩子先出去,「骥儿帮昭儿多背两遍,先出去吧。」 等两个孩子嗖地跑没影,她才劝道:「你跟昭儿置什么气,年纪还小,听风就是雨的,有些道理等我和阿娘多跟她讲两遍,她就知晓了。」 裴寓衡不理她,她舔着脸凑了上去,「我给你带了礼物,可想瞧瞧?」 他目光落在自始至终她都没拿出来的手上,见大氅后面,有东西动了,也起了些兴趣。 「哎呀,尿了!尿我手上了!」 宣玥宁突然大声叫嚷起来,一脸急切,手从大氅里拿出,就要将一团白毛放在他的书桌上。 他听见「尿了」二字,迅速起身,又赶紧抽走书桌上的信纸,脱口而出,「你别放!」 「哈哈哈……」 干干净净的白色小奶狗颤巍巍地站在他的书桌上,哪里尿了! 宣玥宁欣赏着他拿着信纸横亘在胸前,身子后仰,像是被强抢民女一般的姿势,又笑了出来。 裴寓衡嘴角抽搐,放下信纸,被她一搅和,对昭儿那点气哪里还能存了。 她摸着小狗软软的毛,说道:「好看吧?我和雪团今日在去皓月坊的路上捡的,应该是太小,被着急走的商人给丢弃了,看着可怜就带回来了。」 趁他还心有余悸,一把拽住他的手覆在了小奶狗的头上,小奶狗仰起鼻子嗅了嗅。 他眼神也跟着放软,嘴角要翘不翘的,「你给我送它作甚。」 宣玥宁翻着钱袋,从一众铜板中找出唇脂,闻言回道:「这狗不是送你的,见到它想起越州那只,本打算带回来哄昭儿的,她今日该罚,就让你养两天。」 第27章 裴寓衡嘴角也不翘了,手都僵住了,被小奶狗趁机舔了一口,倏地收回来,拿出袖中汗巾擦了起来。 汗巾耷拉在桌上,小奶狗一口将其咬住,还以为裴寓衡在和它玩。 宣玥宁用手指揉着它的毛,「它还挺喜欢你的,」然后手掌一翻,一个白色瓷盒出现在掌心,「给,这才是给你买的。」 将唇脂放在他手心,她将敞开的大氅合上,「我去看看昭儿,厨娘被赶走的话,今日的饭得我来做,我现在去厨房,你且和它玩一会儿吧。」 裴寓衡:「……」 屋门一关,书房里,裴寓衡对着小娘狗,拽了拽手里的汗巾,「嘶……」 汗巾被它的牙齿划破,它冲着他摇摇尾巴,「汪!」 家庭新成员奶白色小狗成了县衙宠儿。 裴璟昭每天都暗戳戳的想把小狗从裴寓衡那偷过来抱揉一番,屡屡受挫,她被罚了之后安分不少,原本不想进的书房,都成了她必须去的地方。 小狗被雪团收拾的白净可爱,裴寓衡在发现昭儿和骥儿都喜欢小狗后,每次教导两个孩子时,都故意将小狗放在书桌上。 谁能写好一篇大字,谁能先背下来文章,谁就能和小狗玩上一盏茶的时间。 两个孩子为了能摸上一把它绒绒的毛,咬着牙开始比起学业。 对于胆敢挑唆裴璟昭,给她灌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厨娘,直接被赶出了县衙,宣夫人自觉掌家不力,将几个奴婢好生敲打了一番,又同人牙子说好,再给她挑些人过来。 临近年关,不好寻人,此事暂且搁浅下来,家里的掌勺又变成了宣玥宁。 可将两个孩子乐坏了,他们还是觉得只有阿姊做的饭好吃。 书房里,裴璟昭在宣夫人和宣玥宁连日的开导之下,已然知晓在大洛男儿都难以读书的情况下,她这个小娘子有阿兄教导,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她阿兄可是进士金榜,崔棱唯一的关门弟子。 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阿兄,此时要道歉,也犯了难,扭扭捏捏地给裴寓衡行礼。 小身子一板一眼施着礼,紧张地举起的手都颤着。 裴寓衡揉着乖乖卧在狗窝里小奶狗的头,对其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阿兄。」 裴璟昭被原谅了,就可怜兮兮的看着小奶狗。 「既然知错。」 听到他的声音,裴璟昭立刻将身子站直,裴璟骥也在一旁站了起来,帮他阿姊说话:「阿兄,阿姊已经认错了,你就不要罚她了。」裴璟昭给了他一个多谢帮忙的眼神。 两个孩子都眼巴巴的看着他,裴寓衡满意他们的表现,接着道:「你们可想帮阿兄分担一下,替小奶狗起个名字?」 「想!」、「可以抱吗?」 「当然,今日的书就读到这,你们先给它起名字。」 裴璟昭和裴璟骥乌拉跑了过来,垫着脚将小奶狗抱了下去,裴寓衡还在,他们不敢跑出去,就在自己座位上嘀咕。 小奶狗也是脾气好,任他们揉搓也不吭声。 在裴寓衡已经又看完一卷案宗时,他们终于定下了名字。 「就叫彩布!阿兄你觉得好不好听?」 裴寓衡看了眼小奶狗没有一根黑毛的皮毛,想起在越州时那他们给鸡起的名字,默了默,昧着良心道:「甚好。」 两个孩子抱着小狗亲亲,他着实无法将这样的名字和小奶狗联系上来,就赶他们去寻宣玥宁,「如此好名字,且让你们阿姊也知道知道。」 不能只他一个人难以接受。 宣玥宁在听见围着她转的两个孩子,说给白毛小狗起了个色彩浓郁又俗气的名字,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们阿兄说这个名字甚好?」 「嗯嗯,阿姊,你觉得不好吗?我们觉得它的皮毛像宣纸,就该在上面画些颜色。」 她干笑两声,「彩布挺好。豆.豆.网。」 小奶狗彩布还不知道它狗生唯一的名字就这么给定了下来,闻见宣玥宁的味道,想往她那去。 裴璟昭将小奶狗往她身边送,「阿姊,彩布想让你抱。」 宣玥宁索性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自己屋子,坐在炕上抱着彩布,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在她身边吃糕点。 「少吃些,不然吃饭时又该没有肚子,吃不进去了,今天阿姊做的菜你们绝对喜欢吃。」 裴璟骥一向听话,立即停了手,频频给裴璟昭使眼色,裴璟昭一边往嘴里塞了一个,一边含糊不清说:「这就不吃了,阿姊,阿兄说你要嫁人了是怎么回事?你要嫁给谁啊?」 宣玥宁和裴寓衡已经交换庚帖,正式定亲一事,外面已经沸沸扬扬,可两个整日里只知道看书和锻炼的孩子,确实还没人告诉他们。 阿姊要嫁人,就会离开裴家,两个孩子都清楚这一点,听到阿兄的话时,齐齐失眠了,商量了半天,谁也不敢先开口去问,就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去。 第28章 裴璟昭又被罚又被骂,玩游戏还输,觉得真是没有比自己还可怜的人了。 面对他们两个,宣玥宁突然就有些口干舌燥,自己倒了杯水,这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便咳嗽一声说:「是同你们阿兄定亲了。」 「阿兄?」 「阿兄!」 裴璟骥希冀的看着她,「那阿姊不会离开我们了?」 宣玥宁点头,「嗯,不离开。」 「哇!这可真是太好了,」裴璟昭抢过她手里水杯,赶紧顺顺嘴里的东西,然后自己拍着胸脯,「可吓死我了,还以为阿姊要嫁给外人了!」 裴璟骥也开心的不行,小脸都憋红了,「阿姊,你放心,等骥儿长大了,阿兄要是欺负你,骥儿帮你!」 「昭儿也帮阿姊!」 宣玥宁摸摸这个的头,摸摸那个的头,「好好,阿姊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都会帮阿姊的。」 心里道:还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那我们以后要管阿姊叫嫂嫂吗?」裴璟昭腻了过去,抱着宣玥宁的胳膊问。 裴璟骥道:「这样叫感觉有些不适应。」 宣玥宁成功让他们两个弄得不好意思了,只道:「现在说这些还早,等阿姊真嫁给你们阿兄,你们再改口,觉得不适应,那在家里就还是叫阿姊,在外面叫,叫,嫂嫂。」 她把彩布放到裴璟昭的怀里,「阿姊想起铺子里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自个儿玩吧。」 走出门,还能听见里面两个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阿姊是不是害羞了?」 她捂着脸,叫上雪团赶往皓月坊,又开始了忙碌。 赶在年前,大家都在囤年货时,皓月坊正式开业了。 这日,天晴万里,金乌高高悬挂精神抖擞,就连一直怒号的狂风都歇息下来,用柔柔清风来贺喜。 鞭炮声响起,由裴寓衡亲自提笔书写的皓月坊三个字的牌匾,被摘下了红绸。 对于咸满县百姓来说,皓月坊可是在他们眼睛下面,一点一点建成的,他们还亲自参与了宣玥宁名声受损,铺子着火的事,感情自是不一样,看见它开业,竟有一种吾女终于出嫁的感觉。 牌匾下方,宣玥宁和裴寓衡站在最中央,左右两侧是宣夫人和孩子,正按照惯例说上两句吉祥话,邀请大家先行进入皓月坊。 众人陆续进入,屋里暖和,裴寓衡一行人已经将外面的大氅脱去,露出里面的衣裳。 来道喜的百姓看着几人道:「裴县令和七郎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立即有人附和,「宣夫人也是大气雍容。」 「两个孩子冰雪可爱。」 突有一声道:「你们发现没有,他们身上的衣裳都好相似,尤其是七郎和裴县令身上穿的衣裳,让人看了就觉得他们是一对,是一家人。」 人们被一点醒,再看向他们几人,也琢磨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裴寓衡是当朝官员,按理不能出现在商人开业的现场,可铺子是宣玥宁开的,咸满县人人都知道两人已经定亲,再无顾忌。 没穿官袍,反而穿上了一早上被宣玥宁送来的新衣裳。 不止他,阿娘和两个孩子,也收到了新衣裳,穿时还未感觉,等站在一起,才发现宣玥宁用心的设计。 他自己是一身月牙白的宽袖长袍,里衫衣领处针脚密实用的全是银线,外面长袍开始是乳白色,而后颜色渐渐加深,到宽袖和衣摆处变成月牙白,同竹纹混合在一起。 腰间又系着宽玉腰带,衬得他身姿挺拔,君子如玉。 巧得是,宣玥宁今日穿的同样是月牙白的齐胸襦裙,和他的衣裳一样,也是颜色逐渐递增,就连裙摆上绣的花样都是竹纹。 她腰间荷包用的是银线,乳白色;他腰间镂空香囊球是银色,坠乳白色丝线。 就连两人衣上的熏香都是一个味。 宣玥宁自也听见了百姓们的交谈声,特意在他面前缓慢转了个圈,轻声问道:「我好看吗?」 珍珠步摇在她发髻上摇晃,直荡进他心里。 回道:「好看。」 她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这份礼物可让你开怀?」 抹不了一样颜色的唇脂,还穿不了同款衣裳吗! 就是要把她的小心思让众人皆知,她宣玥宁是裴寓衡的未婚妻了! 裴寓衡眼眸深邃,原来除了唇脂,这才是真正的礼物。 有人唤她,她给他留下一个娉婷的背影,忙碌起来。 而她走后,裴寓衡身边也迅速聚集起冲着他陪伴自家夫人而来郎君们,说些大洛局势之类的话,他耳朵听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宣玥宁。 不断有人从皓月坊离去,也不断有人进来瞧个热闹。 新进来的人们也多是夫人和小娘子,最开始看的肯定是宣玥宁和裴寓衡,随后注意到两人极其相似的衣裳,感慨一番二人般配。 第29章 然后就被皓月坊本身给吸引了。 占地面积广,宽敞明亮不说,一身身衣裳都是她们没见过的样子,就在她们脑海里描绘自己穿上是什么样子时,就见四个小娘子穿着皓月坊的衣裳款款而来,幻想骤然落到实处,只想掏钱将衣裳给买下来。 那四个小娘子游走在众人之间,看谁有疑问就上前去解释一二,有对二楼好奇的,她们还亲自引着上去。 二楼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也都是她们没见过的模样,再定睛一瞧,这美人头上插的可不就是皓月坊的首饰,可当真是好看。 当即有人意动,相中了高二娘身上的衣裳服饰,高二娘温声细语的带着她们走进一个包厢。 包厢里香炉燃着,满屋子都是香气,她们被引着坐在椅子上,高二娘为她们每人倒上一碗红枣茶,笑道:「几位夫人稍等,这红枣茶是东家特意备下给夫人们补气血的,二娘这就给夫人们去拿衣裳过来。」 说着,就轻轻退了下去,还将门给关上了。 几位夫人虽不是豪绅,家境也是颇为殷实的,她们去买衣裳何曾被如此招待过,还有专门的房间等待,从高二娘到包厢,都让她们享受到了照顾的滋味,别说这红枣茶味道不错。 再环顾这包厢,墙上悬挂的山水画是裴县令画的,桌上竟还有枝红梅绽放,当真是合她们的意,也不禁对高二娘说要拿衣裳的举动期待起来。 高二娘没让她们失望,不一会儿就捧着衣裳回来了。 那衣裳被薄布包裹,下面又有红木托盘,完全将衣裳隔绝,而在薄布之上,还有高二娘身上所配的服饰,诸如荷包、簪子之类。 「各位夫人,这就是二娘身上所穿的衣裳,夫人可在此房间试上一番,看看合不合身。」 她们吃惊的问:「我们还可以试?」 从来在成衣铺没有听说,还可以试衣裳的。 高二娘指指房间里的屏风,「夫人放心,包间已经被二娘从里面锁上了,不会有人进来的,这衣裳除了二娘身上的颜色,还有其他的,夫人可以慢慢挑选。」 夫人们互相看了一眼,提出要买衣裳的夫人到屏风后换了起来。 她出来之后,几位夫人就眼前一亮,都说这衣裳好看,高二娘还温柔地为她整理裙角,又给她重新梳了个发型,换上她这身衣裳配的头饰。 而在这屋子里,就有一面堪比人告的铜镜,「夫人,可来此瞧瞧。」 铜镜里的夫人和来时相比美了不止一个度,就连跟她一同进来的夫人们都坐不住了,纷纷让二娘再挑几身衣裳进来。 不止衣裳,就连簪子、耳环也一并给她们送进来。 高二娘应了,走时还贴心的给换了壶热的红枣茶。 夫人们享受着换衣裳的快感,大手一挥就要将自己试的东西全带走,高二娘虽不懂但还是听从宣玥宁的嘱咐,劝说了一二,衣裳是否买一身就够了?簪子要不要再瞧瞧别家的? 她这一劝,还疑惑的夫人都定了下来,还瞧什么瞧,咸满县的几家铺子,她们逛的还少? 「这些东西且去给我们包上。」 发生在这个包厢的事情,也同时发生在其他的包厢,每个人进去之后,至少都得买上一身衣裳。 等她们付完钱,拎着自己相中的衣裳,就见对面的包厢同样有人拎着衣裳出来,大家一碰面,客气笑笑,不着痕迹问着,都买了些什么啊? 高二娘送走她们,很快又迎来了新的顾客。 宣玥宁完全放心二楼,她自己就在一楼坐镇,一楼是人最多的,也是她最为关注的,因为一楼有粗布麻衣! 有那局促的百姓,流连在几身粗布麻衣前,他们以为七郎铺子里的东西都是卖给豪绅的,没想到还有他们能穿的,问过小厮这衣裳的价格,和扯上几匹布相差无几。 他们观之,这布的质量可比普通的布强多了,样式也新,适合干活,也适合走亲戚的时候穿。 可他们不敢买,就问问价,而后就退了出去。 掌柜有问宣玥宁这可如何是好。 宣玥宁却是无所谓笑笑,「这才第一天呢。」 开业前几日,她招来的四名小娘子起了重要作用,凡是她们身上穿过的衣裳,都是卖的最好的,连带着二楼的珠宝都被买走不少。 掌柜忧心忡忡,铺子里的粗布麻衣做了不少,定价极地,这要是没人买,可不烂在了手里。 可没等他再发上几日愁,宣玥宁就让四名小娘子其中的两名换上了这些粗布麻衣在铺子里招揽顾客。 有人问,就向其介绍。 明确告知,这衣裳不赚钱,也往外售卖,确实就是这个价位,这是我们东家体恤百姓,才将价压的低,就是想让大家都过个好年。 这是实话,宣玥宁在力所能及的给裴寓衡帮忙。 在几番宣传之下,终有带着铜板的百姓而来,指着墙上挂的价格低廉的衣裳问能不能买。 第30章 自然是能买的。 有了打头的,后续来买的人就多了起来。 咸满县的百姓们这几年被蔺主簿剥削狠了,手里有点钱也不敢乱花,可过年了,苦了一年,就这么几日盼头。 新衣裳必须得买起来,比起在外面扯布自己做,皓月坊差不多的价格就能买身样式好看的成衣,何不从这买,况且质量也比卖布料的铺子好。 薄利多销,看着一身衣裳赚不了几个钱,可架不住量大,也让宣玥宁赚了不少。 皓月坊的名气很快就传了出去,人们都道是皓月坊与一般的成衣铺不一样,只要你进去你就知道了。 而皓月坊出了什么新衣裳,也不用急,且观那四名美貌小娘子身上的衣裳就可知晓。 特定的订单也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三名画工开始在宣玥宁的指点下画图样。 这些订单,有不少都是要皓月坊开业当天,宣玥宁和裴寓衡那相似的衣裳的,且观之他们的要求,一看就是新婚夫妻要订做的,三名画工私下里偷笑不已,频频畅想自己未来的夫君,她们将来得求求东家,为她们设计一套。 还有一部分是相中了裴璟昭和裴璟骥衣裳的,更有一份大订单,男女老少均有,指名要设计的像一家人,想想过年时,大家都穿看着就是一家人,可又样式不同的衣裳,是何风光。 贵有什么关系,买! 在过年换新衣之际,皓月坊不仅成功在咸满县站住了脚,成为人们要买衣裳的首选之所,还给宣玥宁带来了足够的利润,投入进去的本钱,已是尽数收回。 宣玥宁给皓月坊的每一个人都包了厚厚的红包,辛苦他们这段日子来的操劳,又给他们放了假,等年后再回来。 今年的咸满县,年味浓重,百姓们挣脱了沉重的枷锁,家家户户灶台里都传出了肉味,还有香甜可口的番薯,被他们变着法的做了出来。 新旧交替的除夕夜,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有那富贵人家,还放起了烟花。 裴寓衡没去让衙役们扰人家,给他们也放了假。 县衙后院,孩子们的欢笑声,小奶狗的汪汪声,同鞭炮声融合在一起。 咸满县不善酿酒,想喝酒只能去找商人购买,宣玥宁索性没费事,今这年就不饮酒了!大家痛痛快快吃顿好的! 一家人围在炕上,说笑间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等到后面,宣玥宁和两个孩子都有些熬不住了,哈欠连天的,就连彩布都已经窝着睡着了。 宣玥宁迷糊间听宣夫人说话,「寓衡,又过去一年,你的聘礼准备的如何了?可不能比玥宁的嫁妆还薄。」 裴寓衡的声音似是很远,又似是就在自己耳旁响起,「阿娘,放心便是……」 她进入梦乡之际还在想,你能有何法子,说不说宫燕儿也该给自己回信了。 因过年而被拦在路上的信,沾着洛阳的贵气,在年后终是到了宣玥宁手中,同它一道来的,还有厚厚一叠飞票。 她喜滋滋地仔细数了一遍飞票,将它们放进自己的钱盒,然后将钱盒里所有的钱再数了一遍,宝贝般地抱着它去找裴寓衡了。 年关刚过,人们还没从兴奋喜气劲儿中缓过神来。 县衙里一向干劲十足的人都捧着茶杯,凑在一起聊过年走亲戚听说的稀奇事。 裴寓衡不愿掺和,自己在他们也放不开,索性不去讨人嫌,就窝在后院的书房里。 屋外是呼啸狂风,卷起漫天雪花,屋内是他查看完历年卷宗,开始计划起春季耕种事宜,还有他答应童将军的诺言也是时候兑现了。 宣玥宁顶着风雪到时,睫毛上一片白霜。 她抱着钱盒用劲眨着眼,想将模糊视线白霜眨掉,「你且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裴寓衡替她脱去大氅,「外面风雪大,有甚东西要给我,让雪团送来不就好了。」 「这东西可不行,我得亲自拿给你。」 他视线在她怀里的盒子上停顿的功夫,她已经将盒子放在书桌上,自己哼哧哼哧搬了个椅子放在他书桌前,拉着他坐回原来的位置。 将盒子往他方向推一推,双手托腮期待的瞧着他。 裴寓衡莫名觉得有些好笑,「给我带的什么?」 唇脂送过、衣裳送过、彩布也给他养了几天,这回送的是什么? 他打开盒子,直接被入目的金叶子和飞票闪了眼,眉毛一挑,摸起一个金叶子放在手里把玩,「这是何意?」 接着伸手在盒子里翻了翻,飞票下面是半盒子金叶子,最底层放着五吊钱,「你最近钱没少赚。」 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看着人都软兮兮的,「给你的啊!」 恩? 他手指在盒子上有规律的敲击着,一下一下,让宣玥宁心里生出些骇然之意,缩了缩脖,只听他道:「给我?作甚?」 第31章 「娶,娶我啊。」 他倏地用利刃般的目光直视他,半晌突的笑出声来,「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宣玥宁赶紧摇头,「当然不是,但家里的钱我给你你又不要,你自己的俸禄又全都给阿娘了,想来手里没钱,我这不是担心吗。」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些委屈,「我给你送钱,你还不开心了,你莫不是不想娶我了。」 他长叹一口气,红唇无奈地笑了笑,「是我之错,竟让你如此误会,玥宁,你是不是忘了,咸满县的贸易区每天会产生多大的利润。」 「可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钱又不能进你的口袋,难不成你还贪污了?」 「自然不是,」他默了默,「有我建造贸易区之名在,我不伸手,也有各种钱财自动找我上门。」 看她不懂,他便同她解释,有不少人托关系到崔棱这,想求他贸易区建造的经验,这都是需要花钱的。 还有他考中进士,又成功将赵皖晨教导成才,在越州可是美谈一桩,有不少人都请他写信指点,他闲暇无事时,也收了些束修,指点了几人,当然,并无师生之情。 别小瞧他这八品县令,番薯之势浩大,陛下亲自赐绯袍,又是崔棱的关门弟子,他已经是熠熠生辉的新星了,多的是人想拍他马匹,都没地方拍。 「是以,我的聘礼正在筹备,不是没有钱财的。」 宣玥宁是真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赚钱法子,又听他补了一句,「再则,我的字现今一幅也能卖上千金了。」 「千金?这我怎么不知道!」 她瞪圆了眼睛,「那你卖没卖?」 他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只卖了一幅,这不急,等到春耕结束,想必我的字能卖的更贵些。」 那些人找不到给他送钱的地方,花大钱买他的字也不稀奇。 何况他的字在长安时被父亲亲自督促练习,时至今日,已有自己风骨,就算没他如今名声,千金且值。 杏林中人,怎可没有一手好字。 宣玥宁承认自己妒忌了,她费劲开着皓月坊,还觉得自己颇有赚钱天赋,结果裴寓衡轻轻松松写两个字就能赚到千金! 想她的字还是临摹裴寓衡的字练出来的,前世也确实如他所说,人人虽道他狠厉,却又对他一手好字赞不绝口,那时随意流出来他写的纸条都能被人们互相争抢。 不过现今这一切都提前了,她恍惚,心中感叹,不愧是裴寓衡。 说起字,他眯起眼,「我倒是一直有个疑惑,玥宁不妨帮我解答一二,你的字怎与我的字那般相像?」 宣玥宁咽了下口水,「我照着你平日写的东西练的啊,可不就相像。」 他的字不好练,前世她练了近十年,轻扫一眼都分不出谁写的,今生手腕力度不够,写出的字只有形似而没有魂,她自己又忙着赚钱,哪里有空练大字,不然更像。 当然这就不能跟他说了,咬死自己练的就是他的字,她都快忘了自己闺阁时,宣夫人让她练的是魏夫人还是戚夫人的簪花小楷来着? 裴寓衡以前没管过宣玥宁,还真不知道她练习的是自己的字,狐疑看了她几眼,如此解释是能说的通的,也没在此上纠缠。 将钱盒合上交还给她,「且拿回去当你的,你的嫁妆,」他又故意道,「我竟没想到玥宁这般恨嫁,我看不如同阿娘商议一下,直接娶了你可好。」 被他这样打趣,饶是宣玥宁自诩脸皮厚也经不住,一把将盒子抱在怀里,愤愤道:「你爱要不要,我还舍不得呢!」 而后起身想披大氅,双手又都被占着,没法腾出手来拿它,小脸憋的红扑扑的,他在一旁轻笑出声,探出半个身子,将她重新拉了回来。 「我的错,是我不会说话,」感慨道,「我亦没想过,玥宁竟这般有钱了,这些飞票都是哪里来的?」 讲到钱,他成功将她的注意力转移了,便听她眉飞色舞的说起皓月坊之事。 她的目光从来没将皓月坊定在咸满县,她要将触手伸到洛阳,乃至更远,而洛阳可不就有现成的帮手,还有谁会比女帝身边的宫燕儿说话更有力度。 宫燕儿自桐油生意后,对她态度更亲近了,平常一些洛阳的新奇玩意也会给她寄过来,弄得她时常怀疑,宫燕儿是不是拿自己当孩子养,不当孩子,也是真拿自己当阿妹看。 她投桃报李,没少给宫燕儿透露些口风,让她赚钱,目的就是让宫燕儿相信自己的目光,皓月坊确定和库狄蔚文合作之后,她的货源不愁,工坊也随之敲定。 剩下的就是靠自己画出的图样。 她对自己的衣裳首饰有信心,画出图样做出来衣裳后,立马就给寄到了洛阳宫燕儿处,不止她,还有崔珺瑶,都收到了她送的衣裳。 而后附信一封,想和宫燕儿合作,让她在洛阳为她的皓月坊拉拢顾客,拉拢之人自己与她五五分成。 第32章 这不是蝇头小利,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回到皓月坊,那时就是一本万利,可宫燕儿拒绝了。 宫燕儿道本应是友人相帮之事,谈钱未免俗气了些。 不说别的,宣玥宁告诉她的桐油生意,宫燕儿插手之后觉得有利可图,已经追加投资,将那条线吃下来了,红利滚滚来,她如今是有些看不上皓月坊那点利润的。 宫燕儿免费为她在洛阳宣传,不管为何都引她感激不已,向其承诺,要承担她日后所有的衣裳。 姊妹两个你来我往,感情日渐浓厚。 人都有从众心里,你身边人说的衣裳你可能会忽略,但比还出色,处处可以碾压你,让你望尘莫及之人,她的一举一动你都会关心。 一如宫燕儿穿着宣玥宁给她做的衣裳出席了一场文会,洛阳所有的成衣铺都被询问了一遍是否出自他们家,然而众人竟是没有找到。 又问可能订制一样的衣裳,人家为难,这些料子他们手里都没有。 这可让洛阳的夫人和小娘子吃惊了,洛阳如此繁华又是帝都,可谓什么东西流行都是从洛阳开始,何时还能出现洛阳没有的东西。 皓月坊悄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它紧邻贸易区,多的是洛阳没有的东西,可以为夫人小娘子们量身定做同宫燕儿身上的衣裳,只不过每月只接两单。 洛阳是一个,牌匾掉了,都没准会砸到五个官员的地方,她们手里有钱,昂贵的定制也不是做不起,当然要订了。 而这人选,就是宫燕儿给她挑的。 洛阳这条线,宣玥宁只打算做定制的服饰,除去本钱,她每接一单,都是翻倍在赚钱。 皓月坊全靠质量和新颖取胜,在洛阳搏出了一个口碑。 可谓店不在洛阳,却被众人皆知,而当她们听说皓月坊的图样全出自七郎手中时,更加信任皓月坊。 七郎啊,她们也是听家中夫君和父亲听说过的,据说和咸满县的县令一起写了种植番薯的书,洛阳的番薯全靠这本书才种的出来。 是了,她们记得有传闻说七郎就是裴寓衡的表妹七娘,能穿她亲自设计的衣裳,出去参加宴会都高人一头。 在宫燕儿的帮忙之下,皓月坊在洛阳的定制服务开展的甚是红火,钱盒里的飞票就是近几个月,洛阳夫人们付的钱财。 她捧着裴寓衡为她倒的水,满脸的开怀,可转念一想她面前的人,一副字就能卖千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亏她还担心他手里没钱,特地把自己的钱拿来给他。 裴寓衡收到她的白眼,稍一思索就知道她在气什么,「我的字如何能与你的生意相比,字多了就不值钱,以少为奇,哪像皓月坊,才是真正的日进斗金。」 宣玥宁舒服了,「你知道就好。」 她还要去皓月坊转一圈,便捧着钱盒准备离去,裴寓衡为她穿上大氅,「今日天不好,就别去皓月坊了,皓月坊还有掌柜在,也不是离了你就开不下去。」 「那不行,我去了能稳定人心,再说我就到那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他低声闷笑,「好,都依你。」 她在他身上看了一会,直觉告诉她,他那就不是好笑,「你笑什么?」 笑你怎么会如此爱财,去皓月坊分明是想瞧瞧年后的账本,他仔细为她将兜帽戴好,「冬季寒冷,人们又多了许多银钱过年,最近没人上门买东西都是正常的,你不必急躁。」 她发髻较高,撑的兜帽都有些罩不住,他伸手拍了拍,「玥宁,回去让雪团给你换个发髻,不然出去得进风。」 宣玥宁古怪的瞧着他,以往这都是她对他干的活,突然掉个,她还挺不适应的。 裴寓衡细心将她脸颊处的软毛吹开,省得一会儿跑到眼睛里,为她打开门,「快去快回。」 她恩了一声,转身就走,风雪灌入,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她走了两步在雪中回首望他,他笑了起来,道:「玥宁,日后我的钱,都给你管。」 这人,说什么呢! 天穹终于不再倒扣,漏下的雪被堵住,天晴了,咸满县的百姓费力地打开被雪封住的大门,拿起工具清扫起来。 皓月坊的生意就如裴寓衡所言,冷落了不少。 但这都是短时间的,随着冰雪消融,人们脱下厚重的棉衣,该换衣裳了,换衣之际,就是皓月坊生意最好的时候。 铺子里的胡姬高二娘显示出了自己的经商天赋,在宣玥宁不在铺子里的时候,她一人卖出的衣裳抵得上其他人卖出的总和,宣玥宁理所应当给她分了红利。 随着宣玥宁愈发重视高二娘,她的贴身婢女雪团在经过一系列心理斗争后,终于向她提出了自己也要跟着学习照看铺子一事。 宣玥宁自然欣喜,雪团日日待在自己身边,耳濡目染,比其他人能接触到更多的东西,她能转变想法,过来帮她,当真是大善。 第33章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春耕时,咸满县及周边的县区都种上了番薯,绿油油的苗子长在庄稼地里,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畅。 贸易区也随着天气转暖而进入更多的商人,裴寓衡通常会在去贸易区之后,转道拜访童将军。 就在咸满县重新扩建含纳进的一片广阔空地上,一群军汉子光着膀子盖房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期待的笑容。 等他们盖好房子,犁好地,家里的老母和妻儿就会到了! 这就是裴寓衡和童将军一直在协商的事情,将军人的亲眷牵至咸满县。 自古军人和亲人分离就是朝廷一直想要解决的事情,当了军背井离乡不说,常常数十年不能归家,待归家后才发现父母已故,妻子跑了,此类事情屡见不鲜。 而大洛民风开放,不仅杏林文学出众,亦看重朝中军队武力,凭借军功向上攀爬是寒门子弟的重要途径。 因而从军者不在少数。 咸满县地处边境,离军队及近,之前童将军一直在愁自己部下的安顿之法,在裴寓衡提出可以让他们入咸满县时,他还有过疑虑,毕竟咸满县真是太穷了。 可随着咸满县的建立,番薯的推广种植,咸满县已经不是以前的小破穷县了。 童将军立即就同意了裴寓衡的提议,咸满县地方大,裴寓衡任他挑选地方,还给每个军户分了田。 有田就有生存之本,到了咸满县能住新房子,种番薯,谁不愿意过来。 可军户众多,第一年只能先让有军工的一万汉子牵家属,那些没军工又单身的汉子眼红不已。 对童将军来说,此举是为他解决了后顾之忧,对裴寓衡来说,是给咸满县添人口。 大洛婴孩的夭折率极高,人口的增长是地方父母官最重要的考绩之一。 一名军人,至少有父母妻儿四人,五百军人就有二千人口,一万军人就能让咸满县增多四万人口。 多出四万人口,加上原本的人,都能咸满县当做一州来看。 此事能够顺利实行,也多亏崔棱在洛阳为他周旋。 待四月初,军户家眷陆续从外乡赶来,被妥善安置在咸满县内,多年不见终得见家人,双方抱头痛哭,这一日,咸满县哭声遍地。 不是悲伤至极而是苦尽甘来。 裴寓衡亲自率领刀笔吏,将所有过来的百姓登记在册,为其牵了户籍,他们正式成为咸满县中人。 哭过之后的他们很快就被充满蓬勃之力的咸满县而感染,纷纷撸起袖子投入耕种中,每个人都怀揣着对未来的期盼,童将军毫不吝啬地为裴寓衡请功。 请功折子被快马加鞭送至洛阳,崔棱又有了吹嘘之事,朝中众臣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崔棱,一见面,他定要说裴淳元的事! 可他们哪里有心情听裴淳元又做了何事,现下快被疯狗一般的萧子昂搅得头秃。 也不知道这萧子昂是不是中了邪,从咸满县回洛阳述职之后,很快就又出去了,待年前大家忙得底朝天时,他一个折子,引发了洛阳半个官场的地震。 折子上密密麻麻的官员罪证,直让女帝在上朝时大发雷霆之怒,她最恨贪污,责令大理寺全权查案。 这个年,所有人都过的提心吊胆,无人可知那折子上都写着谁的名,萧子昂到好,交了折子就龟缩在萧府,大门紧闭,过年都不来往亲戚。 而后他们就见大理寺审理了一名又一名官员,定罪、抄家、砍头,光洛阳菜市口的血污都重的清理不干净。 被牵连的世家大族忙着扫尾,据说直到现在,那名单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查完。 一直没有站队保持中立者庆幸不已,女帝新派恨不能将其一网打尽,唯独苦了世家大族们被女帝激怒,正放松之际,突来的一下,让他们损失不少人手。 什么萧监察史查出来的,呸,这肯定是女帝和萧子昂的阴谋! 无形之中,女帝竟是给裴寓衡背了锅,不过此锅在女帝手里顺势而为,锅壁增厚,发挥了它至关重要的作用。 萧子昂的名单是他按照裴寓衡给他的,亲自去察看提交的。 这个年一过,萧子昂凭此名单,官升一级,虽还是穿绯袍,但也可以肖想一下三品紫袍。 得了好处,他答应裴寓衡的事,就要做到,他扛着萧家族人劝说,再不退婚就是结仇,也势要拖着郑亦雪! 无人能理解他为何拼着得罪十一皇子和郑家誓死不退婚,最后只得出萧监察史对郑十一娘一往情深的结论。 对此,他嗤之以鼻,干脆装病连朝都不上了。 而现在的郑家也无暇去管自家一个嫡女是否退婚了,那名单中,赫然有他郑家族人在! 这个季节,洛阳的桃花已经开了,粉白、嫩蕊,香气扑鼻,它们簌簌而下,飘落至肩头,便被卷起的气流拂过落地。 一队人马从洛阳而出,堪堪于端午节前抵达咸满县,为裴寓衡送来女帝特意赏下的含香粽子。 第34章 宣玥宁前世在萧府时每年都会收到女帝送来的含香粽子,这是女帝特意赏给自己心腹手下的。 而今年,她又亲眼见到了含香粽子,在裴府为裴寓衡! 一身绯袍可以说是裴寓衡用功绩换来的,可这含香粽子,则充分体现了女帝对他的重视。 裴寓衡已再不是崔棱的关门弟子,而是建造贸易区、种植番薯、广牵军属,又为打击世家大族做出贡献的裴淳元! 他不在是一个书写在纸上的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说这含香粽子,一盒里仅摆放八枚,朱红色的食盒中,披着绿色粽叶的它被冰块团团包裹,被一路从洛阳护送至咸满县,依旧鲜嫩可口。 可见他在女帝心中地位,朝中震荡,他纵有功绩,现下也不是提供重用的时机,也就有了不远万里也要赐绯含香粽子的一幕。 宣玥宁将八枚粽子一一取出,剥开粽叶,露出里面莹白如玉,形似菱角的粽子,它通体仿若白玉团,里面没有镶嵌任何东西。 她用竹片将其切片,淋上一道送过来琥珀色的特制蜂蜜与挂花浆,在其上撒上雍容华贵牡丹花瓣,便可吃了。 裴璟昭的眼睛已经黏在其上下不来了,哪怕是在长安裴父在世时,她们也未曾吃过陛下赏赐的含香粽子。 一家人沐浴更衣,在后院花园处围坐,花园里的花草都是由宣夫人亲手侍弄的,此时已含苞待放,羞答答地垂着头。 第一口,裴寓衡亲自夹给了宣夫人,「阿娘,请用。」 宣夫人自豪地食下,「善。」 第二筷,他夹给了空着的座位,「父亲,请用。」 宣夫人抬手拭去眼角泪水,「你父亲见到你如此有出息,当会欢喜坏了,好了,你们也吃吧。」 筷子纷纷夹向粽子,裴寓衡也给宣玥宁夹了一片,「玥宁,你且尝尝。」 「嗯!」 她眼眶微湿,心中便如宣夫人般激动,他们裴家走到这一步,何其不易! 微风送来花香,亦包含着庄稼的成熟之香。 春耕时种下的番薯全被从地里起了出来,裴寓衡照旧以咸满县县衙的名义收购了一部分,剩下的番薯,他们又找到了宣玥宁。 贸易区最中心的铺子重新开张,商人们排队都快从中心排到贸易区门口。 宣玥宁整日里忙着番薯的事情,数钱数的不亦乐乎,皓月坊的事情暂且全交给了雪团和高二娘,又有掌柜坐镇,她全身心投入到番薯的倒卖之中。 今年大洛各地都种了番薯,因而价格也下调不少,可这点番薯也满足不了地域辽阔的大洛所需,是以商人们收番薯的热情不减。 她才不管商人们如何去想,只管自己又收了多少钱。 这番薯种出来,原本只是想解决咸满县百姓吃不饱肚子的窘境,如今能有这样的作用,已是意外之喜。 这一波倒卖番薯过后,宣玥宁的钱盒再次充盈起来,不光是她,第二茬的番薯已经被种了下去,咸满县的百姓常常驻足在田地里感慨不已,他们也终于手里有了积蓄。 皓月坊对外卖衣除了特殊的订制,还有那适合手头钱财不多,只比裁布做衣贵五个铜板的粗布麻衣。 他们铺子里的粗布麻衣用的料子也贴肤得紧,根本不会将肌肤划伤,像这种价格低廉的衣裳,他们铺子里还有许多,比不上绸缎,又比粗布稍好一些的衣裳也有。 这种衣裳,只需要宣玥宁提供新颖的想法,画工自然会画图,从库狄蔚文那上的料子,价格更是低廉到发指,再雇上做衣之人,一件衣裳做出来只需半日。 再加上是大量生产,根本无需考虑在衣裳上添花样,做绣活,笑话,你见过谁家老百姓下地干活,还穿带绣花的衣裳,是以,看似只涨了五个铜板,实则宣玥宁节省下来不少钱。 衣裳是必需之品,咸满县有多少豪绅?不超过十指之数,除去豪绅,那生活富裕者又占咸满县人口之几?不到百分之五,这些人手笔在大方,又能有多少购买力? 再算算,除去这些人,剩下多少需求不高,终日辛苦劳作之人,几乎是要囊括整个咸满县了! 也许在未来的五年、十年后,咸满县能靠着贸易区带来的效益,让百姓们生活水平再上一个层次,可如今一切都在起步阶段。 对百姓们来说,七郎代表着裴寓衡,她皓月坊的衣裳就是比其他的衣裳扛穿还舒适,不买她家的衣裳买谁家的。 是以在百姓们手中有钱后,纷纷到她的铺子里去买成衣。 让宣玥宁享受了一把疯狂赚钱的快感,每日拨弄着算盘计算自己又赚了多少钱,她都能在梦里乐醒。 皓月坊的收益渐渐维持稳定。 洛阳的订制服务宣玥宁在忙碌番薯时,给暂停了,现下准备重新开启,正等着宫燕儿给自己的回信。 她在书房里记着这个月的账本,算出的数字,让她忍不住揉揉眼睛,嘴角的笑容是越咧越大。 第35章 那边裴寓衡下了堂,处理一个婆媳间争吵,婆婆推了媳妇一把,导致媳妇流产,媳妇要求和离的案子。 被她们在堂上吵的头痛,王虎观其脸色,劝道:「郎君,不如回去歇息一下。」 裴寓衡摆手,按着蹦蹦直跳的太阳穴,脚下不停,「先生给我信可到了?」 「到了,」王虎从怀中掏出信件,此类东西他都是贴身放置,亲手教给裴寓衡的,「郎君,信件在此。」 他摸到信封就蹙了眉,太薄了。 崔棱收他当关门弟子后,就愈发不顾自己形象,给他来信时,总爱罗里吧嗦说上一堆有的没的,还时常往自己脸上贴金,言之,拜他为师,便宜他了。 再拐弯抹角的让他好好回信,让他拿他的字出去卖,就当他孝敬了。 前阵子他收到女帝赐下的含香粽子,因淋得是琥珀色的蜂蜜和桂花浆,阳光下看似如绯色,也被称作赐绯含香粽子,可把崔棱嘚瑟坏了。 在给他的信上就详细说了,他都给哪些同僚说了此事,又强迫他的几个师兄给自己写信恭贺,还让自己回信一封,感谢女帝。 当时的信封,他收到时足有手指那般厚。 而手里这封,轻飘飘,摸之都无甚感觉,只怕里面只有一张纸。 出事了! 他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倏地停下脚步,飞快撕开信封将信拿出,一目十行,在王虎诧异的郎君声中,转身往后院书房而去。 书房中,宣玥宁放下手中毛笔,在雪团好笑的目光中,用热水洗手,虔诚般接过她手里的信件。 一边打一边说,「你不懂,这是我对飞票的尊重。」 她用手捻了捻信封的厚度,相当的满意,小心翼翼将其打开,就怕伤到里面的飞票。 可将信封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后,一张飞票也没看见。 宣玥宁:「我的飞票呢?我记得这个月可是给三品官夫人即将出嫁的女儿设计的嫁衣啊,还用了大宛国新出的料子!」 雪团在一旁为她收拾撕坏的信封,「可能是宫娘子想多同七娘说说话罢,七娘也真是,难道没有飞票,就不想看宫娘子写的东西了。」 「好啊你,都敢揶揄我了,找打!罚你今日去皓月坊收账!」 「是,我的七娘,奴婢立刻动身。」 主仆两个开着玩笑,宣玥宁手里拿着信还没来得及看,一抹身影走了进来,他外罩藏青色大氅,内里还穿着绯袍,一眼便看到了她手里的信件。 对跟着他的王虎和屋里的雪团道:「你们二人先出去。」 王虎和雪团被他冷凝的脸吓坏了,噤若寒蝉地走了出去。 「怎么了这是?」宣玥宁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信,「可是跟这信有关?洛阳有事发生?」 裴寓衡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倏地弯起红唇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十一皇子欲纳你为妾。」 宣玥宁手里的信掉在桌上,也跟着变了脸色,「他怎会想要纳我?他都没有见过我!」 十一皇子不是一直都想娶郑亦雪,前世郑亦雪也嫁给了他,郑家才会站队十一皇子,而对自己这个亲生女儿视若无睹,今生他怎会有此想法? 若他真执着于纳她,那她和裴寓衡的定亲就是一场空无,他们拿什么跟十一皇子硬碰硬。 有婚约又如何,郑亦雪还和萧子昂定亲了呢,所有人都知道十一皇子对她有意,她之所以现今还未得偿所愿嫁给他,那是因为萧子昂背后有萧家,其本身又是女帝的人,根本不惧十一皇子。 裴寓衡有什么,女帝会是否会为了裴寓衡而打消十一皇子的念头。 「玥宁,」他上前,「不必担忧,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可……」 「你忘了,我的先生是谁,他想将你纳走,也得看我同不同意。」他浑身都散发着危险气息,像是被激怒的巨兽。 宣玥宁低头不语,便在桌上散落的信上发现了十一皇子和郑亦雪的名字,裴寓衡也跟着瞧见,便脱下大氅,连整理都来不及,随手扔在自己桌上,拉过椅子坐在宣玥宁身边同她一起看。 宫燕儿的信比之崔棱要详细的多,她毕竟是小娘子,一些八卦崔棱总是不可知悉的。 她信上开篇就写到,赶在十一皇子纳她为妾的念头做实前,让她尽快同裴寓衡成婚,两人来往这般久,她同裴寓衡定婚,宫燕儿自也是知晓的。 而后,她细细解释了,为何十一皇子会产生此念头。 作为女帝身边的内舍人,宫燕儿所言有理有据,通过蛛丝马迹,给她展现了事情走向。 郑亦雪去岁带着拉拢裴寓衡的命令而来,却铩羽而归,可谓狠狠打了十一皇子的脸,天之骄子总是骄傲非凡,裴寓衡不愿投靠他,他总不能强求。 在他都要放弃裴寓衡时,裴寓衡安排了边境军户的亲眷,在朝堂之上获得一片盛赞,此时正是萧子昂那封信递交之后,肃清朝堂时,投靠他的臣子折进去不少,他无法伸手救助,只要伸手就会被女帝发现。 第36章 他不相救,也就让其他投靠的臣子心寒,让他焦头烂额不已。 以宫燕儿的角度和心胸看的清楚十一皇子的忙碌,可旁的小娘子可不能理解为何十一皇子对其冷淡,只能认为是郑亦雪勾引了十一皇子。 这个一心一意想嫁给十一皇子当人上人的小娘子,视郑亦雪为眼中钉肉中刺,对萧子昂拒不退婚一事拍手叫好。 事情就是这般巧,此小娘子是十一皇子的先生之女,王氏嫡女,其父兄族人,为朝为官者多达十三人,同样的出身高贵,她处处监视郑亦雪,还真叫她发现了些东西。 她不懂,就去求阿兄们,顺藤摸瓜查到了当年雨夜中的偏僻道观,那个道观如今已经败落,可里面的道长还能记得裴父裴母和他们被抱错的孩儿。 那时郑家不想显露自己身份,连同道长们都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何人,不然还能替裴父裴母找寻一番。 王家小娘子从道长那得知了有婴孩被换,再结合郑亦雪遮掩的不对劲,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头浮现。 在她查到郑亦雪的乳母跟着她回到郑府就自尽而亡,只留一女在郑亦雪身边服侍时,她带着道长入了洛阳,道长一眼就认出了郑家当家主、郑亦雪的母亲李夫人。 她就是那晚被抱错孩子的妇人! 之后的事情就如汹涌的洪水,势不可挡,冲刷过后,一片狼藉,郑亦雪的身世被揭露了,她根本不是郑家嫡女,真正的嫡女如今还流落在外,不知在什么地方受苦! 宣玥宁看到这,已是泪眼朦胧。 前世时,郑家接她回去,根本没有向外解释郑亦雪的身份,郑亦雪依旧是郑家嫡女,而她这个亲生女儿当了十二娘,对外只说她生病一直养在乡下。 被换了婚事之后,眼睁睁看着郑亦雪嫁给十一皇子后,愈发受族人重视。 多么讽刺,她和郑亦雪拼命遮掩真相,可揭露郑亦雪身世的不是让她提心吊胆的郑八郎,而是不相干的王家娘子。 写完郑家嫡女被换一事,宫燕儿的信就只剩下寥寥几句。 郑亦雪不再是郑家嫡女,以她不知名的身份而言,她目前是万不能嫁给十一皇子的,哪怕为妾都没有资格。 而十一皇子之所以会生出纳宣玥宁为妾的心思,也是因为裴寓衡最近势头太猛,她是他的表妹,又是定亲之人,十一皇子想用此举逼裴寓衡就范。 也能暂时缓和一下他与郑亦雪之间的关系,看他能否找到什么解决办法。 看到此,宣玥宁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郑亦雪可真是如前世一般牢牢把握住十一皇子的心,让他使出自以为不凡,实则最下等的计策。 不知当郑亦雪得知十一皇子想纳自己为妾时,心里会有多么崩溃,关键她还得曲意逢迎,不能像十一皇子透露自己才是郑家真正嫡女一事。 想到此,刚刚自怨自怜的情绪很快就退去了,她冷笑不已,十一皇子当真是走了一步臭棋,美人心估计他要失,拉拢裴寓衡更是无稽之谈,谁人不知,裴相平生最恨威胁。 她侧过头,裴寓衡果真如她所想,唇被抿得紧紧,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掉, 任她之前再如何焦躁,有他在身边,也觉得什么事情都会被解决,「无事的,你别放在心上,我们便如信上所言,先将婚事成了,十一皇子再如何,也做不出抢臣子之妻的事情。」 裴寓衡轻轻握住她的手,冰凉之意直窜脑顶,他的手好凉,「抱歉,拖累你了。」 「说什么呢,分明是他们自己心思不正,郑亦雪的身世被揭露也是她平日嚣张太过,才会被王小娘子揭穿, 十一皇子更是卑劣,不过这也说明你现今在洛阳那些大人物心里挂上号了,不然怎么会阴差阳错将把火烧到我身上,这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所以不必自责,能力出众难道也是他的错吗? 一直遮掩自己的光芒,要到何时才能替父平冤,她知道他心里尚还有座大山。 察觉到他的手指和自己十指相扣,她轰得一下,脸着火了,她刚才不知羞的说了什么,让他们二人赶紧成婚? 「玥宁,我不愿亏待你,我本想两年后待我们回洛阳风风光光办一场婚事,被十一皇子威逼成婚,非我本意。」 他说到这拉过她的手,却是放在了自己唇边,红唇离她的手指只有一线之隔。 她缩了缩手,没有缩动,窘窘的瞧着他。 他红唇弯起,动作便是一停,手指摩擦了两下,放下她的手,「你且放心,十一皇子不会如意的。」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人儿,怎可放她离去。 看来他给萧子昂的名单还是少了些人。 不说从咸满县又送出了多少信到洛阳,就说从这一日起,咸满县贸易区的所有商人,都知道裴寓衡和宣玥宁的婚事了。 这本就是咸满县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添了一把火,让他们说的更加畅快,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第37章 裴县令和那个分明是小娘子却被唤七郎的七娘啊,可真是般配的紧,他们趁着番薯的崛起,又翻出那本带着食谱的书来。 随意造造势,打着两人婚事的名头,又卖出不少番薯,赚得盘满之时,也将两人定亲要成婚一事带到了大洛各地。 在大洛少有谁的亲事会被他们关注,但这两人不一样,一个种植出了番薯让他们可以果腹,一个还将番薯做出了花来。 民以食为天,在他们心中,裴寓衡和宣玥宁那就是上天带给他们的仙童仙女,他们喜欢听他们的事迹,两人要成婚,他们可开怀了。 在这种时候,要是传出十一皇子欲纳宣玥宁为妾的消息,只怕会引起百姓反感,适得其反。 而在看似花团锦簇的洛阳,裴寓衡和宣玥宁之前的种种努力,都在这一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宫廷内,女帝站在池塘边,捻起一撮鱼食向下撒去,无数鱼儿争先恐后摆着尾巴抢食,她问向候在一侧的宫燕儿,「十一欲纳妾抢夺臣子之妻的消息可清扫干净了?」 宫燕儿的礼仪最是挑不出错,又赏心悦目,她行礼后道:「已经清扫干净,没让消息往外传。」 女帝便道:「可查清楚消息是何人传的?」 「出自洛阳。」 再细,她不说,女帝心里也明白。 裴寓衡从咸满县往外四散他和宣玥宁的婚事,伸出了手,却只伸了一半,没将事情做绝,他没泄露十一皇子要纳妾的消息,一招以退为进,更能得女帝怜惜。 可这消息还是小范围传了开去,故意散播此事者,是那看不顺眼十一皇子之人,至于是谁,女帝还有其他孩儿呢。 她将手心里的鱼食尽数撒了下去,这鱼本就在宫内被养的肥壮,压根也不饿,吞食下去过量的鱼食,不一会儿,池塘上就浮起一个个翻着鱼肚的死鱼。 女帝指着池塘中的鱼,笑着对宫燕儿道:「你瞧,这鱼儿无脑,不知饥饱,只会拼命吃食,便将自己活生生撑没了性命。」 她话里含沙射影,十一皇子过于贪婪,宫燕儿敛目不发一声。 「你啊,就是过于小心了些,我有些乏了,且陪我走走。」 「是。」 宫燕儿上前搀扶女帝,女帝问道:「你觉得淳元和七娘的婚事如何?」 她回:「陛下何须问我,我同七娘交好,定是要向着他们说话的,此二人本就是天作之合。」 「你倒是实诚。」 不一会儿,小太监来传,崔棱欲要面见女帝。 女帝没好气的同宫燕儿说:「你可有帮着我算着,崔老这是第几次为了淳元的事寻我?」 宫燕儿话里带笑,「回陛下,奴婢给算着呢,已有二十四次了。」 「瞧瞧,瞧瞧,他可真是有了一个关门弟子,宝贝疙瘩的不行,平日里在我面前炫耀我就忍了,若我不唤他,他根本不进宫,如今竟找我有二十四次了!」 她又对来传话的小太监道:「且让他等着吧!」 宫燕儿在她身旁偷笑,见她没好气的望过来,无辜地眨着眸子。 女帝头痛,「你可别做这种表情,实在是假。」 「是,奴婢省得了。」她又恢复成往日时刻带着微笑的端庄模样,在听见女帝一句你可在心中怨过我,立马跪了下来。 「陛下,奴婢谢陛下给了奴婢一条命还来不及,陛下雄韬伟略,燕儿能跟在陛下身边,三生有幸。」 两人身边已被清空,女帝探下身摸着宫燕儿额头的红梅,「你说,为何这女子就不能考科举,只能一辈子龟缩在男人的后院中?为何世道对女子诸多苛刻?」 宫燕儿抬头,竟敢直视女帝,双目迸发出崇拜,真诚道:「可陛下做到了,是我辈楷模。」 这里的辈,说的是大洛千千万女子。 女帝直起身,「起吧,你觉七娘如何?」 「奴婢觉得七娘万中无一,不会有哪个小娘子会勇敢说出自己就是爱财,况且,奴婢可是知晓番薯种子是七娘最先发现的,淳元信她,才会将番薯种植出来,陛下都没赏过她,奴婢可得为她讨个恩典。」 女帝不出声,让宫燕儿瞬息变了脸色,低下头掩下自己出格的神色,迟疑半晌,终还是说了,「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女帝她最是惜才,女子在世上活着不易,敢于挑战世俗者,都能令她高看一眼,宫燕儿是如此,宣玥宁亦是如此,她们两人之间交往,宫燕儿从未避讳。 对其二人都有种心心相惜之感,也能体会到宫燕儿待宣玥宁不同的情感寄托。 宫燕儿对宣玥宁所做之事,如同她对宫燕儿的栽培,看到两人日渐亲密,也时常让她回忆将宫燕儿带出掖幽庭时的场景。 这般回忆,反倒是叫宫燕儿误会 她的回话,将她拖拽回现实,「何事?说上一听。」 第38章 宫燕儿重新跪了下去,「奴婢有个猜测,陛下应知,郑家嫡女被换一事,奴婢在越州见过七娘几面,虽说那时她还是一团孩子气,可眉眼间已同郑家八郎有七八分相似。」 话不用说尽,女帝已知悉她意。 「来人!」 有小太监匆匆而来,「去告诉崔棱,日后不用再来寻我,江南发洪水,我欲让十一去赈灾!」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可女帝这怒火,完完全全冲着十一皇子而去,她让宫燕儿起身,「本以为他是一只雄鹰,哪知还是蚱蜢,如此还妄想坐上我的位子!」 她给机会让他成长,可他都做了什么事! 想要拉拢裴寓衡,不说三顾茅庐,派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郑亦雪去咸满县请人,被裴寓衡灰溜溜赶了回来,如此还觉自己高高在上,非使下作手段,想纳人表妹,威逼就范。 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裴寓衡啊! 她看重的臣子,又岂是他能拿捏的。 也就是裴寓衡退了一步,不然抢臣子之妻的骂名坐实,天下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一个皇子还未登临宝座,就已先失了民心。 就算如此,事情都已经做了,那你倒是做好,有她在中间,两边都能得到一番锤炼,可结果呢,在天下都知道裴寓衡和宣玥宁郎有情妾有意的情况下,他连管都不管谣言,还得她给他擦屁股。 他恐怕都不知晓,宣玥宁才是真正的郑家嫡女! 如此之蠢,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 既然已早早显出衰败之相,不如趁早给她滚去江南赈灾,省得在洛阳看他四处蹦跶碍她的眼。 宫燕儿紧紧闭嘴不言。 女帝拂袖而走,她跟在其后,身上的汗已经打湿了衣裳。 江南连绵阴雨月余,引发洪水,万亩良田被淹,数千百姓丧命于洪水中。 至今这雨还下着,不见停歇之意。 作为大洛最为富饶的地方,江南抵抗天灾的能力要比其他的州府强,下雨之后当即就开仓放粮,可也禁不住连续一月的只出不进。 尤其没有阳光,长时间在雨水之下,无数百姓染病,药材所需也是一大比消耗。 女帝爱民,收到消息立刻就组织人送粮送钱送药材,可这个时候谁碰江南,谁死。 有幸者,到江南时雨停,大功一件;不幸者,到江南依旧大雨倾盆,水位不下,干事不利。 这个人人棘手都不想接的活,在早朝之上被女帝分配给了十一皇子,十一皇子当时那张脸,青了又青,白了又白,精彩纷呈,可让崔棱为首的一干人等,好不得意。 随即女帝又扔下一个让崔棱都惊讶的消息,咸满县人口增多可为州,即日起,被封为咸满州,原本的州府变为现成县,州长调任别地,裴寓衡有功升为六品州长。 任谁也没想到,十一皇子和裴寓衡之间,女帝会选择裴寓衡,变相流放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下了早朝就想去找女帝,可人却被拦下,高公公笑眯眯的跟他说,女帝让他立刻启程,不得耽误。 他想强闯不曾,找人拦下出宫的宫燕儿,到此时,他都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为何惹了女帝厌烦,裴寓衡不过是一个臣子,有和能耐同他抗衡! 宫燕儿端坐在轿中,着紫衣,额头红梅衬得她愈发美艳,「十一郎君可以听听百姓们是如何说裴县令,不,裴州长的,顺便再去看一下,这次赈灾的主要粮食是什么。」 本次赈灾,一半的赈灾粮就是番薯! 他的番薯足以养活大洛一少半的百姓,十一皇子竟还觉得自己是龙子就比他厉害,可在女帝心里,只有有用之人,才值得培养,如她,曾经还刺杀过女帝,不也被放过了。 她放下车帘,轻道一声,「走吧,去崔府。」 玥宁给她和崔珺瑶一人设计了一身衣裳,她还没来得及试一试,今日有如此美事,当得换新衣才是。 十一皇子踢到了铁板一块,离去那日,郑亦雪就在洛阳百里之外等着,她身世揭露之后,就再没见过十一皇子,不管如何,她都得在他走之前,见上一面,这才得以出府。 赈灾队伍继续前行,而十一皇子则离开车队和郑亦雪你侬我侬。 郑亦雪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衫,低下头弱不禁风,倔强的红着眼眶就是不掉眼泪,当真是让十一皇子心疼不已。 「十一郎,今日一见还不知再见是何时,」她拿出自己连夜缝出的荷包,「这是我日日夜夜惦念你,特意为你缝的,只盼它在你身边,就如我在你身边一样。」 「我……」她用汗巾擦去并不存在的眼泪,「如今与你,云泥之别,只盼十一郎忘记我,早,早日觅得佳妻。」 她这话说的艰辛,十一皇子情不自禁拥她入怀,她挣扎两下,渐渐没了力气,伏在他的肩头啜泣起来,听他道:「雪儿,你且等我回来。」 第39章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情话,消息传回洛阳,女帝大骂一声:「蠢货!」 王小娘子砸碎了雕花花瓶,「十一娘这个狐狸精!不行,我要去找阿兄,一定要把真正的郑家嫡女给我找回来,看她还如何得意!」 江南的雨水依旧下着,此时还未收到改县为州的咸满县,一场雨后,泥土独有的清新散发出来,萦绕在众人身边。 此时的裴家,正张罗着裴寓衡和宣玥宁二人的婚事。 之前已经请媒人交换庚帖定下婚事,如今在十一皇子威逼之下,则彻底交换了通婚书和答婚书,通婚书由郎君写给小娘子,小娘子若同意则回复答婚书,其在大洛具有法律作用,代表男女双方婚事已成,朝廷是认可两人的婚事的。 通婚书的正书由裴寓衡亲笔所写,用最华丽的辞藻表达对宣玥宁的倾慕之意,期盼她能同意嫁给自己。 宣玥宁是第一次直面他的爱意,通婚书摆在她面前,她愣是憋了三天,才给他写了答婚书,盼望二人能白头偕老。 两张婚书,经由媒人观礼,从宣夫人左手换到右手,最后全被她拿在一起,这也是以防万一,还是交由长辈保管比较安全。 毕竟洛阳还有个十一皇子想纳宣玥宁为妾,郑亦雪和宣玥宁的身世也是个大麻烦。 如此「六礼」便走完了一半,到了纳征,民间叫做下彩礼的一步。 媒人都犯了难,好想不要这份钱,她不想干了! 可是不行,这可是裴县令的婚事,她必须得给办得漂漂亮亮的! 下彩礼的东西先准备好,什么裴县令还没挑选完,本是想挑两年的,别挑了,赶紧的吧,不是说着急成婚吗?这紧赶慢赶都来不及呢! 不过是将箱子从这个屋子抬到那个屋子,有必要出动县衙全部的衙役吗? 不过是商量从哪接新娘子,至于要在临街买栋房子吗? 还有裴县令的母亲,她怎么可以对裴县令百般挑刺,新房都没准备可还能行,让夫妻二人先成婚分房睡可还能行。 媒人捂着胸口,她太想撂挑子不干了! 大婚的一应事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为了最后的成亲日,宣夫人都快将书翻烂了,只为了选个黄道吉日,扰的媒人现在轻易不敢登门拜访。 宣玥宁坐在床边重重叹了口气,手指眷恋地摸着自己又换了大了一圈的钱盒,下定决心起身离开房间。 「七娘,你要去往何地?可不能见郎君,大婚之前,你们两人不能见面的。」雪团紧张地跟在她的身后。 咸满县是有这样风俗的,可对于本就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难度实在大了些,刚开始两天,宣夫人让厨房给裴寓衡单独做菜,他一人孤零零在房间用饭。 她看了实在不忍,就让雪团去给他送吃的,可不管是皓月坊还是贸易区,两人总要交谈,不能事事让王虎和雪团传话,有一些话不方便他们知晓,她就偷偷趁众人不注意去寻他。 哪想自己刚踏出房门,就被雪团抓了个正着。 「雪团,你去皓月坊帮我查查账本,最近太忙,我不在,怕他们欺上瞒下。」 雪团狐疑的看看她,又看看她怀里的钱盒,宣玥宁下意识抱紧了它,再三催促,雪团才听话的去往皓月坊。 她从小道穿过,抬手挺胸,视而不见走来走去的衙役,在王虎诧异的目光中,进了裴寓衡的书房。 裴寓衡见她来了,还往外看了一眼,笑道:「天色未晚,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 宣玥宁郑重地将钱盒放在桌上,裴寓衡眉毛一挑,又是想起那日她抱着钱盒要给自己,让他当聘礼的样子了。 顿时哭笑不得,「怎的又将它拿出来了,不是都同你说了,我手里有钱的,放进阿娘库房里的聘礼,你不是都瞧见了。」 她低着头,神情可见的低落,「不是给你的。」 「恩?那你这是?」 手指细细描绘着钱盒上的花纹,她声音小的几乎要听不见,「要是我没有嫁妆,你会娶我吗?」 他眸子眯起,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你的答婚书可还在阿娘那,玥宁,在大洛律法中,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往常他说夫妻二字故意逗她,都能将她逗得臊得不行,今日她只是用手抠着钱盒,人太沉默了。 他将案卷放在一旁,知道她这是要跟自己谈正经事,大脑也跟着活跃起来,伸出手握住她那不安分,快要将盒子都抠掉漆的手。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人?你呢,我若考不上进士,没有当县令,一贫如洗,你可还愿意嫁我?」 「自是愿的啊!」 「同理,玥宁,我怎会因你没有嫁妆就不娶你,出何事了?」 宣玥宁将钱盒打开,「我听说江南发洪水,想将这些钱全捐了。」 江南的雨并没有像人们期待那般停了下来,反而下了整整一个夏季,这一年大洛人口减少了约有十分之一,是女帝登基以来遇见的最严重的灾年,洪水、地震频发,女帝甚至还下了罪己诏,请求上天宽恕。 第40章 她至今还记得从江南逃难到洛阳城边的难民们,衣衫褴褛,一个个瘦的跟皮包骨似的,只剩半口气。 可更多的是,早早就饿死在半道和淹死在水中的人们。 在她人生中最困难的时候,在她和裴寓衡都差点要吃不饱饭的时候,她常常想,要是有人能帮一帮自己就好了。 如今她手里有钱了,又知道江南的雨会一直持续不断的下着,不做些什么,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你看今年咸满县的天气都不正常,已经下了几场雨了,我担心江南的情况比大家想的还要严重,再如何富饶,也禁不起长久的拖累,我想尽自己绵薄之力。」 她边说,边想抠手心,直接戳到了他的手指上,又赶紧松开,「寓衡,你帮我将这些钱捐至江南罢,就是,我手里没钱,拿不出嫁妆,成婚那日,恐怕要让大家看笑话了。」 裴寓衡久久的注视着她,半晌,他才道:「玥宁,我何其有幸,能迎娶你。」 宣玥宁小心的说道:「那你是同意了?」 「你心怀天下,我自是要支持的,」他突笑一声,「倒是你,可舍得这些钱?」 这一声笑,将宣玥宁拽回了现实,颇为幽怨的看着他,「你为何还要问我一遍。」 本来她都做好准备了,跟钱相比,人命更为重要!而且她相信自己,日后可以翻倍赚回来! 她郁闷的看着钱盒,想再去摸摸,可手还在他手里握着呢,只能带着他的手,插在金叶子里满足一瞬,果断将盒子合上。 裴寓衡压抑不住的笑声在书房中传了出来,守在门外的王虎摸摸脑袋,又走远几步。 为裴寓衡和宣玥宁操碎了心的媒人,当得知婚礼一切从简,连聘礼和嫁妆都没有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见势不妙,宣玥宁拉着裴寓衡赶紧躲了起来,留宣夫人一个人面对着怒气冲冲的媒人。 「宣夫人!我做媒人这些年了,从没见过连聘礼和嫁妆都不准备的人家!而且之前裴县令下聘礼的时候,真金白银我都看见了!我才几天没来啊,就没有了,没有了!」 宣夫人瞪了一眼躲回屋里的两人,安抚道:「你看,玥宁也是我们家女儿,寓衡的表妹,这不是觉得又是聘礼又是嫁妆,最后不还是得回到这里,过于麻烦了。」 媒人插着腰,吐沫星子满天飞:「麻烦!宣夫人你知道麻烦请我来干嘛啊!你知道麻烦,之前一副要将婚礼办得最好的模样,从嫁衣到日子,你挑了多久,你自己说,现在什么都准备好了,你告诉我从简?」 「哎呦,气死我了,你说说你们,」媒人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此时喘着粗气道,「裴县令可是县令啊,七郎可开着是皓月坊呢,怎么可能没有聘礼和嫁妆!咱咸满县的百姓可都盯着他们两个呢,他们两个婚事成的好,我们才能心里开心,这叫什么事。」 宣夫人不住地拿汗巾擦额头,是一句话也插不上,最后也跟着抱怨,「谁说不是呢,这叫什么事!我好好的嫁女儿,最后聘礼和嫁妆全没了!可气死我了,偏偏还没法说。」 眼看着宣夫人和媒人要齐齐找他们二人谈话,宣玥宁收回探出去的头,拽住裴寓衡的宽袖团成一团,「怎么办啊?阿娘也生气了,你也是,聘礼都已经下了,你还要跟着我捐什么钱。」 裴寓衡轻轻抽着自己袖子,嘴上道:「玥宁都舍得将自己的嫁妆捐给江南,我这个咸满县的县令,自然也要起到表率作用,大郎曾说这叫妇唱夫随。」 「什么妇唱夫随,大郎现在是什么都敢跟你说,他在胡言,我就不让雪团去找他传话。」 趁她撅着小嘴没注意,他快速道:「大郎来找我了,肯定是县衙那边出事了,我就先走一步。」 皱皱巴巴的宽袖还垂着,他都来不及将其弄平整,人已经用同样的说辞越过宣夫人和媒人没影了。 宣玥宁愣在原地,对上了她们二人的四只眼睛,强迫自己露出了一个笑来。 裴寓衡! 被宣玥宁在心里骂着的裴寓衡,打了个喷嚏,吓得王虎要给他拿披风。 「无事,恐怕是玥宁在念叨我,大郎来的太及时了,可是有什么事?」 王虎直接道:「曾经给郎君带绯袍的高公公又从洛阳过来了,我瞧着风尘仆仆,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现今人在县衙。」 裴寓衡垂眸冥思片刻,舒展的眉头紧皱,几乎立刻联想到了十一皇子要纳宣玥宁为妾的事情,这高公公,莫不是来为十一皇子当说客的。 不,不可能,高公公是女帝身边的人,只听女帝的话,他与玥宁的婚事已经人尽皆知,女帝不会准许十一皇子做出如此荒唐事,「走,随我一道去看看。」 高公公圆润的脸盘都被连日赶路给消磨下去了,整个人萎靡的很,可见了裴寓衡立马生龙活虎起来,不禁令人佩服,「裴县令,我们又见面了。」 他不谄媚也不畏惧,「高公公一路辛苦,不知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不急,裴县令会知道的,我在此处等候,似是听见了有人吵架?很是意外,竟有人敢在县衙撒野!」 第41章 「回公公,」裴寓衡少见的有些局促,「是家中请来的媒人在生气。」 高公公来了兴致,「媒人?是极,我来的路上就听闻裴县令要同七娘成婚了,还没跟你们二人道喜,倒是不知这媒人因何生气?」 他一扫疲惫,想要一探究竟,裴寓衡只能带着他往媒人那里去,老远就瞅见宣夫人和媒人苦口婆心劝说宣玥宁。 见到高公公,她们三人惊愕,宣玥宁抬头与裴寓衡对了个眼神,裴寓衡轻轻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高公公为何来此。 他们看上去打情骂俏地递秋波,高公公已经开始同媒人交谈起来,媒人不知他身份,终于有人来关心她,来问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吐苦水的地方,嘴不停的将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初时听着,高公公暗赞宣夫人为人大气,同媒人一样,认为宣玥宁有福气,有这样的当家主母,培养出的儿子也是俊才,心里都开始同情媒人,怎么摊上这么个婚事。 然而当媒人说到聘礼和嫁妆全没有,两人要将钱捐给江南,只怕举办的是咸满县最简陋的婚礼,那笑呵呵的脸都变了,「全捐了?」 媒人一拍大腿,「可不是!我这正劝着呢,好歹手里留点余钱,别都捐了啊,这马上要成婚了,你说说!可怎么是好?」 「裴县令与七娘的胸襟,真是令我等汗颜,」高公公看向两人的目光充满了慈爱,「陛下已派十一皇子去江南赈灾,你们二人放心就是,成婚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慎重些总是没错的。」 论说话的艺术,在宫廷中生活的高公公,可给他们做了一次表率。 短短一句话里,先是捧了两人心善,跟着提点二人,十一皇子被罚去江南,要纳宣玥宁为妾自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又说女帝对江南重视,绝不会置之不理,两人没必要将身上所有钱财全捐出去,留出来一部分办婚礼即可。 十一皇子去江南,最先定下心的便是宣玥宁,她脸上流露出喜意,便朝裴寓衡那看了过去,对他展颜一笑,灿若星辰。 裴寓衡目光柔和,悉数接收到她的欢喜,同高公公道:「我与玥宁都是大洛子民,江南水灾,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何况我们成婚这些东西,对江南无异于杯水车薪,只是想聊表心意。」 宣玥宁没想到裴寓衡在高公公那样说后,还会执着的要将家中的钱财捐出去,看着他对高公公凯凯而谈,尊重自己意愿,她就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你瞧,前世她苦求亲情而不得,今生她有志同道合的裴寓衡共度余生,还有疼爱她,为她的婚事忙前忙后的阿娘,又有可爱的昭儿和骥儿,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正想着,高公公已是乐呵呵的转头问向了她,「七娘也是同裴县令一般想的?」 「正是。」 裴寓衡思索片刻绕到她身边主动道:「公公有所不知,提出要捐钱的正是玥宁,玥宁才是真正的心怀天下之人,她平日里爱钱,可听说江南水灾,二话不说就要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我便只能支持她,连带着给她的聘礼一道捐了去。」 她面上娇嗔道:「你瞎说什么?」 实则暗暗用眼刀剐他,高公公就在面前,他将功绩算到自己身上作甚,不如说是他的主意,让高公公回洛阳,在给女帝刷波好感。 她又不上朝为官,要这好意有何用。 再说也只有她知道江南水灾会演变的越来越大,她无法预警,说不定会因危言耸听,被当做妖女捉起来,只能用此笨方法,能救一人是一人。 裴寓衡就在高公公眼前,安抚地拍了她的手两下,「玥宁这是害羞了。」 他自有自己考量,郑亦雪的身世被揭露了,那玥宁的身世迟早也会被揭穿,他们总要做些准备,有什么靠山是比女帝还安全的。 「玥宁说咸满县的天气变幻莫测,恐江南生变,我便去信同好友问了下,果然大洛各地的天气都有些异常,心中担忧不已,再则我本就是朝廷命官,食君俸禄,理尽自己之力,奈何囊中羞涩,只能做到如此。」 高公公脸色变了,追问道:「裴县令所言可实?各地天气当真有不妥之处?」 裴寓衡行礼,二人均知这意味着什么,「我已写了份折子,劳烦公公呈给陛下。」 「善,还请裴县令将其交给我,我定不负所托,将其亲自交给陛下。」 「多谢公公,公公今日舟车劳顿,还是先行在县衙休息一日,明日我再去拜会公公。」 宣夫人带着婢女给高公公等人收拾出房间,高公公则和裴寓衡去书房密谈,徒留宣玥宁面对生无可恋的媒人。 媒人摆摆手,「我也不知那公公是何人,不过听明白了,你们为了江南的事尽心尽力,我们小老百姓就指着你们这种人来帮我们,我自然也是想江南的人享受到你们的好心,就是,苦了你们,成婚这么大的事,哎。」 看着她失落地走出县衙,宣玥宁也是心虚的很,前段日子,那么折腾媒人,她没脱鞋打他们,真是好脾气了。 第42章 她一点都不担心裴寓衡给女帝的折子,侧面正面,她没少在他耳边叨叨江南的事,特别肯定江南的水灾不会轻易结束,该说的话她都同他说过。 这事她是举双手赞成的,女帝若是听信裴寓衡之言,早做准备,对江南而言,只有好没有坏,就算女帝不信,那裴寓衡也是心系百姓的好臣子,女帝不会怪罪,相反会很喜欢裴寓衡这样能为她分忧的臣子。 县衙内,假山流水,花香扑鼻,她蹲下身揉了揉红色小花,眼中一片平静,没了十一皇子这座大山,她就不担心了,只希望这个灾年能平稳过去。 高公公仅休息了一晚,便着急要落实他来咸满县的目的,他要赶紧返回洛阳,将裴寓衡的折子呈给陛下。 次日,县衙外聚集了不少豪绅,他们命家中奴仆,搬来了一个又一个厚重的大木箱。 他们可是听媒人说了,裴县令和七郎要将自己成婚准备的嫁妆和聘礼都捐给江南赈灾,两人的婚礼什么都没有,家当都被掏空了。 何德何能,遇见裴寓衡这样的县令。 咸满县可是因裴寓衡才焕然一新的,他们心中感激,不是那忘本之人,家中钱财不少,也可以跟着捐点,紧跟裴寓衡的步伐,这不,一大早人就过来了。 其中小孙主簿的父母捐了大半身家,以身作则,那些豪绅哪好意思拿得少了,且瞧在县衙的小孙主簿,自从跟了裴寓衡,已经考过进士,虽说现在还无朝廷任命,可明眼人都知道,裴寓衡定会高升,他走后,这县衙不就是小孙主簿的。 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孩子,他们也得巴结住裴寓衡,他要捐钱,那他们也捐! 我们白给的,什么都不要,都捐给江南,就当积德了。 咸满县的百姓也是开了眼界,那县衙门前密密麻麻的箱子,每一个打开,里面都是金灿灿的金子,他们何时见过这般多钱。 高公公跟着裴寓衡站在县衙门口,人也跟着激动起来,往常都是费劲巴拉管这些人借钱,何曾见过他们主动捐献,「好好好!」 裴寓衡一寻思也明白过来,招来小孙主簿和县衙所有的刀笔吏,就在县衙门口摆上桌子,记录着每一位捐献人的名字、籍贯、捐献数量。 有豪绅一伸脖瞧见自己捐献的数量被比下去了,就偷摸叫小厮回家再取,可排队捐献时却被拒绝了,一人只捐一次,裴寓衡还限制了数量。 给江南捐献的是心意,他不能让他们形成互相攀比的状态,让这场捐献变了味道。 贸易区的胡商,是最后知道消息的,等他们从贸易区匆匆赶回咸满县,豪绅们都已经捐献完毕,正在当场清点数量。 还有什么好说,裴县令都倾家荡产的捐献了,他们也跟着捐。 大洛商人地位低下,可他们也是人,没有他们买卖货物,百姓的生活必然会大打折扣,从身上拿出飞票砸下,看着刀笔吏写上他们的名字,他们心中升起一股自豪感。 谁说他们穷的只剩钱! 没有人舍得离开这里,裴寓衡同高公公商议一番,护送高公公而来驻扎在咸满县外的军队鱼贯而入,为这场捐献维持秩序。 可根本就不用他们维持,咸满县的人经过蔺主簿一事,早已拧成了一股绳,在知道跟在裴寓衡身边的人是洛阳女帝身边的高公公时,早就憋住了自己,必须得给裴县令涨面子。 都安静,都有序,都别闲聊! 这场浩浩荡荡的捐款,从早上一直到晌午,所有人就在街边随手买了张胡饼啃着,看着胡商一掏袖子就是一叠飞票,眼睛都要红了。 宣玥宁从外面招了几个妇女和她一起煮汤,外面炎热,大家一直站在外面,可别中暑了。 等解暑汤熬煮出来,她重新换上自己好久没穿的胡服,踏着靴子,将其摆放在门口,免费发放给在场的百姓。 高公公一会儿看看清点财物,翻看账本的裴寓衡,一会儿看看为众人发汤忙得脚不沾地的宣玥宁,欣慰之意无以言表,他有感而发,崔棱对他关门弟子的夸赞,当真不是虚的。 眼看着金乌西洛,豪绅和胡商都捐献完毕,咸满县的百姓们也蠢蠢欲动要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裴寓衡,他让人将箱笼锁上,账本封存,不再接受众人的捐赠。 百姓们怎么能干,群情激愤,从洛阳而来的军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了,可真没见过,脸红脖子粗看上去跟吵架似的,非要往外掏钱的百姓。 他们辛苦劳作,靠天吃饭,如今正在休养生息,怎能掏空他们的家财,豪绅胡商的钱他可以要,他们的钱,裴寓衡不要。 「这些钱,我会用咸满县的名义捐献出去,诸位难道不是咸满县的人?」 他一身绯袍,红的刺眼,只一句话,就让生气的百姓们重新安静下来,令人啧啧称奇,也足以看出裴寓衡在咸满县百姓心中的地位。 高公公这时也说话了,「这些银钱,我必将其全部带至洛阳交由陛下,尔等放心。」 第43章 裴寓衡早在豪绅捐献时,就同高公公说了此事,高公公身边有军队护送,比他让王虎去安全百倍。 况且,他还是女帝身边的宦官。 他侧头,小娘子被晒的脸颊通红,端着碗递给前来要汤的百姓,垂下眼眸,他必要为玥宁争出一条路来。 趁着县衙门口聚集了这般多人,高公公让身边小太监拿出陛下交由他的东西,他有意给裴寓衡抬身价。 「我奉命前来,告知诸位一个好消息,朝廷调令以下,从即日起,咸满县由县变成咸满州,裴县令有功官升两级,是为——咸满州州长。」 他话音刚落,掉针可闻,就连裴寓衡自己都没想到高公公前来是因为此事,高公公是日夜兼程赶来,崔棱从洛阳给他寄的信,还在路上,是以,他根本不知情。 高公公示意裴寓衡将官印接去,裴寓衡几乎是凭借本能将官印拿了去,那边的宣玥宁手里的勺子已经掉进了锅中。 「纵使裴县令变成裴州长,可这官服还是不如绯色的好看,裴县令,接旨吧。」 大洛州长六品,绯袍五品以上才能穿,明显绯袍更胜一筹。 裴寓衡一掀衣袍,捧着官印跪了下来,所有的百姓也都跟着乌泱泱跪了一片。 高公公声音拔高,竟是能让在县衙门口的人都听见,他宣读着由宫燕儿亲手替女帝拟的旨意,肃穆威严。 待他读完,将圣旨放在裴寓衡的官印之上,这才道:「起身。」 越过众人,宣玥宁望向裴寓衡,喜得她差点落下泪来,他也遥遥看来,红唇弯起,在她眼中,艳丽逼人。 寂静片刻,掀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声浪一波传一波,很快涌至咸满县四面八方。 「我们家的县要变成州了是吗?」 「恭喜裴县令升官。」 「傻,该叫裴州长了,要是没有裴州长我们可怎么办。」 「裴县令终于成州长了!这回叫那个眼里没我们的林州长用鼻孔看人,气死他!」 裴寓衡这里是由高公公亲自宣旨,而林州长那里,只收到了一张朝廷调令,即日起,他就要离开这个州,去往别地。 整个大洛,都没有由州变成县的,在他手里倒是开创了先河,在他收拾东西走时,全城上下无一人出来送他,来时怎么来,走时就怎么走。 而高公公完成了他最重要的事情,就要启程返回洛阳了,更何况还有大笔银钱要尽快交给女帝,他本想今日就走。 可金乌垂在天边,宵禁快到了,他此时出城,赶到第二个城池时,城门紧闭,只能在荒郊野地住一晚,只他一人倒是无事,可他身后的马车、牛车上还有众多的箱笼银钱,便在县衙再住一晚。 这一天,众人心情激动,无数人失眠了。 凡是捐款的人,无不庆幸,而那舍不得钱,当做不知道的人,想要再捐钱,得知裴寓衡不在收钱,已经全部搬上牛车,交由高公公,悔得肠子都青了。 裴寓衡谨记过犹不及这个道理。 因为高公公还在县衙,裴家人虽然开心,但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由宣玥宁亲自做了一桌子菜,也不管什么新婚夫妻成婚之前不能见面的规矩,一家人齐齐整整围坐在一起,好好庆祝了一番。 此时此刻,宣玥宁特别想念越州满齿回甘的琥珀酒,她要醉上一番都没有机会。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半夜就开始下起,她抱着被子,有些睡不着,批上衣裳打开窗子,月光被遮住,外面阴沉一片,清凉的空气拂过她燥热的心,引得她打了个哈欠。 睡意上涌,她踱步到放置钱盒的地方,一摸摸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将其全捐了,说不心疼都是假的,不过总会赚回来的! 回到自己炕上,闭上眼睛她还在想,自及笄之后,事情就像不受控制般,已不知奔向何方。 作为新鲜出炉上任的裴州长,高公公要走,他自是要亲自去送,顺便也能考察一番农田。 宣玥宁与他已有婚约,早在刚到咸满县,不,咸满州时,就习惯跟着他东奔西跑了,穿着胡服,就跟着来了。 那利索劲,看的高公公眼前一亮。 一行人,车队在前,已被军人团团包裹护送出去,裴寓衡则同高公公走在一起,宣玥宁百无聊赖地坠在二人身后。 有百姓瞧见裴寓衡和宣玥宁,就亲热的同他们打招呼。 「裴县,呸,裴州长,七郎,出来散步啊?你们二人的婚事何时办啊,我听我那口子说,你二人把钱全捐了,我这手里还有钱,你们拿着。」 宣玥宁怕她打扰到高公公,就连忙拒绝:「使不得,使不得。」 「七郎,你不懂,这婚事对女人来讲就这么一次!可得办得风光。」 有人附和:「就是,裴州长不收我们钱赈灾,我们还商量着,凑钱给你们二人办婚礼,你瞅瞅你们,过得啥日子,一个州长,一个开着皓月坊,竟然连成婚的钱都没有。」 第44章 「正是,这些钱都是我们的心意,七郎你快收下。」 人们团团围住宣玥宁,却是没有人去拦裴寓衡和高公公。 裴寓衡挑眉,和高公公一起停下转身,就发生在他们身后的事情,如何会听不见。 宣玥宁急得满头汗,「不可,我们哪能要你们的钱,我们自己有呢!」 「可别骗人了,那媒人都说了,你们俩钱袋都比脸干净,我们手里钱不多,就几个铜板,你怕啥,拿着!」 「对,拿着!」 他们纷纷解下钱袋要塞到她手心,她左躲右躲,无处可躲,身前身后全是人,而且听说是凑钱给两人办婚礼,都加入进来。 她眼尖的看见在不远处看热闹的裴寓衡,也顾不得高公公在,指着他道:「我是没那个胆子要的,裴州长就在那,你们给他!」 百姓们伸出的手一顿,然后更加猛烈地往她怀里塞钱,「好七郎,你可莫要害我们,我们可不敢将钱给裴州长,你就受累拿着吧,反正都是给你二人的。」 宣玥宁气得直跺脚,「你们,你们太过分了!知道他不要,非给我,回家我就得挨训。」 而后猫着腰钻出人群,爬上了马车,「快快,赶紧走。」 车夫为难,「七郎,都是人,走不动啊!」 「往回走,回县衙,不,州府府衙!」 宣玥宁掀开车帘,冲着外面的百姓道:「大家的心意我们领了,但万不能要你们钱,你们给我也不会要的!」 刚说完,一个钱袋飞来,直冲面门。 她赶紧偏头躲了,心有余悸的看着那个差点毁她容的钱袋。 有人开头,立刻有人学了去,钱袋纷纷砸向马车,宣玥宁在车厢里抱头,「你们别扔了。」 「七郎,你往马车里面躲,别砸到你!」 宣玥宁注视着车厢里颜色各异、甚至有些被缝上补丁的钱袋,她拿出打开一看,里面就只有十个铜板,可这十个铜板,兴许是他们一家子的几天的口粮。 外面吵吵嚷嚷,都说着要他们得把婚事好好办了,他们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样了。 你们可一定要过的幸福啊!你们可是他们心中的光啊,一定要一定要过好才行! 她捏着钱袋,鼻子一酸,视线模糊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双睫,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死死捂着嘴。 傻不傻! 他们是不是傻!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咸满州的州长,有朝廷俸禄,一个开着日进斗金的皓月坊,现在是将钱都捐了出去,可以后还是能赚回来的。 怎么,怎么就把他们自己手里的钱给凑给他们了。 真讨厌! 讨厌死了,她眼睛好像坏了,这泪怎么也止不住。 马车终于动了,极为缓慢地原路返回。 而裴寓衡和高公公被人群挤出去,离宣玥宁越来越远。 「让公公看笑话了。」 「哪里,」高公公又追问了一番为何人们管宣玥宁唤七郎,得知人们是故意这样叫的,叹道,「这才是真正的得民爱戴啊!」 马车被宣玥宁带回了府衙,裴寓衡只能将高公公送到城门口。 高公公笑眯眯的瞧着他,越瞧越是欢喜,提点道:「裴州长快回去吧,我等着吃裴州长的喜酒。」 裴寓衡若有所思,「公公,一路走好。」 等裴寓衡返回府衙后院时,就见一家人一人搬了一个小凳,团团围坐在院子中央。 宣玥宁被砸出包的额头,已经被宣夫人上过药了,除了额头,身上还有没能及时躲掉,而砸出的青紫,看着好不可怜。 她挽着袖子,面前一个大如车轮的铜盆,里面密密麻麻装的都是铜钱,清水都被染了浑,她一双小手,就浸泡在水中,拿着小毛刷,一枚铜板接着一枚铜板细细洗刷。 虽是干着活,但好不惬意享受的模样,同她可怜兮兮的小脸一对比,生出另类的喜感。 每洗刷完一枚铜板后,她就扔到裴璟昭的清水盆中,由昭儿在水中淘气地东抓一把西抓一把清洗,再盛出来交给裴璟骥。 裴璟骥面前的铜盆里可就不再盛水了,他为人本就心细,正拿着软布擦拭铜板上的水渍,擦干净就放在身后的绸布上,经由阳光暴晒。 再看宣夫人,她负责清洗百姓们的钱袋,此时身后竹竿上,已经晾了三层。 本就坐不住的裴璟昭是最先发现裴寓衡的,「阿兄!你回来了,快过来跟我们一起洗铜板!阿娘都不准旁人帮我们。」 她口里的旁人是忙着为他们剥荔枝、喂他们喝水打扇、看着彩布不要捣乱的雪团。 百姓们扔给宣玥宁的钱袋,都是他们的心意,宣玥宁一身青紫的伤回来,可唬了宣夫人一跳,等听她讲完前因后果,她心里甚是感动。 第45章 当即就让两个孩子来帮忙洗铜板,还不准婢女插手。 他们得亲手去洗,牢牢记住这一天,记住被百姓惦念的感觉,才不会在日后忘了初心走错路。 宣玥宁抬起头,长时间没动过,脖子都嘎嘣响,她弯腰想将自己面前的铜盆抱住,奈何它实在太大,她这么一动,反倒有一种她要栽进盆里的错觉。 裴寓衡快走两步,他离得越近,她身子越往下压,只得道:「玥宁,莫要动了,坐直!」 「不要,你别过来,我告诉你,这些铜板都是我的,一个子你都没想碰!」 差点被她护钱的样子逗笑了,「怎么?我可听着真切,这些钱不是给你我二人成婚用的,怎的就没有我的了。」 宣玥宁侧过脸,将自己被砸出包的地方朝着他,又将袖子往上卷,露出伤痕,「你自己看,看见没?他们扔钱的时候你跑得挺快,现在要跟我要钱,告诉你没门!」 她咬着牙,心里妒忌的小火苗烧得贼旺,凭什么就给她一个人扔钱袋啊!瞅她被砸的,哪怕百姓们怕砸到她,都往马车前面扔,可还是有准头不好就往她身上落的。 想想自己在马车上「抱头鼠窜」的样子,她就大恨,自己当时就不该往马车上跳,应该跑裴寓衡身边待着,他们都不敢碰裴寓衡,对他敬畏爱戴多过自然亲昵。 摸着自己额头上的鼓包,蹭了一头水,被宣夫人喝止,打了她一下,刚上好的药!她哼唧着起身,指着面前的铜板,对裴寓衡道:「这些,我的,都是我的嫁妆!」 「好,你的,都是你的,我不跟你抢,咳咳。」 裴寓衡抬起宽袖咳了几声,袖子后的眼睛含笑温柔,他这样一咳嗽,宣玥宁又有点心软,担心又放不下面子,就借着瞪他的功夫,打量了一下他的面色。 可别是为了送高公公累着了。 最后还是宣夫人看不下去两个孩子在她面前散发着名叫恩爱的酸臭味,轰着裴寓衡去裴璟骥身边,将那些已经清洗擦拭干净的铜板都串起来。 雪团给他搬来椅子,他就坐在上面,穿针引线,当然穿的都是铜板,也算是这么多年头一遭体验了。 就连两个孩子现在对着这么多铜板都麻木了,他们最开始看见的时候还欢呼不已,觉得自己家要发达了,他们还忧心阿兄和阿姊把钱都捐了,他们又得回到刚到越州时的苦日子。 哇,咸满州的百姓们真好,还给他们捐钱,不用饿肚子啦! 宣玥宁洗着铜板还得时不时扭头去看裴寓衡,警惕地盯着他将穿好的铜板放在自己的钱盒中,才又满意地低下头去刷铜板。 院子里散发着雨过天晴地清新味道,一家人累了就说笑几句,就算宣玥宁清洗铜板的速度十分缓慢,也将百姓们凑出的铜板全部清洗干净被整整齐齐摆放于钱盒中。 宣夫人洗干净的钱袋也在骄阳下晒干了,铺在铜板上,像是给它盖了曾被子。 钱袋多是没有标志,不知是何人给扔来的,不过他们永远都会记得,这些钱是由一个叫咸满州的百姓送给他们的。 宣玥宁她抱着自己的钱盒,当着大家的面,拿出小锁将它锁上,宣夫人早就说了,这些铜钱既然是百姓们给他们两人成婚用的,那就应该归属他们二人,由他们自行处理。 日后这个盒子里的铜板,一个都不会动用,她会将其当做嫁妆,带到裴家,成为裴家的传家宝。 两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盒子被锁上,不明所以,裴璟昭咽了口口水,仰头问裴寓衡,「阿兄,这么多钱,不想给昭儿和骥儿点吗?都收起来了,咱们吃什么呀?」 在咸满州时间长了,昭儿都染上了咸满县的口音,一说话就是「咱们」、「啥啊」,总让习惯长安官话的宣夫人头痛。 就连裴寓衡都颇为嫌弃她这一口不伦不类,半个长安官话半个咸满州话的口音,「问你阿姊,钱都在你阿姊那。」 宣玥宁摸摸昭儿的头,解释道:「这里面的钱不能动,昭儿要是想要零花钱,等阿姊的皓月坊结账了,阿姊就给你怎么样?」 裴璟昭和裴璟骥是懂事的孩子,家里有钱,他们就可以要几个铜板去买些好吃的,可阿姊说这些钱不能动用,那他们就不要了,他们知道家里的钱都捐了,还是省着点好。 他们阿兄和阿姊成婚也要钱呢! 距离成婚只剩两月有余,宣夫人精挑细选将成婚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八,日子好又宜嫁娶,还秋高气爽,没有夏季的炎热,亦没有冬季的寒冷。 媒人现在都是一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问我,问我你们也不按照我说的做,你们随便的样子。 而咸满州的百姓在期盼两人婚事之外,开始关注起县衙什么时候换府衙,城门上的刻字什么时候改过来,原本州享有的待遇,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享受到。 这些东西,裴寓衡正让王虎紧锣密鼓的实行着,最先改动的就是县衙,既然变成州府,那县衙里的衙役和刀笔吏按理升级,日后其余各县,就要向咸满州汇报工作了。 第4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承包县衙换制的还是小孙主簿的父母,他们严格按照大洛的规章制度,将县衙从里到外都以州府的标准改造了一遍。 紧接着城门上书的咸满县三个大字,用裴寓衡亲笔书写的咸满州给重新刻上了。 等崔棱的信被寄过来时,咸满县已经彻底变成了咸满州,前来恭贺的官员裴寓衡都送了一茬又一茬,回出的信也有一沓有余。 崔棱的信毫不意外写了咸满县便成咸满州一事,除此之外,他还详细说了大洛朝廷的震动,裴寓衡给萧子昂名单一事,并未绕过他,是以他也是知道的。 现今仅洛阳就空出五位官员的位置,这些官员有被抄家流放的,有被直接斩首的,有被罚俸禄官降两级的。 空出的位置,已经被抢红了眼,大家都想往里安插自己的人,可女帝怎么会准许,她借着此事,定会放置自己的心腹,且已经有了人选。 裴寓衡的六品州长,便是苗头,以八品县令为跳板,功绩再过天,回到洛阳最多也只能提三级成五品,但他现今就是六品,回洛阳再升两级,便是四品,届时,他定会为他争取。 他让裴寓衡做好准备,女帝随时会招他回洛阳。 四品……裴寓衡将这封信燃烧殆尽,有那么一个位置,他十分想要。 日子就这样充实又快速的过去了,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女帝等到了返回的高公公,不仅收到了裴寓衡的折子还意外收到了来自咸满州的捐款。 只是一个江南的水灾,咸满州的人何至于此。 不少朝中大臣都觉得裴寓衡是故意的,小题大做,完全就是想靠钱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没准他就是想让女帝将他调回洛阳。 这怎么能行,他可是崔棱的关门弟子,人在咸满都能将县变成州,又成立了贸易区,种植出了番薯,引得女帝大肆褒奖,让他入洛阳,岂不是同家中有猛虎走动一样,危矣。 他们开始抨击起裴寓衡,明明咸满州的人是好心,可愣是被他们白的说成黑的。 女帝压根没管他们,任他们说,她在收到裴寓衡的折子时,就秘密叫了崔棱为首的几位大臣商谈。 户部的去翻历年税收、工部的去翻水利工程、还有统计天气状况的…… 等他们将往年数据同今年一比较,结合裴寓衡的折子,愣生生出了一身冷汗,这若是真的,要是江南的雨迟迟不停。 大祸将至! 女帝再上朝时,面对一个个说着裴寓衡怀话的大臣们,只冷笑着将他的折子和众位大臣回家后补上的折子砸了下去。 谁敢说这是危言耸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个时候,咸满州的捐款就起了大作用,整个大洛又要养军队,又要发俸禄,各种各样的地方都需要用钱,此钱就是及时雨。 裴寓衡将捐钱的功劳全安在了宣玥宁身上,就像宣玥宁绝口不提番薯种子是她让裴寓衡试着种植一样,他丝毫不说豪绅和胡商会捐款是因为他裴寓衡,想从他这捞好处。 女帝私下听着高公公向她赞叹裴寓衡和宣玥宁在咸满州有多么受百姓爱戴,他临走时,还有百姓自发凑钱要为二人办婚礼。 在早朝砸下折子时便怒道:「裴州长和宣氏七娘能为了江南水灾捐出全部钱财,至今婚礼都没能举办,宣氏一介女子都知道为朝分忧,尔等身为朝中重臣可心中惭愧!」 众臣呐呐不敢言,频频看向崔棱求救,可崔棱还沉浸在自己关门弟子捐了钱,都没钱和宣玥宁办婚礼一事上。 哎呦,他可怜的小弟子,哎呦,他可记得七娘最是爱钱,哎呦呦。 痛心疾首! 女帝先发制人,将他们训得头都不敢抬,最后开始布置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江南水患会如何严重,他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让崔棱的大弟子带人立刻出发赶往江南,全面负责江南的赈灾事宜,若有人胆敢阻挠,给他先斩后奏的权利。 又让户部开国库,取赈灾款,同咸满州捐赠的钱财一起,送至江南,沿途花钱买粮。 等女帝厉声安排无人敢反驳之后,她才开始展露自己所谋宏图一角。 本次捐款的胡商,家中均可获得一个读书名额。 大洛商人低贱,他们的子女是不可以读书的,可以想象当大洛的商人得知,只要给朝廷捐款赈灾就能改变家中儿郎的一生,会如何兴奋,像疯了一般纷纷打开腰包给朝廷送上钱财。 她凤眸看着以郑家大族为首的大臣们青白交加的脸色,宣布了退朝。 至于裴寓衡给宣玥宁求的功劳,她自然会以另外的方式给予,有情之人,她也愿意成人之美。 郑家当家家主郑延辉下朝后,被其他世家子弟簇拥着朝宫外走,他们每个人都感到了危机,女帝已然按捺不住,打算拿世家祭刀了。 有人压低声音道:「不知八郎现在何处?如今洛阳空出不少位置,是最适合入朝的时机,八郎有才,女帝定不会卡他。」 第47章 「正是,有八郎在朝,定是如虎添翼。」 说到这里,就连他们是女帝的对手,也不得不佩服女帝的胸襟,她的爱才之心,让她敢用对手的儿子,也能让她忽略郑八郎的身份,让每个人都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他们可就不敢用敌人的人。 郑延辉被说到自豪的儿子,心情也是由阴转晴,说道:「他前几日来信,说是今日就能归家,这孩子,一游学就忘乎所以,官场上那一套,他还有的磨炼。」 出了宫门,几人各自散开回府,郑延辉也见到了从咸满州归来后就急忙出去的儿子。 郑梓睿已回府两个时辰,他这一路归来,听说了十一娘身份被王小娘子揭露,闹得满城风雨之事。 他一回府,郑亦雪就派青杏去请他,他却拒绝,先行换衣梳洗,而后就在他父亲的书房中等候。 郑亦雪如何慌乱他自不知,但他却听说了郑亦雪在十一皇子去江南赈灾时,在洛阳城外相送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自己亲耳所见,心中对郑亦雪又添一层失望。 他能理解她在郑家的惴惴不安,自己不是真正的郑家嫡女,想必没少担惊受怕,但这也不是她故意接近十一皇子,给郑家施压的缘由。 「父亲。」 郑延辉问道:「此番游历你去了何处?朝廷最近动荡,我欲让你入朝,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 郑梓睿说:「一切听从父亲安排。」 「你这样才是对的,游学能开阔眼界,但入朝为官是要自己亲自去体会的,为父在官场还能相帮一二,待郑家重任落在你身上,你就要挑起大梁了。」 「儿省得,父亲,儿回来,倒是听到很多风言风语,十一娘……」 郑延辉板着脸,「此事不要再说了,十一娘确实不是你亲阿妹,我已派人从道观开始搜查,盼望能找到你阿妹。」 郑梓睿组织了半晌语言,才开口道:「父亲,我骗了你。」 「哦?」他觉得好笑,自己这个儿子有朝一日还会骗了,也是个进步,他知道他与十一娘自小亲近,不想他卷入后宅是非,「说来听听。」 「我没去游历,而是去找能证明阿妹身份的东西,父亲,我找到阿妹了。」他从袖中拿出自己几番坎坷,花重金才买回的郑家金锁。 郑家每个族人,一生下来就会打造一枚金锁,十一娘那把说是丢了,不知道她是假嫡女时,理由还说的过去,可他既然心有疑惑,那晚又被宣玥宁激了,定要他找到证据才可,他这才想到金锁上。 金锁不在十一娘那,必然在宣玥宁身上。 他记得在越州时,拜访裴家小院,那院子可不是抄家之后,一穷二白又没有亲戚相帮的裴家租的起的。 会不会是他们把金锁卖了? 带着这一丝希望,他护送郑亦雪回了洛阳,就借口要去游历,匆匆赶往越州,又赴锦州等地,终是追回了金锁。 不足手心大的金锁,摆放在红绸上。 郑延辉差点打翻手里的热茶,亲生骨肉离别十五载,夜晚时,何曾没有想念过,「你在何处找的金锁?怎没将你阿妹带回来了?」 郑梓睿没说这金锁是宣玥宁故意典当的,也没说在咸满州时,宣玥宁拒绝和他相认的模样,只道:「父亲,我的阿妹正是宣七娘。」 「宣七娘?」 郑延辉今日还在上朝的时候听到了这个名字,当下心中一惊,「可是咸满州的宣七娘?最先组织捐款赈灾的宣七娘?」 「赈灾之事,儿不清楚,但确实是咸满州的宣七娘,那个在种植番薯一书上的七郎。」 「即将和裴州长成婚的宣七娘?」 「正是,儿也听闻两人要成婚了,淳元是位君子,但定能好好待七娘,想不到,刚要认回阿妹,就要送她出嫁了。」 郑延辉放下手中热茶,裴淳元可是崔棱那厮的关门弟子,女帝手下的另一条狗。 万万没想到,他的嫡亲女儿,会和他有婚约,不成! 他郑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也不能让他们成婚,不然郑家如何自处,自家的嫡女下嫁女帝新派的裴寓衡,何况裴寓衡的父亲…… 好在郑亦雪和十一皇子交情不断,看来这个女儿,他还不能舍。 他闭了下眼睛,所有东西在心头滚过一遍,「此事你不必再忧心,留在洛阳等为父举荐你入朝,七娘的话,为父会派人将她接回郑家。」 郑梓睿皱眉,他想亲自去接玥宁,也这么同郑延辉说了,郑延辉不给任何余地的就给拒绝,执意让他立刻入朝为官。 他无奈应了,将他偷偷画的玥宁画像放在了父亲的桌上,「父亲,这就是阿妹,你瞧,她是不是长得极像我。」 在郑梓睿走后,郑延辉打开画像定定看了半晌,方将其收好,叫人进来。 一直监测着洛阳城的女帝,在郑家前脚派了一队人马秘密出城后,后脚就知悉了。 第48章 她在宫燕儿写的诏书上盖上大印,问向在一旁伺候的高公公,「你说郑家的车队为何要去咸满州?」 「这老奴可不知。」 「燕儿极喜欢七娘,自在我面前坦露这点后,就常常不自觉的在我面前夸奖她,而你去了次咸满州,也开始在我耳边夸起她。」 高公公还是那乐呵呵的模样,「陛下,奴才还夸了裴州长,可别漏了他。」 女帝收好大印,听到裴州长这几个字就想起了崔棱,不禁道:「你日后还是少提他,一个崔老我已经受够了,如今还要再添上一个你在我耳边说他。」 「这得恭喜陛下。」 「哦?」 「有了一位兼具才华和能力的臣子,其妻也不是居于后宅之人。」 女帝伸手指指他,将圣旨交给他,「又得苦你一趟,替我跑一趟咸满州。」 「老奴谢陛下再给老奴离开洛阳的机会,咸满州那个地方,当真是去了就不想回来,民风甚是淳朴。」 女帝双手背在身后,透过窗户向外眺望,「只怕这是你最后一次去咸满州了,替我将他们带回洛阳。」 高公公打开圣旨,瞧了一眼,只震惊一瞬,手都没有抖一下,「老奴定将他们安全带回洛阳。」 「此次去,你不用着急,过两日再动身,就跟在郑家后面,慢慢走。」 「是。」 郑家车队半点没发现缀在他们身后的高公公,一路疾行,咸满州的城门近在眼前。 此时的宣玥宁正哈欠连天地趴在后院的书房中给自己和裴寓衡画衣裳,还两个月之后成婚呢,喜服她都没设计完。 她深深的怀疑等她画完之后,再着人给做出来还赶趟吗? 「若是困,便去睡一会儿。」 裴寓衡来到书房叫她用晌午饭,说的话没有人回,她困得小脑袋一垂一垂,手里握的笔都要滑了下来,正午的阳光照到她莹白玉肌上,在上面镀了一层暖黄。 自他成了州长,又一家人吃了顿饭,宣夫人也不拘着二人遵守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反正两人总要私下见面商议,还不如大大方方见。 他来到她身边,先将毛笔从她手里抽出去,怕她不小心画到好不容易画出来的图纸,又要废上一稿。 轻轻又唤了她两声,「玥宁?」 她拧拧身子,这回彻底放下手,就要扎着脖子趴到桌子上。 他伸手接住她的小脑袋,微微低身用力,就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放在书房中的软榻上,随即站在榻边,捏住了她细滑的脸蛋,扯了扯,手感不错。 宣玥宁不耐烦地挥手,翻了个身沾到枕头睡的更沉了。 低笑声在书房中响起,雪团在门外尚在纠结要不要进去,裴寓衡已先发现了她,做了个让她禁声的动作。 「先去用饭,让她睡着,等她醒来,再将饭给她端来。」 「是,郎君。」 等宣玥宁神清气爽的睡醒,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此时郑家车队已缓缓入城,咸满州的百姓好奇的望着气派的车队。 「这是商人?怎的不去贸易区,跑咱们这做什么?」 「怎么可能是商人,看这规制,应是朝中哪家重臣的车队,他们好像往府衙去了。」 「去府衙拜访裴州长罢?快别看了,赶紧干活去。」 绿荫遮天、百花争妍、热浪蒸腾,空气中流动着一丝焦灼,咸满州府衙门前,郑家车队将整条街都堵死了。 无数百姓仗着自己没有牛车,故意从车队旁走过,打听着他们这是从何处来,来找裴州长作甚? 郑家家仆嘴巴严,他们问了半天也没问出来,只能败兴而归。 被群婢簇拥着中年男女下了马车,他们神情倨傲,皆身穿绫罗绸缎,都说宰相门房惹不得,世家大族亦是如此。 这二人不是主子,胜似主子,身为郑家家主和主母身边的奴仆,旁支庶子只怕还没这二人来的有排面。 他们指挥着小厮向门口衙役递了贴子,蔑视的看着周边好奇的百姓,好似和他们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多么为难似的。 衙役摸不准他们两人的身份,接了帖子快步跑至裴寓衡处。 裴寓衡打开帖子一瞧,顺口问了一嘴,「他们车队可都在门外?」 「正是。」 他手指敲在帖子上,红唇嘲讽,「且让他们在外等着,本官事务繁忙,没功夫搭理两个奴仆。」 原是奴仆,衙役拿了裴寓衡的准话,转身欲走,却听裴寓衡道:「大郎,你跟着一起去。」到了门口,衙役将帖子交还。 二人在洛阳何曾被落过面子,没想到来到咸满州,竟会遇见这般不知事的州长,可真是鼠目寸光之辈。 中年男子颇瞧不起传话的衙役,「我二人并非来拜访裴州长,而是来寻宣夫人的,涉及密辛,还望让我们先进去。」 第49章 王虎上前一步,他勇猛高大,剑眉星目,手里卧刀,气势摄人,「你是聋子不曾,裴州长忙着呢,没功夫见你们,不知道是哪里来打秋风的,竟都不先换衣梳洗一番,府衙向来只接待上官,不知二位可有官身?」 他这话说的难听,也点出了郑家的不重视,哪有上门拜访衣冠不整的,他们是觉得只要亮出身份,宣玥宁就会屁颠屁颠跟他们回洛阳,是以这种小事,全然没有考虑过。 现下被王虎抢白,真是有苦难言。 一人是郑家的管事,一人是李夫人身边婢女,哪里有什么官身,就连良人都不是。 一行人就在府衙门口僵持住了。 郑家来人,意欲为何? 得知消息的宣玥宁让雪团给她备水,沐浴更衣,一出门,瞧见宣夫人和换上绯袍的裴寓衡,却是乐了,竟是三人都换了衣裳。 就让他们来会会郑家的人。 在外面等候了近两个时辰的管事和婢女,已是怒意高涨,裴寓衡着人请进来时,脸色异常难看。 府衙后院,屋内气氛冷凝酷似冬日。 宣夫人坐在上首,宣玥宁和裴寓衡一左一右坐在她的下首,三人目光牢牢黏在郑家前来的两个中年男女身上。 雪团为其二人倒的茶汤,竟是连端都不曾端起,扫过那瓷白小碗的目光,颇为嫌弃。 也是,郑家可是世家大族之首,里面的奴婢享用的都比普通百姓好,自是瞧不上刚掏空钱袋的裴家。 「宣夫人,」郑家管事先开了口,「我奉主家之命前来,这是郎君给你写的信。」 雪团接过信交给宣夫人,宣夫人英眉蹙起,晦涩的看了宣玥宁一眼。 宣玥宁垂下眼,她能感觉到郑家那两人若有似无的目光在她脸上游走,也接收到了宣夫人的担忧,抬起头向她笑了笑。 她这样一笑,郑家管事和婢女互相对视了一下视线,点点头。 像,真像,只看这张脸确凿是郑家人无疑。 宣夫人将信扣在桌上,管事道:「想必夫人已经了解,今日我们前来就是为了带走我们家娘子。」 「你们家娘子跑到我咸满州府衙来要人?」裴寓衡似笑非笑的插话,分明是故意的,娘三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揣着明白装糊涂。 管事在洛阳见了太多官,小小六品州长他还不放在眼中,说道:「裴州长,可先一览信件,我家主子说了,多谢裴家这么多年对娘子的教养之恩,特命我等给裴家带了谢礼。」 而后他又神情轻蔑道:「嫡女交换一事,任谁也没有料到,十一娘毕竟在郑家教养多年,我主子的意思是让她依旧留在家中。」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通知。 郑家车队中,一半的牛车拉的都是要给裴家的东西,礼单也一一标明,什么人参鹿茸、金银珠宝,这是何前世一般,想一次性了断宣玥宁和裴家的关系。 宣玥宁在心里嗤笑一声,不管前世今生,郑家的做法别无两样,就连语气神态都相差不多,不,还是差了点的,前世,他们可是用施舍的口吻将自己从裴寓衡那接走的。 宣夫人冷哼,「七娘我自小养大,从不知什么交换嫡女,莫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一张信纸寥寥几语,就想将七娘带走,也着实过分了些!纵使你们是郑家又如何?」 郑家那两人也没想到郑夫人看了信,还不同意,那管事便道:「夫人应是明白人,回我郑家当嫡女,总比在夫人这当孤女要来的好,何必如此执着。」 她一拍桌子,「话都被你们说了,若是七娘跟着你们回去,之后发现她不是郑家嫡女又该如何?」 「夫人放心,既然我家郎君让我们来接人,便是确定了娘子身份。」 「如何确定的?」一直默不作声的宣玥宁终是用正眼瞧了二人,「既有证据,那就拿出来让我们一观。」 对宣玥宁这个郑家嫡女,管事态度不像对宣夫人那般强硬,他旁边的中年婢女拿出红木小盒。 小盒一拿出来,宣玥宁就是眉头一跳,当看到红绸上的金锁,倒吸一口凉气,这金锁竟真被找到了! 「娘子在越州时迫于生计将其典当,被八郎几番辗转找到,娘子开口问了,自是要完璧归赵的。」 「八郎?」她艰难的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神情惨然看向裴寓衡,眼里蓄了泪,这金锁竟真被他找到了。 裴寓衡自然知晓她如今的心乱如麻,在雪团刚要伸手去接时,厉声喝止。 管事收回金锁,「裴州长这是何意?」 「你们弄错了,这金锁不是我们家的,也不是七娘典当的,」他笑道,「两位还是请回吧。」 「裴州长,可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没说错,这金锁我从未见过,也不是我当的,只怕郑家是找错了人,两位还是先回洛阳禀告你们郎君才是,可千万别错过真正的小娘子。」宣玥宁强逼着自己将思绪扯回现在,她什么都不能承认,绝不能跟他们回郑家。 第50章 瞧瞧他们说的什么话,把她接回去,又不把郑亦雪送回来,这不还是同前世一样,她怎么可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回到郑家,继续和郑亦雪去争夺那可怜的亲情吗? 她累了,她只要裴家。 掌柜那被挡在府衙门外的火,连着他们几次推脱而爆发出来,他对宣玥宁还有忌讳,便道:「我家郎君有言,郑家骨血绝不能流落在外,裴州长如此阻拦,意欲为何?」 「你们要证据,金锁就是证据,莫不是想让我把越州的当铺掌柜也一并带来?何况血脉骗不了人,娘子和八郎这般相像,听闻裴州长素来和八郎交好,就没察觉端倪?是何居心?」 一个小小郑家管事,都敢对着裴寓衡这个身有官职的人连声质问,可见平日嚣张行事。 裴寓衡脸色阴沉的可怕,「我是何居心?你们要把我未过门的夫人给带回洛阳,还问我是何居心?我们不都说了,这金锁不是我们的!」 那管事竟把裴寓衡的话当了耳旁风,直接起身对宣玥宁行了一礼,「娘子,你可是郑家嫡女,可莫要被人诓骗了,回了洛阳,郎君自会给你再择一门婚事,这裴家,小的说话不好听,配不上娘子。」 「再择一门婚事?」 宣玥宁被他们的厚颜无耻所震惊。 她这一问,反到叫那管事微微挺起胸膛,「正是,娘子莫被人蒙骗,就凭娘子这张容颜和金锁,娘子定是郑家人无疑,郎君会为娘子择一位洛阳好夫婿。」 他敢这样说,无疑是郑延辉授意,前世让她顶替郑亦雪嫁了萧子昂,难不成他今世还是做的这样打算。 她眼眸渐渐冰冷,定定瞧着管事。 管事还以为她心动了,不知有多少人妄想和郑家攀上关系,能够成为郑家嫡女,可是麻雀变凤凰的好事,他不屑的看看愤怒的宣夫人和裴寓衡,又道:「郎君想念娘子的紧,让我来到咸满州立刻将娘子接上, 娘子也不用收拾东西,洛阳都为娘子准备好了,只要娘子人跟着我们走就是,路上,我们为详细为娘子讲解郑家亲族关系。」 他这句句贬低裴家,瞧不起裴家的样子,让宣玥宁神情更是不善,郑家! 她阻了裴寓衡和宣夫人要为她出头的意,这是她和郑家的纠葛,就让她自己来。 裴寓衡看见她眸中的决绝,向宣夫人摇摇头,就让她先去处理,还有他呢。 这边宣玥宁压着气问道:「可我已与寓衡签了婚书,只怕是不能再择婚事了,该如何是好?」 那管事笑宣玥宁的担心,「娘子回了郑家,认祖归宗便姓郑,婚书上的人还如何是你?娘子只怕还不清楚,你的家族在洛阳代表什么,娘子就算是皇子都嫁得。」 听到婚书上改姓,不嫁他一事,裴寓衡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红唇勾起,眸子闲闲淡淡的瞧着管事,不嫁他,他可不能同意。 宣玥宁沉思,用手抚过自己睫毛,原来他们是打的这个主意,嫁皇子?用她前世回郑家,他们对她的闲言碎语所说,她一个从外面接回去,只怕都不通音律、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如何配得上洛阳那些郎君们。 何谈皇子,他们这是在给自己画了一张大饼啊。 掌事自以为都解释清楚了,站起身朝宣夫人和裴寓衡拱手,「谢过裴家对我家娘子的养育之恩,门外礼品还望收下,我家娘子,我们郑家便带走了。 又看向宣玥宁那和郑八郎相似的脸庞,「娘子,你的父兄母亲都在洛阳等着你,我们现下就启程。」 他说完也不征求宣玥宁的同意已经下了决定,和边上的婢女准备要走,立在一旁的雪团已经吓到不知如何是好,频频看向安稳坐着的裴寓衡。 裴寓衡不急不缓喝了口蜂蜜水,甘甜的水流入口中,浇没了那股欲要毁天灭地的冲动。 就连宣夫人都像是没有听到般,只侧过头温柔的看着宣玥宁,一副任她做主的样子。 宣玥宁迟迟不从椅子上起身,只冷淡的瞥着他们两人,这种来自上位者的眼神让他们二人也沉下脸来,一向都是被人吹捧的人,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娘子这是何意?我以为我的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 你只说了自己的话,何曾问过我? 一条郑家的家狗,都敢在我头上指手画脚,谁给他的胆子?是郑家!是郑家对她的不重视! 她为何要将自己置于这般,这般任人欺负的地步。 想着,她也问了出来,「你口口声声郑家郎君思念我的紧,可为何是派你二人来接我,怎么一位郑家族人都未瞧见,枝繁叶茂的郑家,原来一个闲人都找不到。」 郑家掌事脸色渐缓,「娘子莫要闹别扭,郎君身为郑家家主日理万机,自是没有时间来亲自接娘子,娘子不要误会。」 「你这话的意思,你竟是比郑家族人来的还要重要。」 她给他挖了个坑,他察觉到不妥,回避道:「娘子还是收拾一下东西,赶紧走。」 第51章 「着什么急啊,」宣玥宁拿出了萧家当家主母的气势,「话都没有说清楚,想让我去哪?还有外面送给裴家的东西,你们是打发叫花子呢?」 管事再如何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此时也察觉出了宣玥宁的不配合,「娘子,外面的东西不少了。」 足有一半的车队拉的都是给裴家的礼品,在这上面,郑家还真没含糊。 可宣玥宁才不管到底如何,她就是要找他们不痛快,「你可知我在咸满州有家铺子,几日收益都抵得上你们外面的东西,如此寒碜,郑家也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掌柜脸皮抽动,特别想说上一句,你那是什么铺子,每天掉金山啊! 「娘子若是觉得不满意,我可在咸满州再采购一番。」 她嗤笑一声,「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感慨一下原来在郑家心中,他们的嫡女也就值外面那点东西,至于你究竟备了何物,我不关心。」 掌柜深吸一口气,「娘子……」 「你还是唤我七娘罢!不知你是不是因老而耳聋,我分明说了,自己不是你郑家嫡女,你倒是喋喋不休,一口咬定要带我走,我还真没见过如你一样听不懂人话的。」 她半点面子没给他留,句句扇在他傲气的脸上。 他半晌才压下胸中怒意,「娘子莫要觉得自己是郑家嫡女,就能为所欲为,郑家家规森严,娘子还是尽快同我回去才好!」 「我说你,说的一点没错,我不是郑家嫡女,长了一张和郑八郎相似的脸我也不愿,奈何大洛之大,相像的人多了去了,你手上金锁,我也从未见过,这不是我的东西,你找错人了!」 而后她掷地有声,「改姓之事绝不可能,我与寓衡婚书已签,今生便是夫妇,尔等想找人联姻,还是赶快去寻那真正的嫡女吧!」 裴寓衡轻笑一声,顺着她的话道:「雪团,送客。」 这下子管事终于明白了,宣玥宁的发作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回郑家,她竟然不想回郑家! 世家大族,千呼百应的郑家,她竟然不想回!寻常的小娘子得知此事,只怕巴不得赶紧回去,哪怕是假的也要赖在郑家,如同郑亦雪一般。 宣玥宁一通骂,心里可算是舒爽了,冷笑着一锤定音,「二位,天色不早了,还是请回吧,回去告诉你家郎君,他找错人了,我宣七娘不是他的女儿!」 不能将宣玥宁带回去,那就是管事办事不利,他那点对宣玥宁的恭敬全然撕裂,「娘子还是痛快跟我们回去才好,不然我怕娘子承受不住郎君得知此事之后的怒火。」 她好笑的看着气急败坏的管家,能将他身上那股子优越感打击掉,真是令她痛快! 管家不自觉就提高了声音,只有外强中干的人才会用这种方式掩盖自己内里的虚,「娘子!跟我们回洛阳,见的人多了,你就不会觉得裴家有多好,让你舍不得离不开他们,你会遇见同郑家一般的世家嫡系子弟,嫁给他成为宗妇,荣耀一生!」 宣玥宁此生最恨郑家说裴家不好,他们郑家配说这句话吗? 宣夫人拿她当亲女,就连婚事都百般刁难裴寓衡,裴寓衡与她两情相悦,她时常在心中惦念他们二人未来的生活,两个孩子全心依赖她,还说日后裴寓衡要是欺负她,就替她出气。 可郑家带给她的除了苦痛还有什么!他们有什么脸! 「你闭嘴!」她生气了,「雪团,让你送客,愣着作甚!」 裴寓衡站起身,一甩宽袖,「请吧。」 「好好,娘子你想清楚,我走出这个门,你可就回不去洛阳了!」管事道。 你当自己是谁,不过一个管事,还敢这样威胁。 都不等裴寓衡和宣玥宁说话,一个笑眯眯的声音传了进来,「这是怎么了?裴州长,又见面了,听见有争吵声,我不经通传就这样进来,真是不好意思了。」 宣玥宁气得狠了,现下有小胸脯还鼓鼓的。 裴寓衡见了高公公,不卑不亢向他施了一礼,那管事跟在郑延辉身边多年,自然认得他,先恭敬的和他打了招呼,再他问发生何事,便添油加醋说不知裴家给宣玥宁下了什么迷魂汤。 宣玥宁不承认她是郑家嫡女不说,还不跟他们回洛阳。 高公公来了,宣夫人要给他让坐,他摆摆手,「我本是客人,怎能坐在主位,这不是失了的礼数。」 而身为客人,又哪有百般指责主家的道理,管事当下白了脸。 高公公转而问他,「你说,七娘是郑家嫡女,是因为她长得像郑八郎,身上还有郑家才有的金锁,是也不是?」 管事哪里还有趾高气昂的样子,在高公公面前,他算什么,「是。」 「可七娘说她从小就生活在裴家,是由夫人一手养大,绝不可能是郑家人,她也没见过这金锁,金锁不是她典当的?」 「是。」 第52章 「你们郑家还想让她同裴州长解除婚约?」 管事擦擦额上的汗,「回公公,不算解除婚约,娘子是我郑家人,那婚约上的名字都是错的,如何算数?何况婚约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子的婚事,可未经过我家郎君同意。」 「哎呦,」高公公叹了一句,转而问裴寓衡,「我对《大洛律法》不甚精通,不知裴州长可否讲解一二,这婚书算不算数?」 裴寓衡嘲讽一笑,「婚书既签,自是算数的,如要解除,唯有和离。」 高公公收起自己笑呵呵的脸,「这我就不懂了,你家郎君竟比《大洛律法》还要管用,律法都认可他们二人的婚事,你家郎君说不行就不行,真是奇哉怪也,我看待我回洛阳,得好好同陛下说上一番。」 掌事没想到这事还会惊动女帝,双股颤颤,已是要站立不住,听见高公公又道:「这认亲一事,我也有些疑惑,你们两方说辞不一,如何确定七娘就是你家嫡女,怎么郑家就非要强抢七娘回洛阳?」 强抢这词用的太重,掌事现下就想学小娘子晕厥过去。 眼见今日是不能将宣玥宁带回洛阳,郑家掌事暗恼高公公突然跳出来维护裴家,只得提出告辞。 「且慢。」 掌事要离去的身形僵在原地,转身问道:「公公还有何事?」 高公公笑呵呵道:「既都来了,不妨再等上一会儿,七娘是否是你郑家嫡女,我是不知,但是你们郑家若想要人,只怕要同陛下商议了。」 这话是何意? 不止掌事对高公公的话一头雾水,就连宣玥宁等人也都颇为疑惑,尤其是宣玥宁,她把掌事撵走的得意洋洋全都在高公公再次叫住他时,卡到了半截。 且看高公公又让小太监拿出锦盒,她眉头一跳,下意识看向配裴寓衡,她怎么觉得这架势同上次高公公来给裴寓衡升官时一模一样。 陛下前段日子已是大张旗鼓特派高公公来宣读诏书,不可能连着两次那么快又给他升官。 到底是为什么?高公公对掌事说的话又是何意? 可眼见着诏书被高公公拿出,众人跪了一地。 高公公的靴子却是走到了宣玥宁面前,她诧异抬头,只对上了高公公乐呵呵的含笑包容脸,飞快低下头以保全礼数,小心脏骤然密集跳动起来,扑通、扑通。 诏书打开,他的声音响彻这不大的屋子里,「宣氏七娘,蕙质兰心,心系天下百姓,以一女子之身为先,率先捐款,救江南百姓于水火,吾心甚喜,今特封其为栖霞亭主,是为吾之义女,赐黄金千两、绫罗绸缎五十匹、黄金宝石头面两幅、东海珍珠一匣、银耳鎏金壶一对,钦此。」 「栖霞亭主,请接诏书。」 宣玥宁恍惚地接过诏书,不敢相信般又将其打开,快速看了一遍,宣夫人见她失礼,连忙斥责,「玥宁!」 「啊?」 她木愣愣地,脑中一片浆糊,裴寓衡让她谢过高公公,她就听话的去道谢,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不是真的吧,女帝封她为亭主?要认她当义女? 亭主即亭公主,大洛只有皇室女子才会被封为公主,其中帝女为公主,如天子姊妹为长公主,亲生女儿为公主。 下一任皇帝,太子的女儿是郡主,亲王之女则是县主,血脉再稀薄的宗室女封为亭主。 说是这样说,但并不是你有这个身份就会得到相应的封号和封地。 当今陛下膝下只有一亲女得到了公主封号和封地,现暂无太子,自然没有郡主,而五个亲王只有三位的嫡女被封为县主且都没有封地,其余两位家中均是庶女,陛下根本不赐予封号。 而宗室,尚无任一娘子被封为亭主,这要追溯到女帝登基,和前任皇帝之间的是非恩怨,宗室不认可女帝,女帝自然不会给其好脸,封号就不要想了。 总而言之,陛下认她当义女,封亭主,在大洛仅此一个。 虽然是最低级别的亭主,但整个大洛啊,就她这么一个亭主,还是被特封的! 她忍不住伸手去揉眼睛,眼睫毛都快被她揉掉了,前世可没有这么一出,她两辈子见到女帝的次数都寥寥可数,如何就入了她的眼,被她认做义女了。 诏书上写了什么?捐款给江南? 这么说,是因为裴寓衡?裴寓衡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在了她的身上,而他自己又刚被提拔两级成了州长,女帝顺势而为,就封了她一个亭主名头。 可就这么一个封号,都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有它在,她就不再是宣家孤女,而是陛下义女,有它在,郑家就是想把她接回去,也得顾虑一二。 因为她的身后是女帝! 原来如此,高公公之前所言,是应在了这里。 她自己一分析,看向裴寓衡的目光复杂起来,若不是他,女帝根本不可能封她当栖霞亭主,郑家此次前来,还不知会拖上多久才能打发的了他们。 第53章 裴寓衡见她从迷蒙状态脱离出来,低声道:「可回神了?」 她重重点头,他都给自己铺路了,她如何会胆怯。 旁边的高公公极有耐心地等待着,见她看了过来,对其道:「栖霞亭主,可要看看陛下的赏赐?」 「辛苦高公公了。」 「不辛苦,来人,将陛下赏赐搬进来。」 装载着黄金千两的红箱被陆续抬了进来,砰砰砰放在地上,还有装有绫罗绸缎的箱子,摆放了整个小院。 每一个箱子都被打开,阳光洒过,金光闪闪一片。 宣玥宁差点被眼前景象美到窒息,这可是黄金啊!!! 她极力克制自己不上前去摸一摸、咬一咬,怀揣着激动的心情,问向郑家掌事,「你觉得现下院里的,同你带来过的东西相比如何?」 掌事已然被突然起来的受封吓蒙,高公公不让他走,何尝不是故意打压他的气焰,让他亲耳听到陛下封宣玥宁为栖霞亭主一事。 你们瞧不起的嫡女,百般威胁之人,摇身一变,就成了女帝义女。 你们随便拉了几辆马车东西打发的人家,转瞬间就得到了黄金千两,如何能比,怎有可比性? 掌事擦着额上冷汗,「自是比不过。」 宣玥宁冷笑,「尔等也不过是欺软怕硬之人。」 他被骂也呐呐不敢言,裴寓衡不愿宣玥宁同他置气,究根结底,掌事会如此行事,也是郑延辉授意的。 便嘲讽道:「还望回去告知郑家郎君,我们玥宁,高攀不起郑家。」 高攀不起?都被封为亭主了何来高攀不起,掌事想起自己刚进门时有多么的盛气凌人,现在就觉得自己的脸有多么的火辣辣的疼。 高公公适时出言,「我来时听到你说,你走出这个门,栖霞亭主就回不去洛阳了?」 掌事哪里还敢说话,只听高公公对裴寓衡道:「裴州长,陛下命你和栖霞亭主收拾东西,同我一道回洛阳。」 而后他又说:「郑家不妨同我们一道回去,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是。」 掌事敢说不吗?不敢! 本想赶紧回洛阳给郎君通风报信,现下全完了。 「如此,那你可以走了。」 用过就扔,留他看了宣玥宁受封一事,自然不想他再杵在眼前。 郑家掌事空着手出了府衙,连忙叫人在咸满州找寻可租用的房子,自己找地方写信寄回洛阳。 可百姓们猴精的,早就从衙役那听闻了他们找宣玥宁麻烦,可没有人愿意租给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还比平时贵出一倍。 饶是如此,他也只能咬牙认了,必须得等高公公一起。 再说府衙后院,裴家的人还没从女帝收宣玥宁为义女之事上回过神来,就听高公公命裴寓衡和宣玥宁去洛阳,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 外放之官,少有能回洛阳者,多数都要在任期干上三年,还要获得功绩,才能得到返回洛阳述职的机会。 如今又不是年末,好端端叫他们二人回去作甚? 高公公看着裴寓衡和宣玥宁就像在看自家的亲孩子,「尔等放心便是,是福非祸,赶紧将东西收拾一下。」 宣夫人问道:「只他们两人回洛阳?」 「夫人和孩子一道同去。」 这是要让他们一家搬到洛阳,裴寓衡想到高公公走前说过要喝他二人喜酒,再联系崔棱给他的那封信,心中有数。 「多谢公公,我们这便收拾。」 等高公公熟门熟路回去休息,宣玥宁才问向裴寓衡,到底发生何事,他猜到了什么。 他敛目后轻笑道:「若我所料不错,陛下应是要调我回洛阳为官了,我们回洛阳。」 洛阳不似长安那个充满悲戚的地方,长安充满了他们的回忆和苦痛,可洛阳给他们的是宛如新生的希望,他在那个地方考取了进士,让人生有了转折,如今又要再次回去了。 他将在那里大展拳脚,如飞龙冲天,一跃而上。 「栖霞亭主?可愿和我一道回去?」他的声音呢喃似在耳边。 宣玥宁眼睛倏地就湿润了,哽咽道:「那裴州长,可愿带上我这个麻烦?」 「某求之不得。」他看着她,那样郑重的说。 她咬着嘴唇,不管不顾扑进了他怀里,小猫似的将脸埋在他胸膛,这一日,从郑家来人到高公公宣布圣旨,女帝认她当义女,过得可谓跌宕起伏,她这一颗心到现在还揪着。 索性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向而去,她吸吸鼻子,明显察觉到裴寓衡身子僵硬,故意用鼻子抵在他衣裳上,恶趣味想将鼻涕蹭上去,便被他推开了…… 脸上覆着混着他衣裳熏香味的汗巾,「院子里那些黄金,不去看看?」 「看!」 第54章 「咳,你去看,我要给他们交代一下府衙的事情。」 宣玥宁成功被黄金转移了注意力,等她将汗巾拿下,胡乱擦了脸,果然连裴寓衡的身影都瞧不见了。 她哼唧一声,且给我等着,非得好好治治你的臭毛病。 院子里的黄金都是女帝赏给她的,宣夫人动也没动,府衙里不会有贼子胆敢进来,它们就敞着怀抱,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她蹲下身戳着黄金,仔细想来,女帝赏给她的都是现在她急需之物,想来是宫燕儿为她讨的。 有人惦记帮助的滋味,真好。 翻出那匣品质上等的珍珠,不争气的双目泪流,她宣玥宁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了。 拿衣袖擦着泪,她得打起精神,皓月坊的事情要交代不说,郑家她也得防着。 之后的日子,她和裴寓衡成了咸满州最忙的人,这次离开去洛阳,只怕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裴寓衡早在看见崔棱的信时,就开始布置了,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的交代下去,确保贸易区离开他后能正常运转。 他们从未藏着掖着,即将去洛阳之事板上钉钉,高公公带来的军队还在咸满州外驻扎,咸满州的人听说后,无不沉默不语。 又是替裴寓衡高兴,他去洛阳会高升,这是他应得的,咸满州确实没有什么发展。 又是替自己难过,这么好的州长,他们就要失去他了,也不知道下一任州长是什么样子,万一再来个蔺主簿,他们可该如何是好。 在他们担忧时,新任的咸满州州长到了,此人姓安,儒雅风趣,年三十左右,也是拖家带口的过来,一看就是下定决心会好好经营咸满州者。 裴寓衡放下一半的心,在听说他是自己师傅的大弟子的小弟子时,另一半也放下了。 他也不忍自己走后,咸满州没能走上预定轨迹。 不过想来也是,咸满州地理位置特殊,贸易区红红火火为大洛创收,女帝不可能置之不理,定会派妥帖之人接手。 安州长已在外当官五载,同裴寓衡一样,是喜欢务实之人,在他治下,百姓无不称赞,让这样之人守城再合适不过。 他不需要在裴寓衡打下的基础上添些花样,只需按照裴寓衡设计好的路子,安稳走下去即可。 只可惜,裴寓衡离开咸满州就再也享受不到咸满州带给他的功绩,为此安州长还特别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是占了裴寓衡的便宜。 裴寓衡没有口头上说自己不在意,他失去的,女帝和崔棱会在洛阳给他找回来,而是他带着安州长亲自去贸易区、农田、军户家属等地察看。 有他相帮,安州长算是在咸满州百姓面前挂上了个名字,不在是一个符号。 安州长感激不已,敬佩裴寓衡的不藏私,引为知己。 而宣玥宁将皓月坊交给了胡姬二娘,她不在时,就由二娘全权负责。 皓月坊和库狄蔚文有协议,布料、珠宝的来源不愁,铺子里的画工也已经出师,模式固定下来,她在与不在,干系不大。 毕竟她的定制服务,是面向洛阳贵妇的,此番去洛阳,正中下怀,她反而可以在洛阳再开一家皓月坊。 事情安排下去,就是要带谁走的问题了。 雪团自是要带走的,王虎是裴寓衡左膀右臂,也要跟着一起走,而两个孩子的玩伴,王虎家族的小孩,也被王虎做主求情,要求跟着一起去洛阳。 除了这四人,在府衙的奴仆,宣夫人都还了他们的卖身契,也算全了这一年多的主仆情。 整个府衙都气氛低迷,一向以裴寓衡马首是瞻的小孙主簿更是萎靡,每次见到裴寓衡都要用幽怨的目光瞧他。 愣是让不小心撞见的宣玥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实在是受不了,宣玥宁主动同裴寓衡说起此事,她就不信裴寓衡没有带走小孙主簿的心思,不是可用之人,他怎会花心思指点,还让其考过了进士。 王虎是前世就跟在他身边的人,他来到咸满州又替他报了仇,她自然信任王虎,可小孙主簿身为豪绅之子,吃苦耐劳,看裴寓衡的眼睛里都是星星,不为他争取一下,她都觉得小孙主簿会不会哭鼻子。 「我看小孙主簿都瘦了一圈,不如就将他带走好了?再说你到洛阳也需要人手。」 裴寓衡眯起眼睛,话里有一丝危险,「怎么想起来说他,可是他同你说什么了?」 宣玥宁浑身皮一紧,她就是嘴欠,管小孙主簿作甚,裴寓衡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立马否认,「没有啊,我就是瞧他可怜,王虎都能跟你走,他这个替你管事的主簿反而不能走,你不知道,我上次去找你,看他都快哭了。」 说完又偷瞧他,摸不太准他到底为何有些生气。 裴寓衡瞥了她一眼,「日后少操心旁的郎君的事。」 她眨眨眼,有些回过味来,他莫不是吃醋了? 第55章 咸满州盛夏的风都是温热粘稠的,借着不愿早起,还在睡懒觉的金乌只露出半个额头,府衙后院,裴家已经整装完毕。 当差与不当差的衙役们沉默地立在府衙中,不止他们,府衙的刀笔吏等文官也都赶了过来。 随着裴家车队缓慢从府衙门口驶过,他们抬起脚,默默地跟在马车身后。 一路上,百姓们安静地站在道路两侧,不吵也不闹,看着裴寓衡和宣玥宁的马车在自己面前驶过,而后抬步坠在后面。 宣玥宁悄悄掀起车帘,瞧见了一张张熟悉的脸。 纵使不舍,也知道咸满州不是久留之地,长痛不如短痛,像被烫着似的快速松了手。 薄薄的车帘重新盖上,挡住了裴寓衡和她的视线。 马车一路前行没有任何犹豫地驶出城门,而就在离开城门的那一刹那,马车停下了。 在他们出现那一刻,静谧的空气中翻涌着人声的嘈杂。 此时天刚亮,城门外已经站了等候半晌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像是将整座咸满州的人都搬了过来。 怪不得他们走的这一路,夹道两旁的人那么少,原来都到了城外。 城外多宽敞,咸满州街道就算再宽广,也容不下那么多人,众人便默契的寻到了这里。 这些人里,站在最前面的是贸易区的胡商们,今日裴寓衡离开,他们不约而同停了自己的生意,赶来相送,本应人声鼎沸的偌大贸易区,此时一个人都没有。 裴寓衡和宣玥宁对视一眼,先后从马车中下来,他们一露面,人们也十分开怀,却一个个都压制着自己,没有大声喧哗。 随后,宣夫人和两个孩子、高公公、和随行的郑家管事们也纷纷下了马车。 在众人不解和震惊的目光中,以库狄蔚文为首,众胡商齐整整地上前一步,给裴寓衡和宣玥宁施礼,「谢过裴州长和七郎,愿你们日后前程似锦!」 凡是给江南捐过款的胡商们,无不感激两人,一个可以考科举的名额,对他们来说比性命还要重要。 他们的子辈再也不用像他们一样,赚着辛苦钱,还要处处受打压,也能翻身考科举,改变身份做个良人甚至官人。 裴寓衡肃着脸,往日里的妖艳红唇,今日都被金乌光芒照射而变得色浅了,他同宣玥宁一道还礼,起身后道:「诸位请起。」 库狄蔚文上前一步,他的绿眸如春水汪洋,温暖明亮,「裴州长,七娘,此去一别,盼望我们洛阳再次相见,我们胡商一起为你们准备了礼物,不过你们要再等等才能瞧见。」 而后他又低声真挚道:「多谢你们。」 他骨子里就不是个会钻营的,可天生会做生意,眼光毒辣,又生性悲悯,江南水灾,有裴寓衡和宣玥宁牵头,他捐了这一年从贸易区赚到的一半身家。 是咸满州捐款最多之人,故而科考名额,他一举获得三个,足以让他改变他们这一支在大洛的命运。 此时没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状况,库狄蔚文深知自己和宣玥宁此生无望,又对裴寓衡敬佩有佳,言语间落落大方,已然是看开了。 裴寓衡也再次朝他拱手,「库狄郎君不必言谢,都是我应做的。」 他是咸满州父母官,自然要为他们着想。 两人交谈片刻,库狄蔚文看向宣玥宁,眸中无了眷恋,清朗一片,「七娘,可惜我在洛阳尚无铺子,不然待你回去,我定能相帮一二,不过我不在洛阳,他们可有在洛阳开铺子的。」 他说完便退下,身后走出四名胡商,都是在贸易区随便跺跺脚,对整个大洛经济都能产生影响的商人。 他们将信物交给宣玥宁,让她到了洛阳凭信物去找他们,他们在洛阳也有产业,届时定会相帮。 宣玥宁将东西交给雪团妥善保管,又谢过他们,他们连连后退,直言该谢过他们二位才是,本想送些东西给裴寓衡,又怕损了他的名声,只好变相对宣玥宁好些。 在咸满州谁人不知,裴州长和七郎夫妻一体,都是好人。 胡商们给过东西,便有序地退到了一旁。 咸满州的百姓一直等待着,终于轮到了他们。 他们人太多了,只好派了十个人代表他们,这里面有耄耋受人景仰之人、有同昭儿骥儿一般年纪的稚童、有同他们关系密切见面还能调笑两句的妇人。 「裴州长、七郎,咱也不会说文绉绉的话,我们都高兴你们能走,以后去洛阳,做大官,做大生意!」 「你们对我们做的事情,我们一定会讲给自己的孩子,让自己的孩子再讲给孩子。」 「我们会记得你们一辈子。」 「我们舍不得你们。」 他们最后人人都带了哭腔,不光他们,身后的百姓们无不偷偷抹着眼泪,不想让他们瞧见。 明明非常想挤上前来同他们说说话,可还是记着自己是咸满州的百姓,不能在高公公和郑家人面前,给裴寓衡丢脸。 第56章 明明已经非常失望自己没有被选为那十个代表,可还是真心实意为裴寓衡开心,他们的裴州长这么好,就该升官! 小孩子是最天真无邪的,他们跑到昭儿和骥儿身边,往日里交好的小伙伴抱着两个孩子不松手,「呜呜,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你们可要记得我们啊!」 他们一哭,就像会传染似的,大人们也都绷不住了,哭声渐渐传开。 裴寓衡眸中复杂,像是火山要喷发的前兆,又像是平静海面下暗流涌动,他轻轻扶正腰间悬挂的镂空香囊球。 「诸位哭什么?日后还会有相见的机会,你们只想哭,不想同我和七郎再说说话?」 他的话,在今天柔和的不像他。 「可、可以吗?」 人群中有人怯怯问道:「会不会太耽误时间?」 「怎么会,不急。」 兴许,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宣夫人牵着两个孩子也走到二人身边,人们四五个人排着成一排到他们二人说话,有祝福、有叮嘱、甚至还有那大胆的小娘子向裴寓衡诉说爱意。 他们都知晓,只是说说罢了。 然而裴寓衡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了宣玥宁的手,「抱歉,我已有意中人。」 这么多人面前宣玥宁的厚脸皮也禁不住,挣脱着想将手抽出来,只听他低声道:「莫闹。」 小娘子们目光锃亮,她们就是开个玩笑,看见裴寓衡待宣玥宁这般好,自己也为两人开心,又暗自感叹,可惜她们不是七郎,也做不到七郎那般支持裴寓衡。 金乌高高悬挂,而后渐渐西移。 他们在城外停留了将近一日,连午饭吃的都是百姓们给送来的饭团。 还有那没来的及亲自同他们说上话的,主动说:「让裴州长走罢,时候不早了!」 众人点点头,裴寓衡能够在城外等候他们和他们说话,他们已然满足了。 人群渐渐散去,之前被选出的十个代表重新从人群中走出,将一个红绸包裹的东西交给宣玥宁。 爽利的妇人干粗的手按在宣玥宁想推让的手上,「我们知道给你们送东西你们不能要,咱也不能在洛阳大官面前,给裴州长找事情,咱们裴州长最是清廉,可不能坏他名声。」 放在手里的东西还颇有重量,摸上软软的,似乎是布料,「婶子,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如此了,赶紧将东西收回去。」 妇人道:「这里面是百家被。」 宣玥宁和裴寓衡齐齐一愣,百姓中有人说道:「你们去洛阳,我们就看不见你们成婚了!然后就一家出了一块最好的布。」 「裴州长和七郎可别嫌弃我们,我们都把布洗的干干净净的。」 妇人继续说:「大家将布缝在一起给你们未来的孩儿做了几床百家被,七郎,收下吧,都是我们的心意,不值几个钱,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宣玥宁喉头一哽,那日大家给他们凑成婚钱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裴寓衡将她怀里的百家被接了过来,「多谢诸位,日后我与玥宁有了孩儿,立刻给你们送信。」 「那,那,把信儿送给谁啊?」 裴寓衡一身长袖宽袍,风度翩翩,却珍重地捧着百家被,「你们放心,无论我与玥宁成婚还是有了孩儿,都会写信告知安州长,托他跟你们说。」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呼喊,「不要忘了我们啊!给你们的钱要用!小孩子皮肤娇嫩,百家被要是不能用,就别给孩子用了。」 「不会,它很好,我们会给孩儿用的。」 宣玥宁都来不及害羞他说孩儿的事了,转头让雪团将钱盒拿出来,抱着钱盒对他们道:「你们给我们凑的钱,我都收着呢,到时候我就带着它们出嫁,我永远是咸满州的七郎!」 说完这句话,泪水夺眶而出,心中酸涩不已,胸腔中仿佛压着什么重山一般。 「哎,好好好,你们得用。」 「裴州长、七郎,你们快走吧!」 「是啊是啊,到了洛阳,要给我们写信,我天天去府衙门口守着。」 在百姓们的叠叠催促中,他们重新登上马车。 宣玥宁打开百家被上的红绸,婴儿拳头大小的布料你一块我一块紧挨在一起,为了好看,还用相同颜色的色块缝出了可爱的形状,这样的被子,竟足足有五条。 最后那一条,上面的布料全变成了拇指大小,一整张被都是用密密麻麻的长条拼接而成。 所有的被子内里用的都是上好的绸缎。 她伸手摸了摸它们,从这条摸到那条,哪条都舍不得不碰。 突然一阵响彻的鼓声从身后传来,随即歌妓独有的嗓音响彻在这万物萌绿的天地间。 她们唱着豪放之辞,舒着心中的不舍与祝福。 宣玥宁一把掀开车帘,和裴寓衡一起朝他们身后看去。 第57章 就在城门口,被胡商用百金请来的歌妓们,脚踏大鼓,舞动身姿,身上红裙随风飘扬,像是一朵朵开在田野间的倔强小花。 渐渐的,她们的声音中混入了咸满州百姓的声音,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 一首送别辞,被他们反复歌唱。 直到车队变成的小黑点都消失不见,袅袅余音才散尽。 我们只祝你们平安康顺。 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的。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车队停了下来,高公公身边伺候的人殷勤地跑下来,在车队中央铺上席子,摆放上用冰块盛着的新鲜水果,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酒酿。 高公公招呼着裴寓衡和宣玥宁他们下来一起吃点东西。 此时正值盛夏,他们每每都趁着高高悬挂一天的骄阳垂落下去,就下车吃些高公公特意备下的吃食。 初时还觉得奢侈,想想高公公还没有一些世家大族嫡系子弟出行来的铺张浪费,也就习惯了。 倒是他们这边好酒好菜,郑家掌事的车队可就简陋的多了,只能在车上啃些饼子,眼馋的看着他们又重复起每天让他们嫉妒的悠闲时光。 「阿姊、阿兄,出来玩啊!」 裴璟昭抱着彩布跳下了马车,立刻就拉着裴璟骥跑出了车队围起的小圈,在外面和彩布撒欢。 宣夫人见车队的人目光盯着两个孩子,便从车上下来道:「不用管他们,疯玩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色的彩布像一朵云彩般,穿梭在绿油油的小草间,孩子们欢快的声音让疲惫了一天的人,脸上都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马车上,宣玥宁拿出一个帏帽给自己戴上,还想给裴寓衡也戴一个。 让裴寓衡偏头躲了,「我不用。」 再次没能给他戴成,宣玥宁怨念地放下帏帽,「外面日头毒辣,晒黑了怎么办?」 裴寓衡已经在整理衣襟,打算下马车了,闻言头也不回就道:「如此你们小娘子戴就是,我一个郎君没甚必要。」 「怎么没必要,你晒黑变丑了怎么办?」 宣玥宁在马车里嘟囔,「果然一但定下亲来,你们郎君就对自己的仪表不在意了。」 她可实在想象不出来裴寓衡一脸黑又配着红唇的模样。 裴寓衡落地的脚差点崴了,随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端坐在高公公准备的席子上,伸手为自己倒下一杯水,酒是万不敢碰的。 一则是宣玥宁现在看他看的严,认为喝酒伤身,不许他喝,二则他同她在一个马车中,要是喝醉了,恐怕自己控制不了酒醉后的自己。 他眸黝黑熠熠,红唇不自觉就露出了甜蜜的笑来。 让不小心瞥到他的宣夫人,一下就呛到了。 宣玥宁百无聊赖掀开帏帽前的白纱,趴在车窗上瞧着他们说笑。 从越州出来时,寒冬腊月,他们只租了两辆马车,那时裴寓衡利用路上时间,一直在脑中默默背诵要考的书籍,一刻不敢耽搁。 她不敢打扰,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 当时也是像这般坐的,似乎谁都没有对她和裴寓衡再次坐一辆马车而感到质疑。 如今,他已经是六品州长,有官在身,已是读书人中的楷模,一幅大字都能卖上千金。 而他们的马车也从两辆变成了很多,除了他们,还有雪团和王虎等人陪他们一起赶往洛阳。 对了,她眯起眼睛,看向又暗戳戳坐到裴寓衡身边的小孙主簿。 在她求情之后,裴寓衡也不在吊着小孙主簿,主动问他是否要跟他去洛阳。 他不去,大可以还在咸满州的府衙,有经验、有能力,一开始就会得到安州长的重用,一但跟他们去往洛阳,前路未知,裴寓衡许不了他丝毫。 小孙主簿都没想过和家里人商量,当即就同意下来,美的跟要过年一样,逢人就说裴寓衡要将他带去洛阳,可把王虎给嫌弃坏了。 这一世,他不光有王虎这个猛将,还多了一个军师类的小孙主簿。 当她不知道,咸满州各种规定都是由小孙主簿起草发布的。 但是,这个小孙主簿是不是离她们家裴寓衡太近了点。 每每想到萧子昂曾经看上过小孙主簿,她就克制不住想要乱想的脑袋。 她真心觉得帏帽是个好东西,不光能遮阳,还能遮脸! 就该把裴寓衡遮得严严实实,只给她一个人看。 「七娘,我都唤你好几声了!下马车透透气吧。」雪团站在马车外,呼喊着她, 「好,今晚上吃什么。」 「七娘,你是不是除了吃什么,什么都不关心。」 「瞎说,我还关心晚上喝什么。」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因为有裴寓衡这个病秧子在,高公公特意嘱咐车队缓慢前行,走走停停,聊聊天,不知不觉就离洛阳越来越近。 第58章 巍峨的城池已初见容貌,他们再在城外睡上一夜,明日赶一天路,就能抵达洛阳了。 傍晚,篝火升起,宣玥宁往里面埋了两个番薯,亲自熬煮了一锅补身汤。 香味四溢,郑家车队的人频频相望,不是说宣玥宁是郑家嫡女,给他们分点东西也好啊! 郑家掌事一人赏了一张胡饼,「没出息。」 被骂的仆从敢怒不敢言,有能耐你别望着那锅流口水! 宣玥宁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给郑家车队的人,心灵造成了怎么样的伤害,她做饭的水平依旧一绝,将熬煮的浓稠发白的汤盛出一小碗。 打掉了裴璟昭伸过来的小手,在她抗诉的目光下,坦然走到马车旁,「寓衡,你把这碗汤喝了暖暖身子。」 马车在行驶时,他怕伤眼都不敢看书,此时正低头着看着手里的书。 他的思绪还没有全部从书中抽离出来,望向她的目光纯净迷茫,她举碗地手一抖,放缓了呼吸。 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他已经恢复了原状,起身接过汤,「多谢,玥宁。」 被他这样咬字,她揉揉爬上红晕的耳,催他趁热喝了,赶忙跑到汤锅旁,又盛了一碗,在裴璟昭一副这回肯定轮到她的目光中,再次打掉了她的手。 「阿姊!」裴璟昭气得直跺小脚。 而她则走到了高公公身边,「公公,我刚熬煮了一锅汤,公公给尝尝味,指点一二。」 一路相伴,高公公又对他们颇为照顾,已是很熟了,他喝了一口赞道:「栖霞亭主的手艺当真是妙。」 宣玥宁索性就坐在了高公公的身边,「公公说笑了,玥宁的手艺才到哪里,倒是公公还是不要叫我栖霞亭主了,听着怪不习惯的,若不还是唤我七娘吧。」 高公公隐晦道:「栖霞亭主得早日熟悉自己的身份才是,日后这做汤之事还是交给奴仆的好。」 她愣了一瞬,满口答应,是了,她都快忘了,她要去的是洛阳,大洛权利的中心点,容不得她行错。 栖霞亭主是她,她是栖霞亭主。 看她小脸有些暗淡,高公公不忍道:「栖霞亭主这几日,日日都亲自做饭,可是有甚想问的?」 她回头望了一眼裴寓衡的马车,她知道他气定神闲,丝毫不怕去洛阳,甚至骨子里隐隐兴奋。 可她不行,离洛阳越近,她就越担忧。 「公公,」她压低声音,小小声说,「能否跟我透露一二,陛下此次招寓衡回洛阳,打算让他做什么?」 洛阳水深,早知道,她也好利用前世的经验,帮裴寓衡打探,做好准备。 高公公高深莫测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宣玥宁:「???」 「栖霞亭主快回去吧,我观裴州长已经往这里看了十次有余。」 「公公?能不能说的再详细些?」 高公公将汤喝尽,把空碗交到她手里,慈爱地转身上马车休息去了。 宣玥宁满头雾水地朝裴寓衡走去。 「怎么了?去找高公公问出来了?」 她一言难尽的学高公公的样子,举起自己三根手指,「我刚才问他,女帝招你回洛阳会让你做什么,他只给我比了个三。」 裴寓衡:「……」 就在他们猜高公公这个三是什么意思时,洛阳城的人已经通过商人们的消息,得知裴寓衡和宣玥宁快到城门外了! 要说洛阳城最近什么消息传播的最快,那无疑是郑家真嫡女被找到的消息! 一直关注着郑家的王小娘子,秉承着让郑亦雪难过,就是让自己好过的原则,在发现郑梓睿找到亲妹,郑家人秘密迎接真嫡女,毫不犹豫就将消息散了出去。 想息事宁人,悄悄把真嫡女接回府? 没门! 你们猜真嫡女是谁?就是咸满州裴州长的表妹,宣七娘,人称七郎的那个才女! 怎么可能?大家都知道这两个人,谁也不能将他们和嫡女联系到一起去。 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他们想不相信也不行。 世家大族的阴私,最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对于两位嫡女到底是如何抱错的,阴谋论出了一个又一个。 而且让他们津津乐道的是郑家不光去派人接真嫡女回府,还好吃好喝供着郑亦雪这个假嫡女,更绝的是,萧子昂在得知郑亦雪不是真嫡女后,依旧不退婚。 百姓们的好奇心啊,就跟猫挠了似的,他们就想知道这真假两嫡女日后要怎么办? 是互换身份,各回各家,还是都养在郑府,反正郑府不差两个嫡女一口饭吃,猜测后一个的人占了大部分。 在他们的期盼中,郑家、高公公、裴家的车队缓缓驶入洛阳城门。 看见高公公的车队,洛阳的百姓们都惊呆了,女帝身边的高公公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还和郑家裴家一起回来了? 第59章 嘘,最新消息,女帝封七娘为栖霞亭主了。 栖霞亭主表示她不是郑家嫡女,是郑家认错了人。 你们看,嫡女回来,郑家一个人都没来接,反倒是崔郎君在城门口等着,为他们接风。 百姓们已经凌乱了,不是说可靠消息,郑家嫡女就是七娘?她怎么说她不是。 传消息之人,手里拿着折扇扇风,「自然是人家不稀罕郑家,不愿意回去,人都是亭主了,回郑家作甚!」 传出消息的萧子昂深藏功与名,裴寓衡你终于来了。 宣玥宁踏在洛阳的土地上,仰头看着亭主府的牌匾。 久违了,洛阳。 入了洛阳之后,高公公就带着裴寓衡进宫复命去了,而宣玥宁则带着宣夫人等人暂且入住了亭主府。 因着萧子昂交出的名额,洛阳大批官员落马,房屋也空出不少,这所亭主府靠近宫城,是某位朝臣的家,被抄家之后,直接被女帝赏赐给了宣玥宁。 里面庭院楼阁什么都不需要动,直接就能入住,甚至女帝还贴心的给备了两个上了年纪有经验的奴婢。 宣玥宁一脸纠结,亭主府虽好,但裴家势必要在洛阳再买处房屋的,她并不想和宣夫人分开。 她的疑虑很快就被来的两个奴婢解决了,自古公主嫁入宗族也只是隔三差五回自己的公主府,她一个小小的亭主,还不是女帝亲生,自然是想住哪就住哪。 当然有的公主是喜欢住在自己公主府的,这些两个奴婢并没有多言。 也不能说女帝喜欢她,认她当干女儿,就剥夺她同亲人相聚的机会,强硬将她固定在一处住所。 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她何曾当过亭主。 很快就适应过来,他们一家连行李都没有好好收拾,既然知道可以不用住在亭主府,那还费什么劲,等裴寓衡回来,商量一下在洛阳买处房子,到时再好好休整。 这一等,就从天亮等到天黑。 等的宣夫人和宣玥宁猜测裴寓衡是不是被女帝留下,才见他被安全的送了回来。 「怎的去了这么久,我给你留了饭菜,赶紧来吃一口。」宣玥宁拉着裴寓衡进屋,再心急他同女帝说了什么,也得先让他用饭。 裴寓衡确实一脸倦容,在宫中说话自然是要说一句想十句,饶是他,面见女帝这般久,再从容镇定也会觉得疲惫。 草草喝了碗汤,被宣玥宁逼着吃了两块鸡肉,他只道没甚事,女帝只是问了他咸满州的贸易区,就回屋歇息了。 等第二日,宣玥宁微红着脸问女帝赏的婢女,可不可以为裴寓衡请宫里的医者时,宫燕儿就带着医者过来了。 心心相惜的两人再次相见,必然要好好说说话,趁医者为裴寓衡把脉时,宣玥宁和宫燕儿详细说了这一年多的经历。 多是宣玥宁说,宫燕儿听,她一会儿说起咸满州的大风,一会儿说起咸满州令人惊奇的火炕,说的宫燕儿都想去咸满州走上一遭。 宣玥宁扑哧一笑,「我的好姊姊,那个地方的天气若不是我待的时间长了,有感情,可真是不想在那生活,你是不知道天天被风吹的感受。」 宫燕儿拍拍她的手,「你们吃苦了,这回在洛阳,可就一帆风顺了。」 她这是在婉转的向她透露,这次女帝让裴寓衡回来,有天大的好事在等着他。 「那就谢阿姊吉言。」 之后宫燕儿又根据她之前画的图样,为她介绍起洛阳错综复杂的脉络网,本就在前世知道的事情,经她点拨,宣玥宁接受的异常快。 惹得宫燕儿瞧她的眼神,愈发欣赏。 那边医者已经为裴寓衡把过脉,又将吃药的方子换了,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这个医者就是长安一直为裴寓衡看病的医者。 她当下更加感谢宫燕儿,宫燕儿额上红梅美艳,「你该谢的是陛下。」 是,他们当然要感谢陛下。 裴寓衡的病比之在长安时要严重的多,在长安他是意气风发的才子,从不知愁事。 裴家出事,裴父处斩,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从长安到越州,一路上食不果腹,到了越州宣家又不认宣夫人,一家人差点惨死街头。 之后考进士当县令,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 他的心疾最怕的就是如此。 可她们却不能跟他说,你歇一歇,停一停,因为知道这是他要做的事情,她们最为他亲密的家人,只能支持他。 裴寓衡细细问了医者自己的情况,又同医者探讨了一下自己的病情,与从前那个破罐子破摔的任性少年郎,再不相同。 他有要保护的家人,有要白头偕老的玥宁,自然也对自己的病更加上心。 接连几日,宣玥宁亭主府的门槛都快被各种要拜访裴寓衡的人踏破了,这还是裴寓衡调令未下,部分人还在观望的结果。 第60章 其中就属在户部任职,崔棱的三弟子最得宣玥宁的意。 洛阳的房子都归户部管,那些被抄家之后官员的好房子都会先由户部内部定下。 要知道洛阳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有钱你都未必能买到房子。 户部可就占尽了职务之便,在女帝表现出要让裴寓衡回洛阳之后,就开始为他筛选起房子来。 首先就得离宫城近,不然上早朝连个早饭都来不及吃,然后房子必须得好,他们可都听说裴寓衡为了江南百姓将娶妻的钱都捐了,惹的崔棱和一众弟子都表示要凑钱给裴寓衡买房子。 而靠近皇城的房子多数为宗房,祖祖辈辈都住在那里,轻易不会有人卖房,但是架不住最近朝廷动荡,不少官员都悄无声息地离了洛阳去外地任职。 挑来挑去,一处三进院就被选了出来,由户部截留,不向外兜售,可省下了宣玥宁和裴寓衡找房子的功夫。 都没去看,一家人就决定将房子要了。 既然是裴家在洛阳的新房,怎能让崔棱他们付钱。 宣玥宁如今也是有钱人了,她可是被陛下赏过千金的!买买买,她来付钱。 自从知道裴寓衡可以卖字赚钱后,她都要失去了养家的乐趣。 乐滋滋的把房子买了下来,宣夫人看见裴寓衡就长吁短叹,直让裴寓衡平日里躲着她走。 房子虽不错,但毕竟之前被别家住过,大家一致决定,还是要修缮一下的,这个活自然落在了王虎身上。 在房子没修好前,一家人还是暂时住在宣玥宁的亭主府上。 裴家人是买房修缮、朝臣拜访两不误,可有的人家在他们进了洛阳之后,就笑不出来了。 尤其是还等着嫡女回府的郑家。 他们回洛阳那日,已听从父亲吩咐入朝堂的郑八郎,特意请了假回府等着,可等来等去,等到的只有掌事带回空空如也的马车。 回了洛阳,郑家的奴仆,本一个个心中舒了口气再不用被宣玥宁他们馋了,可以痛痛快快吃上一顿,可一回郑家,就被冷凝的气氛惊到了。 郑家掌事长跪不起,郑八郎不等父亲开口,率先问道:「玥宁为何没有同你一起回来?我回府时还听众人议论,裴家也跟着回了洛阳。」 他尚还带着期盼,「可是玥宁舍不得裴家,所以才暂时跟着他们回来?」 这急切的问话,哪里是对宣玥宁不在乎的样子,郑家掌事想起自己在咸满州的嚣张,身子都快抖成了筛子。 「为何不说话?」 「是,是七娘说,我们找错了人,她不是郑家嫡女,不回郑家。」 「娘子说她从未见过金锁,一小由宣夫人养大,不可能是郑家嫡女,和裴州长的婚事自然也不可能解除。」 管事压低身子,将在咸满州宣玥宁的话复述了一遍。 郑延辉沉默片刻,「你可有将当年之事给她们解释清楚。」 「小的都说了。」 他心中觉得荒诞,这世上还有人知道自己是郑家嫡女而不愿意回,百般推脱的,不管怎样也是他自己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 就看向自管事说宣玥宁不信自己是郑家人之后,就脸色惨白的郑梓睿,「八郎,金锁是你找回的,不若你抽空亲自去拜访一下你阿妹。」 郑梓睿有苦难言,他以为自己将证据摆在宣玥宁面前,她就会接受自己身世,从而回到郑家,享受郑家庇佑。 可她还是拒绝了,拒绝的理由这般拙劣。 她没见过金锁? 他无力地低头闭眼,金锁是他找回的,他问了无数人,折腾那般久,没有人比他还清楚金锁就是出自她手。 而且他连宣父宣母的画像都找到了,道观的道士都说那就是当年被抱错孩子的人家。 错不了。 满心欢喜,甚至在管事去接她时,就开始为她准备这些年落下的生辰礼,都是一场空,她根本就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也不打算回来。 就这么不想成为他的阿妹。 他的担忧终成了现实。 自己早该在咸满州就看清楚,她那般抗拒,怎会同意。 涩着嗓子道:「父亲,只怕去见了她,她也未必想回郑家,终究是我们欠了她。」 「胡言乱语。」郑延辉神色不善,他有想过这个女儿接回来可能会粗鄙,倒是叫夫人好好教导还有的救,他也有想过,她知道自己身世,会特别欢喜自己是郑家嫡女,自己得先敲打一番。 纵使和陛下政见不合,不愿一女子称帝,但对其眼光,他是深信不疑。 她给江南捐款,带动了大洛的商人们蜂拥而至,都自掏腰包去赈灾,还让陛下赏了一个亭主身份,这等荣耀,他郑家敢接,他也终于放下心,能接受她嫡女的身份,无愧是他的女儿。 唯独没有想过,她竟然不相信! 第61章 脑中还飞快略过,她亭主身份、番薯七郎、百姓皆知,郑家真假嫡女本就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知晓她就是真嫡女,容不得她在此刻不回家,致他郑家颜面于何地。 不容反驳道:「你亲自上门将她接回家来。」 郑梓睿无奈应了,路过掌事时低头看了他一眼,向来君子的人,突然凌厉起来,就让人遍体生寒,掌事当时就跪不住,整个人趴了下去。 他带着厚礼登门亭主府,时刻关注郑家家事的百姓们,偷偷摸摸你瞧我一眼,我看一眼,有大胆的就在亭主府门外徘徊,他们得掌握最新谈资。 亭主府里乱糟糟的,宣玥宁不光忙着找房子,还得接受女帝派来的婢女贴身指导,女帝暂时只召见了裴寓衡,等她礼仪学好,下一次召见的可就是她了。 名义上的母女,至今还没见过面。 宣玥宁默默叹了口气,她就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她是个粗鄙之人? 难道就因为郑家在人们心中太过高不可攀,所以她这个由裴家养大的孩子就什么都不懂?还是她之前喜欢钱愿意做生意让众人看不起了? 可能是两相叠加都起了作用,她摸摸自己依旧空荡荡的钱盒,等着,非得让她们刮目相看不可。 她堂堂前世萧氏宗妇…… 也是入过宫见过大世面的,只要她想,刻在骨子里的礼仪绝对不会差一丝一毫。 在两个婢女惊羡的目光中,她心中得意的完美复刻了两人刚才所做,而后就听雪团说郑梓睿过来,脚下一扭,差点摔了。 婢女含笑道:「栖霞亭主看来还需练习定力,奴这为亭主安排上。」 宣玥宁:我恨! 郑梓睿最近清减了不少,他背着手正在看悬挂在厅中的牡丹花图,在看清下面印章是七郎是,不禁笑了笑。 维持着这样的笑容,便见宣玥宁进来了。 不过几月未见,她高了,也更端庄了。 「八郎。」 「七娘。」 两人互相唤了句,就齐齐不语,半晌还是郑梓睿败下阵来,对她道:「我前段日子入朝为官了,方才知官场险恶,我这个郑家人还处处受限,咸满州当时情况更加恶劣,可想而知,淳元耗费了多少心血。」 说到裴寓衡,宣玥宁的抵触警惕降下不少,能够和他心平气和就咸满州的事情予以讨论,她一直跟在裴寓衡身边,对这些事最清楚不过。 郑梓睿神采黯淡不少,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要靠着说其他郎君的事迹,来同自己亲妹说话。 再观宣玥宁话里话外的炫耀之意,酸意不断上涌。 他郑八郎,同样出色不是吗? 他们两人本同是长安双杰,可惜命运弄人,一人一直是养尊处优的郑家嫡子,一人家道中落,本以为会泯与众人,没想到经历苦楚后,却闯出了一番天地。 至今他还是个要靠父辈才能入仕的新官,裴寓衡却已经名噪大洛,成了体恤百姓的成功官员,陛下青睐有加,特意招其回洛阳。 一步落,步步落。 都不需要他仔细观察她的神态,从她的话里,他都能听出对裴寓衡的敬佩、维护之意,心中晦涩难当。 宣玥宁倒是像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的说着裴寓衡在咸满州大展拳脚,她像是要借此机会,将郑梓睿深深刻进脑海中,不让他说出后面的劝解之语。 可直到他要走了,起身告辞,她都没有听到他想让她回郑家之言,不由有些错愕,便也就问了出来,「你,怎的不,不说真假嫡女一事?」 他迎着夕阳,「君子不强人所难,你我皆知真像如何,只是你有自己考量,玥宁,我希望能这样唤你,同你更亲近些。」 是他心软,不忍逼迫她。 郑梓睿萧瑟而走,宣玥宁愣神片刻,深吸一口气,将眸中蔓延上的泪水逼退了回去。 所以啊,她最讨厌遇见的郑家人不是郑亦雪,而是他啊,他总是,总是这样。 不该对她温柔的,也不该给她希望的。 她冲着眼睛挥挥手扇风,迫不及待想见裴寓衡,喊道:「雪团,你去找寓衡,就说我让他回来喝药。」 与此同时,宣玥宁不愿回郑府认亲,郑家八郎亲自迎接都没能将她接回一事,在大街小巷快速议论开了。 那平日里拿鼻孔看人,除了他们是人其余全是牲畜的郑家啊,世家大族啊,簪缨世家啊,被人拒绝了! 有人不愿做郑家女! 哈哈哈,郑家也有今天! 「肯定是郑家背地里坏事做多了,栖霞亭主才不认祖的。」 「栖霞亭主都是陛下的义女了,郑家不放在眼里也正常。豆.豆.网。」 「郑家这回是彻底没了面子,自己家的嫡女就是不回去,你说可笑不。」 郑延辉脸色铁青,是谁,是谁将消息走漏出去的? 第62章 若是外界不知晓此事,郑家内里如何做,那是家族的事情,可如今他们郑家是街头巷尾那些愚民们嘴里被嫌弃的可怜存在。 听听他们说的都是什么话。 他们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不能让名声受一点污染。 她当她是谁,她当郑家是什么,还敢不回来认亲! 不管她想与否,她是郑家人,必须得给他回家! 郑延辉气得什么样,内心如何想,宣玥宁自然不知道。 裴寓衡至今还未被女帝安排官职,她也整日里忙着学礼仪,谁也不知道女帝到底是如何想的。 眼看着两人婚礼定下的日期都要到了,他们被女帝叫回了洛阳,亲事只能延后,为此宣夫人苦恼不已,只能重新选日子,又重复起在咸满州的情况,挑了半天日子,就是挑不出来。 而他们花大手笔买下的房子已经可以入住了,正想所有人都搬过去,宫燕儿却把宣玥宁单独拦了下来,裴家可以去,身为女帝义女的栖霞亭主,暂时不可去,女帝另有安排。 她不能去,全家人都要留在亭主府里陪她,可宫燕儿还是不许,裴家之前住在亭主府时因为无处可去,属客居,如今宅子都修缮好了,怎还能住在一起,这不合规矩。 裴家没有怕事之人,最低谷的时期他们都熬过来了,不过是住在两府,有什么的,晚上不能过府睡,白日还不兴拜访了。 宫燕儿说了,不能。 宣玥宁只能独自一人待在亭主府中。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她等来了宫燕儿送的一身宫装。 它有着大洛最尊贵的紫色,银丝封边,腰封镶玉,就连压裙角的一块玉佩用的都是上等的料。 并学着她之前设计的衣裙,加深了裙摆的颜色,不是普通的加深,是别出心裁的在每一幅褶皱内侧加深。 走动起来,深色可见,站立时就是一色衣裙。 整身衣裳,雍容华贵,却又没有过多的绣样点缀,简单大气。 宫燕儿很是满意宣玥宁穿在身上的效果,「虽然不及你设计的衣裙新颖,但玥宁,你得记住,你日后不再是普通人,而是亭主了。」 她是亭主,当得谨言慎行,行事也不能如以前那般无所顾忌。 宣玥宁点头应是,忧虑且激动的问了句:「是陛下要召见我吗?」 宫燕儿替她拢了拢衣襟,「非也,陛下要举办‘烧尾宴’了,届时你也要去参加。」 她怔愣,烧尾宴不是官员升阶或者取了进士才会举办的宴会吗?当年和裴寓衡一同考中的进士,有不少都举办了烧尾宴,只是那时囊中羞涩,也不能替他办,这才不了了之。 可女帝为何要办?前世可没这一出。 宫燕儿唇边的笑意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只是在她面前露出了些许的真实情感,「江南雨停了。」 江南水退,露出了满地苍夷,因得商人们争先捐款,粮食、药材均不缺,女帝又十分重视,派了得力干将前去赈灾,受灾的百姓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再没有背井离乡死到途中、易子而食之事发生。 前去江南赈灾的崔棱弟子和十一皇子也折回了洛阳,两方人马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在他们向女帝禀告亲眼见证天灾的危害,幸而财力充足,才没让更多的百姓受苦之后。 女帝特命医者为他们一行人诊治身体,大多都是疲劳导致身体有恙,休息一阵子就能养回来。 而后赏赐源源不断的给予,至于江南如何整治,派谁前去享受胜利的果实,在朝堂上又翻起了争吵。 争吵间尚无结果,烧尾宴习却先一步到了。 在入宫前一天,宫燕儿可算是解了宣玥宁的禁,让她能够自由出行。 宣玥宁完成一日练习后,咬咬唇终还是放弃了去裴府的想法,她相信宫燕儿不让她出去肯定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乖乖听令就是。 宫中宴席她也不是没有参加过,没甚好怕的,裴寓衡那里有崔郎君帮忙,她也不用过多担心,到时在宫中照样能相见。 本就是女帝犒赏有功之臣、彰显大国之危的烧尾宴,自是奢侈无比。 宣玥宁早早被挖出被窝,明明是晌午才开宴,愣是天不亮就将她叫起,雪团担忧地在屋子里团团转,转的她头晕,索性闭目养神,由得她们折腾。 等吃过一碗青精饭,她便坐上亭主规格的马车赶往宫中。 时辰尚早,到了宫门口,她让车夫寻了处阴凉地,靠边等着,待她昏昏欲睡之际,车帘被挑开,来人轻笑:「栖霞亭主,我们该入宫了。」 被熟悉的嗓音唤醒,宣玥宁伸手就要揉眼睛,身边的婢女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怕她将好不容易画的妆给揉坏了,小手还没碰到眼睛便被冰凉的掌心包裹,「不能揉,玥宁。」 裴寓衡将坐在马车中打哈欠的小娘子从头发丝扫视到脚,眸中闪动,「真是许久未见了。」 第63章 两人一直在一起生活,哪怕是在咸满州预备婚事时,就连宣夫人都放弃了让二人婚前不见面的说法。 这回来洛阳,她入了亭主府,被关在里面不许出来,二人才真正分开,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牵肠挂肚。 再一见面,都有种对面之人怎的这般惊艳之感。 裴寓衡的绯袍,明明她在咸满州都见过无数次了,可今日穿在他身上,看见周边士兵和宫女们低声向他问安时,那威严从他身上而出,附在绯袍之上,又给他添了一抹光彩。 叫人移不开眼,尤其是有小宫女瞧见他面如冠玉的脸,慌乱低垂下头,羞红了耳,更叫她有不真切之感。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没问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这些话等宴席结束回家之后可以尽情说,他们享受难得的宁静时光。 漫步在青石路上,周边全是对自己小心翼翼,羡慕又恭维的人,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而身边和她呼吸着同样空气的人,与她一臂之隔,安心。 被小宫女带领着走向宴席,席面左右摆了长长两排,裴寓衡被安排在了崔棱身边,不少官员看他目光不善。 他们的排位都是按照品阶而来,一个六品州长,原本都没有参加烧尾宴的机会,奈何人家是崔棱的关门弟子,又被女帝赏识有佳,不仅能在烧尾宴露脸,还坐得离女帝那般近。 「亭主,栖霞亭主,这是你的位置。」宫女见宣玥宁瞧裴寓衡出神,不得低声提醒。 宣玥宁浑身都绷紧了,向宫女道谢,顺从地坐了下来,这一坐再打量就发现自己就坐在公主之下,自己另一侧便是女官,公主向她颔首,她连忙还礼,却不谄媚,礼仪挑不出半点错误。 公主挑眉侧过脸去,拿余光打量她。 不止公主,席间众人均用着暗暗的目光在瞧她。 本次宴席并没有让带亲眷,朝臣居多,男人们看见美貌的小娘子,总是忍不住多注意一二。 况且这可是女帝所封的第一位亭主,除了宫燕儿,她是女帝明确表明有好感的小娘子。 他们连借口都找好了。 凡是看过她的人,都先是被容貌所迷,尊贵的紫色没有气质的人穿起来,就如同稚童装大人,但明明是刚及笄的小娘子,顶着娇嫩的脸蛋,愣是让人觉得她就该配这身衣裳。 特别是刚才走过他们,裙尾深浅不一,步步生莲,身姿袅娜,当真美人。 宣玥宁垂下头,只给他们露出了半张脸,本是想躲避这些视线,然而额上描绘的掺了金砂的红色牡丹熠熠生辉,柔弱之姿扑面而来,看她的人目光更盛。 瞧瞧她的脸,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瞥一眼郑延辉和郑梓睿的脸,随即同身旁之人低声交谈两句。 裴寓衡就坐在她的对面,凉凉的瞧过四周同僚。 崔棱在他身边出声,「七娘长开了,娇艳动人,淳元可得小心看好了,别让她被别人拐了去。」 还没开宴,不得动筷,他坐立如松闻言道:「不会,我与玥宁已有婚约。」 无人能将她从他身边抢了去。 崔棱揶揄地拱嘴,方向便是坐在他们旁边的郑延辉和郑梓睿,二人目光都黏在宣玥宁身上,与其他官员欣赏美人的眼神不同,这两人一个在细细打量宣玥宁的容貌,一个关心她的身体气色。 「你先过了他们那关,郑家近日都快成了洛阳的笑柄,亲生的女儿宁愿当孤女都不认他们,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七娘。」 裴寓衡眸子深暗,「我知晓。」 而宣玥宁在公主和她说话时,特意侧过脸来,既让公主觉得她心诚,全身心听公主说话,又能摆脱郑延辉和郑梓睿那近乎黏在她身上的目光。 大洛之人平日里无事,也是喜欢说些趣事的,公主便问的是郑家嫡女一事,事实上,席间不少人都在看热闹。 这栖霞亭主说她不是郑家嫡女都不可能啊,和郑八郎也太像了,再仔细观之,眉目间同郑延辉也有颇多相似之处。 宣玥宁耐着性子绕着话题给公主解闷,直到一声,「陛下至。」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她伏在地上,感觉一道威严的目光在她头顶看了一瞬,而后便听一句,「起身。」 女帝看起来心情甚好,她说了举办烧尾宴的原因,江南水灾褪去,是众臣功劳,今日宴席,便是犒赏,大洛蒸蒸日上,惟愿它一日比一日更好。 饮下一口浓醇的香酒,宣玥宁有些恍惚,竟是果酒。 她偷偷抬眼去瞧女帝,女帝一头华发,明明知天命的年纪,却像是三十出头的贵妇,发浓黑茂密,插着金钗,眼尾向上勾起,不笑时,不怒自威。 这就是还没有老去的女帝啊! 被人用景仰濡目的眼光看去,女帝如何感觉不到,宫燕儿正陪在她身边,为她倒了一杯酒,顺着她看似没有焦点的视线而去,笑道:「那个小口饮着酒,时不时偷看陛下一眼的小娘子就是七娘,是不是分外可爱?」 第64章 女帝收回目光,又同众臣饮尽一杯酒,抽空回道:「你可有给她换酒?」 「换的果酒,保证不会醉人,省得陛下一会儿见个酒鬼。」 「善。」 丝竹声起,如梦如醉,舞姬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鱼贯而入,裙摆飘扬,长长的袖子时而遮住脸庞,时而飞掠至眼前,脂粉香气萦绕在鼻端。 案几上铺满上了宫女陆续上的菜,巴掌大小的碟子盛着中间就一口的食物,玲珑小巧,引得人食欲大动。 女帝在讲完话后,就让众臣随意。 大家酒盏交错,两杯酒敬完,就没了平日里的孤傲,你同我喝一杯,我与你说两句话。 朝臣们可以尽情享受宴席,身为女子的女官和宣玥宁她们可就不能随意走动了,一个个老实在自己座位上端坐着。 今生初到宫中,宣玥宁也知说多错多的道理,索性埋下头来,专心对付自己的一桌吃食,平日里可吃不到这些东西,她得好好品品。 以往跟随萧子昂入宫,每回都只能伸两筷子,因有她们这些女眷,朝臣们也束手束脚,都想维持自己在家中的形象,是以每次宴会都无聊的紧,哪里像这次的烧尾宴。 凤凰胎、八仙盘、七反膏、同心生结脯…… 奈何肚子太小,只得专挑看上去容易学的先吃。 贵妃红、玉露团她都会做了,就不吃了,巨胜奴得小口慢嚼,入口即脆,她尝到了牛乳、蜂蜜的味道,面粉里定是掺杂了这些。 炸至金黄的巨胜奴,偶还能咬到软糯的红枣,搭配在一起,美妙不可言。 公主看她吃的香甜,以往参加此类宴会提不起的兴致也起了,不知不觉就跟着她吃了好些,吃完才发现,宣玥宁挑拣的全是滋补型或是简单易做的食物。 她在长安时便听说那位裴州长身子骨一向不太好,都说宣玥宁和裴寓衡郎情妾意,原也不是瞎说,对这个莫名其妙就变成自己干妹妹的小娘子,到没有了以往的排斥之意。 宣玥宁吃的欢快,她哪里是不记得以往入宫叮嘱,要少吃少喝,出恭什么的都不方便,但如今情形不一样了,她是栖霞亭主,有宫燕儿处处提携,女帝庇佑,她不该再小心谨慎,否则才是落了下乘。 吃饱喝足,幽怨的看了一眼剩下那些没吃进肚里的东西,她抬起头,就隔着舞姬看到了一筷未动,躲避崔棱夹菜的裴寓衡,也在瞧着她。 她皱起眉,不吃哪行,看出她的意思,在崔棱不由分说又逼他吃食时,便吃了一口。 「赶紧吃,不然一会儿你就吃不上了,可别怨老夫没提醒你。」 见他动嘴了,宣玥宁这才展露了一个笑意,有舞姬挡住了她的视线,待她活动身体跳至别处时,就发现崔棱和他身边围了不少朝臣。 她眼前似是有些模糊,莫不是醉了,前世那个永远都孤零零一个人在案几旁饮酒的裴相,好似都消散不少。 宴席继续,每个人都面上带笑,放荡形骸没有出现,有一根线还提溜着他们,看着像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实则都在分析女帝举办烧尾宴的举动是何意,不可能是只为了江南。 没见最近有能力的朝臣都被女帝宴请了,座位的排序也让人深思,他们啊,都坐在了本不该坐的位置上。 当女帝停筷的那一刹那,曲声继续,但众臣默契的回到了自己座位,无人再说话,案几上的佳肴被一道道撤下去,宫女们手捧鲜花放在案几上。 这是女帝要开始说正事了。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宣玥宁本就和裴寓衡面对面,忍不住就看了过去,余光便将郑延辉和郑梓睿含括在内,准确捕捉到了郑延辉看向她的目光,警惕起来。 而女帝站起身,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好话,诸如大洛前景,取得的成绩,今后要如何发展。 按理这种话都是要年末才会说的,话锋一转,重点来了,「今有众臣。」 高公公随即附和喊道:「今有众臣。」 宣玥宁本就离的女帝极近,根本不需去听高公公再次重复的话,只听女帝继续道:「在任期间勤勤恳恳,取得不俗成绩,吾心甚悦,惜才之,特在此按功行赏,同诸位一起恭贺。」 众目睽睽之下,高公公打开诏书,具有穿透力的嗓音响在每一个人耳边,先说这位官员的功绩,按功升两阶,升为五品,授予官职,而后下一位,功绩升一阶,为五品。 之后升为四品、四品、四品,这是按照升完官职之后是几品官排序的。 而这些在烧尾宴上升阶的官员,无一例外不是女帝特意邀请的人,此时再瞧他们的座位,可不跟升完官阶之后的相当。 一连说了五位官员,都还没轮到裴寓衡。 而裴寓衡就在席上,以他之功绩,女帝不可能不升阶,唯有一种解释,他的官阶升得最快,兴许就是四品呢,前面可都是四品官啊。 宣玥宁注意到的事情,在场的大臣又都是考进士、经举荐入朝的能人,谁又察觉不到。 第65章 女帝疯了,要把一个刚提到六品州长小官的人,调任至四品官。 他们都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裴寓衡的名字终于被高公公念了出来,宣玥宁连呼吸都屏住了。 只听高公公肃穆着念道:「裴州长在任期间,创贸易区使边关稳定、税收翻倍;种番薯使百姓得以裹腹,死亡人数创历年最低,并在江南水患时起了重大作用,倾其所有捐款江南,所做之事,利民利国,根据其功绩……」 崔棱脸上的得意已经快要收敛不住,试问有几个人能如他的关门弟子一般,刚考中进士一年多,就从八品外放县令,一路升至四品朝中要员。 当真如他猜测一般,女帝给了裴寓衡四品官,幸亏他日日在女帝面前晃荡,处处让女帝以才、德为先,这回肯定能吃到七娘给做的饭! 他朝裴寓衡看去,裴寓衡不动如松,宛若游离在外,对自己的升阶毫不在意,都不如其他人激动。 高公公特意停顿了一瞬,让众人有个能喘气的机会,这才继续念道:「连升三阶,即日起,任三品大理寺卿。」 之后,高公公念的原大理司卿和在江南治水的官员升为二品,已经没有人去关注。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耳朵嗡的一声,再也听不清楚,他们是耳朵坏了吗?女帝升裴淳元几品官? 三品!? 若说四品他们还能勉强接受,大洛四品官多如牛毛,萧子昂不也升为四品官了,可裴寓衡凭什么,他才多大年纪,还没及弱冠吧,毛头小子一个,竟然被提拔成了三品官,女帝太过分了! 怒火、嫉妒在灼灼燃烧。 他们纷纷看向崔棱,这厮太阴险,竟将自己的关门弟子弄成了三品! 崔棱也是愕然,他是想让女帝给他升到四品,留在洛阳,可不曾想让他成为女帝手里的靶子,那是三品啊,多少人熬了一辈子都碰不到的三品。 萧子昂倒了杯酒,他的位置比裴寓衡还要靠后,向裴寓衡摇摇一举。 裴寓衡缓慢地勾起红唇,要笑不笑,执起酒杯,刀光剑影全在这杯酒里。 两个女帝新派,一同一饮而尽,让亲眼瞧见这一幕的人遍体生寒。 大理寺的主要职责是审核天下刑名,任何刑事案件,不经大理寺审核,刑部和都察院都不得具狱发遣,而诸如斩、绞重大罪行的定夺,要由以上三司会审,防止冤假错案发生。 女帝任命裴寓衡为三品大理寺卿,这是要断了他们朝大理寺伸手干扰判决的可能啊! 不仅如此,当年裴父的案子他也有了察看的权利。 如何不让人心惊肉跳。 「诸爱卿可有疑义?」女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寂静。 就连女帝新派的官员们都认为女帝要升裴寓衡当三品大理寺卿此举不妥,但谁都没有想到,第一个说话反对的,不是世家大族,而是崔棱。 「陛下,某认为裴州长升至三品,此举略有不妥。」他低眉顺眼地出席叩首。 自己的关门弟子当然要自己疼,女帝这不是将裴寓衡架到火上烤,用裴寓衡吸引世家大族的视线与敌意,让大家都忘记了,女帝除了裴寓衡还提拔了数位新派官员。 其实,当个四品官挺好的。 崔棱先开了口,世家大族的人倒是偃旗息鼓静待发展,与其一派的人无不愕然,怎么突然就反对起女帝来了? 所有人都在等女帝对崔棱背叛生气的质问,哪料女帝根本没有,只淡然道:「崔卿认为不妥在何处?何错之有?」 何错?错在他不该未及弱冠的年纪就升为三品重臣,错在他几月前才升的六品州长,合着这是从八品县令一跃而至三品少卿,何其夸张荒诞! 自古都未有之。 崔棱捡着不重要的说:「淳元年纪尚轻,恐难胜任。」 他说完,席间立刻有人响应,「臣附议!」 「臣附议!」 又走出几位大臣,定睛一瞧,除了崔棱几位在洛阳的弟子,还有洛阳裴家家主裴之行。 一方是自己的老师,一方是自己的血缘亲人,席间的人都要同情起裴寓衡了。 「贸易区的建立和番薯的种植推广足以彰显裴卿的能力,他是凭功绩实打实升至三品大理司卿的,此点不容再议,可还有?」 女帝再问,众人心道他们也知道功绩是实的,关键以往有功绩你也未必能升的上去,他们动动手脚,兴许功绩都得换个人,这裴寓衡才多大! 让他们如何甘心。 他们当然知道要是能从裴寓衡的功绩上做文章,说他功绩是假的,让女帝收回成命肯定万无一失。 但裴寓衡做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轰动天下,全大洛的百姓都知道的事情,他们没事找事,想鸡蛋里挑骨头都挑不出来。 可恨,可恨! 崔棱只回一句,试探出女帝意见坚决,便心下一叹,默然不语,他不说话,其余弟子也安静非常,又陆续有人从礼法各处找错,被女帝四两拨千斤的拨了回去。 第66章 等到所有人都哑口无言时,裴之行说话了,他是万不能看裴寓衡升上去的! 他垂首道:「陛下,裴州长的父亲可犯有谋逆罪名,让他任三品大理寺卿是否不妥?」 裴寓衡猛然抬头,用最灼热的目光紧紧盯在他身上,半晌,如血一般的红唇展露笑颜,让一直关注他的萧子昂拂了拂宽袖中手臂上炸起的汗毛。 他在裴之行出来那一刻,就握紧了白玉酒杯,眼里只有他一人,诬陷他父亲谋逆的裴之行。 平静的海面破涛汹涌,滔天巨浪席卷而下。 裴之行,你且等我。 裴之行话落,众人纷纷想起当年那件案子,看向他的目光复杂不已,这人当真太过狠毒。 崔棱恨不得不顾礼仪,脱下鞋子就朝裴之行身上摔去。 女帝已沉下脸,「裴卿能够凭借自己的功绩升至三品大理寺卿,尔等不反思自身,可有如裴卿一般,行利民之事,想百姓之急,整日在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在拿不出阻止裴卿成为三品大员证据时,东拉西扯,从能力说到身世,尔等愧对自己的官服!」 「陛下息怒!」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女帝怒火正旺,「还有何人觉得裴卿任三品大理寺卿不妥?!」 谁敢再这个时候说话,刚才女帝一句不配身上官服,就有要罢免的意思了。 「尔等不敢。」 「那便好!」 没能撼动女帝决定,裴之行用阴毒的目光对上裴寓衡。 众人后知后觉,他们竟是在跟女帝争辩,裴寓衡是真得女帝喜欢。 待所有人都起身回到座位上,纷纷拿视线去瞄一直未出声的郑延辉,他作为世家之首的郑家家主,怎的都不出言反对一下? 郑延辉端坐在座位上,无人知晓,在他们跟女帝唇枪舌战时,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宣玥宁身上。 衣裳的里衬已经被汗水黏在了身上,有刚才为裴寓衡的担忧紧张,也有郑延辉一直盯着她的目光压制。 宣玥宁抿了小口的果酒,借喝酒之际垂下眸子,浑身戒备。 他动了,站起来了! 瞳孔微微颤动,他这是要干什么? 在一半朝臣刚和女帝就裴寓衡的三品官争论出结果后,郑延辉走至中央,「陛下,借今日大喜,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应准。」 堂堂郑家家主以往面对女帝不说目中无人,也是底气充足,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宣玥宁心中不安越来越大,在女帝一声尔言之后,更是达到顶峰。 郑延辉道:「陛下,臣有一女,一直流露在外,经查确实是栖霞亭主无疑,亭主误会她的身世,拒绝与臣相认,还望陛下将臣的女儿还给臣。」 「误会」「还给」四字用的极妙,仿佛是女儿极其优秀,女帝和他争抢宣玥宁一般,而宣玥宁根本不知情,维护了郑家的面子,将过错推到了不明真相的无知者不怪上。 他深深伏地,似乎是一位丢失女儿的可怜父亲。 女帝良久沉默,宣玥宁一颗心跌到谷底,稍一抬眼,看见裴寓衡紧抿着唇,旁边崔棱正在同他说些什么,应是在劝阻他,便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郑家强行相认,打算用手段将她带回郑家,也是她夜晚做梦时会梦见的恐怖场景,她自从身世暴露之后,就想过有朝一日会发生这种事,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在烧尾宴,女帝任命裴寓衡为三品大理寺卿时。 她站起身跟着跪了出去,正落在郑延辉身后半步的位置,让郑延辉见不到她的神情。 女帝的视线在宣玥宁身上短短待了一瞬,连她都被郑延辉将了一军,有些措手不及,说道:「尔等先行起身,将事情完整说出。」 郑延辉早有准备,当下不急不缓将自己家中奴仆胆大包天抱错嫡女一事尽数说出,三分真话三分假话,听起来就还真是那么回事。 而后又道是自家儿郎寻妹心切,将郑家金锁和当年亲眼目睹此事者都找了出来,仔细推敲核对过,栖霞亭主就是他的女儿。 怪道是众人疑惑郑延辉为何不在裴寓衡任命三品大员时出言阻止,原是在这等着。 他同意裴寓衡的任命,世家大族没一个跳出来阻止的,那女帝也得给他一个面子,今日认女之事,无论如何得给他个说法,哪怕栖霞亭主是女帝新认的义女。 女帝权衡片刻,说道:「找到嫡女确是喜事一件,倒是合了本宴的意,但尔家家世,我倒是不好做主,既然证据齐全,误会解除,栖霞亭主愿不愿意认祖归宗,那要全看栖霞亭主和你郑家自己的意思。」 宣玥宁口中皆苦涩,真假嫡女一事已经被揭露,她还沾沾自喜自己不承认就躲了去,不用再回郑家,姜还是老的辣,郑延辉竟然当着女帝的面威逼她。 就连女帝在这一刻都保不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将选择权交回她的手上。 第67章 她有什么可和郑家抗衡的,亭主之位是裴寓衡给她求来的,自从入了洛阳女帝就没召见过她,以往还能用自己不是郑家嫡女,没见过金锁搪塞,如今她的好父亲将证据都搬到女帝面前来了,欺君之罪谁都担不起。 连同他起争执都没有用。 再者,若不回,她相信郑延辉下一句必定是要拿裴寓衡的任命作文章。 「栖霞,你是如何想的?」女帝的语气堪称温和,没护住宣玥宁,只怕她心中也在窝火,但宣玥宁只觉得自己被水挤压的透不过气。 千躲万躲,百般遮掩,世事难料。 她那般不愿回郑家,甚至一开始就将金锁典当了,没想到这都能让他们找出了,她有多大的面子,能让郑家让出一个三品大员的位置,也要逼她回家认祖归亲。 郑家,好一个郑家,不愧是郑家。 她定了定神,虽不是她愿,但她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想让她回她就回,凭什么! 「回陛下,」她重新跪了下去,郑延辉感觉到她的举动深深皱起眉,她继续道,「栖霞只知自己五岁丧父丧母,是姑母带栖霞如亲女般娇养宠大,被换一事,我震惊亦慌乱,不知该如何面对姑母,亦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还请陛下准我时间,让我,让我冷静一番。」 郑延辉半转身子看向她,只看到了她即使跪着也挺直的背脊。 她没说不认亲,只说需要时间让自己接受,用的就是一个拖字诀。 两人一站一跪,谁都没有想要诉说父女亲情的打算,解救了一帮还以为会看见假惺惺父女相认戏码的朝臣们。 可你不应该痛哭流涕吗?竟还要冷静一番,看来是真不愿意回郑家。 女帝一锤定音,「郑卿,栖霞言之有理,她会慌乱也是人之常情,你可能给栖霞一些时间?」 郑延辉转身行礼,「都听陛下的。」 拖,她又能拖多久,迟早要回郑家。 宣玥宁强撑着支起自己身体,稳健地走回自己座位上,不悲不喜,堪称平静,就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郑家父子一个,自顾自拿起酒壶倒了杯酒。 可这份平静才最让人心惊,除了裴寓衡,席间无人能理解她为何不想当郑家女,甚至在女帝面前,也坚持说自己需要时间。 细密的痛楚,随着果酒的芬芳被咽进喉咙,嘴唇不小心擦到手指,冰凉一片,她自嘲一笑,拭去了手指上沾到的唇脂。 天意弄人。 直到酒壶中一滴酒都没有,她竟是将整整一壶酒都喝完了。 专门负责伺候她的宫女在她身边蹲下身子,「亭主,可要再拿一壶酒?」 她将酒壶放在桌上对宫女摇摇头,「不用了。」 一场烧尾宴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女帝已经达到了提拔自己人的目的,唯一遗憾就是让郑延辉借此将宣玥宁的郑家嫡女身份坐实。 宣玥宁起身欲走,裴寓衡身边围了众臣恭贺,打算在宫外等他,哪知自己还没走两步就被高公公叫住了。 「亭主,陛下唤你。」 宫墙外,不断有参加烧尾宴的朝臣从宫门中走出,最为引人注目的就属裴寓衡和崔棱两人。 一人带着一个移动的庞大群体。 聚集在裴寓衡身边的都是年轻有为本次升迁的朝臣,聚集在崔棱身边的都是大洛朝堂老资历。 裴寓衡客气的跟前来道喜的朝臣们道别,送了一位又一位朝臣坐上马车,还有那根本没资格坐马车而徒步走来的朝臣,裴寓衡也半点没有瞧不起的将人送走。 他也是从凄苦中一路走来的,亦是最能理解他们。 不骄不躁,进退有度,聚集在崔棱身旁的朝臣们不约而同在心中为裴寓衡打下极高的分数,纷纷含蓄的让有两个弟子升迁的崔棱请客。 崔棱这厮,一个弟子升迁二品,一个关门弟子升迁三品,他不破财谁破财。 而送走一部分朝臣后,再余下来恭贺的人就是崔棱一派,或是崔棱弟子的弟子,师出同源,都是一家人,裴寓衡以未及弱冠之姿当了三品大理寺卿,他们都跟着恍恍惚惚。 本就年轻气盛,听见崔棱那里要请客,也跟着吵嚷让裴寓衡请客。 这一起哄,崔棱立刻拍手,「择日不如撞日,淳元升迁是喜事,理当请客庆祝,既然都要请客,不如就一起罢。」 不要脸! 所有听见这话的人,都觉得崔棱脸皮忒厚,怎能让裴寓衡一人请客。 平日里,只怕他没找被崔棱欺负。 裴寓衡收起了满身看不见宣玥宁的戾气,因说到她眉眼都温和了,朝众人拱手,「家中钱财都在栖霞亭主那里掌管,我得先向她报备才是,诸位同僚请藏青阁就坐,我稍后就到。」 众人脸色古怪,他们听到了什么,堂堂三品大员,竟然怕妻如此,请同僚吃饭还要跟人说拿钱。 第68章 啧,不对啊!栖霞亭主可还没和他成亲呢! 哎呦,是了是了,他们忘了,二人早有婚约,瞧瞧一直冷着脸,说到栖霞亭主就像变了一个人的裴寓衡,当真是家有美妻,好不得意,人生赢家。 「淳元可莫要诓骗我等,怎的,所有钱财都交给栖霞亭主了?自己就没留下些。」 裴寓衡眸里藏笑,没有半点不自在,「家里大大小小的钱财都交予她了。」 「那淳元可是要在此等待栖霞亭主?一会儿栖霞亭主可要与我们同饮?」 「她要是去了,想必大家都不自在。」 他接着道:「她一个小娘子单独出行,我甚是不放心,待将其送回府中,我再前往藏青阁与诸位汇合。」 嗬,竟还要亲自护送,这还没成亲便爱护如此,成亲了还了得,当下对宣玥宁在裴寓衡心中地位有了一个清楚的认识。 大洛现今还是尊妻爱妾的风气,虽然开放,对小娘子的限制没有古时那么大,可也没有这般露骨表达爱意的,句句离不开宣玥宁,一副她愿意做什么自己都宠着的模样,何其坦荡。 他们若是多想,倒显得自己龌龊了,让众人虽不理解,却又有些隐隐羡慕。 又说笑两句,一群人同其告辞,转身围在崔棱身边,抓心挠肝的想知道裴寓衡和宣玥宁为何如此亲密,这等优质的女婿人选,不知他们家女儿还有没有机会,两人不是还没成婚,没成婚就一切皆有可能。 隐隐传来崔棱的声音,「他二人年少扶持,历经种种,情谊自是比不得,当年在越州过的那叫一个苦呦,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问话的人,显然没将崔棱的话放在心上,盘算了起来,要知道栖霞亭主可是郑家嫡女,郑家能愿意让她嫁给裴寓衡?裴寓衡可是女帝面前的红人,这婚事悬。 之前郑亦雪和萧家的婚事也是看中了萧府的背景,可哪知萧子昂是萧府中不走寻常路的,没按照父辈给他安排的老路,反而投靠了女帝。 郑延辉能任由郑亦雪和十一皇子暧昧不断,也是想通过十一皇子的施压,逼迫萧子昂退婚,从而将郑家从他这条绳上解脱出来。 可萧子昂偏不松口,正焦头烂额又发生了真假嫡女互换一事,哪里还顾得上郑亦雪和他的婚事。 再说,得知郑亦雪并不是郑家血脉后,她就算真嫁给萧子昂也与大局无碍,左右一个假女,让她至今还留在郑家,除了那点养育之情,也就是看在十一皇子回洛阳的份上。 也不知江南一行,十一皇子有无忘了她。 郑延辉合着眼在脑海中闪过种种,在栖霞亭主宣玥宁就是他亲女的情况下,马车在裴寓衡面前驶过,半点没有停留,似是不屑与裴寓衡交谈。 崔棱领着众人前往大洛最豪华的酒楼藏青阁,裴寓衡身边从热闹非凡,到空无一人,他只静静看着宫门口,等待着宣玥宁的出现。 此时的宣玥宁,被女帝叫进了屋子,行过礼后垂首站立在一旁,心里猜测这女帝因何叫她进来,想到了自己的亭主身份,亦想到了郑家嫡女这个身份。 内心不管如何翻涌,她面上都绷着紧紧的,连呼吸都放缓了。 女帝已经在宫燕儿的伺候下,换下朝服,穿了一身松快的衣裳,斜窝在床榻上,由宫燕儿喂下一勺醒酒汤后,才招她上前。 与之前坐在龙椅上的帝王不同,她披散着长发,浑身透着慵懒,似是一位该千娇百媚的贵妇,「可觉得我身上的衣裳眼熟?」 宣玥宁只好细细看了遍衣裳,「回陛下,奴婢眼拙,瞧着倒像是皓月坊的衣裳。」 洛阳的图纸和衣裳每一身都是她自己亲自设计,女帝身上这身也是宫燕儿脱她画图的,但却没有成品,没想到宫燕儿是给女帝要的。 早知道是给女帝设计的,她就该再严谨些。 许是她脸上小小的懊恼愉悦了女帝,女帝笑出声来,点着宫燕儿道:「栖霞果真如你所说,是个可乐之人。」 「奴婢惶恐,」宫燕儿嘴上这样说,手上动作却半点不含糊,「陛下,再喝两口,不然明日该头痛了。」 女帝十分厌烦的看了碗里的解救汤一眼,叹道:「你可就没有栖霞有趣了,且先下去。」 宫燕儿行了大礼,目不斜视连眼神都没有给宣玥宁一个,像是不认识她般出去了。 她的作态让刚刚听见女帝说起衣裳,有些放松的宣玥宁,一下就将警惕提至最高。 女帝值得敬佩也受她敬仰,可她同时也是位帝王,陪伴女帝身侧多年的宫燕儿在女帝面前都不曾出过半分差错,从无放松的时候,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和她不同。 等宫燕儿出去后,女帝让她接替了宫燕儿刚才的位置,白脂浮雕的小碗里,黄褐色的解酒汤都瞧着颜色正好。 「你今日也喝了不少果酒,将这解救汤喝下。」 她惶恐道:「陛下,这万万不可,奴婢怎能喝陛下的解救汤。」 第69章 心里一闪而过刚才宫燕儿说让女帝喝解酒汤时,女帝那嫌弃的眼神,缓缓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女帝该不会是自己不想喝,才让她喝的吧? 怎么可能。 她对自己这个念头嗤之以鼻,这可是女帝。 女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宣玥宁,「错了。」 「陛下?」 「你怎能自称奴婢,栖霞,」女帝换了个身姿,「你以为,我给你封亭主的名头只是给外人看吗?」 难道不是吗?宣玥宁有些愕然,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半天才从嘴里说出那两个字,还觉得有些飘飘然。 这份飘飘然没能持续多久,女帝迟迟没有唤她起身,时间一久,被她紧盯的身子不由发出汗来,最里层的衣裳悉数黏在肌肤之上。 「你可怨恨我,让你回郑家?」不管当初认她为义女,是出于何种目的,现在她都是栖霞亭主。 「陛下,玥宁怎会怨陛下。」 「烧尾宴上你一点都不惊讶郑卿说的事情,可见你早就知晓自己身世,那你可想回郑家?」 女帝没用似是而非的定义,她很肯定,宣玥宁知道事情真相,洛阳城内外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脱离她的视线。 宣玥宁沉默地跪在原地,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女帝,应该说自己特别愿意,摇身一变成郑氏嫡女她该感恩戴德,不然她不想回去,会让女帝觉得她之前回话是在敷衍,她在怨恨女帝没有插手制止。 可还是不想违心的说出自己愿意,她的愿意和期待早就在上一世就熄灭了。 刚才在烧尾宴上郑延辉的逼迫,她已经应对的分外艰辛,不是不喜欢她吗?不是眼里从来没有她吗?何至于此,就当大家都不认识多好。 非要逼她回去,非要在女帝面前,让她亲口承认自己是郑家嫡女不可。 她真的好累好累了,为什么还要问她,郑家又怎么样,世家大族又怎么样,她不想回去的呀! 「回陛下,」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没能阻止眼前积聚起的雾蒙蒙一片,害怕再不开口,自己会哭出来,她费劲咽下口水,哑声道,「玥宁,不愿。」 一滴一滴泪珠从眼中坠出,砸到紫色裙摆上,开出一朵朵小花来。 女帝拿起她之前放下的解救汤三两口一饮而尽,自己拿着汗巾擦拭嘴角,「为何不愿?」 宣玥宁伸出手去抚摸裙摆泪渍,指尖上突然被砸下一颗透明泪珠,滚动在衣裳上,她和宣夫人、裴寓衡,和家里的两个孩子明确表明过自己不想回去,可外人们不理解,不赞同,暗地里骂她傻子。 她不忍伤害亲近人的心,他们也从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许是从来没有外人问过她为何不愿,女帝虽是她名义上的养母,不过大家心中都清楚,自己的亭主身份是怎么来的。 兴许女帝对她确实另眼相看,可她是女帝啊,她最崇拜的人,忍不住就开始委屈起来。 「玥宁,五岁丧父丧母,」她拭去脸颊的泪水,「后在姑母家长大,对玥宁来说,裴家才是我的家,至于郑家。」 她笑不达眼底,「郑家除了是世家大族,又有什么?世人皆道,成了郑家嫡女,于我而言是飞上枝头当凤凰,可我这个小小的燕雀,不知鸿鹄之志,整日只想着吃饱穿暖,同样, 鸿鹄也不知我之志,世家大族对我来讲便是囚笼一般的东西,令我窒息。」 说完,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像是缓和气氛,「再说,玥宁现在都已经是陛下亲封的亭主了,哪里还能看得上郑家嫡女身份。」 最后的俏皮话,同那一番肺腑之言相比,效果无疑弱了下来,女帝沉默片刻,却是眼含赞赏。 她的诚实,打动了女帝。 女帝一向不喜欢在她面前卖弄小聪明之人,缓缓坐直身子,朝她伸出手去,宣玥宁愣了愣,赶忙上前,生疏地将她搀扶起来,又为女帝换上另一身衣裳。 两人走至花园,路遇的太监和宫女无不侧目,躲得远远的,平日里,陪同陛下的只有宫燕儿,如今又多出了一个栖霞郡主。 女帝拍了拍她搀扶在臂弯的手背,「你是个重情的好孩子。」 宣玥宁一下就将心提了起来,「陛下谬赞了。」 「我入宫二十多载,平日最恨之事就是没能陪在父母膝下,故而,也能理解你的意思,」她话锋一转,「可是,玥宁,你真的是太过贪恋裴家?还是说,你在害怕?」 搀扶着她的手变的僵硬。 「你在害怕。」 风起,花香至,宣玥宁只觉得浑身寒凉。 女帝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带着她继续往前走着,「你在裴家时,是你姑母的宠爱的小女儿,可你回了郑家,原本属于你的疼爱已经给了另外一个人,你和他们本就互不相识,你说自己不愿意回去,装作漠不关心,实则心里在意的很,你啊,很想得到他们的爱是也不是?」 第70章 她的话撕开了宣玥宁掩藏在满心伤痕之下的秘密,直击心灵。 可她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毒瘤之所以成为毒瘤,是因为内里已经腐烂,不根治怎么可以。 「所以你拒绝,用强势之姿告诉他们,你不在乎,实则你只是害怕,害怕得不到自己应得的一切。」 「不,不是这样的,他们的爱我从没奢望过,我有姑母、有寓衡、有昭儿和骥儿,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让我回去的!」宣玥宁下意识反驳,已经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双睫盈盈,充满水汽。 她上一世已经尝到求而不得的苦果了,这一世早就不惦记他们了! 「你瞧那朵牡丹,它开的如此绚烂,不是因我喜它,而是它扎根泥土中,经受了千锤百炼。 傻孩子,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怨恨与不满,你若没有,不妨回到郑家,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你说自己不奢望他们的爱,那就不要,但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要放弃!」 女帝的话振聋发聩,她的面孔渐渐变得神圣起来。 是啊,她凭什么处处退让,她从没想回郑家的心,从不想和郑亦雪换身份,可郑亦雪从来没有打算放过她,谁给她的底气?郑家! 她的父亲因她不回家而怨恨,竟在烧尾宴逼迫自己,凭什么?郑家! 郑家真正的嫡女是她,她已经不再在乎他们的关怀,还有什么能伤害到她,没有了!她是该回去,将欠自己的东西统统都拿回来! 红肿的眼睛被冰块敷过之后只余残红,走出宫门后,裴寓衡就在前方等她。 她缓缓停下脚步,裴寓衡转了过来,见她愣在原地,自己上前走去,「怎么了?」 「哭过了?咳咳。」他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像是没控制住的咳嗽出声。 所有对郑家的愤懑都被风吹散了,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心中只有裴寓衡一人,她急切地拽住裙摆跑上前去。 根本没管身边的宫女们看见堂堂亭主朝裴寓衡奔跑而去,脸上的精彩。 「你怎么不先回家,在这吹风等我,这下好了,还咳嗽上了,再犯病可怎么好,你忘记医者对你的叮嘱了?」 见她所有的关注点都在自己身上,再没有了出宫门时那股绝望悲悯,裴寓衡眸里蓄藏着得逞之后的笑意,「我来接你回家。」 宣玥宁瞪了他一眼,「我没长腿吗?马车前面没有马吗?还用得着你来接我!本来烧尾宴就……」 她回头瞧了眼宫门外的侍卫,将后面那句,烧尾宴费神费力你根本没吃好压了回去。 裴寓衡也看了他们一眼,而后伸出手去牵起她的,本来应是软绵绵的温暖小手,此时握在他手里,却半点温度都无,「你莫要担心,我们两个走回家?」 宣玥宁倏地收回手,大庭广众之下,牵什么手!还是在宫门口,他就不怕明天自己被参上一本。 「你做什么?好端端有马车,走什么走,你刚才都咳嗽了。」 说完,自己转头,快步朝马车走去。 到了马车上裴寓衡坐在她对面,又执起了她的手,她一动要抽回来,他低声笑道:「许久没见你了,今日可是吓坏了?」 他想学她以前给自己暖手的样子,将她的手指搓热,可他体质本就偏凉,手比宣玥宁还要冰一个度,反倒让宣玥宁的手更凉了。 可两人谁都没挑破,他道:「不用怕,有我,郑家想接你回去,也得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宣玥宁神色难辨,整个人都有些空无,听到他这话又落了下来,「我不怕,不是想让我回,我回就是。」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垂下眸子,「可是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她摇头,「陛下只是点醒了某些东西,逃避永远不是解决办法,再说,我还有你们,你们不会不要我的是不是?他们能对我做什么呢?对小娘子来说最重要的婚约我已经有了,不是吗?」 压抑的气氛散发,愉悦的笑声从马车中传出,「是,难为栖霞亭主还能想起来我们有婚约。」 「一会儿能否请栖霞亭主给我些银子?」 宣玥宁变了调的震惊声音回道:「你竟然管我要钱?你要钱做甚?」 「是要宴请同僚,人太多,在家中也不合适。」 「这还差不多,不准喝酒听见没有。」 「是,我不喝。」 渐渐的,马车里也传出了宣玥宁的笑声,等马车最终停在裴府门前,昭儿和骥儿一起跑出来迎接她,嘴里还嚷着:「阿姊,我们好想你。」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阿姊也想你们。」 不就是回郑家,那就回啊! 金红的屏风映着清晨和煦的微光,窗外飒飒作响,树叶齐鸣,隐藏在叶中的果实也悄然露头,它们如此可爱青涩,就像是甜中带酸的美酒。 这是宣玥宁在裴府睡的最好的一日,亭主府终于少了她这个主人,好不容易解了封,她当然要在裴府待个够本。 第71章 刚从烧尾宴回来时,她还会反复沉浸在前世噩梦中不可自拔,白日里就瞧着有些精神不济,后来她仗着自己的厚脸皮,成功占据了裴璟昭的位置。 一到晚间就闹着要和宣夫人一起睡,宣夫人瞧不得她郁郁寡欢,顺势将裴璟昭撵走,小姑娘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高兴地直接跳了起来。 夜深人静之时,宣夫人就会拍着她的后背,像她小时刚来裴府般那样,用和她的英姿不相符的温柔话语,哄她入睡。 治好了她梦魇的毛病,她终于能够像宣夫人坦露心扉,她其实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宣夫人,郑亦雪才是该叫她姑母的,之前自己拒绝回郑家,同时也拒绝了郑亦雪回裴家。 宣夫人摸摸她的头,搂着她道:「那孩子心术不正,分明早就知晓你和她之间被抱错,却想着不让你回去,她这般分明是将我们没放在心上,何况,我已与宣家决裂,她本应姓宣,也轮不到我这个外嫁人做她的主,玥宁,你想太多了。」 得了宣夫人的话,她心中又放下一颗巨石,随即将自己的打算尽数告知,得到了宣夫人的鼎力支持,「你想如何做,便放开手脚去做,阿娘和寓衡会一直在你身后陪你。」 「阿娘。」宣玥宁耍无赖似的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他们都知道回郑家是大势所趋不可动摇的,谁也没提不住在亭主府是不是合乎规矩,她在裴家的日子,能待一天多一天。 从床上起身,任由雪团拿着衣裳给她换,一连拭了三身,那点悲伤之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他们都起了吗?」 「回七娘的话,郎君已经起了,现下正在书房,夫人还在叫两个孩子起床,他们昨晚上太兴奋了,伺候的人说一直喋喋不休,很晚才入睡,今早上起都起不来。」 宣玥宁最后换上了一身浅绿色的薄纱衣裙,裙摆飘舞,她笑着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雪团给她梳发,「也是我们疏忽了,整日里忙着,都没领他们出去郊游过。」 雪团挽好最后一个花,那珠钗固定,闻言也期待道:「雪团也从没参加过洛阳的郊游,实不相瞒,昨个我也没睡过,今特意擦了个粉,省得看上去精神不好。」 「哦?你还参加过咸满州的郊游?我都未曾瞧见过。」 「哪里有啊,我们天天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有功夫郊游,所以还得谢过七娘和郎君,要不是你们,我连见识的机会都没有。」 「贫嘴。」 等她收拾妥当,准备去吃早饭时,就见裴寓衡从书房走出,穿着一身白色银边的宽袖长袍,玉带封腰,淡漠的瞥了过来,瞧见是她,眸中立即有了温度。 想来是刚才在书房中,不知回忆了大理寺的什么案子,惹得他不痛快了。 他刚上任,年纪又轻,大理寺的人都颇有些瞧不上他,这里是专门审案的地方,他一个州长提拔上来的,会审案吗?别以为建了贸易区,种植番薯了,就能把大理寺卿给坐稳,这不是一回事! 碍着官阶伏小做低,背地里没少诋毁讽刺他,平日里做事也慢慢吞吞,给他使各种绊子。 这些她都知晓,可他一句话都没讲过,只说自己在大理寺如鱼得水,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出色的抽丝拔茧技巧,在咸满州还是咸满县时,改判了二百多件冤案,办案能力只高不低。 如今不过尚在蛰伏,等他将大理寺上下摸个清楚,也就该是他显露锋芒的时候了。 两人一起往宣夫人那走去,老远就听见裴璟昭的哀嚎,夹杂着裴璟骥的求情声。 宣玥宁摇摇头,「昭儿这丫头也实在太古灵精怪了些,也怪不得阿娘头疼,就是可惜大洛没有女学,不然就能将她往女学一塞,让那些夫子们去教导她。」 裴寓衡趁她满脑子都想着裴璟昭,轻轻执起她的手,柔弱无骨的温热小手所带来的热度,冲散了他查父亲一案遭遇阻扰的怒火。 她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 「在自己家里,玥宁怕什么?」 「谁,谁怕了,」她侧过头不去瞧他,小手却安安分分待在他的手心,「你现下已经是三品大理寺卿了,不像在咸满州那样有充足的时间,在洛阳,稍有差池便会惹来杀身之祸,教导昭儿和骥儿的事情,你也该放手给他人了。」 他沉默片刻,似是有些无奈,「你说的对,阿娘已经同我商议过此事,我已经给国子监递了书信,打算将骥儿送去,国子监里也是有武学的,至于昭儿,娘的意思,琴棋书画不求她全部精通,至少都懂,故而,要为她请个女先生。」 一直庇护在羽翼下的孩子,现在要脱离他们,开启自己的求学之路,裴寓衡一向拿自己充当父亲的角色,心里比之宣玥宁更为难过。 担心裴璟骥的老实性子会在国子监被那些达官贵族的孩子欺负,担心裴璟昭的活泼性子会给女先生不好的印象,从而受到严厉苛责。 可谓忧心忡忡。 见她也跟着没了言语,裴寓衡淡笑瞧了她一眼,「只盼着昭儿学琴时能比你厉害些,省得魔音穿耳。」 第72章 宣玥宁眼睛都睁大了,不服道:「我何时弹的不好了,你莫要抹黑我!教我学琴的先生,都夸我来着!」 「嗯,夸你终于能弹成曲子,好歹能入耳。」 正好二人走到房门口,宣夫人接了一嘴,「可不是,自打你能弹出一曲,先生就再不教琴改为教画了,我们也终于能让耳朵清净了。」 「阿娘!」 「忘了说,还得多谢你的陪练,若不是你日日提点我,绝不可弹成你那般差,我学琴可不会那么快出师。」 裴寓衡自己就是奏琴高手,对琴之一道领悟颇深,他这样说,气得宣玥宁甩开他的手,走进屋子再不理他。 一直到郊外出游,街上香车宝马川流不息、笙歌遍地满目夏光时,她才复又跟裴寓衡说上话。 洛阳人们郊游,一贯是喜欢在春日里游玩的,可今年春天他们还在咸满州吹风,在屋里睡火炕。 到了洛阳,又着急找房子,忙忙碌碌,现今好不容易才趁着裴寓衡沐休了,忙里偷闲,带着一家人外出游玩,不然等她回了郑家,就没有这等机会了。 和一起选择出游的不在少数,没人说夏日不能出去了不是。 马车内两个孩子连连惊叹,两双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只见和他们一起都打算出洛阳郊游的马车内缀珠帘,里面的小娘子绣扇遮面,他们随意选了一处亭子做为郊游之所。 盖因洛阳人们好郊游,洛阳城外山野间庭园遍地,大家选择地方凭心率性而为,或是芳树之下、或是园圃之间。 先下马车的侍女手提纱笼挂在亭子上,而后小娘子们相携而出围坐一起,很快叽叽喳喳的声音便响起。 「阿娘,阿娘,快看,那颗树好高啊!」 宣玥宁顺着裴璟昭叫唤的声音看去,一颗古树高耸入云间,树冠巨大,投下一片阴影,是个郊游好地方,果然宣夫人确定了那里。 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上布,罗列上她昨日做的小食,琥珀色的美酒倒上,就连裴璟昭和裴璟骥都一人准喝一小盏。 欢声笑语、展望未来。 童言童语、引人发笑。 有不知名的歌声传来,萦绕在耳,那朗朗上口的曲调,引得不知在何处的人们也唱了起来,后而萧声附和,就连裴寓衡也深受感染,拿出琴来跟随而上。 宣玥宁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宣纸,裴璟昭和裴璟骥颠颠地我帮你研磨,我给你打扇,夏日出游图跃然纸上。 直至斜阳醉归入林,一行人方才返回洛阳。 同行的出游者互相友善的打量一番,各自说了几句话放下车帘。 有声不知从哪辆马车中传来,「前面那辆马车里坐的是裴少卿和栖霞亭主吧?不是都说栖霞亭主误会了郑家,她就是郑家嫡女吗,怎么还和裴家在一起?」 「栖霞亭主和裴少卿有婚约当然要在一起,可真是郎才女貌。」 「非也,我父亲说是栖霞亭主,舍不得一小养大她的裴家,在陛下面前求恩典,在裴家多待些日子。」 「瞧瞧人家,再瞧瞧出了事就赖在郑家的十一娘,可真是,啧啧啧,她可有主动回裴家看望?」 「你这话说的,人家十一娘可是日后要嫁皇子的人,裴家算什么?哈哈。」 在郑府特意的宣传之下,洛阳城的人们几乎都知晓了宣玥宁对自己身份存疑,而误会自己不是郑家嫡女一事。 这个被女帝亲自封为的栖霞亭主,很快就会回到郑家,大家都擦亮眼睛等着她回去之后会同原先的假嫡女怎样针锋相对。 郑府等着宣玥宁登门,左等右等不见他,郑延辉自然不能任由洛阳的风言风语继续传播下去,郑氏族人已经对此事颇有微词。 当即便要派管事前往接人,管事在咸满州已经碰过壁,如今宣玥宁是栖霞亭主,裴寓衡也被封为三品大理寺少卿,他区区一个奴仆,万不敢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提议由郑梓睿亲自前往,让郑家最优秀的弟子前去,也能彰显郑家接嫡女的诚意。 郑梓睿因烧尾宴郑延辉逼迫宣玥宁回府一事,正和郑延辉闹别扭,向来听从家中长辈之话的人,突然就生了反骨,当天晚上回来后,就同其言辞激烈大吵一架。 引经据典将郑延辉好生气了一番,而后就再没回过郑府,日日拿工作多为由搪塞,就宿在那里,白天黑夜干活,让心中发苦的郑亦雪想找都找不到,叫他出来也不出。 郑延辉听见此话,一甩袖,「你且去找他,告诉他,他找回来的阿妹,让他自己去接,务必给我接回来,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管事没得办法,只好到郑梓睿办公的地方去找他,郑梓睿连着住在工作的地方,人看上去都有些憔悴。 烧尾宴一事,他心中对宣玥宁愧疚难当,又恨自己在父亲面前挑破了她的身世,偶尔会反问自己,他做的当真不对?让自己流落在外的妹子回家,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第73章 管事传话让他去接人,他才解除自罚般,出了屋子照到阳光。 当即便告假一日,领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管事,带着礼品赶往裴家,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心思百转也不知该如何去说。 裴寓衡人还在大理寺,家中唯二的小男丁裴璟骥也被送入了国子监,裴府里就宣玥宁和宣夫人,至于和彩布一起玩耍的裴璟昭,她人太小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再次见到郑梓睿,宣玥宁硬生生遏制住自己想要脱口而出,问他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话,沉默地站在宣夫人身后。 宣夫人在长安、越州都见过郑梓睿,对这位郑家八郎印象颇为不错,互相见过礼后,一眼就识破宣玥宁待郑梓睿有着的不同情感,用一句要回去看看午睡的裴璟昭就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郑家管事也打算要走,宣玥宁却将他留了下来,对郑梓睿道:「我有些话要对你们说,这话还是不要由你传话才比较好。」 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她宣玥宁饶是一颗石头心,也禁不住如此摧残。 有些话,必定要先说出口,有些事,必定要摆明态度。 郑梓睿匆匆而来,连身上的绯袍都来不及换,只让管事先在一旁候着,对她道:「玥宁,烧尾宴之事,父亲行事太过,我在此替他向你致歉,我知你舍不得裴家,但郑家才是你的根,今日就跟我回家吧?」 他言辞过于卑微,让宣玥宁一时间怔愣片刻,半晌回过神来,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八郎何须如此,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不,玥宁,我心难安,时常反问自己到底错在何处?」他是真的不懂,满心疑问,明明应是欢欢喜喜将抱错的阿妹认回来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番局面? 见他神情凄苦,饱受折磨的样子,宣玥宁饱含深意的瞧了他一眼,「八郎,你没错。」 你想拨乱反正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算不了会变的人心,就如同…… 她听见自己仿若飘浮在云端的声音,「你想知道答案,我且问你,接我回郑家,那原本的郑十一娘呢?」 郑梓睿不解反问:「这同十一娘有何关系?」 宣玥宁嗤笑,为刚才自己升起的怜悯而感到不值,「我既然才是郑家真正的嫡女,那十一娘是否也应返回自己家?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对吗?」 她到底还是对郑梓睿手软了,竟连质问的语气都这么温和。 作为和裴寓很齐名的郑梓睿,聪明程度自然不亚于他,转瞬间就明白了宣玥宁的意有所指,解释道:「玥宁,你误会了,你才是郑家真正的嫡女,回了郑家不会有人动摇你的位置,十一娘本就在家中处境艰难,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你不必多虑。」 她怎么会不多虑! 「不,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看来今日你依旧不能将我接回家去了。」 在郑梓睿疑惑中,她对那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掌事道:「回去告诉你的郎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各归各位,想我回郑家可以,让十一娘回到宣家!我与她不可共存!」 「玥宁!」郑梓睿震惊出口。 管事愕然,左看右看,最后询问郑梓睿的意见,他艰难道:「你先出去。」 而后,近乎急切的同宣玥宁道:「玥宁,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知你不想回郑家,甚至时常自责,但命运弄人,你不能将十一娘赶出郑府,她自小养在府中,如何能回宣府过那苦日子,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宣玥宁目光冷然,胸中一团郁气积攒,「苦日子?难道让她回宣家,会比我之前的日子还要苦?我不都过过来了,她为何不能,不是说我是嫡女要将我接回去吗?让一个占了我的位置,享受了十五载我的生活,叫血缘跟我亲厚的人父亲、母亲、兄长,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他呐呐,几乎是下意识道:「可我们都会补偿你的,断然没有冷落你的道理,可十一娘,毕竟跟我们生活了这么多年,如何可以割舍。」 所以,你们不能割舍,便只能割舍我的了? 「补偿?」她咬着后槽牙,而后恨恨开口,「你能补偿几年?当你照顾我达到不耐烦,下意识将我和十一娘做比较,觉得还是打小跟在自己身后长大的阿妹要乖巧,对我颇为反感,觉得我事事不如她, 当她在你面前假模假样哭一哭,掉一掉泪珠子,就觉得我这个真嫡女欺辱了她,她一个跟郑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多没有安全感,多漂泊无根,自然要多分一点爱给她, 毕竟她柔弱,她是假的,而我是真的又跑不了!受点委屈又怎样!」 她呼出一口气,眼圈都憋红了,不许哭,不许在他面前哭,「真假嫡女,此事无对错,人心罢了,可恕我不能接受,你问我原因,这就是原因,因为你们从来就没有占在我这一边!」 一个强势的,为了自己心中那点对亲情执念的可怜真嫡女,和一个看上去弱势的,轻轻一勾手指头就能让家人五迷三道的假嫡女。 第74章 她已经用前世的凄惨一生证明了,她们两个绝不可能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散发着失望、悲伤情绪的宣玥宁,给了郑梓睿沉重一击,他想反驳她的话,可又觉得她说的兴许会成为现实,只得道:「玥宁,这都是你的幻想。」 幻想?不,这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可她怎么能说呢,只是决绝道:「那你大可将我看成一个狠毒的女子,我就是容不下十一娘这个人,想让我回去,那十一娘就不能出现在郑府!」 「玥宁,」将她的话悉数听进去的郑梓睿头疼万分,他若真不知她是何人还好了,陌生的阿妹,他兴许还真信,可她是他亲眼见到咸满州七郎,都是气话罢了,「你说无人站在你这边,错了,我是占在你那里的。」 宣玥宁睫毛为颤,避过他的目光说道:「话我已说得够清楚了,八郎请回吧,什么时候十一娘搬出郑府,勾掉族谱,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你竟连族谱都不让她待了?」他近乎喃喃,神色恍惚。 「是,我不准,假的就是假的,各归各位,各过人生为最好!」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写在郑亦雪名字后面,排行第十二的那种羞耻感。 仗着自己尚在族谱之上,隐瞒真假嫡女,而后嫁给十一皇子,郑家再无人胆敢议论身世,,她当初的愤恨,郑亦雪就一一来尝一遍吧。 既然回到郑家避无可避,那就不避了,搅得你们天翻地覆才好。 她出了门指着外面的牛车,故意道:「将你们带来的东西都拿走,无须送给裴家,还是留给十一娘离开郑家之后未来生活用吧!」 洛阳城,郑府。 郑延辉拿起手中杯子高高举起,却还是克制着维持自己风度,将其重重放在桌上,瞧着跪在地上的掌事,「你把话再说一遍?」 「回郎君,娘子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各归各位,想让她回府,那就得让十一娘回宣家,她与十一娘不可共存。」 「不可共存?当真是我的好女儿,好生狠毒。」他胸膛因生气剧烈起伏,当了郑家家主这么些年,向来是被人捧着,何曾栽过如此大的跟头,对自己的亲生血脉也口不择言起来。 站在一旁的郑梓睿不赞同的反驳,「父亲,玥宁也不过是一时气言,也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还没和宣家做过商议。」 郑延辉冷笑,「有何可商议的,他们家不要的小娘子,现在养在我们郑家,我们好好的嫡女倒是被他们赶了出来,养在姑母膝下,你瞧瞧被养歪成什么样子,竟提出让十一娘回宣府!没我们郑家,她算什么,还敢提条件。」 以往他这样说,郑梓睿绝对不会试着冲击他的威严,但他比父亲更了解裴家一家人,拱手恳切道:「父亲,裴家一家人的傲骨是绝不会在此事上折断的。」 他几乎想脱口而出,玥宁会如此说,定有她自己的苦衷,可话到嘴边,他惊觉不对,要被赶出府的,也是他最疼爱的阿妹,便顿了顿,复又道:「兴许只是不安吧?害怕回到郑家大家对她不好,毕竟父亲不是在烧尾宴逼迫她回家了。」 「我不逼她,要由着她故意散播瞧不起郑家,拒不认亲的谣言吗?我看她就是跳梁小丑,怕我们不给嫡女待遇,才用此下策,你瞧,这不也得乖乖回郑家,八郎,你莫要忘了,我们郑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名声,容不得她抹黑。」 郑梓睿皱着眉「父亲,那并非她散播的。」 「好了,」郑延辉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说了,为父心中有数,等明日,为父亲自登门领她回家!可谓给足她面子!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要闹脾气,你母亲都已经同我说过好几次,这样不合规矩。」 「父亲、阿兄。」一道柔弱的女声颤巍巍的响在门外,去迎接嫡女的人再次空手而归,郑家真正的嫡女,栖霞亭主要将十一娘赶走才会回郑府的事,瞒都瞒不住,郑亦雪如何能坐的住,闻讯而来。 瞧见从小体贴乖巧的女儿,郑延辉也是甚是复杂,辛苦培养这么些年,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挥手让掌事出去,问道:「十一娘怎的过来,是有事同为父说?」 郑亦雪先是用带泪的眸子望了一眼郑梓睿,而后「扑通」跪了下去,嗓中哽咽,「父亲,女儿已听闻,」她咬咬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以头磕地道,「栖霞亭主她说,要女儿搬出郑府她才会回来,因女儿,让父亲与其骨肉分数数十年之久,十一娘甘愿搬出去。」 以退为进,含糊其辞,她只是道听途说,宣玥宁要将她移除族谱,赶回宣家,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只是让她搬出郑府。 可搬出郑府是搬到哪里,也有讲究的。 她瘦小的身体跪在地上,只是一小团而已,而且还因害怕瑟瑟发抖,隐隐能听见她小小的抽泣声。 郑延辉道:「你先起来。」 她摇摇头,哭着说:「求父亲成全了女儿这最后的一片孝心吧,待女儿走后,恐怕没有机会再孝顺父亲,如果我在府中让栖霞亭主难过,我甘愿离府,父亲别为难,这是女儿唯一能做的了。」 第75章 说完,她抬起头,满脸泪渍,不像一般人的声嘶力竭,而是说一句,掉一行泪,「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女儿铭记于心,就是女儿舍不得你们,舍不得父亲,母亲。」 她转头去看郑梓睿,见他一副心神剧震的模样,再接再厉,眸中满是不舍,「也舍不得阿兄。」 郑延辉压下去的火气,又被她挑了起来,「八郎,你瞧瞧你那亲阿妹把十一娘都逼成什么样子了!这事跟她又有何关系。」 听见郑延辉的话,郑梓睿是手脚冰凉,不敢相信眼前一幕,这个跪在地上哭泣的少女是自己的阿妹? 他哪里是因为郑亦雪这些话从而心疼她,才露出这副模样。 宣玥宁刚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当她在你面前假模假样哭一哭,掉一掉泪珠子,就觉得我这个真嫡女欺辱了她。」 「毕竟她柔弱,她是假的,而我是真的又跑不了!受点委屈又怎样!」 「觉得我事事不如她……」 若没有刚才宣玥宁对他说的一番话,他会不会因为她的哭泣,而心软,觉得是宣玥宁咄咄逼人? 答案是肯定的,他会觉得宣玥宁太过分,郑家这么大,多养一个郑亦雪也不是养不起。 她的话竟不是自己的幻想,而是真的会发生的事情。 其实,转换思维想一想,宣玥宁的要求有错吗?既然已经发生抱错的事情,孩子相互还回去不对吗? 是对的,那错在哪里了? 错在他们所有人都觉得郑家是世家大族,身为嫡女的宣玥宁脱离凄苦宣家,回到郑家是占了大便宜,而郑亦雪从一个嫡女变成假的,地位一落千丈,为她心痛,既然宣家落败,那自然是养在郑家。 可如果不是郑家呢,就是普通老百姓,就必然是要换的吧。 宣玥宁受的苦,本应是郑亦雪该受的,郑亦雪享受的东西,本应是宣玥宁的人生。 错了,都错了,原来错的真的是他们,而不是玥宁。 不知郑亦雪哭了多久,等他想明白后,轻而易举就从她的神态中看出了,她渴望他为她说话的意图。 喉结滚动一下,他要让她失望了,只能闭唇不语。 那边,郑延辉也没给郑亦雪准话,只让回去好好歇息,他自会做主。 他冷血依旧,利益至上,郑亦雪心里有数,只是哀怨的瞧了一眼郑梓睿,她原是想求得他庇佑的,可他不言语,只能摇摇晃晃走了回去。 郑延辉又同郑梓睿说了几句让他回府住的话,就让人回去,他得给十一皇子去个口信,看看他什么态度,再来决定十一娘的安排。 亲生女儿已经挑明态度不与郑亦雪待在一处,要是十一皇子已经对十一娘兴致减淡,那他就当没养过十一娘,顺着宣玥宁的意,将十一娘交至宣家。 可若是十一皇子还对十一娘有那么点意思,哪怕拼的父女互相仇视,他也得稳住宣玥宁,十一娘走不得。 郑梓睿返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巧遇正在等候的青杏。 青杏见了他,立即就跪了下去,「八郎,你救救我们十一娘吧,她出了郑府,还不得受尽欺负,你们一小长大,求你别让十一娘离府。」 「谁让你来拦路的?家里的规矩都忘在脑后了,是也不是?」 「回八郎的话,是奴婢私自做主过来求八郎,甘愿领罚,可栖霞亭主还没入府就已经将十一娘逼成如此地步,待其回府,十一娘孤身一人在外,实在危险啊,还望八郎给我们十一娘一条活路。」 他四处看了看,他院子清幽,此时当值的小厮们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一看就是被人特意调开的。 本就对郑亦雪刚才的举动存了疑,此刻青杏的行为,无疑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记得,你是从越州才跟着十一娘的?短短一年的时间,你就成为了她的贴身婢女,而郑府家养的奴婢,竟居于你之下,你在此挑拨十一娘和玥宁关系,是何居心?」 青杏不住磕头,「八郎,你误会奴婢了,奴婢都是为了十一娘好。」 郑梓睿执拗的想看清事情真相,「你是何时升为贴身婢女的?让我想想,你是母亲身亡那日,是也不是?」 提及她的母亲,她神色惊恐,竟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八、八郎,奴婢……」 他一直都没想明白,两个孩子是如何抱错的,当年所有跟在母亲身边上道馆的奴婢死的死,外嫁的外嫁,找不到的找不到,可青杏的母亲是十一娘身边的乳母。 她负责照看小小的婴孩,若是她出了差错,将孩子弄错,倒也说的通,再看青杏这副吓破胆子的样子。 十一娘真的不知情吗? 就那么巧,道馆的人只知换错孩子,宣父宣母已经去世,郑家奴婢换了好几茬,知道真相最关键的乳母亡故,用自己的死,换了女儿当十一娘贴身婢女的机会。 第76章 还有咸满州裴寓衡请他前去的那个雪夜,那触目惊心,白纸黑字,十一娘污蔑玥宁名声,甚至企图烧死她证据齐全的卷宗! 要是,这只是她想掩盖自己身份做出的行为,好似一切就有了解释。 他为自己刚才所想而感到心惊! 「你且回去告诉十一娘,能做主的人不是我。」 他从小疼爱的阿妹,何时变得面目可憎。 得到郑梓睿并不打算相帮的郑亦雪,真的慌乱了,情急之下,她只能死死抓住十一皇子,在郑延辉授意之下,她顺利出了府,和十一皇子秘密幽会。 次日,十一皇子就给郑府十一娘送了绫罗绸缎、吃食无数,一副要为她撑腰的模样。 而得了准信的郑延辉,这回亲自给裴府递了帖子。 不等下一个沐休日,郑府急需让宣玥宁回家认祖归宗,以平息谣言。 宣夫人紧张地直为宣玥宁摆弄衣裳,裴寓衡紫袍玉带官服未脱,见她们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有闲心道:「阿娘,别光顾着衣裳,玥宁的步摇歪了,你给她正一正。」 弄完步摇,哪里还记得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宣玥宁虚虚瞪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官服上停留的时间久了些。 不怕,她还有裴寓衡呢。 近距离观察的相似容貌,眉眼间得以窥见自己痕迹,郑延辉来到裴家后真正同宣玥宁说上话,反到有一种血脉可以延续的欢喜感。 就连说到郑亦雪暂时无法搬出郑府,宣家情况并不如郑家,毕竟养育十五载,也不舍得她就这样回到宣家,此事会与宣家商议时,也没了登门的气势。 又道是夫人私女心切,越州遥远,宗族族谱一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但像她保证,郑家绝不会让郑亦雪的名字还留在族谱之上,嫡系一脉的血统不容玷污。 此话宣玥宁就是随便听听,左右她态度坚硬,就没有和郑亦雪能够和平共处的机会,回了郑家别指望她和郑亦雪相安无事。 再说一拖再拖,拖不下去,她也不在纠结,就在郑延辉上门拜访之日,收拾好包袱同他回了郑家。 她行李极少,总共就两个包裹,一个雪团就能拿的动,倒是让郑延辉多问一句,「可还有东西?」 需知他过来,可是还带着几辆牛车,将给裴家的谢礼放下后,可都空着。 宣玥宁摇摇头,一副不用劳烦的架势,哪里像是回家,分明只是小住的模样。 裴寓衡陪她一起回的郑府,郑延辉看着眼皮子直跳,有郑府的人在,两人无法同坐一辆马车,她都没来得及问他跟着作甚,该叮嘱的,给她塞钱生怕她受欺负,早早都做完了。 到了郑府,他却不进门,就在门口拿出一封书信,直接越过宣玥宁交给了郑延辉。 紫袍玉带、红唇黑瞳,他勾唇一笑,半是威胁道:「这信里是玥宁平日里的生活习惯,我们怕她到了郑家不敢说,因而特意书信一封。」 说完,也不去看郑延辉又阴沉下来的脸色,在宣玥宁耳边道:「在等我几日。」 宣玥宁挑挑眉,她半点不担心自己,被逼着回郑家的气愤劲已经过去,反而对裴寓衡有些担忧,旁若无人的同他说注意身子,可莫要累病了,稍有不适记得去看大夫。 「我知晓,家里的事情也不用操心,我自会处理。」 等两人说完话,宣玥宁最后看了裴寓衡一眼,站在郑府门口台阶上,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地迈了进去。 郑府,她很快就会从这里出来的。 一草一木,郑府同她记忆里的样子无甚变化,一妇人从容而来,见到郑延辉先是行礼,而后细细打量起她来,最后在她脸上定格,露出不远不近,称得上刻板的笑容。 此人便是她的亲生母亲,最是知理懂理的李夫人。 经别多年,又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李夫人看上去比郑延辉要带她亲近的多,一路上问她吃了没,喝了没,还问了喜欢什么样的屋子,她给她收拾出来一间,一会儿领她去看看。 看着好似母女二人有说不完的话,亲密十足,实则宣玥宁是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不会再为他们流血了。 而你要是仔细听来,李夫人说的话都是模板样的,今日来的哪怕不是宣玥宁,是另外一个人,她也会如此说,如此做,毕竟,她就是一个以当好宗妇为人生准条的人。 磕头敬茶改口,她一一做了,叫「父亲」、「母亲」没有半点阻碍,但也没走心。 郑家枝繁叶茂,宣玥宁没有前世那般小心,费劲要记住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只是淡淡客套寒暄。 这让憋了一泡眼泪,准备认亲大哭特哭的人,尴尬地拿汗巾擦擦眼睛,实在是,这个真嫡女面上太冷,她们想哭也哭不出来。 郑八郎自是欢迎她,就和父亲跟在母女二人身后,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一家四口幸福无比。 第77章 可宣玥宁的疏离从语言、神态、举手投足都显现了出来,让人想要跟她多贴近一分,都觉得难以下手。 回郑家,她就这么不乐意? 人,就是这样,你一个劲儿的往前凑,他觉得没有什么,还觉得你有些厌烦,可当你不在意了,他反而意难平,来劲了。 现下郑家族人见了宣玥宁差不多都是这总想法,尤其以郑延辉为最。 前面不管怎么逼迫,怎么骂,终究是自己骨血,都做好回了郑家,她定会回心转意的想法,如今一看,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宣玥宁就像是在别家做客,满心提防。 就连晚上庆贺她回了郑府而举办的宴席,她都只是象征性吃了几小口,可谓很不给李夫人面子了。 这席面一早就做了准备,郑家凡是在洛阳的人,尽数出席,他们杯酒相碰,吟诗作赋好不快活,唯有宣玥宁这一桌,大家各吃各的,一句交流都无。 她收了筷,就开始在人群中找寻郑亦雪,搜了一圈又一圈,都没瞧见她人,内心不由哂笑,郑亦雪没出来,这是给她抬面,郑家正式认她为嫡女,只待郑家祭祖,将她名字添上族谱。 她的强势态度和做法也不是没有成效,前世她回来时,可没这般风光,不光大张旗鼓的认她回来,还出动郑家人来给她恭贺。 那时郑家想拼命遮掩真假嫡女一事,她不过是从匆匆接回,回来一家人吃了一桌饭,一路忐忑想象,亲生父母见了她会不会抱头痛哭,她得劝着些,可只等到了他们打量货物的目光。 席间又只能默默看着郑亦雪在她面前展现,什么叫一家人其乐融融。 她拿汗巾压了压带着讽刺的唇角,都过去了,还想这些作甚。 席间一女子想同她说话,带着刻意讨好相问,「栖霞亭主食的过少,可是想保持扶柳之姿?我观亭主纤腰盈盈一握,令人艳羡。」 李夫人她的好母亲也看了过来,她淡笑回道:「谢过夫人称赞,那到不是,不过是这些菜不合胃口,在家中我们吃的都清淡些。」 一时间,这个席面上的人都停了筷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宣玥宁又道:「看我,是我多嘴了,夫人们不要介意,家中兄长身体不好又爱挑嘴,因此为了将养他,我们都同他一块食饭,这重荤重油的饭菜,我若是吃多了,只怕晚间要唤大夫来。」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席间夫人们各自了悟,李夫人到底用了几分心思在真嫡女身份,她们心中有数,只怕没有面上装的那般好,又有些心疼宣玥宁这孩子,真是可惜了,偏生投胎到李夫人家中。 看她仪态,只能称赞不愧是被陛下亲封的栖霞亭主,哪里有传言那般乡下来上不了台面,现在想来,这话还指不定是谁传出来的。 有八面玲珑的夫人,自然是不想得罪家主之妻的,几句话又将气氛挑热,说着儿女相看婚事,愁的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得到其余夫人附和。 酒至憨处,诗作频发,高公公带着女帝赏赐而来,惊呆众人,愕然看向宣玥宁,女帝竟爱护如此,回郑家当日还给撑腰。 赏赐的是宫中御菜,菜还热乎着,高公公指挥着小太监,将大多数菜都放在宣玥宁这桌上。 向来是女帝身边心腹的高公公,一副和宣玥宁极为熟稔的模样,笑呵呵的同宣玥宁讲话,「栖霞亭主快瞧瞧,这些菜可是平日里爱食的?裴少卿跟着崔老每次面见陛下都得提亭主一句,尤其是裴少卿生怕亭主饿着热着。」 宣玥宁眸光灿然,小声道:「多谢公公提点。」 「陛下还等着我回去复命,栖霞亭主,我先回去了,有空来宫里玩,陛下和宫内舍人想你的紧。」 高公公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人就全从郑家席间退了出去,要不是席面上还有御菜,当真是出了幻觉。 宣玥宁来了胃口,重新拾筷,陛下赐的御菜,都是她爱吃的,高公公话里意思再清楚不过,是裴寓衡跟陛下求的恩典。 她戳着自己面前的翡翠白玉汤,这人,刚当上三品大理寺卿就敢给她求恩典,也不怕陛下厌弃了他,心里这样想着,可脸上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贝齿轻咬嘴唇,展颜笑着,让偷偷盯着她的人只觉得那股疏离远去,前后变化两相对比,宣玥宁不喜郑家几乎是坐实了。 见风使舵一向是这些人的拿手好戏,当下连连夸赞宣玥宁,李夫人瞥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筷子。 宴席一过,宣玥宁跟着李夫人前往住处,瞧着通往的地方,她不由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母亲,竟是和前世一样,住在相同的蘅芜香院,到是当真符合母亲的「守规矩」。 可是她不想住在相同的地方了。 到了地方,她似是不解问:「怎的都没见过十一娘,不知她住在何处?」 郑亦雪当然是住在她的幽雪院,和李夫人的院子相邻,她的蘅芜香院距离比之稍远。 第78章 李夫人反问:「她今日身体不适,正在自己院里休息,你可是不喜这院子?」 身后雪团偷偷扯她的衣裳,她当做没感觉到,笑着回说:「母亲当真慧眼如炬,我确实不喜这个院子。」 李夫人定定瞧了她半晌,周围奴婢低垂着头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那你想住在何处?」 以前的小宣玥宁初次到郑府,哪里敢提意见,小鹌鹑一样只等着母亲吩咐,可她长大了,见识的多了,李夫人的气势就压不住她了。 用最标准的礼仪站姿,回道:「我不喜蘅芜香,故而不想住在此处,问十一娘住哪,是想母亲告诉我,十一娘住的院子,可之蘅芜香院,好是不好?我回来之前就同父亲讲过,我不喜十一娘,可不想住的离她太近。」 这话简直露骨,将她厌恶郑亦雪表现的淋漓尽致。 李夫人眼皮一掀,像是刚认识她一般,「她的院子和此处自是各有春秋,你若不喜,我给你换一个便是。」 「可别光给我换啊,」她半点不饶人,「听母亲这意思,十一娘还住在以前的院子里,按理还该换了吧?毕竟她可不是郑家嫡女,这不符合规矩啊。」 她眸光淡漠,前有她差点将郑亦雪逼出郑家,后有女帝送吃食摆明护着她,一副这院子不换,她抬脚就能走出郑府的样子。 李夫人最重规矩,她对自己苛刻,对别人更甚,用规矩对付她,自是在好不过。 果然,李夫人道:「别一口一个郑家嫡女,这也是你家,你言之有理,我明日便叫她换院子,你且随我去走一圈,自己挑一个地方住。」 「那便多谢母亲了。」 所有奴婢都松了一口气,悄悄地跟在二人身后,雪团都快被吓死了,同手同脚了自己都不知道。 黑色渐晚,奴婢们已经点上灯笼,而宣玥宁终于来到自己想要的院子前。 「这是牡丹院,地方偏僻了些,胜在清幽。」 等李夫人将院子介绍完,宣玥宁便道:「母亲,我喜欢这个院子。」 「那便这个院子,来人,将院子给娘子收拾出来。」 「是。」 在她们收拾的功夫,宣玥宁要来一个灯笼给雪团提着,熟门熟路带着雪团绕着院子转悠,这个院子得名牡丹便是因为院子里种植着一簇簇的牡丹花。 且离李夫人和郑亦雪的住处极远,绝对不会出现,走在路上意外撞见的场面。 最重要的是,后门离院子不远,要是想出门,非常方便。 大家都在牟足劲收拾院子,期待着收拾完后立刻离开,雪团见周边没有人,贴着宣玥宁劝道:「七娘,我们刚来郑家,你怎么就说自己不喜欢那个院子,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她回道:「你倒是会说话了,还小心谨慎,你就说我该夹起尾巴做人得了。」 雪团跺脚不依,「七娘!我是为了谁?」 宣玥宁脸上连那点生疏都懒得维持了,面无表情道:「我自然是要让自己舒服,至于他们如何,与我何干,我又不是来找罪受的。」 「那,万一被嫌弃了怎么办?刚才宴席郑家来了好多族人,不都说世家大族内里弯弯绕绕多,我们着了道怎么办?」 「你是戏文看多了,家家都有各自的院子,闲的没事找我麻烦,他们也得敢。」 她现在可是陛下的义女,便对雪团道:「大不了,我还可以领你回亭主府去住。」 陛下赏的两个婢女被宣玥宁留在亭主府,她孑然一身来,就打着时不时去亭主府住的主意。 「哪有刚来就要回亭主府的。」雪团自己嘟囔。 郑家的奴仆手脚麻利,很快就将院子整理干净,里面一应物件都填充完毕,在管理内宅上,宣玥宁一向佩服李夫人,能将上下管理的铁桶一只。 李夫人又在她处坐了会儿,宣玥宁也捡着小时的趣事给她讲了讲,那些在越州的苦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就一点不苦了,都透着股甜。 她其实有些记不清自己刚来郑府时,是怎么跟李夫人说的了,好似自己辛酸的哭了一场,仿佛受了多大委屈,还求李夫人帮帮裴寓衡,时过境迁,以前看着天大的事,现在也觉得不过尔尔。 可越是轻描淡写,就越能从她平静阐述的话语中,听出种种磨难,这比掉两滴眼泪,更来得让人心疼。 李夫人又问了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她都学了什么,是的,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也是要像郎君般学习,但侧重在学习掌家,等她熟悉郑家生活后,就要在她身边学习管事。 宣玥宁自无不可,有人肯教,学便是了。 临走时,李夫人还主动说让她白日去她那坐坐,要在她的院子里拨个年长的嬷嬷,六个奴婢,其中四个打扫二个贴身,宣玥宁都应了,进了她的院子,就得听她的话,她才不管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俏脸奴婢端着水要给她洗漱,被她拒绝了,「日后没我吩咐,你们不可进我房间,有事找雪团。」 第79章 雪团跟着宣玥宁照看皓月坊,也是见过世面的,比一直养在府中伺候人的奴婢强百倍。 在她安排着奴婢们住的地方和分配活计时,年长嬷嬷想拿捏她,她倒是机灵,直接告到了宣玥宁处。 嬷嬷诡辩,称这是郑家的规矩。 宣玥宁让雪团给她拆发,等那嬷嬷要跪不住了,才问了一句,「你尊的是谁的规矩?」 「自是郑家的规矩。」 「我还以为是你自己的规矩,怎的,雪团使唤不动你了?」 那嬷嬷在郑府也是有头有脸的奴婢,说道:「奴婢不敢。」 等雪团将她长发梳个头,她才起身道:「雪团,你去随便找两个丫头,将她给她送回母亲处,就说不听我话的奴婢,我不要,要是有哪个丫头不乐意,就一并带过去。」 「是。」 「娘子?」那嬷嬷根本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出,一个刚来郑家的小娘子,根基不稳,不先拉拢她这个老人,反而要将她送回去? 宣玥宁睨着她,冷笑:「出去吧,别打扰我睡觉。」 因为不在意,也就没心思在郑家处理这种事情,费劲脑筋得到郑家认可?和各种人打好关系?有时间关心关心裴寓衡的身体,找找开皓月坊的地段不好吗? 把时间浪费在这。 不听话,那就换人好了,反正她就一个人,以前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都没饿死,没道理少个奴婢活不成。 雪团吓得小脸惨白回来时,她已经在床榻上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听见动静问了一句:「回来了?」 「七娘,郑家夫人把那个人打了十大板发卖了,我去的时候,十一娘子还给求情来着,」而后又小声说,「倒衬着七娘不是了。」 「恩,」宣玥宁睁开眸子,「正常,你且记得在郑家谨言慎语便是,雪团,最后那句话我不想再在你嘴里听见,不要把眼光局限在这后宅之上,你还是先想想,皓月坊开起来,你是要留在我身边,还是去管铺子。」 黑暗中,雪团在隔间摸索着爬上床,肯定的说:「当然要留在七娘身边,有什么好想的。」 郑家被换走的嫡女,回府第一日不仅被女帝赏下御食,还一来就将十一娘的住所给换了,当天就处置了一个奴婢,手段了得。 她已经被郑家的人列为高度危险对象,想要朝她这伸手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这些话,是雪团花了大价钱才从郑府奴婢口中翘出来的,宣玥宁的关注点不在关于她的传言上,反而在雪团能打听出话,对她能力的惊奇上。 要知道在郑家这种大族内,奴婢们是不准谈论主家口舌的,被发现发卖都是轻的,打杀死人官府都不会管。 雪团是为她操碎了心,可她是晃晃悠悠,满不在乎,正对李夫人说她这离府里厨房太远,要给她安个小厨房而感到满意。 郑家的规矩一向是一家人一起食晚饭,早饭因为郑延辉和郑梓睿要去上早朝,起的太早,而不同她们一起吃,故而早饭中饭,她都可以待在牡丹院里,悠然自得。 「七娘!这家规你不看一下?」 宣玥宁照了照铜镜,随口安慰道:「不管你做什么都有人说,无需挂怀,这家规有甚好看的,你放好就是。」 郑延辉在接她回来时,就同她在书房说过话,给她灌输郑家荣损思想,还让她好生翻阅家规,用这种方式,告诫她低调点,可惜她左耳近右耳出,根本不当回事,至于家规? 更没甚需要看的,前世她都能倒背如流了,她倒是拿自己当郑家人,可人家没拿自己当回事啊,也就别了,相安无事最好。 不用给裴寓衡他们做饭,宣玥宁也懒得动弹,让已经弄好的小厨房给自己简单做了两个菜,打算和雪团对付一下。 不速之客总是喜欢在你吃饭的时候坏胃口。 从幽雪院搬到了庶女院里的郑亦雪,迈着优雅的步子来了牡丹院。 牡丹院已经重拾整齐,宣玥宁就坐在树下成荫,旁边还有一软塌,有奴婢正为她剥葡萄,「阿妹好不惬意。」 宣玥宁咽下一口饭,示意她们将东西撤下去,看着郑亦雪道:「我倒不记得自己有个阿姊,十一娘别是认错了人。」 郑亦雪带着婢女走了进来,站在牡丹花旁随即蹲了下去,轻轻抚摸花瓣,抬头就是未语泪先流。 「我知自己不该出现在你面前,你我二人被抱错,我占了你的身份这么多年,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宣玥宁脑仁突突跳着疼,她为什么不想回郑家,郑亦雪绝对占了大部分原因,她起身道:「我们进屋说。」 到了屋子里,她就让所有的婢女全都出去了,郑亦雪端坐在椅上,独自一人啜泣。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也不管郑亦雪想不想喝,「你不累吗?何苦跟我装姊妹情深,我们可没那东西,无论是在越州还是咸满州,我们连话都没有好好说过,咸满州你对我做的那些事都忘了不曾?」 第80章 郑亦雪红着眼睛惊讶看她,「你在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你在咸满州先是着人败坏我的名声,后又打算烧毁我的皓月坊,还用我说的在详细点吗?」 她敲敲桌子,「所以互相都是知底细的,就别装了。」 郑亦雪止了哭意,可谓收放自如,「原你都知晓了,在越州时我就莫名讨厌你,看来也都是有原因的,有谁会想到苍天跟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你有什么资格当郑家嫡女,坐我的位置?」 宣玥宁静静看着她放出句句真心的威胁话语,「你别以为进了郑家就安稳无忧了,我不会给你机会将我赶走的,你也不要妄想郑家族谱会除掉我的名字!」 这样对她不屑一顾的郑亦雪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她轻轻眨着眼,伸手揉了揉眼睛,抚过睫毛,而后笑了。 「你笑什么?你觉得我说的话好笑?你不过是刚到郑家,父亲和母亲自然事事依你,日久天长,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郑亦雪坚定的说。 宣玥宁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转动脑袋看了看这个匆忙间收拾出来的屋子,不论是门上的珠帘,还是墙上的壁画,亦或是散发着袅袅香烟的镂空金炉,无一不透着精致。 可她从住进来就没有多加注意过,前世的自己,就连自己屋里的东西都不敢碰,生怕磕了碰了自己赔不起,小心翼翼,从最开始就落了下风。 在郑亦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她道:「我没笑你,我笑我自己一叶障目,都没有你看的通透。」 好好互相说着敌对的话,宣玥宁冷不丁一句夸赞,让郑亦雪闪了神,继而生出浓浓的忌惮。 宣玥宁把玩着自己用来喝水的杯子,淡黄色的琉璃盏,一套百金,现在的她绝不会花钱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可在郑家,这不过是用来喝水的东西,也难怪郑亦雪处处以她为敌。 由奢入俭难,这种生活郑亦雪过惯了,如何甘心再去宣家当寄人篱下的孤女。 她将杯子放在桌上,有一句话,想跟郑亦雪说很久了,「对你而言世家郑族重要万分,但在我心中分文不值,你万分渴求的嫡女身份,我恨不得刮骨放血将其去了。」 郑亦雪认为她在挖苦,不信道:「你我都已经摊牌,你又何必拿这话搪塞我?之前种种,说什么不回郑家,不过是你欲擒故纵,你也达到目的了,不光回来,还声势颇大,现在不光府里的人,整个洛阳都在看我笑话。」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回郑家,郑家在我眼里不过是烂在根里的庞然大物罢了,人人都算计着自己的小算盘,一团散沙勉强凝聚成力,裴家能给我的,是一百个郑家都拿不出来的。」 宣玥宁脸上神情真切,语气真诚,好似真的没说谎,反而让宣玥宁慌了,「不用再说了,没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她欣赏着郑亦雪接连变化的神色,挑了挑眉,「说起来,要不是你行事遮遮掩掩,被王小娘子抓到,我们两个的身世根本不可能被挑破,十一娘,你可知我早就知晓身世了?」 「你说什么?」郑亦雪厉声喝问。 「我比你要更早知道你我二人身世,在越州典当那金锁时,我就知道自己是郑家人,可我还是将其当了,就是想着永不回郑家,甚至在越州面对你兄妹二人时,能避则避,我想着错有错着,你做你的郑家女,我当我的宣家女,两全其美。」 她嗤笑,嘲讽道:「可你处处与我作对,在咸满州行事没有顾忌,又得罪了王小娘子,十一娘,是你一手导致了今日的局面,让你的身份被揭露,而我迫于无奈重新回郑家,抢了你苦苦经营,小心呵护的嫡女身份。」 「你视若珍宝的,我不屑一顾。」 这最后一句话,几乎压垮了郑亦雪,她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多么忐忑,做了多少准备,她费尽心机攀上十一皇子,给自己准备退路。 又想先发制人,将宣玥宁这个真嫡女处理掉,可王小娘子又因十一皇子生出嫉恨,将她一直想遮掩的事情,毫不留情揭露开来。 而后郑家怎能准许自己这个假血脉留下,出动人手去找宣玥宁,她还庆幸,无人能想到宣玥宁头上,自家兄长,就说他找到了真阿妹,那一瞬间,五雷轰顶不为过。 她一直苦心计算,拼劲全力想要得到的郑家嫡女身份,有人告诉她说,我压根没想和你抢,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她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人家根本不屑去要。 就好像你使出了全力,可人家四两拨千金,说了一句,你打错人了。 然后告诉你,不光如此,还是你的所做所为,让事情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点。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她还是备受宠爱的嫡女,怎么可能! 她一脸狰狞,「不,我不相信!你是故意这样说,扰乱我心智对不对,我不会信你的!」 第81章 宣玥宁平静的回望她:「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想知道是不是这样,你且去查验一番,啊,或是问问八郎不就知晓了。」 郑亦雪倏地站了起来,恨不得冲到宣玥宁面前,将她风轻云淡的脸给剥下来,「就算你如此说,我也不过放过你的,你且小心着,你的位置我总有一天会抢回来。」 她抿了一口水,而后对那个打开房门的背影道:「你我二人,虽从被抱错那一刻起就注定此生无法善了,但你既然招惹了我,让我不得不认了郑家血亲,那你就得做好,你拥有的一切都被我剥夺的准备,十一娘,是你该小心了才对。」 回答她的是一声,「砰!」 她在屋中还能听见郑亦雪身边青杏大惊小怪的声音,「十一娘,你怎么哭了?可是,七……可是娘子欺负你了?」 郑亦雪的声音传来,「别多嘴,我们走。」 「七娘,你没事吧?」雪团着急忙慌地冲进来,「是十一娘欺负了七娘……吧?」 最后一个字,雪团拐了八个弯,宣玥宁瞧她那副样子,不禁笑弯了眼,「不要大惊小怪的,她还没那能耐欺负我。」 「这就好,」雪团狐疑的看看她,「那十一娘会哭不是装的?」 宣玥宁点点头,「应该不是,八成被我说的话刺激到了。」 「我还以为她故意的,要让大家觉得是七娘让她哭的,败坏七娘名声,」她刚说完,反应过来,「不好,她这真抹眼泪哭着回去,大家都能看见!」 「无需在意,我在郑家人心目中是何形象都不重要。」 「七娘,你怎么什么都不在意?」 宣玥宁看向窗外开的极艳的牡丹花,不知怎的,好似通过雍容华贵的它们瞧见了裴寓衡,在心里轻轻说:因为他们不值得我在意了。 至于郑亦雪,她勾了勾唇,只怕因着自己刚才几句话,现下已经方寸大乱了,她,拿什么争?又何须自己在意。 她指着那些牡丹道:「雪团,你去叫她们将院子里的牡丹摘一摘,我们做唇脂。」 雪团自己嘟囔,「做什么唇脂?七娘不都有好些唇脂了。」 可还是听话的吩咐人和她一起摘花,满院子牡丹,稍微颜色浓烈一点的,尽数被摘了下来,徒留一株株光杆,夹杂在被挑剩下来的牡丹旁,分外难看。 宣玥宁哪里会做唇脂,花朵洗净之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眼眸一亮,随手指了一个婢女道:「你且去问问母亲,家里可有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我要一个会做唇脂的人。」 偷偷做唇脂就算了,在自己院子里也传不出去,可还要找到夫人那去……所有人看向宣玥宁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三番五次挑衅,每每都踩在李夫人快要忍耐不住的边缘。 会做唇脂的人,李夫人终还是给她找了过来,宣玥宁不假他手,全程在那人指点下,亲自动手制作。 她就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全身心做唇脂,除了必要请安吃饭的时候会出现在众人眼前,其余时间郑家更像是没有她这个人。 唇脂做好那日,她小心的将其舀进早已准备好的瓷瓶中,而后带着雪团就要出府。 欲要出府,便要先同李夫人打招呼,不过才几日的光景,成功换了房间、婢女,说要人就得到人的宣玥宁,在通往后门的小路上,被李夫人拦下了。 她行礼,「母亲这是何意?难道女儿不能出去吗?」 李夫人回道:「你既回了府,便要听从府里的规矩,我们家的小娘子,没有想出行就出去的,你要谨记自己是大家闺秀,抛头露面非尔可做。」 宣玥宁眯起眼,每每面对李夫人,她都会不自觉想起前世一切,也是像今日如此,「你应守规矩」、「万不能做有损名声之事」、「男女有别,你和裴家郎君当收礼,日后不许再提他,做个讲规矩的小娘子」。 她喜欢讲规矩,那她就跟她讲讲规矩。 「母亲,」她向其再次行礼,而后没有起身,维持姿势不便道,「女儿自认是极守规矩的,不知母亲所言,不让小娘子出门,在家规第几条?女儿怎的从没见过?母亲不信,女儿可以给母亲从头到尾背上一遍,不过三百家规,女儿这点还是能背的出来的。」 李夫人肃着一张脸,「顶撞母亲,不守礼法,你的《女戒》都白读了?」 「原来母亲说的是《女戒》啊,可这怎么是顶撞呢,是女儿不懂,所以才问的啊,」宣玥宁疑惑道,「不过母亲,《女戒》不过是一本书而已,还能比大洛律法更有效果吗?就连律法都没规定,小娘子不能出行,女儿错在何处?」 大洛如此开放,街上小娘子着胡服、穿男装者比比皆是,甚至还有那骑高头大马要和郎君一较高下的小娘子,李夫人愚钝,守着自己的法,但别将她拉上。 郑家家规、大洛律法,就连《女戒》都让她驳回了,她还能说什么? 第82章 「你倒是伶牙俐齿,」李夫人瞥了她一眼,用大人见孩童过家家的那种不屑目光道,「在郑家,我是当家主母,你想出府,就得先征得我的同意,我说不让,你便出不去,郑家的宗族还没倒,这,是我的规矩,亦是宗族的规矩,且回吧。」 宣玥宁被逗笑了,在大洛,宗族族人犯错,宗族有权自己处置族人,事后再向官府报备,官府拿宗族没有办法,久而久之,都成了默认的隐形规矩,这也是为什么女帝想要铲除世家大族的原因之一。 世家宗族们,行事太过了。 李夫人等了半晌,宣玥宁除了起身不再行礼,脚是一点没动,「怎的还不走?」 宣玥宁道:「女儿有个疑问,女儿是记得在越州和咸满州都有见过十一娘的,十一娘就连离开洛阳都做的,怎么女儿出个府就是不守规矩了?那十一娘可又守了宗族和母亲的规矩?」 「还是,在母亲眼里,女儿和十一娘不能相提并论呢?母亲的规矩,难道是还分人的?」 李夫人被她噎了一下,刻板的脸拉的更长了。 她接着说:「母亲好似忘了,我不光是母亲的女儿,还是陛下亲封的栖霞亭主,母亲欲要拦下本亭主,禁本亭主的足,意欲为何?」 本亭主? 听听,这是在用自己的亭主身份压人。 李夫人也似是才想起来,她这位刚认回来的嫡女,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她这个当母亲的,想训斥女儿几句,都做不到? 只能气道:「既如此,你还回郑府作甚?直接去你的亭主府住多好?」 宣玥宁惊讶反问:「女儿可以回亭主府住?若不是父亲让我搬回来,本亭主还真不乐意在这待,就连出个门,都有人管。」 「你也不必含沙射影,你自己不顾名声执意出门,我日后不管就是。」 宣玥宁捂嘴笑道:「母亲说的好似被女儿逼迫一样,日头怪烈的,女儿突然就不想出门了,等亭主府的人不见我,来找我时,我这个当亭主的要在陛下面前好好问问,这规矩,到底应为何?」 李夫人掌管郑府多年,还是首次在宣玥宁这种刚及笄的小娘子面前败下阵来,脸色几变,直接甩袖而走。 宣玥宁优哉游哉给她行了个礼,「母亲慢走。」 而后对雪团道:「走,我们回牡丹院。」 见识过母女两人交锋,大气不敢出的奴婢们,待人走远才敢小心起身,府里新来的嫡女,惹不起。 等回了牡丹院,雪团就跟惊着的兔子般,不住地拍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娘子你怎么还真和夫人吵起来了,这郑家就是事多,以前在裴府可没那么多讲究,娘子,我们以后怎么办?我们还生活在郑府呢,和夫人起冲突对我们没好处。」 宣玥宁懒懒散散躺在软榻上,「怕什么,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阻止她出府本就是郑延辉的授意,李夫人不过是听命行事,对她而言,听夫君的话,也是讲规矩,更何况她还给自己找了完美的借口——《女戒》。 她根本没有理由来惩罚自己,至于雪团看多了话本,臆想中的断粮断衣、使手段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她不是这种人。 雪团半信半疑,在小厨房兢兢业业给宣玥宁烧菜,李夫人还派人给她量身体做衣裳时,终于信了她家娘子,好像,真什么都没发生。 宣玥宁摇摇头,不理这个已经陷入所有人都要害我的奇怪思想中的雪团。 神清气爽睡了一觉,鼻端嗅着牡丹花香,她翻了个身,打算眯会儿,余光瞥见雪团涨红了脸,站在她床榻旁,想叫又不敢叫的模样。 「怎么了你这是?」 「娘子!我听前院的说,郎君来提亲了!」 晚霞绚烂多姿,摇曳着自己美不胜收的身姿,透过窗子映入室内,一室温馨。 纱幔重重,宣玥宁惊喜地坐起,攻势太猛眼冒金星,好半晌才消退,她在郑府待了都没有超过一手之数的日子,还以为裴寓衡会再等待上几日才会来。 他这般快的过来,也不怕郑延辉生吃了他,刚认回来的女儿家里都没住几日,就被人提亲,不得把郑延辉气得半死。 提亲?她微微蹙眉,觉得有些不对,两人都已经互换婚书,定下成婚日子就可,提亲这词从何而来? 快要从胸腔中蹦出的喜悦压下了这股怀疑,她暗道应是雪团消息听差了,从前院传过来有些差错也是正常。 「快,雪团,我们去前院瞧瞧。」 她翻身下地,鞋还没踩实,就被雪团拦住了,她这么激动,反而让雪团冷静下来了,来郑府多日,雪团一直紧绷着,生怕自己给她招祸,得知裴寓衡来提亲,自己放心之下,终于恢复成在咸满州的样子。 她指指宣玥宁身上的衣裳,「七娘,你要穿这身衣裳见郎君?不光如此,你的头发还散着呢。」 第83章 宣玥宁抬手摸摸散开的发髻,一贯自持沉着冷静的人面颊绯红。 她重新净面,甚至还要打水洗个澡,可一掐时间,有些不够用,只得怏怏算了,可别她洗完出去,裴寓衡都走了。 从裴家过来,她本就没带几身衣裳,挑都费不了什么事,很快,就换了一身浅紫色绣金纹的衣裳,还将披帛挽上,披帛末端小如蚂蚁大的珍珠遍布其上,偶有几颗参差不齐地坠在边缘,兴奋的自己打着转。 坐在铜镜前,雪团为她挽了个配紫衣显得她成熟的发髻,而后插上裴寓衡送的珍珠步摇,上次在咸满州陛下赏赐的一匣子珍珠,她挑出了几颗,特意设计了头面,和珍珠步摇配了一套。 耳着珍珠珰,头带珍珠钗,就连这身浅紫色衣领处都被她别出心裁别上了珍珠。 铜镜映照的小娘子,眉目已经长开,不再向以前那般娇艳小巧,眼下小痣如点睛之笔,将端庄大气的人带来一丝调皮。 「我们走。」 小娘子一马当先,步履生风,雪团紧跟其上。 「娘子。」 「娘子。」 宣玥宁恩声着,掠过郑家奴仆们挑了离前院最近的一条路而去,此时她才有点懊恼,自己选的牡丹院离前院太远了,恨不得两条腿再捣腾的快些。 雪团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在她身后,抿着嘴笑。 快到前院时,掌事早就听奴仆来禀告过,迎面而来,欲要拦住她。 马上就要见到裴寓衡,宣玥宁心情好,可在这个关头过来拦她,怕不是想被她训死,她一挑眉峰,额间花黄活了般动起来,气势破人。 她连话都还未说,掌事看见她的紫衣便已经低垂下头,她和夫人交锋,就连夫人都要避其锋芒,他有几个胆子敢真拦,便做做样子,「娘子,前院来了客人,恐怕冲撞了娘子。」 宣玥宁撂下一句,「没有关系,正巧我有事找父亲。」 她有什么事情? 和裴寓衡的婚事可不就是大事。 她竭力抿着唇,不让自己脸上笑意过于明显,拐过弯来进入前院,一眼就瞧见了院中摆放的红木箱子,匆匆扫了一眼,里面瓷器珠宝,绫罗布匹,都是上好的东西。 裴寓衡从哪划拉来的? 两人的成婚用的聘礼和嫁妆,早先都捐给了江南,陛下赏赐的千金,又用来在洛阳买房子,她皓月坊还没在洛阳开,只靠着越州那个,短时间也赚不了那么多钱。 何况还要把钱换成东西。 她步子放慢,微微侧头,想着自己一会儿见到裴寓衡定要好好问他,他可别是把崔老家里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压下要翘起的嘴角,她向前走着,一个人影从屋内走出,宣玥宁立即看了过去,当即愣在原地。 那人一身绯袍,气质冷清卓然,敏感的捕捉到她的视线,向她望了过来。 在瞧见她一身装扮时,就像是偶然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眼露对美的欣赏之意,却无任何贪恋。 甚至朝她拱手,开口唤了句,「见过栖霞亭主,咸满州一别,已是半年未见了,今日一见心中甚喜。」 刚才的灼热灿烂,宛如被一桶凉水浇下,浇的宣玥宁里外皆冷。 「啊,怎么不是郎君?」雪团小小惊叫出声。 宣玥宁侧头剐了她一眼,她也想知道,为何裴寓衡变成了萧子昂! 脸上笑意尽数收敛,如今要和萧子昂比一比谁更冷清,恐怕她得胜过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见过萧御史中丞。」 他上次升官,就是从监察御史,升为了四品御史中丞,不用再满大洛跑,可以留在洛阳,时常跟随陛下身边,负责监察朝中文武官员,也是好一阵春风得意,可惜这份得意截止在裴寓衡当了三品大理少卿时,一下被比了下去。 萧子昂拱手,问道:「栖霞亭主可是来找我的?」 「萧御史中丞怎会在此?」 两人同时开口,在咸满州时,宣玥宁就挑破过萧子昂不爱红颜爱蓝颜,还拦下了他找小孙主簿的麻烦。 此时看着他背后的那堆本不是裴寓衡能拿的出的聘礼,当即额角一跳,那股隐隐不好的预感,让她几乎是憋着气又添了句,「萧御史中丞可是来为十一娘提亲的?」 萧子昂朝她走了过来,郑家侍卫奴仆尽数看了过来,就连管事都要走上前来护着宣玥宁。 宣玥宁可真是谢谢他们的爱护了,她心里有火,又不知这火自己起的对不对,制止了他们上前,还特意让雪团也离开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萧子昂面对面说起秘密的话来。 她就说,从听见雪团说提亲时就觉得不对,原来,提亲的人就不是裴寓衡,是他萧子昂,这货又开始打什么坏主意? 迎着她警告的眼神,萧子昂在她面前懒得装,但这么多人在,面子还是要的,就是说出的话欠扁的很,他笑道:「以栖霞亭主的聪明,会猜不到我给谁提亲?」 第84章 「我怎么会猜到呢,我与萧御史中丞关系好像尚没有那么好。」 她话说的不客气,可见已是忍耐到了极点,连面子情都不顾了,她还不了解萧子昂吗?这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再看向院中红箱的东西,眼角抽搐。 就说怎么她还觉得眼熟,有些瓷器可不就是摆在萧府的。 一看就是萧子昂匆匆从府中搬来装箱的,他意欲为何呼之欲出。 她有些不想听萧子昂说话了,萧子昂却舔着脸笑说:「我哪里是为十一娘提亲,我是向栖霞亭主提亲,咸满州一别,我对栖霞亭主思之心切,听闻亭主回家,按捺不住,就跑了过来,还望栖霞亭主原谅我的冲动。」 我可去他的思之心切,宣玥宁竭力维持自己不破口大骂出来,你萧子昂就是疯了,也不可能对自己产生喜爱之情!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萧御史中丞,洛阳都传你对十一娘喜爱非常,一直不同意与十一娘退婚,如今你来向我提亲又是何意,你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萧子昂尽情欣赏她生气的模样,「唤我子昂便是,萧御史中丞也显得太生分了些,既然栖霞亭主误会了,那我可得好好解释一番,我与十一娘并无儿女私情,不过是之前有婚约捆绑,不想她走错路罢了。 况且,我与十一娘的婚事,定的是郑家嫡女,如今她已经不是郑家嫡女,这婚事当然不能作数。」 宣玥宁冷冷的瞥他,什么怕她走错路,分明就是你小心眼,觉得十一皇子和郑亦雪在一起闹的沸沸扬扬,伤了你的颜面,你不想让他们两个好过,说的可真是好听。 不过就是郑亦雪不是嫡女,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打算恶心裴寓衡是不是,当真是太恶劣! 她装作不解回道:「既如此,萧御史中丞不满意退婚就是,怎的还牵扯上了我?」 萧子昂看了眼现在还没有动静的屋子,望过来同她道:「怎么会同栖霞亭主无关?我的婚事是同郑家嫡女缔结的,如今嫡女换了,自然婚事也要换,同我有婚约的理应是亭主才对,我这一腔痴情,哪里舍得亭主受委屈,只好再次拿着聘礼登门拜访。」 能把搞事情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不愧是和前世裴相缠斗,立志弹劾裴相自己当宰相的萧御史大夫。 竟然从现在就开始针对起裴寓衡了,他怎会不知裴寓衡和她有婚约在身。 无耻! 「萧御史中丞这话我又听不懂了,难道同你缔结婚约的是郑家嫡女的身份,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何况我已同裴少卿有了婚约,一女如何能二嫁?」 「二嫁自是不行,但栖霞亭主与十一娘身份换了,那婚约理应也该换了,合该我娶你,裴少卿娶十一娘才是。」 宣玥宁耳边轰隆作响,恨不得给萧子昂脸上一个巴掌。 还换婚约,他怎么不上天呢! 她皮笑肉不笑的道:「萧御史中丞还真是异想天开,你之言,恕我从未耳闻,我与裴少卿婚书已签,怕不能如你意了。」 萧子昂的目光却越过她飞向身后,看着那从屋里刚出来的人,声音都提高了两调,「某心悦栖霞亭主,特意来府提亲,栖霞亭主与裴少卿的婚书写的也不是亭主的名字,如何能作数!」 宣玥宁心有所感,缓缓转过身,只见一直期盼之人,就站在屋外看着他们二人。 隔着老远她都能感受到他红唇勾起,眼眸在他们二人身上打着转。 她现在和萧子昂离得极尽,明明周围都是奴仆,可她总觉得在裴寓衡眼中,好像她和萧子昂有什么奸情一般。 心虚令她猛地离萧子昂三步远。 裴寓衡他怎么也在!? 一旁雪团也睁大了眼,主仆二人对视,均有窒息之感。 所以,雪团其实话传的没错,裴寓衡来了,但同时萧子昂也来了,便各听了一半,将「郎君」和「提亲」放在了一起。 她这短短时间,可谓尝尽了跌宕起伏的滋味。 跟裴寓衡一起出来的还有郑延辉,他见到宣玥宁已是不悦,但有外人在场,不好训斥,只当自己没见到她,硬生生挤出慈父脸。 宣玥宁给两人行礼,视线便贪恋地放在裴寓衡身上,以前见天都在一起,她尚无任何感觉,突然分别,住进郑府,对他的思念便控制不住的汹涌上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是下了朝就赶到了郑府,人还穿着紫袍,此时和宣玥宁遥遥相对,衣裳颜色相近,宛如璧人。 郑延辉已经开始赶人,用最委婉的话劝说裴寓衡和萧子昂暂且离去,婚约一事,便隔日再议。 裴寓衡和萧子昂谁也没回答郑延辉的话,隔空较着劲。 宣玥宁察觉到萧子昂往她的方向移动,回头瞥了他一眼,内含警告,萧子昂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主动朝裴寓衡走去,步子迈的小,心里却恨不得立刻飞过去,没理郑延辉叫她的名字想要喝止她,没几步路就走到了他面前。 第85章 裴寓衡在她靠近时,飞快地看向萧子昂,而后虚弱地抬起宽袖咳嗽了几声。 宣玥宁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这是?你这几日可有按时用药?」 离得远时还不觉得,近了一看,她好不容易给他将养出来的肉,都没了,紫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气色也没有她在家里时好。 肯定是没有爱惜自己身体,克制着还有外人在,她离他一步之隔,左右看去,说道:「大郎在何处,可有给你随身带药?要不要回屋喝口水。」 关心之意,藏都藏不住。 裴寓衡眸光深沉,缓缓放下宽袖,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漫不经心的向萧子昂瞥去,而后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宣玥宁身上,他来接她了。 「我无事,不过是出来呛了口风。」 「大郎也不知道给你送件披风。」 现下才八月,洛阳还热着,哪用的着披风,郑延辉可是受不了了,「玥宁,你回后院去,成何体统。」 裴寓衡上前一步,将宣玥宁护在身后,宣玥宁看了看清瘦的背影,闭紧了嘴,再一看郑延辉,果然脸都黑了。 在郑家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嫡女护在身后,裴寓衡胆子愈发大了啊。 成何体统说的就是她和裴寓衡,可他们二人已有婚约,又从小长大,情分自然不一样,郑延辉不是早就知道,现在摆出慈父脸,约束她的行为,倒有些,令人作呕了。 只听裴寓衡道:「我与玥宁两情相悦,多日未见,思念非常,还望见谅。」 「你二人婚约我尚未同意,裴少卿还请自重,玥宁,过来!」 宣玥宁如何会过去,再听见他说不同意婚事时,小脸就紧紧绷起,一只寒凉的手探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宽袖飘逸,可也不遮掩住伸出的手,二人交握的手,让郑延辉目中差点喷出火来。 他嘴角勾着笑,似血的红唇,一张一合道:「婚书已缔结,非你不同意就能取消的,十月初十,是我母亲亲自去道观求来的日子,那日正适合成婚,若无异议,我看就定那日为好,我会让母亲前来商议。」 「十月初十?」宣玥宁在他身后小声说,「会不会太赶了些,我们刚到洛阳,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不赶,唯恐夜长梦多罢了。」 旁若无人的交谈和自顾自的定下郑延辉并不同意的婚事,让他终于露出了獠牙,「我郑家女定是不会嫁给裴少卿的,至于你二人婚约,我看萧御史中丞说的没错,既然被抱错,身份换了,婚约自是不能当真。」 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萧子昂给了两人不关他事的目光,他可悠哉看戏,一句话都没插。 裴寓衡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宣玥宁的小手,轻笑出声,在这种时候显得分外不屑和不合时宜,萧子昂挑眉,饶有兴致的继续当看客。 他竟然敢当着郑延辉的面嘲讽,要知道他现在可是宣玥宁的父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郑延辉咬死不同意,他又该怎么办? 「当不当真,只怕还要以律法来论,我与玥宁婚书既成,那便是夫妻。」 「她如今姓郑,同婚书上已不是一个名。」 「但是一个人。」 「我不同意。」 怕将唇脂擦下,裴寓衡舌尖轻扫唇内侧,眼中尽是利刃,势在必得道:「那便试试看。」 看谁更有能力,护得住宣玥宁,是他这个三品大理寺少卿魔高一丈,还是世家大族郑家家主郑延辉道高一尺。 郑延辉板起脸,审视起在他面前不落下风的裴寓衡,将轻视撤去,此人当真是年轻一代之首,可惜。 有大理寺官员经通报后走了进来,丝毫没察觉到诡异气氛,那人一身绯袍,三十出头的样子,也是在洛阳官场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可此人躬身拱手,十分尊敬,「裴少卿,有个案子刚移交到大理寺,分外着急,还请回去一趟。」 裴寓衡冷淡恩了一声,道了句:「稍等。」 而后当着郑延辉的面,同宣玥宁说:「今日过来,本是想空出明日沐休同你出去,但有了案子,就不能陪你了。」 来请人的官员闻言身子躬的更低了,要不是手还拱着,看样子要去擦额角滑落的汗滴了。 宣玥宁凝视那官员的作态,确定他是发自内心的,对比他小将近一旬的裴寓衡恭敬害怕,有一种这才对的想法浮现。 对裴寓衡道:「你明日没空也无妨,我可以去给你们送饭。」 和同僚一起吃饭增进感情也是必须的,他又口挑,不如她给做了送去。 她用的是们,裴寓衡凉凉的看了一眼绯袍官员,那官员头低的恨不得插地里,说了句,「案子有些特殊,明日裴少卿只怕不能在洛阳。」 宣玥宁:「……那,那就等你处理完案子的吧,反正我又跑不了,记得要让大郎给你准备好东西,马车里要放蜂蜜水和药丸,提神醒脑的香薰要少闻。」 第86章 「好,我很快处理完。」 裴寓衡说完,那官员立即接话道:「栖霞亭主放心,裴少卿查案能力有目共睹,有他在,案子很快就会被查清。」 这一波马屁拍的成功挽救了他的狗命,裴寓衡朝众人拱手,「某有公事在身,先行告退。」 随即带着亦步亦趋跟着他走的绯袍官员离开了。 萧子昂啧啧两声,也从远处走了过来,少了一个裴寓衡,他留在这也没意思,当即也朝郑延辉提出告辞。 郑延辉示意他将带来的聘礼带走,他摇着折扇道:「还望伯父仔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毕竟洛阳城皆知十一娘不是伯父亲女,拿个假女嫁我,也太不合理了些。 栖霞亭主才貌双全,某心悦之,而十一娘又是裴少卿正八经的表妹,我看这身份换了,婚约也应一道换了。」 「此事我会与夫人再次商议,你且先将东西带走。」 漆红的箱子被陆续抬走,宣玥宁施礼转身要带着雪团回牡丹院,被郑延辉叫住,她奉上标准的微笑。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最终郑延辉只道:「你且先回去,我会让你母亲教导你。」 「好的,父亲。」 宣玥宁朝已经不见背影的方向看了一眼,返回了牡丹院,都不用猜,她的父亲和母亲定是要百般劝说她不要嫁给裴寓衡,以能为她挑选一位更加出色的夫婿为由。 估计就是萧子昂那厮了。 而郑府外,萧子昂让家仆们将他带来的聘礼抬回萧家,他自己则骑马追赶裴寓衡。 裴寓衡坐在马车中查看卷宗,因而马车驶地极慢,车帘敞开,绯袍官员贴在马车旁,同他介绍此案的大致情况。 人们好像都有一种默认的看法,凡是重大、棘手、解决不了的案子,那就移交大理寺。 在裴寓衡没当上大理寺少卿的时候,大理寺上下对这种案子万分痛恨,他们觉得麻烦,大理寺难道就不觉得麻烦了? 每每都要和相关的移交人辩解一番,能打回不接为最好。 但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年纪忒小,抹不开面,人家要移交案子,他就接,一时间让大理寺的官员怨声载道,只觉裴寓衡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而后摆出作壁上观的样子,等着裴寓衡出丑。 可在没有他们的尽心帮助下,被移交而来的案子,迅速被解决,一次可以说走了大运,两次、三次…… 在他们看来毫无头绪的案子,裴寓衡就是能推断一番,找出证据将其判罚。 不只如此,大理寺也有相当厚的死案,都是历年积压下来,无法判决的案子。 裴寓衡让他们将其翻出,按照年岁排序,从离得近的开始,逐年进行解决。 上报至大理寺的案卷都是经由各方查证的,只是苦于没有头绪,他判案速度极快,找出关键点,一破一个准,大家还在埋头苦干时,他已经成功破了一个又一个案子。 同样的时间内,他们几个人合在一起费劲解决一个案子,还在得意自己为大理寺的沉案做了贡献,人家裴寓衡已经解决了至少三个案子。 虽未明说,但看他们的目光充满了,原来这就是大理寺官员的实力,实在令人汗颜,让你叫苦都没地叫,没脸叫。 在大家没日没夜的工作下,现下已将今年沉案审判完全,着手查看前年。 遇到那顽固不化,证据充足,铁证如山,依旧死咬着不认供者,裴寓衡的做法再次让他们吃惊。 他竟然用刑了! 惨叫声穿透力极强,据那日跟随裴寓衡一起用刑的官员所言,裴寓衡眼不眨一下,离被施行者极远,看向那人的目光如同看像一条死鱼,有条不紊的下达一条条命令,将那鱼刮鳞破肚。 血流了一地,他却用汗巾捂鼻,要笑非笑的问:「你招还是不招?」 那日跟随而去的官员正是现今向他汇报案情的绯袍官员,行刑之后他足足请了三天病假,再来时还身体虚弱,脸色苍白,比之裴寓衡还不如。 大理寺的官员谁还敢看不起裴寓衡,貌似他们所认为的弱不禁风、年纪尚轻、毫无经验、心慈手软,都是他们瞎想的! 有能力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大理寺的人心悦诚服折服在裴寓衡手下。 而遇见这种他们解决不了的案子,头一抬,第一反应就是找裴寓衡拿主意,见他不在,立即催人去找。 这才发生刚才在郑家的一切。 绯袍官员也是暗暗叫苦,他从裴府找到郑府,谁能想到坏了裴少卿与美同游的机会,早知他就不抢着要接近裴少卿的差事了,悔矣。 「裴少卿!淳元!等等我!」 萧子昂的声音在马车后传来,裴寓衡将案卷放好,对绯色官袍的人道:「你且先回大理寺,让大家将证据整理清楚,待我稍后回去再行分析。」 「是!」绯袍官员头也不回,半点不想知道这个要和裴少卿,抢栖霞亭主的萧子昂会说什么。 第87章 马车停在道边阴凉处,车夫正是王虎,萧子昂赶到时,裴寓衡接过王虎递来的水,正小口抿着。 他用一种十分舒适的姿态斜靠在车厢内,泛着病态白的脸比手中水杯还要白皙通透,嫣红的唇,轻缓离开水杯,美得动人心魄。 睨着萧子昂道:「萧御史中丞有何事?」 「淳元莫不是对栖霞亭主不在意,我刚向郑府提了亲,你怎的不问问我?」 心爱的小娘子被另一位四品官员提亲,怎么他都应该留在郑府外面等他讨个说法,可他倒好,自己走的快,反而让他追。 他不在意的模样,就如同根本没有将萧子昂当成对手一般。 事实也确是如此,要是在咸满州不知萧子昂底细时,他可能会乱了分寸,可现今,裴寓衡勾起了一侧的红唇,说道:「萧御史中丞不顾世俗目光,也要强加在我与栖霞亭主中间,想必早已想好,我多言无益。」 萧子昂骑在马上,动动缰绳让马靠近马车一些,「那可不一定,淳元,你说我这番提亲,郑家会不会想阴差阳错的将栖霞亭主和十一娘换一下,让我迎娶栖霞亭主,你觉得几率大吗?」 他故意这样问,想刺激裴寓衡,谁不知道裴寓衡和宣玥宁郎有情妾有意,是一对神仙眷侣。 裴寓衡淡淡瞥了他一眼,早已洞悉他的小心思,「我觉得,至少九成的概率。」 看着那张分外能迷惑人的清隽面庞僵硬住,裴寓衡没有控制自己,轻笑出声,「郑家不想我娶玥宁已是事实,萧御史中丞在此时提出换女一说,既能给郑家解围不用让玥宁嫁我,又能将十一娘摘出来,毕竟,我是肯定不会娶她的,她日后要嫁谁,郑家自有定论。」 他就差说,萧子昂此番动作,可以将郑亦雪送到十一皇子府上,加强郑家和十一皇子的联系。 萧子昂一口气堵在了嗓子口,这都是他想拿来挟持裴寓衡的理由,反而被他挑破了。 「淳元,分析的真是透彻,」他拍着手,「可我怎么觉得,淳元一点都不着急?」 裴寓衡伸出手,在他紧盯的目光下,坦然将水杯递给了王虎,同他道:「蜂蜜放的多了些,太甜。」 「是,郎君,我回头少放一汤匙的蜜,我怎么调都调不出七娘的手艺。」 「恩,回头我让她教你。」同王虎说完话,他才转过身看向萧子昂。 萧子昂又是心中一闷,已是笑不出来了,不在说些有的没的,直接切入重点,「淳元,你要是求求我,我不就趟这次的浑水了,郑家两个女儿,不管是真嫡女还是假嫡女,我娶谁关系都不大,只要你开口,我立马就去让郑家敲定我和十一娘的婚事。」 他将婚姻大事,如此儿戏的说了出来,他不在意自己未来的妻子是谁,于他而言,不如让裴寓衡低头服软来的重要。 毕竟裴寓衡已经成为了他走上权位的拦路石。 王虎在一旁听在此话,怒不可遏,利索地翻下马车,就要朝萧子昂而去,一副要将萧子昂按在地上的气势,「放肆,你竟敢让郎君求你!」 他来了洛阳又长了不少,如今一尺九的身高,站起来丝毫不逊于骑在马上的萧子昂。 「大郎!」 裴寓衡出言阻止,王虎愤愤住了手,抱臂护在裴寓衡的马车前,大有裴寓衡一声令下,就让萧子昂头身分离。 「淳元,你觉如何?若是觉得颜面无光,那我还有一个法子,只要你……」 「萧御史中丞,」裴寓衡打断了萧子昂的话,将马车中的案卷递给他,「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宵禁刚过,草儿身上的露珠从叶尖滑落,滚至根系,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先后驶过,碾断它柔软的叶子。 前方的马车似是没看到后方马车一般,任由她们跟着。 闹市声起,马车没有停在僻静宅院里,反而停在了洛阳最大的书肆前,宣玥宁带着雪团下车进去,在里面一边看话本一边等人。 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又有马车至,看规格,应是朝中三品大员才能乘坐的。 一男一女两个稚童先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奔书肆而去,而后出来一位英气的中年女子,让孩子不要吵闹。 宣玥宁从中迎了出来,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有一个明显的向马车里张望的动作,英气女子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直将她的头戳地往后仰。 她也不恼,反而有一种嬉皮笑脸的感觉。 几人也没坐马车,步行在街边寻了处地方吃饭。 大洛唯一的亭主,三品大理寺卿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就围坐在简陋的桌子旁,每人捧着碗吃的不亦乐乎。 期间还有熟客认出他们,说笑了几句。 正值早上用饭高峰,他们吃完饭,店家还挽留了一下,被他们客气拒绝,一行人便在街上闲逛起来。 这般逛了三家刚开门的店铺,便等到姗姗来迟的裴寓衡。 第88章 裴寓衡官袍还未脱,一看就是昨天在大理寺宿了。 离得远了也看不真切,但宣玥宁脸上的笑容从一见到他们就没下去过,他们之间熟稔的态度,亲昵的互动,无一不在告诉她们,他们一家人很是幸福。 和宣玥宁在郑府时完全是两个样子,在郑府,她礼貌而疏离,淡淡的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将她惹恼,与每个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完美的嫡女。 一直跟着他们的马车从不起眼的位置驶离。 有女子的声音传来,「十一娘,时辰到了,我们该走了。」 郑亦雪放下车帘,收回自己看向他们的目光,吩咐道:「不必再跟着他们。」 车夫得了话,将马车调了个头,车厢内青杏不解的问:「十一娘为何一早就跟着栖霞亭主?」 她看了青杏一眼,在她觉得郑亦雪不会解释时,她才道:「确认一下,她是否是骗我的。」 马车调头的过程中,车帘晃动,宣玥宁含笑的眸子望了过来,与她短暂对视,那是她从来没有有过的笑容。 本想自欺欺人,那日宣玥宁诛心之言,是她扰乱自己,但眼见为实,她竟然真的乐意生活在穷困的裴家,也不愿回郑府当她的嫡女。 郑亦雪吐出两个字:「蠢货。」 放着郑家嫡女不当,甘愿当宣家女,愚不可及! 嘴上这么说,内心还是动摇一瞬,若是两人没有被抱错,现下笑得开怀之人,是否就是她?她当真错了?不,她没错! 她死死攥住手心,被小心养起的指甲倏地崩断,痛彻心扉。 鲜血流了她一手,青杏大惊小怪的要给她包扎,被她阻了,只让她拿汗巾将流下的血擦拭干净。 时隔多日不见,这么好的示弱机会,怎能放弃。 当真要多谢一下迟迟不肯与她退婚的萧子昂,突然提出要交换嫡女婚事,让她得见能够嫁给十一皇子的曙光。 萧子昂四品官员,年少可为,又有萧家做后盾,虽说萧家其余人一副,这个和女帝走得近的儿郎,我们萧府才不认他,可他到底名还在族谱上,出了什么事,族人不会不管不顾。 这也是萧府下的一步棋,不管哪一方胜出,萧府血脉都会留在世上。 让宣玥宁嫁与他,能达到联姻目的,也避开了裴寓衡。 顺便将十一娘从萧府婚事中解脱出来,可以和十一皇子培养一下感情。 就如裴寓衡所说,交换婚约他绝不会娶郑亦雪,那郑延辉就能靠两个女儿,拉拢到十一皇子和萧家,甭管萧家是不是要放弃萧子昂,嫁进去就是萧家妇。 郑延辉已经开始动作,甚至频频出入十一皇子府,欲要将嫡女身份互换,婚约也换的事情确定下来。 大家都开始沿着这条利益链来回奔走,可事件当事人,却像没事人般,半点不操心。 该出府同游就同游,该选址开皓月坊就开店,一副尔等所做作为皆是无用功的姿态。 可当真是这样? 真假嫡女一事,洛阳百姓已经关注了好一阵子,虽扼腕于宣玥宁最终还是回了郑家,可还是悄咪咪想知道,这后回府的嫡女有没有受欺负啊,和假嫡女斗起来没有啊,亲人们都是什么态度啊。 宣玥宁不过是学着郑亦雪的样子,将郑延辉欲要换婚约一事传播出去,就像是在油锅中滴了一滴水,立刻四溅。 「我呸,郑家都是什么东西,我可还记得江南大水时,裴少卿和栖霞亭主在咸满州本是要成亲的,结果将聘礼和嫁妆悉数捐给了江南,导致两人婚事没有结成,怎么回了洛阳,就有人要拆散他们!」 「什么父母之命,这不是毁人姻缘。」 「哪有这样的,你家孩子是被抱错了不假,可也不能人换了,婚约也跟着换,那缔结婚约的时候,不定的是人吗?」 「不过就是人家郑府瞧不起裴少卿,觉得自家嫡女嫁过去不好。」 「瞎说,人家栖霞亭主可没嫌弃,还和裴少卿一家在我这铺子买过东西呢。」 「也在我这吃过饭。」 「哎,郑家太过分了。」 消息的传播,半点没有扯上提出此方法的罪魁祸首萧子昂,萧子昂暗中助了把力,成功将众人的视线和怒火集中在了郑府上。 大家都等着裴寓衡做出反应,要嫁给他的栖霞亭主,马上将许给他人,他怎么就每天都在大理寺查案,也不着急! 他们都为他急的上火。 在连女帝都听闻坊间传言嫡女婚事互换一事,一个弹劾奏章,将整个朝廷震了三震。 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江南水灾退去,税收持续攀高,六部前所未有的闲适,早朝也没甚需要讨论的。 可在所有人都默认高公公说一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他们就能鱼贯而出,心平气和的回去办公时,萧子昂出列了。 第89章 一时间人人皮都绷紧了,需知御史中丞本就有弹劾朝中文武官员的权利,大家的视线若有若无的集中在萧子昂身上。 最近也没听到什么风声萧子昂要弹劾谁,怎么不按规矩出牌,弹劾之前也让我们知道知道,看看事情能不能私下解决,怎么就突然要弹劾人了? 萧子昂拱手施礼,「回陛下,臣有事启奏。」 「爱卿请讲。」 他垂首,「臣,要弹劾自己!」 所有人包括女帝,全都是一副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的神情,萧子昂说他要弹劾谁? 他要弹劾他自己?! 大洛建朝以来头一遭。 「臣坏了礼法德行,本与郑家嫡女有婚约,但郑家嫡女被抱错,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脑子一糊涂,竟做下了上郑家提亲,要求改变婚约,迎娶真嫡女一事,可臣忽略了,郑家真嫡女本有婚约在身,此事跟抢亲别无二致,故而自我弹劾。」 本是站在一旁,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的郑延辉,猛地看向萧子昂。 竖子岂敢! 他提出的交换婚约,眼见和十一皇子搭上线,即将要把郑亦雪送过去,也阻了宣玥宁和裴寓衡的婚事,他怎敢自己弹劾自己! 弹劾自己明面上与他郑延辉无关,实则息息相关,做出互换婚约决定的,可不就是他! 在众大臣都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弹劾自己可还行。 而且他弹劾的东西跟他有关联吗?栖霞亭主和裴少卿的婚事,人家两人都没出头,你倒是好,先跳出来了,还抹黑自己。 这让他们怎么弄,合适也不行,不合适也不行。 年轻啊,真是太年轻了。 在一片震惊的目光中,萧子昂弹劾完自己,就将目光落在了裴寓衡身上。 裴寓衡抬眼看了他一眼,不负众望地出列了。 这就对了,此事还是应裴寓衡出面比较好。 众人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最近大理寺的转变他们可都听闻了,那恐怖的判案能力深入人心,不得不说,女帝当真识人善用,将裴寓衡安排在了最恰当的位置上。 无人想要触裴寓衡的眉头,谁能确保自己门下不会有人牵扯上大理寺。 裴寓衡侧首看了一眼满目怒火的郑延辉,而后简短的弯了下唇角,说的却不是萧子昂的自我弹劾。 「臣有事奏,臣要越权弹劾礼部官员,身在其位,不谋其政,某与栖霞亭主婚书已签,郑府欲要换亲,不合礼法,礼部官员听之任之,无人阻拦,故而,某要弹劾他们德不配位。」 礼部官员天降一口大黑锅,快冤死了,他们平日就是管管祭祀、宗族娶亲的礼数,你郑府私人婚事,干他们何事! 可你要说裴寓衡这个切入点对不对,他还对。 栖霞亭主已算是半个皇室人,按理他们礼部也管的着她的婚事,可,他们是闲的没事干,才去掺和同僚家事啊! 这不像萧子昂是自己弹劾自己无人说话,礼部官员先炸了毛,先后跳出来反驳裴寓衡的话。 跟一个过目不忘的人比礼教和律法? 你说上一句,他下一句引经据典的话立即脱口而出,你跟他强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跟你谈大洛律法,你跟他谈大洛律法,他跟你捋时间线。 把一重礼部官员说的口干舌燥,愣是没说过一句,简直是大型以少对多胜利「战役」。 最后实在吵不过的官员们喘着粗气,一下子捕捉到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郑延辉,他们为什么要跟裴寓衡吵架? 难道不是郑延辉要给接回家的真嫡女换婚事? 见他们已经消停了下来,裴寓衡对他们道:「诸位可还有疑问?若是没有,某还要人要弹劾。」 还有要被拉下水的? 行,礼部官员消停了,有人帮忙分担火力,他们乐意之至,再帮郑延辉开口,就是傻子。 女帝面上不辩神色,「裴卿继续。」 裴寓衡跪了下来,五体投地,众人心中都有一种不好的想法浮现。 「臣,欲弹劾陛下,未尽到母亲之责,任由栖霞亭主婚事几经改变。」 所有人哗啦啦跪了下去,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就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裴淳元疯了,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他竟然敢弹劾陛下! 就为了你和栖霞亭主的婚事,你竟敢将事情闹这般大,有那看透一切的官员想起萧子昂的自我弹劾,稍一串线,细思极恐。 裴寓衡弹劾了礼部,甚至不惜弹劾陛下,而萧子昂也经由事先弹劾自己,完美实行了自救,还给裴寓衡甩个钩子出来,但就是没把中心人物郑延辉绕进来。 将他隔绝在弹劾之列,比直接向他发动攻击更诛心、更猛烈! 这两个分明不对付的女帝左右手,有朝一日也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第9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女帝虽诧异,但尚不到不能接受的地步,她心胸宽广,不是不能接受谏言的人,比裴寓衡言辞更激烈,说她祸国妖民,不配为帝的话,她都听过,何况裴寓衡的矛头分明不在她身上。 她赞赏的瞧着裴寓衡,也有那么一丝此人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满足感。 「都起身吧,既然萧卿和裴卿都对栖霞亭主的婚事有异议,此事还牵扯到我和礼部,那诸位就商议一番究竟该如何,让我这个做母亲的,为栖霞选一门合适的婚事。」 「遵命。」 女帝脸上不辨喜怒,弄不明白女帝是何如做想,大家都像个鹌鹑。 郑延辉最先同裴寓衡发了难,此时已不是他闭嘴不言之时,他一出声,世家大族之人拧成一股劲开始反驳起裴寓衡的话来,事虽小,但自己一派必不能输。 尖酸刻薄之话都冲着裴寓衡而去,让其单打独斗,又是拿崔棱一派当死人吗? 崔棱一派的人多以文人居多,他们有傲骨有文采,都坚定认为崔棱的关门弟子裴寓衡说的才是正确的。 两派人吵的不可开交。 渐渐的郑延辉他们落了下风,他们吵着吵着发现,不管用什么理由,裴寓衡好似都已经想到了一般等着他们,只要崔棱那面的人卡了壳,他立马就能接下去。 一条一条驳的他们黔驴技穷。 尤其是之前裴寓衡弹劾礼部官员,有不少东西礼部官员早已想到,他们说车轱辘话没有用。 你要是扣着宣玥宁是郑延辉的嫡女,婚事理应他来做主进行辩论,人裴寓衡又刚弹劾了陛下,栖霞亭主按理也是陛下之义女,陛下难道没有权利绝对她的婚事吗? 简直陷入了一个怪圈,他们不管往哪面跑都突破不了。 着实令人生气! 「可定下结果,此事究竟是谁对谁错?」女帝适时发声。 刚才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一众大臣,纷纷拢袖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好似恨不得伸腿抓头发的人不是他们。 由崔棱出面说道:「回陛下,我们一致认为裴少卿所言在理,于情于理,栖霞亭主的婚事都不该因身份不同而改变。」 「裴卿,你欲为何?」 她此话一出,世家大族一派还以为她生气裴寓衡的弹劾,打算惩治裴寓衡,都起了看好戏的心思,就连崔棱都不可避免的为他担忧。 裴寓衡拂过自己宽袖,目光坚定,无半点退缩之意,「臣心悦栖霞亭主,恳请陛下赐婚于我二人,成人之美,也省得纠结栖霞亭主真正身世。」 女帝平静道:「裴卿与诸位言之有理,确实是我错了,未真切为栖霞亭主做考量。」 下饺子似的,大臣们哗啦又全都跪了下去,齐齐说道:「臣不敢。」 郑延辉铁青着脸,交换嫡女之事分明是萧子昂提起,他才动了心思,眼看临门一脚就能将事情定下来,却被萧子昂反咬一口。 还在朝堂之上,当着大洛最顶尖官员们的面,用他们的嘴说着家事,如何能不怒。 最可恨的是裴寓衡竟拿女帝和礼部当挡箭牌,连女帝都说自己错了,他还能梗着脖子说自己无错吗?是嫌脖子太软不够女帝砍的吗? 他吞下升起的怒火,几乎从牙缝中说:「臣才有罪,请陛下治臣后宅不宁之罪。」 一向和女帝唱反调的郑延辉,在女帝面前恳求降罪,一应世家大族之人,心都提了起来。 女帝却道:「郑卿也是爱女心切,出发点都是好的,如此,高公公,传我旨意,郑家双姝婚约不变,赐栖霞亭主下嫁裴少卿,封裴少卿为亭马都尉,由礼部负责婚嫁事宜,享公主待遇。」 「臣遵旨。」礼部官员乐颠颠的出来领旨,办婚嫁他们最拿走手,这个非常可以。 裴寓衡在听见赐婚时,那来到洛阳之后一直横亘在嗓间的郁气,顺着浑身毛孔抒发了出去,像是被细小的蜘蛛爬过一般,升起痒意,那一直隐隐作痛的心脏都重获新生一般轻快,跳的异常有力。 女帝的赐婚还未结束,话音一转便说到了郑亦雪身上,「既然婚约不变,郑十一娘与萧卿的婚事,便一道办了,双女同时出嫁,恭喜郑卿。」 脑中轰隆一声,此前种种图谋尽数化为泡影,女帝竟将郑亦雪赐婚给了萧子昂,这下她再也无法嫁给十一皇子了,郑延辉无力回道:「谢陛下。」 裴寓衡和萧子昂也齐声道:「谢陛下。」 「退朝。」 女帝起身,站在龙椅前望着下面的诸人,良久方才动身,她怎会让十一娶了郑亦雪,她还没老,现在就想谋夺她的位子,有些自不量力了。 外间的阳光晃眼,郑延辉经过裴寓衡身边时,特意驻足了片刻,说道:「裴少卿好手段。」 裴寓衡回望,眸中有着不加掩饰的骄傲,「谬赞了,我说过,各凭本事。」 郑延辉宽袖一甩。 好一个各凭本事,愿你不要后悔!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暖君心》卷一 作者:玉烟 02、《暖君心》卷二 作者:玉烟 03、《暖君心》卷三 作者:玉烟 04、《暖君心》卷四 作者:玉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