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你的好》 第一章 今天是周末,热闹街道上满是人潮,刚入冬的天气还不到寒冷,但今天难得一见的大太阳确实让气温升高了几度。 塞起车的车阵中,一辆老旧的宝蓝色福特房车也被卡在里面,这辆车看起来少说有十五年车龄,外观虽保养得宜,但那过时的颜色及外型跟车内的人比起来,显得是这样格格不入。 车内,常出席各大服装展示秀的模特儿范佩佩,抑郁地望着车外,美丽的脸上充满深深不悦。旁边开车的男子也正绷着脸,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像正隐忍怒气。 男子年约三十,穿着时髦,身材高大偏瘦,肤色中等,不算黑也不太白,绷紧的下颚,深邃眼睛里藏着自信神采,高挺鼻梁让他看来分外俊逸。 他穿着咖啡色皮衣外套、深蓝近黑色的牛仔长裤,踏着一双与夹克同色系的军靴,跟身旁的模特儿女友比起来,丝毫不逊色。 范佩佩转过头来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她怎能再忍受下去?曾经她自豪自己的男友是温颂亚,知名的珠宝设计师,豪门贵妇对他的作品趋之若鹜,每回颁奖典礼上他的作品始终最引人注目……她曾经也拜在这样的才气下,到处炫耀,交往后才知道,他根本不是自己想像中的男人。 今天是她生日,他开车来接她,她在经纪公司门口等他,碰巧被同事看到他开的车,全都笑弯了腰,不敢相信这是鼎鼎大名的温颂亚所开的车。 范佩佩气死了,她一上车就跟温颂亚理论,这辆车根本不合逻辑,和他的工作气质都不配,难道他穷到连辆车也买不起吗? 但是,温颂亚只回她一句——你不懂这辆车对我的意义。 然后他们争论,现在僵持,范佩佩不断告诉自己算了算了,庆祝生日欸,干么吵架?可是他冷漠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想挑战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颂亚。」 他扬了扬眉,视线始终盯着前方车况,没回话。 「你就不能为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换辆车吗?」她板起脸。「我不是要什么多名贵的车,只要普通的就好,不用多贵多高级。」 「这辆车不普通?」他淡淡地回,嗓音低沉醇厚。 「你不得不承认它太老了,现在没有人开这种车,好吧,就算有,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她眨眨眼睛,看来楚楚可怜,如果温颂亚愿意听她的话换车,那就是爱她,如果他不换,她就觉得他是个脑袋迂腐的混帐! 现在哪还有人开这种俗到爆的车?! 不是她肤浅,而是这根本不符合他的气质啊!开在路上很丢脸,让人看见更丢脸,虽然她爱他的才华与名气,更爱他的俊帅外表,也爱他从不手软的买礼物给她,但这一刻,范佩佩拗起来,她忘了那些曾经温颂亚对她的好,只执着于——换车! 「我不会换车,」他趁红灯时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眼睛炯炯有神。「佩佩,没有好的理由来说服我,我是不可能会换车的,这辆车是我有工作后买的第一辆车,虽然是二手车,可是有感情……」 范佩佩不耐烦地打断他。「停!就当是为了我,也不行吗?」 他皱眉,眼色不快。「你这是在勒索我。」 「对,就是勒索,我就要你在我跟换车之间选一个,很难吗?」 温颂亚忽然笑了。「佩佩,你几岁了?还玩这种游戏?」 「这才不是游戏,我是要考验你,追我的人很多,就是没人开这种车……」 「ok,那你去跟开好车的人在一起,不就更皆大欢喜?」 范佩佩瞠目,不敢相信这下是换他主动提分手,她咬唇,咽不下这口气。「好,我配不上你的烂车,你就一辈子开这辆烂车,我就不信有哪个女人肯接受你这烂车!看看你的表吧,杂牌又烂又旧,你这种将东西死留活留的个性——」她深吸口气,继续说:「让我下车!我也不想再留在你的车里,旧得要死,椅子难坐,空调也烂!」 温颂亚将车靠边停,对上范佩佩精心化上眼妆的眼睛,他眯起眸,缓缓道:「我这是念旧。」 范佩佩一言不发地下车,站在路边瞪着他,骂:「哈!念旧!烂车烂表都是念旧,你去跟你的车交往算了,谁跟你交往谁倒霉!」 范佩佩伸出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头也不回的上车走了。 车上,本欲帮女友庆生却反被分手的男主角,面无表情的旋开车内音响,车子老了,音响音质也不好,将一首歌播得嘁嘁嚓嚓地,有杂讯的音乐,听起来却挺吸引人的。 温颂亚深吸口气,心里很气,当初有次将作品出借给范佩佩出席宴会,因此跟她有了接触,接下来,范佩佩主动倒追他,那时他觉得她爽朗大方,跟他很合得来,答应交往后,范佩佩几乎变了个人,温颂亚永远记得范佩佩第一次看到他的车时,脸上那鄙夷的表情,从此她三不五时就嫌他的车、他的表——他所有不够新潮时尚的东西。 温颂亚是个感情迟钝的人,他刚开始忍耐范佩佩的挑剔,后来,才恍然发现她的肤浅以及她对他的不尊重。 他念旧,他爱开旧车,他爱戴老表,不是因为想省钱,而是他的车跟他的表,都是他用赚来的辛苦钱所买的,创业初期,经济拮据,他让自己记着艰苦的过去,要自己不忘本,自然越看他的旧车和老表越顺眼,也舍不得换了。 看来今天的庆祝大餐泡汤了……想到这,他想起这些年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助理,她啊,现在应该刚回家,八成自己煮一碗葱花面就捧着看电视。 温颂亚眸光一闪,拿起手机,决定打给助理,电话那头接通,传来一道温雅的嗓音,他开口—— 「来吃大餐,我订好位了,福丽大饭店,我在那边等你……」 * * 福丽大饭店柏富厅里,在这个夜晚,人声鼎沸。 不只是因为假日的关系,更因为正值饭店聘了法国米其林厨师来担任主厨,刚开放订位就客满,温颂亚还是透过关系才订到的。 他越想越气,交往快两个月,他哪一点亏待范佩佩?要什么都买给她,半夜叫他去买宵夜也做了,更以她的英文名字为新出的银手环命名……她还有什么不满?要他换车?!笑话。 在一段感情中,温颂亚一向自豪自己的好商量,基本上女友想要什么,他都会努力达到对方要求,但唯有一点,因为他本身从事设计工作,所以工作时间不定,一投入设计又不喜欢人打扰,而且也在乎自己的私人时间,不喜欢女友太黏人,他一直觉得经济上能带给女人快乐,就是一种爱的表现。 所以他觉得交往两个月,他能给的就是那些,这辆老车跟了他五年,哪能说换就换?再说他的表,是他大学时期用打工钱买的,都戴了十年,她也嫌,这样的女人啊……温颂亚看清楚了,只注重那些外在装饰,她懂他的念旧吗? 他眯眼,想到这段感情刚开始时,范佩佩的温柔大方,对比起现在,他不得不讶异女人的善变,同时也忍不住添了些怀念。 是怀念范佩佩的爽朗大方,但是现在…… 他恨恨叉起盘里的鹅肝,往嘴里送,啊……不愧是米其林厨师,本来他不爱鹅肝那股味,可是搭配上樱桃果酱跟小面包,竟然恰如其分,美味极了! 「不气了?」 温颂亚扬眸,看着对面的女人,摇摇头。「气死了。」 杜莉咏微笑。「你女友今天生日吧?你真了不起,可以在这天闹分手。」 「是啊,我真了不起,每段感情都撑不过三个月。」他俊眸一眯,一脸古怪道:「莉咏,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听了,哈哈大笑。「怎么可能?」 「不,我可能真的有问题……」他放下餐具,一只手摸上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陷入长考。 杜莉咏不理他,迳自吃着好吃的大餐。 今晚接到他电话时,她正在捷运里,然后马上赶来了,风尘仆仆赶到时,只见温颂亚已经入座,正支着下颚看着窗外,他那抑郁的侧脸,让担任他助理多年的杜莉咏深知恐怕这次又落得分手下场。 温颂亚,名声好、收入丰、外貌佳,却总在爱情上跌跤,被甩次数高达十七次,交往时间从不超过三个月。 莉咏看在眼中,心里明白,他啊表面上是好情人,女友说什么都依,可是其实他不浪漫,不喜欢听女友说话,只想丢几个礼物打发,把自己防得很严,不准女友干涉他私人空间,说到底,他以为用物质就能满足女人,根本大错特错。 「啊,烦死了,不想了……」他忽然推开吃完的前菜盘子,眼前桌面净空,藏着烦恼的眼睛直视对面的杜莉咏。 她穿跟刚刚离开办公室时同一套衣服,白底黑点的普普风纱质衬衫、深蓝色窄裙、黑色丝袜、米色高跟鞋,套上一件同样深蓝色的双排扣外套。 杜莉咏始终是优雅的,她将自己打点得很好,不只是因为她天生长得漂亮,更因为她温婉的气质,让人一看就舒服。 「干么想呢?我觉得爱情重要的是感觉,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爱上某个人,非要她不可,到那时候,你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我觉得你该先了解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认真分析道。「我觉得你谈恋爱好像游戏,感觉只是可以有亲密行为的朋友,而不是真正让人走入你心里。」 真正让人进入他心里?他皱眉不了。「要交往看看才知道适不适合。」 「才不呢!」她皱皱鼻子,一脸不苟同。「要先做朋友,才知道适不适合,才可以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上床?」这么开放? 她瞪他。「不要什么都扯到上床,ok?温先生,你很野蛮喔,女人需要用心了解的,你要真的喜欢人家再交往,不要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就交往。」 「真麻烦。」他啧啧几声,忽然道:「那我希望有一个女人,可以完全的理解我,不会对着我喊什么车很旧表很烂挑挑挑的,我希望那个女人是真心了解我,不管我穿什么用什么,她爱的是我这个人,不是附加品。」 莉咏微笑。「如果你够好运的话,可能遇得到。」 他摇头,很悲观。「我没那么好运,我恋爱运一向差……莉咏,跟你说,我决定暂时不恋爱了,我要休息,说不定喔,干脆单身一辈子。」 他抬眼望向杜莉咏,她脸上正漾着微笑,虽笑着眼底却盛满不苟同。他一手支着下巴,微眯眼睛,用探究的眼神凝视她眼里的不苟同,温颂亚有一刹那错觉,觉得她眼里酝起忧伤,他因此心跳颤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是深深信任着杜莉咏的,不只是工作关系,还有她从创业之初便一路跟随的深厚情感,以及私下他们交好的知己关系。 他对她全盘信任,甚至引起某任前女友吃醋,因为那天莉咏生日,他为了帮莉咏庆生要取消约会……就连现在,这顿米其林厨师的大餐,他也只想到要邀她来吃,想对她吐吐苦水、跟她聊聊,因为他知道莉咏了解他。 此时,服务生送上主菜,顺便替他们收走盘子,杜莉咏乘隙看向窗外,墨色的天空像一块布幕。这个寒冷的夜晚,她在这里跟上司吃大餐,温暖的灯光点亮她侧脸,她眨了眨眼睛,在服务生走后,重新将视线调回来。 「你想单身,难喔,每天爱上你的名模名媛那么多,我看你还是专心在里面挑一个好了,一个符合你说的、真心了解你的女人。」她语气带着戏谑,眼神慧黠,似是习惯了他的失恋,调侃了起来。 杜莉咏抿抿唇,拿起刀叉低首切起盘中主餐,垂下的眼眸其实偷藏着怅然;每回他失恋就像一场暴风雨,她的心也跟着慌乱起来,但是,不能让他知道啊…… 温颂亚赏她白眼。「我听得出你在讽刺我。」 她哈哈大笑,忽地认真看入他眼睛。「我想到了!」 「什么?」 「你可以考虑喜欢男人啊!找不到真心了解你的女人,你可以找男人,喔我的天,我朋友乔治一定很爱你,他最喜欢你这型,要不要给你乔治的电话?」 「杜莉咏!」他瞪她,咬牙切齿地,看她美丽眼睛染着笑意,粉润唇角扬起,波浪大鬈发因为她的动作而晃动,喔这女人,真欠揍! 她玩得很乐。「不要啊?」 「你说呢?」 「你不说我哪知道你要不要?还是你害羞?」她拿出手机,搜寻电话簿,道:「0926……」 「我不要!」他忍不住吼,看她收起手机,笑得可开心了。「你完蛋了,最好小心一点,工作上就不要出纰漏,你知道我这个人,我一定会藉机报复!」 他讲得很小孩子气,故意摆出记仇模样,瞪着她。 她还是哈哈笑,歪着头看他,唇角的笑容始终不减。「心情好点没?」 温颂亚缓了脸色。「被你气一气,心情就好了。」这个杜莉咏,就是这样,故意逗他,然后笑嘻嘻地缓解他的心情,这就是他会找她来吃这顿大餐的原因;当然,期待米其林主厨的菜单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莉咏永远不会让他觉得尴尬。 每次他失恋,莉咏会取笑他,也会安慰他,他常常觉得在她温柔的笑容里得到救赎,在她的笑语中找回自己因被甩而丧失的信心。 「那就好。」她还是笑,一边动刀叉,一边赞叹。「真棒!这干贝好好吃,多谢你找我来,才吃得到这么棒的菜。」 「你又在讽刺我了。」 「哪有?」 他笑了。「『多谢你找我来这句』,就是讽刺我。」 她也笑了,抿了抿唇道:「我没有说幸好你分手了啊,这样你也听得出来喔?」 「当然。」 这顿晚餐就在嘻笑中度过,温颂亚很喜欢跟杜莉咏之间这种笑闹的友情,他觉得没有压力,什么事都能对她讲,共事多年,他对杜莉咏全盘的信任,准许她进入他所有的私人领域。 或许是杜莉咏那容易令人信任的特质,总能让他轻易放松,即便是在这个失恋的夜晚,他也丝毫不觉得尴尬与难过,当他质疑自我时,她用取笑的方式让他不再钻牛角尖,就如一道清风拂过他的心。 晚餐后,他开车送杜莉咏回家。 她一上车,就扭开音响,听着里面唯一的cd,透过音响播放,她跟着哼唱那首歌,拉开车窗,吹着寒冷夜风。 风扑上她的脸,轻轻刮红了她白皙的脸颊,她不以为意,唱得很快乐,发丝随风飞起,她好像有点醉了,歪头晃脑地,又笑又唱。 这模样,看入温颂亚眼里,只觉得可爱。 他心情也好了,跟着她朗唱,也摇头晃脑,唱得很激动,像两个小疯子,在深夜里唱出共鸣。 * * 温颂亚将杜莉咏送到公寓门口,停下车,绅士地看着她走进门,然后等待——三十秒后,三楼的灯亮起,然后,他还不走喔,再等—— 又过了五秒钟,窗帘被拉起,窗户打开,杜莉咏的脸出现在那里,她看着他停车的方向,手指了指某方,意思是——还不快走? 他这才愿意走,重新发动车子,驶入黑夜里。 每次送杜莉咏回家,已经习惯这模式……等她上楼,然后等她开窗户赶他走。哈哈,温颂亚每回都想笑,她脸上那恨不得他快点离开的表情,让他觉得好玩,乐此不疲。 另一头,杜莉咏关上窗户,重新拉上窗帘。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靠在窗边,低眉看地板,眼色漫漫,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很清楚,那是每回温颂亚结束一段感情后,她心里头的那股说不出来的放心。 他又被人甩了哪……她很不想太过坏心的幸灾乐祸,但没办法,心里那股轻松无止尽地涌上。每回他恋爱,她就害怕他真的停泊下来,而那港湾不是她—— 勾起唇,杜莉咏走向厨房,脚步轻快,打开冰箱,嘴边还哼着刚刚车上那首英文老歌,一手从冰箱上层拿出巧克力冰淇淋,回到沙发上,嘻嘻笑,打开冰淇淋盒盖,一口又一口吃着。 她喜欢温颂亚好久了。 喜欢他哪里呢?好几次她问自己。 是他面对工作的认真?是他每次推出新作品的才气?是他能与她笑闹的默契?是他每回送她回家都在门口等她上楼的挂心?是他那双眼睛……好认真地跟她谈着公事上的愿景时,饱含的严肃? 是,都是。 她跟温颂亚是大学时期的学长学妹,他们不同科系,他念设计、她念贸易,但当时她的直属学长正巧跟温颂亚同宿舍,常常拉一堆人出来吃饭,所以她也认识温颂亚,是不很熟的那种点头之交,一起大堆头地吃过几次饭,温颂亚毕业后,她一回也没想起这学长。 可,好巧,温颂亚毕业两年后,正逢她刚毕业要找工作,面试与面试的中间,她偷空到冰淇淋店吃冰淇淋,就这样巧,他坐在她隔壁桌。 莉咏永远也忘不了,他桌上那杯香草冰淇淋圣代跟他温柔的微笑,在她记忆里,一样甜腻。 「别那样看我喔,男人也可以吃圣代好吗?」 她因此笑了,为他那副坦荡荡的表情,那模样天经地义,那瞬在她眼中留下幽默的剪影;她想,这学长哪时这么宝了?之前都不知道。 然后他们聊起来,发现在这巧遇不是偶然,因为他们都爱吃冰淇淋,温颂亚认真地向她推荐一道吃冰守则—— 「这家店的圣代,上桌后要先把脆笛酥吃掉,一分钟后冰会开始融,先忍住,不要吃它,真的喔,听我的,忍到五分钟后,冰淇淋的融化度又软又容易入口,不会让脑袋冰得吱吱叫……」他看见她哈哈大笑,补道:「笑什么?真的啦,难道你想被冰得吱吱叫?」 他说要等五分钟后才能开始吃,然后十三分钟内要吃光,莉咏记得好清楚。 那天她谨遵温氏吃冰守则,将桌上的巧克力圣代硬是在十三分钟内吃光光,吃得太快太急的结果,就是……被冰得吱吱叫。 为了淑女形象,她没有真的吱吱叫,只是皱着脸一副怪样,让温颂亚大笑。 她皱着脸好丑,他笑容满面真阳光,那一刻,他们是对比,这画面在别人眼中一定很奇怪,两个大人吃冰吃得唏哩哗啦,然后女的将脸皱得乱七八糟,男的呢——很不给女生面子地狂笑。 莉咏不生气,她也觉得好笑,最后也笑了。 吃完冰后,站在店门口,她有点不想走。这个下午太愉快,找工作的压力因为遇到他而不见了,她庆幸刚刚有转过街角来到这家店,遇见这令人愉悦的学长。 他喊她:「莉咏。」 是惊讶的,很惊讶很惊讶的,他记得她名字?他们不特别熟哇!她记得这学长人缘极佳,她则是低调再低调,就算对她有印象,又怎会记得她名字? 而且还很自动喔,舍弃「学妹」这称谓,减去姓氏麻烦,直接喊她名字,太……奸诈啦! 「我要自己出来创业,做手工珠宝,来当我助理吧!」 温颂亚说话时,那自信模样,轻嗓,萦绕着温暖语气,没用徵询口吻,反而用一种延揽伙伴的语句,让杜莉咏臣服了。 她还有理智,在即将答应前,问了:「为什么找我?」 他笑了,在午后阳光下,亮出一口白牙。「因为你爱吃冰淇淋。」 「就这样?」 「不然咧?因为你刚刚被冰到吱吱叫吗?」 或许就是这一刻起,她的视线不自觉地绕着温颂亚转。 有次她记错交货日期,让他赶不及交货,温颂亚没骂她,只是在客人来拿货时,亲自道歉再道歉,杜莉咏永远忘不了,他高大的身体鞠着躬,目光谦恭,让客人气也生不起来,然后那夜他熬夜赶工,隔天将货赶出来,亲自登门送货。 这些,他自己做,一句也没怨她。 这就是爱上温颂亚的瞬间,她是在这天起,太感动太感动,没办法忽视他重视工作的态度,因为自己疏失而造成的愧疚感,却没受到任何责备,让这愧疚一直发酵,于是她更认真工作,努力不出错,越来越称职。 心,也是冰淇淋,遇到他就融化了,可是脸上不能表现出来,以免他压力大,怕他被吓跑。 明明自己条件也不坏,可是在爱情里她没有太大自信,他热情的温度融化好多女人心,但不能让他知道,其中有一颗——是她的。 巧克力冰淇淋在口中化开,杜莉咏一口又一口,眯着眼眸愉快地吃着冰淇淋,她想,温颂亚又单身了……她会有机会吗? 第二章 虽然才决定暂时不再谈恋爱,刚单身的温颂亚,却还是桃花不断,先是参加设计展时模特儿对他频抛媚眼,再来是上门要求改造珠宝的千金小姐跟他要电话,还有知名杂志编辑直接邀约他来她家「认识」一下。 温颂亚一一拒绝,他这次很坚定,暂时不谈就不谈,恋爱太伤神,要花时间精神去照顾女朋友,自己又得到什么? 他很热中工作,一连几天都窝在工作室里,他的工作室位于店面后方,店里贩卖他的作品,但销路太好,有点供不应求;每样作品独一无二,标价很随兴,从三千九到三万九都有,当然,还有更贵的,锁在工作室保险柜里。 这天傍晚时分,店内难得一阵清闲,他走出工作室,闲闲倚在柜台,打了个哈欠,跟早班店员小琳闲扯。 「小琳,有没有男朋友?」 小琳闻言瞠目,她今年二十三岁,打扮时髦带点庞克风,跟店内的婉约气质很不搭,录取她也是温颂亚的想法,他觉得很艺术啊!跟光彩夺目的珠宝在一起,小琳是种冲突,再合适不过。 小琳戴着银制骷髅头戒指的手,往桌面一拍,讶异道:「老板,你失恋了?」 「为什么这么猜?」 「我在这工作三年,被你问过十一次有没有男朋友,每次都是你刚跟女友分手的时候。」所以以此推论,这次又是…… 他挑了挑眉,没否认。「所以你有没有男朋友?」 「有啦有啦!讲过八百遍了,你都没在记。」 「交往多久?」 很啰嗦喔!小琳横了他一眼。「五年啦!」温颂亚从没摆过老板架子,她与他互动自然,向来不必拘谨。 「五年?这么久?有什么诀窍?」 「哪有什么诀窍?就爱到了,分不开啊!」 温颂亚一阵沉默,深邃眼睛眯起,他不明白,为什么连看起来没啥定性的小琳都可以拥有一段长达五年的恋情?这种稳定的交往关系,在他眼里像是雾里看花,很懵懂。 「老板你不懂啊?」小琳双手环抱胸口,一副跩跩地,看温颂亚沉思,那双剑眉越拢越紧,她早看穿啦。 他点点头。「我不懂为什么连你也会有这么稳定的感情关系。」 「连我?!」小琳嗓音转大,不愧是混过太妹的,她一脸恰北北,一手抓住高大的温颂亚,另一手指着他鼻头,像是要讨债一样。「老板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我可是花了很多时间跟心力维持这段感情,这是真爱!让我从水深火热的太妹生活转变成现在乖巧模样,全是真爱!」 「听不懂。」 「就知道你听不懂。」小琳松手,从抽屉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圆。「当初喔,我十七岁就离家出走,去当洗头小妹,同事的男友是a学长,我常跟他们出去玩,后来又介绍b给我认识,b比我大两岁,一直想追我,但我不喜欢他,后来又有一个c学长,刚退伍……」 温颂亚看着纸上画了三个圆圆大头人,分别标示abc,他保持沉默,听小琳继续说。 「c学长有一个弟弟叫d,通常我们一起出来玩d都没跟,我第一次见到d时,觉得他好矬,戴眼镜头发理短短的,穿得又土,但是好奇怪,我却觉得心跳加快,跟他对到眼睛时心情很紧张……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他哪知道?温颂亚摇摇头。 「我觉得好奇怪,明明他不是我的菜,但是我怎么会有种初恋的fu?」小琳说到这,自己哈哈笑。 「所以你现在的男友是d?」温颂亚乱猜。 「老板你超强!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我只能说恭喜你。」听不懂欸……重点在哪? 「老板,你没抓到重点喔,我的意思是,我能跟他一起五年,是因为相看永不厌啊!第一次看到他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心跳快得不像话,后来我主动追他的时候,他还很害羞喔,第一次约会我们去电动游乐场,欧卖尬,他超会打电动的,这么一看他超帅,我发现我永远也看不厌他,到现在也是喔!」小琳落落长的乱说,眼色染上温柔。 温颂亚忽然笑了。「我从来没有看厌过任何人,还不是一样。」 小琳摇摇指头。「命中注定啦!说不定下一个进来的客人,就会让你有一种,轰!被炸中的感觉,然后你就发现,奇怪,这张脸怎么看也看不腻,还越看越可爱——」 正好,门被打开,进来的是—— 「干么?你们两个干么这样看我?」杜莉咏手拿星巴克咖啡,倒退两步,这两只的视线很怪喔,被小琳盯着她无所谓,被温颂亚这样看着,她……心跳好快,觉得手中咖啡都拿不稳。 「啧,竟然是杜姐。」 「看到我这么失望喔?」杜莉咏走过来,打了小琳一下,将手中咖啡放桌上;她不喝咖啡,小琳也是,这杯是特别买给温颂亚的。 果然,温颂亚主动拿起咖啡,直接打开来喝,这也是习惯,莉咏总是贴心,出门洽公买回来的东西,往往投他所好。 杜莉咏边翻着包包里的东西,边说:「许先生说他求婚成功了,还说都是你设计的戒指的功劳,然后呢……我看看……这里。」她拿出一本杂志,翻到某一页。「这个模特儿戴的项链是你今年的新款,许先生想要跟一款一样甜美的项链,但是不能跟这款一样,又要能看出是你的作品。」 温颂亚只看了一眼。「一个月。」 「不行。」她翻出行事历,拿起笔,咬下笔盖,在某个日期旁边标了红圈。 「这天他要结婚,要赶在这之前,三个礼拜,办得到吧?」 「你觉得我办不到吗?」他挑眉,笑着看她。她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额前鬓丝微乱,脸颊被风刮得微红,他不自觉加深笑意。 「当然……办得到啦!我们温大设计师,找灵感有什么难?下个月不只要交许先生的项链,还有陈夫人的段小姐的郭女士的……啊还有,范先生的戒指别忘了!」 「有你在,怎么可能忘了。」每天早上他们在工作室碰面,杜莉咏都会不厌其烦的提起这个月跟下个月要交件的案子,加深他的记忆。 温颂亚头脑灵活,却几乎只用在设计上,他灵感一来,便狂热地陷入工作中,都靠杜莉咏替他接生意;她态度谦和大方,为了作品价值从不打折,但她懂得将他的作品解说成量身订造,将小优点放大,让客户觉得设计用心,付的钱值得。 他们俩,靠一内一外打响名号,不只是因为温颂亚的才华,杜莉咏的手腕也是主要因素。 杜莉咏笑了笑,从包包拿出矿泉水喝,她的包包很大,常常要跑上跑下见客户,里面装的东西又多,长久以来已经习惯这重量,她常笑自己好像变成女金刚,可是看在温颂亚的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心疼地看着她,说:「给你经费以后都坐计程车去谈工作好吗?」 「浪费,我坐公车捷运哪里都可以去。」她笑眯眼睛,忽然道:「不然年终奖金买辆车给我?哈哈……」 他丝毫没迟疑。「没问题。」 她微愣,一会儿恢复笑容,说:「你傻啦?什么没问题,说得这么简单,如果我真的跟你要车怎么办?」 「那我就真的买给你啊!」 「笨喔,我家又没车位停。」她还是笑咪咪地,又说:「开车多麻烦?停车位难找,路上横冲直撞的驾驶又这么多,更别说还有一堆摩托车,我是疯了才在台湾开车,给自己找麻烦……」 温颂亚听着,她满口麻烦麻烦的,其实他知道,自己才是个大麻烦,他工作起来六亲不认,什么也不管,多亏莉咏帮他张罗吃的喝的,盯他吃饭睡觉,买维他命给他吃……其实啊,她多有耐心! 杜莉咏话锋一转,忽然道:「说来说去,还是结婚最麻烦,你们听过裸婚吗?」 「裸婚?!」小琳惊叫,看着杜莉咏的眼神像看着怪物。「杜姐,你这么开放?全裸也ok?!」 「哈哈,就知道你会想到那里,这是大陆很流行的结婚方式,就是只去登记结婚就好,什么钻戒、蜜月都不要。」 「那还结什么婚?」小琳毫不苟同。「女人给男人表现的机会,尤其是在婚礼上,要让男方表现爱意,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好像被捧在手心上,不然干么当女人?」 「才不呢!」杜莉咏笑着,目光闪动。「我就觉得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什么宴客之类的都好麻烦,我啊,可以连戒指都不要,蜜月宴客聘礼什么都不要,只要两个人牵手去登记,结束后去吃顿麦当劳就好了。」 「麦当劳?!杜姐,没想到你这么容易讨好喔,我看错你了,还以为你一定要金山银山才追得到。」 杜莉咏的手机响起,她微笑,走到角落接电话。 小琳盯着她的背影,讶道:「老板,你知道杜姐是这样的人吗?」看杜莉咏的外表,还以为她崇尚名牌,非小开不嫁,没想到她竟然说——什么也不要? 这差距也太大了吧?小琳啧啧叫,在这工作这么久,温颂亚恋情不断,杜莉咏反而一直单身,原因是啥不知道,但现在她知道喽,是因为杜姐很怪咖,五星级婚宴不要至要麦当劳,瞎! 「怎样的人?我觉得她说得没错啊,结婚很麻烦,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把自己搞得像小丑。」温颂亚丢下这句话就踱步回工作室了。 被留下的小琳,呆了一会儿。 啥?他们想法一样?好像自己才是外星人。 老板跟杜姐这样对盘,难怪工作上这么有默契,小琳歪了歪头,忽然想,他们干么不在一起?老板可以终结不断被甩的厄运,杜姐又是个好女人,岂不皆大欢喜? ※※※ 深夜,杜莉咏窝在沙发,讲长途电话。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也这样想……哈哈……」她弯着身体,侧卧沙发,纷乱大鬈发铺在沙发上,唇角笑着,聊得很开心。 任谁看到,都会以为她在跟爱人讲电话。 可是,不是喔,电话那端是远在英国念音乐的温颂亚的亲妹妹温颂盈,这通越洋电话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她们还是聊得很尽兴。 温颂盈忽然道:「别聊这个了,你呢?把到我哥没?」她一向将杜莉咏当成亲姐姐,第一次见到杜莉咏时,她还没出国,杜莉咏待她很好,后来她们结为好友。 「啥?」 「你啊,不是喜欢我哥吗?怎么没努力倒追,把他手到擒来?」 杜莉咏从沙发坐起,盘腿坐着,一手顺了顺头发。「什么手到擒来?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 温颂盈叹气。「几年了?从我哥创业到现在……快七年了吧?莉咏,你爱了我哥这么多年,不觉得在虚掷青春?」 「我很开心啊!每天在他身边忙东忙西的,我过得很满足,你不懂吗?」 「不懂不懂,我哪懂?更不懂的是我哥哪里好?」温颂盈嗓音沉下,越说越不开心。 温颂盈还记得以前温颂亚不是这样的,明明就是一个很疼她的哥哥,但自从爸妈过世后,温颂亚变了个样,渐渐不是那个总是关心她的哥哥了;他把她送出国,没捎来过任何关心……颂盈没办法理解,渐渐也跟温颂亚有了心结。 莉咏呵呵笑。「他很好,非常好、太好了!是你没看到他工作时的样子,我喜欢那股专注。你太气他了,他其实没有疏忽你,他不是都会寄礼物给你吗?这次你生日应该有收到……」她试图帮温颂亚说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你用他的名义送的?!莉咏,你的手法太拙劣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介绍其他更好的男生给你,你值得更好的……」 温颂盈一直念着,一下说音乐系有好多气质优雅的男生,一下又说街上有很帅的英国绅士,一个个都比温颂亚好。 杜莉咏听着,心思早飘到九霄云外去。 温颂盈总觉得她傻,爱一个男人爱这么多年,还没办法跟他在一起。 可是爱情不就是这么难? 她爱温颂亚,但不是想着念着温颂亚就会爱她,她要放弃温颂亚,也不是决定放弃就能做到。 有时候杜莉咏对这段感情感到沮丧,觉得没有机会又没有退路,她被迫站在一条路的中间,她已经走了这么远爱了这么久,可是看不到路的尽头,看不见爱情的结果。 她看着温颂亚成功,看着他一步步往上爬,她参与他的成就,让她觉得这段关系难分难舍,她的爱情她的情绪她的工作她的友谊,全都悬在温颂亚身上,如果要她放弃,又怎么做得到? 她如果告白,又担心温颂亚会躲,害怕会让这段关系撕裂,变得很尴尬……但如果什么都不说保持现状,眼看自己的爱情希望越来越渺茫,那层层的心酸,就在心里爬高…… 杜莉咏替自己找了个出路,或许是暂时的解释,或许有点骗自己,但她宁愿将注意力先放在他的工作上,宁愿努力替他打造他的珠宝王国。爱情啊……她不是放弃,是宁愿先默默爱着。 她是不是很傻?莉咏不在乎,她现在只希望温颂亚好,只想看到他越爬越高,钱越赚越多,作品的评价更顶尖。 「颂盈。」她打断温颂盈的长篇大论。 「嗯?」 「你到底什么时候毕业啊?毕业后考虑回台湾工作吗?你哥一个人住其实很寂寞,我觉得到时候你们可以互相照顾也好。」 温颂盈在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道:「他不会寂寞咧!他根本不希望我回台湾,我觉得到时候你们可以互相照顾也好。」 「胡说八道。」她轻斥,亟欲化解他们兄妹的心结。「你哥不是不关心你,他只是有点忘了该怎么跟你相处,每次你的学费生活费,他从没一次忘过,这不就是一直记得你的证明吗?」 温颂盈不说话了,许久,才道:「再说吧。」 她还是不能释怀啊,多年来的生疏,没那么快因为莉咏的几句话而破冰。 杜莉咏一直极力想化解他们的尴尬,这些温颂盈都看在眼泪。出国念书初期她常回台湾,莉咏总是拉着他们兄妹一起聚餐,慢慢地温颂亚工作变忙,渐渐只剩莉咏跟她两个人聚餐,到后来,温颂亚几乎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只有莉咏不断打来的关心电话与寄来各种礼物。 她是怨着温颂亚,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太想得到哥哥的关心才生怨的,她始终没办法适应变得忙碌的哥哥,更没办法接受抽不出时间陪伴她的哥哥,所以,她筑起城墙。 ※※※ 灰蒙蒙的天空下着细雨,这天气已经不干不脆地灰了两天,任人看了只嫌烦。 温颂亚的工作室里,杜莉咏正与常客莫刚讲话,莫刚是知名造型师,常常会来借珠宝饰品,现在他们讨论着下一季某品牌的服装,正巧跟上次温颂亚推出的项链很搭。 莫刚很高大,一身皮衣皮裤,蓄着短胡,年约三十,俐落短发,深刻五官,看起来很有魄力,他暗恋杜莉咏多年,在她面前不若外表冷酷,倒像小绵羊,笑容满面。 莫刚看着个子娇小的杜莉咏。「我在想……下个月帮k杂志弄主题专栏时,选用你们家的项链,有小翅膀那款,最近很流行这种甜美风格,我搭在秋冬新一季服装上,一定很好看。」 「那当然没问题。」杜莉咏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很感谢莫刚,刚开始入行时,莫刚还是一个小造型师,但他愿意选用默默无闻的温颂亚的作品,一直一来他们维持良好合作关系,杜莉咏也知道,莫刚对她有意思,毕竟那热络的目光太明显,但莫刚从没说,她也当作不知道。 可是今天,她真恨莫刚。 莫刚替他们带来一个新客户,是他的堂姐莫珊,莫珊带来一堆旧款的珠宝,要请温颂亚将其重新整理成新的系列,这是一门生意,杜莉咏知道自己该感谢莫刚,可是—— 旁边,莫珊凑在温颂亚的工作台边,跟温颂亚有说有笑。 工作台上是莫珊带来的珠宝,都很老旧,而且不算昂贵,将它们一一拆下再重新设计,所能赚的设计费也不多,坦白说,是很鸡肋的生意,但杜莉咏从来没挑过生意,她只感恩所有的客户,可是今天她不想接下这门生意。 因为她看见温颂亚的目光不断定在莫珊脸上,而美丽的莫珊笑得落落大方,他们聊得开心,看在莉咏眼里,这停格镜头,令她心碎。 她沉着眸,听见温颂亚满口答应道:「这没问题,我可以很快交件,给我两个礼拜就好,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格?你可以多来跟我讨论,这样作品才会合你期望。」 明明是平常都会跟客户说的话,莉咏告诉自己不可以多想,可是温颂亚那殷殷的笑容,让认识他多年的她深知不妙。 果然,莫刚他们走后,温颂亚走到她旁边,说:「这个莫珊真有趣,她说她以前是空姐,跑过很多国家,就是没看过像我这样触动人心的作品,我听了真开心哪!算她有眼光。」 杜莉咏看了他一眼,随即别开目光,心底紧张,他那兴奋口吻与闪闪目光,是他陷入恋爱的象征,天……不要……每回他恋爱,她都得花一段时间适应,每次她都怕,这次的恋爱是他最终归港,她还排在后面,他就先决定停泊。 「嗯。」她故意冷漠回道。 「我觉得她不错,说话坦率不做作,可以当朋友,就像莫刚一样,好相处又正直。」 不一样!她跟莫刚不一样!莫珊是个女人,还是个美丽的女人,朋友?!哈!怎么可能就只是朋友?莉咏在心里喊着,表面上维持镇定,她抿了抿唇。「所以呢?」 「所以?」他笑了。「没所以啊!我就帮她做项链,也许多送她一枚戒指或耳环,我脑中已经有设计图,很有灵感。」 她很呕,故意道:「那许先生的案子呢?我刚刚都听见了,你说两个礼拜就可以交件给莫小姐,可是那之前应该完成许先生的吧?」 温颂亚的目光闪了闪,顿了一下。「我现在没灵感,只想到莫珊的,许先生的应该还有时间吧?」怎么回事?他察觉她的表情有点不高兴,问:「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她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觉得很累很累,她曾告诉自己只要付出就好,只要他开心就好,可是每到他重新栽入一段恋爱的时候,她又会很心痛很难过很需要调适,然后等到他失恋,她又开心得像个傻子。 是啊!傻子,她就是傻子,心里百转千回的情感,从来不说出口,只能看他一站又一站的停靠,她呢?就算他重新启程,她也不是他选项里的那个目的地。 「我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她淡淡道,凝视他错愕的目光,看见他皱起眉,脸色变了,也回视着她,她不退缩,目光如炬。 「我哪里自私?」他沉着嗓,动怒了。「我没有灵感,这哪有办法?我答应会交件,只是先做有灵感的案子,这叫自私?」 「你明明知道许先生的应该要先完成。」 他嗓音渐大。「可是我没灵感!」 她垂眸,锁不住自己的嘴巴,激怒他的言语一字一句的吐出:「你是专业人士,不能用没灵感带过,你得对许先生负责,而不是任由其他人插队,你这样,只能讨好莫小姐,可是对许先生跟我带来困扰。」 温颂亚火了,面色铁青。「你这是在责备我?」 她还是不看他。「我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好一个就事论事,你只是我的助理,那些该跟客人周旋的事情是你该处理,尤其是你说对许先生不好意思,那你就该去负责这件事,我是老板,我说了算!」他发怒了,不分青红皂白乱骂一通,砰地一声站起来,木椅因此倒地,他看她一眼,见她垂着头不看他,更气。「我的工作表我有权力更动,你的工作是替我处理这些事,而不是来管我!」 他怒气冲冲的出去了,留下杜莉咏一个人。 她眨了眨眼睛,走过去扶起他的工作椅,再站在他的工作台前,替他整理凌乱的桌面,杜莉咏很冷静地,将东西一一收拾整理,才缓步走出工作室。 外面,小琳一见到她出来,凑上来问:「老板怎么了?我从没见他这么生气过,他刚刚气呼呼的出去了,我听见你们在吵架,杜姐,这是怎么……杜姐?杜姐?你哭了?」 小琳呆住,看着杜莉咏白皙脸颊上,潸然落下的眼泪。 小琳不知所措。「杜姐……你别哭啊……」在这工作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杜莉咏哭的小琳,结结巴巴地说着安慰的话,一边轻轻拥抱杜莉咏,这才惊觉杜莉咏不若她外表的干练,她好纤细,此刻,更柔弱…… 莉咏止不住眼泪,她捂住脸,心里很难过,顾不得竟然在小琳面前哭泣了,她难过地缩着肩,哭了起来。 很无助很无助,因为温颂亚的眼里,果真对她只有工作上的情谊。 他择偶的方向,永远不是她。 温颂盈说的对,她是在虚掷青春,一直欺骗自己,今天这样赤裸裸的看穿他内心情绪,她总算知道了,她只是工作上的伙伴,就如他所说的——你只是我的助理…… 曾以为,自己不只是助理,还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朋友也好,一起打拼的同伴也好,她付出的不只是助理,他看不到吗? 他话说得这样绝,就没顾虑她的心情吗?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莫珊,他可以跟她这样撕裂关系…… 杜莉咏觉得自己心碎了,感到既无助又累…… 第三章 晚间,打烊时间后,温颂亚到店里,意外地发现,平常下班跑得比谁都快的小琳还在。 一见他进门,小琳马上迎上去。「老板,你去哪了?」 「我去哪也要跟你报告?」他皱眉,耸了耸肩。 他心情不好,没办法对小琳有好脸色;刚刚他去公园坐了一天,心很乱,反复想着——莉咏也从没生气过,这次怎么搞的,竟然发起飙来?! 她说什么? 说他自私!他自私?! 温颂亚气炸了,他什么时候自私了?只是寻常的工作调度罢了,她不是一直都很包容他的吗?温颂亚不肯承认,自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习惯了这样的随兴工作态度,尽管给杜莉咏添了麻烦,但他还是摆着架子,以灵感为盾,不愿意妥协。 「我才没兴趣知道你去哪。」小琳小声的说,却让温颂亚听见了。 他发飙:「没兴趣还问?倒是你,不是下班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小琳不愧是前太妹,她眯起眼睛,黑色眼线让她看起来带了一股杀气。「你以为我爱在这里喔?!还不是你,没事跟杜姐吵什么架,她都被气哭了!」 「我跟她吵架关你什么……她哭了?」 「对啊!太糟糕了,竟然把杜姐气哭,她做错什么事你要骂她?女人嘛,多让她就好啦,也不想想杜姐每天在外奔波都是为你……」 这些话全没进温颂亚的耳里。 他太震感,小琳说什么?莉咏哭了? 不禁回想共事这些年,她曾哭过吗?印象中,只有一次,就那一次。 是因为记错交货期,她吓哭了,那时候事业刚起步,他决定代她出面赔罪,他深刻记得,她哭得稀里哗啦,频频道歉,说该由她去……事情过后,她变得更加能干,至今从没出过纰漏,这样的杜莉咏,今天哭了? 他急切地问:「她真的哭了?」 「对啊!不然——」小琳住了口,因为看见温颂亚脸庞上那太清楚的担忧,她有些哑口无言,故意留下就是要骂老板,因为自己耶震感,早上杜莉咏的眼泪让她也担心起来…… 另一头,杜莉咏在自己家里。 她刚起床,中午回家后,哭着哭着睡着了,现在起床,看见天色黑着,想起早上的事,心里面情绪很复杂。 现在啊,她很气,气温颂亚这样怒目回她。 他不懂吗?这些年她所做的,杂事的打点、行程的安排、客户的沟通……就连他的三餐与睡眠时间她都会记得提醒,天气冷了会告诉他该换冬衣,他有时会失眠,她替他买来芬芳的精油,长年在工作室熏着…… 他都没看到吗? 她打开笔记型电脑,连上网络,胸口一把火在烧,气的是温颂亚,她点开网页,连入最爱的服装品牌网站j。crew。 没几分钟,购物车清单一直增加,随着她的怒气飙升。 这件新的毛呢外套好美、皮革短裙好可爱、荷叶衬衫下折扣买起来正值的……杜莉咏化身购物狂,毫无理智,生气的时候伤细胞,却意外丰富了她的衣橱。 等到刷了卡,冷静下来,才想——啊,外套已经好多件,长得很像的短裙上个星期才刚买,衬衫?荷叶款是她衣橱的鬼打墙款式…… 叹口气,她关掉电脑,这是她的坏毛病,一气就失去理智乱买衣服,可是啊,怪来怪去还不是得怪温颂亚,谁叫他要对那个莫珊特别照顾,让她插队。 闭上眼睛,忽然一股怅然若失袭来,她弯身窝进沙发,怀中抱着抱枕,觉得无助。 总是这样,温颂亚的恋情来了又去,她的心因此被撩拨,以前不也是这样吗?他爱上某人,又被某人甩掉,她就随着开心或心痛。 这次也是,有什么不一样? 他也是对莫珊有好感,可是莫珊不就跟过去的每任女友一样,有什么特别? 她,为什么反应这样大? 杜莉咏问自己,不是一向很以自己的忍耐度为傲吗?不是说只要守护他与他的事业就好吗? 现在又怎么了?这么气,这样伤心? 她搞不懂自己了—— 忽地,手机响了,她坐起拿起矮几上的手机,看见来电显示。 是温颂亚。 她任由铃声响着,没接。他打来做什么?为了莫珊继续骂她吗?还是觉得她神经病,很情绪化? 想起今天小琳震惊的神情,杜莉咏就没办法原谅自己,觉得很丢脸,竟然在小琳面前哭了,她所有专业形象好像一刹那瓦解。 她对自己要求很高,从来不允许一点点的失常,可今天,她反常了。 手机铃声停下,过一秒,又响起,杜莉咏还是不接,不是闹脾气,是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犹然气着,心里也有种淡淡的伤感,同时,惶惶然地害怕他打来是要骂她…… 铃声再度停下,然后,换成讯息音,她愣一会儿,才打开讯息看—— 对不起,请你接电话。 她愣住,一会儿,手机又响起,她想着,对不起?他跟她说对不起?怎么回事?他不是很气吗? 不自觉地,她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他醇厚的嗓音,带着急切。 「太好了!你终于接了!」 「我……」 温颂亚的嗓音有些懊恼。「我想跟你谈谈,出来见个面好吗?」 见面?她不解道:「明天我会进工作室……」 「我等不及明天,莉咏,我想把事情谈开。」 谈开?谈什么……即便是这样想着,杜莉咏还是答应了,她也耐不住。 杜莉咏重视身材保养,吃东西清淡,认可的店家很少,温颂亚工作室附近一家火锅店,是她常去的店。 这家火锅店价位中上,食材新鲜,尤其主打各式野菜,清素烫头,有机肉类,无毒鱼虾,都让杜莉咏吃得很安心。 温颂亚选择食物的方式跟杜莉咏很不同,他无肉不欢,爱吃烤炸,偶尔喝些酒,麻辣锅更是他的最爱,但他懂得配合杜莉咏,每次吃饭都选择她所爱的店家,上次吃大餐是破例。 这夜,晚间九点半,他们约在这家火锅店,温颂亚先到,他坐在窗边位置,忐忑看着窗外。 黑墨色的夜空镶着一弯浅月,他望着热闹大街,人来人往地,人们行色匆匆,都是准备回家。 听见莉咏哭了,他很担心,就是太担心,才让心中的内疚涌上,才压抑不住地打电话给她,忘了自己的颜面,主动低头,就是怕她在家里也伤心。 他看见杜莉咏踏着夜色而来,一会儿,他笑了。 是因为看清楚她的装扮,她穿卡通图案长袖t恤,外罩宽大羽绒外套,浅色牛仔裤,搭一双布鞋,素着脸,戴黑框大眼镜,头发随便绑成马尾,匆匆进门,找着他后,又将脚步放慢来到他面前。 她坐下,侍者送上菜单,她很快点了平常总点的菜色,他也是。 侍者走了,他们对视着,偷偷检视彼此。 杜莉咏看见他脸上淡淡的担心,那双深遂眼眸定定望着她,她因此软下心房,叹了口气,垂下眼睛。 她眼睛里的血丝,温颂亚全看见了,她脸上心伤的憔悴,更是深深打进他的心里,他也叹气,想起早上的误会,一阵心悸。 他们怎么会吵成这样? 温颂亚不待侍者将菜色全部送上,终究是耐不住性子,积极地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你对我不满,我知道,我今天惹你不高兴了。」 她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他,不知道说什么,他说的对,她是不开心,可是原因很复杂,他不会懂的。 「是因为莫小姐吧?我没跟你商量,就决定先做她的案子。」他顿了顿,软下口气,眼神诚恳。「莉咏,你懂我的,我灵感就是这样来了,我知道自己一向很自我,可是,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默契吗?」 默契? 她忽然笑了,那些默契,她以前也这样无怨无悔的做过,替他任性的交期向客户道歉,没关系,她都可以做,可是今天为了莫珊,这个初见面的莫珊,她却得为了突然杀出的莫珊低声下气……莉咏觉得不值。 不是气莫珊,是气温颂亚,他不心疼她吗?当她忙着乔时间,跑去跟客户道歉,努力设法为他解套时,他不心疼吗? 「我不懂。」她摇摇头。 「什么不懂?」 「你明明坚持已见,刚刚又为什么简讯里跟我道歉?」 温颂亚沉默一会儿,他盯着她,眼神热切,直到她被他瞧得不自在了,霍地抬起眼跟他对视,他满意地看见她目光里的生气,才微笑道:「莉咏……」嗓音很温柔。 她抿着唇,固执地望着他,忍住想询问他这过分温柔语气的冲动。 「你不懂吗?」他浅浅笑着,又是刻意地停顿,看了她一会儿。「小琳说你哭了。」 杜莉咏红了脸,小琳说出去了?她觉得糗,自己脆弱的一面被看见,还被昭告天下。 「就因为你哭了,所以我愿意道歉。」 温颂亚坦率地看着她,望见她眼色一闪,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真的,杜莉咏的泪水对他来说,是一种危机,什么样的危机,他说不出来,只是恍恍惚惚地觉察到不喜欢她哭,这会让他更担心。 如果他所说的话让她难过得哭了,那他可以道歉,道歉多少次都无所谓,因为冷静下来后,他还是发现到,很多事情都是莉咏在帮他打点,她真心的帮助他,但他却因为太过生气,说了那些话。 「坦白说,我说了什么我不太记得,可是你被我气哭了,那一定是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他叹气,续道:「莉咏,我不想跟你吵架的,很多事情我们可以沟通,不用这样剑拔弩张的。」 不用这样剑拔弩张……杜莉咏眨眨眼睛,忽然心胸开阔了。 他担忧的眼神引她心悸,她忽然很软弱,听见他诚恳的嗓音,望着那双眼睛,没办法狠心气下去。 他,终究是在乎她的,才会听见她哭就跑来,急急道歉,杜莉咏没办法忽略心口那甜蜜蜜的感觉,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很弱很没用很没原则,可是就是没办法继续跟他生气。 她硬着嗓,故意昂高下巴,拽拽地道:「我还是不喜欢你这样。」 他看见她故意拿乔的样子,轻轻微笑了。 这时,侍者上菜,他站起半弯身布菜,挪动桌面盘子,将她喜欢的全都送到她面前;杜莉咏看着他这举动,忽然想起,每回他们一起用餐,温颂亚哪回不是这样?他是贴心的,这不就够了? 「我知道。」他坐回位置,拉了拉衣袖。「我答应你,以后我会注意的,虽然我的灵感是很自私,可是我可以答应你,很多事情我愿意多想一下,多为你想一下……」 她抿唇,听得很乐,感动得乱七八糟,听见他又说:「我知道你为了我很辛苦,所以我愿意多想一下,只为了你,别人可没这特权……」 杜莉咏噗嗤一声笑了,她瞅着他,唇边漾出笑花。「少来。」 「你不相信?」他扬眉。 她还是笑,一边将材料下锅,看着雾气腾腾的汤面,热气氲起,她觉得自己身体也暖了,刚刚在外面冷然的空气笼罩她,现在这边好暖好舒服,争吵被抛去,因为他道歉,因为他这样在乎她的心情,也因为他答应往后会多想一些。 对杜莉咏来说,她觉得这是进步,她太了解温颂亚了,他很念旧,他的车他的表她的老旧雷朋墨镜他的桌上型crt电脑荧幕……他某方面很固执,多少人跟他说换掉这些东西,他不愿意。 可现在他说,他愿意为了她多想一些,不那么任性一些,她被这些话感动了,有瞬间觉得自己在他心中排在最前面,于是她笑得很开心。 对面,温颂亚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终于放下心来。 刚刚还怕,她气着,他们会又吵,心里头漫起的是无边无际的担忧,现在呢?她终于笑了,他很感慨,今天害他损失太多细胞。 他感慨地说:「莉咏,以后别吵架了,我们用沟通的,我们会越来越老,哪还有力气吵架下去?」 「我才二十九,哪老?」 才二十九?他顿了一下,正色道:「农民历上你算三十了。」 「你乱讲!」她皱皱鼻子,不认。「我还是二字头的,不像你,走就三十一了,不用农民历来加。」 他们用农民历争来争去,那些他们不在乎的岁数。 谈笑间,用完火锅,都觉得心暖洋洋地,明后天有大寒流要来,现在身体好热,他们一起走出店外,坐进温颂亚停在店门口的老车。 温颂亚载她回家,杜莉咏将车内音响转开,那里头是她送给他的cd,只录进一首歌,老英文歌——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他从不知道,这其实是杜莉咏的告白,她将这首歌赠与他,每回上他车,就唱起这首歌。 她打开车窗,不顾外面森冷夜风,趴在车窗边,侧看夜色。 风,吹动她的发,发被吹得全往后,露出白皙脸颊,她目光迷离,唇边轻哼,有瞬间失神,眼底染上寂寞。 温颂亚在红灯时刻,捕捉到她这一瞬的寂寞,他微愣住,心跳有一秒的漏拍,胸口隐隐涌出不安。 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莉咏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 翌日,杜莉咏一早就来到工作室。 她跟温颂亚讨论工作时程表,他没有意见全交由她负责,于是她将莫珊的案子放在第一速件,其他顺势挪移,再依紧急度往前调整,那些是纪念日要送的饰品,或者求婚等大事要用的饰品,都被她往前编排,剩下的是不急切的案子,可怜地被顺延了些。 终究是更动了交期,她手上工作因此多了很多,首先得先征求客户同意,她忙了一早上一一打电话,再花时间寻找会面时间,或者约个时间在外面。 下午杜莉咏开始一一拜会那些客户,这天寒流来,她在冷风里穿梭,刺骨寒风吻上她白皙脸颊,她缩紧肩膀,毫不退缩。 先是道歉,然后再说明延误原因,她不说谎的,当然她可以编派个理由比如说温颂亚身体不适等等,可是,她却老是说出,因为工作时程上的改变,所以必须做些异动。 这样的理由比较模糊,更难说服客户,杜莉咏努力让人感觉到她的诚恳,并且再三保证,才获得客户的谅解。 这一忙,就是四天。 四天时间,她费劲唇舌,一遍又一遍的跟每位客户解释,道歉再道歉,终于在这天晚上大功告成。 杜莉咏在九点半回到工作室,她没直接回家是因为心系温颂亚的进度,还有,她终究还是得跟他报告一下。 「你接下来得先完成许先生的案子。」杜莉咏站在工作桌旁,看着一桌子的凌乱,温颂亚正将拆下的假宝石镶入洗旧银链,刚告一段落,他打了个哈欠,面露疲色。 「我知道,我有想一下,他未婚妻是音乐老师吧?」 「对,教钢琴的。」她顿了一下,咳了几声。 「感冒了?」他扬眉,关切的看着她。 这大冷天,她穿毛呢套装外套,脖上围丝质领巾,洗练黑色长裤,全身看起来很单薄,反看他,穿厚军装夹克,在这屋里都还觉得冷……温颂亚皱起眉,看着她整天都在外奔波,不忍心了。 「没有。」她摇摇头,又说:「许先生的案子,你什么时候要开……咳咳……」她又咳起嗽来。 「还说没有,你感冒了。」他叹气,脱下外套,站起来硬是披在她身上,杜莉咏推辞着,温颂亚不管,照样将温暖外套盖在她身上。 这下她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可是这模样总是暖了些,温颂亚甚至觉得她好像瘦了些,看起来太单薄。 「那你穿什么?」她皱眉,又要将外套脱掉。 「我是男人耶!看我壮得像牛一样。」他故意挽起手臂,露出肌肉。「看!我有肌肉。」 杜莉咏看他一眼,心口暖洋洋,他外套上有他气味,是他惯用的古龙水味,染得她感觉晕陶陶,她闭了闭眼睛,觉得脸颊热乎乎地。 「晚了,我送你回家,天气这么冷,我可舍不得你感冒。」他抄起车钥匙,跟她一起走出工作室。 他的宝蓝色老车在车道奔驰,车内音乐仍然是那首,这回,杜莉咏没开窗户,她很爱趴在窗边看景色的,今晚温颂亚不准,因为她咳啊咳地,让他骇着。 他关心道:「你真的感冒了,明天放你假,去看医生。」 她自己也觉得不对劲,摸了摸脸颊,觉得微烫,猜想可能是因为他的外套太暖,没多想,可是喉咙一直痒着,于是说:「明天如果还咳,我就去看医生。」 温颂亚没说话,他开了一阵,经过闹区,里面多了一株高大的圣诞树,闪着灿光,很美丽。 他有感而发。「真快,圣诞节要到了。」 「是啊……」她转眸看着窗外圣诞树。 「我觉得好奇怪。」他停在红灯前,下巴搭在手上,那样子令她心悸,像是定格画面,印上她胸口。 温颂亚续道:「每年我身边可能有不同的人,可是,唯一不变的就只有你。」他忽然转过脸看了她。「这是什么缘分?大学时我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你这么熟……」 她浅浅地笑了。「我也觉得很奇怪,不对,我以前就觉得你很奇怪……」她咳了几下,又道:「大学时,我就觉得你是个怪学长,听说很多人都收过你送的饰品,有些女生还沾沾自喜。」 「那是我做出的成品,送给我觉得适合的人。」他解释道,第一次听杜莉咏提起以前对他的印象,他好奇了。「然后呢?你那时就只觉得我怪?」 「不然呢?我们又不熟。」她随口倔强道。 有点想笑呢,他说他做出的成品,送给他觉得适合的人……但这么多年,她却从没收过他赠送给她的作品,从没有过。 看过他为某任女友做了一条项链,是美丽的鸢尾花,绕在颈项上,像承诺的花束,杜莉咏还记得她看到那项链,眼睛里的刺痛,以及心口的泛疼。 他点点头。「说得也是,我那时也对你没什么印象。」 这句没印象,让她有点受伤,杜莉咏详装不甘示弱地说:「我也对你没什么印象。」 温颂亚听了哈哈大笑。「所以这很诡异不是吗?现在我们在同一辆车里,还这么熟。」 她没回话,心想,这才不诡异,这是缘分,是爱的指引……忽然又觉得自己傻,他只觉得这样缘分是深刻的友情,自己却这样渲染,唉,有些可悲呢。 他说:「果然我是个念旧的人,看来我接受不了新事物,唉……」他轻声叹息。「我在想,可能我再也没办法接受新恋情,然后就变成老公公了。」 老公公?她想像他变成老公公的样子,而后笑了。 「那时候我也是老婆婆了。」 「那不一样,你身边会有人照顾你,我哦,可能就是独居老人,好可怜喔。」温颂亚对自己的爱情运实在没什么信心,他始终在还没想清楚前就投入一段感情,恋爱对于他来说,像火花一样,瞬间就灭,他从来体会不到爱情的恒久,所以下意识觉得自己将会孤单终老。 她眼色一黯。「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是独居老婆婆?」 他笑了,温嗓在夜色里传来,分外清晰。「莉咏,我当然知道……」 接下来,他说得话让杜莉咏哭笑不得,可是,心却狠狠酸了起来。 温颂亚说:「你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孤单终老?你该不会连自己多抢手都不知道吧?」这是实话,他看见太多对杜莉咏惊艳的客户,这些男人想追她,可杜莉咏却从不理会,温颂亚从来没有细想莉咏为什么不给别人机会。 你那么好…… 杜莉咏眨了眨眼睛,是太清楚爱情的弄人,染得她胸口酸涩,如果她这么好,他为什么不要? 他不知道,她从来就不需要哪些所谓的抢手,她只要他,一个就好。 她继续说道。「英国一定很冷吧?颂盈最怕冷了。」 温颂亚扬眉。「她怕冷?」 他想了一阵,小时候寒流来,温颂盈总将自己包得像颗小粽子,对喔……「好像是,她以前常常拿自己穿几层衣服来炫耀,还说什么我今天穿五件这种话,真好笑。」他笑了。 「她出国几年了?差不多该回台湾了吧?」她故意问道,侧颜查看他反应,只见他皱了皱眉,似是思考,沉默了数秒。 温颂亚蹙紧着眉,语气带着斟酌,轻缓道:「你知道我向来不关心这些的,颂盈在英国忙什么,我也不大了解,但是她有她的自由,如果她还想念书,我会资助她继续念,我不会去干扰她、催她回台湾之类的,这不是我的作风。」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作风,你都不主动关心她,我希望她能回台湾,你们两个彼此照顾不很好?」 他叹了口气。「我很高兴你一直跟颂盈保持联络,但是……我就是觉得不自在,她都那么大了,我还要怎么对她嘘寒问暖?这很别扭的。」 杜莉咏没再继续劝说,她沉默下来,脑中有些混乱。 担心他们兄妹之间越来越生疏的感情,又心伤温颂亚不爱她的事实,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适还是心情混乱的关系。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咳嗽起来。 「你明天一定要去看医生。」 温颂亚的嗓音传来,她望着窗外,觉得喉咙很痒,眼睛也涩了起来;鼻尖,始终是他那芬芳的古龙水味,这件套在身上的外套,就如同他拥着她,这悲哀的幻想,令杜莉咏心悸。 他怎么可能会拥着她呢? 呵。 第四章 寒冷的冬天似乎有更冷的迹象,这天早晨,空气寒得让温颂亚以为就要下雪,他被冻得不断呼出热气,拉紧身上的大夹克。 刚进工作室,就来了位娇客,是穿着短裙马靴还不嫌冷的莫珊,她扬着笑容走进来,跟他讨论起她要的饰品设计。 温颂亚拿出半成品给她看,美丽的金链镶着碎钻,却不会过分俗艳,坠子是从其他旧项链拆下的假宝石拼凑而成的半月形,很合莫珊的气质,如月夜般动人。 莫珊微笑着,拿起坠子观看。「真可爱,我好喜欢。」 「你喜欢就好。」他淡淡地说,心里担心着今天一个人在家的杜莉咏。昨天她咳得那么严重,不知道去看医生没有?刚刚他本来打算打电话过去催她看医生,没想到莫珊就在这时杀进来,害他现在哽着一股担心。 莫珊觑着他专注地摆放饰品,性格十足的侧面让她一阵心动。 早就知道莫刚有个一直都追不到的女人,她好奇问了才知道,莫刚一直怀疑杜莉咏从不给追求者机会是因为温颂亚的关系……莫珊听了,自告奋勇,她有过一次婚姻,无论结婚前或离婚后,感情生活很精彩,对恋爱很有信心,她决定来看看这个温颂亚,再适时地帮助莫刚。 没想到温颂亚外表挺拔帅气、气质亲切、才华洋溢……莫珊不为莫刚,情不自禁也对温颂亚产生好感。 「中午有没有空?我们去吃饭。」莫珊很主动,她笑着邀约。 「中午?」他皱起眉。「今天不行。」 她潇洒地笑了笑。「没关系。」怎么回事?他不喜欢她?还是有女朋友? 「抱歉。」 「抱歉什么?我哪有这么小器量,温先生……」她眨着眼睛,亮着有魅力的笑容,嗓音低沉性感。「我很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啥?!」温颂亚呆住,怔怔地抬眼看她。 莫小姐说了什么?她喜欢他?他们见面才两次耶! 她凑过来,与他对视。「我在想,如果你觉得我还不错,要不要交往看看?」 交往看看?他眯起眼睛,其实他是觉得莫珊不错,她成熟大方,总是温温地笑着,这样的女人好像不用花太多精神照顾,她自己就能活得很好…… 但,跟她交往?! 以前,一向毫不推却爱情来临的温颂亚或许会答应,但今天,他摇了头。 「这改天再说。」 「哪天?」她紧迫盯人,唇角仍然漾着笑容。 「下次。」 「哪次?」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沉默一阵,坦白道:「我的助理感冒了,我担心她有没有去看医生,莫小姐,现在我没心情跟你讨论这个。」 这下换莫珊呆了,她愣了几秒,然后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么在乎你的助理啊?」莫刚看来没有机会喽! 「她是因为我感冒的。这几天太冷,她在外面奔波,而且她又固执得可能不会去看医生……」他烦躁的说,心里很担心。 想着杜莉咏可能窝在家中棉被里,不断咳嗽,任由感冒折磨自己,温颂亚越想越觉得担心,他想着……这个不懂照顾自己的小可怜,今天又更冷了,她一个人怎么办? 「莫小姐,你自己在这边逛逛好不好?外面有店员在,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不对,不然你要去哪我载你过去,还是……你在这边等我,我去看看我的助理再回来。」他交际手腕不高,知道这样很无礼,就像在下逐客令,可是他顾不了那么多。 「你在赶我吗?」莫珊丢出这句,看见他按捺不住的脸色,浅浅笑了。「算啦!你走吧,如果要走我会自己搭计程车。」 温颂亚听她这样说,马上丢下一句:「再见。」然后呢?抓起夹克跟车钥匙,一溜烟地走了。 被留下的莫珊,苦笑了一下,唉……看来莫刚真的完全没机会喽!这个温颂亚,对杜莉咏哪只是上司的关心? ※※※** 熟睡中的杜莉咏,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本来不想理会,但门铃声一响再响,回来她家的人就只有……她知道是谁来扰人清梦了…… 她坐了起来,慢条斯理的下床,忽然一阵腿软,差点跌倒,幸亏急忙抓住床铺,她开始觉得不对劲,她全身无力、头很痛、脸很热、喉咙像被烧着……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胸口很痛,糟糕……这是重感冒了吧? 撑着身体,她打开对讲机,传来温颂亚的声音。「是我。」她按下开门键,倚在门边,等一会儿,响起拍门声,她开门,温颂亚站在门外,一见她劈头就骂:「干嘛这么慢才应门?手机也没开,我很担……你怎么了?」 眼前的杜莉咏摇摇晃晃地,蹙起的眉头显示她的痛苦,她摇摇头,皱着小脸。「我很不舒服……」 温颂亚摸她的额头,只感觉一阵烫!他抱住她,听见她又剧烈的咳起,连忙往外面走,将她小心放进停在外面的车里,自己钻进驾驶座,脱下外套,盖住单薄的她。 「怎么搞的?不是叫你去看医生吗?拖到现在怎么办?」他一边开车一边嚷嚷:「怎么办?你烧成这样,欸,莉咏!莉咏!」 他喊着她,注意到她意识涣散,整个人瘫在座位上,他好担心,只能一直喊她,但看她一句也没回,几乎昏厥的样子,吓着他了。 普通感冒会这样吗? 他冷汗直冒,紧张又担心,觉得心跳加快,当初创业时遇过大风大浪,都不及现在来得慌张。 温颂亚抖着手压抑慌张心情,将车开到医院急诊室,他抱杜莉咏下车,有医护人员拉活动病床来接,他看着杜莉咏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好瘦弱,她一脸病容,看起来很痛苦,他始终皱着眉头,眼色慌郁,一颗心放松不了。 ※※※ 「支气管肺炎。」 温颂亚呆住,看着医生戴口罩的脸,表情冷淡地回视他,他皱起眉。「肺炎?不是感冒吗?」 医生没有解释,只是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住院三天就可以出院了。」医生很拽的转身走了,温颂亚正要冲上去继续问,就被随之而来的护士给挡住。 「我们先去办住院手续,你是她的谁?丈夫吗?」护士拿出一叠纸给他签,温颂亚看也不看唰唰唰地签名。 「我是她朋友。」他轻描淡写的回答后,又急问:「她怎么样?不会有事吧?刚刚医生说是支气管肺炎,这要怎么办?她会不会有事?」 「不会不会。」护士安慰他。「住院三天就会好了,跟感冒有点不一样,只是支气管被病毒感染而已,为了避免更严重,所以才要住院。」 「感染?!」温颂亚骇叫。 「先生,这里是医院,请小声一点。」 「感染?你说她被感染?那该怎么办?住院就够了吗?不需要开刀什么的?」温颂亚很紧张。感染?我的天,该不会必须开刀把感染部位清干净吧……那怎么办?莉咏得受这些罪? 「放心放心。」护士笑了,看着他紧张的目光。「没问题的,现在我们先把她送进病房,然后我们会照顾她的,你放心。」 朋友?护士心想,那种朋友会这样红着眼睛紧张又关切? ※※※ 病房里,温颂亚打电话回工作室,告诉小琳他跟杜莉咏暂时不会进工作室,有什么事情就传简讯给他。 挂掉电话,他怔怔望着病床上的杜莉咏。 她被大大的白色病床包围,整个人快被淹没,她的脸好小又苍白,他看了心痛,觉得内疚。 是他硬要将交货时程改变,害得她在这寒流天里东奔西跑,说起来,她会感染肺炎全得怪他…… 他端坐椅子上,仰头看着点滴,滴滴留下的药水顺着透明管子注入她手里,刚刚护士来弄点滴的时候,他几乎被吓坏,那么大的针就这样戳进莉咏手里,他看着也觉得痛,可是她睡得昏昏沉沉没感觉,温颂亚看着她纤细的手,心又揪起。 伸出手,他摸摸她的额头,没那么烫了,可是还是颇热,他叹一口气,凝视她。 从没发现,她是这样纤瘦娇小,不,她身形本就偏瘦,他一向知道的,可是因为她总是将大大小小事情担下的态度,让他几乎忘了她是这样娇弱,甚至一连四天放她在外面工作,也丝毫没觉得不应该。 都是他的错。 唉。 他又再叹了一声,忽地,传来微弱的声响,他看往床铺上的伊人,望见杜莉咏缓缓挣开眼睛。 她眨了眨眼,似乎不大能适应目前状况,她皱着眉看他,没说话。 温颂亚告知她,「这里是医院。」 「——医院?」 啊,她想起来了,她头痛得厉害,身体像火在烧,咳嗽停不了,然后呢?温颂亚来她家找她,她开了门…… 「你真糟糕,昨天就叫你去看医生,结果你还给我拖,要不是我到你家……」他住了口,叹了一声,有些讨厌自己的个性,怎么这时候还净是念她?她都病成这样,应该要温声关心才对。 「我怎么了?」她哑着嗓,讲起话来有点吃力。 「医生说是支气管肺炎,要住院几天,以后不能这样大意了,感冒也可能变大病,我今天才知道。」 肺炎? 她吓到了,眯着眼看见旁边的点滴,感觉很真实,看来她住院了,这不只是感冒,她病得不轻哪…… 她闭了闭眼睛,头还痛着,身体很倦,总觉得不舒服,没精神说话了。 旁边,温颂亚出声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叫护士——」他很快按了紧急铃,没几秒护士来了。 护士问:「怎么了?」 「她刚醒来又闭起眼睛,好像很不舒服,要不要请医生再来检查一下?」他语气紧张。 杜莉咏始终闭着眼睛,她好累,累得就连刚刚温颂亚真按了紧急铃也没精神制止,可是现在听见他紧张的语气,她觉得好开心。 他这样在乎她吗? 她确定这次不是自己幻想,因为他嗓音里的紧张是这样赤裸,她听见了,同时,也听见护士暧昧的笑声。 「喔……先生你不可以这样,要真的有紧急事情才可以叫我们,她应该只是累了才想睡觉,医生已经检查过了,不需要再检查。」护士呵呵笑,语气拖得很长,暧昧的看着她。 「搞不好她是因为哪边痛才闭上眼睛啊!」温颂亚很卢。 「先生……我们很忙欸,请你确定她真的不舒服再叫我们好吗?不要感情好还要故意给我们看啦。」护士说完,转身走了。 护士一走,杜莉咏就睁开眼睛。 他一见到她睁眼,马上又急切地问:「你还好吗?没事吧?」 她没回答,却浅浅地笑了,他看了,一头雾水道:「不痛吗?还有办法笑?」 她开了口,嗓音有些小。「我现在才发现——你很关心我。」 温颂亚听见了,俊脸闪过一丝红晕,随即回说:「你现在才知道喔?我一直都很关心你啊!你那么重要。」 她又笑了,他看见。「生病这么开心啊?」 「不开心,想到要住院我觉得很闷,而且我不敢在这睡。」她咳了几下,又道:「有点可怕。」 「怕什么?我陪你啊!」 杜莉咏瞠眸。「你陪我?」 不会吧?他要留下来?她看着他一脸俨然便是如此的表情,胸口有种复杂感情涌上,复杂是因为——一方面他要留下来她很开心,另一方面她想着她在病床上一定不好看,不想给他看这憔悴模样。 「害羞啊?」他笑道:「我要盯着你啊!昨天叫你看医生你不去,我怕你住院还不乖乖的,所以我要盯着你。」 「有很多护士在盯。」 「她们哪有我细心?」他揉了揉脖子,低头看了下表。「而且你一个人在这边会无聊,我可以陪你聊天。」 聊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脑海里,忽然浮现他某任女友也曾因为车祸住院,那时他怎么做?去探了一次病送了花束,结果回工作室继续忙。 她还记得那女人出院后跑来工作室骂温颂亚无情……可现在,杜莉咏对照自己,温颂亚哪里无情?他要陪她待在医院呢! 心里啊,甜滋滋地,她知道这不妙,本来就因为温颂亚而成长的爱情树,这刻被灌溉得更大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也管不住总为他加速的心跳。 「想想看……出院后想吃什么?」他还真的跟她抬杠起来。 她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饱含太多情绪,像是说他无聊啦,又像觉得他问这问题很奇怪,更像懒得回答。 他哈哈笑。「我说真的欸,想想要吃些什么,到时我给你庆祝。」 「什么都可以?」她笑了笑,又咳起来。 他带点心疼地望着她咳。「都可以。」看她为了工作病成这样,当然要什么都可以,他一向不小气,尤其面对杜莉咏,他常常觉得付出什么都可以,因为共事多年,看见她太多的用心,这使得他没办法对她算计。 逢年过节,他薪水总会加奖金,从不小气。 「草莓。」她忽然道:「我想吃草莓。」 她想起去年这时候,他们来了趟员工旅游,除了他们俩,还加了小琳,一行三人,当天来回到大湖采草莓。 气温虽低,但冬阳下,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温颂亚望着她好一会儿,笑了。「我知道,是去年的员工旅游吧?你想念大湖的草莓?」 还记得,她采到一个大草莓一直哇哇叫,像个孩子似的手舞足蹈。 「那时真愉快。」 「出院后,我找个机会带你去。」他保证。 她又咳了几下,温颂亚因此不快的蹙起眉,怎么还咳得这样严重?没关系吗?真的不要紧? 见他又要按铃,莉咏连忙举起手制止他。 「你这么忙。还有办法带我去喔?」 「我哪里忙?」他眉头仍蹙着,担忧地看着她,知道了她话中的调侃,随即道:「我会把设计图带来这边画。」 温颂亚忽然意识到,为了杜莉咏,他竟愿意将设计图带来这里画,要知道他一直都是不习惯在工作室外做事的人,甚至有好几次,跟某个前任女友出国度假,也因为不肯将工作用具带出国而泡汤或者缩短假期。 现在啊,他毫不考虑就为了莉咏这么做了。 从没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这么深刻的保护欲。 当看见她发着烧神智不清、看见她被困在病床上、看见她手上被点滴浸入,他就觉得心一阵紧缩。刹那,他知道那是心疼,但心疼有很多种,对家人对朋友都会有,对……异性也会有的。 温颂亚觉得心跳加快,他知道莉咏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但有多特别?特别到他为她打破太多的惯例…… 「谁叫你非要先做莫小姐的案子,把自己搞得忙不过来。」她边笑边说,脸色虽白,但懂得说笑了,她觉得好多了,可能是点滴中有药的关系,还是……因为有他看顾? 这个病房像是一个独立空间,莉咏觉得时间仿佛在这暂停了,有一秒,她竟感恩起自己生病才关住了这个游子,他们在这边有一句没一句的乱聊,好像什么也不用管,世界只剩他们。 她真的——好喜欢他。 脑袋昏沉沉的,但心里却因为他表现出的在乎而燃起希望。 她偷偷地猜想,他会不会也喜欢她,所以才这么担忧?他眼眸里的心疼是那么明显、温暖的大手抚上她额头时是这样温柔,还有他站在病床旁边不断审示点滴等等医疗器材的眼神,是不是也倾注所有窝心的关注? 这样想,她就燃起希望,她的爱情会不会转了弯,开起花来? 如泡沫般升起的希望,在杜莉咏生病的这时冒了出来,她身体不舒服,心情却是相反的…… 第五章 莫刚从来没有这么想得到一个女人。 初见杜莉咏,他只是觉得她美丽大方,那时温颂亚还不有名,她姿态很软,就是希望他使用温颂亚的作品,他看过那些作品,很优秀很出色,所以采用了,从此常跟杜莉咏接触,渐渐认识她后,某天,发现自己陷入爱里。 开始追求杜莉咏后,他马上发现一大阻碍——温颂亚。 她几乎只有对有关温颂亚的事有兴趣,莫刚常常感到挫折,约她不成,送礼物也讨不到她欢心,只有温颂亚的作品上杂志了,或者接到大案子了,她才会开心的笑。 偏偏人就是犯贱,她越为温颂亚活,莫刚就越是想得到她,追了两年,他知道该是胜负的时候,如果温颂亚要她,这么多年早就跟杜莉咏在一起了,莫刚决定,要从分明不把杜莉咏当恋爱对象的温颂亚那边,把她抢过来。 这天,他到温颂亚的工作室找不到杜莉咏的人,问了店员才知道,杜莉咏住了院,莫刚急切的赶到医院,搭电梯到病房门口,这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又跑到一楼商店街买了花,回到病房门口。 他敲门,没一会儿,门打开,是温颂亚。 「她睡了。」温颂亚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侧身让莫刚进来。 莫刚打量病房空间,这间单人病房并不大,换洗室紧接着门,再往里面一点才是病床,但以他的位置只看得到病床尾,前半端或许是为了防干扰,拉起了绿色布帘,病床旁边是一张狭小的长椅,上头有薄被,显然是温颂亚在这里留宿的床铺。 莫刚朝病床方向瞄了一眼,在心中计较了一会儿,见温颂亚拿了他带来的花,自然地找了花瓶插,那俨然是杜莉咏家人的姿态,让他不爽。 「谢谢你还特地来看她,我知道你们交情好,没想到好到这地步,莫大造型师不是很忙吗?还有空跑这一趟?」温颂亚随口聊,站在换洗室门口,手中拿着花瓶,唇边扯笑。 莫刚没跟他闲扯。「她为什么病了?」 「因为这几天在外面奔波吧!」温颂亚叹气,拿起花瓶端详了一下。「其实都要怪我,我不是个好老板,常常任性的修改交货时程,她就得代替我到处道歉,你应该也知道吧?」 莫刚凛眸,他当然知道,杜莉咏在背后为了温颂亚做了多少。 他冷冷道:「那你怎么好意思待在这?」 温颂亚怔住,他有听错吗?莫刚刚刚说了什么? 莫刚瞪着他。「你以为莉咏为什么对你这么好?难道你都感觉不好?」 「莫先生,你……」温颂亚目光闪着疑惑,他皱眉,不解莫刚突如其来的无礼,印象中,莫刚不曾这样说话。 「你真不懂?」莫刚冷着嗓,瞪着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莫刚往前一步,站近温颂亚,他瞪着俊雅出色的温颂亚,心里一把火在烧。「莉咏喜欢你,你不懂吗?」 温颂亚闻言,呆住了。 莫刚说什么?莉咏喜欢他? 「她喜欢你,所以为你做什么都可以,你呢?仗着她喜欢你,对她勒索!你难道没发现她做得太多,从没怀疑过她的动机?」 「她是我的助理,自然该做那些。」温颂亚正色道,他不信莫刚说的话。 因为只要细想就知道,莉咏怎可能喜欢他?就算真喜欢他,又怎能忍受这么多年?他的感情生活来来去去,也没见她伤心难过,温颂亚不信,也不该信,一旦他信了,平衡会瓦解,他又怎能再用平常目光看到杜莉咏? 「真伤人,你不信?」莫刚忽地笑了,他瞪着温颂亚。「那好,我跟你说,我爱杜莉咏,请你放手,把她给我。」 「莉咏不是东西。」 莫刚眯起眼睛。「你听不懂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喜欢她就离她远一点,她该有自己的生活,你霸占着她做什么?我爱她,我追了她好久,你不想要她,就别烦我们!」 温颂亚深吸口气,不知怎地,莫刚狂妄的口气让他也火大,他说什么?说要他别霸占莉咏?真可笑,太可笑了! 「她是我的工作伙伴,我又要怎么才能远离她?」 「我他妈的也有助理,就没有要她陪我吃饭出游!」莫刚怒气腾腾道。 温颂亚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压着嗓音。「这里是病房,你觉得你在这里吵对吗?莉咏不是东西,她哪能是你说要就要的?既然你喜欢她,就该尊重她的意愿。」他比了个往外的手势,轻声道:「我们出去谈,莉咏在休息。」 莫刚没理会他。迳自道:「可她偏偏喜欢你!」 温颂亚皱起眉。「你从哪儿知道她喜欢我?你这样想会不会太一厢情愿?如果莉咏只是因为热爱工作才这样关心我呢?你干么把所有事情想成这样?」 「我一厢情愿?哈!」莫刚扯他领口。「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不爱她又帮着她,说她只是你的助理,现在你告诉我,你永远也不会把工作伙伴当恋爱对象,是不?」 「对,我不跟工作伙伴恋爱,这样你满意没?」温颂亚也气了,莫刚的口吻太火爆,他哪吞得下这口气。 「那好,以后除了工作,你都别管她,我要定她了!」 「随便你,莉咏要跟谁恋爱,不管我的事!」温颂亚丢下这句话,懒得再说,他走出病房,到外面透气。 他踱到一楼,买了杯咖啡,恨恨地坐在公用椅上喝。 莫刚简直莫名其妙。 没事跑来找他吵架,他从不知道莫刚喜欢莉咏,现在可好,他知道了,所以就得听莫刚的,什么不准再霸占莉咏。 这是什么逻辑? 莫刚要追女人,竟然跑来找他叫嚣? 他深吸口气,又再吸口气,这太扯了,莫刚跟谁恋爱关他屁事!不对,莫刚要追莉咏,所以关他的事? 哪关他的事? 可是这一刻,伤口一股不快是什么?是对莫刚的怒气感到不快?还是…… 这一秒,温颂亚恍然明白,他自己对杜莉咏竟然有股占有欲,就真如莫刚说的,他还真的不想……将莉咏交予其他男人。 可自己爱他吗? 他答不上来,只是很确定没办法想象莉咏在莫刚怀里,他们可能拥抱,可能亲吻,可能更亲密—— 这太可怕了,他一想到这,便感觉心口像来了一场暴风雨,浑身皮肤掀起怒意,有一股酸酸的感觉,从细胞里扬起。 更可怕的是,当回想到莫刚说莉咏喜欢他,心头,竟然漫上一股甜意…… 他,怎么了? ※※※ 「都听见了?」 病房内,莫刚走进病床,毫不意外的对上一双泪眸,虽然温颂亚说她睡了,但他是故意吵给她听的,就是要逼出温颂亚内心的话,让她死心。 杜莉咏是被他们的对话给吵醒的,他们的对话她全听见了。 就是因为她都听见,心才会这么痛。 温颂亚说了什么? 他说,他不跟工作伙伴谈恋爱。 直到今天,杜莉咏才明了,原来自己一直进不了他的心的原因,是因为他有这个原则。 真蠢,不是吗? 自己还曾经反反复复想着要怎么爱他,却早在一开始就被他打了回票。 「不要难过,莉咏。」莫刚叹息,握住她的手。 看她这样,他很难受,他知道她的苦,她爱着温颂亚,却被拒绝,一如他爱她这样久,所受的煎熬。 「我怎么能不难过?」她的泪眼迷蒙,又咳了几下。 莫刚温柔的摸摸她的额头。「不要想太难的事。」 太难的事? 泪眼迷蒙中,她浅浅笑了。「你真会安慰人。」 「所以,你不该给我个机会吗?」莫刚也笑了,他提议道:「治疗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换个环境,你到我这来工作吧!远离过去,忘得也快,然后就快点爱上我。」 杜莉咏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莫刚有一张性格的脸,她记得也有不少女性为他着迷,可传言他一向对人冷淡,才没有像温颂亚这样多的花边新闻。 她叹气,道:「莫刚,你为什么喜欢我?」 莫刚深深的望着她,没说话,可那沉默的眼神藏着太多情绪,他回顾自己喜欢上她的那一刻,却一无所获。「那你又为什么喜欢温颂亚?」 她想也没想,飞快答:「刚开始当温颂亚的助理时,我没想太多,时间一久,我看见他的每件作品,都有意义。」她咳了几下,又道:「他说他要让每个人都有拥有饰品的权力,他说很多人以为没有钱就没资格戴饰品,可是饰品跟衣服不一样,它可以只要选一样随便戒指项链耳环都好,能够代表自己的,长久戴在身上,就是表现自己……」 莫刚听着,他浅浅皱眉,因为他也有这样的想法,他是造型师,深深明白饰品拥有画龙点睛的作用,尤其是温颂亚的作品,很有深意。 杜莉咏眨了眨眼睛,看着天花板,叹道:「我向来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可是身边出现了这样一个狂人,他说想要让大家都懂得饰品的价值,我找不到自己的梦想,可是看见了他的梦想,你知道吗?我的梦想就是看他发光发热。」 这番话,震撼了莫刚。 杜莉咏并不只是痴恋着温颂亚,她还想着他的梦想,怀着其他如友如伙伴的情绪,这情感这样深,莫刚怀疑,他切得断吗? 他怔怔的看着杜莉咏,看她流泪,然后,缓缓擦去泪水。 「不要再提什么跳槽的事了,我很死心眼,如果一旦不做了,也不会跳到你那边去。」 其他没有告诉莫刚的话,在心底。 她告诉自己,若一旦辞职,就是心死之时。 到那时候,他的梦想,她再也管不着。 「你不放弃吗?」莫刚无奈的问出这话。 她顿了好久,很久很久。 才回:「会的,我会的。」 深夜,蜷曲在病房看护长椅上睡着的温颂亚,忽然醒来。 他盯着天花板,眼色朦胧,看来恍惚又渴睡。 可是今夜,他一直睡不沉。 不是因为睡在病房里的关系,而是因为下午莫刚的到来,莫刚说的话、莫刚投下的震撼弹,炸着他,令他一直不断地没办法释怀。 他很卑鄙,因为莫刚誓言要得到莉咏,所以他甚至想,要不要对莉咏更好一些,让她不爱上莫刚,只因为自己会看不下去他们恋爱的摸样。 可是温颂亚又问自己,这关他什么事呢? 他枕着枕头,侧过身,看着病床上熟睡的杜莉咏。 病床上缘,小夜灯亮着,映亮莉咏的脸,他看着,忽然一阵恍惚。 她会病成这样,是因为他。 而她总是这样,面对他的事业比谁都认真,有事她却奋不顾身的去做,有时候从别人那边听见她曾在哪边跟人低头,他就一阵心疼,他太不明白了,这可爱的女人,为工作会拼命不顾? 可是当她笑着,告诉他今天又接到哪位客人的订单,或者说哪位客户谅解这次的延误,他总是心口暖起,皮肤像有电流窜过,莉咏脸上那衷心的微笑,成就他的名声。 当他越来越知名,温颂亚没忘记,因为他拥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助理。 然而今天,莫刚说他爱上杜莉咏,这不冲突啊!莉咏公事上仍是自己的助理,私底下,他又哪能管的着? 可是心中就是没办法放下。 或许是一起工作久了,磨出太深的感情了吧?就连一个助理,他也萌生占有欲…… 一定是这样的,所以现在他才会觉得她沉睡的侧脸这样迷人,那双美丽的眼睛下的长睫毛,是一片暖扇,璀璨地被温光照耀,粉红色的唇瓣、温柔的轮廓、纤巧的下巴,这一切一切在他眼中,忽然变得闪亮起来。 当她在病床上沉睡,那伴着她细微的点滴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在在提醒他,她病了都是为自己,所以这分钟看着她,会觉得心疼与怜惜。 温颂亚靠着枕,不想闭上眼睛,觉得这样看着莉咏也很好,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感觉涌起,他告诉自己,那是被莫刚激发出来的占有欲,这部正常,他该释怀,让莉咏去恋爱。 这样才大器。 ※※※ 隔天早上九点钟,杜莉咏办出院。 她坐在温颂亚那辆老车上,熟悉的副驾驶座,还有熟悉的音乐伴着她,她该心情好的,可是自从昨天知道温颂亚原来不跟工作伙伴谈恋爱,这个原则击垮她。 旁边,温颂亚偷觑她,看着她望着窗外,波浪长发美丽的在他眼中萦绕,这瞬间他有股冲动,想摸摸她的脸颊,希望她笑一笑,可下一秒,这想法被自己扼杀,昨天他已经决定…… 「莉咏。」 「嗯?」她没回头,始终看着窗外。 「我在想,怎么没看过你谈恋爱?」 她目光暗了,他干么这么突然这样问?于是她答:「我不知道你对这也有兴趣。」 「当然有兴趣,你是我最爱的助理啊!」温颂亚佯装无意道:「我也喜欢你不仅工作可以拿满分,爱情也能开花。」 莉咏听了,顿时觉得仿佛有人在她心头用力掐了一下,她淡淡答道:「没有遇到好的对象。」 她撒谎。 其实自己从头至尾,只看上他一个。 「我觉得……」他拉长语调,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这个,沉默一会儿,他还是说了。「莫刚很不错,他外表佳,工作也跟你有共同性,听说他追了你很久?你还没感觉妈?」 闻言,她眼眶湿了,他说什么? 她定定望着窗外,咬着唇,不说话,她憎起这个自己深爱的温颂亚,他怎么这样白目?管这么宽? 他不知道她爱他就算了,为什么还说这些话来伤她?他想撮合她跟莫刚?为什么?为什么啊? 温颂亚没听见她回话,于是心口漾起一阵不安。 或许他不该提这个,可是昨夜他已经告诉自己,要让莉咏去恋爱,不能巴住她,所以第一步,就是探探她对莫刚的口风,才能知道她喜欢怎样的男人,他,可能可以帮她找对象。 因为自己也看见她的生活被这个职务给占据了,或许他该替她的单身负点责任。 「莉咏?」 杜莉咏明明听见了,却不回话,也不看他,温颂亚有点慌了,知道她一直静静看着窗外,就是故意不理他,是在生气吗? 他索性将车停下,靠在路边,点亮双黄灯,这才有机会问她到底怎么了? 「莉咏……」他侧过身,而她仍是看着窗外一动也不动,这赌气举动令他无法忍耐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扳过身来。 起先杜莉咏是很不愿地、是抗拒地,她与他角力,不教他能轻易看见她的脆弱,然而没办法,力气终究是抵不过他,一阵拉扯后,终于还是被扳过身来,见着他眼色中的不解。 下一秒,不解转为惊讶,然后,再度盛满疑惑。 「你哭了?」他讶道:「为什么?」 呵,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不能正视他不爱她的事实?为什么又要在他说出莫刚很不错这样的话语时,恨起他的不解风情? 为什么自己要哭,让一切变得好尴尬? 温颂亚敛下眸,他不知道她哭什么,这会儿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 他伸出手,轻触上她的泪颜,那触感滑软且潮湿,因着她的泪如雨下。温颂亚叹气,擦去她纷流的泪水,感叹道:「你哭什么?我觉得好奇怪,以前几乎不曾见你哭,现在,好像常常见到你哭……莉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这样多愁善感。 他也只能这样猜,会不会遇到了困难? 「什么事也没有。」她挣脱他在肩上的大手,视线移向前方。 他叹气。「别瞒我。」他看得出来她的不对劲。 「真的。」她稳住了狂躁的心,恢复一脸平静看向他,太过定直的目光,令温颂亚一愣。 他皱起眉,顿了下,才道:「没骗我?」 她忍着心底的难过,忽地笑了,看不出勉强。「我刚刚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头忽然疼起来罢了。」 这谎言很假,她说自己头疼到想哭,或许在其他人身上有可能,然而杜莉咏一向不是这样脆弱的人,或者该说,她就算头痛,顶多皱个眉,不会落泪,这谎言可信度颇低,但温颂亚不得不接受这个说辞。 他察觉自己并不像追根究底,也觉得心里一阵空空的,刚刚他的发言,在这瞬间让他有点后悔,总觉得是因为这样而逼出莉咏的泪水,她的眼泪同时也推挤着他的理智,让他想结束这话题,不敢再问下去。 就怕再问下去,会……会什么?他自问,脑袋一团混乱,深深看向她,见她用手擦了擦眼泪,连忙抽了张卫生纸给她。 她接过,又是一抹浅笑。「谢谢。」 他耸耸肩,发动车子,开了一阵,身旁,保持了好一阵沉默的杜莉咏忽然开口。 「以后你别管我的事,尤其是做媒。」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会生气的。」 温颂亚心想,看来这才是引她不对劲哭泣的真正原因。 可是,为什么她反应这样大? 她的眼神又为什么这么伤心? 温颂亚在此刻,发觉自己对他们之间的友情感到陌生了,因为……刚刚他的心被她的眼泪抓紧,并且很讶异的发现,手中刚刚触摸她脸颊的感觉,仍在,湿的泪水已干,抚摸着手心,仿佛提醒他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为什么自己想不起来? 他忘了什么……。 一路上,杜莉咏一直看着窗外,街景如流泻的跑马灯坠入她眼里,她的眼底却没因此染上缤纷,反而凝着一股深沉的萧瑟。 她要放弃了。 这决定忽然跃入脑海,而且很奇妙地,在一有这个念头后,疯狂的、根深蒂固的做好了这个决定,她丝毫没有迟疑就下了决定。 是因为太苦了,明知道这场暗恋没有结果,为什么还这么傻呢?杜莉咏不断问自己,如果够聪明,就不应该往这场暗恋里面坠,她既然没有想得到什么,又为什么不放自己的爱情一条生路? 那么就放弃爱他吧,退回朋友的身份,居于伙伴的地位,给予他该有的关怀,其他,没有了。 再见,爱着温颂亚的自己。 ※※※ 晚间,杜莉咏跟温颂盈开着笔电视讯对话。 客厅矮几上,放着杜莉咏的白色笔电,她盘腿席地而坐,看着荧幕上出现的温颂盈。 温颂盈留着一头超短黑发、瘦削的脸、大大眼睛、薄的唇,看去来很酷有主见,今晚打电话来才发现杜莉咏刚出院,因为担心,她硬要杜莉咏开电视讯给她看看,许久不见不莉咏,颂盈很兴奋。 然而刚刚她从杜莉咏口中听见一个消息,让她震惊,不敢相信。 「你要放弃我哥?!」温颂盈尖嚷。 「嗯。」 「我的天,你说真的吗?今天什么日子?愚人节吗?」 「真的,我只是觉得到了放弃的时候,你干么这么夸张?」莉咏喝了口水,撑着脸颊看着电脑荧幕。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吧?我早跟你提过可以放弃我哥,你不都是没在听?」颂盈一脸惊愕,「现在你说要放弃,这怎么可能?」 莉咏暗了暗眸光,浅浅笑了。「我只是突然发现,他要的不是我而已,以后也不可能,就是忽然灵光一闪,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执迷不悟了。」 想过了,既然温颂亚不爱她,她就要懂得放弃。 曾经她怀抱着「他好就好」这样的想法,如今不适用了,因为自己陷得太深,已经管不住自己了,过去她可以伪装不在乎,现在不行了,她会突然在他面前生气,还会突然哭……。 这样太怪了,她觉得自己变得古怪。 颂盈摇头。「我好担心你……。」 「担心什么?我还是为你哥工作啊!一切都没变,只是……。」莉咏抿了抿唇,又喝了口水,才道:「心境不一样。」 遥远彼端,温颂盈看着电脑荧幕上的杜莉咏,依然美丽,电脑喇叭传来她的嗓音,确实缓缓的惆怅,莉咏看起来毫不在乎,可是温颂盈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颂盈可惜道:「我哥没有眼光,他配不上你。」 「别这样说你哥,他很好……。」她叹息。 「他哪里好?」颂盈嗤之以鼻。「他只知道工作,总是跟莫名其妙的女人交往,他根本没有眼睛,忘了身边有你;他也忘了我,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也从不理我,就把我一个人放在国外。」 「他很关心你,真的。」杜莉咏深知他们兄妹的误会情结,一直花很多时间调停,去没办法,听颂盈又开始抱怨起温颂亚,她只好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回台湾?过年能回来吗?」 她想让温颂盈回台湾,找机会大家一起出去玩玩,每年她都这样邀约温颂盈,但每回颂盈都说…… 「不行,圣诞节有假,但我没订机票。」 「颂盈……」 温颂盈笑了,她在荧幕前手舞足蹈。「不然下次过年假期你来找我?我介绍好男人给你认识!偷偷告诉你,我最近认识一个不错的男生……」 杜莉咏听着,心想,好男人? 好的男人太多,可她的眼睛太笨,只能锁定一个,还是不爱她的那个……她轻轻叹气,听见外面声响,万籁俱寂中,忽地一辆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发出恼人声音,但对此刻的杜莉咏来说,她却感谢这噪音。 她就怕太静。 会让她想太多事。 第六章 温颂亚第一次觉得,自己太依赖杜莉咏了。 是因为这个早晨,看见她疲惫的进门,纤瘦肩膀背着大包包,颈上围着大围巾,让她的脸看起来好小……他看着她踏着步伐进来,将大包包搁在椅上,没见她休息与喘息,只看见她从包包里掏出行事历,边打开桌上的笔电,等待开机的时间,低首确认行事历上的行程。 然后她走过来,跟他确认一些作品的进度,他始终看着她,也看见她认真眼色里,淡淡的疲累。 「其实你可以不用今天就来上班的。」温颂亚关心道:「昨天才出院,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 她扯唇淡笑。「反正我待在家里没事。」 「你明天再来,今天再休息一天。」他语气强硬,担忧地看着她没啥精神的脸。 她摇头,拿着笔杆敲了敲手中的行事历,迳自道:「这礼拜我们会很忙,其实该怪我,应该不要让你留在医院的。」她叹息,想着她住院那三天,他除了回家梳洗外,几乎寸步不离,虽然他把设计图带去画了,还是有些dy。 这刻对比起现在的心死,杜莉咏忽然恨起过于耽溺他温柔的自己,怎么会这样呢?因为他笑着说要留下陪她,她就无法拒绝了……明知道他有工作,更明知道——陪伴她三天,他也不会爱上她。 终究自己还是太过脆弱了,她握紧笔杆,咬了咬唇,低头看见他工作台上,摆放的一条项链,她知道,那是给莫珊的,真美的项链,跟莫珊很搭。 杜莉咏察觉自己的心浓浓的酸起,她深深吸口气,忽地对上他紧张的目光。 「不舒服吗?」温颂亚扭紧浓眉,担忧地望着她,又问:「还是快回家休息好了,我送你。」 他站起来,将挂在椅子上的夹克披上她单薄身体,一手拥紧她肩膀,就要往外走—— 下一秒,杜莉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开他。 他有些错愕,不解地问:「怎么了?别那么倔强,身体还没全好就别工作,先回家休息。」他边叮咛边审视她有点苍白的脸,伸手就要抚上她的脸颊,下意识地想触摸她皮肤温度,不只是担心,更是一种心疼。 可,心疼什么呢? 温颂亚的眼色变得深邃了,他以带点疑惑的眸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杜莉咏,他的手只悄悄举起,还抬得不够高,离她的脸还很远—— 然而他清楚看见杜莉咏躲开了,她察觉到他的动作,往后一步,躲得很明显,这举动打击了温颂亚。 他还没看清楚感受那挫折,身体已经做出反应,他往前站一步,一大步,让他们很接近,他伸手握住她身侧双手,看着她闪躲的眼睛,沉默了。 「干嘛躲?」他语气里带着不快。 更多的,是涌上胸口的酸,还有丝丝失望,他这刹那忽然明白,自己是被杜莉咏拒绝了,她只不过拒绝他的触摸、只不过闪了一步,就让他——反应很大。 「躲?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她撒谎。 其实是想拉开距离,早决定要放弃,就要做得彻底。 但看着他困惑的眼眸,杜莉咏有瞬间失神,每一次当他用这充满穿透力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她时,她总会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总会感觉呼吸急促,总会发现这份爱又多一分……可是现在,她努力冷静,不让自己再受他吸引,她抿紧唇,别开眼。 杜莉咏故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转移话题。「下礼拜一晚上有k杂志举办的慈善酒会,你得出席,那天我不去了。」 k杂志广邀各大设计师捐出作品来为慈善拍卖,温颂亚自然有参加,每回这种酒会莉咏会陪他去,这次她心态转变,不去了。 她只是助理,酒会上,其实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每每看见温颂亚被名媛明星包围,她就只能在旁边喝果汁,还不能喝酒,因为等下要负责开车送酒醉的温颂亚回家。 「为什么不去?」他蹙眉,脸色一沉。 「就不想去。」她淡淡道:「如果你醉了,请人帮你叫计程车。」 「你在生气?」温颂亚回想,知道昨天送她回家后,两人的感觉很尴尬,事实上自己后来也有点后悔,为什么管这么多?被莫刚影响。 杜莉咏摇摇头。「没有,其实只是觉得……这不算是工作内容。」她扬起笑容,勉强着自己。「我希望可以多一点自己的时间,怎么说呢……昨天出院我想很多,可能自己太拼了,累坏身体……」软软的嗓,轻柔且缓,温颂亚听她解释,心里半信半疑。 温颂亚觉得她变得很奇怪,显示昨天出院时在车上的眼泪,以及最近公事公办的态度,都让他觉得很不寻常,心里面也觉得莫名不安起来。 「就只是这样?」 她语气坚定。「只是这样。」 温颂亚沉默几秒,正经道:「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莉咏,我不敢说很了解你,但至少我知道你现在怪怪的,只是工作倦怠吗?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她抿唇,默声看向他。 「你抿唇,就是没话反驳。」他语气认真。「发生什么事了?你要说出来,我才能帮你,你知道我一向迟钝,并不是很细心,也许很多地方我疏忽了,如果你今天是对我不满或者遇到困难,都可以直接跟我说,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温颂亚说得字字认真,打在杜莉咏心里,是一下又一下的冲击,他为她着想的话语,敲着她已经为他关上的心门,有瞬间她心软了,觉得不要这样对他,不要这样失常的拉开距离,不要有任何变化。 但终究她还是硬声反驳:「你想太多了,我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休息。」 他没表示什么,只是抱着担心的语气,又说:「也好,你是需要休息,不然我放你大假去充电?」 「好,放大假吧!」她浅浅地笑,目光调向旁边自己的笔电荧幕,想到昨天跟温颂盈视讯,于是道:「我想去看看颂盈。」 「看她做什么?」 「她很寂寞啊,一个人在英国,没有人关心她。」她语气带着丝丝惆怅。「你也该常常打电话给她吧?」 提到这个,温颂亚忽然沉默了。 他撇撇唇,低头拨弄着桌面上的项链,没回话。 「不要故意当没听见。」她还是浅浅笑着,看着他,眼里不禁涌入哀愁。 温颂亚大学毕业那年,家里遭受剧变。 他的父母亲在一场车祸里同赴黄泉,留下他跟当时国三的妹妹。 但当时刚办完后事,他就得入伍当兵,父母留下来的保险费与遗产足够让他们兄妹暂时生活无虑,但这也只是暂时,更何况温颂亚知道有些亲戚觊觎这份钱财,入伍前想了想,决定干脆把妹妹送出国念书,总比在不相熟的亲戚家寄人篱下来得好。 退伍后,他决定利用这笔钱出来创业,常常忙得焦头烂额,妹妹多次打电话来他都没办法分神关心,久而久之,便习惯了这样的兄妹相处模式。 这些,是有一回温颂亚带点醉意吐出的真言,当时杜莉咏震惊地听着,本来还怀疑他的创业基金从哪里来,毕竟一个年轻人哪租得起工作室来创业?知道事实之后,却只感觉到满满的心酸。 「我有听见,」他语气中饱含无奈。「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知道颂盈很渴望你能关心她。」杜莉咏沉下眼眸,想起初见温颂盈时,那份感伤的感觉。 那时也是这季节,圣诞节时温颂盈放假,跑回来台湾,她每天想粘着温颂亚,但温颂亚总忙着工作,或许是有点刻意回避吧!因为杜莉咏也一样忙,却还是有空陪温颂盈。 就是那时候她们结成好友的,颂盈坦率、直肠子,本来总是满口能体谅哥哥、明白哥哥很忙,过两年后,变成……我哥无情无义,他不理我,我也不想理他。 这些,杜莉咏都看着,她开导温颂盈,也对温颂亚耳提面命,每到节日,总提醒温颂亚要送礼物或者拨通电话联络也好,温颂亚总说给你作主,杜莉咏就替他选礼物寄航空邮件过去。 「莉咏……」 「你该面对的,我不知道你们兄妹以前感情怎样,不过颂盈显然很怀念以前,难道你不应该对自己唯一的亲人好吗?」 「我不知道怎么对她好,我说过的,我爸妈走后,家里突然变得很空荡荡,明明心里知道应该要关心唯一的妹妹,可是我就是做不到,你说这是什么道理?我应该要很珍惜她,每天捧着她、逗她笑,可是我只能做到给她钱、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却没办法很她像小时候笑闹……」他嗓音里带着疲惫,隐含悲伤情绪。 他黝黑的眼,如美丽的黑曜石,闪着光芒射向她,她心疼地与他对视,觉得好像感染了他的悲伤。 这是什么道理? 她知道,看了这几年,终于知道他的行为模式,于是也知道,他对温颂盈难解的结从何而来…… 「也许,是因为……你太珍惜……」她幽幽地看着他,神色严肃。「你很念旧,是因为你父母的关系,你下意识使用旧的东西,总觉得如果用最新的东西,就会离你父母还在的时间,越来越远……」 杜莉咏的眼睛闪着泪光,她想到他一个人挑起这个家,心里的无奈与悲伤,他强迫自己坚强…… 「珍惜?」他苦笑。 如果是珍惜,怎么会疏远颂盈? 他质疑着,然而听见杜莉咏再度开口,轻缓的嗓音,一字字,如梦似幻地印在心板上。 「可能你觉得……不要太亲近,哪天分开就不会这么痛……你让颂盈讨厌你,就是怕若有天失去你,颂盈会难过,你要她不难过,所以先撕裂这亲情,但是你呢?你不在乎自己,你珍惜她,你没有漠不关心,哪次的生活费你忘记汇了?没有一次,因为你从没忘记。」 温颂亚愣愣的看着杜莉咏说出这些话。他不明白自己,她却用她的方式解读了他,然后告诉他。 他从她的话语中,不得不相信自己是这样的人,不得不确定自己真是这样细腻又胆小,父母的车祸影响他之深,全从她口中说出来。 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父母过世后只哭过一次,然后就挑起重担,他以为自己看淡人生无奈,但莉咏这番话,却让他沉思起自己的内心变化。 他说不出话来。这一分钟,温颂亚记起来了,刚送颂盈出国时,他在军营里,想着要多打电话关心她,可是他想着想着,却又想出另一番天地,他觉得该训练颂盈独立,所以故意不打电话给她。 退伍后,他忙起来,更忘了这些,接着就是疏远再疏远,到现在,连跟颂盈说话都觉得难。 「或许,你说得对。」他叹气,耿直地承认。 「那你觉不觉得该多关心她一点?」她用诱导的方式,想问出他的承诺。 温颂亚沉思了一会儿。「我会的。」 杜莉咏笑了,她朝他温柔鼓励的笑着,其实已经跟他提过好几次,都没这次聊得顺利。 听见他给了承诺,她放心了,温颂亚说到做到,他既然答应会开始关心颂盈,他们兄妹之间便不会有问题了。 她走向笔电,开始收发邮件,进行工作,刚刚温颂亚叫她回家休息,她全当耳旁风,工作量这么多,怎么可能走? 不过,放大假是要的。 杜莉咏清楚明白,她需要一个大假期来忘记温颂亚,好抽离这段感情,如果每天待他身边,她又怎么能不注视着他?又怎么能拨开爱情的根? 旁边,温颂亚静静凝视杜莉咏的背影。 他愕然发现,自己在她身上获得救赎。 常常他很痛,但他天性迟钝,佯装乐观却想很多,可是莉咏像海绵,不断吸收他的负面,甚至还开导他。 她纤细的侧面,在他眼中变得好巨大、变得无法忽视,温颂亚仓皇地想着,如果没有她,他怎么办? 他微眯眼,望着她,感到一段怅然若失的害怕,自己的心在这一秒钟全向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很汹涌的情感,恶狠狠地袭来,他几乎无法再站在岸上,只能蹒跚地被浪淹没…… 开始恐惧失去她……温颂亚不笨,他虽在情感上迟钝,虽然不懂女人心,但他懂自己,他知道人们口中爱谈论的爱情是什么模样,也知道脍炙人口的歌曲里诉唱的爱情是多么惊天动地,所以,现在,他…… 也陷入爱情里了吗? 杜莉咏给予的所有温柔,那些过去以来累积的关怀,以及点点滴滴的相处,在这个时刻,如一道疾箭,准确打入温颂亚毫无防备的心里。 他忽然不知所措了…… ※※※ 「我该怎么办?」 深夜,酒吧里,温颂亚挨着桌面,微醺,旁边是一直面带笑容的莫珊,她低首看着酒液,以指无意思地摸着酒杯边缘。 今晚她特地挑打烊时间,来到温颂亚的工作室,目的除了拿她委托的首饰外,也是想借机约他出来,喝一杯外……或许,还能有别的。 温颂亚挑了工作室斜对面的酒吧,一进来,就闷声喝,再过一会儿,他自己侃侃而谈起来,莫珊听着,越听,越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我好像怪怪的……」他叹气,深墨色的眼睛迷蒙地望着橙黄色酒液,他又叹气了,懒洋洋道:「我觉得……我好像很在乎莉咏,可是不是那种……朋友的在乎,最近我看着她……常常觉得心在疼,脸很热,心跳也好像变快,有时候……我还会看她看得快失神,忘了自己在干么……」 就是爱上人家了嘛。莫珊心想,凉凉地点了根烟,故意不说出来,深吸一口烟,看着温颂亚的侧脸,轻缓吐烟。 这傻男人,外表精明时髦,气质尔雅出众,可怎么……这样钝啊? 她啊,没兴趣了,喜欢温颂亚的才华,但只想要轻松的爱情,这个男人条件就算再好,也不是合适人选。 「唉……」温颂亚叹了今天第三十口气,懒懒趴在桌上,了无生气。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突然被杜莉咏吸引,是因为今天早晨她那番解析他的话语,让温颂亚今天一整天,都陷入一种不熟悉的粉红色氛围里。 杜莉咏的微笑,粉红色的。 她的眼神,粉红色的。 她望着窗外发呆的模样,粉红色的。 她低头写字、她讲电话、她蹙眉思考…… 他惶惶然,感觉好像一脚栽进爱里,可是明明认识她这么久,怎么现在才发作? 深沉的眼看向旁边莫珊,很过分地,比较起她们的不一样。 莫珊明媚艳人;莉咏温柔可人。 莫珊成熟独立;莉咏看来也独立,可总揉和一股楚楚可怜气质,每每看见她忙东忙西,温颂亚心口定会燃起暖意,爱极她全力以赴表情,只为守护他的事业。 「看什么?」莫珊没看他,却察觉他视线,她捻熄烟,看着吧台旁的水族箱,鱼儿悠游,她感觉可笑,自己身经百战,这次看走眼,跟个迟钝蠢蛋瞎耗整晚。 温颂亚顺着她目光,也定定看着水族箱的鱼,蓝光下,一尾小丑鱼兜兜转,总跟着另一尾小丑鱼,很奇特,又好笑,可看着看着,他看出感情来了,前面那尾小丑鱼从没回头,由着后面那尾跟,忽然啊,想到莉咏这么多年,总追随他,不曾离弃。 「莉咏喜欢你,你不懂吗?」 莫刚的这句话跃入脑海里,温颂亚本来不信,因为他一直一直没想过杜莉咏也会是个爱情选项,可如今,没办法完全否定了,因为自己也渴望;如果,他是说如果,莉咏喜欢他好多年了…… 「……哈罗?发愣啊?」莫珊的嗓,忽然跳入温颂亚耳里。 「抱歉。」 莫珊给予应酬的一笑,而后道:「我比杜莉咏差呀?」 温颂亚一愣,看进莫珊似笑非笑的眼睛。「你很优秀,你成熟又有魅力,拥有男人都着迷的吸引力……」 「我是问你,我跟杜莉咏,你觉得哪个好?」 他很坦率,想也没想,答得飞快:「莉咏。」 「真伤人。」她笑了。 他又叹气了。「本来我觉得你很好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没人比得上莉咏……」他苦笑摇头。「不对,以前我就觉得没人比得上她了,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怀疑……这是不是只是友情?这是不是……」爱情? 温颂亚没问出口,但这近乎喃喃自语的自问,似乎有某个答案呼之欲出了。 莫珊站了起来,没空听他继续讲另一个女人的事,她背上皮包,丢下一句话:「你请客」而后走了。 温颂亚没留她,他的心思不在那。 又点了一杯酒,一个人枯坐吧台,心里面,涌上纷纷情绪。 如果这是爱…… 他要怎么办? 要怎么抓住莉咏的心?莫刚的话毕竟没有证据,如果他告白,莉咏被吓跑,怎么办? 星期一晚上,温颂亚去参加k杂志的慈善晚会,平常都会跟去的杜莉咏,今晚偷了空,却还是不懂得放松休息,她在工作室里,没回家,一下查看进度,一下打电话给合作厂商。 八点半,莫刚出现在工作室,他邀杜莉咏一起去吃饭,本来她都会拒绝的,可是忽然间,她想到自己已经决定放弃温颂亚,又想到出院那天温颂亚在车上说的话,于是她只稍稍迟疑了下,就答应了。 她告诉自己,给自己个机会,没必要拒绝所以男人,曾在电影里看过,有些感情是得熟识后才会迸出火花的,莫刚条件好,或许可以相处看看……只是相处看看,讲恋爱还太早,她知道自己的死心眼,没那么快可以心向别的男人。 莫刚选了一家西班牙餐馆,这成功引起了地莉咏的好奇,西班牙菜?她只知道海鲜饭,没想到啊,上桌的是典型的西班牙小菜,小巧的烘蛋塔、菠菜薄饼包火腿,主菜则是酥皮批萨,甜点是米布丁,这顿饭,让杜莉咏开眼,无论好吃与否,一道道菜充满惊喜,她不断地扬眉,露出惊讶表情。 莫刚如梦似幻地看着眼前可人儿,觉得这像场梦,他约她多少次总被回绝,今天她坐在对面,笑容可掬,美好得不真实,他有点陶醉,想着或许有机会…… 饭后,他们一起从店门口漫步至停车区,一段小路,莫刚将脚步放慢,看着旁边不断拉拽领口的杜莉咏,也感觉今晚寒风与骤降的气温。 莫刚问她:「很冷?」 「有点。」杜莉咏再度拉紧脖子边的衬衫领口,忘了带围巾出来,经过上次支气管肺炎,她不敢轻忽低温,于是加快脚步,道:「我们快走吧。」 他却拉住她,讲外套脱下,很绅士地盖在她肩膀,她推拒,他却笑了,爽朗的笑声让莉咏一愣,听见莫刚说:「你不怕感冒啊?」 她有些呆愣地看着莫刚飒爽的笑容,然后叹了口气。「别对我这样好。」 「一件外套而已,我也不觉得你会因为一件外套而爱上我。」莫刚还是笑,重新起步,夜风扑在他脸上,他摸了摸下巴,笑道:「不过,有没有可能啊?」 「什么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真爱上我?」 莉咏笑了。「因为一件外套吗?」作势要脱去。「那我还给你。」 莫刚装作一脸伤心。「免了免了。」 莫刚虽笑着,心思却细腻地伤心起,他想,只不过是开玩笑,她却作出这反应,虽然她可能也只是开玩笑,但……真伤他心啊! 另一头,温颂亚从慈善晚会上早退。 整晚他魂不守舍,佯装感冒,藉口滴酒不沾,与人寒暄一阵,就一直找机会想走。 很无聊。 虽然这活动很有意义,但温颂亚的心思却不在上面,这几天,他不断反复思考杜莉咏对他的意义,是爱情还是友情? 也许一切没那么难。 当他想到过去这些年,她所有的陪伴与努力,这巨大意义,占他人生里很大一部分,他想着想着心软了,没想出结果,倒觉得,没办法想象没有杜莉咏的人生。 离开慈善晚会后,他开着自己那辆蓝色房车,在街头东晃西转游车河,当他塞在车阵中,他满心想的是,现在莉咏在干么? 他想到那次在冰淇淋店巧遇她,本来他对这个学妹并没什么特别想法,仅有的印象就是——很漂亮的学妹,名字很好听。 因为塞车,车行缓慢,他打开车内音响,听见熟悉歌声,他将下巴抵在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上,轻轻哼着。 这首歌,太熟悉了,就这一百零一首,是杜莉咏的最爱,他也被传染,喜欢起这首歌来,听着心也温暖。 不知不觉,他乱开一阵,竟来到杜莉咏家的巷口,他浅浅笑了,想到每次送她回家,都故意要跟她闹,在门口等她拉窗户赶他走,怎么自己这么闲啊?花好多时间跟她相处,交过的女友呢?他没空理她们。 又一次,印证杜莉咏对自己的特殊,他叹息,下一秒,唇角勾起笑,转动方向盘,干脆将车开入她家巷口,看她回家没,找她吃个宵夜…… 一转头,方向盘还没打,先愣住。 斜前方停着一辆bmw黑色休旅车,那辆车他很眼熟,瞄了眼车牌,确定是莫刚的,温颂亚皱起眉,下一秒,看见杜莉咏下了莫刚的车。 他只觉得呼吸好像在这刹那停止了,眼睛只看见她笑咪咪地弯腰,在车窗边停留一会儿的样子。他怔住,感觉心像被什么刺中,剧烈地痛起……怔望着,纤细身影走进巷内,不知过了多久,温颂亚才回神。 莫刚的车不见了,杜莉咏早消失在巷内。 原来,今晚他们在一起。 温颂亚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爱情的面貌这么多。 他的爱情一直是一场暴风雨,来得快去得快;过去他一直以为,所谓的恋爱就是像感冒一样,头晕发烧无法自己的爱上某人,然后呢,感冒过后,风平浪静,看不出来伤痛,一切如初。 疏忽了,原来爱情还可以是有潜伏期的病毒,被感染了也不自觉,等到某天惊觉爱上某人,可人事已非。 面对杜莉咏他根本来不及打预防针,她就深深淬入了他的生活里,那些跟呼吸一样平常的互动,原来掺杂爱情成分,所以他才总将她摆第一位,所以才跟她感情相熟,所以很多时候都想到她…… 他以为这是友情跟伙伴道义,却在这阵子,忽然醒悟自己对她的独占欲,才一股脑儿将情感倾泻,温颂亚觉得自己像被一棒打醒,眼冒金星,看着杜莉咏,就觉得她闪闪发光,像宝石,他渴望雕塑她,将她置于掌中,细细品味。 原来这是爱。 可是会不会来不及? 她,可能跟莫刚说的不一样,她没有喜欢自己,而是给了莫刚机会。 第七章 深夜,杜莉咏被电铃声吵醒。 黑暗中她睁开眼,恍惚地找着床边闹钟,眯着眼睛,太黑了,看不清几点,门铃还在响,她坐起身,有些清醒了。 下了床,赤足落地,来到客厅,抬头看见墙面挂钟,借由落地窗透进的光,清楚看见上面时间——一点半。 哪个神经病? 她快步到门前,打开对讲机,传来温颂亚的声音。「是我。」她叹息,按下开门键,其实随便猜也猜得到,除了温颂亚,谁还会来她家? 门开后,温颂亚一个箭步进来,他环顾杜莉咏小小的房间,看见她渴睡的容颜,在他进门后,坐在沙发上打哈欠。 「很晚了……」她眨了眨眼睛,很困。 过去他也曾半夜来找她,有时是忽然灵光乍现要跟她分享,有时是心血来潮找她吃宵夜,但次数真的不多,今天他突然到来,她没什么警觉,想说顶多是要找她吃东西或者聊天……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表情很严肃。 他也知道很晚了,可今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从莫刚的车里下来的画面,他一直猜想他们去了哪里?这是约会吗?他们……在交往?! 不,不可以,他还没有告白,还没跟莉咏说喜欢她,怎么就要被判出局? 一口气就这样梗着,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出来问清楚,她跟莫刚是怎么回事?然后看见她懒洋洋的眼睛,突然很自责,他是不是太冲动?扰她清梦,这会不会让他扣分? 「什么事啊?」她轻轻叹气,睁大眼睛望向他,没有怨怼没有生气,只有着一抹淡淡无奈。 无奈什么?无奈自己没办法对他生气,说好要放弃,还是爱着,半夜被吵起来,她没有起床气,很没个性。 可这无奈在温颂亚眼里,成了一种拒绝,他变得患得患失了,怕惹她不快,他软了嗓,说:「对不起,真的太晚了,明天再说好了。」 这句话令杜莉咏笑出来,这可鲜了!他一向自我,哪管什么晚不晚?她浅浅笑着,歪着头调侃道:「你也知道很晚喔。」 温颂亚依然神色认真,他点头,嗯一声。「拜拜。」说完,就往门口走。 拜拜?!拜什么拜? 她出声制止:「拜什么?来都来了啊!快说。」 今晚,他很怪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像他,莉咏起了好奇心,年幸存他深墨眼睛闪着认真的光,她不想睡了,也好奇他到底想说什么? 「不会太晚?」 「我都醒来了,快说,什么事?」她催促。 他深深年地她一眼,困难道:「我今天……看见你跟莫刚……」 她扬眉,没否认。 「你们……去哪?」 「吃饭啊!你就为了问这个才来喔?」 他沉默几秒,又说:「你跟莫刚……在交往?」 莉咏笑了。「干嘛这样问?你很希望我跟他交往喔?」她想到上次出院时他在车上跟她推销莫刚,心一阵酸,自嘲道:「我知道莫刚条件很好啦,可是也不用你在三更半夜跑来跟我推销吧?」 推销? 温颂亚哪可能对她推销莫刚?他抹黑莫刚都来不及,想到自己先前怎么做的,他汗颜,急道:「那是之间前我才这样想,现在不一样。」 喔?「哪不一样?」 「我觉得……」他顿了一会儿,续道:「感情的事不要太急……你不是很久没谈恋爱吗?选男人不能看表面,要多了解才行……」他将话说得乱七八糟,看见杜莉咏一脸疑惑。 「莫刚很好啊!我们认识很久了。」 「所以……你喜欢他?」他胆战心惊。 她垂下眸色。「干么跟你讲?这是我的私事。」 他还是看不出来吧?她,喜欢的是他。 心里在还是酸啊!然而杜莉咏努力让自己淡化那心酸,这是她从这段感情抽身出来的阵痛期,她告诉自己,要撑住。 「我只是想提醒你。」他叹了口气,斟酌该怎么说,他的心里梗着好多话,想跟她说,其实自己喜欢她,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看着她美丽眼睛,他就觉得不知如何说起。 她惴惴不安,对上她平静的眼睛,忽然一股冲动,想拥抱她。对她的感觉太多太复杂,除了喜欢除了爱,还有感谢,还有心疼,还有急欲拥有,还有渴望…… 终究他忍下这太过唐突的拥抱,只是伸出了手,触摸她温柔脸蛋。 「我在想……如果有天,你谈恋爱了,会不会疏忽工作?会不会忘了我?」他叹气,又道:「我没办法想像你跟别人恋爱,我很担心,怕你被骗,又怕自己被你忘记……唉……我很自私是不是?我对你有独占欲,莉咏,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正常……」 她听了,愣住了。 什么意思? 怕被她忘记? 是怕她一旦陷入爱里,就会疏忽他的意思吗? 莉咏眨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难道……他就为了这个?大半夜冲过来问她? 她呆了几秒,忽然有种感动冒出来。 她真是太自我感觉良好,竟然觉得他就是因为在乎她,才会害怕失去她的关注……可是这一分钟,看着他诚恳且带着迷惑的眼睛,杜莉咏就觉得……就觉得……心里,又蠢蠢欲动了。 她关不住自己的嘴,与他坦言:「这不怪啊,我也这样。」她扯唇笑了,干脆全说出来。「每回你恋爱,我也不高兴,担心这女人配不上你,又担心你受情伤,又担心工作因爱耽误……」她亮着眼睛看着他。「这一点也不怪,我们是好朋友啊!又是每天见面的工作伙伴,会有这想法也无可厚非吧?」 骗人。 她知道自己骗人。 可是真的不想再陷入痛苦的单恋漩涡,她将自己过去的想法合理化,除去爱,浓缩成普通朋友的关心,很狡诈地在他面前自我剖析。 她骗自己也骗他。 温颂亚静静看着她,没被她说服,无论她话语里说自己怎么想,他知道,他跟她说的不一样,她说的是友情,他肯定,是爱情。 他确定自己爱她,再确定不过。 可是当她这样解读,心里在有股失望,她没把这些当一回事,本来,还有一点点希望她也有共鸣的——但她没有,还说这种想法是无可厚非。 每天共事?好朋友?他想拥抱她,对她有欲望,这也是好朋友吗? 讨厌自己被这样当朋友,温颂亚激动起来,他忽然控制不住自己,拽住她双肩,脸色严肃。 「干么?」莉咏被骇住,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跳加快…… 「这样也是友情吗?」他忽然拥抱她。 是紧紧地,将她拽入怀里,他们从没这样靠近,鼻间闻到她熟悉的发香,她柔软身体贴着他,温颂亚感觉她身体的起伏,那令人着迷的女性线条撩拨他的理智。 杜莉咏说不出话。 她听见他说:「我觉得……这不是友情……我在乎你,很在乎很在乎你……」他低喃着,拥得她很紧,对她敞开自己,因为这段爱情有危机,他怕还没开始,莉咏就被莫刚抢去。 她不知所措,一开始有些尴尬推却,然而听见他这样说,她忽然好感动,心窝甜滋滋,这是告白吗? 不……这不只是告白,还是奇迹……她等了好久的奇迹…… 她缓缓伸出手,回拥他,感觉他因此一震,她叹息,没解释自己回拥的举动,只是静静地感觉他。 相识这么久,肢体触摸是有的,但从没有这样贴近的拥抱,这分钟莉咏感觉靠近他的心了,他为她开了扇门,她正踏近一步,偷看这个装满他爱情的空间,感动着自己终于得以进来一步。 这是真的吗? 她恍恍惚惚,觉得不真实,他说这不是友情,她想问……那是什么呢?你这样拥抱我,是出于什么呢? 「我……」她启唇,却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温颂亚叹息,他忍不了了,爱情来得很快,原来自己充满冲动,他紧拥她,释放自己所有热情,猛地捧住她脸,与她对视。 莉咏呆住了,怔怔回望他,被他眼底的认真震慑住,她头昏脑胀,心窝甜滋滋,心跳又狂又快,这个男人……她爱了好几年的男人…… 他抓住她双臂,吻住她傻愣愣的嘴…… 杜莉咏震住,热暖气息忽地充满唇齿间,她瞠眸,眨了眨眼睛,他亲昵地深吻她,她被吻得闭上眼睛,感觉在作梦,男性的气味侵略鼻息,在鼻间晃荡,她脸热心暖……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她,喘息着,额抵着她的额。 温颂亚哑着嗓,问:「这样……也是友情吗?」 这个深夜,一切极静,他们凝望彼此,友情? 杜莉咏好早以前就知道,她对他,是爱情,盼了这么多年,都要放弃了,这个男人终于回头看她。 她抖着唇,感觉眼眶湿润了,她定定凝视他,眼色盛满温柔。 她摇头,而后笑了。 那朵笑,给了温颂亚鼓励,他松下心,她没推开他、没拒绝他,现在,还笑了呢! 他也笑了,低头,再吻了她一遍。 ※※※ 爱情,好迷人啊! 每天,温颂亚都感谢今天的到来,心情好得很自然,塞车也不嫌烦,到工作室就能见到心爱的莉咏——太爽啦! 从没想过,爱情也可以这样,他们一起工作、一起吃饭、下班、一起逛街看电影,很没压力,不像以前,他要找时间陪女友,去知名餐厅、买昂贵包包,三不五时嘘寒问暖,可现在,全都不用! 爱很简单,不困难,温颂亚曾经想过是不是自己不适合恋爱,现在他知道了,不是自己不适合,是没遇到对的人。 「笑什么?」杜莉咏一进来,就看见他对着门口乱笑。 还没开店,他总是早到,再来是她,最后才是店员小琳,莉咏曾问过温颂亚,为什么总是第一个到?他怎么答的?他说,这是对自己的店负责任。 她踱至他旁边,扬了一扬手中早餐,他笑了,领着她走到门口,坐在路边长椅对着街景吃早餐。 莉咏总是知道他的喜好,像今天,她带来牛肉贝果夹鲜蔬、冰黑咖啡,温颂亚吃得津津有味,没有她,他都在家附近的便利商店打发,三明治加牛奶,勉强填饱肚子。 她小口小口的吃着手中的黑麦杂粮面包,看着渐渐热闹的街景,昨天寒流刚过,今天虽也冷,但倒显得回暖了些,坐在这边不会觉得寒冷。 她问他:「刚刚在笑什么啊?」一进来就见到他傻乎乎地对着橱窗笑。 他伸手过来,揽住她肩膀,亲昵地吻了她芳颊,引起她一阵脸红。「我在想,我每天好快乐啊!」 「快乐什么?」她笑了,被他传染。 「不知道唉,以前觉得恋爱有压力,现在不会了,早知道我就早点发现自己喜欢你。」他乱笑一阵,眼底漾满温柔。 「现在后悔了喔?」 「对啊!」 「多后悔?」 「好后悔喔!」他拥紧她,将身上大夹克拉开,把她困在怀里。 她笑嘻嘻地说:「至少现在很快乐,结果是好的。」 他扬眉,笑咪咪地贴近她。「那给我亲一下。」 啥?!她呆一秒,看见他很理所当然的靠近,那张帅气十足的脸,就这样俯下…… 这里是大街唉?她吓着,推开他的脸,被逗笑了。「有人啦!」 「哪有?」温颂亚左看右看,这排商店街都还没开啊!路树下就他们两个,ok,有车经过了,但那又怎样? 她鼓起脸,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这男人,像个孩子,很欠揍喔,每天手伸过来就是摸她脸牵她手,现在要求在大庭广众亲吻?!她没这么开放,办不来喔。 莉咏摇头,正色道:「不要啦!」 温颂亚看着她害羞神色,却触动他一股欲望,他看着她从长椅起身,整了整裙子,提了包包就要进门—— 他拉住她,一个旋身,扣住她纤细腰身,迅雷不及掩耳地吻了她。 温颂亚很贼,太坏了,故意这样吻她,莉咏在他怀里颤抖闭上眼,他真的……太糟糕了……她感觉他温润的舌头融入自己口中,苦苦地,是他刚刚喝的黑咖啡,可是怎么尝起来苦,心却甜滋滋啊? 街角,小琳正来上班,她愣在远方,看着眼前缠吻的两人,吓! 怎么回事?她错过什么?老板跟杜姐……打得火热?! ※※※ 放眼望去,峦峰云海,柏油路面人车稀少,绿色藤叶里,点缀点点蜜红,映亮游人眼色。 温颂亚走在前面,杜莉咏走后面,一人看左,一人看右边,都低着头,寻觅看来最大最美味的草莓。 他们挑平日来大湖采草莓,温颂亚一直没忘她住院时的约定,今天天气不错,虽阴,但没雨,气温虽是一贯寒冷,却比前些天好得多了,他们一时兴起,早上十点多,两人开着他的老车来到大湖。 杜莉咏低头采草莓,一抬头,看见前头的温颂亚,正回身朝她温柔地笑,扬高手上刚采的一颗草莓,嗓音清朗。「这颗超大!」 超大? 她看了一眼,唔,认输了。「对对对,目前最大的。」 他好孩子气啊!一进到草莓园,就开始比赛谁先采到最大的草莓,每拿到一颗大的,就喜孜孜地来献宝,冬阳微弱,他的笑容就是今天的太阳;阴的天,衬着他充满赤子之心的笑,杜莉咏只觉得快乐。 没想到会这么快乐。 可是她个性多忧,至今仍不时充满不踏实感,总会想着,为什么他会突然转了个大弯,来她身边? 这么多年,她没有变,外貌个性都一如以往,如果自己没有变,他又怎么会突然爱上她?她并没有变得比较计他喜欢哪!若以前他对她没兴趣,又怎会对现在的她有兴趣? 杜莉咏不懂。 很不懂。 心里,仍然有着轻缓的不安,如一泓慢水越过,留下浅浅水渍……是在意的、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爱情惶惶不安的,更是,对自己没有自信的。 没有能让他爱上她的自信。 她认真的想知道为什么,想着如果能知道他为什么爱她,就可以获得一些自信,不要让自己在这已经与他相爱的时刻,还悲哀地觉得自己矮了解一截,永远用仰望的角度看着他。 「莉咏!」 听见他呼唤,她从思考中醒来,看见他笑咪咪的朝她走来,眸光闪着惊喜,还没走到她面前,就神秘兮兮地说:「手伸出来。」 「什么啊?」她边说边伸出手。 他嘿嘿笑,一脸贼兮兮,从握紧的大手里递出一颗大草莓,放在她掌心。 她白皙的掌心中躺着一颗可爱的草莓,一半鲜红,一半米白,很卡通的正巧上半米白下半鲜红,中间像有分手岭似地。 「异形草莓!」他嚷嚷。 她哈哈笑,还异形啊?「这很正常啊!草莓本来就会有点白白的,还没有红透,你那么早采下来,就不会变红了耶!」 他扬扬眉头,姿态好跩。「你有看过白得这么整齐的吗?」他有自信喔!这颗草莓是异形!不是那种一块红一块白的混合法,而是一半喔!正好一半喔!上半部白,下半部红,这么有特色,才不普通呢! 「噢。」她敷衍道。 「不觉得很值得收藏吗?」他眨眨眼睛,一副很想把它收藏裱框的样子。 「你可以收藏啊!」她耸耸肩,一点兴趣也没。 温颂亚笑了笑,扬扬眉毛,一脸不置可否,他牵起她的手,看着天色,道:「回家吧?回去吃火锅。」 吃火锅? 很吸引人啊……这冷天气,吃火锅?她笑了,眯紧眼,回握他手,脚步更快,归心似箭! ※※※ 莫刚又一次在接近打烊时间来访。 因为上次讨到便宜,让杜莉咏首肯跟他出去用餐,这回他再来,表面上是联络工作,实则想约杜得咏到附近吃点东西喝点酒之类的,加深感情。 「老板跟杜姐都不在,早上就出去了,今天说不定不进工作室了吧?」小琳边整理桌面,边这样回答莫刚。 莫刚敲了一下桌面,想了会儿。「他们一起出去?」莉咏不是说要放弃了?怎么感情还这样好…… 「他们最近感情好得很呢!」小琳暧昧的笑。「以前我就觉得他们很配,怎么都不在一起?现在终于修成正果啦!」 修、修成正果? 「什么意思?」 「就是老板跟杜姐在一起啊!最近他们同进同出,每天如胶似漆呢!」小琳瞥了他一眼。「莫先生,你条件也很好啊!有没有女朋友?」 莫刚震住。 他们……在一起?! 他黯下眸色,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以为看见曙光,以为莉咏对温颂亚死心,总有一天会投入他怀抱,没想到,上天不眷顾他…… 没回答小琳的问题,莫刚自顾自的往外走,他脚步僵硬,绷紧下巴,紧蹙着眉,走出门外,冷风唰地扑上脸,好似那股缠绕在心头对杜莉咏的爱意,现在这样让他心冷。 呆站一会儿,他重新抬起脸,忽地,一对身影映入眼间。 是温颂亚跟杜莉咏。 他们俩手牵手,笑嘻嘻,脸蛋红扑扑,好似这个冬日不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莫刚在这一刻不得不认可他们……很相配,温颂亚的尔雅俊逸、杜莉咏的美丽可人,他们该死的很配! 莫刚胸口燃起愤怒,当看见温颂亚的手环在杜莉咏纤细肩膀,他靠在她耳边不知道讲了什么,她愣一会儿,然后笑了……这个笑容,他永远得不到。 很恨! 温颂亚凭什么?这么多年,她像个傻子,倾全力付出,他呢?只等着接受她全部的善意与温柔,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才华外貌,莫刚不认为自己输他!人格与热情,他也没输!但她选择了他……选择了温颂亚…… 莫刚就觉得,温颂亚不能也不应该这样顺遂,他不应该得到—— 他走向前,他们看见他,有一阵尴尬。 其实没有什么事发生,可是就觉得尴尬,温颂亚看着莫刚,想到那天病房里莫刚说的,又想到那天看见莫刚送莉咏回家。莫刚是情敌,他知道,太过清楚的知道,可是这瞬间,他与莉咏相爱了,他竟觉得……对莫刚抱歉。 莉咏亦然,上次跟莫刚去吃西班牙小菜,莫刚的细心与刻意,清楚传达他的爱意,她知道自己不能回报他,然而自己曾在病房里说会放弃温颂亚,现在有种……欺骗他的感觉。 他们三人,定定互看一会儿,然后,莫刚扬起笑走上前,一如往常爽朗。「有工作找你们谈,正要走,刚出来就遇到了,真巧。」 「是啊。」莉咏扬笑,也学会客套。「什么样的工作?」 温颂亚在旁边抿了抿唇,他不大懂交际,这分钟就是扬不起笑容,他深吸口气,紧绷着脸,道:「要不要进来谈?」 莫刚深深看他一眼。「好啊。」 第八章 「这次我帮g唱片的新人设计专辑造型,我设计的造型跟你们今年初的系列很搭,虽然不是选用秋冬推出的新系列,但我这次选的不是限量品,所以对你们的业绩也会有帮助。」 杜莉咏看着莫刚,眼眸深含感谢,莫刚总是不吝惜选用他们的商品,即便杜莉咏也对温颂亚的作品深具信心,但还是得对莫刚感恩,在创业之初,是莫刚给了他们很多机会。 她朝温颂亚看一眼,他耸耸肩,一如往常地将决定权交予她,温颂亚从不管事,况且这只是商借产品。她眨了眨眼睛,答道:「我们会全力配合。」 莫刚站起来,将桌上热茶饮尽。「还没有确定,我得再确认一次这系列作品的质感,现在有货吗?」 「有。」杜莉咏也站起来,往店内走。 名贵的作品一向锁在工作室的保险柜里,温颂亚的作品一向没有大量生产,有时项链只出三、四十条,温颂亚坚持设计原则,作工也要参与,创业之初全由他本人包办,如今也只聘请三名经验丰富的老师协助铸模、粗胚等工作,也因此,他的工作量一向很大。 莫刚要借的作品,其实已经卖得差不多,但还是会持续生产,店里还有一些,杜莉咏来到灯光已暗的店里,在柜子里寻找。 工作室里,只剩莫刚跟温颂亚。 「不是说不跟工作伙伴恋爱?」莫刚不怀好意的冷笑。 温颂亚直视莫刚,眼色认真且诚恳。「我现在收回这句话。」 「收回?」他笑了。「说收回就能收回?」 「我无须跟你道歉,我只是追寻我自己的心意。」温颂亚低头,一手抚过桌面他绘画设计图的惯用纸,指尖滑过纸面。「可是,我对于之前说的话让你深信,感到遗憾。」 遗憾?「我以为我有机会。」 「莫先生……」 「怎么可以这样?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不会爱上莉咏,为什么说谎?让我白白高兴很久,前几天我约莉咏出去吃饭,我们气氛很好你知不知道?」莫刚嗓音冷硬,双眸饱含愤怒。 太气了,这家伙凭什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也努力这么久,但做再多也比不过他。 「感情不能勉强的。」温颂亚不知道该说什么,吐出这句话,尴尬地望着他。 莫刚不说话,他定定看着温颂亚一阵,几秒后,深吸口气,缓道:「我可以不跟你计较,我们可以还有工作往来,但我希望你好好珍惜她……我明白她这些年的暗恋是什么感觉,你不明白。现在你很开心谈恋爱,难道没有想过,这感情来的太突然?」 什么太突然?温颂亚凛眸看他。 「你本来不爱她的,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让你受到刺激?」莫刚停顿几秒,忽地一脸恍然大悟。「那天在病房,你是不是听到我邀请莉咏跳槽到我这边?啊,这就难怪了,你不想她离开你,才这样做……」 「你邀请她跳槽?」温颂亚一头雾水,但这消息的确令他心惊。 莫刚的眼神闪过一抹精明,他摇头失笑。「少装了,你就是听见她说会认真考虑才故意设计的,用爱情抓住她,这也只有你温颂亚办得到。」 闻言,温颂亚哑口无言,他假装不受影响,可是心被震撼到。 莫刚对莉咏挖角?! 从没想过,莉咏可能会有离开他的一天,还以为她会一直在这边陪他工作,永远当他助理,很久很久。 他给薪大方,三节礼金也优渥,再加上他们之间的交情,合作关系应该很稳定,温颂亚不信杜莉咏会跳槽,但莫刚说,她有回答认真考虑…… 不该相信的,但又想不出莫刚骗他的理由,这现在也影响不了他们的感情,顶多,只是在他心底投下震撼弹,让他有那么一点的不安……一点点而已。 这时,杜莉咏进来,她拿首饰给莫刚看。 温颂亚凝视着他们认真讨论作品,眸色深了,心口很酸,轰轰地震住他……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凛着脸色,这让莫刚的唇角勾起微笑。 ※※※ 很少失眠的温颂亚,在今天晚上,翻来翻去睡不着。 平常总一觉到天亮,但是大喇喇的他,只要心里有事,他就会睡不着,会在有心事时变得好细腻。 深蓝色床单让双人床看起来很舒服好眠,温颂亚侧躺着,裹着海蓝色薄被,这床单是杜莉咏替他挑的,黑暗中,他张眸看往旁边核桃色小茶几,也是跟莉咏一起挑的;另一边的墨色书架,跟莉咏挑的;旁边的灰色纱质窗帘、地下的皇室金绣地毯、客厅原木摇椅、墙上电子七彩钟……全部全部,都有跟杜莉咏逛街选购的回忆。 她充满在他的人生里,根深蒂固。 但温颂亚今天霍然了解,原来他们的工作关系,其实一直建立在一种默契上,是因为她对他的死心塌地,才有一路上的美丽风景。 温颂亚忽然惊觉到,其实,杜莉咏随时可以抽身离开。 他抓来手机,拨电话给她,手机响很久,没人接,他猜她睡着了,已经将近一点,她一向在睡眠时将手机转震动,起床后看到未接来电才会回拨。 摊开手,他仰躺望着天花板,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就是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很不踏实、有种危机感,好像随时都可能失去莉咏—— 这时,手机响了。 温颂亚微愣,但还是很快速地抓来手机,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心突地跳一下,反应很快地接起。 「喂?」他有点急切地。「喂?喂?」连喂三声。 电话那端,传来杜莉咏温柔嗓音。「你找我?」 「你还没睡?」 「还没,刚刚在洗澡。」 她嗓音听来有点懒洋洋。温颂亚想象她正躺在床上,想到她温软身体又暖又懒地偎入床里。蓬松棉被裹住她纤细身体,他渴望自己是那床棉被,能轻柔地覆住她,又很煽情地压在她身上…… 「这么晚了,什么事啊?」她的嗓音听来有些倦。 「你刚刚在干嘛?怎么这么晚才洗澡?我以为你睡了。」 「我喔……」她轻轻笑了。「还不就为了工作?刚刚上网查莫刚今天提的新人,看有没有资料、有没有丑闻啊!现在不是很多明星都是经由绯闻出道吗?我就想说来看看有没有网友讨论什么的。」 「噢。」他兴趣不大,但为她的用心与细心感到庆幸。莉咏就是这样,她做事追根究底,拼着一股认真。 「怎么啦?」电话那头的她嗓音轻柔,从这通电话开始,已经问了至少两次,却没有失去耐心。 因为他知道温颂亚是什么样地人。 想的比说的快,做的又比想的快,有时他兴奋地形容要做某件事,她才说可行,他就会端出早做好的东西。 他啊,没放心思在别人身上,爱情或事业都是,三十多岁了,只会燃烧自己。不是自私哪,看在莉咏眼里,是觉得他有股傻气,想到什么说什么,直率的直肠子。 温颂亚听见她语气里的温柔与关怀,其实自己打给她,没有什么事情,但这下听见她的嗓音,就觉得心里有很多事情都想说给她听。 「刚刚我睡不着,脑子乱转想很多事情……」他沉下嗓,侧了身,将手机夹在他跟枕头间,闭上眼睛续道:「你觉得,这么多年来我对你好不好啊?」 「好不好?哪一方面?」 「身为我的员工方面。」 「你从没问过我这个呢……我想想喔。」 想想……想想……杜莉咏想很久喔,让温颂亚的感觉好似心脏被揪住,等着她说答案,他不知道她会怎么形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他猜,仅仅猜测,她是喜欢身为老板的他的吧? 不然,又怎么会待在他身边这样久? 一会儿,杜莉咏的嗓音从话筒传来。「其实你不是一个好老板欸……」 这句话有些冰冷,让温颂亚的心凉了一半。 她的话语饱含笑意。「你好任性啊!想做这个就做,想要那个就弄,我常常要帮你善后,其实很累的,既然你都问了,我就告诉你吧!其实喔,很多人找我去他们公司工作,我都回绝了,感不感动?」 感动,当然感动,温颂亚怎能不感动? 「为什么?」 她不解。「什么为什么?」 「既然我是个这么任性的老板,你又为什么还要待下去?」 「因为你对我来说,不只是老板啊!」她嗓音忽地很正经,在寂静的夜里,温暖地如一泓水,细细吐露心之所想。「我们还是朋友吧?我很有包容性的,而且,既然身为朋友,我就更该支持你,更别说——」 杜莉咏忽然停顿下来,他飞快问:「更别说什么?」 电话那一头,杜莉咏脸红了,她说不出口啊,更别说,更别说自己早就喜欢他好久好久…… 「不说喔?」他停顿了下,深知她个性的他知道再逼她也不会说,于是道:「我刚刚睡不着,一直在想一些事情,觉得有点烦。」 「烦什么?」她顺势问。 「知道刚刚为什么问你我是不是个好老板吗?」没等她回答,他自己继续道:「我忽然想到其实你是个很好的员工,一定有很多人也想要你这样的助理。然后想到这,我就有点担心,担心你有天被人挖走……」 她笑了。「不可能啦。」 「怎么不可能?那你告诉我,刚刚你说更别说什么?或许这能让我安心一下。」他语气认真,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杜莉咏沉默了好一会儿,几乎让他以为她在电话那头睡着了,而后,她才出了声音。 她的嗓音,是一把温暖的柔嗓,充满感情地说:「你一定不知道,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我为什么要待在你身边这么久?因为我看见了你的梦想,我也想参与一份,所以才帮助你,跟你一起努力,我的梦想就是看你发光发热……」 他听了,好感动哪,那些令他失眠的慌张,因为她的话而消失无踪了,他握着话筒,觉得很激动,久久说不出话。 许久,温颂亚才开口,转了话锋道:「我在想,是不是该叫颂盈回来过年或什么的……」会这样问,是因为体会到了要将身边的人抓住这道理,他发现自己很不安,颂盈是他唯一的家人,莉咏是他深爱的人儿,这两个女人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杜莉咏听了,着实愣了好久,温颂亚从没有过这想法,尽管她相信他是关心颂盈的,但他心里的结却在这时突然解开,令她震惊。 她哑了嗓,道:「她过年没放假。」 「那我去看她。」他很积极,又说:「你也去,我帮你出机票。」 她笑了,轻轻的浅笑从电话那头传来。「好啊!」 温颂亚默默听着她的笑声,心口很多的不安就这样被驱散,他感到一阵温暖抚过慌张的心情,平稳下来。 是忽然汲汲营营地想抓住身边的人,因为体会到惧怕杜莉咏跳槽的缘故,让他转过头来,看见了赤裸的自己,原来不是那个个性爽快、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己,而是一个很怕失去也怕寂寞的男人。 「莉咏……」 「嗯?」她的嗓音有点困意了。 「永远在我身边,好不好?」 说出这话,让温颂亚也一惊,他是在开口跟她要保证,但却同时觉得自己很奸诈,是因为受莫刚的影响,才这样对莉咏的存在忐忑不安。 这会不会混淆了爱情? 他皱眉,连忙开口。「算了,你当作——」没听到。 却听见,她温软的嗓子,截住他的话。 「好。」 单单一个好字,令他感动了,这个好字,充满感情,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似有什么被填满了,喉咙间梗着什么,想说些什么,却呆着,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强调似地,再说一次。「我说好。」 温颂亚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说什么才能表达他这刻的快乐感动心悸满足……有这种言语吗?足以表达他全部的感情?足以传达他心头上那股正在沸腾的滚滚情感? 噢,他想到了。 他说:「我爱你。」 真希望,能将她拥在怀里,反复亲吻,再填上这句话。 ※※※ 隔天早晨,杜莉咏笑咪咪地去上班。 老天,温颂亚说爱她呢! 放眼望去,路树像对她鞠躬,路人看起来笑容满面,就连耳边也莫名其妙响起音乐,这个如歌般轻快的早晨,她觉得自己像电影情节里春风得意的主角,走路有风。 中午时间,温颂亚溜出工作室,赖在柜台跟店员小琳闲扯。 他一脸正经,说出的话却很惊人。「你一直待在这里工作,好不好?」 小琳边擦拭透明玻璃柜,边狐疑地望他一眼。「一直?」 「嗯,永远,待到可以退休,我还会给你退休金。」 小琳怪叫。「永远?!服务业待永远……还有退休金……我想想喔,好像没有很吃亏欸……」 「要不要?」 「我满脸皱纹地跟客人介绍饰品,你不觉得很不搭轧吗?」 「别有一番风味啊!」 小琳哈哈笑。「老板你就是这样有趣,好!我就待到退休!」 温颂亚仍然一脸认真。「说好了?」 小琳很豪迈的拍胸脯保证。「说好了!」 这情景全让杜莉咏看在眼底,她倚在工作室门口听他们讲话,看着温颂亚认真的眼色,一张脸盛着严肃,让她想笑。 温颂亚转过身,迎入她的笑眼。 「很好笑吗?」他走进工作室。 杜莉咏跟上,她叹气,又笑了。「干嘛想用退休金绑住小琳?如果她喜欢这工作自然会留下。」 「我是提醒她可以在这边待很久,我从没有赶她的意思。」 「她从没有要走的意思啊。」她深深看着他,道:「你真奇怪,从昨天晚上就很奇怪,说要去看颂盈,还叫我跟小琳要答应留在你身边……这么怕寂寞啊?」 他忽然眼色黯了,深沉地望住她,唇角勉强地勾起,笑得很难看。「哈……可能我真的有一点怕寂寞吧?」 下一秒,他张开双臂,拥抱眼前的她。 她颤住,因为他忽然好热情地低下头来,吮住她的唇…… 阳光从透明天窗照入,工作室里,宁静的摆设透露寂静,顺着光,一角,映着交叠人影,杜莉咏回应他的亲吻,背后抵着冷硬墙面,她轻叫一声,呼吸显得微弱,都被他热吻卸去。 火焰般炙热的抚摸,滑上她的背脊,那只大手溜进她衣服里,贴着柔软身体,顺着滑腻肌肤,掀起她一片心悸。她太混乱了,嘴里是他丰沛的男性气息,背后那只贼兮兮的手更是挑战她的理智…… 温颂亚贴近她,全身压在她身上,他停下亲吻,很近地看着那双美丽眼睛映着迷蒙,那股困惑令他心动,再度吻上她,在她背后的大手滑到纤细腰身侧边,另一只手也偷偷地滑入衣服里,一寸寸地往上抚摸…… 「等、等、等一下……」她结结巴巴地喊停,感觉他的手已经往上触及她胸缘,她连耳根子都红了,讨饶地望着他。 他很亢奋,定定注视她,停下抚摸,看着她白皙的肌肤跳上红润,那双自信的灿灿大眼饱含害羞,美丽的唇瓣哪……因为热吻染上水意的红肿,令他忍不住又凑身过去。 「这里……是工作室……」她双手抵住他胸膛,理智只剩一咪咪。 老天,他怎么能这样?这是第一次,她看见他的欲望,是这样狂烈热切地,几乎要将她烧尽,爱了他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他的爱,她不想矜持,也想在这一刻跟他一起沉沦,跳入爱的诱惑里。 可是,这里是工作室,外面有小琳…… 温颂亚用困惑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在说:你不要吗? 她看着他的眼神,在里头看见纯粹的男性阳刚,一种陌生的激情从他眼神里透出来,她陷入两难,觉得嘴唇很干,仿佛需要他的滋润,还有其他地方……都需要他。 这密密的欲望哪,头一次席卷杜莉咏,她眨着眼睛,无意识地舔了舔唇,也快要被他感染了,想在这里献出自己…… 然而他不等她继续说话,俯身过去,啃吻她的细颈,他想要他,太想要她了!这一刻他渴望确定她是自己的,要透过身体的拥有,确认心灵的相交,温颂亚想要全然地拥有这个男人,这也是谈过这么多次恋爱的他,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渴望着。 他的手没忘记动,已经偷偷滑入她胸衣里,他故意停下,掌握那丰盈,扬眸看向她。她红着脸,很红很红,咬着唇瓣,哀求地看着他,可、只是哀求,却没推开他。 温颂亚勾起笑容,这笑容映入她眼里,只觉得很煽情很邪恶……他接下来要怎样?真的要在这里?不会吧…… 该推开他?不推开?杜莉咏混乱地想着,他令人心悸的细碎的吻再度落下,她感觉自己从没让人闯入的领地被触摸了,她细碎呻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个男人…… 忽地,电话铃声响起,打扰了他们。 「别管它。」温颂亚哑着嗓,喘息着。 「不行……」她忽然清醒,犹带着丝丝眷恋,推开他,脚步有些凌乱,因为腿还虚软……伸手整理衣服,边接起电话。 温颂亚看着她讲电话,渐渐地也冷静下来,他的欲望勃发,但这刻他也领悟到刚刚实在太……激动了,他勾唇浅浅笑了,倚着墙面,看着她背对他接电话的样子,眼神顺着她直挺的背脊,滑到纤细腰身、小巧的翘臀,还有那双笔直的小腿。 他走向前,从后面搂住正在讲电话的她,她身躯一震,转过脸来,谴责地看着他,他笑了,亲昵地吻了吻她的唇,才甘心情愿地走向位子上,拿着铅笔无意识地在手间转啊转,眼睛始终没放过她。 杜莉咏讲完电话,道:「莫刚要来,上次说要借的饰品已经定案了,他问店里有没有货,等下要来拿。」 「喔。」他有点不高兴。「干嘛不叫他助理来拿?」 「他认真嘛,喜欢亲眼确认东西,免得还得来换。」 「他是对我的品质不信任。」 她笑了。「干嘛这么偏激?不是认识他很久吗?你该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是,他当然知道莫刚工作认真,很有自己一套想法,可是这刻从杜莉咏嘴里说出来,他就觉得心发酸,很不平衡,甚至……有些生气了。 「他工作认真,你怎么不跳槽到那边去?」他忿忿地说着,关不住自己的嘴巴。「上次你不是说我不是个好老板吗?那他应该是个好老板吧?」 杜莉咏皱起眉,轻声道:「这是两件事。」 他站起来,眼神激动。「那你答应我,绝对不离开我。」 她看着他的反常,心里很不明白,但还是软着心,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抚上他的脸,眼神恋恋地望着他,这个她爱了好久的男人,她怎么可能会离开他呢? 温颂亚看见她微笑,感觉脸上她小手的温度,听见她软软嗓音,轻声道:「傻瓜,昨天不就答应你了吗?」 忽然,温颂亚觉得自己被填满了,那道忐忑不安的伤口被她轻易抚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不安有些傻气,像无力取闹般幼稚,他伸手,轻拥她。 他们拥抱着,什么也没说,但到这一刻,才确认了彼此心情。 杜莉咏终于相信了,温颂亚是这样在乎她,他突如其来的爱情已经不令她惧怕不安了,因为这刻他的眼神里只有她,她于是愿意献出所有的自己。忽然发现自己也可以影响这个男人,她啊,很满足了。 温颂亚不再因莫刚的话而患得患失,但他学会珍惜身边的人,暗自决定,明天就订过年的机票,要给颂盈一个惊喜。 他要献出所有关心,让所爱的人都快乐。 ※※※ 中午,店里有着三三两两的客人,小琳很酷,站在旁边不招呼不推销,等客人自己上前跟她询问。 柜台里,杜莉咏弯腰取货,莫刚站在旁边,高大的体魄引来客人频送目光,他一脸冷峻,打扮入时,刚刚一进门,就吸引众人注意。 杜莉咏将饰品一一放在桌上,给莫刚过目,她浅笑着看莫刚将饰物凑近眼前,想了一下,又再偏头看,然后拿远看,态度谨慎。 「ok了。」莫刚终于点头。 他提了纸袋,准备离开,走几步又回头,看着杜莉咏俏丽的脸,唇边地微笑很诱人……他,是真的喜欢她。 他旋步回到她旁边,莉咏扬眉。「忘了什么吗?」 「如果我说忘了你,你会跟我走吗?」 「不要开玩笑了啦。」她想打哈哈带过,却见到莫刚太过认真的眼神,愣住了。 莫刚深深注视她一会儿,忽然道:「要不要来我这边工作?」 「我说过不要再提这个了。」这不可能的,以前她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更何况她跟温颂亚现在好好的,更没理由跳槽。 「你知道我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令她感到头痛与抱歉,正斟酌着要怎么跟莫刚说,毕竟他为他们带来很大的帮助与广告效益,但见到莫刚严肃的表情,她又觉得不该唬弄过去。 她叹了口气,眼神认真,干脆将话说清楚。「我知道,但你也该知道,我从没有回应你,你现在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回答你什么。」 「好吧。」他垂下目光,看着玻璃桌面,若无其事地说:「如果我对你不满呢?」他就是心口有把火在烧,对杜莉咏没回应他不满吗?其实不是,是对她跟温颂亚在一起而不满。 莫刚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温颂亚? 「你对我的不满没有道理。」 他冷笑。「那对温颂亚不满呢?」 她看他一眼,没说话。 莫刚抬头,瞪住她,抱怨似地说:「明明说过不跟工作伙伴交往,结果呢?不觉得他这样很怪吗?这么多年没看你一眼,突然反常了起来?」 杜莉咏默不作声。是的,她也曾怀疑,害怕温颂亚的爱情来得太突然,这快得乱七八糟地爱,让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哪个地方让他爱上她? 但,现在她不怀疑了。 太多次的印证,温颂亚温暖的眼底有她,他是这么害怕她离开,这种不安心情,过去他的恋爱史中从没有,她很自豪,自己是第一个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人。 爱情就是这么突然,不是吗?她懂得接受那股突然,也要相信那突然。 她眼神明亮,摇了摇头,微笑没说话。这模样看得莫刚一阵火,她就这样毫不怀疑温颂亚?莫刚心里明明找不到温颂亚爱上杜莉咏的原因,可这刻他被自己的臆测给蒙上一层阴影,他恶狠狠地看着杜莉咏—— 「也对,难怪你不怀疑,认识这么久了,你哪猜得到他是这样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令她着实愣住。 什么这样的人?莫刚知道什么?她抿抿唇,不自在的因为他的停顿而心生惊慌,她看见莫刚的眼睛盛满怜悯,好像在说:你真可怜。 「你不知道吧?那天你住院,他其实有听见我问你要不要跳槽了,然后他就变了,你没发现吗?他是不是突然对你很好?现在还突然跟你交往……」莫刚看见她脸色一白,继续道:「这全部,都是要你继续为他工作啊!」 杜莉咏张着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是这样的吗? 是吗? 那天晚上,温颂亚突然到她家里,抱住她吻了她,说这不是友情,说怕她有天会离开……忽然,杜莉咏心惊的想到,那晚温颂亚说看见她跟莫刚在一块,所以,他是被刺激才跑来这样告白?! 温颂亚是因为怕她离开,才这样对她? 她觉得呼吸困难,胸口痛起,莫刚始终盯着她恍惚的脸色,心里觉得有种复仇的快感,但却又有种罪恶感油然而生。 他绷紧下颚,手偷偷握成拳,压下自己的罪恶感,冷漠地拿起纸袋,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莫刚走了,杜莉咏还愣在原地。 好自为之?! 她该怎么好自为之?这么多年的暗恋,才要修成正果,现在却告诉她,温颂亚对她不是爱,只是长久的依赖,她能怎么样? 她没那么坚强哪…… 第九章 晚上十点半,店面该关的灯都关了,工作室里只留下一盏桌灯,温颂亚坐在桌前,低头绘着设计图。 杜莉咏从外面进来,站在门边,定定看着温颂亚专心的样子。 她喜欢他专注的神情,那种好像天塌下来也只有这件事最重要的表情,让她着迷、让她爱上这男人,一股脑的热情浇灌出暗恋花朵。 常常想,她要守护他与他的事业,她没有野心,他有,她就要替他完成。可是今天莫刚的话让她觉得自己真傻,让她觉得自己被温颂亚玩弄在股掌间,他要什么她就会听他的去做。 那些甜蜜都像场玩笑,自己还沾沾自喜呢,觉得他在乎她一个人……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有这样的魅力?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他都未曾看过她一眼,却在这阵子突然大转弯? 察觉她的凝视,温颂亚抬起头来,桌灯映照他发亮的眼睛,他回视她的神情定格在她脑海里,杜莉咏忽然觉得自己不了解他了,一个人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却心怀城府? 「怎么了?」他笑了笑,靠进工作皮椅里,凝视她的墨眸里满是温柔笑意。 她抿了抿唇,凛着脸,不说话。 温颂亚察觉不对劲,止住笑容,问:「发生什么事了?」 杜莉咏还是不说话。 他走上前,背对着灯光,刹那间,杜莉咏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低沉嗓音飘来。「不舒服吗?还是遇到什么事了?」她感觉他的手触上她脸颊,那温暖的温度令她想哭。 「莉咏……」他叹息。「你的脸色不对,有事要说啊,你这样闷着我很担心。」 她往左边站一步,站离他远一点,看着他从背光的黑暗跳入光芒里,桌灯的亮光很隐晦,却安静地照出他的脸廊,她盯着他,恍惚了。 他穿米色v领毛衣,深蓝色休闲裤,身材修长,在弱光照耀下,五官明显俊逸,那双温柔的眼睛担忧地望着她,她皱眉,看见他也蹙眉,他脸上蒙上疑惑,大手伸过来,想拉她。 杜莉咏又退一步。 她好迷惘。 他会是这么坏的人吗?为了留她下来,故意安排了这样的戏,以为得到她的心就能永远绑住她? 昨晚,他说:「我爱你。」 这也是假的吗? 「我想问你……」 「嗯?」他始终担心地看着她,她怎么了?表情这样严肃,脸色这样苍白,不像她,有时工作上遇到问题,她总冷静解决,哪有像这刻的反常? 「你为什么突然喜欢我?」 温颂亚愣住,呆了一秒,忽然笑了,他耸耸肩,用哄她的语气笑道:「这哪有为什么?爱上就爱上了啊!」 「是真的爱上吗?」 「你还怀疑啊?噢,我知道了,你就因为这个在心情不好喔?不用这样的啊,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甚至还可以用身体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他笑嘻嘻地。 「可是我很怀疑。」她咬唇,嗓音却带着一股笃定。「今天莫刚跟我说,你是因为以为我要跳槽才突然喜欢我的,我没办法不信,因为这很奇怪——」 他打断她。「等等,莫刚跟你说?」 「嗯。」 「你信莫刚的话?」他嗓音转冷。 她不说话了,仰眸看向他,像想在他眸心里寻找一些问这话的意义,他为什么模糊重点? 「你如果相信莫刚,又问我做什么?」 「这跟莫刚没有关系,只是正好他提出,我也觉得疑惑,就来问你。」 温颂亚冷笑。「所以你在乎我的说法吗?你不是早就信了莫刚?」 太伤人了!凭莫刚一言,就来找他兴师问罪? 温颂亚很气,太气了,他瞪着杜莉咏,想要抓着她双肩把她摇醒,这只是一场恋爱,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关莫刚何事?! 心里更伤的是,她选择相信莫刚。 「我没有。」 「你有,不然为什么要问?如果你从没对我怀疑,根本不会开口问!」 他们对视着,他怒气腾腾,她一脸心伤,觉得被曲解,但又不知道从何辩驳起,很多事情闪过脑海,她想到那些暗恋他的日子,看着他跟别人约会,看着他在每个女人间来来去去,他所有笑容所有怀抱所有亲吻,都是别人的,不是她的。 当有一天,一直盼的东西拿到了手,她当然会迷惑、当然会不安,当然会担心这东西自己拿不住…… 或许自己是有些不理智了,但杜莉咏却没办法理解,他过度盛怒的语气,如把尖刀对向她,她突然很委屈,很委屈很委屈,更觉得累,想放弃了。 对温颂亚来说,这是一场仅仅几个月的爱情,但对她来说不是,这爱情长达好几年,所以这刻的争执足以令她没力气再生气了,只能怔怔望着他,觉得心酸。 她忽然落泪,难过道:「因为我好久以前就喜欢你。」 她看入他闪过一丝迷惑的眼神,然后用手背倔强地抹去眼泪。「我好久以前就爱上你,但你从来不看我,你没把我当对象,我很难过你知道吗?但还是要笑着看你恋爱,你能不能体谅我?今天你突然说爱我,我很惊慌,当然也开心,可是我会怀疑,一定会怀疑的,为什么爱情来得这么突然……」 她泣不成声。 杜莉咏的脑中忽然跳出一个念头,她想到这些年她跟温颂亚的人生都连在一起,他们关系是如此紧密,紧密到她的眼中只看见他一个男人,紧密到她对他死心塌地。 她于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爱疯了?才会在这时候,听着莫刚的话,怨起温颂亚,她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她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胸口里好多感情没有出口,她害怕温颂亚不爱她,害怕他骗她,害怕这全是一场骗局,也害怕她其实错怪他。 那些找不到出口的猜测几乎淹没她,杜莉咏看着温颂亚,泪眼朦胧,看着他盛满怒气的脸、看着那双燃着火气的眼,她不希望多年感情就这样被撕裂,他们得冷静,她得想个办法…… 就像被困住一般,她忽然想打开其他扇门,看看其他的世界,等她的目光能调离开,离开有他的生活,挖空自己的心,才能放更多东西进去。 她咬唇,下了决定。 温颂亚有点心软了,但他还是坚持道:「那你也不该这样质问我,就因为莫刚,他喜欢你很久了,你知道吗?」 杜莉咏挥了挥手,不让他说下去,她骤然抬眸,被泪水清洗后过于清亮的眸,如星子闪耀,温颂亚对上那双眸,忽然心悸起来,他觉得有点呼吸困难,担心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要辞职。」 他目光一凛,眼色瞬间变得锐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说什么?她竟然说要辞职?! 「我没办法继续这样工作下去,我心情不好,闷很久了,我要放大假,但是光放假不够,我决定辞职。」 她的嗓音铿锵有力,震得温颂亚一片头疼。 他冷着嗓音。「我不准。」 「我偏要走,你拦不住我。」杜莉咏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就是豁出去了,她的心被这段爱情扣押了好几年,她要冷静,要爱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是想到,如果,温颂亚真的艳情这种心,她怎么能继续待下去?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悲了……但如果,温颂亚是无辜的呢?他就是这样没道理忽然爱上她? 她咬住唇,压下这抹猜测的惊慌。 如果他真的是无辜的,这份爱情也不够纯净了。她告诉自己,如果他真无辜,是真心爱着她,她也会因为莫刚的阴影而没办法相信,这样吵啊吵地将感情磨掉,不就更苦? 干脆冷静一下。 辞职不是好办法,却是一条路,她得离开他,看看其他世界,这些年为他活,够了,她要跳出框框看看自己,找回纯净的心。 他也是,有段时间可以沉淀,也好…… 「莉咏,我们不能用谈的吗?」温颂亚软下身段。 他不明白啊!为什么非得这样?一个吵架演变成决裂? 温颂亚真的觉得自己不会恋爱了,他永远不懂女人心,她们在想什么,他猜不透,或许是他不够纤细不够敏感不够把那些她们在乎的事情放在心上,可是莉咏,这个了解他的女人,为什么也使上这种手段? 「我想要冷静一一。」她语气平稳,缓缓地说:「无论莫刚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我心里就是有疙瘩,你明白吗?我想要喘口气,过段没有你的生活。」 没有他的生活?温颂亚眯起眼睛,不喜欢她这句话。 「辞职只是逃避。」他摇头,不苟同地道:「那你该不该顾虑我的想法?我希望我们可以谈谈,将一切说清楚就没事了,而不是吵到要辞职;你问我明不明白,老实说,我不明白。」 「谈谈不能解决事情,我很痛苦,觉得很多事情我都搞不清楚了,我觉得我就要疯了,这些年来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我不希望感情被混淆,我是说……你会不会其实不是真的喜欢我才跟我交往?」她话说得有些混乱,但眼中,闪着坚定,试图说服他。「我会想出答案的,我们之间不该这样吵架,一定会有解决方法,请你给我喘息空间,好不好?」 温颂亚深吸口气,看见她执拗的眼睛发亮着,这双令他着迷的大眼睛,在这个夜里,让他失望。 他听不懂她口中的解决方法跟喘息空间,也不懂所有事情跟辞职有什么关系,更不懂她为什么快疯了,他终究不是她,不能体谅她所有的心情转折。 更重要的是,她甚至怀疑起他其实不是真的喜欢她才跟她交往?温颂亚忽然觉得一阵悲哀,却又百口莫辩,或许是累了,当他看着她固执的表情,就再也不想辩解了。 可是心爱的女人说要离开他,他又能说什么呢? 够了。 他不让她威胁。「随便你,要走就走,我该说的都说了,选择权在你。」 杜莉咏转身,到自己办公桌收拾东西,合上笔电收进包包里。她的桌面向来冷清,顶多几枝笔几本簿子,很快都一一收入她肩上皮包里,温颂亚闷着脸看她收拾一阵子,最后真的气到不行,干脆走出去眼不见为净。 冷冽夜风里,他站在店门口,街道已然渐渐冷清,路树随风低头,他靠在玻璃橱窗,寒目看着街景。 身后传来声音,他没转头,但杜莉咏自己走到他面前,她一肩背黑色电脑包包,一肩搭着米黄色皮包,看来像要远行……是啊,她要远行,要离开他了,就这样决断地—— 「这个你拿着。」她递出手上的记事本。「上面都标好了所有订单的交期,你只要照这个进度做,一定没问题,后面我有贴上所有客户的电话表,你可以跟他们连络。」 温颂亚听见她的声音,很冷静,但带着一丝颤意。他接过笔记本,努了努嘴巴没说话,还很倔地避开眼睛不看她。 她叹了口气,转身,踏上人行道,她身后的温颂亚立即扬起眸,凝视她背影。 他眯着眸,看她走得直挺挺,好似背后没有眷恋,那双迷人纤细的小腿,正往某个方向远行,他忽然有阵子恍惚,觉得不实在。 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内,温颂亚仍然维持一样的姿势,一动也没动,他觉得,胸口有个洞,越裂越大,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转过身,凝视店面,暗的灯在、透明的玻璃橱窗、灰色冷调装潢、暗色里仍然发着光的他的心血作品,一一跃入他眼底,这些,他还拥有着,不怕。 温颂亚将额抵着玻璃窗,他看见他还拥有的东西,也看见自己的倒影,他还有很多东西,可是怎么——觉得失去了世界? 这些,看来都好索然无味。 ※※※ 凌晨三点,位于闹区某间大楼地下的小酒馆,酒客已经散去,店员正擦拭桌椅,老板站在长型吧台边,对一名迟迟不走的客人皱起眉头。 「老板,你评评理啊!她怎么可以这样?突然就说要辞职,都不能好好沟通……」温颂亚拿着酒杯,醉眼惺忪。 老板无奈地站在一旁。「这位客人……」 该打烊了,这位客人还不肯走,十二点多一进来先跟酒保抱怨,然后跟旁边陌生客人抱怨,现在他来委婉的劝他走,又被拉下来听他抱怨。 温颂亚拍着胸口,醉得脸有些红了。「我对她很好啊!我这么喜欢她,不对,我爱她,太爱太爱了,可是她却相信莫刚,我要怎么办……」他趴下,将脸贴在冰凉原木桌面,闭上眼睛,神色哀伤。 「客人……我们要打烊了,帮你叫计程车可以吗?」 啊……这桌面真凉……温颂亚扬起眸。「打烊?」 「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了。」 他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周围,忽然意识到只剩自己一个客人的事实,于是懒洋洋道:「那好吧……」 温颂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口袋掏出皮夹,就往桌上一放,然后走了出去,面对这种状况已经驾轻就熟的老板,冷静地从皮夹里掏出酒资,接着追了出去。 「客人,你的皮夹——」 温颂亚转过脸来,呆呆地问:「皮什么?」 「皮夹,来。」老板拉他的手,将皮夹搭上他手心,然后道:「要不要帮你叫计程车?」 他摇头。「我走路。」 「你确定?」老板明知这样问也没有意义,但他还是尽责地问了一句。 温颂亚点头,然后仰望天空。「我想看星星。」 离开小酒馆,他走在冷风呼呼的人行道上,两个店家都已关上大门,他的视线飘忽,脚步稍微凌乱,头发有点乱,衣服也皱了,看起来满狼狈。 温颂亚很少买醉,非常少,但今晚,他胸口有着,呼吸也难受,没办法忍受一个人品尝疼痛,于是借助酒精想忘掉一些东西,暂时也好。 他路过一处公园,矮树叶在黑夜里如一团团黑火,他走进公园,坐在长椅上,仰头看天空。 今夜的月,很亮,太亮了,亮得有点刺目,他迎视那温光,几颗小星倒显得微弱了,整座天空那么大,只藏着这几个小家伙,温颂亚静静看着,不嫌肚子疼,眼睛涩。 就这样漫无目地的跟天空对视,温颂亚将自己放空,好像这样可以忘掉一些事情,他买醉的理由、那些争执、还有,吃醋的自己。 接近清晨五点,他才从公园回到工作室,坐在自己的工作椅上,他环顾忽然变得冷清的空间,然后,关不住的情景,忽然啪地一声,不经他同意地涌进脑海里。 那张桌子,杜莉咏每天都在那边使用笔电;旁边椅子,置放她的大包包;他的工作桌旁,她每天站在旁边叮咛行程;他们曾在这边因为莫珊的事情吵架,也在刚开店时,为了接到订单而开心大笑;那个角落,他们在那边亲吻;工作桌前,她哭泣说要辞职…… 她,一定很爱他吧? 温颂亚忽然这样觉得,她离开后,才察觉这个空间处处都有她的用心,她的存在就是芬芳的呼吸,他每在这里一分一秒,就呼吸她所有爱意,这些年,从没回头看过她,只是沉溺于她的好。 「我好久以前就爱上你,但你从来不看我,你没把我当对象,我很难过你知道吗?但还是要笑着看你恋爱,你能不能体谅我?今天你突然说爱我,我很惊慌,当然也开心,可是我会怀疑,一定会怀疑的,为什么爱情来得这样突然……」 他苦笑,想到这些话,就后悔自己怎么这样笨,没发现她的心情,他太粗心太大意,不知不觉磨得她伤痕累累,所以说爱她,好才怀疑,所以莫刚随便说说,她就信了。 温颂亚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看,这空间每个角落都有回忆,他受不住。 有一种后悔,在这刻,霍然席卷温颂亚。 他自我厌恶地想,如果不坚持面子,跟莉咏好好解释,可能就不会这样,他啊,不像自己了,竟然有这种窝囊想法。 但他还是一派天真的存着一丝幻想,或许,莉咏过几天气消了就会回来…… 过几天,杜莉咏仍然没回来。 她在当天晚上就收拾行李,回老家过了一段悠闲日子。 杜莉咏的老家在新竹县,家业是祖传三代的国术馆,颇负盛名,她不常回家,因为国术馆就开设在家中,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病人,她有时会觉得尴尬,这次她突然回家,吓到一票家人。 她只淡淡说想转换跑道休息一下,家人很体谅,没逼她,一开始她都待在房间里看书听音乐,待了一个礼拜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报名了很多才艺班,发现都不适合自己,最后,去报了镇上的烹饪班,上课到今天已将近两个月,每天上课时间,跟一些婆婆妈妈耗在一块,心情也变愉快。 这天,她们学一道异国料理——marengo炖鸡,老师很有趣,教学很多元,不只教台式料理,连一些外国料理都有涉猎,今天这道是充满欧风的料理。 「哎唷,这样不对啦!我来。」 杜莉咏正忙着将鸡肉块翻炒,但喷出的油有些激烈,旁边的大婶看不下去,过一夺走她的铲子,占了她位置。 「是这样喔?」杜莉咏看着大婶熟练的将肉块翻来翻去,让鸡肉受热均匀,刚刚她翻动得不够快,有些鸡皮略焦了。 「当然,你太秀气了啦!像你这样慢慢翻鸡肉全都焦了,去去去,去旁边切蘑菇。」 杜莉咏被赶到旁边帮忙切菜,但哪有蘑菇可切?另一名负责切菜的太太早将蘑菇切得片片漂亮,她愣了一会儿,浅浅地笑了。 她看着大家将巴西利下锅,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刚刚老师说的调量,接着,到了最难的地方,在鸡肉持续炒的时候,还得加入面粉,要细细撒入,让肉跟面粉混合,塑造特殊口感。 面粉撒好了,才将白酒加进去,高汤也来一点,接着炖煮,杜莉咏没事做,闲闲帮忙收菜发洗锅盆,将流理台擦一擦,然后再帮忙拿蘑菇番茄去下锅去煮…… 总共忙了近一个半小时,这道炖鸡才出炉,她们这一组颇得老师赞赏。 这道鸡肉鲜甜味美,很下饭,杜莉咏吃得很开心,离开烹饪教室时,口中还藏着那湿润的白酒甜味,让她心情大好。 离开温颂亚两个月,她学会十道菜,烹饪技术从零到……不敢说及格,至少有了基本常识,五十分就好。 直到今天还有点不相信,自己还是能做到离开这件事。 她把手机留在台北,除了切断连络之外,也是不让自己因为他的寻找而乱了心,她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温颂亚有没有找她,可依多年来的认识,她猜想,他定会寻她……即便当初她离开时表现这样坚决,他还是会软着性子寻她的。 温颂亚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没有隔夜仇,脾气有点小孩子气,有时很钻牛角尖,可是时间一过就忘了,每回他们闹得不开心,都是温颂亚先来示弱。 想到这,让杜莉咏微笑了,她想到那次她生气哭了,他约她到火锅店道歉,那双温柔眼眸里,没有计较,满是尊重,还记得他弯身布菜的样子、他的贴心、他话语中的承诺…… 他说:「虽然我的灵感还是很自我,可是我可以答应你,很多事情我愿意多想一下,多为你想一下……」 多为她想一下?她又笑了,转念起最近的生活。 以前从没想过要学做菜,这次的突破让她好像找到新的自己,没想到也会对做菜有兴趣,总觉得以前目光太专注,只追着温颂亚与他的事业,不知不觉,其实失去自信心,患得患失怕这怕那的,每天将爱情小心翼翼捧在手上,怕一不小心摔坏了,可是啊,爱哪有这样脆弱? 还怕摔坏呢。 旁边,是一道红砖墙,延伸至巷口,她踩着水泥道,闻着红砖墙内传来的树木芳香,风将树叶吹得沙沙响,风已经吹来没那么寒冷,带着凉意,那天离开台北,是一月天,后来她在老家也过了家历年。 是有想到,温颂亚约她一起去看颂盈,但她忍下那股冲动,在家当个乖巧的女儿,帮妈妈准备年夜饭,陪爸爸看电视,跟弟弟聊聊天。 杜莉咏仰望天空,白皙的脸蛋一如往常般美丽,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自信,两个月前,她还是个爱到失去自我的女人,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当初为什么要对温颂亚怀疑,为什么听到了莫刚的话,就往坏的地方想? 她不知道经过这段时间,温颂亚变成什么样了;事实上,刚开始时她也忐忑不安过,担心他可能会另结新欢,担心他不爱她了。 毕竟那天的争吵太过激烈,现在想起来还是充满震撼力,但经过两个月,她忽然什么都不怕了,她的心被排空,注入了很多正面能量,她始终没有停止思考关于他的事,她仍然爱他,他从没离开她的心里。 美丽的唇角勾起漂亮的弧度,她深深看着天空,白色云朵懒洋洋地徜徉在天空怀抱里,她眨了眨眼,视线放远,看进云里。 云的那一端,天空的彼端,温颂亚在那里吗? 他还是日复一日的展现他们创意,用那惊人才华满足所有客户,他也站在这片天空下,被云守护……他还是习惯晚睡,开着那辆老车,不说话时很酷,但一笑起来就能抓住所有人的目光吗? 他还是两个月前的温颂亚吗? 他还……爱着她吗? 这段日子,空出来的时间让她得以安排很多事,去学了半个月的瑜伽,发现自己腰骨很不软q,没天分;也去了一次插花课,发现自己坐不住。最后啊,加入烹饪班,没想到炒着炒着炒出兴趣来,多了一项技能的她,觉得人生也变得多彩了起来。 她也花很多时间思考那段争吵,思考温颂亚是否真如莫刚说的别有居心,她想到他惶恐不安的深夜电话,也想到他那些跟她要承诺的字句,这些,现在看在她眼中不再是别有居心,而是一种孩子气的举动,她察觉他是因为怕失去,才这样不安,而他的不安,却被两个月前的她视为心机…… 是误会他了,杜莉咏胸有成竹的断定,她了解他,他不是会用交往来勒索她继续为他工作的人,他向来坦荡,使不了心机,怎么她竟然忘了呢? 是因为当时太混乱,她太过不安,得来不易的感情让她觉得捧着也怕摔,所以将所有的慌,都宣泄在他身上。 想到这,她忽然有点心酸,一点点的心酸,只有一点点……她不看天空了,低下头,看着眼前笔直的路,她啊,准备好了。 两个月时间,让她有了更丰沛的爱情,更有信心可以爱他,温颂亚……这个她爱了好多年的男人,她准备好了,去爱他。 杜莉咏回到家,上楼收拾行李,跟家人说了一声,隔天清晨,她离开老家,返回台北。 先将行李放到家里,然后打开那支被她关机两个月的手机,没几秒后,讯息音跳出来,她阅读那些简讯,大都是客户传的,最底下,一封信息躺在那边,大约一个半月前,来自于温颂亚的手机。 ——真的就这么绝情?如果,我说我从没有因为想绑住你,才跟你恋爱,你信吗?你如果愿意回来,我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跟你解释,莉咏……如果你要听我的解释的话,我就讲,这样,算不算让步?对我来说,这是很大的让步了…… 这封简讯啊,让杜莉咏眼热了,切断的两个月因为这封简讯接轨,她想他,好想他,想对他倾诉这些年来她的心情转折,她已经想好了,决定把所有都讲开,让爱单纯,不计较谁爱得比较早。 当初会决定回老家,是因为从没跟温颂亚提过她家住哪,所以她得以安心沉淀心情,但这刻握着手机,看见那一大串的来电与留言讯息,穿插在其中的来自温颂亚的,一通通一封封都令刀子看得怵目惊心。 更她讶异的是,其中还有好几封简讯来自大学时期的学长学姐,那些学长学姐们,已经很少连络了,却都传了简讯来,内容不外乎是——颂亚找你找很久,如果不愿意跟他连络,也至少接接我们的电话…… 她握紧手机,记起温颂亚曾经提过,因为工作忙碌的关系,渐渐跟以前的朋友都断了连络,她不禁猜想,他又是怎样跟以前的学长学姐们重拾连络?又是怎样拜托他们帮忙寻找? 他是这样积极的寻找她…… 她抓着手机,往爱的方向奔去。 杜莉咏搭计程车去温颂亚的工作室。 沿途风景越来越熟悉,那间老面包店转弯后是邮局,邮局旁边开花店,再过去两间是便利店,左边两条巷子后,红绿灯右转,左手边就是她守护这么久的温颂亚的店。 黑银基调的装潢,在温暖的白日街景里跳了出来,她眼神被锁定,心跳如擂鼓,掏钱给司机,下了车。 她站在对面,看着这间美丽的店。 这是他们的心血。这刹那她再次确定,自己是不可能跳槽的,因为现在强烈的心跳,在在告诉她,她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有一种情绪,叫近乡情怯,忽地盈满她胸口,杜莉咏深吸口气,提步过马路,在透明橱窗前站定,偷偷探头看向店内,探头探脑一阵。 唉,别蠢了,她摇摇头,挺直身体,推门走进去。 好紧张啊…… 柜台内的小琳,听见开门声,这才抬头看向来人,一见到杜莉咏,立刻呆住了。 「杜姐?」小琳的嘴巴张得圆圆的,愣了几秒,看着眼前微笑的美丽容颜,见到杜莉咏带点怯意的摇了摇手后,才哇一声,扑上去。 突然被抱个满怀,杜莉咏吓一跳,但是,还真温暖啊,小琳这么想她喔?难得看见一脸酷样的小琳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杜莉咏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她笑笑地拍了拍小琳的肩膀。「这么想我喔?」 她的语调轻快,跟小琳的满脸惊讶形成对比。「你跑哪里去了?怎么突然就不做了?」 杜莉咏但笑不语,她看了看店里,摆设大都一样,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啊,是了。 「怎么架上东西变这么少?」是故意调整的吗?她不大了解。 小琳黯下脸。「杜姐,还好你回来了……」 杜莉咏打断她,唇边仍然笑着。「我没有说要回来工作喔。」她没那么厚脸皮,现在叫温颂亚再让她回来工作,况且刀子也觉得现在很好,很多事情想要先理清再说,不想工作跟恋爱绑一起。 小琳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立刻被急切的语气掩过了。「杜姐,你不知道老板的事吗?」 「什么?」 「你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有联络……唉。」小琳叹气。「过年时老板去国外找他妹妹,结果他妹妹竟然跟着回台湾,后来……」 杜莉咏听着小琳讲述,越听、心越惊,深层的惊慌层层袭来,全身发抖,最后,她奔出去,拦了计程车离去。 第十章 「车祸?」 「晚上去夜店,上了陌生男子的车,结果出了车祸,老板现在几乎都待在医院陪她。」 「哪家医院?」 计程车上,杜莉咏握紧双手,感觉身体发抖着。 一种不知道目前状况的害怕笼罩住她,她来不及问小琳颂盈伤得重不重,就跳上了车,等到了医院,一切眼见为凭。 但是,颂盈怎么会跟着回来?他们兄妹发生什么事? 到了医院,她付了车资下车,到询问台问了病房位置。医院里,病人来来去去,她转了一下,才找到电梯,上楼,又找了一下,才找到病房外。 她站在病房外,迟疑了几秒钟,发现脚重得跟铅一样,耳边听见远方护士推着药车的声音,她深吸口气,走进病房。 先跃入眼廉的,是躺在病床上的温颂盈,她几乎认不出她。 可怜的颂盈,左边包着纱布,头上缠绷带,脸上瘀青还没消,没生气的躺在病床上,合着眼睛,脸没有血色。 杜莉咏几乎要掉下眼泪,努力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欲泣的声音,她站在那边凝视颂盈一会儿,转过脸来,看见旁边的温颂亚。 高瘦身体埋在病房狭窄的摺叠椅里,他双手环胸,歪着头睡着,那张俊挺的脸异常疲惫,下巴冒出细胡,眼下是暗影,温颂亚累坏了,看起来也瘦了些。 杜莉咏在他面前弯身,凑近看着他的脸。 这个令她着迷的男人,此刻吐露着疲惫,她看着眼热了,很心疼,有一种母性本能填满胸怀;她想着颂盈受的苦,又想着这男人面对一切,他曾经被父母的意外划伤心口,这次面对颂盈车祸一定也饱受惊吓。 她叹息,伸出手,忍不住轻触他的脸颊。 温颂亚霍地眼开眼,他迷茫地望着,一片恍惚中,看见她。 莉咏。 他的莉咏。 他皱起眉,转过脸,看见旁边病床上沉睡的妹妹,证明这不是梦,于是又转回脸来,对上杜莉咏这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这些日子,他盼过多少次了? 终于,给他盼来了。 杜莉咏对他微笑。 他伸出手,握住她覆在自己脸上的掌,眼神带着一股如梦似幻。「你来了。」 她对着他那恍惚的眼神,笑容加大了,说不出话来,他们对视着,都有满腔的话,却在这一秒忘记要说了,只是贪看久违的彼此,熟悉的眼眉鼻嘴,熟悉的人,熟悉的爱情,还在不在? 他们都忐忑,都不敢开口问。 医院的电梯,人潮来来去去,只有两人没动,他们脸色凝重,讨论重要的事。 「所以她没那么快出院?」杜莉咏压低嗓音问。 温颂亚叹了气。「没那么快,要看恢复状况,医生说至少还要待三个礼拜以上。」 「怎么会这样?」 「要怪我,没事去英国看她做什么?发现她其实没有注册,根本就没在那边念研究所,一气之下把她带回来,结果……」他苦笑。「是酒驾,那男人我根本不认识,那男人伤得也重,现在还在加护病房。」 过年时,他照预定去英国找温颂盈,想说她学期刚开始,课业没有忙可以找时间出游修补兄妹感情,却没想到却发现温颂盈这学期根本没有注册,她偷偷使用护照延签也要到期了,温颂亚因此跟温颂盈大吵一架,硬是把她抓回来,询问她为什么没注册,她却说——「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学的了,但你不喜欢我,我又不能回台湾!」 温颂亚知道,颂盈说这段话,是故意气他,当然也包含了指责,他知道过去自己太过疏离,于是没再多责骂,把她带回台湾,是想着这样也好,至少重要的人都在身边…… 回台湾后,温颂盈还是跟他赌气,不大搭理他,温颂亚知道,她是气他以前对她的疏离,这部分他没办法辩解,决定用时间来修补兄妹感情,但是,那天他还没回家,在工作室赶件,却接到电话,得知颂盈出车祸。 到了医院才知道,温颂盈跟朋友去夜店玩,大家要去续摊,酒驾出了车祸,温颂亚根本不认识她的朋友,在听警方讲述这些过程时,一片茫然。 她目光一黯。「现在都是你一个人在顾吗?」 「我请了看护,一有空就会过来。」他忽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小琳说的,我一回来就到工作室找你……」 他没说话,绷紧了脸,想到两个月前的决裂,忽然心很痛。 即使是欣喜她的出现,但却想起她的狠决,他不是没有找过她,但手机永远关机,传简讯更别说她有没看见了,他知道她有个老家,但在哪里他不知道,是有想过可以靠通讯录或毕业纪念册那种方式来寻找,但不知怎地,他忽然胆小了起来。 多少次想起她哭泣的眼睛,诉说已经爱他很久很久了……这一想,他就心痛,想到这么多年来她看着他恋爱、她说他的爱情来得太突然、她说她无法消化会迟疑、她说还有很多事情想得理清…… 这是场拉锯战,温颂亚一方面想积极的找到她老家去摇醒她,一方面却隐隐知道杜莉咏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她很拗的,恐怕他真找到她老家后,反而会让这段关系变得更僵。 他就这样两难了一段日子,但并不是全无努力的,他用电话用手机用留言来单方面阐述自己的心意,更硬着头皮找到以前的同学,其中有几个跟杜莉咏还有联系的,拜托他们帮帮忙……更别说,后来发生了颂盈的事情。 但此刻杜莉咏的出现,让温颂亚别开眼,刻意避开她心疼的眼光,用平淡的口气说:「颂盈不常醒来,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再过几天,她才会有比较多清醒的时间,到时我再通知你过来。」 他说完,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病房的方向。 她咬唇,鼓起勇气道:「我再去看看她,看护什么时候来?我想跟你一起回工作室。」 他挑眉,几秒不回话,才缓道:「下午两点。」 她点头,乖顺道:「好。」 ※※※ 下午,两点半,杜莉咏在温颂亚的老旧蓝色房车里。 这辆车,还是一样怀旧,她坐着觉得心安,鼻间老旧皮椅的味道,令她感到怀念。 她扭开音响,里面那张她送他的cd还在,熟悉曲目流泻而出,她轻轻跟着哼,哼完一首,本来一直看着窗外的她,转过脸来,凝视正在开车的他侧颜。 「这首歌,是我对你的心情。」她的嗓音温润柔软,如烘暖的叹息。「我故意放在车上让你听,我还想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结果你都不懂。」 温颂亚听着,不说话,心里啊,还气。 气自己被抛下、气她的决裂、气这段爱情让他七下八下,心情被影响,明明以前失恋被甩后,马上就能振作起来,这次不行,真的不行。 像硬是把皮肉分离一样,要将杜莉咏从生活中抹去,真的好难,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没办法控制不去想她,不去思念她,不去担心她过得怎样。 现在,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自己像满溢的海洋,太多情绪在里,波涛汹涌了起来。 「我学会做菜了喔!我报名烹饪班,学会做很多东西,没看见我做菜吧?现在我还满有自信的。」她语气轻快,迳自报告这两个月来的点滴。 烹饪?哼,他的确从没看过她下厨做东西,顶多是泡面,报名烹饪班后,会强到哪去?才两个月。 「过年的时候,我赢钱了喔!我爸掷骰子真的超背,输给我跟我弟一大堆,弥补了我一点点红包钱。」 赢钱?哼,过年那时他在英国,那里正下起细雪,纷纷绵绵的雪,美丽得将街景覆盖……但在异国,他却想念台湾的农历年节。 「我还看见了金庸全套,以前只看过电视,没想到书这么好看,我早就应该看的。」 金庸?哼,早就叫她买一套来看,经典哪!他高中就嗑完全套,大学将里面人物摸得透彻,现在剧情倒背如流。 杜莉咏转开视线,不再看他,因为看见他绷紧的脸色,知道他不高兴,他专注开车,没一句应她,她碰了钉子,转首看向窗外。 初春的天气,多是凉冷,少有暖意,但比冬天好太多了,少了种冷冽的刺骨感,风来了,吹乱街景,杜莉咏开了窗户,任风扑脸。 凉风吹入,也扑上温颂亚的右脸,被冷凉风亲吻的脸颊,忽然唤醒他一些自知,突然哪,觉得真荒谬,她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也疼着,也流血着,也为一些事情耿耿于怀,她却闲闲跟他整理那些离开的日子过的轻松生活? 那些日子,他并不轻松哪。 虽然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其实莉咏也很苦,她爱了他这么多年,也有情绪要整理,但他一个人面对颂盈的车祸,心口的慌,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他隐隐知道没有人好责怪,可是心里就是有点不平衡,甚至有些赌气的觉得,如果这样就放下所有这两个月的思念与怨怼,又觉得亏待自己,可是这当下见到她难过的侧脸,又觉得,想拥抱她。 温颂亚无声叹了口气,或许,颂盈的事情是让他偿还对颂盈的疏忽,他一个人忙进忙出,感觉孤独,不禁联想颂盈在英国时一个人的孤独,这让他稍稍明白颂盈对他的怒气,甚至也觉得自己不应该。 难道,没有人好责怪? 他撇撇唇,忽然想起家里面有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可以证明他的爱情,他决定要让莉咏看,决定不再藏,决定不要再后悔。 胸口有些地方柔软了,细胞里冒出一丝情绪,极欲拥抱她,一起笑着手牵手,但是自尊不允许他这样做,对于她的离去,他还是有怨言的…… 他将边回转,不去工作室了,旁边,杜莉咏没有任何反应,她也认出路来,知道他将地往其他方向走。 但她不在乎啊! 他要带她去哪,都可以。 都可以的。 ※※※ 温颂亚住在屋龄近八年的电梯大楼,三十五坪,两房一厅又卫浴,他刚开始赚钱就买下这间房子,付完房贷后,后来赚得更多,也没换过。 屋内摆设只有简单两字可以形容,他不常回家,大多时间窝在工作室,所有家具没有什么使用痕迹,更像没有人住在这里一样。 刚进门,温颂亚将钥匙丢在鞋柜上,一言不发的进了房间,杜莉咏等在原地,不知道他准备做什么。 砰! 关门声宏亮传来,她探头,看见他从房内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背后房门正关着,显然刚刚的声音是因为他太过用力而发出。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威严,脸色冷峻,莉咏仰头看他,第一次觉得他高不可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面对那些陌生人,她觉得自己心突地一跳,有点受伤了,他从没摆过这种表情给她看,她……不习惯。 「拿去。」他将手中的盒子塞入她怀里。 她接过,小心捧着,是个暗红色的绒布珠宝盒,她还没开口询问,就听见他冰冷的嗓音,开了口。 「都是一些我做的东西,你不一定会喜欢,但一定全都适合你,这些年来,我常常灵感乍现,因为你而创作出一些作品,我从不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卖,是因为你对我很重要,我甚至想,可能等你结婚或什么,让你当作嫁妆之类的。」他说完,转身离开,走入客厅。 但杜莉咏早已经泪流满腮。 手中,是打开的珠宝盒,里面躺着大大小小的项链耳环戒指胸针吊饰……每一个,她都没见过,但都是那样美丽,闪闪的光芒,亮得刺激她眼睛,烫出泪来。 他说话的语气很冷淡,但她懂得,这些首饰全为她而做。 她忽然警觉到,温颂亚的心里并不是没有她,他其实不是突然爱上她,而是将她放得太深,深到自己都没感觉到了,只能下意识宠着她,傻乎乎地付出。 温颂亚踏着困难步伐,离开杜莉咏,他要跟她做切断,不再让她轻易撩拨他的情绪,他讨厌这样,讨厌不受控制的自己,他因为她萌生太多情绪,那太陌生,让他不舒服—— 腰间,忽然出现一双小手,是杜莉咏从身后抱住他。 「干什么?」他冷嗓怒问,低头看着她的手,她还来干么? 「我……」 「你看不出来吗?我把这些东西送给你的意思,随便你要丢要留都无所谓,这些东西跟我没关系了,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做——」 「我会留!我会留!」她嗓音哑着,泪汹涌,紧紧抱住他不放。「我知道你的意思,你给我这些,是要告诉我你爱我……」 「不是!」他驳斥。「我是要跟你做切断,从今以后,我——」 温颂亚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她,不自禁的住了口,她啊,哭得像个泪人儿,白皙的脸蛋满是剔透眼泪,他看着心疼了,她成这样…… 「不要说什么从今以后,上次我离开,不只因为莫刚,而是因为……我们感情不一样了。」她眨眨眼睛,又眨下一堆眼泪。「其实我本来就很不安,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爱上我,莫刚的话让我们有阴影没错,但是问题没解决,我没有自信,我害怕失去你……」 他静静听着,她站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是觉得荒谬的,她话语里的爱意这样明显——她爱他……他,也爱着她啊!相爱的两个人,哪来那么多问题?相爱都来不及了。 「这样的感情,我觉得是不对的,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生活没办法有切割,我怕你其实不是爱我,是喜欢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方式。」她定定看着他,红着的眼映出她的伤心。 温颂亚眼色冷漠。「那你不是更应该试着修补这些?而不是离开!」 最不解的,就是她坚持离开的行径,这不就是分手吗?一对相爱的人,到了分手的地步,又有什么好说的? 杜莉咏摇头。「不是的,我是要让我们的生活分开,各自独立后,更看得清楚爱情,现在我回来,就是要跟你讲,我爱你,很爱你,我一个人生活,可是总感觉寂寞,离开你的伤心从来没有消止过,这些就是证明……」 「我不明白了……」他苦笑,听见她说爱他,固然高兴,但也讨厌起因为这样高兴的自己。 杜莉咏伸出手,捧住他的脸颊,踮高脚,贴近他的目光,他们对视,在彼此眼里寻找层叠的情感。 「你不用明白什么,你一直这样单纯,你恋爱从不假惺惺,问题都在我,我想太多,我怕受伤,对不起……」 「我其实……」他顿住,看着她眼底丰沛的爱情,忽然想到,过去那些年,她将自己的爱情藏得这样好,然而这刻,她的爱意表露无遗,这就是改变吧?她所说的,分开后更能明白一些事所导致的改变吧? 忽然温颂亚觉得争辩这些都没有用了。 他向来不在乎那些爱情里的曲折的,但杜莉咏显然很在乎,她爱他这样多年,却能不言不语,换作他,是做不到的,那暗恋的隐晦有多苦?他才不要,他要痛快告白痛快失恋。 就因这样,他才不懂,不懂杜莉咏口中的苦涩,他觉得什么都是谈谈就会好,但这一分钟,他忽然有一点点明白了,杜莉咏的离开造就的改变,他看到了。 「不要再气我了……」她软言道,轻轻地,吻上他的唇。「求求你……我自己就已经够会折磨我自己了……」 温颂亚只呆了几秒,随即热烈回吻,探索她芬芳的气息。 铁臂捏住柔软腰身,将温暖身体贴近,一刚一柔,交互感官刺激,她下意识地迎向他身体,泪湿的脸颊也沾湿他的脸,他们太靠近,没在意这些,他的双手抚遍她热情的身体,今天她没推开他,反而主动贴上前,全然的交付自己。 他将她吻得晕眩了,她目眩神迷,依循本能地回吻他,感觉他游移的手像细碎的吻,追逐她的每寸肌肤,她因此战栗起来,胸腹都好烫,像有团火拥抱她,将她推落欲望悬崖。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被他压在沙发上,她睁眼,看见天花板的吊灯,她还记得,那天在ikea他们笑着逛街……噢,他像是要惩罚她的不专心似地,在她肩膀上轻咬一下,她立刻转过眸来看他,见他有点不悦的表情,格格笑了。 然后啊,这个坏家伙趁她格格笑时,悍然深入她,她笑不出来了,咬唇,闷声忍受疼痛,眼泪快掉下来,他的密密亲吻在这时落下,从她的眼、她的鼻、她的下巴、她的颈间、她的胸脯……她变得柔软下来,温润的包裹他,他笑了,那笑容令杜莉咏怔住,有多久,没见他这样笑过了…… 他们更接近了,结为一体,爱情忽然变得单纯起来,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 缠绵后,他们窝在地毯上,拥抱着。 桌巾被拉下,当他们的棉被,盖住赤裸身体,他们都心满意足,尤其是温颂亚,他恋爱经验丰富,却从没一次这样彻底的交付自己。 一直以为性与爱可以分离,他这下不觉得了,性与爱还是得相连,跟深爱的女人一起,才能体会这道理。 「我现在,突然感觉一片空白。」他开口,嗓音平静。 「我也是。」 「我本来想要解释莫刚的事情的,现在却觉得不解释也没关系。」他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她轻轻笑了,觉得他的身体好温暖,有他在旁边,她满足了。 他们静默一阵,温颂亚又开了口:「你会陪我吧?」 她没回,只是先在桌巾里找到他的手,她握住他的掌,握得很紧,才道:「会。」 听她这样回答,他敞开心胸谈前些日子的心路历程。「颂盈出事的时候,我真的很怕,我已经失去父母了,难道老天还要跟我开玩笑?你知道我那时候想到什么吗?我想到你一直叫我要多多关心颂盈,当下我真后悔,然后,我想到你。」 杜莉咏听着,不语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因为察觉他手心传来的颤意。 「我气你不待在我身边,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正是一个人,有好多文件要签,还有警察来问,对方家属也来接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工作室的生意……」他苦笑。「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 现在他回头看,忽然发现自己满厉害,他承受极大压力,忍受恐惧,但看着颂盈一日日好起来,终于放下心,然后,习惯这样的生活。 「你看起来累坏了。」 「对啊,我真的好累。」他叹气,伸出手拥抱她,下巴靠在她发顶。「你要不要来帮帮我?」 这句话,让杜莉咏眼热了,心口暖起,每一个细胞啊,为这个男人臣服,他所拥有的器量很不一样,总为她解套,给她台阶下,他会生气会不平,但他单纯,不把事情想得太难,要什么就做什么,要什么就开口索求什么。 这样的男人是她的拼图,为她纤细敏感害羞多疑的心,拼入一份笃定纯真。 「好啊。」她回拥他,语气云淡风轻,很努力压抑声音里的哽咽。 但他听到了,反而轻轻拍着她背脊,用着哄小孩的语气,很淘气地软言道:「不哭不哭……」 不哭不哭? 她笑了,却哭得更凶,什么不哭不哭嘛,让她哭得乱七八糟,真像个小孩宣泄所有情绪。 春天,刚来,冷天即将乍暖,这里,有相爱的两个人,他们已经够暖,不用等春天到来。 尾声 春天来了,阳光骤暖,路上行为抛去御寒冬衣,城市也活络起来。 这间病房,每天传出笑声,刚来的护士以为是家属故意逗病患笑所发出的声音,一问之下,才知道—— 「不是咧,是病患本人温小姐,她前阵子还整天半梦半醒,现在每天都精神好好,伤口还没好,就很快乐,笑得好大声。」 新来的护士很好奇,这位温小姐是多乐观的人啊?趁着推药车过去,她一定要房间留心一下。 病房内,温颂盈坐在病床上,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与深身的绷带药水味外,她看起来不像个病人。 她脸色依然苍白,但满脸笑眯眯,拿着杜莉咏帮她借来的漫画,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哈哈大笑,现在,她看到某个段落,又笑喽。 「哈哈哈哈哈……妙啊!这边超蠢的!」 旁边,杜莉咏跟温颂亚相视而笑,他们看着温颂盈健康起来,心里都踏实了,医生说再过五、六天就能出院,温颂亚已经乘机跟温颂盈问过了,接下来温颂盈想待在台湾,乖乖找工作。 他们兄妹现在可一点别扭都没有,互动自然,没有压力,杜莉咏看得很欣慰,本来还担心他们会尴尬,热络不需要培养。 「干么在这边待着,没工作喔?」温颂盈放下漫画,看着这两人。 啧,故意晒恩爱给她看? 「工作进度现在不赶,就来看看你啊!」温颂亚回答。 「去去去,我现在没有男朋友,看到你们就烦啊!」温颂盈翻白眼,赶人了。「我有漫画就够了,你们快去约会,少在这边我看了就碍眼。」 被赶了,他们站起来,每天来看温颂盈都被赶,多出来的时间,他们到处逛到处玩,还真的跑去约会,很快乐。 手牵手,他们走出医院,外面阳光很大,气温还不够暖,但也有个十九、二十度了…… 温颂亚忽然道:「好热啊!」 「热?」杜莉咏拉了拉身上薄外套,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发烧啦?」 「no,是天气让我好热,都要流汗了,要降温,只有一个办法。」 她听他的语调,很配合地扬笑问道:「什么办法啊?」 他眨眨眼。「吃——冰!」 「吃冰?!」她吓一跳,没想到他来这招。 现在,还满冷的矣……冷风很配合的吹来,扬高她的发丝。 温颂亚才不管,他拉她上车,开啊开,开到那家跟她在大学毕业后巧遇的冰淇淋店,他还记得那天他正准备开设工作室宜,忽然路过这家店,天气又热,就这么推门进去。 然后,就这样一眼看见她坐在椅子上,细细品尝冰淇淋,那双美丽的眼睛,因为美味的冰淇淋,闪动着满足的情绪,他看见了,上前跟她搭话…… 那天是开始,他没想到,故事还没结束,现在剧本还在他手上,而他演不腻,愿意为他永远的女主角,演下去。 ——全书完—— 戒不掉你的好 后记 莫妮卡 我家对面有一棵树,是那种矮小且树干粗壮的,呈y字形的树,小时候我最喜欢骑在y字的凹槽那边,记忆中,骑在上面的时候总是夏日,仰头就看见蓝色天空,与空气中热暖的,都跟这棵树一起营造出一个氛围,躲在我记忆里。 跟这棵树绑在一起的记忆还有当时最夯的节目「天天开心」,结尾大多是台语歌手的演唱,当时我还小,看着看着台语很弱的我也跟着会哼起来了,印象最深刻的是龙千玉,那时的她简直是我心目中的仙女,但我现在要提的是蔡小虎的「春夏秋冬」,每次片尾只要是蔡小虎唱这首歌,我就会听完后跑到对面的y字形树上,坐在那边,仰望天空,或者看着远方巷口,心中唱起「春夏秋冬」这首歌,好似整个空间都变得惆怅了起来。 这是我心中的秘密,那棵y字型大树、蓝色天空、热暖空气、以及蔡小虎「春夏秋冬」,它们串成一个记忆。 后来那棵树被砍了,我也长大了,蔡小虎的歌我也不会唱了。 上个月搬家,这社区树荫浓密,但怎么也找不到可以让我轻易爬上的树了,这里每棵树都健壮高挺,攀也攀不着任何树枝的高度,大概只有鸟跟松鼠可以跟树做朋友,虽然爬不上(说说而已,没真的想爬),但我还是充分利用了这里的树。 树让空气变好,我一有空就拼命深呼吸去。 早上在阳台,出门走在绿荫里,深呼吸,肺叶被延展,整个人都清醒很多。 除了谈树,本来也想讲讲「春夏秋冬」,但年代久远到我都忘了,那就来提提歌曲对我的重要。 我很喜欢(m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这首歌,这次我有写进去,尤其是里面的词,第一次听到后,就觉得很深情。这首歌很老了,旧版原唱的版本在网路上可以找到,曲风较怀旧,但一样朗朗上口,去年方大同也翻唱了这首歌,他唱来有一种温柔的感觉,我去ktv都会点来唱呢。 写这个故意时,我常常重复播放这首歌,好像也能深深感受到女主角的心情,那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改变这份爱意的心情,轻轻巧巧地也沉淀在我的心底。 希望大家也都能有一首悠然于心里的歌,搭配一段记忆,点缀一份心情,无论是搞笑的、有趣的、深情一点的、有点悲伤的、带着愤怒的…… 最后,希望下次很快再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