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也愁嫁》 第01章 【第一章】 风亦诚不是第一次见到绦玉公主,但从来没有一次,真正靠近过她。 此刻,她正坐在西墙上,对着日落晚照,身影落寞忧伤,彷佛正在独自沉思着什么,像一只孤单的猫…… 这样怪异的举动,常常发生在这位齐朝公主身上,更为出格的都有,所以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风亦诚瞥了她一眼,继续前行,在宫里生活,有些事情最好当作没看见。 「公子离宫的这段日子,殿下一直叨念着呢,这下可好,公子您终于回来了。」宫婢一边引着路,一边浅笑盈盈地说道。 殿下,指的是齐朝二皇子令狐南,风亦诚自入宫起,就一直是他的隐卫。 「公子觉得奇怪吧?」宫婢忍不住八卦地努了努嘴,暗指西墙上的孤单身影,「听说又被拒亲了。」 退亲?绦玉公主吗? 呵,自绦玉公主及笄以后,也不知被退了多少次亲了。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惜这天底下的大好男儿,没人敢娶这位刁蛮娇横的绦玉公主,就算成为驸马能一朝显贵。 说起这位公主,那可是惊世骇俗得很,在她十四岁那年,齐帝就想将她许配给人家,她却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笑问:「父皇要给女儿配几个驸马?」见齐帝不解其意,她接着又道:「大皇兄娶了好几个妻子呢,我也要像他一样,嫁好几个驸马!」 这句话,当场吓跑了好几个意欲求亲者,其中包括丞相之子、当届文科状元。 她十五岁那年,总算来了个不怕死的邻国王子,贪恋她的美貌,不惧传闻要娶她,谁料,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猛虎送给对方当宠物,当晚猛虎挣扎出笼,爬上那可怜男子的床,吓得对方几乎精神失常。 于是乎,邻国冒着挑起倾城战争的危险,执意退了亲。 她十六岁这年,齐帝下了皇令,强迫周皇后的侄儿娶她为妻,并允诺他将能有个大好前程,皇后侄儿受不住利诱,终于答应。 但公主听闻这小子曾与京城名妓有染,便假扮男儿出宫,闹市之内、乐坊之中挑衅滋事,几乎要斩下那名妓的双手,皇后侄儿忍无可忍,宁可上吊自杀,也不愿娶这个可怕的公主为妻。 因为这些「事蹟」,绦玉公主声名狼藉,家喻户晓,别说齐朝,就算是放眼天下,也没有哪个男子敢娶她。 这一回,又不知是哪家倒楣的小子被迫入货,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强买强卖肯定行不通,刁蛮公主依旧没嫁掉。 所以,她才会坐在墙头上独自哀伤吧……她在反思吗?她真的明白自己屡屡被退婚的原因吗? 风亦诚想到听闻到的这些荒唐事,不由得感到好笑,嘴角弯起一丝不为人知的弧度。 其实入宫这些年,远远地见过绦玉公主几次,他一直不觉得她似传闻中那般刁蛮。犹记那年春天,在落樱缤纷的湖畔,她张开手掌接住风落花瓣的模样,纯真又绝美,一袭粉色的衣裙在日暮中招展,胜似月宫仙子。 风亦诚觉得,一个连落樱都怜惜的女子,心地总是善良的,大概,没人能懂得她的好吧? 如此想着,他不由得回眸,再看了西墙一眼。 那孤独的身影依旧一动也不动,唯有罩住她容颜的面纱随风微微拂摆,像蒲公英的白色冠毛。 她为何总戴着面纱呢?风亦诚一直不解。 风亦诚步入二皇子寝宫时,就见令狐南正在欣赏一扇屏风。 这扇屏风,自三年前就摆在这里,殿下每天日看夜看,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是瞧不出这屏风有什么稀奇,只不过,不同于宫中那些牡丹龙凤的图案,这扇屏风上,绣的是不起眼的苔花。 「绿柳堡的绣品就是不一样。」令狐南自言自语,「这位杨家三小姐的手艺,也着实精湛!」 是在说元敏吗?呵,假如殿下知道自己此刻称赞的正是他的未婚妻,还会这么直接的夸奖吗? 元敏……元敏……已经多年不见了,不知她现在可好? 「属下给殿下请安。」风亦诚上前行礼。 「你回来了。」令狐南转过身来,早已听到他的脚步声,俊颜由衷一笑,「这半年,辛苦你了!」 「绝侠谷实在是个修行的好地方,经国师指点,属下大受裨益。」风亦诚亦笑着回答。 「来,让本殿下看看,如今你已到哪一层境界了。」说话之间,令狐南以指尖轻沾一滴茶水,砰然弹至空中。 风亦诚眼明手快,立刻抽出腰间佩剑,轻挥两下,水珠亦重新回落到茶盘上,然而,定睛细看,洁白的瓷盘上,水珠竟化为十六小粒,且粒粒均匀圆润。 「看来你的修为已经到了无形期。」令狐南很满意地颔首,「再高两层,便天下无敌了。」 武者修为,分为黑段期、青段期、白段期、无形期、无影期,而最高一层境界便是宁息期,但普天之下,除了幽居绝侠谷的国师,怕是无人能至此境。 「国师是看在殿下您的面子上,才传授属下一二的。」风亦诚感念地说:「否则,属下始终不能突破白段期。」 「国师性情古怪,也是钟意你的人品,才肯授业。」令狐南莞尔道,「像我大哥,不知求了他多少次,一律拒绝,弄得大哥好生丢脸,下不了台。」 太子令狐霄,乃周皇后独子,据说齐帝能登上皇位,全靠周皇后娘家扶持,所以令狐霄一出世便受到万众宠爱,襁褓之中便得到太子封号,没想到,国师却不待见他,弄得齐帝左右为难。 「你这次出宫,民间有何动态?」 「自从周皇后年前去世,百姓议论纷纷……」风亦诚欲言又止,「想必殿下您也早有所听闻了吧?」 「没错,周皇后病逝,天下朝权皆归令狐家,周氏一门从前全倚仗皇后为虎作伥,如今倒是收敛许多。」令狐南颔首,「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考虑自己要不要如宫人般八卦,「听说……绦玉公主又被拒婚了?」 「呵!」一提到这个宝贝妹妹,他不由得笑了。「是啊,谁也不敢娶她,你说说,这可怎么好?现下她年轻貌美,尚可能还有些不怕死的撞上门来,再过几年,人老色衰,怕是用整个大齐做嫁妆,也没人要喽!」 他知道殿下并非有意嘲讽,而是实话实说,毕竟与绦玉公主自幼感情素好,虽然,并非同母所生。 殿下的母亲,是出身低微的荣嫔,所以,纵使他文韬武略样样了得,也登不上太子之位,若非他母亲身前很受齐帝喜爱,怕是这二皇子也不好当。绦玉公主是穆贵妃所生,虽然穆贵妃不大受宠,但与周皇后为表姊妹关系的缘故,所以,在宫中的地位,绦玉公主反倒超出殿下许多。 然而,绦玉公主自幼却喜欢与殿下亲近,相比血缘近很多的太子大哥,她似乎更爱这个二哥。所以,殿下提到绦玉公主时,才会用那种调侃又宠溺的口吻,真真切切把她当作一家人。 「告诉你一个秘密。」令狐南忽然对他道:「这宫里得国师亲自指点武功的,只有三个人,我、你,还有绦玉那丫头。」 第02章 绦玉公主?她会武功? 风亦诚眉心微蹙,似有不解。凭他的眼力,不可能瞧不出对方的修为,然而,好几次遇到绦玉公主,他都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气场——只有习武人才有的气场。 「本来,我还想让你在国师那儿多多磨练磨练,」令狐南又道,「只是眼下有件小事,必须让你亲自去办。」 「殿下有何吩咐?」他知道,所谓的小事,肯定不小。 「绦玉公主的寝宫里有一只黑色锦盒,上面绣了艳红流云的图样,你把它偷过来。」 偷? 这个命令,让他错愕。 「怎么,有话要问?」令狐南发现了他的犹豫。 「请恕属下多言,殿下与公主自幼情深,有什么东西大可向她一借便是,何必要……偷?」风亦诚道出心底所想。 「哈哈,亦诚,你知道本殿下最喜欢你什么吗?」他摇头地说:「你这人,一向忠厚老实,入宫这些年来,也没学会勾心斗角,所以,你是本殿下在这世上最信得过的人。」 忠厚老实?的确,他是有点木讷,不过,他相信,活在这世上,并非一定得靠勾心斗角才能生存,有时候,光明磊落、耿直纯善,也是一条生路。 「属下知道了。」风亦诚承奉,「殿下要的东西,今夜取来便是。」 虽然,他不屑做个小偷,但殿下的吩咐,他从来不曾违逆,并非害怕对方皇子的身分,而是打从他心底,就将对方视为自己的亲弟弟般。 那一年,母亲入宫做了殿下的奶娘,殿下体恤他在宫外寄人篱下之苦,亦将他接进了宫,充当隐卫,一想到他与殿下喝同样的奶水长大,想到他那个夭折的小弟弟,他对殿下就不自觉有种特别亲厚的情感。 而殿下待他,也着实不错。 这个世上,除了血亲之外,待他不错的,也只有殿下和元敏了…… 「对了,」就在风亦诚即将转身离开时,令狐南又猛然提醒,「紫霞宫里有个叫阿紫的婢女,人很厉害,你要小心点。」 阿紫?谁?何况一个小小婢女,能厉害到哪里去? 风亦诚有满腹疑惑,这桩事,这桩事里的人,都让他不解,但他终究选择不多问,沉默离开。 绦玉公主所住的紫霞宫,是齐朝宫廷里最最华美的地方。 或许因为齐帝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人又生得聪慧美丽,所以格外宠溺,可惜,却把她宠坏了,变成人人畏惧的小魔女。 风亦诚潜入紫霞宫的时候,太阳刚落下山,殿内四周挂着金铃,在夜风里叮叮当当的响着,甚是悦耳。晚上的花香交融着脂粉的气息,像蜜一般甜美,钻入鼻息惹人沉醉,淡紫与浅粉色的纱帘轻舞飞扬,整个殿内如云雾缭绕般,不负紫霞宫名号。 听说这个时候,绦玉公主会去陪穆贵妃用晚膳,通常不在,也因为如此,留守的宫人便趁机偷懒,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四周空荡荡的。 他寻到床边一只紫檀柜子,拉开右数第二格抽屉。 殿下告诉他,一般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绦玉公主就会放在这里,这是她从小到大改不了的习惯,倘若她忽然想玩点花样,就得费点工夫,逐间屋子、逐个柜子搜索,但只要记着「右」、「二」这一规则,迟早也会找着。 房内很暗,风亦诚还没有细看抽屉中是否有他要寻的东西,忽然听见门外似有响动,他当即关上抽屉,翻身一跃,栖于梁上。 缓缓的,只见门被推开,一名紫衣宫女掌着灯,步入屋中。 是值夜的宫人吗?他栖伏不动,决定先等她巡视完毕后再说。 那名紫衣宫女身形娇小,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她将几处大灯柱子都燃亮了,用风罩遮好,而后,却站在原处,仰头喊道:「还不出来吗?我知道你在!」 谁?她在跟谁说话? 从这个角度看去,紫衣宫女显然没有发现他,但他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在烛火照映下的脸——十六、七岁年纪,容貌算不上极美,但清丽可人,特别是一双大眼睛宛如黑夜星辰,熠熠流波。 她眨了眨蝶翅般的长睫,又说:「你再不出来,我就叫了!我一叫,你就算可以脱身,也会有些麻烦!」 看来,她一定是在对他说话了。 她是怎么发现他的呢?看她那身形步姿,像是个有武功的人,不过修为肯定只在黑段与青段之间,至多到达白段,如何能识破他这个无形者? 也罢,反正他不怕她,先弄清她到底要做什么,再见事办事。 如此想着,风亦诚足下一沉,落回地面,悄然无声地立在那名少女身后。 少女回过头来,先是一怔,随即微笑。「我还以为你蒙着面呢!谁想你这么大胆,居然让我见你的真面目!说真的,你长得还挺俊的!」 风亦诚没料到她会如此调侃,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俊吗?从小到大,没人对他的相貌有过什么评论,他一向是被人瞧不起的穷小子,根本入不了别人的眼。 「你是刺客,还是小偷?」 紫衣少女说话也够直接,问得他再度无语。 「我猜,你是小偷吧?谁派你来的?太子还是二皇子?」 风亦诚凝眉。短短三两句话之间,她居然可以猜到他的来历,而且,八九不离十。 她到底是什么人?紫衣……阿紫?难道她就是殿下所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宫女阿紫吗? 的确,武功虽不高,但人特别厉害。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能猜到你在这里,对吧?」紫衣少女洋洋得意地道,「我自幼听觉就特别灵敏,有时候,甚至可以听见蝴蝶扇翅膀的声音,习了武后,这个能力就更加明显,任凭再强的高手,也难逃我的耳朵。」 原来如此,输给一个有异能的人,倒也不算丢脸。风亦诚笑了笑。 「你笑起来更俊了﹗」紫衣少女赞道,「上次我瞧见新科的状元郎,也没你俊呢!说真的,像你这么俊秀的武者倒不多见,若换上件长衫,别人一定以为你是翩翩书生。」 她能不能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风亦诚不禁微微脸红。 「呵呵,还脸红了!」紫衣少女的笑意更甚,「这么害羞,真不像这宫里的人。我猜,你应该是二皇子的手下。」 第03章 「何以见得?」这一回,更让他错愕。 「太子沉郁,二皇子开朗,所谓什么人玩什么鸟儿,你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这么率直,肯定是二皇子的手下。」她分析道。 什么人玩什么鸟儿……这比喻,真让他头疼! 「换你了,你来猜猜,我是什么人。」紫衣少女道。 「来之前,殿下说了,这宫里有个很厉害的婢女叫阿紫,想必就是姑娘吧?」风亦诚清了清嗓子,如实答。 「呵,二皇子过奖了。」阿紫心花怒放,「就凭他这么说,我也该帮他一次才对!所以,他派你来,是为了要偷那只锦盒吗?」 风亦诚不语,不语即默认。 「我若肯把东西给你,公子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她忽然问道。 「姑娘不必为自己惹麻烦,东西在下自然会取。」风亦诚却答。 「你知道它藏在哪儿吗?也对,按公主平日习惯,就藏在那个抽屉里。可如今我发现了你,定会提醒公主转移地方,虽说转移了地方,你迟早也能找着,但过个一年半载的,那东西还有什么用呢?」贼溜溜的眼睛一转,笑容不怀好意。 一年半载?不错,若非有急用,殿下也不会派他来偷,定然容不得拖这么迟。 他相信,凭这少女的鬼灵精,是有法子让那东西藏个一年半载,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在下身上有什么值得和姑娘交换的?」风亦诚抿唇,终于道。 「有啊,你的武功!」阿紫打量着他,「已经到达无形期了,对吧?」 「难道姑娘想废我武功?」 「废了多可惜,」她摇了摇头,「是想请公子教我武功。」 「教?」这倒让他意外,「各门各派,各有路数,姑娘如今修为也不浅,何必从头再来,浪费时间?」 「我不希罕那些武功招式,」阿紫要求,「我只想知道——如何从白段期突破至无形期?」 原来,如此。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阿紫姑娘果然聪明,懂得什么才是武功精要所在。所谓的剑谱拳法皆是浮云,如何让自身修为提升,更上一层楼,才是关键。 「那么姑娘就找个无人清静之处,每日黄昏,我教姑娘。」风亦诚道。 「什么?」他如此爽快,倒让她吃惊,「公子,你不是在耍我吧?这么高深的武学,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对啊,」他一脸诚恳,「还望姑娘能守信,以锦盒交换。」 「你这样的人,我在宫里还真没见过——」阿紫大大感慨,「别人肚里的肠子千回百转,你倒好,一根通到底!」 「何必那么麻烦呢?」他淡笑,「谁说在宫里就只有一种活法?」 阿紫收敛笑颜,定定地瞧着他,彷佛他是稀有的怪物,让她玩味。 「你教我武学,你师父允吗?不会违反禁忌,被逐出师门吧?」她倒替他担心起来。 「教我的老人家,并没有说过不允许我外传,」风亦诚嗓音温和,「何况殿下待我自幼亲厚,从来没叫我偷过什么东西,此次一定是遇上了天大的难事,我定要替他办成,无论如何,在所不惜。」 「你真有义气﹗」半晌之后,阿紫才怔怔地点了点头道:「似公子这般古道热肠,知恩图报,如今已经不多了。」 「那就说好了,地方你定,明日联系!」风亦诚不再多话,掀窗脱身离开。 望着他如风一般消失在黑暗中,她僵身站了许久,而后吁出一声长叹。 第二天,风亦诚用午膳的时候,果然收到了阿紫的字条。 字条夹在他用膳的食盒中,也不知她是怎么放进去的,只见上面写着——千拾殿,不见不散。 千拾殿是太子与殿下少时练拳的地方,空旷安静,沙袋兵器各色习武器具一应俱全,太子与殿下长大后,嫌那里太过幼稚,便荒废了,平时只有几个老弱病残的侍卫把守,天没黑就喝得大醉,估计里面再大的响动他们也懒得管。 风亦诚钦佩阿紫,倒能想到这样的地方。 他如约而至,望着窗边夕阳西下,没过多久,她也来了。 「公子真守时啊,」阿紫一进门便笑道,「我方才有急事,耽误了,请公子见谅。」 她的笑容,比起昨天来,似乎有些勉强,脸色也苍白了些,彷佛才闹了什么不愉快,心情有些悻悻然。 「姑娘如果有事,我们改天再聚也不迟,」他善解地说:「不必勉强。」 阿紫不语,落寞地坐到一只沙袋上,过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公子,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怎么,姑娘不想交换了?」风亦诚保持着微微笑意。 「我出尔反尔,公子不会生气吧?」她抬眸,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起来楚楚可怜。 「做买卖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倒不以为意,「姑娘若不愿意助我取得锦盒,风某另想别的办法就是。」 「不不不,」她连忙回道:「锦盒我还是会如期交给公子的,只是,这交换条件……得改一改。」 「哦?」风亦诚眉一凝,「风某身上还有什么更值钱的东西吗?」 「我想……请公子帮个忙。」阿紫犹豫万分,似难以启齿,「不,应该说,是帮我们家公主一个忙。」 「绦玉公主遇到为难事了?」他越听越不解。 「方才,穆贵妃来过紫霞宫,说是又替公主觅了一个驸马。」阿紫咬了咬唇,「可是公主不情愿……」 「不情愿?」风亦诚诧异,「我以为……」 「你以为她巴不得嫁出去呢,对吗?」她涩笑道,「世人都不理解我家公主,其实,她一点儿也不想嫁,如果可以,她倒愿意终身不嫁。」 第04章 他大为惊愕,「这是为何?」 阿紫叹了口气,摇头道:「公主常说,天下男子奸的奸、恶的恶,没有半分真心,倒有十分利诱,只要她身为绦玉公主的一天,就不会找到真正待她好的人。」 「这个……」风亦诚理了理措词,「你家公主也太过悲观,天下男子虽然不是个个圣贤,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比如二皇子殿下,便是很好的人。」 「二皇子确实不错,但他那样的人中龙凤又有几个?何况,他可是公主的兄长……」阿紫依旧无精打采,「之前给公主说的那几门亲事,从外表看来倒十分风光,可那些求亲者个个口蜜腹剑,我暗地里替公主调查过他们的人品,越看越失望……」 「所以——」他不由得恍然大悟,「公主屡屡被拒婚,并非男方的初衷,而是公主故意为之?」 「对啊!」她忽然笑了,一张小脸狡黠十足,「公主故意说些出格话,做些荒唐事,吓得那些男人连连打退堂鼓,真好笑!」 风亦诚心中一怔,只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女子,故意抹黑自己,只为了拒绝不中意的郎君? 「如此倒是下下策,」他忍不住发表评论,「万一世人皆误会公主,即使有良人也不敢前来,公主下半生该如何?」 「那也顾不得了,只要保全当下就好——」阿紫吸了吸鼻子,似乎替她家公主神伤,「风公子,这一次,还希望你能帮忙!你放心,锦盒我明日就奉上,绝不食言!」 「如何帮?」风亦诚等待下文。 阿紫凑上前,在他耳边轻轻细语,他马上变了脸色,退开一步。 「不!」他决然道,「不可!」 「风公子,实在万般无奈,我才替公主恳求于你,你武功高强,事后可以马上脱身,若换了别人,定会被穆贵妃的隐卫逮住,性命堪忧啊!」她忽然泪水盈眶,咚的一声跪在他面前。 「阿紫姑娘,你不要这样……」 风亦诚伸手想扶起她,但她执意跪着,以全部内力抵抗,虽然修为高她一等,但为了不伤她,他只得松手。 「风公子,阿紫今日所说,皆是我家公主最大的秘密,我们如此信任你,恳求你,难道你真是铁石心肠,不肯帮忙吗?」阿紫泪流满面,紧抓住他的衣袖,微颤抖着。 「不行……」 「奴婢给公子磕头了!」说完,她立刻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公子想想自己对二皇子殿下的感情,就知道婢女对公主的感情,还请公子体恤同情……」 他该说什么呢?该受的受了,不该受的也受了,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对自己如此叩拜,再怎么样,也得还对方一个礼吧…… 何况,这对他来说,的确不是什么难事,怕只怕,从此以后,绦玉公主的名声要毁了,他只是不忍,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如此糟蹋自己…… 「公子,你答应了?」阿紫从他微妙的表情变化,洞察到他心思的转变,不由得嫣然一笑,「我就知道,公子会帮忙的!」 呵,帮忙?怕是帮倒忙吧!殿下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妹子如此胡闹,不知会如何呢! 他觉得,点头之前,得问问那位疼爱妹妹的二哥的意思。 【第二章】 事隔一夜,风亦诚终于得到肯定的答案,站在阿紫面前,点了点头。 「怎么?」她笑问,「昨晚去请示你家殿下了?」 他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聪明,一猜即中。 「你家殿下应允了?」阿紫耸了耸肩,「我就知道二皇子会同意的。」 「姑娘如何知晓?」他忍不住问。 「他不但同意了,而且一定还哈哈大笑吧?」她嘴角轻翘,「绦玉公主与二皇子从小一块儿长大,有什么心思是他猜不透的?当初公主干的那些荒唐事,有些就是二皇子在背后怂恿的,所以这一次,他没道理反对。」 风亦诚眉一凝。没料到身为兄长,殿下居然会如此纵容妹妹。 「倒是风公子你,这等小事自己决定便可,何必惊动二皇子?」阿紫忍不住出言讽刺,「二皇子交代你办事,见你如此婆婆妈妈,将来还敢用你吗?」 「属下奉命行事,」面对她的嘲笑,风亦诚丝毫不愠,依旧是那副淡淡表情,「绦玉公主与殿下是下棋高手,属下只是棋子而已,该怎么走下一步,自然由聪明人决定,属下愚钝,不敢擅自作主。」 「你甘心把自己比作棋子?」这倒让她一怔,「二皇子身旁侍卫无数,萧冀远也甚是得宠,他们一个个争着表现自己的才华,希望将来有一天能得二皇子推荐,到军中效力,成为一代名将,风公子难道无此鸿鹄之志?」 「鸿鹄又如何?燕鹊又如何?」风亦诚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什么样的活法不是活呢?燕鹊不知鸿鹄之志,鸿鹄又安知燕鹊之乐?」 这样的回答,阿紫彷佛生平第一次听到,不禁面露惊讶,久久不褪。 世人皆将自己比作鸿鹄,特别是男子,谁会以燕鹊自居,那岂不等于承认自己窝囊无能?但眼下,这平和的面容却能从容道出那番与世无争的话语,在这宫中,她从未听闻…… 「风公子,」阿紫低声道:「敢问公子平生之志?」 「与心爱之人,策马江湖,青山绿水共赏,明月梅花一梦。」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没错,这就是他的志向,自幼虽然吃尽了苦头,也知道出人头地的好处,但心里反覆思量的,仍是那样一个平淡的梦想——他相信,元敏一定也不会反对。 阿紫凝视着他,眼神里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打量一个男子,她承认,他真的很独特…… 她忽然颔首,朝风亦诚微微一拜,满怀歉意道:「风公子是高洁之人,阿紫之前无礼了。」 「姑娘不必如此,」他扶住她笑答,「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没出息呢。时候不早了,那件事……」 看来,他真的一点也没把她的嘲讽放在心上,反倒还记得提醒她有正事要办,阿紫不由得脸一红,退开一步,「公子请随我来。」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阿紫就这样引着他步至紫霞宫,直入绦玉公主的寝阁,四周寂静无人,想必,早已安排好了。 阿紫对他道:「公子请在此稍候片刻。」 她没有多加解释,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听话在原地无声地站着。 不一会儿,阿紫自帐后掀帘而出,却已换了华美的宫装。 v第05章[12.07] 风亦诚一怔。他知道阿紫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却没料到,当她换了一袭及地的绸衣纱裙竟会如此贵气凌人,神态也霎时变得端庄,彷佛绦玉公主附体似的。 「公子见笑了……」见他这样盯着自己,阿紫有些羞涩,她将辫髻散开,黑发如瀑地垂在身后,轻轻坐至床边,「公主命我冒充她……」 只这么一句,风亦诚就完全明白了。这个计划,跟他想像中的有些不同,但他宁可如此,倒也自在些。 他依旧没多说什么,拿起梳妆台上的面纱,递到阿紫手里。 绦玉公主不是一向喜欢戴面纱?既然演戏,就要演全套的…… 阿紫笑了,似是与他心意相通,只要一个小动作就能明白其用意,无须废话。 她将面纱戴好,与他平日看到的绦玉公主又像了三分,她向后一仰,躺到床幔之间,一只玉手微颤地伸了出来,轻声地唤,「公子……」 风亦诚屏住呼吸,高大的身躯瞬间压了下去,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 没错,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今天,穆贵妃要带那个不怕死的求亲者上门,他们要上演一出通奸的好戏,把求亲者给吓跑。 本来,他以为绦玉公主会亲自演出,没料到临时换了替身,他承认,这样倒还好些,假如真的非礼了天家公主,将来他的日子也会难过吧? 此时此刻,他和阿紫离得这么近,彷佛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息拂在自己脸上,为避免尴尬,他们谁也没有看谁,他的目光投向枕边,阿紫则看着半空中,但是,相贴的热烫体温,却无法忽视。 生平第一次,他跟一个女孩子如此接近,她柔软曼妙的娇躯触碰着他,让他心底燃起一丝灼热。 「公子……」阿紫忽然开口,「公子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风亦诚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双颊烧得通红,不知为何她会天外飞来如此一语,让他更为煎熬。 他有喜欢的人吗?下意识的,会想到元敏……然而,他与元敏之间,或许是亲近更多一些吧。 见他不语,她也就没有再问,这一刻,其实不长,但对两人来说,就像过了一世般,好久好久,才听见窗外的动静。 「他们来了。」阿紫道:「公子,抱紧我!」 他依照计划,俯下身来,假意亲吻她的发鬓,她的发丝有一股天然的清香,一嗅,惹人沉醉。 然而,此刻容不得他多加沉沦,只听门扉一响,穆贵妃带领众人匆匆而至。 「绦玉,你又在搞什么鬼」穆贵妃厉声道,「常安在外阻拦,不让本宫进来,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她显然看到了床幔中的身影,不由得目瞪口呆,随行的众人亦是大气不敢出,完全傻了。 「快走!」阿紫轻拍风亦诚的背,提醒道。 说时迟,那时快,他也来不及多想,当下施展轻功,跃出帘幔,夺窗而去。 「追!」身后,穆贵妃随即反应过来,喝令。 风亦诚身形极快,她的声音瞬间被吞没在耳后,他沿着墙头三两下便甩开了追击的隐卫,栖落到安全之处。 然而,他却有些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就这样把阿紫扔下,虽然绦玉公主想必已经安排周全,但阿紫如果暴露身分,会是死罪吧? 其实他们只认识几日而已,按理说,她的安危他不必放在心上,但不知为何,他就是对她有种怜爱之情,想她小小年纪就敢为了主子如此犯险,实在不忍心…… 平日里,他连一草一木皆是爱惜的,何况是人,一个正值芳龄的人。 本应速回殿下寝宫覆命的他,这时却停下脚步,飞身跃回高墙内,朝紫霞宫的方向前进。 如同离开时的匿音如风,当他返回寝阁窗下时,也没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像只隐形的大鸟,压低着身子,聆听屋内的动静。 穆贵妃显然没有离开,误以为床上戴着面纱的女子就是她那不争气的女儿,责骂之声没有停过—— 「说,那人是谁」她指着阿紫怒道:「你想气死本宫吗?」 半卧在床上的阿紫气定神闲,镇静地扮演着角色,丝毫不怕露馅般,有种让风亦诚吃惊的从容。 她模仿绦玉公主压低了嗓音,顷刻间彷佛长大了两三岁,一开口竟颇具威仪,一句话便将穆贵妃呛得无言以对—— 「女儿不是一向如此吗?母妃要死早气死了!」 「你……」穆贵妃身形颤抖,「你天生是来跟我作对的吧?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 「母妃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把女儿当成亲生。」阿紫肃然道,「哪一次,又问过女儿真正的意愿?」 「你的意愿?难道母妃会害你吗?哪一次为你找来的不是青年才俊」她气到不禁动怒。 「母妃只看到那些人表面光鲜,却不知他们内心黑暗丑陋,他们哪是真的喜欢女儿?假如女儿并非天家公主,怕早被他们弃如弁髦了!」 「身在天家,就只能如此,在有限的选择里为自己挑个最好的!」穆贵妃叹口气,「你倒说说,你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何模样?」 「他得要性情温和,心地善良,与世无争,相貌英俊,武功高强,」阿紫顺口道:「女儿愿意与他远离朝堂,快意江湖,青山绿水共赏,明月梅花一梦!」 明月梅花?风亦诚的心忍不住一紧。这……不就是他方才的说词吗?呵,她倒聪明,马上学了去! 不过,他不相信绦玉公主会喜欢如此平凡的男子,阿紫不过是在编藉口搪塞穆贵妃吧? 「你在作梦!」穆贵妃耻笑她,「这世上有这样的男子吗?反正京城不会有,能跟你结亲的人选里,更不会有!」 「女儿已经遇上了,」阿紫却回道,「方才母妃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那个人?」她扬高音调,「他到底是谁」 v第06章[12.12] 「等母妃不再想着要杀他的时候,女儿再行禀告。」阿紫微微笑。 「好,本宫若查明他是谁,定将他碎屍万段,拿他的头颅去喂狗!」穆贵妃恨道。 「看看,女儿早说了母妃不会让我自行选择,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中意的男子,母妃却要将他杀了喂狗!」阿紫讥讽,「天家公主,大概也只能孤独终老了……」 最后这句话,语意间幽然神伤,风亦诚听了,心底忽然微酸。 他同情她?呵,一个小小的隐卫居然同情天家公主?从前,只知她刁蛮任性,胡作非为,然而,此刻他却忽然感到,她的苦衷像一个深邃的湖,暗不见底,漩涡重重,而亲手将她推入湖中的,居然是她的母亲,她的家人。 他得说,阿紫真是演得太好了,虽然戴着面纱看不见表情,但三言两语就将一个可怜女子的处境表露无遗,现在,他不必再担心,她的身分会暴露了…… 看着穆贵妃愤怒的拂袖而去,他亦悄悄地退出紫霞宫。 一场好戏,一个女子,一份隐密的关怀,一丝迟来的同情。 再次见到她,她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轻便的婢女装束,双环垂髻,多了可爱,少了华贵。 风亦诚觉得她有千万种面孔,都埋藏在那浅笑盈盈的双眸下,没人能看透。 「公子,」阿紫向他施礼,「我家公主谢谢你那日相助,她说会把东西亲自交给你们殿下。」 「没了?」风亦诚忽然道。 「没了。」她的脸上有一丝诧异,不解他这话的意思。 「那套心法口诀,你还要不要学?」他看似闲聊般地淡问。 「啊?」阿紫显然吃了一惊,「公子……你要教我?」 「没错。」他点头,不像在撒谎。 「公子,一物换一物,那日你帮了我家公主,已经换到了锦盒……你何必再教我?」她困惑地凝视着他,「这样不是很吃亏吗?」 「我只觉得,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宫中生活不易,多学点本事总是比较好。」风亦诚坦言道。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对她产生了同情。 那日,伏在窗外听见她与穆贵妃的对话,他当时就决定,要把心法传授给她,让她的修为更上一层楼,否则,要是哪天她再碰到类似的凶险处境,光靠演技未必能安全过关。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她是公主的婢女,他是皇子的侍卫,两人身分相当,所以也更能体会对方的苦处。 至于吃不吃亏,他倒不计较,这本事也是别人传给他的,也没收过他酬劳,所以,他也不吝教给另一个人。 「风公子,你人真好……」阿紫忽然有些哽咽,似乎深深感动,「从小到大,除了身边的亲人,没人待我这样好……就算是亲人,恐怕也做不到像你这样。」 「不过一套心法口诀,姑娘不必如此放在心上。」风亦诚似在劝慰她,「到头来,你会发现这世上还是至亲最重要,其他的,不过都是身外物而已……」 这个男人,真的与她见过的人都不同,别人在乎的是权是利,可他却可以把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随手送出,彷佛这一切都不重要,或者,她还不知道什么对他来说叫做「重要」。 「公子——」阿紫做了个艰难的决定,站直身子,郑重道:「公子赠我心法口诀,我也得再送公子一件礼物才对。」 「好啊。」他笑了笑,并不在乎她要送他什么,彷佛再贵重的东西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配合她的小女孩心思,「姑娘送什么,风某自当收下。」 「这件礼物,黄昏时分我自会送到公子住处,」阿紫再对他深深一拜,「希望公子笑纳。」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微风吹拂着她淡紫色衣裙,似乎,与来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风亦诚凝视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收敛了笑容,心间一紧。 所谓的礼物,方才他并不重视,但这一刻,他忽然猜到肯定是什么非常特别的东西。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恐惧——怕,怕他受不起! 黄昏时,令狐南把风亦诚叫进书阁,他推开门,发现绦玉公主穿着一袭云霞般的衣裳立在幽暗处,整间书阁,只有他们三人。 公主依旧蒙着面纱,听见他进来,缓缓转过身子,深邃的双眸凝视着他,如秋水般透出光亮。 「亦诚,你来了。」令狐南微微笑道,「绦玉公主说,有一件礼物要送你,待她亲自与你道来吧。」 随后,他便坐到一旁的桌边饮茶,彷佛他只是一个传话的人,之后的一切与他再无关系。 风亦诚心间一紧,料定即将发生的事不同寻常,但他表面上依旧维持镇定,深深向绦玉公主叩首。 「风公子——」 这是绦玉公主第一次跟他说话,但他却感觉无比熟悉,这声音与阿紫的何其相似,只不过稳重低沉了些,若非殿下在此,他会觉得眼前这个蒙面的女子又是阿紫假冒的。 「本宫如约把锦盒带来了,风公子想不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属下替二皇子办事,其中隐秘,不敢窥探。」风亦诚垂眉答。 「你就听听吧,」令狐南却在一旁笑道,「这件秘密,公主不打算瞒你,本殿下也懒得管了。」 这对兄妹又在搞什么鬼?不过,身为属下是没有选择权的,叫他听便听着吧。 「这里头,是周皇后生前写的最后一封信,本公主从母妃那儿得到的。」绦玉公主缓缓道:「据我母妃说,周皇后临终前,托母妃把这封信送出宫去,但母妃却将信给扣下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信?什么信?看样子,一定事关重大。 风亦诚突然觉得自己卷入一个漩涡中,然而,想抽身,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父皇与周皇后素来感情不和,父皇宠爱的是荣嫔,」绦玉公主看了二皇子一眼,「而周皇后亦另有所爱。」 另有所爱?所以……这信,就是她红杏出墙的证据吗? v第07章[12.18] 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她显然捕捉到了。 「风公子,你很聪明啊!」绦玉公主笑赞,「一句话,只需要说了前半,就能明了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调教出来的人。」令狐南颇有些得意地道。 「这信中道尽了周皇后对那人的思念之苦,她临终前想见那人一面,然而信却被我母妃扣住了,身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周皇后,临终时却无法达成心愿,想来也十分讽刺。」 绦玉公主口气嘲弄,看来,她对这位周皇后亦有多年不满。 风亦诚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不要多作评论,沉默是金。 「风公子,你觉得本公主若把信交给父皇如何?」她忽然问道。 这一问,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公主……如此会宫庭大乱吧?」他终于忍不住作答。 「没错,父皇一向疑心很重,看了这信,说不定会怀疑大哥非他亲生,」绦玉公主却嫣然一笑,「假如大哥非父皇所亲生,那么太子之位他也就坐不住了——二哥,你便有机会了!」末了这句话,却是对令狐南说的。 电光石火间,风亦诚明白了一切。原来,唤他来,并非听一个故事那么简单,是让他一起劝说殿下吧? 他很快地便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读透了这兄妹俩的游戏。 「风公子,你懂了吗?」绦玉公主盯着他,「猜到为什么我二哥会煞费苦心,让你到我宫中偷锦盒了吗?」 「殿下顾念兄弟之情,怕公主一时唐突,真的将信交给皇上,于是一得知此物的存在,便命属下偷取——销毁。」风亦诚坦然道。 「二哥,你真是枉费妹妹的心思了……」绦玉公主对他叹了声,「妹妹一拿到此物,马上派人告诉你,你却差人来偷?从小周皇后对你就不好,当年荣嫔娘娘也死得蹊跷,你就忍得下这口气?」 令狐南依旧闲坐着,悠悠饮着茶,只不过,看向窗外的眼眸似乎湿润了些,嘴角的浅笑渗入一丝苦涩。 「可令狐霄毕竟是我们的大哥,就算他不是父皇亲生,这些年来,多少有些手足之情吧?就算本殿下再希罕太子之位,也不能伤害他。」他的声音也略微沙哑了几分。 「二哥,这就是妹妹愿意助你的原因。」绦玉公主踱步到他身前,轻柔地拉起他的衣袖,「若论血缘,我与大哥要亲近一些,但我从小就喜欢你,你心胸宽广,明朗纯善,博学刻苦,睿智过人,定能继承大统,成为一代明君。反观大哥,阴柔沉郁、软弱无能,还时常沉迷于女色,将来如何北抗狄国,南防夏楚?咱们齐朝可不能毁在他手上。」 这一刻,风亦诚不得不说,绦玉公主说的颇有几分道理,抛开亲情不论,为了大局着想,太子之位确实该由能者居之。 只不过,自古宫变之事,牵扯众多,一不小心便血流成河,殿下有诸多顾虑,亦可见其心地善良。 「二哥,你真的甘心吗?」绦玉公玉续道,「从小屈居在大哥之下,明明比他有才干,却得处处避让,与荣嫔娘娘过着心惊胆战的生活,明明父皇更爱你们,却要时刻提防被周皇后迫害的命运。如今有此机会,让你可以施展人生抱负,让荣嫔娘娘可以含笑九泉,为什么不争取?」 令狐南的手指忽然抓紧,心间彷佛万千挣扎起伏,他突然看向风亦诚,极力用平淡的语气问:「亦诚,你觉得如何?」 他俩一块儿长大,殿下所受的苦,他比谁都清楚,假如没有身分的差异,他早就直接唤殿下一声弟弟了。 殿下平素很少与他商量事情,但如一商量,肯定是非凡大事。 他觉得,是时候替弟弟做一个人生的选择了。 「臣觉得公主说的有道理,」风亦诚俯身建议,「殿下您首先是咱们大齐的殿下,而后,才是太子的兄弟。」 平时,他不会说出这样狠绝的话,但今天,他知道殿下就站在生死的边缘上,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他一直自称「属下」,此刻却称「臣」,稍改用语,足见态度。 「臣可以带上这封信,快马加鞭,前往行宫面圣,」风亦诚紧接道,「赶在太子察觉之前,将一切办妥。」 这几日,偏巧齐帝到行宫泡温泉去了,紫禁空虚,万事看似便宜,实则充满凶险,太子令狐霄若得知风吹草动,挥袖之间便可不着痕迹地让一切灰飞烟灭。 「本公主愿与风公子同往,」绦玉公主助道,「一则见了父皇可告之此信的来由,二则温泉行宫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风公子只需一路护卫本公主安全即可。」 他还能说什么呢?一边是他至亲的妹妹,一边是他视若兄弟的得力侍卫,还有他隐藏在胸中的宏图远志、泉下期盼他有所作为的母亲亡灵……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允许他退避。 「带上信,趁早动身吧……」令狐南听见自己终于应允,「绦玉,你要送给亦诚的礼物,别忘了。」 礼物?风亦诚不禁凝眉。还有什么礼物? 「将这一切坦诚相告,无非是想求风公子帮忙,算是绦玉又欠风公子一个人情了,」绦玉公主忽然含笑,转过身来看向他,「所以,绦玉仍欠风公子一份礼物。」 「公主客气了……」他猜不透这公主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事到如今,本公主便让风公子见见我的真面目,这些年来,除了我父皇、母妃、两位哥哥外,再无人见过我。」 所以,他是那个能让公主破例、得到天大荣耀的人吗? 风亦诚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算有再多的表情,此刻恐怕也冻结了,他只觉得全身顿时变得僵硬,全部血液冲至头顶,思绪一片空白。 云霞般的面纱被纤纤玉指摘下,露出娇俏可人的脸庞、漆黑明亮的双眸、蝴蝶般的长睫——那是阿紫的面孔。 绦玉公主与阿紫,原来,是同一个人。 【第三章】 从京城到温泉行宫需一日一夜的路程,其中有一段山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注定要露宿。 阿紫忆起从前陪父皇出游,晚上两人住在帐篷里,听着溪水潺潺,别有一番情致。 此刻,再次来到这山间,微风拂面,皓月当空,景色依旧,心情却截然不同。 她坐在溪边,将木梳浸在流淌的水中,清理自己的长发,不远处,篝火正旺,风亦诚烤着一只刚打下的野兔,撒上椒盐。 惹人垂涎的香味传来,阿紫听到他唤道:「公主,请用膳。」 若不是非常时期,如此美景佳肴,倒真似在踏青游乐。 阿紫将半湿的长发挽好,披着长褛走过去,却见风亦诚已离开火堆前,忙着从马车上搬下帐篷,开始组装。 他在躲着她吧?一整天,除了几句必要的请示,他没跟她说过一个字。 v第08章[12.23]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叹了口气,她将兔肉割下一块用树枝叉着,递到他面前,柔声道:「风公子,歇一歇吧,先吃东西。」 「属下吃乾粮就好。」风亦诚委婉拒绝,继续干活,逃避与她目光交会。 「风公子在生我的气吧?」阿紫无奈地说:「其实,我并非刻意要隐瞒自己的身分。」 「属下岂敢。」他淡淡回了一句。 「没生气就坐过来一起吃烤肉!」她瞪着他命令,「这么大只兔子,我一个人哪吃得完!」 他沉默片刻,露出公主之命不可违的无奈表情,勉强接过兔肉,坐回篝火边,无味的嚼着。 阿紫心里有些动怒。从小到大,她不曾如此低声下气对待过谁,偏偏,这人还不领情。 她懊恼自己揭示了身分,假如他仍把她当成那个可怜的婢女,这气氛定会好很多。 说真的,她身旁几乎没有伙伴,除了二哥不跟任何人亲近,风亦诚是她这些年交到的唯一朋友。 「我一直蒙着面纱,是因为这些年来,我时常出宫。」她知道,此刻唯有对他说些真心话,才有可以挽回一些友谊。 果然,本来面无表情的俊颜,稍微有了些变化,他抬起双眸瞥了她一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二哥最要好吗?」阿紫续道:「在这宫里,只有二哥最理解我。打小我就想学武,可惜父皇不让,母妃不让,大哥也不让……唯独二哥悄悄送我到绝侠谷,请国师传授我本领。」 绝侠谷?这个地名让风亦诚再次悸动。 「因为出宫学艺,又不能让人发现,所以我就命一个与我容貌声音相仿的婢女假扮我,让她戴上面纱,而我就成了阿紫。一开始只觉得这样很好玩,时间长了,我发现自己居然更喜欢做阿紫,因为她自由自在,还可以躲在隐蔽处窥视人心。」 这就是她全部的秘密了,如今全盘托出,他该明白她对他的信任,也该气消了吧? 凝视着风亦诚,流波中有着殷切的期盼,她等着他的回答。 「所以,这些年来,那个戴面纱的公主,都是假冒的?」他也不懂自己为何会这么问?他只是想知道,当年在落樱下旋舞的女子,到底是谁…… 「也不全是。」阿紫连忙道:「有时候,我会扮回自己,有时候却又乐于当一个婢女,真真假假,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起初只是因为好玩,现在反倒成了她真实的生活,她时常在光影交错中徘徊,彷佛作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却不愿意醒来。 风亦诚抿唇,似是终于能体会她的心思,渐渐可以谅解。 其实,他没有生她的气,身为臣子,怎敢生公主的气?只不过,受到了欺骗,人之常情,自然会退开一步,疏离几分。 他看着火光中她娇俏的脸,认真写满讨好他的表情,这一瞬间,那个引他怜爱的阿紫又活了过来。 「公主既然去过绝侠谷,又何须再跟我学心法?」他低声喃语,「国师自会把最好的传给公主。」 「别提了,那个老家伙——」阿紫不由得努努嘴,嗔怨了句,「他死也不肯教我如何突破白段期!」 「为何?」风亦诚也觉得奇怪。 「他说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天下男子没几个能突破白段期,我若到达无影或无形,将来势必会让男人产生自卑感,就更没人敢要了!」她不禁愠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歪理!」 他闻言笑了,篝火在这瞬间劈作响,溅出一串美丽的火花。 「风大哥,你笑起来俊得紧啊!」阿紫莞尔道,「以后要多笑笑。」 风大哥?什么时候又改了称呼?他亦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不过,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恢复轻松,让他心情愉悦了不少。 好吧,他决定不再计较她的身分,公主也好,阿紫也罢,反正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鬼丫头。 「风大哥,你一定觉得我很狠吧?」阿紫突然间有些黯然,「我一心想把二哥推上太子之位,却罔顾大哥的性命……就算大哥不是父皇亲生,他也与我有血缘之亲……我……」 说实话,起初他也觉得这个公主太冷血,不过她那番顾全大局的言论,倒让他心有戚戚焉。或许身在宫中,行事不能以民间小户的准则衡量,她首先是公主,其次,才是阿紫。 上天赐予了她天家的身分,也加重了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咱们既然已经出来了,一切就不要多想。」风亦诚立起身子,看着风深月明的远处,「今晚大概得提防些,这帐篷暂且别搭了,公主还是睡在车上为好,若有动静,亦能迅速前行。」 「我睡车上,风大哥你呢?」阿紫杏眼圆瞠,「总不能让你露宿吧?」 「夜空明净,应该无雨。」他淡笑着,「我就在一旁的树下打个盹便可,公主不必担心,属下自幼餐风宿露惯了,只一晚应该没问题。」 阿紫蹙着眉,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也明白,这样的夜里要两全其美太难,何况,有重任在身,等翻过这座山,看到温泉,一切过去了,再补偿这个护卫她的男子吧…… 只是,为何四周越来越冷?彷佛有一股冰寒之气袭来,像怪兽栖伏在某处,等待时机,要将他俩吞没。 风亦诚永远记得那一瞬间发生的事,这是他第一次遇见一个无影者,而且,带着冰寒的体魄。 令狐霄的手下原来有如此高手,太子毕竟是太子,愿意替他效忠的人,自然不会在二皇子之下。 彷佛一阵风过,那个无影者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月明之下,万树丛中,对方飘拂的衣袂有一种怡然淡定的姿态,就好像他不是来杀戮,而是来赏花的。 风亦诚手中的银针一挥,射中马儿,马车便像疯了似的向前奔腾,车内的阿紫骤然惊醒,厉呼了一声,却无法停下。 他站着,静静地看向那无影者。 对方只有一个人,追上阿紫,就不能对付他,而对方显然不知那封密信是藏在谁身上。 没一会儿,对方终于出手,像一座冰山向他压来,风亦诚还是第一次,面对首发一掌便无还击之力。 他强忍着,像疾风中坚韧的树,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一掌,又一掌……他记得,是第三掌吗?膝下一软,跪倒在草坪上。 深夜露冷,他感到露水渗透了他的裤管,膝下绵软而湿漉,没有太多的痛苦。 v第09章[01.10] 放眼望去,公主的马车已经奔驰得很远,那匹千里良驹,就算轻功再好,也未必追得上吧? 风亦诚嘴角轻掀,似在微笑,失去知觉前,似乎看见那无影者如云箭步,朝着阿紫的方向追去。 接着眼前一片昏暗,像是有只手,将他拖入地狱…… 他作了一个很长的梦。 已经很多年没梦见元敏了,不知为何,临终前,想要见她一面似的,元敏的面庞在梦中尤其清晰。 梦中的她还是个小女孩,站在开满芦花的湖沼边,将馒头掰碎了,抛向那些南迁的鸟儿。 他心底泛起一片温柔,默默走过去,站在她身旁,和她一起掰馒头。 没有言语,只有默契,南迁的鸟儿形形色色,但是他俩只喜欢一种,共同的一种——野鸭子。 元敏,他的未婚妻,这辈子,不知还能不能娶到的未婚妻…… 突地,耳边传来鸟儿的啾啾声,梦境顿时烟消云散,他睁开双眸,却发现自己躺在洁净的床上。 床单像是刚洗过,散发着阳光的气息,暖烘烘的,还夹杂着几丝花草的清香。 这是哪儿?他已经死了吗?地狱……会是这样温暖吗? 风亦诚撑起身子,发现床边燃着一盆炭火。奇怪了,这样和美的天气,为何却如隆冬一般燃着火? 他的身子还有些轻飘飘的,但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行动尚算自如,于是他站起身,推开窗子,阳光顿时洒进来,他随即明白身在何处。 绝侠谷! 没错,唯有这里,才能见到那样翠绿的青山,彷佛浓得化不开的水墨画,伸手一抹,就能渗出碧水来。 「抓到了!抓到了!好大一条鱼啊!」 他的屋前,便是明晃晃的湖泊,此刻,阿紫正一身轻便打扮,挽着裤脚,在湖中捞鱼。 两个童子在一旁急得直叫,「公主,当心摔着!」 风亦诚不由得笑了。公主此刻的模样,倒跟梦中的元敏有些相似,不过,元敏文静许多。 踱出门槛,太阳直射到他身上,他这才觉得自己真的受了重伤,否则不会如此无力,就像一缕随时要消失的幽魂。 「风大哥,你醒了」阿紫一瞧见他,马上扔下手中的肥鱼,直朝他奔来,鱼儿重回水中,快速游走,她也顾不得了。 她奔到他面前,花颜满含惊喜,一身水气未乾,头发上都凝结着露珠,气喘吁吁的。 「老家伙说他定能把你治好,我还不信!」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些语无伦次,「他要治不好,我就下令砍了他的头!」 「公主是在说老夫吗?」 有人自身后踱过来,不必回头,风亦诚便认出那属于国师独特的嗓音。 他恭敬地正准备行礼,却被国师一把扶住。 「你刚好些,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否则公主真要砍了我的脑袋!」老头子抚着花白的胡子笑道。 关于那夜发生的事情,风亦诚很想一口气问个明白,但他发现自己连说话都费力,稍稍开口,气息便会变得混乱。 不过,不必他问,公主已经抢先一步解释—— 「那天我坐在马车上直往前冲,想回头看你,却早已看不见了……」阿紫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无影者追上了我,而这时,国师也赶到了。」 「还算赶巧了,否则阿紫这丫头性命堪忧。」国师接着对风亦诚说:「不过我们回头寻你的时候,你已受了重伤。你没看见阿紫当时哭的样子,死了亲爹都没这么伤心!」 这话让他心间一怔,对上公主的花颜,却见她双颊爬满绯红。 「老家伙,你瞎说什么呢!」阿紫害羞的嘟嘴,「当心我父皇砍你的头!」 「砍头、砍头,你这丫头除了砍头还懂说个啥?」国师轻哼。 「风大哥,饿了吧?」不理老头,她挽住风亦诚的胳膊,「我替你煮了鱼羹,没这老头的份!」说完,便拖着他往屋里走,将那哈哈大笑的老头甩在后面。 「鱼羹老夫我天天吃,才不希罕呢!公主你就留着献宝吧!」国师很知趣,没有凑上前来。 阿紫像个婢女般,忙着替风亦诚递筷子递碗的,还特意取了热毛巾替他擦手,倒把他当成了主子伺候似的。 本想拒绝公主的好意,但他明白,这样的举动,有一半是出于内疚吧? 为了他们令狐家,他搅进纷争,差点儿送了命,而这场宫变的始作俑者绦玉公主,自然要对他好些。 假如他推辞这万般殷勤,反而会加重公主的负疚,更不是为臣之道了。 如此想着,便顺从地将鱼羹喝进嘴里,任由美味占据味觉。 「好喝吗?」阿紫撑着下巴,热切地看着他,生怕他不满意似的,「是我亲手做的呢!」 风亦诚一怔。堂堂公主居然肯为他亲自下厨? 他能说什么?跪下谢恩吗?这个时候,越是摆出朝堂之礼,越会让她心中不悦吧? 「比御厨做的都好喝。」他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阿紫笑逐颜开,如春日牡丹明媚的容颜,在他面前热情地绽放。他可知道,这世间,很少有人能看到她此刻的美丽。 「这绝侠谷中的龙骨鱼做鱼羹最好了,因为它没有细刺,把唯一的主骨抽去即可。」她有些得意地卖弄道:「再撒些芹菜丁,拌些麻油,滋味好得不得了!」 风亦诚浅笑,看着她邻家妹妹的模样,听着她的絮絮叨叨,忽然,他觉得自己的伤其实没有大碍,几乎,已经痊癒…… v第10章[01.16] 「其实——」说着说着,她表情忽然一沉,欲言又止,「二哥骗了咱们……」 总算说到正题了吗? 他很清楚,就算两人刻意回避,迟早也会有这一刻,其实她不必言明,让这秘密随风而逝,不好吗? 「你知道了?」看着他淡定不语,阿紫愕然道。 风亦诚点了点头,继续喝他的鱼羹。做为一名隐卫,他一向不喜多言。 「二哥早派人将书信捎给父皇了,咱们囊中那封是假的。」她抿了抿唇,「害你白白受伤……」 「书信丢失,穆贵妃又站在太子那一方,一定会派人紧盯着公主,所以这信若还在公主手上,迟早会被夺去。」风亦诚缓缓说道,「殿下声东击西,假意让我护送公主前往温泉行宫,却暗中叫萧冀远带着真正的书信早一步抵达,让太子防不胜防。」 他连萧冀远都猜出来了?阿紫猛吸了一口冷气。没料到,眼前这人看似忠厚木讷,其实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看透。 「二哥也真是的!」她假装气愤,「连我的死活都不顾了!」 「公主不必动怒,殿下这不是派国师前来相救吗?就算国师迟了一步,以你我二人的功力,亦可抵挡一二,不会伤及性命的。」风亦诚反而劝道。 千算万算,殿下只算错了一着——太子东宫,居然藏着一位无影者。 本以为,凭着他无形者的内力,再加上公主白段期的武功,太子东宫就算倾巢而出也无所谓,谁料,百密终有一疏。 他知道,殿下待他亲如兄弟,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送死,何况再搭上一个公主,但人算不如天算,又怪得了谁呢? 「你真的不怨二哥?」阿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至少,他该把计划告诉我们一声……」 「假戏若不真做,又怎能骗人?」风亦诚虽淡笑视之,嘴角却泛起一抹不为人知的苦涩。 说到底,殿下还是不够信任他吧? 事关宫变,虽然他与殿下喝着一母奶水长大,但人心隔肚皮,万一横生枝节,满盘皆输……他俩,虽亲如兄弟但毕竟不是亲兄弟,呵,就算是亲兄弟又如何?古往今来,宫中兄弟相残的例子还少吗? 其实他很了解殿下,那个一向明朗微笑着的男子,平素不会出手,若一出手,便会狠绝到底,谁让他有着那样压抑的童年却又有那般宏远的抱负? 不过,他这辈子也不会怨殿下的,依旧记得,那年他入宫时,比他还矮半个头的殿下牵着他的手,小小年纪却用非常老沉的口吻对他说:「亦诚,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本殿下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这句话,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风亦诚眼底泛起一片柔和,阿紫盯着他,顷刻间,似是明白了他的所有思绪。 「你跟我二哥的感情还真好呢!」她努努嘴,「我都要嫉妒了。」 嫉妒?他不解,抬起眸望向她。 「我宫里的人就没一个像你。」阿紫叹一口气,「我啊,成天提心吊胆,处处提防,什么时候才能找着一个像风大哥这样的人啊!」 「公主还是多惦记着找个贴心的驸马吧。」风亦诚忽然劝道,「一个驸马,强过千百个护卫。」 其实,这话轮不到他说,但他怕自己再不说,将来便没有机会了。 没人告诉他这伤势到底如何,但他心里清楚,那天,他中的是「夺魄冰寒」,此毒,无解。 他想,自己应该在有生之年给这个任性的女孩子一点忠告,毕竟,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她也产生了一点好感——如同哥哥对妹妹般的感情。 阿紫显然没料到他会冷不防道出「驸马」两个字,双颊顿时一阵绯红,怔怔地低下头去,害羞喃道:「驸马啊……那可比找个护卫难多了……」 风亦诚没有再说话,鱼羹凉了,但依旧美味。 只是,这世间的美味,他怕没多少日子能品尝了。 国师说,他中的冰毒,无解。 国师说,越冷的天气,他会越痛苦,稍转北风,他就会咳嗽,若是下雪夜,他恐怕会支撑不下去…… 她问,假如送他去南方呢?云的最南方,比天涯海角更炎热的地方,会不会好些? 国师笑说,那样,他会死得更快。 因为他身体里的毒就像一块冰,到了盛热的天气,冰融化了,毒会立刻蔓延全身,迅速无救。 所以,冷也不是,热也不是,能撑一年是一年,撑不撑得过去就看他的造化。 今夜,就要下雪了。 前几天,她便听到他不断咳嗽,每咳一声,她的心,就会忍不住刺痛一下。 她该怎样向他解释,关于他的伤,她不仅是始作俑者,还是二哥的同谋…… 若非她提议发动宫变,他怎会受伤? 若非她建议二哥另找人送信,把他当成幌子,他怎会受伤? 无论如何,对于他,她只有愧疚。 一直不敢告诉他真相,生怕他觉得自己这张天真可爱的面孔下,竟藏着一颗歹毒的心肠,她不是二哥,与他没有亲人般的情感,他会原谅她吗? 她发现,从小到大,无论利用了谁,她也不会像此刻这般,有一种深沉难平的罪恶感,她居然对一颗棋子产生了怜悯之心? 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他英俊、他纯良、他忠厚?这个世上,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很多吧?可惜,她只遇上了一个这样的他。 她发现每次只要一接近他,她就会忍不住怦然心跳,耳后隐约变红,有一种难言的情愫偷偷滋长。 这样的感觉,以前不曾发生过。 她忆起表姊吴安郡主,有一次在诗会上遇到当朝探花郎,只隔着纱帘对了一首诗,表姊就疯了般要嫁给对方,哪怕那位探花郎是丧妻的不祥之人,也要给对方做续弦。 v第11章[01.27] 她不解地问表姊为何要如此?表姊却说—— 「绦玉,你不懂,等你将来遇上了,就知道,有一种感觉永远无法忘却,忘不了他,就嫁给他。」 直至今日,她才发现,这真是至理名言。 从绝侠谷回宫后,她没有一刻不想风亦诚。 她总是惦念着他的伤势好一点了没,找各种藉口前去探望,总想与他在一起,盼着时光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总会想起他对她微笑,他温和地说,找个贴心的驸马胜过千百个护卫。 她开始喜欢沉思,站在窗前,彷佛在想着什么,却又似怔怔发呆。树叶从面前滑落,秋天渐渐远去,冬天倏忽而至。 今夜,就要下雪了,她鼓起勇气来到他的屋外,害怕他挨不过这一晚。 将门推开一条缝,她看到豆黄的灯光下,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定很痛苦吧?那蹙着的眉,扭曲的俊颜,弯弓的身子,低微的呻吟。 身为一个无形者,居然没有察觉她的到来,可见,他已经痛苦得近乎昏沉。 阿紫用一块布巾蒙住自己的口鼻,接着将一指甲盖的迷香撒入烛火中,只需要一点点,便可让他沉睡,而后,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度过这个冰寒的夜晚。 风亦诚毫无防备,濒死的他,也无力防备,就这样在迷香中跌入梦境。 关了门,封了窗,阿紫确定暖炉中的火可以燃至天明,便将衣带一扯,裙衫尽褪…… 她钻进他的被子,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他,再用内力将体温传给他,压制住他体内的冰毒。 这一刻,何其害羞,但她告诉自己要坚持到底,否则,会永远失去他…… 以她白段者的功力,给他一夜源源不绝的热度,应该不难,她是从医书上看到这法子的,虽然无法完全解他体内的冰毒,但至少可以延续他的生命,无论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其实,她也可以找一个同样有功力的婢女前来救助他,但只要想到其他女人碰他,她就会忍不住嫉妒。 她将他的双手拉过来,缠住自己的腰,就这样窝在他的怀中,嗅进他檀香的体味,阿紫觉得全身上下都似火烧一般热烫。 原来,跟心爱的男子拥抱,就是这种感受,腾云驾雾,不知身在何处。 没错,心爱。 呵,她承认自己喜欢上风亦诚了,有点丢脸,有点意外,但她不想逃避。 他就算沉睡中还是那样俊,他的肌肤光洁结实,让她忍不住轻抚他的胸膛…… 不知,他在作什么梦呢?梦中,是否有她? 阿紫听着风亦诚虚弱的心跳渐渐变得沉稳,知道他的冰毒暂时被她压下去了,一张娇俏的花颜,静静勾起唇角。 【第四章】 两年过去了,每个下雪的夜里,她都是这般,悄悄用自己的方式,压制他的冰毒。 而这两年来,宫中发生许多变化——原太子令狐霄被证实并非齐帝亲生,宫变之后结集私党逃出京城,听说,常在江南一带活动。 她的二哥令狐南终于登上太子宝座,满腔抱负、惊世才华,终能施展,人们都说,齐朝又要恢复百年前的兴旺了。 她的母妃穆贵妃自知令狐霄大势已去,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新任太子,为了保住性命,只得自请入观,带发修行。 而她,绦玉公主,因为平定宫乱有功,被父皇封为「卿公主」,享有自己的封地与外宅,堪比王侯。 唯一没变的,是她依然不肯出嫁——不,应该说,是天下的男子,依然不敢娶她吧。 阿紫笑了。她并不希罕普天之下的男子,她只希望自己在意的那个,也同样在乎她。 此刻,她的心上人正全神贯注地瞧着她,而她,正在剑花中旋舞。 他们的约定没有变,每天傍晚,都会在千拾殿相见,他传授她心法。 然而,她的功力一直没进步,让他觉得不解,还以为是自己这个师父没本事。 她又怎敢告诉他,每当下雪的夜里,她便将自己的功力耗费在他身上,能维持白段期就不错了,想进阶至无形期,恐怕得等他病好才有可能。 假意脚下一滑,她故作跌倒,风亦诚眼明手快,一把拥住了她。 她笑了,笑得狡黠。 每次练功,她总会耍点小把戏,迫他与自己亲近。 呵呵,这两年,她越来越喜欢与他亲近……而他,是否有所察觉,那些冰冻的日子,与他相拥而眠的,是她? 「公主看来是累了。」风亦诚道:「今天就练到这吧,关于这心法,臣再思索其中玄机,定助公主突破白段期。」 他难道真不明白,如今,什么白段、黑段,她早就不在乎了,所谓心法,不过是她想见他的藉口罢了…… 「风骑卫别着急,慢慢想吧。」阿紫笑道。 如今,风亦诚的身分在宫中也不同了,从前只是隐卫,无官无品,自从二哥当上太子后,便封他为禁军营五品骑卫。 人们都说,太子最喜爱风亦诚,五品骑卫不过是个开端,将来,还要培养他做大将军呢。 公主的驸马是个大将军……嗯,听上去,也挺相配的嘛!她不禁笑了又笑,觉得自己有时候真像个傻子。 「公主最近好像很高兴啊,」风亦诚困惑地瞧着她,「有什么喜事吗?」 「你也瞧出我很高兴吗?」阿紫眨着眼睛逗他。 「皇上又要给公主赐婚了?」他天外飞来一语。 v第12章[01.30] 她差点儿被呛住,连连咳嗽。「风骑卫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本公主呢?」 「总之别太挑了。」 他依旧那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引得她又想笑。 「其实啊,我才不挑呢,找个像风骑卫这样的人也就够了。」她暗示道。 这一回,轮到风亦诚咳嗽了。「公主歇着吧,臣有事要回去了。」他尴尬地转过身,步履匆忙。 「什么事啊?」阿紫连忙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 「今天是十五,或许家里会来信,臣得瞧瞧去。」抛下这一句,他已经走得老远。 这个人,到底是真有事,还是害羞了? 这些日子,她的暗示难道还不够吗?偏偏他生性木讷,什么也听不出来…… 阿紫努努嘴,叹了口气,收起长剑,打算到二哥那儿去一趟。 无论如何,她不想再等下去了,与其这样天天跟心上人打哑谜,不如直接豁出去求父兄为她赐婚吧! 到时候世人又会笑话她吧?管他们呢,反正这些年,她早丢够脸了。 来到东宫,书阁内,太子正在勤政,随侍的太监大气不敢出,见了公主进来,不禁暗自吁了口气。 「公主请劝太子殿下歇歇吧,从晌午到现在只顾着看摺子,连茶也忘了喝。」太监担心地请求。 呵,她眼光不错,以二哥的刻苦程度,成为千古明君指日可待。 「二哥——」阿紫亲手奉上茶点,笑盈盈道:「当了太子人都变了,都不陪妹妹玩了。」 令狐南从案上抬起头来,疲惫地揉了揉额心,笑骂着,「你这个鬼丫头,还愁没人陪你玩?快去找个驸马吧!」 「哼,怎么人人都这么说。」她嘟起嘴巴抗议。 「还有谁这么说?」 「你的好兄弟风亦诚啊!」她嗔怨道。 「哦,今儿个碰见他了?」令狐南顺口问。 何只今儿个,他俩天天见面呢!不过,有些秘密,她才不想告诉二哥呢! 「风骑卫说是家里来信了。」她故意打探,「二哥你不是替奶娘在京中置了宅院吗?难不成风骑卫除了这个家,还有另一个家啊?」 「有啊。」他闲闲答覆,「棠州不是有一个吗?」 「棠州?」阿紫蹙眉,「小时候收养他的那户人家?还有来往啊?」 「什么收养?」令狐南敲了敲她的头,「是他岳父家!」 她只觉得霎时失去听觉般地错愕道:「什么岳父?」 他不知道妹妹为何这么惊讶?「没人告诉过你,亦诚早就订亲了,有个未婚妻在棠州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拾回自己的声音,「未婚妻?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是指腹为婚的,」令狐南揣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小时候亦诚就在那女子家住过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我把他接进京来。那女子家有些势力眼,从前很看不起他,后来听说我善待奶娘,又封了亦诚一个五品骑卫,这两年才又与他有来往,时常捎封信、送些礼什么的。哼,要不然啊,我看那家都快跟亦诚退亲了!」 阿紫只觉得二哥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彷佛听清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听懂。 她的心像被棍棒重击了一下,还来不及疼痛,却已失了一块。 他订亲了?他早就……订亲了?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才爱上一个男子,上苍却要如此戏弄她? 原来满怀着喜悦的希冀,这瞬间,却如跌落至冰湖深处,连指尖都在发抖。 「所以……风骑卫会娶那家姑娘喽?」阿紫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调了。 「那当然,亦诚可是一诺千金的男儿!那家姑娘听说对他很不错,小时候他常常挨饿,那姑娘就会塞些鸡腿什么的给他,现在他功成名就,是该衣锦还乡、迎娶佳偶的时候了。」令狐南笑道,「我还打算亲自陪他回棠州,操办订婚之事呢!」 「二哥你跟着起什么哄啊?」她忍不住责怪。 「我一直想去棠州看看,那绿柳堡的绣品我素来喜欢,这次还想拜见一下那位杨三小姐呢!」他忽然忆起了什么,问:「对了,下雪之夜,我托你办的事,你没耽误吧?」 「怎么会呢。」阿紫低声道。心,又似被什么牵扯了一下,隐隐作痛。 二哥并不知道冰毒无解,她和国师为了不让他自责,一起隐瞒了实情,但二哥亦有常识,料定「夺魄冰寒」会让人落下病根,也打听到那个偏方,今年冬天便派了有功力的婢女去给风亦诚暖床,不过却被她半途拦了下来。 她谎称,已经派了宫中心腹前往,叫二哥不必再操心了,但那所谓的心腹,其实就是她自己。 今天她本想全盘托出,请二哥替自己主婚,不料,却听到这样一个青天霹雳的消息…… 「等亦诚成了亲,冬天他就好过了,这病应该能渐渐好起来……」令狐南微微笑,「你宫里那个婢女,如果亦诚愿意收下,就当个妾吧,当未来大将军的妾,不吃亏。」 的确,婢女当妾不吃亏,可换了堂堂公主呢? 阿紫心中一颤。走到这一步,教她如何是好?若父皇知道他与她同榻而眠,会在暴怒之下伤及无辜吗? 她不敢想,也无法想……脑海中满是凌乱的思绪,惶恐与伤感交织在心底,这一刻,她不只失恋这么简单。 风亦诚忽然请太监捎话来,请她前去一见。 他从来没有做过如此破格的事,除了千拾殿的密会,他从来没有在人前与她相见,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与棠州的来信有关? v第13章[02.05] 阿紫命人匆匆备了轿,前往他的住处。 这个地方,她已经悄悄来过了无数次,每当下雪的夜里,她便会翻墙潜入这小小的院落,推开他的门扉。 现下还是第一次,以一个公主的身分,堂而皇之来此,感觉有些迷离,好像在作梦。 「臣给公主请安。」他单跪行礼,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太像平常的他,生疏得很。 「你们都下去吧,太子命我给风骑卫传话。」阿紫转身对那排太监道。 搬出令狐南的名号,任谁也不敢有非议了吧? 众人惶恐退去,清雅的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阿紫有些紧张,耳根悄悄地红了,这方空间,她再熟悉不过,忆起那些下雪的夜晚,在迷香中的拥抱、依偎……她就觉得口乾舌燥。 「出什么事了?」她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有话不能明儿个到千拾殿说吗?」 「臣等不了明天。」风亦诚涩笑道,「公主该笑我太心急了。」 心急?这些年来,他给她的印象一向都是从容不迫,即使知道中毒无解,也不曾激动过。现下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才听说呢,」阿紫笑了笑,故意提起,「原来风大哥你在棠州已经有未婚妻了,啥时把嫂嫂接来让咱们也瞧瞧,一定很漂亮吧?」 风亦诚抿住唇,彷佛她的话语直接命中他的心窝,那里面,藏着他最宝贝不愿与人分享的东西。 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口,「家里催我成亲呢。」 「好事啊……」阿紫没发觉自己的表情泛起一丝凄楚,依旧笑颜如花,嗓子却霎时哽咽沙哑,「如今风大哥你是这东宫的红人,是该衣锦还乡、迎娶佳偶的时候了。」 她怎么了?脑中空空如也,居然照抄了二哥的话。 想再加些祝福的话语,然而有什么堵在喉间,导致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呵,她可以隐忍,但不能虚伪。如此,已经是她的极限…… 「臣恳求公主一事。」 风亦诚再度跪下,这一次,却是俯身叩首,极其郑重肃然,把她吓了一跳。 「风大哥,这是怎么了?」阿紫连忙扶住他的手肘,「有什么事,慢慢说啊,只要我能办到,就不是什么难事。」 「臣想请公主宫中一位婢女帮忙。」他垂着眸,眉心拧成让她心疼的结。 「哪个婢女?」 「无论哪位都可以。」 「帮什么忙?」 「臣需要一名女子……假扮臣的心上人。」他终于道出这一句,紧绷的身子微颤了一下。 「什么?」阿紫一时间不解其意,待明白过来,错愕万分,「可是棠州……」 「没错,」风亦诚低声道:「我不能跟元敏成亲。」 元敏?他未婚妻的名字?呵,很普通的一个名字,为何,她却在听到时,心中有无法抑制的嫉妒? 「你……不喜欢她?」阿紫有点犹豫,试探性地问。 风亦诚没有回答,但她知道,自己多此一问,因为……怎么会不喜欢呢?就算不深爱,也有一份青梅竹马的深情吧? 「以臣现在的身体,不能跟元敏成亲。」他补了一句解释。 没错,跟她猜的一样——以他的性情,又怎会连累个无辜的女子?早该知道,善良的他一定会这样。 「那就再等两年,」阿紫明明心里痛得要死,却要含笑地替他想办法,「再等两年,国师或许会想到办法去除你身上的冰毒。」 风亦诚摇头,「等不了这么久了,棠州那边早就在催我们的婚事,若我再找藉口拖延,定会起疑,何况,你我都明白,冰毒无解……」 他说得这么坦然,反倒让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彷佛有刀子割着他的肌肤,也割着她的心。 「那就直接成亲好了,」她大胆道,「或许成了亲,你的病也会渐渐好……」 有人长年替他暖床,比什么良药都强吧? 「元敏不会武功,」他提到那个名字时,声音也忽然变得温柔,「就算是有内力的女子,与我同榻而眠,功力都会被吞噬掉,更何况是元敏……会害了她的。」 没错,以她白段者的功力,这两年来也几度体力不支,还好靠他传授的心法口诀护体,否则,如今她恐怕也是废人一个…… 阿紫陷入沉默,心尖的酸楚一阵阵涌来——元敏,元敏,他每唤那女子的名字一次,就像利刃划过她的耳膜。 「我打算下月到棠州提亲,」风亦诚缓缓道出自己的计划,「届时请公主派婢女一名,假扮我的心上人,阻止订婚仪式的举行,她家丢了颜面,自然不会再把女儿嫁给我。」 她一怔,没料到这个向来木讷的男子原来是如此腹黑深沉之人,这样的法子,他竟想得出? 也对,在宫中生活这么久,他也该学会一招半式了,平时不出手,只是因为没有必要,但如今,事关他的未婚妻,什么都逼出来了…… 阿紫只觉得眼角渐渐湿润,她听见自己叹了口气,「何必这样麻烦,你现在就休书一封,说不想与她家结亲,不就成了?」 「元敏不会相信的,」风亦诚涩涩一笑,「她虽然表面上温柔和顺,可心里比谁都倔强,她也很了解我不会无缘无故抛弃她,所以,若不当着她的面演场好戏,她一定会追究到底,到时候若让她了解到我的病况,反倒满盘皆输。」 原来,他对那个多年不见的未婚妻琢磨得如此透彻,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对儿,好羡慕…… 「你真舍得?」阿紫强抑泪水,「真舍得她?」 风亦诚侧过身去,微微闭上双眼,「从前在棠州,她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我就算不能报答她,也不能害了她。」 v第14章[02.08] 没有得到答案,但她知道,他的脸上分明写着「不舍」。 被他爱上何其幸运,永远不必担心会被出卖,他宁可伤了自己,也要保对方周全。 偌大京城,放眼王侯将相之中,谁能做到如此? 阿紫忽然微笑,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好吧,」她听见自己淡淡回道,「我会派宫婢随你去棠州。」 风亦诚已经七年没回过棠州了,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一直没有勇气。 童年时受过的屈辱至今记忆犹新,就算不能衣锦还乡,至少也要有几分成就,不为自己,也为元敏。 如今,他终于成为五品骑卫,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怎奈命不久矣……上苍是存心捉弄他吗? 七年没见的元敏,应该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吧,绿柳堡特意举办的洗尘宴,让他终于见到了她。 她坐得远远的,有些许害羞,从前瘦弱苍白的小女孩,如今已经亭亭玉立,彷佛在阳光中绽放的兰花,称不上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优雅清丽。 他一边听着众人觥筹交错,一边悄悄看着她,而她一直低着眉,几乎也没动筷子。 宴席接近尾声,才见她站起来,穿着素净的衣裙缓步走向他,举起手中葡萄美酒,微微向他笑道:「风哥哥,好久不见了。」 风哥哥,呵,还是小时候的称呼…… 他没有说话,将她递上的夜光杯凑到嘴边,美酒一饮而尽,微甜中带着一丝苦涩。 假如,没中冰毒,如今佳偶天成,该是他人生中最快意的时刻吧? 风亦诚觉得胸口堵着万千悲凉,却无从渲泄,依旧要这般笑着,寒暄着,礼貌着…… 那一晚,他醉了,没喝几杯,却醉得厉害,回到房中吐了一地。 世上像他这般倒楣的人多吗?自幼丧父,童年孤寂,正值盛年之际却如秋叶即落……他的生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捏死的蝼蚁,无足轻重。 为什么会这样?他一向以最纯善的心对待这个人世,无欲无求,为什么上苍却不给他一丝宽厚? 他实在无力再支撑下去,若终归无治,不如让他死个痛快……然而,此时此刻,他还要强颜欢笑,把戏演下去。 配合他演戏的人,这几日,应该也到了。 按照与公主的约定,他们会在棠州城外十里亭见面,公主说,无须暗号,只要他一见到对方,就会知道是她派来的。 风亦诚找了个藉口,这日孤身出城去。 十里亭处,路边茶舍,他果然见到了那个人。 没错,无须暗号,但他一见之下,便愣住了。 阿紫? 没错,那一袭便装,正坐着悠闲饮茶,对他巧笑倩兮的人,不是阿紫是谁? 「公……」 他刚要开口,便被她打个手势止住。「叫我阿紫。」环视四周,她笑着提醒。 「姑娘的随从呢?」风亦诚警戒地注视四周,轻声问道。 「就我一个。」阿紫无所谓地说:「怎么,凭我白段功力,还怕一般山贼盗匪吗?」 「只怕有人冒充山贼盗匪。」他与她面对面坐下,不禁蹙起眉。 「你是说……我大哥?」她何其聪明,马上猜到。 「废太子常在江南一带活动,这次若得知你们兄妹俩微服出京,还不藉机报复?」风亦诚压低声音,「总之,公主还是快快回去吧,我请萧统领亲自护送。」 「我走了,你的戏怎么演啊?」阿紫却含笑地看着他。 「什么?」他脸色一变,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公主你……」 「对啊,我一个宫婢都没带,」她凑近一分,「配合你演戏的,是我。」 风亦诚僵坐,半晌,又半晌,才摇头道:「不,如此,臣是死罪……」 「你以为随便找个宫婢,就能唬弄绿柳堡那些人吗?」阿紫继续道,「一个宫婢,敢拦你订亲的礼队?若查出她的身分,绿柳堡为保颜面,至多让你纳她为妾!可我不同,若他们知道是公主亲自出面抢人,再多不甘也只能退亲,你的元敏也才能死心——」 这番说词,她可是深思熟虑好久,生怕被他挑出一点儿漏洞。 「为什么?」他忽然抬眸,眼神中有一丝不明的闪烁,「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微臣做了什么,值得公主不惜名节?」 「你就当是愧疚好了……」她避开他的目光,有些话,本来她永远也不愿意说的,但现在,非说不可了。 「愧疚?」他眉一敛。 「当初,二哥改让萧冀远把密信送往温泉行宫……是我的主意。」她终于说出口了,虽然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但她却如释重负般,重重吁出一口气。 一开始因为害怕他怨她、恨她,所以一直隐瞒,但这一刻,她不想再假装了。 不敢看他,生怕从此生分,但等了好久,仍是一片沉默,没有她预料中的动静。 「你不怨我?」阿紫难掩诧异,小心地抬头看向他。 「公主当时不也陪着我吗?」 风亦诚的答案实在令她错愕。 v第15章[02.11] 「若说危险,公主当时也一样,只不过,那无影者正好击伤了我。」 他实在做不到愤世嫉俗,遇事依旧那般平和。 或许,只有真正心胸豁达之人才不会计较,哪怕,已经伤了他的性命,毁了他此生最渴望的幸福…… 阿紫看着那张阳光下温和的俊颜,心头顷刻渗出泪来。这样的人,怎能教她不爱? 「既然当初那么危险的时刻都是我陪着你,就让我再陪你一次吧……」她颤声郑重道。 她在等,等风亦诚再一次拒绝,那她就再编一个藉口,直至他答应为止。 然而,这一回,出乎意料的,他没再固执下去,只见他的嘴角挑起淡淡笑意,答道:「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也不怕再犯死罪。」 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如此伤感无奈的话,让她顿时心如刀割。 不过,他们总算达成一种默契,这让她稍微有些欣慰。 【第五章】 阿紫终于见到传说中的杨元敏。 一如这个平凡的名字,这个女子,其实也没有过于非凡的美貌,听说,她还是妾氏所生,在家中甚不得宠,除了刺绣的好手艺,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天家公主生平第一次感到嫉妒。 阿紫甚至觉得,让自己跟杨元敏易地而处,都会由衷幸福。 天啊,她居然迷恋风亦诚至此……开始以为不过是一点心头的好感,如今竟已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绿柳堡的人并不知道二哥与她的身分,只当是风亦诚的一对远房表兄妹,一同前来棠州凑热闹的。 杨元敏拿出未来嫂嫂的架式,亲自为她安排住处,还打听她平时喜欢吃的用的,叫她在绿柳堡就像在自个儿家一样。 杨元敏定能做位贤妻,风亦诚若真的能娶她,也算前世修来的福气,不似她这个任性的天家公主,人人视之为祸害。 心头有股酸楚涌动,这一次,她花了十倍的努力,才挤出笑脸,佯装镇定。 这天晚上,她如约来到风亦诚的房间,推开门扉,便看到他站在窗前发怔,眉心锁成一个化不开的结,让她真想伸手替他轻轻揉开。 「一切都安排好了?」见她来了,他收敛失神,低声道。 「我已经打听过了,」阿紫点点头,「这两天她都在跟二哥学做你爱喝的龙骨汤,等会儿一定会亲自端来。」 风亦诚听到「龙骨汤」三个字,神情微动,悲伤在眼底泛出隐约光泽。 呵,也对,听到心上人为自己做羹汤,谁会不动容?何况,等会儿还要上演一出伤害对方的大戏。 阿紫忆起自己煮的鱼羹,不知跟龙骨汤比起来,他比较喜欢哪一种口味?大概,他都不记得了吧? 如此想着,她杏眼黯然,咬着唇,恍惚中略略失神。 「公主——」忽然听到风亦诚唤她,抬头只见他关切的目光,「怎么了,不舒服吗?」 亏了他这个时候还能察觉到她的异样,如此,也算对得起她了。阿紫转念之间,失落减了几分。 「再问你一次,真的不后悔?」她明白,箭在弦上,一旦发出便无法挽回,她希望他不要因为一时没想清楚而悲痛一辈子。 「这辈子,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他沉默片刻,直了直身子,答道。 没错,这就是她爱的风亦诚,温和中带着一种执着,彷佛那年雨夜,狂风中那不肯折断的杨柳。 「嘘——」阿紫忽然用气音说:「她好像来了。」 屋外传来轻微脚步声,以她白段的功力,听出竟不只一个人,她凝眉片刻,霎时领悟。 「二哥……」 她刚想喊出口,便被风亦诚点住她的唇。 本来这戏是演给杨元敏一个人看的,谁料二哥居然也跟来了。什么时候,他俩如此熟络了? 阿紫脑中急转,心内骤然紧张。二哥不是省油的灯,若被他发现破绽,这戏该怎么唱下去? 这一刻,风亦诚离她好近好近,让她呼吸有些急促,无法仔细思考,千钧一发之际,也无暇让她思考…… 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似在问他该如何继续,而他却只是微微一笑,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镇静。 风亦诚的笑容映入她眼帘,让她的眼眶不禁感到有些酸涩——这个时候,本该是她安慰他的,为何却反过来了? 他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从不在意自己,总是先顾着别人……这般的自苦,却让她心疼。 「别紧张,」他凑近她的耳畔,声如风过,「按咱们说好的来就成。」 他的话,更让她双眸一片蒙胧,差点儿就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屋外的人步伐渐近,再不有所反应,恐怕就迟了……阿紫顾不得多想,故作娇嗔道:「风哥哥,你真舍得我?」 那一双步子骤然停住,阿紫明白,观众已到席,好戏该开锣了。 「阿紫……别再说这些了,如今,我已是快订亲的人……」风亦诚见机答道。 他本就难过极了,此刻语调更加深沉,像灰色的水滴渗入雾里。 「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已是指腹为婚的人,可我何曾忌惮过什么?」令狐紫继续自己的台词,「我只求你想想自己的心……也想想我的心……」 「无论如何,我不会辜负元敏,小时候,就数她对我最好,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她是唯一没给我脸色看的人——阿紫,人不能忘恩。」 v第16章[02.14] 这是台词,又并非台词,因为,一字一句都包含着风亦诚所有真心,所以,说得自然,无懈可击。 阿紫看到那张俊颜已经布满苦涩,喉结在他脖间艰难滑动,中毒的身体瘦弱得不堪一击,她的眼泪再也无法遏抑,倾泄而出。 「为了报恩,你就要欺骗她,欺骗你自己?你就要……舍弃我?」她脱口叫道,声音沙哑到极点,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一把环住他的腰。 他似是没料到她如此入戏,挣扎了片刻,但终究被她死死抱住。 她肆无忌惮地将小脸埋入他的胸膛,深深喘息,泪水决堤坠落,瞬间染湿了他的衣襟。 风亦诚身形僵硬,有些不知所措,良久,良久,只能垂手而立。 「阿紫、阿紫……」他终于在她发边轻声道:「他们走了。」 然而她入戏已深,身陷囹圄,不想自拔,只是一个劲地落泪,彷佛要替他把所有委屈都渲泄出来…… 风亦诚渐渐明白了她的心情,薄唇一抿,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发,像对妹妹般,无限怜爱。 「阿紫,你知道吗?」他柔声地说:「你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女孩子,应该让世人多看看你善良的一面。」 不要说了……他能不能不要再说了……这个时候,心里万般悲痛的应该是他,为何他反过来规劝她呢? 世人看不到她的好,她完全不在乎,她只在乎他能不能看见。 能得到他这样的评价,她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一股悲泉再度涌出,她埋进他怀里,哭得天昏地暗。 生平第一次,可以堂而皇之地拥抱他,享受他的温暖亲近,彷佛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一瞬间,让她不舍,有意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哭得累了,泪水也渐渐停歇,风亦诚无言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桌前,他亲自打了热水,替她湿了毛巾,替她热敷红透的双眼。 阿紫嘴角不由得溢出一丝娇笑。她想像中,天下最美满的夫妻,举案齐眉的生活,便是如此吧? 「以后不要这样了,」他忽然道,「同情别人也要有个限度,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可不行。」 明明她是公主,他是臣,他却总是这般语重心长,好像他是她的兄长、她的夫君。 阿紫只觉得心底甜滋滋的,宁愿他今后多训自己几句,耽溺于他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宠爱,就像某年夏天,她泡在泉水里,一直不肯起来。 见到她总算绽放笑颜,风亦诚吁了口气,心中的重石顿时卸下。 「咱们明天就离开吗?」阿紫小心翼翼地问,「戏已经演完了……」 他搁下毛巾,踱到热水盆边,一边净着手,一边却突发心事般,片刻失神。 「不,还没完。」 「为何?」她不解。 「元敏不会就此死心的,她一定会托殿下安排我俩再度见面,极力挽回。」他喃喃回答。 「她……竟是这般执着的人?」阿紫不由得吃惊。 「我知道,她从小就想嫁给我,」风亦诚望着月色迷离的窗外,「她一直渴望离开这个家,绿柳堡对她而言,就像牢笼。」 方才泛起的一丝喜悦,瞬间被压抑下去,她低下头,掐着自己的手指头。 原来,他这么了解杨元敏,这般心意相通,假如有朝一日,她的所思所想,也能被他察觉,她什么都愿了。 「所以,我才预备了那场抢亲的戏,」他续道,「凡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我打算明日假意与她和好,等到订亲那天,再离她而去——如此,她就算有再多不舍,也会死心了。」 这番话,说得平淡,但听在阿紫耳中,却异常心惊。 他何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气走杨元敏的同时,更让自己遍体鳞伤…… 他一刀一刀割伤自己,却那样从容不迫,让她不由得全身颤抖。 宫中最阴毒的人,恐怕也不及他这万分之一的沉稳,只不过,别人的手段是用来害人,他的手段却是用来伤自己。 阿紫侧过脸去,强迫自己不要再落泪,惹他烦心了。 风亦诚猜对了。 第二天杨元敏果然请令狐南出面,提议大家前去游湖。 之后,一切自不必说,红枫树下,杨元敏与风亦诚的身影那般相配,如同神仙眷侣,让阿紫默默闭上眼睛…… 游湖回来,她便藉口身体不适躲进房中,看着太阳渐渐西沉,心情也如折翼的鸟儿,摔落万丈深渊。 突地,有人推开房门,踱到她的床前,不怒而威的俊颜凝视着她,半晌不语。 她抬头,对上他幽黑的双瞳。「二哥有话要对我说吗?」淡淡笑问。 昨夜,二哥与杨元敏一同站在那道门外,应该什么都听见了吧?再加上今日游湖时,二哥失神将桨掉入水中……她知道,她和二哥之间,应该有一番深谈。 「萧冀远在外面,」令狐南冷道,「他会护送你回京。」 「回什么京啊?我还没玩够呢!」 她假装玩笑道,怎知话音未落,他却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叫你回京,立刻,马上,现在!」一连三个重音,再再显示令狐南此刻的盛怒。 「二哥你果然爱上杨姑娘了……」阿紫微微笑道,「今日游湖的时候,我只问了一句,你就紧张得连桨都掉了,我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你少胡说!」他甩开她,眼神有些回避,「现在在说你!」 「我仔细想了想,二哥你到棠州不过几日,怎么会忽然对杨姑娘动心?何况,她还是风亦诚的未婚妻——」阿紫笑了笑,续道:「后来,我终于想到,你摆在床前的那扇苔花屏风,便是出自杨姑娘之手的吧?虽未见过面,但你对她其实仰慕已久……」 v第17章[02.17] 「够了!」令狐南喝道,「闭嘴!」 「二哥,你该谢我才是。」阿紫起身,故作刁蛮地昂起头,「我的出现,让你和杨姑娘有了可能。」 令狐南怒不可遏,想也没想,扬起手就甩了她一巴掌,当清脆的声音响起时,兄妹两人都怔住了。 「还不承认吗?」她抚了抚自己微疼的脸颊,「二哥你从小就对我爱护有加,现在居然舍得打我,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对杨姑娘的感情吗?」 「萧冀远!」令狐南厉声道,「拿绳子来,把她给我绑回去!」 禁卫统领萧冀远早带人候在门外,听着房中动静不敢入内,此刻不得不缓步踱进来,看着公主却不敢行动。 「我跟你们走就是了。」阿紫却莞尔道,「不过得让我收拾些东西。」 说着,她转身步入帘中,一边假意收拾包袱,一边却以指力在床边写下一行小字:「十里亭,劫我。」 这是她留给风亦诚的暗号,她知道,他一定能看见,及时赶来。 演戏演全套,她怎么可以临时抛下他独自回京? 都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前功尽弃,否则,他之前所受的苦都白费了…… 呵,或许,她也有私心吧,她敢说自己不希望假戏成真吗? 只是,上苍狠绝,造化弄人,一切未必能顺着她的心愿发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停车!」眼见十里亭将至,阿紫忽然扬声命令。 「公主,有何吩咐?」萧冀远在窗外低声的问。 「前面有间茶舍,咱们歇一歇再赶路吧。」她掀起帘子,笑道。 「棠州城郊最近不太平静,还请公主忍一忍,趁早赶路的好。若是渴了,请先饮……」 「什么东西!」阿紫一把打掉他递过来的水囊,狠瞪着他,「我要喝茶,新鲜的茶!」 萧冀远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素闻这位公主刁蛮任性,怕是不服从,她会变本加厉,只得将车停下来。 阿紫趾高气扬地迈向路边茶舍,身后一群护卫小心翼翼地跟着,其实所谓的山贼盗匪他们并不在乎,只怕这古怪公主趁机逃跑。 待她挑了张桌子入座,护卫自然将闲杂人等一律赶退,就连老板也不放过。 「萧统领,你也来喝一杯吧!」阿紫眼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神情,依旧笑嘻嘻的,亲自替他斟了杯茶。 「属下不敢。」萧冀远依旧站得直挺,保持警戒。 「随你!」她并不强求,樱唇抿了一口甘茶,舒慰地叹息一声,又道:「待会儿我有位朋友会来,还请萧统领不要为难他。」 「朋友?」他一怔。 「哦,就是风骑卫,」阿紫努努嘴,「他特意来送我,请容我们说几句话。」 他很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公主这样坦白告诉他,倒让他意外,当下抱拳,放胆劝道:「公主喝了茶快赶路吧,风骑卫订亲之后自会回京,还怕见不了面吗?」 「放肆!本公主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管?」她忽然将茶盅一掷,声音吓人。 萧冀远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他面不改色地答道:「太子的吩咐,属下不敢违逆。」 「好,太子的吩咐,是吧?」阿紫挑眉一笑,「太子吩咐你及早到棠州护卫他的安全,你又听了吗?」 此言一出,他指间一颤。 「你出宫前,曾与人赌钱喝酒,所以耽误了时辰。」她有趣地打量他,「我若将此事告诉二哥,你觉得他会如何?听说萧统领志向远大,一直想去军中效力,二哥本来也有此念头,不过,若知道你是个贪杯好色之徒,他会不会改变主意……我就不知道喽!」 萧冀远一听,神情大变,连忙俯身恳求,「还请公主宽恕——」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阿紫淡道,「我不过是临走前想与风骑卫说几句话而已,也没说会逃跑,你担心个啥?」 这话倒让萧冀远心生困惑,不解地看着她。 不错,她没说过要逃跑,等会儿,事态会如何发展,取决于风亦诚的态度,她早就想好,这场戏该怎么演下去,她不能没有一点儿操控力。 说话之间,只见一道青色衣影从远处驰骋而来。 风亦诚非常平静,从容下马,缓步踱进茶舍,一班护卫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谁也不敢先动手。 每个人都知道,风骑卫如今已是无形者功力,就算大伙儿全拼了命,也打不过他,何况,公主也在…… 他神色如常地向公主行了个礼,阿紫则仍是那般笑颜如花,端起方才泡的茶,送到他面前,示意他坐下。 「时辰不早了,属下只带了一匹马来,」风亦诚似乎当萧冀远是木头人一般,「还请萧统领借出一匹,给公主骑。」 「你们都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和风骑卫说。」阿紫却道。 所有人都垂下头来,谁也不敢违逆,乖乖退出门外。 「公主,我们不走吗?」风亦诚意识到她态度的变化。 「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我要再问你一句,」她收敛笑容,直盯着他的双眼,「如今你与她已经和好,若改了主意,还来得及。」 风亦诚一愣,涩涩笑问:「不是早说定了吗?公主这是怎么了?」 「因为……」阿紫咬着唇,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多嘴,但终究决定如实相告,「二哥……似乎对杨姑娘很上心。」 若真伤了杨元敏,二哥会放过他吗?失去了太子这座靠山,他的未来会很艰难吗? 她以为风亦诚听了会很吃惊,但他只是凝了凝眉,没多久,表情又恢复平静。 v第18章[02.20] 「就为这个啊。」他浅笑道。 「怎么?」阿紫心头一紧,「你……知道了?」 他垂眸,半晌才开口,「虽不十分确定,但也隐约感觉到了。那日你说元敏为我炖了龙骨汤,这龙骨汤只有宫中御厨会做,一会儿工夫就能从御厨那儿将秘方取来,除非动用传递急情的信鸽,可见太子殿下……的确对元敏很上心。」 原来,他如此心细如发,杨元敏的一举一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他都这般关切…… 阿紫掩饰自己的伤感,点了点头,「看来,是我多此一问。」过了一会儿,她想咽下的话语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立起身子,来回踱了好几步后,猛然道:「可我真不懂你在执着什么?明明这样喜欢她……假如换了我……换了我,绝不会甘愿放手的!」 风亦诚放下饮尽的空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沉默似冰。 「亦诚,还来得及……」她冷不防抓起他的手,深切地看着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是第一次,她唤他的名字。亦诚、亦诚,她一直想叫的名字,却是在这种情形下叫了出来。 「我说过自己不会后悔,」风亦诚低声道,「假如她爱我,或许情况会不同,但既然感情没到那一步,何必连累她?」 「什么?」阿紫杏眼圆睁,难以置信,「杨姑娘……不爱你?」 他不语,笑容里再度苦涩四溢。 「你怎么知道?杨姑娘跟你不是青梅竹马吗?在绿柳堡这几天,我也仔细观察过,她待你很好啊……」 亲手替他熬汤,讨好他所谓的「远房亲戚」,在他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后,仍选择原谅他,一切的一切,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个「情」字? 「我们分开的时候,她还是孩子,我也是……」他彷佛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目光有些深幽,「那时候,我们不可能有所谓的男女之情,有的不过是童年之谊。这些年,她给我写过几次信,内容无非客气寒暄而已,我就知道,她对我没有那样的感情……」 「也许杨姑娘只是生性害羞,」阿紫反驳道,「难道一定要写很肉麻的话,才叫有情?」 「不,不是那样的。」风亦诚俊颜泛起怅然,「我父亲是个镖师,从前他时常出远门,母亲也会给他写信,那些信有满满一大匣子,我都看过,信上也没有什么肉麻的词句,不过是些生活琐事,可字里行间,我都能感受到母亲深爱着父亲……文字是骗不了人的,某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 阿紫愣住了。原来,关于感情,她知之甚少,只看到了表象,却不如他如此深研。 「我曾想,就算元敏不爱我,等成亲之后,自然就会爱了。」他眼睛忽然微微泛红,「可现在,没有时间了,我们来不及相处,没有机会再刻骨铭心地相爱……只盼她能找到意中人,疼爱怜惜她,若是太子殿下,也不错……」 若是太子殿下,也不错。 这句话,听在她耳里,有隐约的疼痛,他的心底,疼痛应该不只千倍吧? 也许从前她不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爱情,这一刻,看着风亦诚,她什么都明白了。 【第六章】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风亦诚带公主离开了十里亭,而订亲这天,她则当着棠州全城百姓的面,带走了他。 只是,没想到杨元敏竟追到码头,一袭水红色衣衫像雨夜的蔷薇,素来温柔的女子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那张明艳妆容带着凄楚,目光炯亮慑人…… 然而,风亦诚终究还是与她乘船离开了,不知他与杨元敏说了什么,只见对方失落地放开了手,垂下眸,放任他们远去。 阿紫看着沿江的青山碧影,赏心悦目的水路却无人欣赏。风亦诚自从上船后,就怔怔失神,而她,也满心怅然。 他们说好先到绝侠谷避几天,这船顺流而下,不久就能到达。 本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却忽然诡异地转冷,这天傍晚,似有大雪欲下,彷佛老天爷也在呼应他的伤心。 阿紫没料到大雪来得这样早,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本来应该准备的迷香,放在宫里没带出来,她一时乱了方寸,不知今夜该如何度过,何况,又是在船上,这么狭窄的地方。 「姑娘,」船家的声音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晚上咱们先把船靠岸吧,避过这阵风雪再说。」 「好……」阿紫有些惊慌地点了点头,「不知附近可有客栈?不如我和我哥先到那儿避避冷。」 他俩隐瞒身分,一路以兄妹相称,船家似乎没看出破绽。 「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客栈啊!」船家答道,「不过船上有炭火,晚上用铁盆点燃,放在舱里也挺暖的,我再把酒菜也一并热了,让你们祛祛寒气。」 阿紫只得将就着答应,等天色渐渐变暗,她亲自抱了被子来到风亦诚的舱中。 他正坐在窗前,看着寒江映月,这几日他一直如此,独自发着呆,没说过一句话。 「风大哥,晚上恐怕有雪,船家说要添床被子。」阿紫努力笑道,「快把窗关上吧,受寒了可不好。」 「被子还是你留着,」他终于有了反应,「今晚,我不打算睡了。」 「什么?」她一怔,「那怎么行」 「不是说有雪吗?」风亦诚涩笑地提醒,「你忘了,下雪的夜晚,是我最难熬的时候。」 阿紫的脸颊微热,清了清喉咙道:「别瞎想了,这两年在宫里,你不也好好的吗?」 「宫里暖和,我迷迷糊糊地睡去,侥幸过了两年。」他低声回答,「不过,今晚不知会怎样?这几天觉得全身无力,恐怕只有强打起精神,才能熬过去,不睡也罢。」 他的意思,她终于懂了。 因为伤心过度,他怕自己会不支吧?原来,他这般的喜爱杨元敏,失去了心上人,居然连起码的信心也没有了…… 见她傻站着凝视他,风亦诚安慰似地恢复笑颜,温和道:「公主早些休息吧,可以喝些热酒暖暖身子。」 「我叫船家把炭盆子给你端来。」阿紫这一刻也不知该怎么办好,只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匆匆退出去。 见他不开心,她也没什么胃口,只随便吃了几口饭,灌了半壶热酒,便回到房里,就这样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彷佛在等待什么,却又不敢有所行动。 午夜时分,开始下起大雪,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声,船身摇摇晃晃的,她这么健康都冷得直发抖,那他呢?被冰毒折磨,外加这般酷寒的天气,他怎受得了? 顾不得多想,她倏地站起身,直往他舱里走去。 v第19章[02.27] 黑暗中炭盆那一点微光没有熄灭,他依旧抱膝坐着,看到她冲进来,模糊的面容似乎一怔。 「公主,怎么了?」他狐疑地轻声问。 「你……还好吗?」阿紫急忙顿住脚步,身子紧绷得像一触即发的箭。 「还过得去。」他的声音没什么不妥,却细微异常,彷佛随时都会融化似的,「公主,别挂心了,好好休息。」 阿紫感到胸前起伏,心似是要跳出来一般,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然而,双脚突生一股勇气,迫使她缓缓走到他面前,「让我陪陪你,好吗?」她沙哑地说。 「多谢公主好意,只是臣,现在,没力气陪公主……」他一字一句艰难地道,「明儿个,好吗?」 她的眼泪瞬间涌出,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他就快撑不下去了…… 顾不得多想,她屈身,一把拥住他。 霎时,四周好静好静,风雪似乎都停止了,她听到的,只有彼此微弱的心跳声。 「公主,放手——」过了好久,风亦诚虚弱地道。 「不。」她倔强地将他抱得更紧,再难以启齿的话也脱口而出,「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 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一紧一弛彷佛濒死的蝶,就在她以为等不到他回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我明白,那些下雪的夜里,都是公主你,对吗?」 他知道?原来,他知道 阿紫愕然瞪大眼睛,身子骤然僵了。「你……我没听错吧?」 为什么要佯装一切不知?瞒得她如此苦……原来,他竟心机深沉至此,所谓的海底针,不及他万分之一。 「那些迷香,对我这样的病痛者来说,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低道,「再多,也无法让我安睡,因为痛苦总让我惊醒,从第一天晚上,我就知道是公主你,不说,只因为我想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没发生过?」真是讽刺,她如此救他助他爱他……他却想将一切抹去? 「这事,公主不说,我不说,世上没人知道。」他用剩余的力气说:「公主你仍是清白之身,何必惹出无谓的麻烦,毁你名声。」 「可我不在乎什么名声,」阿紫忍不住叫道,「我喜欢你!风亦诚,你听见了吗?我喜欢你!喜欢你!」她说了,历尽荆棘,终于说出口了。 彷佛从胸中拔起一根刺,不知是轻松,还是空白,整个人顷刻傻了一般。 他微微叹息,声音比冰雪还冷,划过她的耳际,「这次来棠州,本来,我是可以找别人的,却求了公主你,公主以为,我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阿紫震惊得忘了流泪,心头似被猛击一拳,痛苦万分。 「你想赶我走?」她终于领悟,血一般残酷的领悟,「你想让我知道,你所爱另有他人,好让我死心……」 她该说,他很成功吗?这些日子,目睹他为杨元敏所做的一切,为杨元敏失的神、伤的心……就算是此刻,这病痛的身体,也是为杨元敏添的一分虚弱。 一点一滴,她都被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若非这场大雪下得突然,恐怕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阴谋,听不到他的直言不讳。 风亦诚,你真的很厉害,真的够狠,一箭双鵰的计策,既赶走了杨元敏,也赶走了我,你让这个世上没有牵挂你的女子,便能走得一乾二净…… 「你——」阿紫知道自己不会就此死心,「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就没有一点点感动,一点点心动?平时相处时,那眼角眉间,他分明待她如挚爱亲人…… 「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他给了她最后答案,「反正,我已是濒死之人。」 船舱中最后一点炭火熄灭,阿紫觉得,这一晚,比之前无数个大雪之夜都要寒冷,从前,雪只下在空中,此刻,雪却全压在心尖上。 她似乎能听见冰块碎裂的声音,负载不了重荷的枝叶,断得粉身碎骨,跌入万丈冰川。 船行到绝侠谷的时候,风亦诚已经昏迷三天了。 他说,病痛总是让他惊醒,然而,这一次,却一睡不醒,阿紫就这样一直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几乎耗尽全身功力,却不知能不能保住他…… 「他……没事吧?」眼见国师替风亦诚运了功,喂了药,她才怯怯地问。 「暂时死不了。」国师仍是那句话,「不过,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就难说了。」 「真的没办法治好他吗?」阿紫望着床榻前沉睡的俊颜。奇怪,虽然他如此伤她,她却没有半点怨恨,一心只希望他平安。 「办法是有的,」国师忽然道,「不过,狠毒了点儿。」 「什么?」她眸一抬,迫切地问。 「老法子,」老头儿恶作剧般一笑,「若有人将他身上的冰毒过给自己,不就没事了?」 「你说真的?这么简单?」阿紫不敢相信。 「简单?」国师瞪着她,「用命来换,还说简单」 阿紫抿唇,忽然若有所思,思绪停留在一片空白处,心下有几分茫然。 国师睨了她一眼,蹙眉道:「喂,丫头,你别瞎想啊,你可是堂堂大齐的公主,若有什么闪失,老头子我会被砍头的!」 「真的没有万全之策?」阿紫喃喃地道,「既能保住他的性命,又能保住我的……」 「除非你能怀个孩子。」国师天外飞来一语。 「孩子」她错愕地瞪大眼睛。 v第20章[03.01] 「对啊,再将冰毒过给腹中的孩子,将胎打掉,一切就圆满了。」老头子语气平淡,彷佛在谈论天气那么寻常。 「太阴毒了……」阿紫自问也算见过些残酷场面,可这个法子,仍让她全身发抖。 试问天下有哪个母亲舍得这样做?虽然她没有当过母亲,亦能体会…… 「早说了这法子狠毒,你不信,偏要问。」国师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想都别想!」 阿紫怔在原地好半晌,一迳的发着呆。 「鬼丫头,犯什么傻呢!」国师不禁摇头,「风亦诚这小子也看不出哪里好,居然能让你堂堂公主动了心。」 「我……哪有。」阿紫不自觉脸儿红了,侧过身去。 「不承认?」国师轻笑,「若非这法子太阴毒,我看你会立刻一试!」 「我……就算喜欢他……也犯不着伤了自己。」阿紫语无伦次,「反正随便问问,你这老头儿少胡说!」 「那最好。」国师挥袖往屋外走去,「反正这小子不知还能活多久,你就多陪陪他,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多让他享乐享乐,人生在世,不过如此。」 这虽是实话,却如猫爪又往阿紫心中挠了一下,抓出一道血痕来。 她静静坐到床边,望着依旧沉睡的俊颜,只觉得自从遇到他,上半辈子攒下的泪水都要流尽了。 从前,她是一个不知悲秋伤春的人,整天笑着,淘气着,从未同情过谁,爱过谁…… 已是隆冬天气,但绝侠谷因与世隔绝,还算和暖,宛如阳春。 风亦诚转醒后,依旧全身虚软,每天下午,只喜欢坐在苍绿的湖边垂钓,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病中的肌肤益发苍白,有时候,从远处望去,彷佛随时都会离去,让阿紫担心不已。 这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坐到他身侧。 总不能为了避免尴尬,就永远不跟他说话吧?他没感觉,她都快憋死了……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看着他的鱼竿一直没有动静,阿紫笑道,也趁机告诉他,一切皆是自己情愿,他不必介怀。 他似是没看到她一般,沉默盯着鱼竿良久,忽然收了钩,回她一句,「今天看来是没鱼了。」 阿紫不知该如何接话,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悻悻然地坐着,好在他也没有立刻离去,和她一起远眺无风的水面。 理了理自己的思绪,阿紫觉得,若此刻不开口,怕再也没有勇气,于是轻轻问道:「做我的驸马,好吗?」 不敢侧眸看他,却听到他忍俊不禁的笑声,「公主殿下,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直白的?」 「还不是被你逼的!」她有些委屈地瞪他,「你不主动,只好我来开口了。」 「我已说过,我是行将就木之人……」他俊颜微敛。 「对啊,就因为你快要死了,所以就当积一回阴德,娶了我这个没人要的公主,不行吗?」阿紫嚷道。 他忽然用很温柔的目光望着她,低语安慰,「怎么会没人要呢?世人只是还没看到你的好。」 「亦诚,你说过,假如杨元敏爱你,你或许就不会骗她。」阿紫望着他那缕难得的温柔目光,哽咽道:「我是爱你的,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就算你时日无多,让我们一起快快乐乐度过这最后的时光,不好吗?」 「阿紫,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他似无可奈何,又似被她感动,手稍稍抬起,轻抚着她的发丝,「我时日无多,你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若遇到真正的如意郎君,你会后悔的,懂不懂?」 「我的如意郎君,就是你——是你!」她扑进他怀中,撒娇耍赖,「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世间事,谁说得准,就好像……」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微微叹息道:「总之,就让我一个人吧,好吗?」 阿紫真觉得心力耗尽了,什么话都说了,但他却完全不为所动,她该拿他怎么办……怎么办…… 正失神着,忽然听到背后有童子禀报,「公主,京中来人了,国师请您去呢。」 京中?好端端的,打发个人来干什么? 莫非,皇兄知道她在此,所以派人来拿她回去?若真是如此,风亦诚会有危险吗? 阿紫心烦意乱,顾不得多想,从他身畔站起来,匆匆跑回房中,刻意不留意他的动静,也不去猜想他的反应、有没有跟着自己…… 原来,所谓京中来人,竟是萧冀远,对方正与国师说话,见她来了,当即屈膝行礼。 「原来是萧统领啊,」阿紫镇定笑道,「怎么,二哥叫你来的?又要绑我回京?」 「属下不敢。」萧冀远低头道,「启禀公主,是贵妃娘娘差我来的。」 「母妃?」她倒没料到,「你该不会是在哄我吧?谁不知我娘已入观修行,不理宫中事了。」 「这次事关公主的婚事,娘娘怎能不管?」 「你们到底跟我娘说了什么?」阿紫怒道,「加油添醋了,对吧?」 「公主误会了,所谓的婚事,是指公主与狄国王子庄于君的婚事。」此话让她大为错愕。 「庄于君?谁?」她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听错了。 「公主还记得十五岁时,有邻国王子前来求亲,公主将小老虎放在他床上之事?」 小老虎?她搜索几乎遗忘的过往记忆,终于忆起,好似有这么一桩。 当时,她打听到那邻国王子极为胆小,便送了一只纯白的小老虎给他当礼物,还故意在笼子上动手脚,让小老虎挣笼而出,半夜还爬上了对方的床,将对方吓个半死。 其实,那小老虎不过两个多月,比猫儿大不了多少,圆头圆脑的样子居然就让对方吓得屁滚尿流,至今想来甚觉好笑。 「怎么,那人就是庄于君吗?」 她已经不记得那胆小鬼的名字了,不过庄于君她倒知道,二哥娶了狄国公主,这二嫂的兄长,不正是此人吗? v第21章[03.04] 「他又来求亲了?」阿紫只觉得不可思议。一朝被蛇咬,不是十年怕草绳吗? 「这次事情比较复杂……」萧冀远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之,眼下咱们跟狄国关系紧张,皇上想再跟他们联一次姻,听说那庄王子还念着你,所以……」 「咱们跟狄国哪里关系紧张了?」阿紫蹙眉道,「二哥娶了他家公主,立为太子妃,还嫌不够?」 「只是,这一次,在棠州……」萧冀远终于挤出了一句,「那杨姑娘被退婚后伤心不已,幸得太子殿下劝慰,两人竟萌生好感,如今,杨姑娘怕是也要嫁入东宫了……」 呵,果然如此。她就猜到,二哥对杨元敏感情不一般,只是不料竟会这么快。 「皇嫂看来不像小气的人,纳个妾她也反对?」阿紫眉一挑。 「麻烦就麻烦在,杨姑娘不肯做妾。」 「什么」这倒让她大感意外。她小瞧了杨元敏,那般温柔和顺的外表,不想竟有如此野心——要觊觎太子妃的宝位吗? 「总之,皇上很生气,说都是……都是公主惹的祸,所以要把公主嫁到狄国去平息他们的怒气。」萧冀远战战兢兢道,「贵妃娘娘便派属下来,请公主务必尽快回宫。」 她惹的祸?对,都是她惹的祸!本来好端端置身事外,她偏偏掺进来瞎搅和,却什么好处也没捞着,还成了多余的人…… 阿紫霎时感到一阵委屈,抬头之间,猛地发现风亦诚居然就站在门边。 他听到了?全都听到了吗? 怒火突升,她冲到他面前,大声嚷道:「现在你该满意了吧?我再也不能缠着你了,不能了……」 他目光深沉,充满疼痛,却不知是为她心疼,还是听到杨元敏要另嫁他人而伤心。 阿紫再也不愿多想,直奔门外,一路狂跑。 「阿紫——阿紫——」有人在背后急切地唤她。 是谁?是他吗?这个时候,他还有闲情逸致管她吗? 阿紫捂住耳朵,脚步不停,碧丛在身边倏忽而过,那一汪静水终于越来越近,直至就在眼前。 她脚步一滑,跌入水中,看似失足落水,实则,只是在放纵自己罢了…… 她急需找一个宣泄情绪的法子,心中实在憋屈,生平从未感受过的窒息。 虽然绝侠谷温暖如春,可毕竟是冬天,水还是透着冰凉,她只觉得手足一阵颤栗。 「阿紫——阿紫——」有人随着她跳入湖中,溅起水花。 瞬间,一对臂膀从背后拥着她,拖着她往岸上游去。 她靠着那坚实的胸膛,不必回头,便知是谁,多少个下雪的夜晚,她就是依偎着它度过的,再熟悉不过…… 他终于还是放不下她。 如此想着,泪水混着湖水,她的视野一片迷蒙。 风亦诚将她抱上岸,两人都湿透了,冬日的阳光下,彼此对视着,皆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里离房舍甚远,所幸附近就有一间柴房,风亦诚低声道:「等等。」说完便自柴房里取来火石、枯枝,燃出一堆雄雄篝火。 她呆呆地坐着,也不觉得冷,只是担心风亦诚是否受得了,咬了咬唇说:「你先回去吧,我坐一会儿再走,免得被他们看到……」 她的话语霎时凝在喉中,因为,他忽然伸出手,将她轻柔拥在怀里。 她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阿紫……」他心疼地唤,「为什么总做这些傻事呢?」 这一刻,冻僵的心彷佛瞬间苏醒过来,她的泪水融化在他的胸前。 她一把环住他的腰,小脸抵住他的肩,全身都在抽搐,半晌不语。 想问他改变主意了没有,为什么要那样执着,为什么就不能跟她在一起,真舍得眼睁睁看她嫁到狄国去吗……可惜,一句也不敢问。 他若不说,多问也是徒劳。何必呢……何必打破此刻的宁静? 隔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嫁到狄国去的。」 他不会一个小小的骑卫,他凭什么? 可是,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有十足的把握,沉稳有力,让她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不似之前那般惶恐了。 阿紫抬起头,他的薄唇近在眼前,他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引得她思维一片浑沌。 这瞬间,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将樱唇凑到他的嘴边,轻轻一触。 他怔了怔,却也没有闪避,环着她的双手亦没有放松。 阿紫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主动加深这个吻,如飞蛾扑火般。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两人不知吻了多久,直到阿紫快到无法呼吸时,他才缓缓放开她,两人睁开双眸,喘息着,彼此的身影映入对方的瞳中。 她感到身子轻飘飘的,如重病初癒般,再度软倒在他怀中,他则抬起左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秀发。 「这算不算你人生中唯一一次失控?」好半晌,才恢复了说话的力气,阿紫微笑道。 「是,」他低语,「难得的一次。」 v第22章[03.09] 阿紫双颊涨得通红,娇嗔问:「你这个人啊……终于承认了吗?」 风亦诚一笑,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传递灼热的温度,「我从来没说过不喜欢你啊——」 什么意思?他喜欢她?真的喜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一点点喜欢,还是很爱很爱? 有千万个疑问卡在喉中,阿紫顿时泪如滚珠,滑落他脖间。 「怎么又哭了?」他捧起她的脸庞,「阿紫,我真见不得你哭,知道吗?」 原来,他还会心疼她?从前哭了那么多次,原来,都没有白费,每一滴眼泪,他都记下了……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她傻呆呆地问。 「元敏我都不肯连累,」他答道:「何况是你。」 何况?在他心里……她比杨元敏还重要吗? 阿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时无语。 「我跟元敏是少时伙伴,曾经我是真心真意想娶她,也觉得跟她十分匹配,」风亦诚低声说着,「但这两年,我和你朝夕相处,你又那样为我……阿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爱她……他爱她……原来,他是爱她的。 等了好久,终于盼到他表露真心,她是否该感谢上苍恩赐的这一次考验,让她因祸得福? 她忽然破涕为笑,在他怀中幸福的叹息。 「刚才,在你跳进水里的那一刹那,我忽然想明白了,」风亦诚在她耳边柔声道:「无论我还剩下多少时日,都要让你快乐——我不会让你嫁到狄国去的,绝对不会。」 还能说什么呢?有他这句话,她觉得此生足矣。 冬日寒冷,可是,就算全身湿透,她仍旧觉得和暖如春,彷佛全世间的阳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驱散了所有阴霾。 【第七章】 从宫里带出来的胭脂用完了,得到附近的镇上去买。其实,阿紫一向不太在意摆弄这些花粉的,但「女为悦己者容」,刚刚与心上人互表心意,没道理不好好打扮。 风亦诚陪她一同前往,顺便帮国师采买些谷内日常用物。 两人骑着马,在晴日下徐行,有时候,他会微笑牵着她的手,就算不说话,却让她觉得幸福十足。 盼了好久,终于等到他如此温柔的对待,天地间彷佛只剩他们两个人,这就是所谓的苦尽甘来吗? 阿紫听着马蹄声,闻到旷野中怡人的气息,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绝侠谷地属中州,与棠州毗邻,不少商旅往来于两地之间,互通些重要消息。 此刻,酒楼之中,又值午后闲暇光景,一番热闹议论自然展开。 采买完东西,本想在酒楼喝杯茶就回谷去,却听见邻桌说得眉飞色舞,阿紫与风亦诚对视一眼,含笑静静坐着。 「你们都听说前阵子在棠州发生的大事了吗?」一人兴致勃勃地道。 「太子要迎娶绿柳堡三小姐的事吗?」有人立刻回应,「还当什么新鲜事呢!听说聘礼都下了,那杨三小姐也即日会进京,因祸得福,当上太子侧妃了。」 阿紫看向风亦诚,担心他会失落伤感,谁知,他却平静得很,笑意依然。 原来,他早已放下。还以为他牵挂着杨元敏,又要教她吃醋好久,原来,是她自己多想了…… 「什么太子侧妃,」另一人反驳道:「是正妃!」 「不会吧?」四下皆惊,「太子早娶了狄国公主!」 「听说,太子与狄国公主貌合神离,素不和睦,这下子有了新欢,正打算休妻呢!狄国听闻后怒不可遏,已派大军南下,犯我大齐边境!」 「唉呀呀,要打仗了」一干人等本来聊得高兴,但一听闻可能要打仗了,立刻愁眉苦脸的,「这日子还要怎么过啊?」 「听说昨儿个已经打起来了,边关的难民都往咱们这儿逃,大伙儿还是趁早囤些粮食吧,别到时候连饭也没得吃!」 「不会打到咱们这儿来吧?」 「哼哼,难说。听闻狄国士兵善战,而且个个人高马大的,咱们南方人哪打得过人家?这新任太子又这般沉迷女色,依我看,还不如原来那个呢……」有人激愤地道。 「嘘,小声点儿,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依我看,新任太子颁的几条法令,倒还算利国利民,只不过在这件事上,也太不瞻前顾后了!」 「就是,不过一个女人而已,犯得着得罪狄国吗?依我看,太子倒还罢了,这次的罪魁祸首都是咱们那个宝贝公主!」 阿紫听到百姓提及自己,眉间一凝,风亦诚注意到她表情微动,立刻轻轻握住她的柔荑。 「绦玉公主又怎么了?」 「听说杨三小姐原本是有未婚夫的,谁知道让咱们那宝贝公主给劫了,太子前去安慰杨三小姐,这才会产生感情。」一人神秘道。 「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呿,我在绿柳堡可是有亲戚的,是他们堡内人亲口说的。」 「你说这绦玉公主也真奇怪,先前多少青年才俊向她提亲,她一个也看不上,怎么就瞧上别人家的菜了呢?」 「新鲜呗,自个儿家种的有什么稀奇,别人的东西才希罕呢!他们兄妹全一个样!」 「我才懒得管他们兄妹啥样,只要不打仗,什么都成!你们是没见过打仗,那血流成河的,到头来,害的还不是咱们老百姓?这兵是咱们出的吧?这粮也是咱们种的吧?凭什么为了他们花前月下,就让咱们丧了命?」 「当年杨贵妃还被勒死在马嵬坡呢,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天怒人怨……」 阿紫再也听不下去了,双颊似火烧油灼般热烫,直立起身,冲下楼去。 v第23章[03.11] 风亦诚搁下茶钱,快步跟着她,却见她并未走远,只立在街角处,扶着墙,怅然发怔。 原来和煦的心情,因为无意间听到的一番议论,顿时荡然无存。 「别太在意,老百姓茶余饭后说说闲话,总难免的。」 「议论我倒是无所谓,」阿紫闷声回道,「反正我从小被议论惯了……可是二哥,自从他做了太子,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日夜勤政,只为了中兴大齐,他们这样说他,让我真的很难过。」 风亦诚凝眸,大掌抚上她的肩,无语安慰。 「二哥从小受了许多苦,周皇后在世的时候对他诸多刁难,后来娶的狄国公主也是父皇强行安排的,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二哥从没真心笑过。」阿紫疼惜道,「好不容易他爱上杨姑娘,我心里想着,这大概算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欢愉了……谁知道,却惹出今天这番局面。」 静静听着,风亦诚没插一句嘴,就这样陪她站着。 他素来不是能言之人,她也明白,不过,此时此刻,有他在身侧,她心头的激动也莫名得到舒缓。 「来——」忽然,他伸出手,对她一笑。 阿紫不解地望向他,却也由他牵着,步至街头。 人潮熙熙攘攘,却有一卖雀儿的小贩,正吹着口哨命那雀儿当街表演,或者飞去衔来一朵花儿,或者飞回叼出一面小旗,这有趣场面倒也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只是都没人愿掏钱。 风亦诚凑上前去,在那小贩耳边低语了几句,掏出一些碎银,小贩大力点头,拿出张纸条,让他在上边写了什么。 随后,口哨声又起,那雀儿竟衔起方才的纸条,直飞至阿紫肩上。 她错愕,顷刻间,彷佛领悟了什么,摊开掌来,让雀儿把纸条搁在她手中。 阳光下,几行清晰的小字映入眼帘。原来,他的字写得这样漂亮。 紫霞阁中玉生烟,千拾殿下总成约。 青山绿水无赏期,明月梅花终有梦。 他曾说过,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与心爱之人行走江湖,青山绿水共赏,明月梅花一梦……他的意思,她已懂得。 这一刻,四周顿时变得好安静,她眼里只看得见他一人,缓缓朝她走来。 「亦诚,我想回京一趟,」她低语道,「有些事情,逃避不能解决,毕竟,我先是绦玉,然后才是阿紫。」 「我陪你。」他素不善言,只说这样一句。 然而,只这一句,与他执手相握,便已足够。 离开京城不过数十日,回来时,却像过了一辈子。 眼前一切,皆是那般陌生、令人窒息,比起绝侠谷的超凡脱俗,在这里一切的快乐逍遥顿时都像被吞没了似的。 阿紫换了宫装,前去见父皇。 说起来,当她年纪渐长,与齐帝的感情似也疏远了许多,还记得幼时常在父皇膝上玩耍撒娇,搂着父皇的脖子要听故事,听了一个不够,又再要一个,齐帝也乐于放下国事,陪她疯。 已经有多久没跟父皇单独说过话了?好像自从去绝侠谷学武,面纱之下多了一个绦玉公主,就没再和父皇亲近过。 这次回来,她得跟父皇好好谈谈,聊一聊二哥,再聊一聊她,他们兄妹俩混乱的情事,以及此刻危机的国事,都不可不谈。 齐帝正坐在案后,凝笔写着什么,见她进来,淡淡一笑。 彷佛一世不见,父皇鬓间又添了几许灰白,自从荣嫔去世之后,苍老一日胜一日,明明才四十多,却已像六十。 「怎么,不戴面纱了?」齐帝看着她笑。 「两年前就不戴了,父皇现在才发现?」阿紫努努嘴,一如既往娇嗔道。 的确,自从她遇见风亦诚,就很少戴了。 「这两年,父皇的确对你不太关心,」他拉着她坐下,仔细打量她,「越来越像你娘亲了,不过,倒比她漂亮许多。」 「我倒希望像父皇呢!」阿紫懂得做女儿的,说话要像蜜一般甜,「听说父皇年轻时俊到不行,出宫一次,便能迷杀一片女人。」 「怎么说话的?」齐帝忍俊不禁,「在外面乱跑,就学会了这个?」 「还学会了到茶楼小坐,听市井言论。」她索性道。 「哦,有什么言论?也说给父皇听听。」齐帝依旧微笑。 「骂我,也骂二哥。」她暗地里观察天子脸色。 「你们是该骂。」齐帝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这么任性胡闹,连累百姓,不惹人造反,已算侥幸。」 阿紫垂下睫毛,抿唇道:「听说父皇要把我嫁到狄国去?」 「不想去?」齐帝挑眉问。 「女儿……已有心上人了。」她如实答覆。 「你二哥也有心上人了,」齐帝靠到椅背上,缓缓道:「你们俩的心上人,只能留一个。」 所以,这是在逼她做选择吗? 阿紫很清楚,这一次跟父皇的对话,绝非父女共叙天伦之乐这么简单,不过是腥风血雨来临前的平静。 「就不能两全其美吗?」她还怀着一丝希冀,仗着父亲对自己的宠爱,心想不至于没有退路…… 「你倒说说,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平息狄国的怒气。」齐帝瞧着她,「真要打仗?」 一时问得她无语。的确,这世间,哪来的万全之策? v第24章[03.14] 「难得庄于君对你一片痴情。」齐帝继续道,「狄国虽然寒苦,但是你身为皇妃,应该不会缺衣少食。」 「父皇……是打算牺牲我了?」她听出来了,齐帝心意已定,难以动摇。 「难道要牺牲你二哥?」他轻掸衣袖,「你也知道你二哥从小受了多少苦,他也算忍了那狄国公主三年,为咱们大齐做了些贡献。」 「可是、可是……」她懂得,全都懂得,只是忆起风亦诚,不甘心。 「放心,你嫁过去以后,朕不会为难姓风的小子,你二哥对他也十分看重,给他个将军封号根本就是易如反掌,听说他身上还有些余毒未清?朕会找最好的名医替他诊治,总之,保他一生荣华。」 这算利诱吗?曾几何时,父女之间却像国与国的谈判,一斤一两,计较仔细。 「父皇不知女儿的感情……」她喉间有些哽咽,十指微颤着。 「朕不知?朕不知就早治了那小子的罪了!」齐帝眼中射出慑人利光,「朕若不知感情,也不会允许你二哥休掉狄国公主、另娶民间女子!你俩比起朕当年,可谓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时候,先帝为逼朕娶周皇后,拿着荣嫔性命要胁,一把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勒出血来,直到朕磕头认错……朕当年心中难道不比你们难受?可为了大齐,朕什么都忍了。」 「那是因为父皇你一心想要帝位,所以才借了周皇后娘家势力,」阿紫忍不住道,「若你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 「住口!」 齐帝一耳光直接往她脸上甩去,震得她头晕眼花。 父皇打了她就像二哥的那一巴掌,可谓同样的错愕。 原来,疼她爱她的父兄,不过如此,比起他们更爱的东西,她迟早是要被牺牲的。 突然忆起风亦诚,虽然他不曾把宠啊爱啊挂在嘴边,但这一生,她相信他永远也不舍得伤她一根头发。 「生在天家,享受了荣光,就注定了你不可能得到平凡人的幸福,」齐帝一字一句地道,「若不服气,下辈子投胎时,好好选择!」 此时有人快步走了进来,阿紫抬眸间,便见母妃愁苦的容颜。 「你来得正好,」齐帝冷冷地对穆贵妃说:「别整天顾着念经,劝劝你女儿,她也不小了,前几年朕纵容她,不代表一辈子让她为所欲为!」 说完,他愤怒地拂袖而去,穆贵妃一言不发,轻轻揽过女儿,将她搂在怀里。 「为什么……」阿紫喃喃自语,「我以为,父皇很疼我……」 「皇上是疼你,」穆贵妃淡淡道:「不过,比起你二哥,你只配提鞋了。」 「什么?」花颜一怔,迷惑不解。 「还不懂吗?你要怨就怨自己不是荣嫔所生,」她叹一口气,「怨就怨不该跟荣嫔的儿子有利益冲突。」 「母妃,你是说父皇他……」 「哼,他只会真心维护荣嫔的孩子,」穆贵妃凄然一笑,「这几年,你越长越像我,你父皇也对你越来越懒得理会了,难道你没察觉到吗?」 「母妃多想了吧……」阿紫虽然嘴上这么说,心头却忍不住一惊。 「你父皇真可谓天下最痴情的人了,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只爱他跟她的孩子。当初我就叫你别插手那封密信的事,因为,就算没有那封信,你父皇也会找藉口废掉令狐霄,改立你二哥。」 「不……」她骇然摇头,「不……」 「你以为令狐霄真是周皇后与外人的野种?你父皇买通御医做了些什么手脚,只有他自己知道!虎毒还不食子呢!在他眼里,大概只有令狐南是他的儿子——」 阿紫只觉得一阵晕眩,耳鸣伴着惊雷,在脑中一阵闪电交加。 她错了?当初,真不该多管闲事? 假如,她没多此一举,风亦诚就不会中那该死的冰毒,受那样的罪,吃那样的苦…… 她在宫中生活将近二十年,为何仍有这般多的秘密和心机看不透?为何,明知阴谋诡谲诸多,仍会为之震惊、心痛? 这儿是她的家,为何,却如悬崖峭壁,处处都是绝境…… 离开父皇回紫霞宫的时候,阿紫看到一顶玲珑华轿,自宫外匆匆抬进来。 轿帘上绣着白龙,那是太子平日出宫办事用的,如今,里边却坐着杨元敏。 二哥应该很爱这位新嫂嫂吧?连自己的坐乘都给了她。 阿紫立在花墙下,静静打量杨元敏。只见对方神色淡淡掀帘而出,由萧冀远领着,步入东宫。 民女第一次进宫,却没被紫禁城的繁华绮艳所惊住,反而眉心微蹙,一副不太喜爱的模样,看来这杨元敏绝非寻常女子。 也开始有些懂得,为何二哥那般爱她……为何,风亦诚也那般护着她。 隐隐叹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黄昏的斜辉映在她身上,衣袖皆被染成淡淡的金色,她步子很慢,待回到寝宫里,这金色已经褪去,变成幽蓝。 美丽总这般短暂吗?她掸掸衣袖,一阵失落。 风亦诚正坐在阶前,耐心地等待她,见她步来,露出温和微笑,与初升的月光相宜,珠玉般的感觉。 阿紫目光与他凝视,忽然飞身投入他的怀中,他亦摊开双臂,自然而然地将她抱紧,没有过多的言语,天生的默契一般。 「见到二哥了?」好半晌,她在他耳畔道。 风亦诚点点头。早说好的,她去见父皇,他去见太子,比比看谁能得到更多的原谅。 「二哥怎么说?」她果然比他沉不住气,「骂你了没有?」 「骂是肯定骂的,不过太子心情还好。」风亦诚笑道:「大概因为今天元敏进京了。」 她细听他的语气,想发现有无一丝酸楚,然而,他那般坦然,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v第25章[03.16] 「我刚才看见杨姑娘了,」阿紫索性透露,「二哥似乎很疼她。」 「是很疼,」风亦诚又笑,「太子与我说起元敏的时候,那副神色我可从未见过,彷佛爱惜到骨子里似的,我这才知道,在棠州那阵子,他们一起喂野鸭子,一起淋雨吃豆腐花,大雪的夜里,太子还为元敏焐开了一盆海棠——这下,我全都放心了。」 他笑意不断,眼睛里全是愉悦,像嫁妹妹般高兴,阿紫不禁松了好长一口气。 现在,她终于懂得,他只是喜欢杨元敏,绝非男女之爱。 否则,会有疼痛、不舍、嫉妒、纠结……绝对无法这般轻松放手。 「你呢?」过了一会儿,他故作轻松地问:「皇上没骂你吧?」 「我可是父皇的宝贝呢,从前捅了天大的楼子他都没有说过一句,怎么会骂我呢?」阿紫巧笑回答。 「看来是我多心了。」风亦诚恢复微笑,先前的紧张在这一刻释放。 「对了……」她清清嗓子,尽可能维持镇定,「父皇还说,会替你治病呢!」 「哦?」他似有些不可思议,疑惑地瞅了她一眼,「谢主隆恩了,只是我这病怕无药方可医。」 「不……」生平不知说过多少谎,唯独这个,让她心虚又心痛。「父皇说……他有一个海上方,也是当年大哥手下那个无影者留下的……若配齐了药引,再找个人替你推功运力,是能把那冰毒逼出来的。」 「真的?」风亦诚看着她略显紧张却又故作镇定的神色,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日子,凭他对她的了解,怎么可能还察觉不出来呢? 「就差朵天山雪莲,那药引也算配齐了。」阿紫努力笑道:「父皇已经差人快马去取了,最迟明早会到……推功运力,我亲自助你,可好?」 他抿唇不语,忽然捧起她的小脸,逼她与自己直视,「阿紫,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啊!」 「皇上没道理替我治病,没砍我的脑袋就算万幸了,何况,这病连国师都没法治!」他低沉道。 「国师也不是万能的,凭什么光听他一人?」阿紫故作娇嗔地努努嘴,「反正父皇没打算对你怎样,这事是不是真的,过两天你好了,就知道没骗你!」 风亦诚松开手,指尖仍停在她耳际,轻轻摩挲,「好,暂且信你——阿紫,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瞒我。」 她微笑,像细雨中的紫阳花,有些许泪光,依在他的肩头,不让他发现自己的无奈与痛苦,柔声答,「夫君,这辈子,我都不瞒你。」 他一怔,因为「夫君」这两个字。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他大掌一握,勒住她的纤腰,将她密密拥在怀中。 她喜欢这样的时刻,盼望了好久的感觉,没有言语,只有浓浓爱意在沉默中传递,让她四肢发暖。 「公主——」有人在门外禀报,「奴婢是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娘娘派奴婢来传话。」 阿紫诧异,不由得抬眸。这会,母妃要传什么话给她? 风亦诚笑了笑,放开她,拍拍她的背,似在提醒她回答。 「进来吧!」她扬声道。 那宫婢低头碎步走进来,谨慎却不胆怯,看样子是个训练有素的老宫人。 「什么话?」阿紫问。 那宫婢看了看风亦诚,并未出声。 「这里没外人,你说吧。」她偷偷拉住风亦诚的袖子。 「太子那边还有事,」他却道,「公主,属下先告退了。」 说着,他欠了欠身,兀自离开,摆明不想让她为难。 阿紫看着他的背影,心间轻叹,当着宫婢的面,却不好流露什么,只理了理长发,恢复雍容姿态,坐到榻前,「说吧。」 「回公主,」宫婢这才开口,「皇上方才又责骂了娘娘。」 「什么?」阿紫身子稍立,「母妃都那般劝我了,父皇还不满意吗?」 「日前皇上叫娘娘抄了一百份佛经,说是留着过年时广施民间,让百姓一沾福泽,谁料,娘娘却挑了《百杵经》中的一章。」 「《百杵经》?」阿紫蹙眉。 「公主也知道,我朝信仰大乘佛法,其余诸法皆视为邪教,这《百杵经》却是多罗教圣典,皇上看后,不由得大怒。」 「母妃怎么这般糊涂……」她听了不禁心惊。 「皇上常说,世法平等,娘娘以为皇上不会介意。」宫婢万般担忧,「如今,皇上却要治娘娘的罪呢,公主,快去求求皇上吧!」 霎时之间,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这哪里是为什么佛法而生气,分明是在逼她! 逼她,嫁到狄国去…… 所以,父皇平常认为世法平等,如今,却因为小小一章《百杵经》,要治母妃的罪,他是在间接告诉她,假如她不答应,他有一万个藉口整治她的母妃! 呵,虎毒还不食子呢,她的父皇,比猛虎更可怕。 那般痴情的男子,为何对待子女却如此薄情?看来痴情到了极致,等于疯狂。 「回去转告母妃,」她听见自己冷冷地答,「我不会拖累她的,请她放心。」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犹豫,舍不得风亦诚温暖的怀抱,这一刻,却什么都要丢弃了……否则,不仅会牵连母妃,还会害了他。 她真的不想,心中彷佛被挖去一块似的,空落落滴着血,却无药可止。 她得来不易的幸福,才刚捧在掌中,还没焐热呢,就要失去了…… 阿紫忽然转过身,扶住窗棂,抽搐间,滚烫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第26章[03.18] 但如今却非宣泄沉沦的时候,还有一件大事等着她去做——前往狄国之前,她要转移他身上的毒。 原来,爱上一个人可以这般着魔,哪怕性命也不顾…… 【第八章】 风住谁家庭院,引得落花声声。 每一次,来到风亦诚的居所,她就会想起这一句诗。 推门而入,踱进这再熟悉不过的房中,他正微笑凝眸,彷佛知道她会来。 「刚才你为什么要走?」阿紫有些气闷,「都说了你不是外人,我的事不想瞒你。」 「可有些事我并不想听。」风亦诚温和道,「在宫中这么多年,早已懂得如何让自己舒怀。」 没错,知道得越多,越是胸郁纠结,他的确是个聪明人。 「刚才父皇派人送来了这个。」阿紫拿出药丸,犹豫片刻,终究递了出去,「总算到了,希望真的有用。」 他半信半疑,捏起那粒红丸,对着光瞧了瞧,「没什么特别的,真是什么海上方记载的?我看跟平常宫里吃的人参养荣丸没什么区别。」 他果真好眼力,的确,什么海上方全是她骗他的,这也的确是最普通的人参养荣丸,吃了无害,补气养神,但对他的毒终究无用。 药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在于——推功。 「来,我替你推功助力,将这药效发挥到最佳。」阿紫以热水化了那红丸,示意他饮下。 「权且一试。」他似乎不相信她的法子,但为了不扫她的兴,只得顺着她。 一碗药尽,他褪去上衣,坐于榻前,听见她指节作响,双指发力,一举封住他几大穴道。 「我要开始了,倘若受不住,要告诉我。」她在他身后嘱咐道。 风亦诚点点头,闭上双目,感觉到她的掌心贴住他的背脊,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 他只觉得一股气流在体内涌动,自背导入胸间,慢慢蔓延,侵入脾、侵入腹,扩散于四肢…… 阿紫额前冷汗默默渗出,每替他推毒一分,她便虚弱一分。 从绝侠谷出来的时候,她曾去过国师书库,盗得那医治冰毒秘笈,上面记载,若替中毒者按照图示指法运功疗伤,自己的功力也会大损,至少会减两层。 以她如今的段位,恐怕要倒退至青段、黑段……甚至武功全失,变成常人。 但她告诉自己,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停,再难受也要坚持下去,否则一旦走火入魔,便会前功尽弃。 彷佛翻越了万丈高山,独自登上悬崖峭壁,好几次,当她以为自己就要摔死的时候,仍死撑着一口气,体力消耗到极致,终于,冰雪散尽,得见晨曦…… 风亦诚紧绷的身子往前一倾,扑倒在床榻上,喉中发出一声呻吟,又似舒慰的轻叹。 阿紫睁开双眸,竭力抱住他。 她不敢说话,失去了全身力气,也无法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从前背脊如青石般冰凉,这一刻,却恢复了男子应有的温度,心正强力地跳动着。 这一局,她赌赢了。 原来,国师没有骗她,那秘笈上记载的法子果然有效,然而,她却开始一阵颤抖,彷佛冰雪融入了她的体内,瞬间河川凝固。 「好点了吗?」她低低地问。 他「唔」了一声,似乎笑了,翻身过来,紧紧搂住她,忽然发现她的冰冷,有些诧异,「怎么像把毒给过了你似的?」 她心头无奈地叹息,嘴上却保持着玩笑的口吻,「只是累了……今晚,你要收留我啊。」 「想走我都不放。」风亦诚再度莞尔,将她拉至枕间,大掌插入她的发丝,摩挲着。 她伸臂拥着他的脖子,一时间,像紧绷的弦终于断裂,全身都瘫软了。 今晚,他若不收留她,恐怕她是挨不到天明了,唯有依靠他雄热的体温,她才能存活…… 原来,中了冰毒这般辛苦,真不晓得这两年,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开始幻想他的前途,成为太子的红人,神勇的大将,名垂青史的人物…… 希望将来,他儿孙满堂的时候,还会记得,曾经,有一个远嫁的女子,这样爱他,他俩,曾经,在长夜里拥抱。 一袭夜行衣,与黑暗交织,阿紫潜入东宫,直来到那打探过的窗下。 杨元敏就住在这里。 二哥将这个幸福的女子保护得很好,至今,对方仍不知狄国战事,还在为做妻做妾纠结着,每次看到她,羡慕都会多一分。 不过,今晚她恐怕又要小小伤心一回了,上次骗了她,这次,她阿紫仍要再当一回恶人。 推门进去,杨元敏正半侧在榻上闭目养神,睁眸间看到她,不由得一惊。 「公主?你回宫了?」她已知令狐紫的身分,称呼脱口而出。 阿紫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出事先编好的说词,劝她离开太子以避免两国为此开战,并献计提供迷香以利出宫。 杨元敏果然没见过什么大阵仗,三言两语便被她搅得心神不宁,全身激颤。 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像风一样掠进来,夺走她手中装有迷香的荷包,﹁元敏,不可﹗﹂ 他来了,他果然来了。 今晚到此,其实是为了引他来看戏。她知道,这两日他一直跟着她,自从那天她去见过父皇,他就没相信过她。 第27章[03.20] 「风哥哥,你干什么?」阿紫凝住哽咽,逼自己从容面对他,冷冷地道:﹁把荷包还给我﹗﹂ 他不语,幽深的眸光射入她的瞳,引起她一阵颤栗。 她能感受到他的怒气,一直平和温文的他难得动怒。为什么?因为她又在「欺负」杨元敏,还是因为她隐瞒他? 「阿紫,做人不能这样自私……」风亦诚终于开口道,「我们已经欠元敏太多太多,有什么资格让她再牺牲?」 呵,他俩果然有默契,都到了这节骨眼,仍不忘继续棠州那出抢亲的戏码。 她挑眉,似在问他要不要自己把事实全都抖出来,而他,却视而不见,四周彷佛扬着他强大的气场,紧密压迫着她…… 「我已经做过一次歹人,不介意做第二次,」阿紫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若怨我薄情,我可以将你送还……」 「你说什么?」这一回,风亦诚真的怒了,瞬间变脸,「阿紫,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我首先是齐朝公主,其次才是阿紫。」她双眼含泪,差点没有办法看向他,「若我欠杨姑娘的还不清,除了将你奉还,我还能怎样?」 有一刻,她觉得他的目光像会杀死她似的,比刀更利,比霜更冷,空气在四周凝结。 她等着他回答,回答越是狠绝,越接近她的目的。 果然伤到他不愿回头,倒不虚此行了。 「够了!」他未出声,杨元敏却道,「亦诚——是走是留,让我自己决定吧。」轻缓地将荷包从他手中取出。 阿紫正怔愣着,风亦诚一言不发,一把拉过她的手,强拖着,直往门外走。 他掌中的温度灼热如烈焰,彷佛一触即能将她燃烧成灰,与他相处这么久,还不曾看过他如此暴躁的一面。 他素与她避嫌,从未走过紫霞宫正门,怕给她惹麻烦,但这一刻,他就这样拖着她大步跨入那道宫门,不顾值夜太监惊讶的目光。 一脚踢开寝阁,他将她推到房中,大声吼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阿紫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在地毯上,却被他力臂一伸,拦腰扶住。 「你已经听见了,」她沙哑地答,「我希望……一切恢复原样。」 「恢复原样?」他眉一拧,「让元敏离开太子,我离开你吗」 呵,他果然能一眼把她看穿,自己那点小诡计根本不算什么,两年的相处,没道理连这些他都不明白…… 她心下感慨,强忍泪水。 「我不想打仗……」阿紫摇头,「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被他拥入怀中,他咬着她的耳垂,低切道:「接下来,你是要说自己要去和亲了吧?」 她一怔,愕然僵住。 曾几何时,他如此了解她了?未语已知三分意。 「阿紫,告诉我,那天皇上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怎么你忽然就变了?」风亦诚放缓声音,重拾平日温柔,「皇上是不是拿我的命威胁你了?」 她该说,差不多吧……他果然聪明绝顶,深知宫中规则。 「你是在气我吧?」他继续揭底,「知道我一直暗中跟着你,故意让我看到刚才那一幕,让我误以为你欺负元敏,让我误以为……你要离弃我。」 她闭上双眼,泪水被睫毛震落,像圆滚的珠,沾了满面。 「没有用,」他强硬道:「除非我死了!」 这瞬间,她忍不住捂上他的嘴,听不得这个催泪的「死」字。 他反倒笑了,笑她不够坚持。 「阿紫,你知道吗?这两年,你变了许多,老是动不动就哭,从前,你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啊!」风亦诚贴住她的脸颊,身子与她一同轻轻摇晃,彷佛共乘一叶扁舟,在风和日丽中徐行,暂时忘却眼前。 他忆起初见她时,那副鬼灵精怪的样子,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吃亏,怎么如今却可以牺牲至此? 胸中燃起一丝温意,他柔软的唇就落在她的颈间,不让她退怯。 「你也变了许多啊……」她闷声道,「从前你哪敢这般犯上呢,张口闭口公主公主地叫着,也不见你发什么脾气……更不会……」 「更不会什么?」他轻声笑了。 「更不会明知前途坎坷,还这么抱着我不放……」她有些害羞地说。 已经很爱很爱,他才会如此吧?否则,若感情只如杨元敏,说不定,他早已放手,任她嫁到北国苦寒之地。 她胜了……这辈子,她终于胜过杨元敏,这辈子,再也没有能让她嫉妒的女子了。 「就是不放,怎么了?」风亦诚笑意更浓,「阿紫,这两日我的身子彷佛好了许多,自从那晚你助我推功之后,又服了那药——我觉得,皇上赐的良方或许是真的,我能渐渐好起来了。」 他感觉妥当了吗?如此,她便可以放心了…… 「你与皇上的交换条件,不会就是这方子吧?」他忽然忆起什么,俊颜又是一沉,「用这换你到狄国去?」 假如,父皇手中真有什么海上方,或许,她真会做这笔买卖,不过……阿紫庆幸上苍没让这一幕发生,否则,她会更加肝肠寸断。 「不是,」她郑重回答,「绝对不是。」 风亦诚抚着她的颊,定定望着她的眼睛直到确信她没有撒谎,忽然俊颜舒展,手一抬,将她打横抱起来。 「干……干什么?」阿紫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 「让你记着我的好,舍不得嫁到狄国去。」他暧昧地啃咬着她的耳朵,脚下却不停,直来到床榻前。 第28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他从哪里学来了这些?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原来,天下的男子都一般……一般好色…… 阿紫觉得自己像潮湿的花朵,徐徐向他绽放,所有的理智顷刻间崩溃,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差一点,她就要沉沦在此,不愿醒来,然而,她知道,若自己多贪欢一刻,不仅害了彼此,也会毁了这繁华国度,祸害生灵。 如此收敛心神,指尖往上一戳,点中他的睡穴,顿时,他头一垂,倒在榻间。 帘外此时似有响动,太子的笑声低低传来。 「三妹,这把火点着,」令狐南调侃道,「为兄都不知该不该灭了!」 阿紫抱着昏迷的风亦诚,让他轻轻靠在枕上,这才嗔怪地回应,「二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其实来好一阵子了。」他的容颜隔着纱帘看不真切,估计正乐不可支,「看你们翻来滚去,不敢打扰,我还犹豫着要不要出手,真难为你舍得……」 她双颊通红,啐了他一口,跳下床来,「车都备好了吗?」 「我叫萧冀远亲自送他至绝侠谷,不会出差错的,要是不放心,自个儿去送最好!」 分明一句玩笑,阿紫却平添伤感,眼眶顿时红了,令狐南只得住了口。 「麻烦转告国师,他的伤已无大碍,但还需休养。」阿紫沉默了一阵,接着又忍不住絮絮叨叨,「以后还是劝他多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待着,尽量避着严寒,避着暑……」 「看来亦诚是真的爱煞了你﹗」令狐南却道,「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此狂热,我开始还担心因为元敏的事他会和我生分,现下是没这顾虑了。」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她看着榻上的俊颜,失落呢喃,「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去招惹他……」 早知会被当作礼物送往狄国,她该会离他远远的,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要与他相识,情到深处才悔矣,叹息昨日惹相思。 「你真的决定了?」令狐南忽然敛起笑容,肃然问。 「我长这么大,还没为齐朝做过什么,白白享着公主的福,」阿紫涩涩一笑,「这一次,就换我为国牺牲一回,又有什么可埋怨的?」 他心念微动,伸手将妹子拉住,「对不住,这本是男人该承担的责任——」 「我不是一般的女人,若以我一人之力,能挑起千万个男儿才能挑起的重任,倒也值了。」她轻声道,「二哥,好好珍惜杨姑娘,她那马车就停在西墙根下,别让她逃了。我故意用话激她,不过是为了演戏给亦诚看,狄国的战事她迟早都会知道,我代你告诉了她,你不生气吧?」 「为了我和元敏,你真能割舍亦诚?」令狐南凝视着她,缓缓按住她的肩头。 「你们已经是一对了,而我们,还离得很远……」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就又会控制不住泪水,于是摆摆手,不再言语。 的确,两害相权取其轻,没道理去伤害这快乐的一对。她这辈子大概永远也得不到那样的幸福了,远的不说,单说这骨子里的冰毒…… 这个冬天,她会很难过吧?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从前,无法体会诗中含意,如今,行过一道又一道的驿站,狄国的边关眼看就要近了,她才明白其中苍凉。 二哥所派的和亲使者,是他新收的谋臣,名唤司徒容若。 说起这位司徒容若,她早闻大名,都说是朝中惊才绝艳第一人,碰了面才发现,用谪仙下凡来形容,更加贴切。 他坐在马上,一袭白衣如月,映着晨光之色,容貌比女子还美,长发并未像俗人一般挽起,反而垂荡肩后,随风飞扬,有着青草般淡淡的气息。 他细长的眼眸挑眉巧笑,嘴角弯成一抹明亮的弧度,神情却有种捉摸不透的深邃,给人隐隐寒意。 说起来,二哥与风亦诚也算美男子,但在他面前,却失了光华,有着天上人间的区别。 阿紫见到他,顿时有些心定。他身为和亲使者,一定能保她一路无虞。 「公主。」 用了晚膳,沐浴妥当,他一如既往前来求见。 「怎么,那人又出现了?」阿紫心头一紧,彷佛在与他打暗语。 司徒容若笑意从容明亮,「公主猜得没错。」 她听见自己「啊」了一声,怔怔坐在椅上,半晌无语。 已经是第几次了?她有些记不清,只知道每到一处驿站,总会有人抢先一步,替她安排妥当。 原本,这没什么离奇的,想来她一个公主远嫁和亲,各地驿馆接到消息,自会隆重迎接,然而她很明白,这并非官方的安排。 第一次,有人将她的房间用紫色的纱帘装饰,轻软如烟,她告诉自己,这是驿馆知道她素爱紫色,特意讨好,所以并没放在心上。 第二次,有人送上鱼羹一碗,她告诉自己,不过凑巧而已,鱼羹是再普通不过的食物,只是,会让她想起绝侠谷的味道。 然而,第三次、第四次,她再也容不得自己无所谓,不论是送上的衣衫、器物、香薰、脂粉,皆是她所好,而且,有些喜好,她从未对外人说过…… 「是二哥安排的吗?」错愕中,她问司徒容若。 「太子只吩咐驿馆一切从简,毕竟现在开战在即,怕惹民间议论皇族奢华。」他掀起一抹紫纱,意味深长地道:「这样的房间美仑美奂,却只住一晚,未免太过铺张了。」 「今天又送了什么?」阿紫忍不住问道。 「一对雀儿。」 司徒容若拍了拍掌,宫婢便将笼子提了进来,一脸欢喜。 「公主,这雀儿可有趣呢!」宫婢兴奋道,「送礼的人留了个哨子,只要吹两声,这雀儿便会飞到人的肩上,再吹两声,竟从廊上的盆景里衔了片花叶过来!」 第29章 阿紫顿时脸色刷白,十指扣住那鸟笼上的围栏,颤栗良久,仍未镇静。 他吗?是他吗? 他一直尾随着她,都跟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现身呢? 二哥没有将他送回绝侠谷吗?又或者,他打败了萧冀远,擅自逃走了? 他的伤已经痊癒了吗?前几天又下雪了,他应该过了两年以来第一个舒坦的冬夜吧? 满腹疑问,她冲到窗前,想试试能不能发现他的身影,然而,窗外一片冰冻平原的枯燥景色,什么也没有…… 「公主知道是谁了?」司徒容若踱过来,莞尔道。 她咬着唇,不敢说确定,只怕空欢喜一场,欣悦化为梦境。 「这里,还有一张字条呢。」他忽然提醒她,「搁在鸟笼里,恐怕也是那人留下的。」 「字条?」她一把抓了过来,想摊开,却一阵害怕,愣在那里。 「不如微臣替公主瞧瞧?」司徒容若很懂得看人眼色,淡淡提议。 阿紫神游一般,默默将字条递过去,双眸凝视半空中,也不知在看什么。 「紫霞阁中玉生烟,千拾殿下总成约。青山绿水无赏期,明月梅花终有梦。」他徐徐念着,随即挑眉不解,「是诗吗?看来这个人诗才平平啊。」 呵,他一个习武的,能做出这四句,已算不易了。 在她眼里,这诗倒比千古名句更令她动容。 「什么意思呢?」司徒容若似在旁敲侧击,「青山绿水无赏期——是说,再也看不到了,还是没有观赏的期限?彷佛有些语病呢。」 阿紫不由得笑了,嘴角才掀起,泪水便落了下来。 这意思,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懂得。青山绿水终究在,不必急于一时,留得明月与梅花,赠与天涯枕梦人。 可是,如今的她,还有梦吗? 关山飞度,一路风尘,行了这么久,总算到达永宁。 永宁,地属狄国,与齐朝交界的地方,据说也算狄国第一繁华之城,此地商旅交错,纵横开合。 然而,阿紫却觉得,这里比起齐朝任何一个小城来,都算贫穷冷清,难怪狄国处心积虑要入侵南下,望着他人秀丽山河、田原肥美,怎能不起歹心? 庄于君亲自前来迎接她,这次也是他亲领兵马犯境挑衅,真可谓肩挑日月,和亲与入侵,两不耽误。 好几年不见,他已经从当年胆小纤弱的少年,变成高大黝黑的北方男儿,一袭铠甲铮铮作响,满面春风好不得意。 「公主,久违了。」庄于君向她微微颔首。 阿紫披着白狐大氅,仍用淡紫绸缎衬里,轻轻一掀,露出娇俏颜色,彷佛雪地升紫烟。 她坐在长榻上,并不起身,摆明不想和他多加寒暄。 「多谢三皇子亲自迎接,」阿紫冷淡道,「只是本公主现下乏了,改日再叙,如何?」 「看来公主对本王的态度一如既往啊,从前不耐烦,如今更不耐烦。」庄于君低笑,「如此怎么相守一辈子?」 阿紫厌倦地转过头去,「一辈子」这三个字像针一般扎着她心。 同样的天荒地老,换了一个男人,为何,却如此讨厌? 「公主,本殿下还有礼物要送你呢,」庄于君扫了手下一眼,「去,把那东西带进来!」 侍卫行礼,转身自门外牵进一头庞然大物。 乍见,四周皆惊,不禁骇叹,齐朝使团皆变了脸色,庄于君等人却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阿紫闻到动物的骚味,不禁回眸,却见那侍卫正牵着一只白虎,立在不远处。白虎雄姿矫健,鼻下发出咻咻之声,目光如炬地瞪着她,若非项上有皮圈拉着,说不定下一瞬它就会飞扑过来,将她撕裂。 「公主不认识它了吗?」庄于君一脸戏谑,「这还是当年公主送给我的呢。」 呵,当年圆头圆脑的小老虎,如今竟变成这凶猛恶兽了?本以为他早将它给扔弃,没想到养了这么多年。 阿紫眉间一凝,涌起不祥预感。 「本殿下有桩心事,这么多年积郁胸间。」庄于君看好戏似地打量着她,「公主不是一直说我胆小吗?这白虎可是本殿下一手养大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公主瞧瞧,本殿下非你所说的那般没用!」 想不到当年她为了拒婚而耍的小伎俩,倒是激发了他的斗志。很好啊,无心插柳,柳却成荫了。 「这白虎喜欢紫色,」他眸里闪烁一丝阴冷,「本殿下素来把它爱吃的食物放在稻草人里,而那稻草人,披着紫纱。」 阿紫一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来,这庄于君不只胆小,心胸还窄得可怕。他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报复她?名义是痴情不忘,想娶她为妻,实际上是为了当面羞辱她、折磨她吧? 「本殿下若命人放手,公主以为这白虎会如何?」他挑眉紧盯着她。 「三皇子,请不要无礼!」齐朝使团急切地道。 「当年公主说本殿下胆小,如今面对同样一只虎,怎么公主也花容失色了?」庄于君仰天大笑,「还以为多有勇气呢!」 白虎大概饿了,此刻看到阿紫白氅下露出的那一抹熟悉的颜色,顿时焦躁难安,不断发出低吼,颤动的雄躯似乎就要从侍卫手中挣脱,惹得四下众人皆惊,纷纷护住公主,剑拔弩张。 阿紫凝眸瞧着眼前的一切,思绪在沉默中飘浮。 反正她已是中毒之人,不久于世,若真被白虎所噬……齐朝便有藉口赢得这场战争吧? 第30章 本以为,她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至少可以换来一天的和平,谁料想,终究止不住金戈铁马。 临行之前,她对庄于君还有几分愧疚,但此刻,一报还一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正思忖着,只觉四下喧哗声如潮水将自己拥住,忽然,门外却传来短琴清音。 彷佛上苍恩赐的休止符,霎时诸人都静了下来。 那琴音,清心寡欲,迷惑心神,就连白虎听了也倏忽乖巧,呜咽一声即趴到地上,猛兽顿化为大猫咪。 阿紫诧异地看着门帘,却见一袭白衣踱入,司徒容若手持短琴,笑颜如雪域繁花。 「容若见过三皇子。」他收起了琴,向庄于君徐行为臣之礼。 「原来是先生,」庄于君回过神来,轻哼道:「多年未见,听说先生已投诚齐朝太子。」 「容若是来提醒三皇子,此处为永宁,若南齐公主在咱们北狄地界发生了什么不幸,后果不堪设想。」司徒容若欠身提醒。 「咱们北狄?」他不禁嘲讽,「亏先生还把自己当狄国人。」 「容若曾在狄国当差数年,狄国如我第二故乡,不可忘。」依旧从容的微笑。 「谢先生提醒!」庄于君不满的拂袖而去,「公主舟车劳顿,本殿下就不打扰了。」 眼前熙熙攘攘的一切随着先前嚣张的气焰而去,阿紫强撑的心神彷佛在这一刻崩溃,身子一软,幸得司徒容若扶住。 「公主不必害怕,没事了。」他安慰道。 阿紫舒出一口气,心跳如麻。 她不是怕死,只不过,就这样死了,太不甘心……她还没有见到那个一直尾随她的人呢。 为什么,看到她身陷险境,他依旧不肯露面?方才,连司徒容若都赶来救她,他如在附近,真能按捺得住? 「没想到庄于君会对公主如此无礼,」司徒容若却又勾起笑弧,「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公主如此聪明,不必微臣多言了吧?」 什么意思?他又在暗示她什么? 她不解地望着司徒容若,猜不透那美艳笑颜下藏着什么,看透了她几分,又站在她这边几分? 她心中一片混乱,但稍过片刻,又彷佛拨云见日,不老实的心性在耳边提醒着她,似乎,可以做一件事…… 【第九章】 永宁建有行宫,阿紫暂住在此,等到齐朝与狄国谈判完毕,再至京城完婚。 所谓行宫,不过是比一般人家大一点的宅院,甚至还比不上棠州的绿柳堡,但园中还算有几分景致,一汪未结冻的活水自西南方向引出,汇集于湖,假山石边,开着疏落数枝红梅。 阿紫用完午膳,便在园中散步,狄国日短,黄昏已经黑透,若想透透气,须得趁早。 她捧着手炉,也不觉得冷,睁大眼数着梅花,一朵、两朵、三朵……彷佛要数到心里去。 做些无聊事,才可打发时间。 「公主好雅兴啊!」身后终于传来庄于君的声音。 她知道,每天他必打这儿路过,其实她是专门来截他,却要做出意外邂逅的模样,回头朝他妩媚一笑。 「三皇子好啊,」她欠欠身,「听说我二哥明天会到,是否如实?」 「来与本殿下商量大婚的仪典。」他望着她不可捉摸的表情,有些纳闷,「怎么,公主急着见兄长?」 呵呵,什么商量大婚仪典,不过是来跟狄国谈一谈,这仗还要不要打,不打,该割多少地,送多少礼,之后多少年不可互犯,否则如何如何……国与国之间惯用的伎俩。 「三皇子今日怎么没牵你的白虎出来溜溜呢?」阿紫浅笑盈盈,一步一步逼近他,「想来那日也着实有趣。」 「你……什么意思?」庄于君被她逼到退无可退,身后便是冰寒湖池,忽然心一惊,明白来者不善。 「小心啊——」阿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眼中带着一丝神秘,一丝莫测,「本公主已经将下人都打发了,此刻园中只剩你我,三皇子,若你失足落水,本公主可救不了哦!」 「你……」庄于君被她诡异的神色震住,结结巴巴地道:「你敢……」 「为何不敢」她将他的手忽然搁在自己腰间,死死勒紧,声音像一只雀儿钻入云霄,「三皇子——请自重——你想非礼本公主吗?」 他震惊得说不出来话。分明是这死女人拉着自己,却反咬他一口? 「不——不要——」阿紫兀自演得开心,「大典尚未举行,这成何体统——」 她的身子与他纠结在一起,看似他搂着她不放,实则他身陷囹圄,难挣束缚。 庄于君脑中飞闪过一个念头。既然她已将下人都打发了,这出戏,演给谁看?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想明,后脑便被什么击中,石子轻响后,昏厥倒地。 阿紫整整衣衫,轻掠发丝娇笑,看着风亦诚从假山石后踱出来。 「还以为你不会出手呢!」她喜不自胜,「终究还是按捺不住——」 她凝视着风亦诚,不过半月未见,一张俊颜却像憔悴了十岁,胡碴爬满下巴,让她心里隐隐作疼。 「我去了绝侠谷……」他不悦的道,「听国师说,你从他那儿偷了本医典,上边记载了医治冰毒的法子。」 阿紫垂眸,不敢与震怒的他对视。聪明如她,也想不出该拿什么来平息他的火气。 「所以你跟着我,却一直不肯出来见我?」心中牵挂着她,却不愿原谅她。 「你还想见我吗?」他却反问,「一心要嫁到狄国,如今,遂了愿了?」 第31章 他从未对她用过如此嘲讽的语气,是气极了才如此吧? 「那天我被白虎欺负,你也不出手……」她心中有些委屈,声音不由得哽咽。 「我凭什么出手?满堂文武都在护着你,用得着我这个多余的人吗?」他冷冷地道。 唯有像今日这般孤独无助的时候,他才会现身吧?阿紫欣慰地想。原来自己猜得没错。 「两位别这么大的火气,有话好好说。」忽然有人笑道。 她愕然转身,不知司徒容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正手折一枝梅花,悠然轻嗅。 风亦诚倒镇静得很,彷佛早知他的存在。 「太子让我转告风骑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白衣如月的男子低低道。 阿紫凝眸,霎时,全都懂了。 二哥要放了她?特意派司徒容若跟在身边,不是送她和亲,而是专寻个机会,放她自由…… 感激的泪水泛于睫上,阿紫低下头,沉默许久。 「太子说,他自己姻缘美满,怎舍得亲妹子在外受苦?」司徒容若再次轻笑,「这一路上,微臣不对公主提及此事,只因还在齐朝地界,但只要来到狄国,无论发生什么事,就都是狄国的责任了。」 这番话,让她惊诧,风亦诚却依旧镇定。看来,与他所想相符,怪不得他一直不现身,并非在跟她赌气,而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呵,他和二哥果然从小一起长大,都是聪明人,想法皆同。 「明日太子就要到了。」司徒容若继续道,「公主若此刻失踪,势必会引发我朝一方怒火,太子也有了谈判的藉口,况且,那日庄于君以白虎威吓公主,如今看来,倒多了一桩证据,天助大齐!」 难怪他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阿紫不由得绽放容颜,嘴角轻掀。 「两位快走吧,趁着太阳还没下山,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司徒容若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沿着上边的标记,可以很顺利地返回大齐,一路上到哪儿打尖,到哪儿住店,微臣都勾勒出来了。」 「听闻司徒先生在狄国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果然如此。」阿紫接过他的惠赠,向他深深颔首。 风亦诚依旧一语不发,转身便去,她急唤了好几声,仍不见他脚步稍停,不由得叹一口气,小跑步追赶上前。 「公主还是多想想怎么解风骑卫胸中的怒气吧!」 司徒容若的声音遥远传来,引得阿紫双颊越发娇羞。 眼前高大的身影就像沉默的远山,凭她如何行动,始终不肯有所反应,她的确该下点功夫,挽回他的心了…… 此间客栈虽处荒郊野岭,却小巧雅致,菜色也颇具风味,司徒容若推荐的住处果然如他的品味一般,令人放心。 阿紫沐了浴,将打结的头发洗濯乾净,店家特意在热水里泡了梅花,让她全身上下一股清香,疲倦全消。 壮着胆子,推开风亦诚的寝室,通身没有着正装,只一袭松软便袍,害羞且娇俏,这样的打扮,他还忍心不理她吗? 风亦诚也刚沐浴完,与她一样,头发仍半乾,正坐在炭盆边烤着手,见她擅自进来,不由得一怔。 「看在我中毒垂死的份上,你就不肯跟我说一句话吗?」阿紫缓缓踱过去,伏在他背上,双手缠住他的脖子,语气极为撒娇。 「你是一点儿也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他终于有所回应,声音闷闷的,与此同时,大掌握住她的柔荑。 「我中了毒,当然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个人去……」她不禁有些哽咽,「就像当初你的心情,也是一样。」 「那怎么一样」他的怒气再度翻腾,一把将她拉到身前,瞪视着她,「我中毒的时候有招惹你吗?我离谁都远远的,没有前一刻还甜言蜜语,后一刻就……」 大概因为伤感涌动,他的话卡在喉中,传入她的耳际,疼痛却多了三分。 「好凶啊!」她忍不住抚着他的脸颊,「一向温和谦让的风骑卫,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叹了口气,双臂一收,拥她入怀,「就是,遇到你,什么都变了样……」 阿紫欣悦地笑了,笑中又带着难掩的心酸。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愿想,只想沉迷于他的柔情中,管他什么冰毒,管他是死是活,只要与他在一起就好。 就算时日无多,也要与他在一起…… 如此思忖,她似下定了决心,樱唇轻噘,印上他的下巴,吻去他胡碴丛生的忧虑,勾起悱恻缠绵。 风亦诚微叹,俊颜似泛起笑意,低下头,承接这个吻,万千辗转相思,全数融入其中,彷佛此生已经满足。 待她从窒息中清醒过来,却见自己已被他搁于床榻上,衣襟尽褪,冰肌雪肤一览无遗。 「国师说,有一个法子能你替解毒。」他俯在她耳边,轻声道。 阿紫霎时明了,心绪一下子变得好复杂,下意识推了推他,颤声说:「很阴毒的法子……」 「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郑重道,「阿紫,我现在,只要你活着……」 「不……不能牺牲我们的孩子……」她本能地反对。 「那就换我,」他吻住她的额心,「把毒再还给我!」 「不……」她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谁我都不舍得……不舍得……」 「难道我又舍得你?」他定定凝视着她,「阿紫,为我想想,你希望我下半辈子在相思与痛过中度过,孤独终老吗?」 她怔住,一时无言,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肩头。 「一个孩子没了就没了,」他狠绝道,「等你好了,我们将来还能再生养。﹂ 他的目光极为执着,闪着她不曾见过的炯亮。 第3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对了,她怎么会忘了,在宫中待了七年的他,并非常人,所有的残酷手段,他都懂得。 早说过,从前不出手,只是他漠不关心罢了,必要时,他会舍得自己,亦舍得一切。 正在失神中,却见他身子一挺,有什么冲入她体内,引起一阵剧痛。 「啊——」阿紫不禁叫道,愕然地看着他,「不、不要——」 她还没做出决定,他怎么可以这样,自作主张……这个坏人…… 「怕你后悔!」他低笑,吻再度覆下,吞没她的惊呼。 初夜的乾涩让她无所适从,他耐心地放缓了动作,让她渐渐适应,指尖寻到她的敏感,让她的脸色从苍白,渐化为绯红…… 既然无法抵抗,那就这样吧……她想。 闭上双眼,随他沉沦,明日之事,明日生。 她躺在榻上,意识陷入一片浑沌,产前的阵痛让她忍无可忍,孕妇的虚弱又让她无力可使,然而,她依旧可以听到稀疏的话语声,不时传来。 「国师……」风亦诚道,「阿紫好像受不住了,不是说这针灸不疼的吗?」 「当然不疼,」国师不耐烦地怒斥,「你这小子,这么紧张干什么?不信老夫能救你媳妇?」 「为什么要产前才施针?」 「早了没用,孩子不足月,无法吸收所有冰毒,白白牺牲……」 「国师,能不能少扎点儿?头上就不用了吧……」 「少罗唆,你这小子再多嘴,老夫一脚将你踢出去!」 呵呵,他还真大胆,敢质疑国师,平时也不见他这样婆婆妈妈的……阿紫不禁觉得好笑。 「你醒了?」风亦诚见她的嘴角微微动了动,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放心,一会儿就好。」 「我还受得住,」阿紫轻轻道,「这都受不了,等会儿怎么生孩子?」 他的脸色比她更不好看,大掌冰凉,双眸越发深邃了。 一个注定要死亡的孩子,还得辛辛苦苦生下来,看着她受两次罪,他觉得比剜了自己的心还痛。 「答应我……」阿紫抚着他的掌背,「孩子生下来,先让我看一眼……一定要等我醒来,再……」 后面的话,不必说他也知道,俊颜扭曲着,强忍泪水。 她是怕他擅自将婴儿屍体给埋了,连长得什么模样,都不让她知道吧? 看一眼又有什么用?终究失去,多看一眼,多痛一分。 「你们两个,不要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国师在一旁嘀咕抗议,「让老夫心烦!」 阿紫涩笑着,看到风亦诚眼角有一颗明亮的东西,正蜿蜒徐流。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支撑着,否则,真会要了他的命…… 「好了——」国师收了针,对外面的童子道:「把产婆唤进来吧。」 「这样就好了?」风亦诚难以置信。 「小子,你给我记住,你这已经是第三次质疑老夫了﹗哼,看以后老夫还教不教你功夫!」国师气恼不已。 「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真亏了风亦诚平日聪明过人,冷静镇定,此刻却像傻子般呆怔着。 「握着你媳妇的手吧,」国师恹恹看他一眼,「如果,你不怕见血!」说完,便推门而去。 产婆早带了奴婢,备好热水,鱼贯而入。风亦诚看着她们忙进忙出,一向镇定的神情竟有一丝慌张,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你啊,怎么像看菜市口砍头一样?」阿紫打趣道,「别那么紧张啊,弄得我也跟着心乱……」 他握紧她的手,大掌合十,密密包覆住,可掌心微微渗出的薄汗,显示他有多紧张了。 「说个笑话来听听,」她叹口气,「否则,孩子还没生,你就要先晕了。」 「我不会说笑话,」风亦诚低头亲吻她的眉心,「更何况这时心烦意乱,什么话也说不好……」 「女人生孩子的样子很丑的。」她努着嘴撒娇。 「你怎样都美……」他终于想起甜言蜜语,终于,让她稍稍放心。 「亦诚,别忘了我刚说的话……」帘帐垂下的时候,她彷佛在交代遗言。 然而,她确信自己不会死。有他在,容不得自己先死。 疼痛像海水一般漫过脚趾,她只记得当时的嘶喊、努力、耗损与鲜血淋漓……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她终于在虚脱之中沉沉睡去。 当神志再次清醒,彷佛过了一世,她看见窗外的晨曦,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 都过去了,就算承受了再大的痛苦,如今,幸福如花初绽,任她采撷。 穿过了悬崖峭壁,经历了生死与共,才得到这一刻的天光,她这辈子都会好好珍惜…… 「阿紫!阿紫!」他一直守在床边,看她睁开眼眸,直扑过来。 她浅笑,伸手抚摸他沧桑的容颜,好像两人已经共同生活了好几世,已成了老夫老妻。 「孩子呢?」她忆起对他的嘱咐,吃力地问。 第3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风亦诚忽然低头,彷佛难以启齿。 「你……没等我?」她心下一惊,不敢相信他会这样不听话。 「国师说,你看了会伤心,所以我就……」 「风亦诚,我恨你!」她下意识要推他,然而,体虚无力的她,如何推得动? 「阿紫,别激动——」他一把拥住她,缚得她死死的,辩解脱口而出,「是双胞胎!双胞胎!」 「什么?」这一刻,她彻底僵了。 「死了一个,存活了一个,」他吻着她的耳垂,低叹道:「阿紫,上天待我们不薄啊……」 她瞠目,千思万想,没料到竟是这般结局。 国师恐怕早已猜到,当初替她把脉时,还笑着暗示说,好像有两个心跳呢,果然,一语即中。 不错,上苍待她不薄,给了她如此完美的夫君,还让她可以当一个不必遗憾的母亲,夫复何求? 杏花谢了,桃花开了,人生,就是如此。 许多年后,齐朝的百姓还记得那场荒唐的变故。 太子恋上民间女子,执意娶为正妃,引发齐狄两国大战,和亲的绦玉公主忽然失踪,导致双方还可以挽救的关系一触即发,但一个月后,一切却诡异地平息了。 仗没有打起来,狄国士兵也没有再度挑衅,反而灰头土脸滚回老家,彷佛自知理亏似的。 据说,他们的确理亏,因为原来的太子妃庄涟漪竟是个不安于室的淫妇,千军万马对阵之中,是她手持婚书,亲口向令狐南提出「仳离」。 也有人说,庄涟漪其实是痴情女子,嫁到齐朝三年,甘心守了三年活寡,一切只为了一个叫做司徒容若的文臣。 真相到底如何?世人争论不清,不过,有一件事,大家都无异议——绦玉公主自和亲途中失踪,生死未卜,三年后的今天,太子仍派人四处寻找,终无所得。 绝侠谷,依旧四季如春,阿紫正将双足泡在温泉里,嘻嘻哈哈地替儿子洗浴。 温泉是她年前发现的,费了好大的劲才做了排长长的竹管子,引到她住的宅院后,砌成泉池,从今以后,下雪都不发愁了。 大概是中过毒的缘故,他们一家三口都怕冷,幸好儿子长得还算白胖,逢人便笑,一双眼睛乌溜直转,国师说,有八分像娘亲。 待在绝侠谷三年,她都不想再出去了,每日跟国师老头儿斗斗嘴,哄哄孩子取乐,再静下心来,等风亦诚回来…… 一阵马蹄声轻扬,她知道,他终于回来了。 这三年,他仍在朝中效力,年前被封为镇国将军,驻守南方交界,幸好营地不算太远,一月之中,还可以回家两次。 脱下铠甲,他绕到后院泉池边,一把逮住她。 「别这样,儿子看着呢……」她禁不住他又搂又亲,还这副光着膀子的模样,咯咯直笑。 从前还道他老实木讷,原来这般色迷迷,早知道外表靠不住! 泡入温泉中,风亦诚一边抱着儿子玩耍,一边享受她揉按他的肩背。 「你现下越来越放肆了﹗」阿紫咬着他耳朵暧昧道,「军中火气大……啊?」 「你生了孩子后倒越发矜持了。」风亦诚微笑,「什么时候给咱儿子再添个伴儿?」 「美得呢你!」她推推他,害羞道。 当了三年的娘,居然还像小女孩一般容易脸红,真是希罕。 「太子来过营中,」他忽然告之,「下个月,就要登基了。」 「怎么,父皇他……」阿紫心尖一紧。 「别担心,你父皇身体好着呢,只是听说年纪大了,想过过清闲日子,打算退位了,做太上皇去,还说,要移居陵园,陪荣嫔娘娘。」 「父皇真是痴心人啊……」她不由得叹道,忽然忆起什么,又忍不住伤感,「他有没有……」 「太子说,皇上时常念着你呢!」风亦诚拉下她的柔荑,缓缓搓揉,「说是后悔把你嫁到狄国去,可当时也没别的办法。」 「他知道我在这儿?」 「大概不知道,不过皇上说,绦玉这么机灵,肯定过得不错。」 听到这,她终于笑了,压在心头三年的重石,总算可以卸下了。 「新皇登基后,打算要回去吗?」风亦诚低声问,「太子的意思,还是盼你回去——」 「回去不回去都一样,」她轻松地答,「反正我不会再尽什么公主之责了,九死一生之后,我想的,只是相夫教子。」 他忍俊不禁,侧眸望着她,学着她的口吻,戏谑道:「相夫教子?」 「是啊,怎么了?」她挑眉。 「为夫倒要看看,你怎么相……」 话音未落,一阵水花四溅,随后,是她的娇嗔、他的笑声,还有儿子的咿呀声。 温泉氤氲升烟,小小的后院,纵然此刻春寒料峭,竟如夏季般温煦…… 他从来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她也胸无大志,上苍让他俩隔着悬殊的身分却可以如此相爱,或许,就是看中他们是天生一对。 如今居住在这绝尘碧谷之中,梦里挂着相同的明月,此生,无憾。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