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勾手,我爱你》 第一章 不公平! 在数不清的第n次恋爱失败后,面对这回未满两周便宣告夭折的新恋情,程馥兰深刻体会到,人生,它就是一种不公平! 美人无美命,人人是这么说的。 可是为什么? 美貌是她挑的吗? 风趣机智、人见人爱是她选择的吗? 不是,不是,都不是。 那么,为什么她得承受一条崎岖坎坷的爱情路,面对那一次又一次不圆满的破碎爱情? 挫折驱使大脑回忆,那里就像是制作了一部感情创伤史,播放幻灯片那般一一回溯播映着一段又一段悲惨的记忆。 抑郁的心情在忆及最初的、彷佛是预言接连下来这一路失败的告白时,跌入了最低点。 那事,程馥兰记得清清楚楚、丝毫不漏。 那年,她高三,芳龄十八,地点在校园内的大榕树底下—— 「馥兰,我知道你很好,但是谈恋爱的话,我想我们并不适合。」 说这话的是她心仪很久的隔壁班孙姓同学。 程馥兰印象极为深刻,孙同学说话的那当下,微风徐徐,午后的艳阳从浓密茂盛的枝桠间流泄而下,整个情境之优雅浪漫,对于初次进行告白的少女是再适合不过了。 但哪里晓得,她才刚提议两人要不要试着交往这件事,温文儒雅的孙同学就这样回答她了。 程馥兰至今都还记得那人,当初他吸引她的特点是温雅斯文、聪颖内敛,但他当下说这话时,浓浓的书卷味也掩饰不了他语意中的缺乏逻辑。 如果觉得她很好,连试都没试,怎么知道不适合? 「何解?」那当下,她很冷静的问了。 「你很有主见。」 「嗯。」 「开朗。」 「嗯。」 「乐观又活泼……」对方语带含蓄,边思索着词汇。 「你说的这些,都是刚好跟你互补的地方,用我的活泼外向来丰富你沉静内向的生命,这很相配,不是吗?」她理所当然的说。 「噗!」 喷笑声出现得极为突兀,来源竟然是头顶上方? 「x!阿良你笑屁啊!」 「不行……噗……哈哈……」被叫阿良的男孩在树上大笑出声。「这太好笑了,还『丰富你沉静内向的生命』哩,我怎么忍得住?哈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头上几个躲在大树上的男孩纷纷跟着大笑出声。 几个,是的,是好几个。 看一看,一、二、三、四、五,每张脸孔都不让人陌生,全是孙同学班上的男同学,平常总是一票人混在一块儿玩的死党。 程馥兰认得他们! 在长达一年的孙同学观察期中,她并不只是当个旁观者,而是试着混进他们这个小团体,而她确实成功了,跟着这伙人称兄道弟也有一段时日,交情已非一般,怎么可能不认得。 但也就是因为太熟识了,因此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躲在上头,在她人生最重要的初告白时刻搞鬼! 「馥兰,原来你支开我们,是想来个爱的告白啊。」 「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原来馥兰喜欢大元,哈哈哈。」 「就是就是,人要有自知之明,想追大元,就算没有琴棋书画,至少也要文静贤淑,你嘛想想你那种……那种……」 「白目!」有人补上一句。 「对!白目!你那种白目到底还有够没神经的个性,跟大元怎么配?」 「你们……」头顶上几人一句来一句去,当下程馥兰大脑真是一片空白。 事后她不得不佩服自己,面对这几个践踏纯真少女情感的恶劣家伙,她竟然忍住了,没有冲上去把他们一个个活活掐死。 白目?没神经? 他们竟然说她白目又没神经?! 她到底是哪里白目?又是哪边没神经了? 好吧,也许她平常笑的时候是大声了点,骂人的时候是悍了些,但,做人本来就该诚实面对自己才对,不是吗? 她就不信他们能再找出一个像她这样真诚不做作的女孩来陪他们大口吃便当,大声问候恶师们的家人及其祖宗十八代。 真诚! 她明明是这样的真诚不做作,难不成……真诚表达自己的想法跟感受,也是一种错误? 「翼仔,你说!」越说越气,程馥兰重重地放下手中的啤酒罐,一脸不爽,质问:「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唤翼仔的俞炎翼冷淡看了她一眼,冷淡地开口:「别那样叫我。」 半醉状态中的程馥兰理也不理他的更正,忿忿不平地直嚷嚷:「你说啊!难道待人真诚、表现真实的自己错了吗?」 「我想。」俞炎翼移开她面前的啤酒罐,冷淡道:「你最大的问题并不在那边。」 「什么意思?」拍桌,程馥兰更见火大,逼问道:「不是因为我为人真诚的问题,那你现在是要说我不够好看?身材不够吸引男人的目光吗?」 俞炎翼没开口,正确的来说,是懒得开口。 对于这个三更半夜抱着两手啤酒登门造访、不顾他意愿、自行找地方坐下,接着开始自顾自抱怨唠叨起陈年往事的女人,他只能无言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连句骂人的话都懒得说了。 「说啊,你说啊!」又是啪一下的拍桌,程馥兰咄咄逼人,一一点名对质。「你看看我的眼睛,它这么大、这么有神,别人还要戴瞳孔放大片才能有我这么天然的效果,睫毛膏要刷多厚又多重才能有我这样浓密的睫毛?像这样的组合,你晓得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吗?」 没完! 「还有我的鼻子,虽然肉了一点,但是恰到好处,因为这在我们中国人的面相学中可是财富的象征,而且你仔细看,它虽然肉,但也够挺,一样也是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耶。」 没了! 「你再看看我的唇形。」用力嘟起嘴,她指着嘟起的猪嘴,认真的说明:「菱角嘴!这是标准的菱角嘴耶!」 收起嘟嘴的怪异表情,她刻不容缓地戳向嘴角,气恼地直道:「梨涡,又叫笑涡,我这种嘴形,再配合这个恰到好处的笑涡,你知道多少女孩子羡慕我吗?」 戳刺完嘴角的小小笑涡,她改攻击自己软软的面颊,愤慨无比的强调:「你看看我这肤质!气色好,白净又光滑,像这么晶莹剔透的肤质,是多少化妆品广告砸下重金想追求的?」 一举捧住自己胸前的浑圆…… 「好了,你不用再往下说了。」俞炎翼伸手比了一个禁止她发言的手势。 对她的认识,说来一点也不夸张,他真的是从小就看着她长大的。 因为她虚长他三岁,就住在他家隔壁! 俞炎翼从很小、很小,甚至可以说有记忆开始就有她的存在,至今他都二十四岁,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也不为过。 但也就是因为太熟,撇开她历年来每一段以被甩作为结局的恋情不说,对于她国二就停滞、现在仅至他下巴的身高,或是她那明明是b,却用了两层水饺垫硬撑起来,然后对外号称的c罩杯,一样,他都清楚得很。 所以他可没有兴趣再听她歌功颂德过一遍! 因为太熟悉,因为太了解,俞炎翼对她的自恋已有一套应对之道。 只见他果决的比出「暂停,先别说话」的手势后,伸手一探,直接往茶几下一摸,摸出她不知何时留下的修容镜给她,要她自己看。 程馥兰看见镜子的出现,下意识的就要顾影自怜一下,但是在看见镜中的自己时却冷不防倒抽一口气,差一点呛死她自己。 这什么? 女鬼吗? 应该要强调眼睛线条的彩妆因为哭过的关系全糊成一团,该让睫毛又浓又翘的睫毛膏跟眼线晕得她活像从四川逃跑的猫熊,鼻子红肿得像是圣诞老人家出产的驯鹿鼻子,一张为了油亮诱人而涂了厚厚唇蜜的嘴更惨,油彩晕开的样子让她一张嘴看起来像挂了两条香肠,整个人根本就不像个正常人类。 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哩? 她的美貌哩? 呜呜…… 呜呜呜…… 那烂人,是因为她长得丑的关系,所以决定要分手的吗? 九分醉的人早已经没什么理智可言,看着镜中的丑怪女人,想到刚刚提分手,瞬间变成过去式的前男友,程馥兰一阵悲从中来。 也不管是不是夜深人静,哇的一声,她放声大哭。 * * 半夜处理一个又哭又闹的失恋醉鬼,那无疑是个麻烦。 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吗? 过十八岁之后,这疑问时常浮现俞炎翼的心头。 不能怪他有这样的想法,撇开其他大大小小的麻烦不说,单单是平均三个月至半年就得处理一次这种失恋场景,这就够呛的了。 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为何要承受这些呢? 邻居,说到底不就是个邻居嘛! 就算认识得比一般人久,就算两家人感情好,但怎么说了不起也就是个老邻居,他为什么要像个老妈子一样为她辛苦为她忙? 每次失恋就往他这儿借酒浇愁兼诉苦,是怎样? 就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强调是方便好邻居或是跟自己家没两样的便利商店,也没有方便到提供失恋劝慰服务的吧? 看着那张在沐浴过后,经过彻底清洁的素净睡颜,俞炎翼没好气,泄恨似的朝那软软的面颊掐了下。 「唔……」嘤咛一声,那个刚大闹一场的醉美人赶苍蝇似的拍开颊面上揉虐的手,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她倒好,喝醉了,哭累了,洗完了澡,眼睛一闭就香香甜甜的睡了,苦了他……还得收拾她制造出来的凌乱。 俞炎翼绝不承认他有洁癖! 他必须强调,他只是一个要求环境要有基本整洁与秩序感的人! 所以小小收拾一下之后,等到能躺在临时地铺上准备入睡,已经是凌晨四点以后的事。 都这种时候了,他已经不想再多浪费时间去想,为什么一个就住在隔壁的人还要跟他抢床睡? 或是,他为什么得在自己的家、自己的房间打地铺?诸如此类的问题了。 摘下眼镜之后,他倒头就睡,总觉得才刚睡没多久,真的没多久…… 「翼仔。」 …… 「翼仔。」 …… 「小翼仔……」那持续吵人不休的声音维持着虚弱的气音,小小声的说:「我不舒服。」 不舒服? 他又累又困,有个特定的模型还得赶着在晚上八点之前交给那个要求特别多的订户,他才是真的不舒服! 俞炎翼一肚子火气,闭着眼不想理会她。 床上飞来一脚,力道不轻不重的踩着他装睡的身子…… 「小翼仔……」 「肚子饿自己去冰箱找东西吃。」他没好气,打定主意不帮她弄早餐。 总是这样子! 她每回哭闹完,睡上一觉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吵肚子饿,要他少爷起床弄早餐喂饱她,他要不从,她就搬出长辈牌来压他…… 「你答应俞爸、俞妈,说要好好照顾我的。」程馥兰幽幽的提及俞家二老出国看孙女之前,在机场交代他的话。 俞炎翼假装没听见,内心的不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要知道,论年纪,明明她才是年长的那一个,而且还整整大了他三岁,但一直以来,耍赖撒泼使性子的都是她,永远都是她! 而他,就是得帮着大人们看着、护着她,让她别闹事的那个。 这极不合理,不是吗? 但天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周遭的大人们一个个都理所当然的要他肩付起管束照顾她的责任。 当然,她禀性纯良,也不至于真闹出什么大乱子,但她就是一种大错不至于但迷糊小错从没断过的那种麻烦人物。 然后奥妙的事就是这么发生了。 只要她出包、闯祸了,长辈们骂的绝对都是他。 就像是她升学大考的当天跑错教室、钢琴监定记错日期,或是去联谊的时候发生意外,从山坡滚下来扭到脚这些的,没错,被骂的都是他! 跑错教室的是她,但被责备的是他,问他为什么没在考前先带她去熟悉环境? 记错钢琴监定日期的是她,但被骂的还是他,大人会问,为什么他没帮忙事先确认? 甚至,在她跟同学出门联谊发生意外扭了脚,被骂的依然还是他! 他不但要在她当伤兵的那段时间多照顾她,还要被他那对渴望有女儿渴望到有点神经错乱的双亲埋怨—— 「俞小翼,爸爸妈妈生脑袋给你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要让她出去联谊?你应该想点别的事让她做,不要让她出门啊。」 听听! 什么话?这是哪一国、哪门子的鬼话? 有这种道理的吗? 这世上……是有这种道理的吗?! 看看这女人,被他爸妈宠成什么样子了,闹了一晚上不够,现在想吃个早餐,还搬出他爸妈来压他。 这算什么? 程馥兰浑然不觉俞炎翼的无奈兼不爽,收回踩他的脚,整个人缩进被中,用很可怜的语气幽幽指控:「翼仔长大了,学坏了,明明俞爸俞妈要去大哥那边看孙女前,你答应他们要好好照顾我的,现在说话都不算话了。」 「你够了喔,以为我昨天为什么让你进门?」俞炎翼冷哼,言下之意极为明白,要不是因为惦着当初对双亲许下的承诺,他才懒得理她。 床上那个人不知是陷入什么哀伤的情绪,幽幽的开口:「小翼仔长大了,翅膀硬了,对我好冷漠……」 俞炎翼闭着眼,懒得理她。 「你以前小时候明明就是那么可爱……」有人幽幽回忆道:「我还记得有一次,附近来了一只漂亮的野猫,你说想要挖陷阱抓它,我为了挺你,二话不说的顶着大太阳陪你在院子里挖好久、好久……」 她说的,是他升上小学一年级之前那个夏天所发生的事。 当时一大一小的两人,连着数天的通力合作,最终合力在后院里挖了一个足足有半个成人高的大洞。 当两人吃力的爬出那个大洞之后,还依照卡通演的那样,利用枯枝跟树叶做好掩护,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等待,他们只需要等待即可。 不过两个小毛头躲在树丛等待那只野猫来访,等到头晕目眩、渴得两眼生花也不见猫影之后,随着程妈的叫唤寻人、冰箱里冰镇过的汽水、滑嫩甜美的布丁,以及接下来的卡通时间,让他们不知不觉的忘了抓猫这件事。 一直到傍晚时分的一声惨叫…… 猎物出现了! 但不是猫,是俞爸! 简直是命运弄人,为了想给孩子们一个惊喜,刚下班的俞爸带着团购的蛋糕回来,打算从后院将蛋糕偷渡进家门,之后再装没事的从前门进屋,好营造爸爸从厨房变出蛋糕的假象。 哪晓得这后院里会凭空出现一个陷阱,让满腔热情的俞爸一脚踩空,就这么连人带蛋糕的直接掉进陷阱。 那声惨叫,显示出他老人家当时险些给吓得屁滚尿流失了魂,也因此可以轻易想见,接下来回荡的就是他们两个小毛头被修理得吱吱叫的哀嚎声。 「明明是你想抓猫,结果我那天不但帮你挖洞,还陪你被打耶。」回忆往事,程馥兰忍不住想笑,哀怨的声音流泄出些许的笑意。 俞爸自然是舍不得打她的,但她家老娘可不会。 一知道她做的事,她家老娘才不顾俞家两夫妻的求情,藤条抓了照电不误,她那次可是结结实实的被打了一顿,隔天还因为中暑的关系,病恹恹的倒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哪儿也不能去。 她说的这些,俞炎翼自然是记得的。 就算事发当时他才正要升上小一,但因为印象太深刻的关系,所以他记得,不过……会让他印象如此深刻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那天难得被打,而是因为隔日再现的惨叫。 现在回想,他也不太清楚年幼时自己那颗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在被斥令要把大洞补回的隔日,他确实将原来的那个洞补起来了,只不过…… 「哈哈,你那时候真有够白痴的。」显然是想起同样的事,程馥兰呛笑出声。「俞爸叫你补好那个洞,你竟然直接从旁边挖,旧的洞补好却挖出新的,害俞爸隔天要去检查时又摔了一大跤。」 俞炎翼想到的也是同一件事。 就算困得眼睛没张,回想起他家老爸毫无防备的第二次惨叫,清俊的面容也浮现浅浅的尴尬笑意,化去平日不苟言笑时的冷淡。 「你看你,我一没帮你,你就是这么天兵啊,就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为你的付出与牺牲……」 「最好是啦。」俞炎翼冷嗤,打断她幻想出来的歌功颂德至少十八句。 牺牲?真亏得她能说出口还不闪到舌头。 「你啊,就是这个样子。」到底还是忍不住,俞炎翼想到她不知第几度失败的恋情,想到她不知道第几次的借酒浇愁,最终还是开了口。「乐观是好事,但你没想过,为什么三天两头就失恋、被男人抛弃吗?」 抛弃,这个字眼让她缩了缩。 「哪有三天两头。」她试着反驳,声音变得小小声。 俞炎翼知道她抗拒这个话题,但他更知道,任由她这样的个性在感情路上一直瞎撞下去也不是办法。 「兰。」他开口,沈声道:「如果真想遇到那个对的人,你多少也改改你的脾气,老王卖瓜也没人像你这种卖法的,过度的乐观跟自信只有吓跑男人的分,并不会让男人更爱你的。」 寂静。 多不寻常! 「猪兰?」他叫她,因为她竟然没有任何反驳?没厚着脸皮、再接再厉的夸她自己十句八句的? 仍是寂静,她依旧没应声。 俞炎翼不想感到内疚,因为这很可能是她一贯的伎俩。 在必要的时候装可怜博取同情,为了拐他去弄早餐,她确实很可能用上这招。 更何况他说的是实话,是为了她好的真心话,他不该为了做正确的事而感到内疚,那才是不正确的事。 理智上是这么的分析,但情感无法跟上…… 他刚刚……说得很过分吗? 俞炎翼忍不住小小检讨了下,却怎么也无法判断,方才的话是不是过重了些? 「想吃什么?」挫败的从临时地铺上爬起,俞炎翼认输。 还是没声音! 反常,她真的很反常…… 俞炎翼大感不对劲,只见她躲在他的被窝中,像只虾子般蜷成了一团。 「兰?」他唤她。 见她仍是没应声,他也不跟她客气,反正她平常大剌剌的,从来就不知客气为何物。 所以他一把掀开被子,就看见被下的人捂着肚子,小脸惨白,额上浮着虚汗,明显处在不适的状态中。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俞炎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肚子……肚子好痛。」她勉强答,看得出很吃力。 「你白痴吗?肚子痛干么不说?」俞炎翼恼怒,但不知是气自己粗心多一些,还是她不立即表态多一些。 「我一开始……一开始叫你就说我不舒服了。」她试着要辩解。 「你只说不舒服,谁知道你是真的不舒服?」他更感恼火。 「……」捂着肚子,她不说话了。 俞炎翼瞪着她,不自觉的感到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总是这样! 不正经的时候,她话永远都比人多,但真正受了伤、吃了苦头的时候,却又闷不吭声,要不就轻描淡写的带过,要不就是嘻嘻哈哈的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她没受到伤害那样。 却不知道,她不让人知道她的伤、她的痛,不让人及时给予援助,这让旁边的人看了有多生气。 俞炎翼现在就是生气,很生气。 但他又能如何? 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 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后,他站了起来,认命地带她上医院挂急诊。 要不,他还能如何? 第二章 “想我一生的运命,就像风筝打断线……” 女歌手悠扬的嗓音萦绕于室内,吕佩颖一进门,就是让这轻轻柔柔又带无限忧愁的歌声给包围住。 “随风浮沉无依靠,一山飘流过……” 随着吕佩颖的一按,乐声倏然而止,突显出乐音下女鬼的虚弱吟唱有多吓人。 女鬼……不,是养病中的程馥兰,她压根儿没心理准备音乐会突然停止,吓一跳的关系,可怕的歌声也跟着止住。 直觉让她往门边的音响看去,看见来人,让她心情为之一振…… “喔!佩佩,是佩佩,你来看我了。”肚子痛,没力气飞奔,程馥兰只能勉强撑起无力的身子,很戏剧化的朝入门处的访客做出一个深情的、带有“快来我这边”指示的手势。 吕佩颖冷眼看着那份夸张的热情,有点纳闷,她何必浪费时间精神来理会这个笨蛋? “哎唷。”腹内一阵抽痛,程馥兰缩了一下,白着一张脸,软软又倒回床铺。 吕佩颖本以为她是装病扮可怜,在扮演博取同情的戏码,但见那脸色又似乎真是病了,一头雾水下,她皱着眉靠近,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死不了,就肠胃发炎咩,它们想到时、不开心的时候就抽筋一下,忍一忍,休息一下就好了。”没敢再大动作,程馥兰安分的蜷在被窝中,这时倒有点病人的样子了。 看着她这样,自责的泡泡很自动的就从吕佩颖心底冒了出来,因为这次让程馥兰情伤的对象不偏不倚,是她介绍的。 男人名为罗振邦,跟她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是她哥哥的小学同学,从她儿时就开始在她家出入至今,跟她一家人都热,说起来算是家庭友人。 当然,撮合的最初,吕佩颖并不是没犹豫过。 罗振邦她多少算是了解,至于程馥兰……这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女人不但是她大学同学,还是在同一个音乐班授课的同学兼同事,吕佩颖要摸不透她,那才真有鬼了。 就是因为对两边都熟悉,从个性上来看,一个耿直内向,一个活泼外放,吕佩颖是真真切切的怀疑过,互补的理论真的能够成立?这样天南地北的两人真的适合? 明明有所疑虑,可她那时就是鬼迷心窍,鬼遮眼般不顾一切的为两人牵了线。 结果,没两个礼拜,走到一块儿还没牵到手的两个人就这样散了,宣布没戏唱了,突来的变化已叫人措手不及,才正想从程馥兰这儿问个翔实,不料登门拜访却遇上了她卧病在床的一幕。 虽然理智上并不觉得十来天的感情足以重创人到达卧病的地步,可事情无绝对,眼见为实的冲击力很难不让吕佩颖感到内疚…… “真的是肠胃炎吗?”她问。 程馥兰的直线思考无法去探及“情伤致病”的想法,老实的回答:“医生是那样说的啊。” 吕佩颖面露怀疑……这么刚好? 刚刚情变就得了个肠胃炎,倒在床上的样子都是惨兮兮,哪分得这惨状到底是给病的,还是弃妇悲情在作祟呢? 顿了顿,吕佩颖迟疑了好一下后,不冷不热的问道:“怎么会搞成这样?” “没办法。”程馥兰认识她多年,很习惯那副面冷心热的调调,可怜兮兮的回答她:“最近肠胃型的感冒病毒正在大流行,我也不是自愿要中招的,这样又吐又拉,时不时还要抽痛,我也很痛苦耶。” “我是说,你跟振邦。”吕佩颖把话挑明。 程馥兰张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是无声,最后只能慢慢闭上,然后很缓慢的点了点头…… “喔。”她应了一声,态度不是很热络,摆明不是很想谈论这话题。 “你们怎么回事?”吕佩颖想不通这两人的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结束,直接问:“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分手就分手?” 程馥兰想了下,最后只反问她:“他跟你说的喔,我们分手的事?” “嗯,他昨晚说的。”吕佩颖承认不讳。 “那他都说了,就是这样了啊。”程馥兰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只说你们分了,我哪知是怎样?”吕佩颖考虑着赏她一拳的可能性。 “就……嗯……”想了想之后,程馥兰挑了个极含蓄、她最熟悉的一个理由说了,“个性不合。” “个性不合?”吕佩颖根本没办法接受这种埋由。 要知道,大家都是年轻人,你拉我、我带他的一起聚会吃吃喝喝是常有的事,所以罗振邦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的朋友。 吕佩颖记得很久以前就曾听他夸过程馥兰,说这样活泼的个性很可爱,怎么会在撮合他们,两人正式交往两周之后,一切就走了调? 两个礼拜,撇去各自的工作与生活,真正出门约会相处的时间有多少? 这样短的时间,性情都还没能摸透就说个性不合,这结论未免也下得太敷衍人了吧? 吕佩颖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但当事人更是不容易啊! 程馥兰很不想沮丧,但“个性不合”这字眼,就算是她一时随口讲出来的,一样是触及她的伤口,让她想起那一次又一次以失败告终的悲惨恋情。 不管是她暗恋的、还是试图交往过的,这些男人,面对她敢爱敢恨、直来直往的个性,要不就是直接拒绝她,要不就是答应交往,然后在体会最初的新鲜感之后,很快就放弃了她,假装民主的提出分手的协让。 程馥兰想到这些没眼光的前男友们就觉得不甘。 她只是觉得那种做作的、装模作样的爱情假仙期很浪费彼此的时间,毕竟人就是活在现实人生当中的啊,假装的东西装得再久,它还是假的嘛! 既然假装出来的样貌总有一天会崩毁,那又何必要浪费这么一段假装期,去认识一个不真实的人? 程馥兰自觉自己是一个贴心又实在的人,真的! 她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想法,不隐藏她对自己的自信跟满意,试想,这世上有哪个女生能像她这般坦诚不做作?又是哪个女生能像她这样付出实际行动,替双方省了这段摸索探险期,直接就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但她的真诚却都换来了什么呢? 不管是直接拒绝的,还是图新鲜后放弃的,甚至,包括她那出师不利的、生平第一次的告白,每个人的藉口都是一样。 个性不合,个性不合,个性不合。 在她漫长的恋情失败史中,个性不合这四个字,不知出现过了几回,而每一次紧接而来的,八九不离十,多是“让我们好聚好散,分手吧。” 说的人不腻,她听得都想吐了。 但现在,个性不合四个字,竟然由她自己说出口? 哀怨,话一出口,程馥兰就觉得哀怨…… “你现在是要侮辱我的智商还是你的?”吕佩颖略过她伤怀幽叹的自怜表情不看,很直接的丢出这么一句。 “怎么这么说啊?”程馥兰回避了她近乎凌厉的注视。 “振邦不是个轻浮的人。”冷艳的娇颜满是坚定,吕佩颖不信她随口说的理由,分析道:“他曾跟我说过觉得你很可爱,就表示他是真心的这么认为,没有理由才两个礼拜就翻盘。” 程馥兰没办法反驳。 虽然她因为恋情的再次失败而回忆起很多不好的事,喝醉时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但基本上跟过去的交往对象比起来,罗振邦确实是正人君子一个,这一点她还是挺肯定的。 只不过…… “你对他还真是有信心啊。”看着吕佩颖,程馥兰表情略显古怪。 吕佩颖目光坚定,没理会她的顾左右而言他。 情势很明显,程馥兰完全不敌,在吕佩颖的面前,她就像被蛇盯住的一只青蛙,被克得死死的。 “再怎么可爱也没用啊。”程馥兰的眼神忍不住飘移开来,细声嘟囔:“他心里都有人了,了不起也只当我是妹妹,就算夸我可爱有什么用啊?” 震惊,那素来八风吹不动、被所有人称为冰山美人的吕佩颖明显露出讶色。 再然后……有人自食恶果…… “他心里有人?” “嗯。”眼神忍不住飘了开来,程馥兰忍不住改口道:“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紧迫盯人,吕佩颖追问。 “就……嗯……一种感觉,我觉得他心里有人了。”冒冷汗。 “我认识他这么久都不知道,你认识他多久就有感觉?”不信,明显不信。 “呃……”词穷。 “是他跟你说的?” “没有,他没说。”坚决否认。 “那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有人?”吕佩颖狐疑。 “呃……” “你说,那人是谁?” “就刚说了,他没说啊,这种事我不方便问。” “那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有人?” “那就是一种感觉啊。” “是什么感觉会是你感觉得到,我认识他这么久却没感觉到?” “呃……” “应该是你弄错了,没理由他心里有人我却不知道。” “……” “更何况你才认识他多久?” “……” 这绝对是一串折磨人意志力的鬼打墙问话! 程馥兰知道自己错了,真的! 就算是一番好心也不该这么莽撞发言,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无力可回天。 谁来救救她? 拜托,随便来个谁都好,给她一个痛快吧! 一如她人生中的大小灾难,这回出面解围的,仍是俞炎翼。 就像是小时候要玩狗却被拘追、想捞鱼却掉进了池塘、为了摘龙眼吃却下不了树的窘况时,是俞炎翼赶走了恶犬、将她从池塘中捞起、找了梯子救她下树,是他,全是他! 俞炎翼,她生命中的救星! 因为他带着稀饭跟药品出现,提醒了她被人遗忘的病人身分,打着她需要休息的名义,不冷不热的请走了对他来说其实也不算陌生的吕佩颖,这才总算终结了她的灾难。 “唉……”程馥兰重重一叹,在吕佩颖告辞之后。 “你活该。”俞炎翼面不改色地送上医生交代餐前服用的药。 “你不懂。”程馥兰接过水跟药,神情忧郁。 “我不懂?”俞炎翼轻嗤了一声,直接说破。“你那点心思,还不就是褴好人的个性发作,然后自找麻烦而已。 “我才没有。”她反驳,不情不愿的一颗颗吞起该吃的药丸们。 “没有才怪。”俞炎翼才是不以为然。 综合所有资讯,连同刚刚旁听好一会儿的讯息,他可以直接简化这整件事! “你啊,嘴里说不知道那个烂人心有所属的对象是谁,但其实你清楚得很。”俞炎翼有条有理的分析。“是吕佩颖吧?” 正在吞药的程馥兰差点要让药丸给噎死。 “北七,吃药好好吃,连吞个药丸都能呛到,你搞什么?”俞炎翼嘴里说得凶狠,手劲倒是控制得恰到好处,为她拍背顺气。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程馥兰好不容易顺过气,大惊失色的看着他,怀疑他是不是入了什么邪教,学了什么探人心意的妖法。 要不,这怎么可能? 她这人是这样的,不会勉强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所以在这短暂的、据说是交往当中的两个礼拜,虽然罗振邦不管是通电话还是约了见面吃饭,一直都是带有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他不主动说,那她就不追问。 也因此,昨天中午两人约吃饭时,罗振邦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提出停止交往的提议,接着,为了不让她误以为问题出在她身上,他坦白心里其实另有他人,她也才会知道他暗恋吕佩颖很久了。 当然,为了能常在吕佩颖左右、继续当她的朋友,罗振邦是千拜托又万拜托的,希望她代为保守秘密,别让吕佩颖知道这件事。 看,就连她自己才知道没多久的事,怎么这个俞炎翼就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就像她肚里的蛔虫似的。 这也太吓人了吧? 俞炎翼看她小心翼翼打量的模样,不客气的直接翻了个白眼。 “北七。”两个字,是他唯一的结论。 程馥兰常被他骂白痴,只见她不以为意的回嘴:“你每次都只会骂我北七,但又什么也不说,这样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啊。” 俞炎翼没理她,只将买来的广东粥交给她。 “那,你跟我说嘛,你是从哪边看出来的?”她试着弄清楚是哪边出问题,接连问:“是我表现得很明显吗?但不对啊,佩佩就没看出来,还问我一堆有的没有的。” 见她顾着自言自语,收好水杯的俞炎翼拿过她手中的汤匙,帮她搅拌那碗直冒热气的广东粥。 “翼仔,你跟我说嘛,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说他平常就精得跟鬼一样,她鲜少有事能瞒得过他,但这次的事她还是觉得很玄啊。 “你不是一个会平白假设的人。”知道她缠功磨人,俞炎翼也不陪她磨,拌着热呼呼的稀饭,直接说道:“既然你会知道那个烂人其实心里有喜欢的对象,一定是他亲自告诉你,也对你坦承那人是谁了。” 程馥兰点头,只差没有喊“没错、没错”来应和。 “你这人对朋友讲义气,知道的事会故意不说,摆明了吕佩颖是关系人,那个烂人一定交代过你要守口如瓶,你才会装傻不拆穿,但是鸡婆的个性发作,最后还是忍不住稍稍提一下,想帮那个人试探看看是不是有机会。” 啪!啪!啪!啪! 拍拍手,程馥兰真心诚意的拍起了手,以掌声来表达她内心的赞叹之意。 “少白痴了,快吃你的稀饭。”俞炎翼没好气,将拌凉些的稀饭交给她。 她听话,在他的面前,她很少不听话。 这种事一直就是很自然而然,程馥兰也从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是说……”一边啜着犹烫口的稀饭,她一脸好奇的问:“你怎么一直叫人家烂人啊?” 她从刚刚就觉得很奇怪了,他怎么一直使用烂人这字眼在称呼罗振邦? “其实他也没这么烂,你不要这样叫人家,很难听。”她说。 “是吗?”俞炎翼好整以暇,冷笑问:“昨天半夜不知道是谁,发了一晚的酒疯在破口大骂,烂人骂不停的?” 干笑,程馥兰只能干笑,最后尴尬道:“啊你都知道是喝醉之后的醉话,就不要当真嘛,他人其实不坏啦,只是大家没有缘分而已。” 俞炎翼哼她一声,懒洋洋的在床沿趴下,摆明懒得回应。 “那,翼仔你说,为什么你一眼就看穿,佩佩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没看穿?”她问。 俞炎翼原本打算假借盯她吃饭的名义好眯一下,被她这一问,只得分神看了她一眼。 “佩佩明明就是个聪明的人啊。”顿了下,像是想到什么,程馥兰说道:“其实我发现你们两个人很像耶。” “是吗?”俞炎翼回应得不是很热络。 “真的啦,你们很像。”她兴冲冲分享她的发现。“你们两个人的个性都很理工路线,头脑灵光、个性务实,想法跟做事很有条理,都是闷着头做的那种人,不会一腔热血空谈什么理想啊、抱负什么的,然后对人都有一点点冷冷的,对不熟的人不是很热络……这样说也不对。” 程馥兰自己先笑了出来,更正道:“因为你们对很熟的人也不热络。” 俞炎翼没接腔。 跟她之间的相处常常就是如此,她讲话的时候,他负责听就好了,不需刻意接话。 “不过你们也不是故意要这样冷淡的啦。”含了一口稀饭,程馥兰边吃边说:“你们天生就是这种调调,头脑好,心肠也好,只差不会表达……说起来,你们两个真的很像,连白白净净的样子也有几分神似,佩佩根本就是女性版的你,你就是男性版的她嘛。” 她哈哈大笑,似乎觉得有趣,只是听的人似乎不怎么捧场,害她最后只能悻悻的收起虚弱的笑声。 “总之,我要说的意思是,佩佩跟你一样聪明,为什么你看出来的事,她却没有看出来?”咬着汤匙,她一脸困惑。 回想刚刚吕佩颖鬼打墙的追问…… 理工灵魂耶! 在吕佩颖清冷艳丽的皮相下,藏的可是一个理工灵魂,像刚刚那种没有逻辑可言的问话方式,怎么会从她嘴里跑出来? 程馥兰合理怀疑,吕佩颖对罗振邦该是有几分在意的。 正所谓关心则乱,才会让吕佩颖乱了方寸,问了不合理工个性的鬼打墙问题……不过这样也很怪啊! “如果她对罗振邦也有意思,那她当初又何必帮我介绍罗振邦?”程馥兰觉得奇怪。 “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喔。”俞炎翼就算是闭着眼休息也忍不住要吐槽她。“喜欢了就像救火一样,冲去当事人面前直接告白,这种事不是人人都做得到。” “我这是敢爱敢恨,忠于自己的心意,有什么不好?”她抗议。 “我没说不好,但问题是,并不是人人都是跟你一样的个性,请你记得这一点。”他闭着眼,沉静的指出。 “唔……这样说也是啦。”想了想,她不得不承认。 “一般人不确定对方的心意,就不会多事的去做破坏现况的事,因为一个弄不好,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俞炎翼说。 “你是说……就是因为在意,因为怕失去,所以变得胆小,就什么也不敢做了?”程馥兰有时也是懂得举一反三的道理。 “通常拖久了,也是会有变化。”俞炎翼闭着眼说:“就像是把那男的介绍给你,也许是想投一个风向球试探那男人的想法,会成功,也许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你怎么把人说得这么坏啊!”程馥兰不以为然。“讲得佩佩像把我当实验的小白老鼠一样,她才不会这样对我哩,我之前试着跟罗振邦交往时,她一直就很关心,是真心的那种,很怕罗振邦对我不好哩。” “那表示她这人还不算太坏,自己没了希望就故意唱衰。”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人啊。” 是与不是,那都不关他的事,所以俞炎翼不予置评。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子。”他懒得多说,直接下结论:“帮你们牵线成功,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利用这个打击出去的风向球来断自己的念,让事情变得单纯,不管对你,或是对那家伙都是,她的角色从此就只是朋友。” 程馥兰思索,很认真的在思索俞炎翼最后的几句…… “你讲得好复杂。”她如此结论。 这话题对俞炎翼而言已经完结,所以懒得再理她。 她似乎也没指望他会再理她,迳自吃了好一会儿的稀饭…… “真的是当局者迷吗?”咬着汤匙,程馥兰觉得很难理解。“明明是这么聪明的两个人,这么明显的事却没看出来。 困惑的目光忽地落在他闭目休憩的俊颜上,停顿了好一下之后,她神情若有所思…… 因为胆小,不敢改变现况吗? 总是开朗阳光的笑颜很罕见的露出些许凝重之色。 也许是有些些的明白了,但很不刚好的,那个区块一直是她不愿也不能面对的部分,所以很快放弃,一如往常的略过,不愿去触及。 人为什么一定要长大呢? 有时候,程馥兰忍不住会有这样的感叹。 但又如何? 无解,这问题一直就是无解。 不想要变,但人就是会变,不管是外貌模样或是看不见的心里,都一样。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假装没变,假装什么都没变。 是的,假装,就继续假装吧…… 第三章 当例行性的聚会用餐约不到人,特意挑选的电影也推说有事无法一起看之时,罗振邦知道出问题了。 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词的人,一直就是。 所以想了想之后,为了确保是一番良性平和的沟通,为了不多生误解,所以他…… “咦?振邦?”看见来人,程馥兰颇为吃惊。 她才刚结束课程送走学生,正要收教材准备关冷气走人的,哪晓得会看见两周前才分手的男人。 “今天礼拜五,佩佩没课喔。”她很直觉的脱口说道。 “我知道。”罗振邦苦笑。 他怎可能不知道? 除了先前跟她“培养感情”、“尝试交往”的那两礼拜,每周这个时间,通常是他约吕佩颖一块儿吃饭、看电影,或是上哪儿看艺文表演的时间。 对于吕佩颖的生活作息,甚至是交友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会在这时间来找她,自然是刻意的。 “所以你是来找我的?”程馥兰很快醒悟到这点,但是她不懂。 她脸上的困惑如此明显,罗振邦本就不好意思单刀直入,现在更是只能按照原订计划,按部就班的先问候。“最近好吗?” 程馥兰看着甫分手两个礼拜的“前”男友,在露出严重困惑的表情之前,闪神了一下下…… 不愧是前海军陆战队的一员,偏瘦精实的身子依然是这么英挺帅气,五分头配着他的浓眉大眼,怎么看就是英气勃发,充满了一种让人信赖的阳刚气味,跟家里那个白白净净的白斩鸡俞炎翼就是不一样……但这不是重点! 这体面的斗鸡找上门来,只为了问她好不好? 程馥兰一脸疑问,表情是那么样的明显,罗振邦是个视力正常的人,而且头脑很清楚,她的反应算是在他的预期之内,所以他不急不缓的补充了后备问句:“我之前听佩佩说你回去之后就病了……” “哦,那个啊,没事啦。”程馥兰干笑,解释道:“是感冒啦,肠胃型的那种,刚好那天又喝了点酒,所以感觉来得比正常感冒严重一点而已,不过一样是看看医生、吃药休息休息就好了。” “呃……”罗振邦面露困窘之色。 “啊!跟你没关系啦!”猛然醒悟到,刚刚的话会让人联想到她是为情所困在借酒浇愁,程馥兰急忙更正,“那个喝酒是因为……因为俞炎翼心情不好,对!是俞炎翼!” 程馥兰无敌佩服自己的急中生智,露着不自然的大大笑容说道:“你也知道我邻居俞炎翼,整天躲在家里做模型的那个,有时接到龟毛的订单,压力很大,所以我就陪他喝了几杯,跟你没关系,真的!绝对不是因为你提分手我才喝的,你不用过意不去。” 她这样急急保证,不管是不是带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都让罗振邦无法再追问下去。 因为…… 要是她说的是真的,那他想自责也师出无名,没有延续话题的必要了。 反之,就算她说的是假的,她确实是受了伤,哪管是自尊抑或是其他的理由,她摆明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那么,他若硬接下话题逼她承认,这不是再次伤害她吗? 绅士作风的罗振邦不可能这么做,所以他一时辞穷,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延续交谈,好把话题带到他想要问的问题上头。 他只能苦笑道:“小兰,就像我之前说的,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为人热情风趣,不但开朗大方,又很体贴朋友,我真的有想过要喜欢你,只是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啦。”程馥兰速速接口,因为会感到困窘,她不想这话题延续太久,所以速速帮他补完。“你上次说了,每个人都有注定好的另一半,虽然你觉得我很好,但并不适合你。” 看他点头,似乎又要开始他罗式的慢速讲理,想起他慢条斯理讲半天却没一句重点的“讲道理”,程馥兰就头大,急忙接着又道:“更何况你心里还是喜欢着佩佩,所以我们更没有可能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帮他整个补充完整。“我知道你对我的欣赏跟喜欢就只能维持在朋友的层面,不可能进一步,大家也不是小孩子了,说开了就好,我全明白,真的。” 末了,她不忘再感性的补上一句:“感情的事就是这样,没办法勉强的。” 程馥兰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确实也是如此。 多么的正面,多么的乐观,多么云淡风轻,但是这么多的“多么”,却让罗振邦哑口无言。 因为她一股脑儿的把话全讲完了,直接把这话题打上了句号,他要如何把话题带到他想问的事上面? 句号就是ending,是结束,还能延伸什么? 不擅言词的罗振邦开始感到苦恼了…… “你跟佩佩出问题了?” 天外飞来的疑问完完全全命中红心,直接刺到罗振邦的心坎去,可程馥兰看不出那刚毅木讷的表情下是怎样的心情,问完后只觉得后悔。 “那个……我不是要八卦探什么隐私啦。”她急忙澄清。“是因为你特地来找我,我直觉就想到你们是不是出问题了。” 罗振邦面露迟疑之色。 实话说,他感觉不对劲,但是他还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哪里出了问题。 迟疑了两秒,罗振邦只能试着委婉的问:“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什么?”程馥兰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问:“跟她说什么?” “最近……佩佩态度很不自然,要约她她总是没空,像是有意在逃避我。”迟疑了好一下,罗振邦试着说明他的难处。“我不确定是因为我不如她的意跟你分手的事让她不高兴,还是因为其他的。” “我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我没有出卖你,真的!”程馥兰听出他言下之意,赶紧声明,但说到后来,神情忍不住有些心虚。“只是……” “只是什么?”罗振邦反常的急问。 “我想想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加上她一直问我们为什么要分手,所以我就……我就稍稍的跟她提了一下,说你心里其实有喜欢的人了。”说得小小声,程馥兰搔了搔头。 “你跟她说了?”罗振邦的表情显得微妙,要说是吃惊也不全然是,但要说期待也绝对算不上。 “但我没说是谁啊。”强调,程馥兰很用力的强调。“我只是提一下,真的,就是稍稍提了一下,想试探一下她的反应而已,我没说是谁!” “……”罗振邦无言。 综合这两个礼拜总是约不到人的现况,对于她口中的试探,结果似乎很明朗,让他直有一种无力可回天的悲怆感。 “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嘛。”程馥兰赶紧道:“其实依我那天观察的结果,我觉得佩佩她搞不好很喜欢……” “程馥兰!” 突来的娇斥截住程馥兰意图安慰的话语,活生生把她吓了一大跳。 更让人吃惊的是,循声看去,门口冒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正好是当事人吕佩颖,这真真差点要吓坏了程馥兰。 “佩佩?”乍见声称约了旧时师长吃饭的人出现在这儿,罗振邦也显得意外。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吕佩颖没理会叫唤她的人,不甘心的目光直直的看向程馥兰。 “我们是啊。”程馥兰一脸莫名其妙。 吕佩颖满脸怒容。 被程馥兰这傻大姊发现她的心意已经够让她懊恼了,没想到还让她当场抓包到程馥兰不顾朋友道义要抖出她的秘密? “你这么轻易的就出卖我?”背叛,吕佩颖一颗心全涨满了遭受背叛的怒火。 “出卖你?”程馥兰张大嘴巴,整个人被这指控给砸傻了,愣愣直道:“我?我出卖你?” “还有你!”吕佩颖转而看着罗振邦,倔强的冷颜满布着被背叛的痛楚,恨声道:“我认识你多久?你认识她又是多久?你有喜欢的人,我会妨碍你吗?你可以对她说却不肯让我知道,这算什么?” 程馥兰急了,忙道:“佩佩,你误会……” “要说我误会了是吗?”吕佩颖截过她的话,噙着冷笑轻问:“我亲耳听见你要帮他一起瞒着我,接着毫不迟疑的要出卖我,请问我是误会了哪一件事呢?” 即使是受过海军陆战队的磨练,眼下的局面也让罗振邦无法反应。 “佩佩……”他试着开口,却在在对上吕佩颖一脸倔强、含泪的美眸之后没了声响。 吕佩颖此时此刻的心情,只有悲愤交加,余者再无其他。 她承认,功亏一篑的流露出她对罗振邦的在意,这确实是自己的失误,是她失策了。 从上回探病之后,她一直不着痕迹的避开与程馥兰碰面,就算只躲得了一时,最终她总是要面对,但至少不是现在,不是在她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 所以这两个礼拜她刻意让自己忙碌,错开两人碰面的机会,却没想到让她意外撞见了这一幕,看清这两人的真面目。 若真当她是朋友,又怎能这样践踏她的心意? 罗振邦都有心上人了,她视为好友的程馥兰有必要再当面说破她的心思,让她难堪吗? 更别说两人一起瞒着她的事了! 就算她真的喜欢罗振邦又怎样,他真有喜欢的人她一样也会给予祝福,有必要这么见外的防着她,独独不让她知道? 什么友情、什么信任……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要不是她忘了带答应要拿给老师看的补充教材,特地在赴约前绕回音乐班拿,意外撞见两人会面的这一幕,她根本不知道这两人是如此践踏她的尊严。 吕佩颖倒退了两步,转身决意要离开这个充满背叛、叫人不堪的场合,但情况一整个诡异,就像上演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样,继吕佩颖的临时出现,应该在家里赶工做铁路模型的俞炎翼竟然在此时出现了。 而且!还正正堵在这小小音乐教室的门口,让吕佩颖想离开也没路走。 “你们演完没?” 俞炎翼只有这么一句,在他的存在被发现、导致现场出现了三秒钟沉默之后。 却也因为他使用的句子太过诡异,让现场又延续了至少三秒钟的沉默。 “翼、翼仔,你怎么……是什么时候来的?”心里的紧绷感因为他的出现而松懈了一些,让程馥兰问出最不重要的一个问题。 “我吗?”俞炎翼倒是很认真的回答她这个不重要的问题。 指着吕佩颖,只听他道:“差不多慢她半分钟吧,准确的来说,大概是在你说明因为我心情不好,按到龟毛的订单、压力很大的关系,所以陪我喝了几杯酒,让你病情加重的那一段。” 这样说来,不就是一开始他们两个就在教室外听她跟罗振邦说话了? 干笑,程馥兰只能干笑。 相较于程馥兰说谎被抓包的困窘,俞炎翼看了看剩下的两个人,只见一个是愣头小子,满脸的不知所措,另一个则是冷着脸,活像是灭绝师太看见爱徒与杨逍浓情蜜意时的悲愤不已…… 是怎样,他是不是该要吟个诗,大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才应景。 明显地一叹,俞炎翼的疲倦全写在脸上。 “让开。”冷着脸的灭绝……不,是吕佩颖,冷冷地要俞炎翼让出通道。 “让什么让?”俞炎翼不理她,不耐烦地直问:“你们一个个都几岁的人了,为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全躲在这儿演八点档,尤其是你,事情没弄清楚就气得要命兼恨得要死,像什么话?” “翼……” 俞炎翼一个冷眼扫射过来,让程馥兰自动闭嘴。 原本她是想叫他说话别太伤人,毕竟一切只是误会,吕佩颖也不是有意要反应这么大的,所以他不该这么刻薄。 但他扫过来的那一眼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通常是他累到极致、脾气最坏的时候会有的表情,是见神杀神、遇鬼杀鬼的状态,想到她刚刚才弄了个黑锅让他背,还好死不死的被现场抓包……嗯!她还是乖乖的,别生事比较安全。 生物的求生本能让程馥兰乖乖退回黄线之外,至于俞炎翼,他冷眼看到现在,对于程馥兰背了个大黑锅又含冤莫辩的样子,莫名感到火大,决定大发慈悲,出面终结这场不该存在的闹剧。 “事情很简单,就两句。”他说。 “他。”指着罗振邦,俞炎翼对吕佩颖说:“喜欢你。” “她。”又指着吕佩颖,俞炎翼对罗振邦说:“喜欢你。” 最后指向程馥兰,下最后注解。“这个呢,就是滥好人心态作祟的白痴,两边都想帮忙,自以为有义气,但得到什么呢?是两边人的埋怨。” 俞炎翼完全不掩饰他的不爽,因为他就是这么的不爽! 毫不掩饰地嘲讽完,他懒得多说,直接下结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该怎么办,你们自己看着办。” 丢下炸弹后,也不管后果,凌厉的眼神一招,看着程馥兰乖乖拿着教材书包确实跟上了,大爷潇洒走人, 程馥兰知道俞炎翼很忙,非常的忙。 虽然她一直就搞不懂,哪来那么多人订制那么多小火车跟有的没有的小模型,但俞炎翼从高中起投身模型的世界后,从最初的累积经验、进展到网路试卖,他的作品似乎一直就处在热销的状态。 从那之后,他慢慢培养出客源,开始发展成接受订单且量身订制,订单一直就没断过,但她还是不明白,到底都是谁在买这些小玩意儿? 因为他这样一路做下来,学生时期当成打工收入也就算了,但是大学毕业后,他直接跟某个志同道合的学长合夥搞了一家模型工作室,就这么直接以做小模型当职业了。 虽然她从没过问,但是就侧面了解,他们的工作室似乎是搞得有声有色,至少俞炎翼每天都为了那些小玩意儿忙得不得了。 她是真的想不透啊! 到底都是哪些人在买这些只能摆着看、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 有时看他忙到不行,她就算摸不清头绪,搞不懂当中的乐趣在哪里,但基于帮忙的心意,还会下海帮忙组装那些小小的零件。 像是小小的,可是整套组起来长达十几、二十米的铁道,或帮那些等比例缩小尺寸的高楼着色、替造景用的假山插上树木,甚至是将三十公分高的机器人组合起来,零零总总一堆有的没的,她都做过。 只是……这到底都是哪些人在买这些跑来跑去的小火车跟大、小机器人? 程馥兰从来就想不透这个问题,但是大概可以猜测,最近似乎是他们工作室的大月,因为俞炎翼常龟在工作室里忙得不见人影,偶尔叫他起床吃晚饭时,看起来也特别的疲倦。 他这人只要一累,一没睡饱,脾气就特别不好,她很清楚的。 所以他如果有空档的话就应该好好休息,怎么会心血来潮跑到音乐教室接她下课?甚至在场面混乱得不得了的时候亲自下海搅和、大闹一场? 程馥兰绞尽脑汁也无法找到合理的说法来解释这一切。 没道理也就算了,一想起方才的混乱,心里更是忍不住直犯嘀咕……可恶!到底吃错什么药了?也不替她想想,刚刚他那样对待她的朋友,她以后怎么做人?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他们了…… 前一秒,抱着教学书包跟在俞炎翼后头的程馥兰还在心里紮小人,然后俞炎翼开了音乐班办公接待处的对外大门,巨大的声响几乎掩盖了柜台小姐的道别声,看着玻璃门外的暴雨,程馥兰整个人傻眼。 雨!好大好大的雨! 音乐班里的每间教室都做了特殊的隔音处理,在教室里不知道外头在下雨,甚至是在柜台处,对外的玻璃大门阻挡了大部分的雨声,感觉也没那么深刻。 但随着大门一开,气势磅礴的雨声,看见对街甚至骑楼外的路面已经开始淹水的雨势,听觉跟视觉在瞬间受到最直接的冲击,程馥兰整个被吓住。 那简直就像是用水桶在倒水,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啊? 轰隆隆的雷声让程馥兰缩了一缩。 真要命,雨下得这么大也就算了,竟然还打雷? 现在,她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音乐教室了。 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暑假,她陪母亲参加员工旅游,结果那天山区下雨。天雨路滑,雷雨声中,他们搭乘的游览车因煞车失灵翻落山谷,虽然她幸运得救,但与她相依为命的寡母却在那次意外中失去了生命。 那场意外,带走了她唯一仅有的至亲,也造成她内心不可抹灭的心灵阴影……她极为畏惧雷雨天。 雷声让她害怕,雨声让她忧郁,两样的加总,对她而言就是恐惧、无助及无尽的忧郁。 这事其实极少人知道,因为她开朗阳光的形象、乐观又活泼的个性,极不容易让人发现她的这一面。 可俞炎翼不是别人。 陪她走过丧母之痛的他自然是那少数人之一,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一遇上打雷又下雨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就算人在外地,也会电话连线,透过电话一直陪着她。 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其实他们住的地方离音乐班并不远,因为她胸无大志的因素,都是刻意找离家最近的音乐班跟才艺班兼职授课。 今天上课的音乐班离他们住家差不多走两个街口就到了,但一直以来就是如此,知道她极力掩饰之下的害怕,只要是雷雨天,俞炎翼就会撑着伞出来接她,不让她一个人惊惶恐惧的走回家。 因为这份心意,让程馥兰无暇去想几秒前还梗在心里的埋怨,一颗心满满的只剩下感动。 他明明这么累了,却为了她压缩可以休息的时间,出门来接她下课。 心里觉得暖暖、暖暖的。 就像是收到一份最珍贵的礼物,程馥兰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本来想可以闪过的。”俞炎翼看着外边雨势,一脸不甘心。 他出门时差不多是上一波暴雨接近尾声、转为正常雨势的时候,存着侥幸的心理,还以为可以在下一波暴雨来袭之前接她回到家。 无奈天不从人愿! 鬼才晓得这几个人会在教室里上演八点档,这么一拖,雨势又变大了,就算住处离这儿没一百公尺远,路上大多有骑楼可以遮蔽,可是照这种雨势看来,就算拿着伞也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俞炎翼拿起放置伞架上的两把雨伞,回头要叫她,就看她一脸复杂的表情。 暴雨声中,远方轰隆隆的闷雷声轻响…… “回家了。”他唤她,为了压过雨声还得刻意抬高音量。 她点点头,走向他。 俞炎翼将伞交给她,顺手拎过她手上的教学书包,然后牵起她的手,回家。 大雨,哗啦啦…… 哗啦啦…… 第四章 身为俞炎翼的学长兼创业的事业伙伴,在俞炎翼为了方便,打通俞、程两家顶楼作为私人工作室之后,负责行销宣传、坐镇于闹区展示店面的彭瑞安为了取货,出入俞宅就如家常便饭。 店面,专门卖玩具模型的店面? 这程馥兰想都没想过的事,其实早在半年前就开始运作,只是她总以为做玩具模型、设计公仔只是俞炎翼的兴趣,能混饭吃就不错了,所以从没想过它有可能发展到自设品牌、开店经营的地步。 对于这样的状况外,经常出入俞家,对程馥兰这人其实也算熟悉的彭瑞安是清楚的。 实际上,他知道的并不单单是程馥兰这人。 因为长期接触的关系,关于俞、程两家之间非比寻常、水乳交融的友好关系,彭瑞安从学生时代开始一直就看在眼里。 所以他知道,虽然名为隔壁邻居,虽然嘴里很不情愿被称之为青梅竹马,但这位小姐在学弟的生命里,压根儿就是无所不在、甚至可以说是重要的存在。 那么,他是不是该代性格孤僻又高怪的学弟向这位“只是邻居”、“只是青梅竹马”的不重要小姐更正一下,关于她的错误观念呢? 好比让她知道,他们自创的品牌在业界其实已经有一点名号,不但是培养出一票收藏迷,这位俞小学弟独特的风格跟品味更是让他的作品开始具有收藏价值,绝不只是她想像中的玩票性质、随便混口饭吃而已? 彭瑞安是真的有这么想过。 但,因为高怪的俞小学弟曾特地叮嘱,邻居小姐生活单纯,唯一的专长跟兴趣就是音乐,散漫的生活里唯一知道的就只是弹钢琴、教钢琴,别拿其他事烦她,至少,她没问的话就不用特地跟她讲什么。 在这样三番两次的特地交代下,彭瑞安不得不忍了下来。 要不,他极度渴望这位“不重要”的邻居小姐能知道,他们的业务是如何蒸蒸日上,那些出自于俞小学弟之手的商品又是如何的炙手可热,但,直到今日,他依然忍了下来…… “这么早?”看见彭瑞安的到来,正在顶楼工作室赶工的俞炎翼显得意外又为难,直问:“不是说明天才要交货?今天的话,是不可能赶得出来的。” “没事。”彭瑞安从来就不是高压政策型的工头,失笑道;“我是想你可能赶不出来,所以带了晚餐过来。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唔……”俞炎冀沉思,秉持物尽其用的原则,开始想着可以分派的工作。 “晚餐我放在楼下给馥兰处理了,要不要先吃完饭再说啊?”认识他很久了,彭瑞安看他表情也知道他在思量的事。 俞炎翼看了看时间,都晚上七点多了…… “也好。”想到楼下的人一定也还没吃饭,俞炎翼只能同意。“那你先下去,我把手边这个弄好就下去。” “嗯,那我先下去帮忙,我来的时候看馥兰在讲电话,好像是在跟伯母讲越洋电话,等她张罗可能还没那么快,我来弄好了。”不知道想到什么,彭瑞安忍不住笑了出来。 俞炎翼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笑什么。 “我说你们两个也真奇怪。”彭瑞安失笑。“做人家儿子的躲在顶楼忙,老妈难得从国外打电话回来关心家里的状况,却是隔壁邻居接电话在聊,你这个正牌儿子的就像不干己事似的,你们两家人的感情真不是普通的古怪。” “会吗?”俞炎翼不觉得哪儿奇怪了,理所当然的接道:“真有什么要紧事,我妈自然会叫猪兰转告给我,哪里怪?” 这言下之意是:讲废话的事能发包出去,他乐得轻松。 “喂!喂!那是你的爸妈耶,有没这么冷漠的啊?”彭瑞安觉得很夸张。“一家人分隔两地,你们都不会想聊聊?更何况他们不跟你这个做儿子的聊,反倒是跟隔壁的程馥兰聊,这怎么想都很怪吧?” “切。”俞炎翼嗤了他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想要一个女儿想得快发疯了,没鱼虾也好,他们一直把她当成自己女儿。对她比对我还好,要是哪天电话找我不找她,那才真是奇怪了。” “对她好的人,不只是俞爸俞妈吧?”彭瑞安看得可是很清楚,调侃道:“不知道是谁喔,嘴里骂得半死,但就算是赶工赶得要死要活,看她不开心要借酒浇愁也是陪……” “喂!喂!”俞炎翼打断他,习惯性的驳斥道:“不陪她喝,是要放她去外面喝吗?她不喝酒就够疯癫了,再放她出去喝酒,出了事你负责?我是要怎么跟我爸妈交代?” “是这样吗?”彭瑞安笑笑,状似不经意的提道:“可是她若病了,有人明明还有一大堆的案子要交,也是以侍候、照顾她为第一优先啊。” 俞炎翼斜眼睨他。 在“兵来将挡、我没在怕”的气势下,冷淡道:“我爸妈出国前千叮咛、万交代,要我好好照顾她,他们两个对她的疼爱是没什么理智可言的,要是让他们知道她病了,我才真是麻烦,你说我要不要照顾好她?” “那么下雨呢?”像是跟他作对,彭瑞安又举例道:“不就是下雨而已,就算雨势大了点,但真淋湿了也不会怎样,更何况就在附近而已,也需要你特地拨出时间去音乐班接人?” 俞炎翼白了他一眼,一语带过:“你不懂啦。” 彭瑞安耸耸肩,知道这是小学弟一贯的闪避态度,所以不置可否,但他这时的不说话并不表示他被说服,要不,他不会流露出那种明显微妙的暧昧表情。 俞炎翼皱眉。 他本来不想理会,但那嗳味的表情又确确实实的刺着他,让他觉得似乎该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俞炎翼试图让事情简单化,坦然说道:“不过猪兰从小就跟我一起长大,说起来就像我的亲人一样,可说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就算没有我爸妈给压力,我也有责任要照顾她。” “哦,小翼仔……” 突来的叫唤让俞炎翼意外,看见来人,莫名的心虚感没来由的涌现,引起一瞬间的心慌,让他流露出一闪而逝的狼狈。 “我真感动……”倒好汤面,上来叫人准备用餐的程馥兰夸张地捧心,一副欲泣欲诉的模样说道:“不枉我这么多年来含辛茹苦的拉拔你长大成人……” 随着那夸张的话语,一度闪现的心慌早已被妥善压抑,俞炎翼瞪她一眼,嘴里斥道:“又耍什么白痴。” “没啊,我上来叫你们吃面,没想到刚好听到你的一番表白,想到你对我这么情真意切,我就觉得感动嘛。”拉着想像中的水袖,程馥兰假装拭眼泪。 “北七。”俞炎翼不冷不热的斥了一句。 “再怎么北七,也是你的亲人,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嘛。”不哭反笑,程馥兰顶着大大的笑颜,笑咪咪的引用他刚刚才说的话。 俞炎翼瞪她。 “好啦好啦,鼻要害羞了啦,偶也素把你当成偶滴亲人啊,是我亲爱的弟弟喔,有迷有这么感动?”用着不标准的发音,程馥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极力装可爱的反问他。 俞炎翼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她,迳自转身下楼用餐。 见状,程馥兰对着彭瑞安两手一摊,表示“他就是这么害羞的一个人”,很夸张的露出无奈的表情。 彭瑞安失笑。 对两人吵吵闹闹的场面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他早见怪不怪,所以也没说什么,笑笑后便跟着俞炎翼的脚步下楼。 没人知道、在两人转身离去的背后,那纤细的肩头有那么一度,像战败的公鸡那样整个垮了下来,笑容更是直接从那总是盈满笑意的娇颜上隐逸而去。 虽然她从来也不敢抱什么期望,而且从来就是想也不敢想,但实际听到,还是忍不住感到惆怅—— 是亲人;他看待她,就是一个亲人跟责任…… 甩了甩头,程馥兰拍拍两颊,努力让自己快速振作起来! 真是的,在想什么呢? 他至少把她当亲人看待,仔细想想,这世上还有什么关系,能比亲人维持得更长久、更紧密的呢? 更何况俞炎翼是什么个性她也不是不知道,能在他心中占住一席亲人的地位,其实很不错了,真的很不错了。 做人要知足,要懂得珍惜才是…… 心理建设过后,一度被击溃的小小的肩头很快又打起精神,仿佛片刻前的沮丧失意不存在过那般,没让任何人发现。 没事,没事的,吃饭吧。 程馥兰很少有安静的时候。 很少,但不是完全不会发生。 就像现在,三个人一起用餐,但她却因为太过专注思考,所以反常的没找话题闲话家常,没找俞炎翼麻烦地与他唇枪舌剑一番逗所有人开心,只显露出异样的安静…… 其实她也不想的、但她没办法,谁让她莫名体会出、并且参透了吕佩颖想把罗振邦介绍给她的想法跟心情。 她得说,那滋味,大概就是早死早超生、一了百了之类的毁灭心情。 简单的说,就是把希望毁灭了,才能把持得住自己,不让非分之想有任何冒出头的机会。 所以她正在思索着帮俞炎翼找对象的可行性,试着要过滤出他喜好的女性类型,但,她突然发现…… 问题大了! 平心而论,俞炎翼是个挺好看的男人。 也许不像罗振邦那么英挺豪气,但俞炎翼本来就不是走那路线的,从她认识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不是了。 但话说回来,骨架偏细、晒也晒不黑的他,虽然此生与斯巴达阳光肌肉男路线绝缘。但以时下的分类法来分类,他呈现的日系美型男风格也是被广大少女所喜爱的长相。 身形偏瘦,微鬈的中长发型带着点优雅跟飘逸,加上相貌白净秀气,营造文雅书生气息的眼镜又很刚好的遮掩住太过锐利的眼神,他给人的感觉大致就是斯文无害……当然,前提是他安静不开口的时候啦。 程馥兰也不明白,明明他的唇形看起来……嗯,可以说是性感的吧? 就是有一点点肉,丰盈润泽得让人想咬一口,几乎可以拍唇膏广告的那种好看唇形……想想,既然都达到足以拍广告、让人想咬一口的等级,她决定以性感称之,然后问题就来了。 明明是张漂亮的嘴。怎么讲起刻薄话的时候会是那么样的刺耳、伤人啊? 不过这部分略过,先略过好了。 因为俞炎翼这臭小孩也只是讲话不够顺耳,但行动派的其它其实也没那么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做模型的缘故?他总是很容易观察到极细微的小事,然后先一步做好,出其不意地让人对他的贴心而感动。 不只是实际行动,他的性格也很稳重。 虽然不熟的人很容易误以为他很冷淡,不好亲近,但其实他思虑周密,极容易让人对他投以信赖,这些优点都是认识久些就能体会到的,足以抵过他讲话凉薄的小缺点。 所以,直接跳到结论来想,他那双稍显凌厉的目光有眼镜可以掩护,讲话刻薄的部分又可以先略过不谈,单单只看外表,俞炎翼明明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小帅哥,是一个活的!活生生的发光体! 所以程馥兰是真不懂了。 一个看起来闪闪发亮、可口诱人的小帅哥,怎么可能会没招几个狂蜂浪蝶相伴左右,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她竟然想不起来他有什么特殊的喜好,或是欣赏的类型? 至少,她从没有明确听他赞美过哪一个女孩子,连路人经过的那种欣赏赞叹都没有耶! 这不合理!也太不合理了吧? “在想什么?” 突来的问句射入程馥兰的漫天想像当中,她咬着筷子,还没完全回神的一双大眼睛只能呆呆地看着问话的那人,也就是不合理的发光体本人…… 俞炎翼皱着眉看她,不知她这会儿又怎么了? “俞小翼。”放下筷子,程馥兰连姓喊他,一脸严肃地直问:“你是不是性无能啊?” “噗!”一旁的彭瑞安忍俊不禁,一口汤面喷了出来。 不同于彭瑞安的狼狈,在他忙着道歉,狼狈地收拾善后的同时,事主俞炎翼冷静,显得无比冷静地反问:“能不能请教一下……” “嗯,你问。”程馥兰维持那一脸的肃穆。 “你现在又是哪根神经不对了?”俞炎翼的态度是同样的正经八百。 “我才没有神经不对,我是很认真的。”她皱了皱鼻子,不能认同他的说法。 “那请问一下,是什么事会让你这么认真的关心起我的性能力?”俞炎翼表面冷静,但其实是用很大的意志力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在为你烦恼啊。”叹气,程馥兰用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之色说出她的忧虑。“你想想看,你是俞爸俞妈的孩子,他们两个,男的帅女的娇,你身为他们的小孩,明明也是人模人样的,但我发现,你到现在都还没带女孩子回来过耶。” 各式各样的回应在俞炎翼的大脑里过滤、再过滤…… 三秒后,他只回覆她四个字:“关你屁事。” “你讲话真难听耶。”程馥兰白他一眼,受不了的回嘴。“你嘴巴再这样刻薄下去,铁定打一辈子光棍了,刻薄没人爱你是不知道吗?” 没来由的怒气萦绕心头,俞炎翼只冷冷的回应:“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的感情生活还轮不到你来说嘴或评论。” “你怎这么见外啊?”没好气,程馥兰鼓起腮帮子,气恼道:“你把我当亲人,我也是粉认真把你当成我的弟弟,希望你幸福啊。” 俞炎翼瞪她。 那句弟弟刺得他很不爽,就是很不爽。 他瞪,那她就瞪回去! “是怎样?我关心自己的弟弟,哪里有错了?”程馥兰合情合理的说道:“特别是,我突然想到,你的感情生活好像一片空白,你是我弟耶,人家说长姐如母,我能不替你担心吗?看你也人模人样的,除非有什么隐疾,像是性无能这种的,要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你交不到女朋友的理由。” 左一句弟弟,右一句弟弟,听得俞炎翼十分刺耳。 特别是那句长姐如母! 那简直是彻底考验他的耐性,但就算他忍住不发作了,表情也出卖了他。明显沉了下来。 不过程馥兰却浑然未觉,甚至在碎碎念中让她电光一闪…… “你该不会是爱男人的吧?”她喊,石破天惊那般。 “别看我。”被她狐疑的视线扫到,彭瑞安连忙撇清。“我是不知道学弟他怎样,但我的性向绝对正常,我有女朋友的。” 连彭瑞安都搅和进去,俞炎翼不怒反笑。 “谁知道你那女友是不是烟幕弹用的。”他说,极是故意。 “喂!喂!”彭瑞安出声。 俞炎翼浑然不觉他的制止之意,反倒用豁出去的语气说道:“大家都这么熟了,其实说开了也好啦。” “学弟哩麦闹!”彭瑞安连台语都出来了。 俞炎翼幽幽一叹。“我没闹啊,只是觉得不应该再这样隐瞒下去了。” 一个“极力想隐瞒”,一个“倦于隐瞒想开诚布公”,看着他们两人这样的你来我往,程馥兰内心极度震惊所得知的真相,却也知道她该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 就像是:时代在进步,男人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就连她自己也很喜欢男人啊……这类混着俏皮语气的话语。 或是:辛苦你们了,同性的恋情虽然还是不被某些人按受,但没关系,至少她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倾全力给予支持……好比这样全然支持之意。 看是要幽默,还是走同理心路线的,她理智上很清楚知道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只可惜她想了半天,什么样路线的话都想过一遍了,却是张着嘴,怎么也挤不出声音…… 原来……俞炎翼他……喜欢男人? 俞炎翼喜欢男人?! 俞炎翼喜欢男人! 明明是一墙之隔的隔壁邻居,但暴雨整晚没停过,院子都有积水的倾向了,加上帮忙赶工涂色到很晚,不想她回隔壁独自面对雨夜,所以俞炎翼理所当然的叫她留下。 累极的程馥兰没有意见,如识途老马般的回房间……当然是他的房间,然后翻出留在他这边备用的衣服,沐浴过后就准备睡觉了。 但,临睡前,那准备入睡的人又绕回顶楼的工作室,一开始就打算挑灯夜战的俞炎翼在那里…… “你还不睡吗?”探头,她对着某人的背影问。 “白天要交货,我得全弄好才行。”某人头也不回的答。 “要我帮忙吗?”她问,因为彭瑞安一小时前就先行离去,剩下俞炎翼一个人,她觉得他很可怜。 “你睡吧,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剩下来的工作没办法交给别人,连瑞安也没办法。” “喔。”她应了一声,却没离开。 好一会儿没听见她离去的足音,俞炎翼回头,就看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愁容。 “怎了?”俞炎翼不明所以。 程馥兰想了好一下,然后开口:“晚上俞妈有打电话来。” “嗯。”他不是很意外,因为彭瑞安提过这件事。 “俞妈要我跟你说一声,大哥帮他们办了移民,所以他们短期内就不回来了。”嘴里的大哥是俞家长子,三年前跟妻子移民加拿大,虽然程馥兰一直就跟着喊大哥,但俞家长子跟他们两个小辈都不是很亲近,毕竟差了至少十岁,大家的交友圈一直就不是同一挂的。 “移民是吗?”俞炎翼虽然没料到是这件事,但想想后倒也不显得意外。 “嗯,俞妈说,大哥是看俞爸俞妈在那边住得挺习惯的样子,就直接帮他们把移民的手续办一办。”她如实转达。 “他们两个是有孙万事足,以孙儿家为家,哪有什么不习惯的问题。”俞炎翼一语道破当中的玄机,颇是不以为然。 “你怎这样说啊,俞爸俞妈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女儿啊,现在大哥他们生了女儿来弥补这个缺憾,而且还双喜临门,生了对双胞胎女娃娃,让他们一人一个不用抢,老人家开心、舍不得孙女是很正常的事。”说是这样说,但程馥兰落寞的表情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少白痴了。”俞炎翼一眼看穿她在意的事,嗤道:“孙女是孙女,你是你,他们把你当女儿看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跟两个小娃娃吃醋。” “我、我才没有哩。”她否认,但显得软弱无力。 俞炎翼也懒得跟她争论她有没有跟小孩子吃醋的问题,分析道:“大哥做事向来实际,大概是看我爸妈离不开小孙女,既然要待下帮忙照顾小孩,索性帮他们办移民,一来不用担心签证,也省得日后还要特地花时间再坐一次移民监。” “嗯,我也是这样想,现在办移民,算是一举两得,可以帮大哥照顾小孩,又刚好折抵掉移民该停留的规定时间。”她虚应着,但有些些的心不在焉,像是在想什么似的。 俞炎翼看她迟迟没有要去睡,像是在拖延着什么…… “要我陪你吗?”外头雨势依然剧烈,虽然不打雷了,但这种倒水桶一般的夸张豪雨所制造出的声响还不小,俞炎翼以为那让她不安,所以主动问。 她摇头。 他房间的隔音效果有加强过,雨声并不是问题。 “那?”俞炎翼知道她一定有事。 迟疑了好一下,程馥兰发现她实在无法假装若无其事,反正她也瞒不过什么,所以最后还是直接问了。“喜欢男人的事,真的是开玩笑的?” 彭瑞安陪她一起当加工工人的时候,花了一晚上在说明这只是玩笑话,她虽然开始相信这只是一时的玩笑话,但心里总是不踏实。 “你还在想这件事喔?”俞炎翼意外。 最初也只是因为不想听她弟弟长、弟弟短,一句一个弟弟的讲他,索性找了个名目转移她的注意力,倒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她到这会儿还惦着这件事。 “那真的!真的只是一个玩笑话而已。”俞炎翼慎重澄清。 他亲口说的话,确实让程馥兰感到踏实了些,但她就不明白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没交女朋友?”她问。 俞炎翼叹气。 看来策略失败,果然是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 “这种事,是说交就交的吗?”他反问她。 她想了想之后,点头道:“也是,你总是待在家里看书做模型,其实不太出门,好像没机会认识女孩子。” “所以喽。”俞炎翼含糊应了声。 “你根本就是人家说的宅男嘛。”她下结论。 俞炎翼无所谓。 虽然宅男一词在普世认定中不是什么好话,但他确实是长时间待在家,而且他不太鸟什么普世价值,所以对于宅男这种称谓,他无所谓。 “不然你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帮你介绍好了。”她兴致勃勃的问,但内心其实是有些些的悲伤。 要是可以,她真的不想体会吕佩颖的心情,但她不得不承认,外力的出现也许可以帮助自己做一些决定,坚定某些理智与信念,所以她还是得积极的问。 想想,如果他有女友了,有幸福的感情生活了,那么,她也许……也许…… 俞炎翼狐疑的看着她。 不是错觉,这一晚上,她对他的感情生活似乎特别感兴趣? 她的注意力全在这个点上打转,特别是看她这时好似兴冲冲的问话,可眼神却不明显地闪烁一下,这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你在打什么主意?”俞炎翼不跟她兜圈子,很直接的问了。 “我哪有打什么主意?就只是怕你宅掉你的青春嘛。”她说得理直气壮。 他仍是觉得不对劲,没头没脑的,她会突然关心起他的感情生活? 被他一脸审判的表情给盯着,程馥兰在露出心虚的表情前用力哼了一声。 “算了!”她说,一脸不爽的训斥他。“你根本就不懂我们做长辈的心情,我要去睡觉了。” 大小姐不想跟他搅和,头一抬,又是哼一声,退场。 俞炎翼只觉得莫名其妙。 做长辈的心情? 真亏她有脸说得出口! 摇摇头,他一脸的受不了,然后决定不跟她计较,继续挑灯夜战 第五章 “馥兰。” 再见吕佩颖,是程馥兰想都没想过的场面。 当然,是没想过到决裂、此生永不相见的地步,理智上也知道两个人在工作上会有交集,就算班别不一样,但是绝对会碰到面,是一定要面对的。 但那需要一点时间。 至少在程馥兰的想像中,为了避免尴尬,应该是会刻意避开一阵子,等那些不愉快都消化之后,两人再重修旧好……这样,才是她想像中的正常程序,而不是相隔一个周末后,让吕佩颖守株待兔的逮个正着。 天才晓得,当她准备进到音乐班上课却被叫住时的心情。 看着突然叫住她的吕佩颖,程馥兰表情明显僵硬,大脑至少呈现了五秒以上的空白。 毕竟才过一个周末而已啊! 俞炎翼那天收尾的方式实在是太直接、太不留情面了,她现在光光是回想那天的情况,头皮就一阵发麻,尴尬两字都无法形容当天的窘境,那甚至足让人感到难堪、伤人的地步了……程馥兰没办法想像,要是她自己被这样对待,她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那么,这时的她又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吕佩颖? 程馥兰这厢表情生硬,但主动出击的吕佩颖也不见得有多自然,导致现场有至少十秒钟让人感到难受的空白…… “呃……” “那个……” 同时出声让她们又同时收了声。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的僵持让两人的表情更显不自在。 “你先说吧。”吕佩颖率先打破这二度的沉默时刻。 “没关系,你先说,你先说吧。” 开玩笑! 她压根儿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怎可能叫她先开口说啊? 程馥兰心慌意乱的,吕佩颖自是清楚她个性,所以当仁不让的先行开口—— “对不起。”她说。 程馥兰整个人呆住了。 在她原先预期中,吕佩颖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她最少也会被臭骂一顿,哪晓得竟然等到一句对不起? 太惊讶,导致程馥兰失智了一点五秒后,整个人像被鞭炮炸到一样差点没跳了起来。 “没有!没有!我才应该要说对不起!”连忙摇手急道,程馥兰慌得差点要咬到舌头。 “是我对不起你。”吕佩颖更正她。 “哪有,我才是应该说对不起的人。”程馥兰不敢诿过。 “你没对不起我,问题在我。”吕佩颖冷静分析。“如果我够坦率,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是我对不起你。” “但是我没拦住俞炎翼,他……嗯……让场面变得很难看,我、我……我真的很抱歉。”说到后来,程馥兰只能九十度鞠躬道歉。 “明明就是我的问题。”吕佩颖蹙眉。 “是我的啦。” “是我。” “不对,是我……”讲完,程馥兰发现吕佩颖表情变得难看,连忙改口。“好啦好啦,是你啦,都是你的问题。” 吕佩颖神色更见古怪了。 程馥兰何等机灵,正要再改口,吕佩颖却已经先受不了,直接道:“算了,那不重要。” 程馥兰一脸委屈。 怎这样? 把错归在自己身上也不对,顺她的话说是她的问题也不对,那是怎样啦? “我明明喜欢振邦,却不够坦率,瞒着他也瞒着你,还想介绍他给你。”吕佩颖说。 “没关系啦,反正他对我不来电,因为他本来喜欢的就是你,现在刚好你也……” “我跟他没有可能的。”一句结论打断程馥兰的话。 “啊?”程馥兰一脸呆愣,以为听错了。 吕佩颖看着她,一字一句,重申道—— “我跟振邦,是不会在一起的。” “啊?”这结论太过匪夷所思,程馥兰忍不住大声了起来。“为什么?” 相较于她无法置信之下的激动,吕佩颖倒是显得漠然跟十分的冷静。 “我不懂,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都已经是两情相悦的状态,可以放烟火直接庆祝的事了,你现在却说你们不会在一起,你是不是撞到头,脑袋“爬带”掉啦?”程馥兰直接问。 看着她的激动,吕佩颖知道那份关心是真诚的,更忍不住觉得内疚与惭愧…… “喂!喂!说话啊!现在是怎样?你哪里有毛病啊?”程馥兰哇哇直嚷着。 “在我对你做了这些事之后,你应该要生气的。”吕佩颖实在担心她这样的个性总有一天要吃大亏。 程馥兰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的她只能问:“你做了什么?” 心里还是觉得难堪,但吕佩颖决定勇敢面对。“我喜欢振邦,但是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可能的失败,所以我退缩了,而且决定把他介绍给你。” “这样我为什么要生气?”听了解释,程馥兰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没想过吗?如果你们真发展下去,介绍你们认识的那个人却有着私心,暗中恋慕着你的男人,这不是很龌龊吗?”吕佩颖挑明了说。 “但我跟振邦又没有真的发展下去。”程馥兰指出现实情况。 没错,这是目前的现况,吕佩颖也考虑过这一环,但她的道德感让她只能作出一个决定—— “但我退缩是事实,作出‘守住朋友界线’决定的也是我,就算你们没有成功,就算因为你的关系,让我知道振邦对我的心意,我却不能见猎心喜,踩着你的尊严去收得这份爱情。” “……”张大嘴巴,程馥兰讲不出话来。 她知道吕佩颖讲的是中文,每一个字她都懂,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句子组合起来,她竟然不知道吕佩颖要表达的重点是什么? “更何况,振邦对我的感情,也不足以让他跨前一步,不是吗?”吕佩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那笑,看起来尽是无尽的伤感。 “那个……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你现在要讲的东西,不过我知道那种因为害怕后果,而不敢付诸行动的感受。”因为正深刻感受中,所以程馥兰可以对这一点稍稍提出一些看法。“你只是因为太在意,怕破坏原来的关系而退缩,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振邦也是啊,因为太在意你而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他要等我表态才肯表态?”吕佩颖问她。 “呃……” “要不是你误打误撞,让俞炎翼站出来揭穿一切,是不是他就会一直这样维持现状呢?”吕佩颖再问。 “这个嘛……” “如果他不试着做点什么改变现况,那么,跟他之间的感情,我还能期待什么呢?”吕佩颖第三问。 苦着脸,程馥兰被她连三问给问倒,只能反问她:“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啊?” “我只是不想被一时喜悦冲昏头。”这是她唯一能维护自尊的方式。“我们对彼此的好感其实很薄弱,禁不起考验的。” “可是现在你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了,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净想这些有的没的,不是搞得自己难过吗?”程馥兰觉得她真的很奇怪。 摇摇头,吕佩颖轻道:“这几天我已经仔细想过了。”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她已经想清楚,现在只是告知一声而已。 “我来,是要跟你道别的。”吕佩颖说出真正来意。 “啊?” “馥兰,再见。” 俞炎翼等到九点,那个理论上八点下课的人还没带宵夜过来找他,他就知道一定是哪边出问题了。 不用说,第一动作自然是打她的行动电话,但显然事情有点严重,因为她竟然没开机? 二话不说,他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找人,首要目标是先到今天上课的音乐班看看,确认一下今晚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不过才刚踏出家门,他就看见隔壁客厅鬼火摇曳,有人在里头点了多盏蜡烛的那种效果,显示关机的人就待在家里。 她果然出问题了! 俞炎翼很了解她,通常在她情绪大喜大悲时,她会刻意想营造不同的气氛,点蜡烛就是一种方式。 心情不好时,点燃的烛光就如同她的心情,是晦暗不明、悲伤忧愁的。 心情好的时候,一样的烛光,意思却大不相同,据说那意思是浪漫的,要hold住那份喜悦,慢慢品嚐开心用的。 就不知道她今天是怎么了? 俞炎翼伞也不撑的直接往隔壁走去……反正雨虽然一直下,可是已不再是前几天接连的暴雨,才一小段路,他可没看在眼里。 俞、程两家座落的这个老旧社区是双并式的花园洋房,外观典雅大气,只能从一左一右的出入门,以及两家中间的迷你围墙透露出分隔成两户的玄机。 这两家人的交情从极早极早之前就开始,因而有别于社区中其他住户,在差不多五年前进行的一次大整修时,便拆掉中间区隔的小围墙,院子的对外出入口更是改成单一出入口。 俞炎翼很省事的直接走到隔壁,熟门熟路的从门口的装饰花瓶里捞出钥匙,自己开门进屋。 屋里,茶几的周围处摆放造型不一的烛台,一个个都放置着点燃中的蜡烛,诸多的烛光映着置中的那人,程馥兰背靠着沙发,整个人像球般缩着,手中还握了一杯她最喜欢喝的梅酒,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沉浸在悠扬的小提琴乐音之中。 小提琴,梅酒。 这绝对是极不寻常的组合。 俞炎翼太了解这个女人,这女人对于心情好跟心情坏之间,有着一套旁人看起来很白痴的定义。 以她那套逻辑而定,心情不好或是失恋时,听的音乐一律就是悲到底,不是苦情到不行的台语老歌,就是小提琴为主、旋律悲伤的弦乐。 这种心情想喝酒的话,她选择的永远都是啤酒,因为她总是嫌啤酒苦,认为可以用啤酒的苦来压失恋的苦。 她将这逻辑称为“一苦还有一苦苦”,简单来说,就是要用更苦的东西,才能够压抑内心中的悲苦。 当然,相反的,当她开心的时候也有一套模式。 要是她听的是轻快的爵士乐风,节奏明快,旋律中有着振奋人心的咚咚鼓声,就表示她心情很愉快。 这种情况下要喝酒的话,梅酒或是味道带甜的水果酒就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嘴甜心也甜,感觉就是幸福的加倍跟延伸,而且小酌几杯后的微醺感又像在飞,对她来说,是一种幸福极致的感受。 所以看一下眼前的阵仗…… 让人想大哭的悲伤小提琴鬼曲,不开心。 代表幸福延伸与加倍的梅酒,开心。 无法界定的烛光,以及实在跟开心搭不上边的表情…… 真的!就算是俞炎翼,一样难以判断她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好吧。”他开口,决定简化问题,问道:“你六点四十分出门上课,扣除七点到八点这一小时的上课时间、找出烛台点蜡烛的五分钟,现在是九点,你能不能告诉我,回来后的这四十五分钟都发生了什么事?” 程馥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俞炎翼等着她。 “你不会懂的。”五秒的沉默后,她幽幽给了他这一句,小小口地喝了一口杯中的梅酒。 “你这是在考验我的耐性?”俞炎翼只问她这一句。 想到他埋首模型世界跟那些小东西缠斗的变态意志力,程馥兰很快放弃耍孤僻路线。 “我在品味乐与愁相融合的滋味。”她说。 俞炎翼面不改色的点点头,再问:“敢问这四十五分钟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事,能创造出这么绝妙的滋味?” “你想先听哪个?”她问他。 “有差别?”俞炎翼扬眉。 “当然有啊,一个是那么开心,一个是那么悲伤啊,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要不然怎么会让人心情这么复杂?”她这一晚的心情就像在洗三温暖,刺激得快让人神经错乱了。 俞炎翼点了点头,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会开心得要喝梅酒,却顶着一张跟失恋没两样的苦瓜脸了,原来是发生了两件截然不同的事。 “算了,做人要乐观,我先跟你说开心的事好了。”程馥兰想了想,帮他作了选择。 “愿闻其详。”俞炎翼没意见。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今天班上学生就只有两个小朋友,一个是阿姨带来上课,一个是阿嬷带来的吗?” 俞炎翼点点头,表示有跟上。 “可是最近不是一直下雨吗?那阿嬷不会开车,所以这礼拜换小朋友的舅舅开车带他来上课,结果你猜,那舅舅是谁?”虽然情绪低落,可是想到这事,表情却忍不住露出少女般的甜笑。 俞炎翼用一种“白痴,我怎可能猜得到”的表情看她。 “是孙元樵!”也不想卖关子了,程馥兰直接公布答案,一脸的兴奋。 “谁?”俞炎翼摸不着头绪。 “就孙元樵,我高中喜欢的那个人啊,孙、元、樵!”她说着,仿佛加重音节就能唤起他记忆的样子。 “嗯,我记得他,你的初恋,孙元樵。”俞炎翼应了一声,但很微妙的,像是抽离了什么一般,神色开始不露情绪。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跟他重逢,要是他只送小孩来就算了,问题是今天是幼幼班的课,需要家长陪同上课,你都不知道,我跟小朋友上课时有多尴尬。”回想着方才的课程,程馥兰又羞又窘,但神色中却不自觉地带着点甜,语气里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热切。 连珠炮似的,就听她说道:“幼幼班的课你也知道的,就是要又唱又跳指导小朋友如何在音乐中跟家长互动,让小朋友自然而然感受音乐跟节奏,我哪知道这么久不见,遇到他就是这种场面,对着他耍了快一个小时的猴戏。” 捂着脸,她啊啊啊的自己叫了好几声,至今还不敢相信会在这种情况下和老同学重逢。 “我以前跟他告白失败后,就有想过过几年一定要想办法出席他们班的同学会,亮丽登场,跌破他的眼镜,让他知道当年错过了什么,我连他们班的眼线都布好了,就等着他们办同学会,哪晓得运气这么差,他是带学生来上课的亲属,我得对着他上幼幼班的课……” “那是工作。”俞炎翼说:“要是搞不清楚这是教小朋友的方式,以为你平常就是这么夸张幼稚,这种人你也没有必要多花心思。” “他没有分不清啦。”程馥兰连忙为初恋对象说话。“其实他陪外甥上课时一直很配合,是我自己心里觉得别扭而已。” 俞炎翼不说话了。 “而且!而且!”浑然不觉他的沉默,程馥兰喜孜孜的说道:“下课之后他来跟我说话,说小朋友的阿嬷,也就是他妈妈在家里常常夸奖我,一直很想撮合音乐班老师跟他,只是他没想到那人就是我。” “嗯。”俞炎翼无意义的应了一声。 “总之我们稍稍聊了一下,他说过几天他和高中那一票好朋友有个小聚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这似乎是件开心的事,但结尾时她却重重叹了一口气。 俞炎翼看着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感谢佩佩。”梦幻少女的神情隐去,程馥兰一脸愁容。“因为她的事,我听了心情真的很差,所以上课时其实很多时候在强颜欢笑,可能是这样,孙元樵才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 “吕佩颖?”俞炎翼扬眉,不确定这时怎会跑出这个人名。 “这就是另一件事,让我心情很不好的。”不自觉鼓起面颊,她一脸不开心。 “哦?” 当下,快速地把上课前遇到吕佩颖的事全仔细交代过一遍,包含她的道别…… “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她还是不明白。 俞炎翼不语,他正在思索。 一直就是如此,如果是认真的问题,他总是会尽可能的分析她没想到的层面。解决她的疑问,让她很理所当然的依赖他。 “以前是顾虑破坏关系才彼此都在压抑,现在说开了,他们明明就彼此喜欢啊,这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程馥兰兀自抱怨道:“真有够莫名其妙,情况竟然演变成她决定离开,去南部帮她姐弄音乐班。” 还超有效率的找好学妹接手她所有的课,才艺班跟音乐班那边也都在一一协调,讲得差不多了,是有没有必要这么果决啊? 程馥兰越想越闷,愤愤道:“说得好听,什么展开新生活,不就是想躲得远远的,我就不信,那样子真的有比现在的生活好?” “没有人能保证结果,就连吕佩颖她自己也不知道之后会如何吧!”俞炎翼淡淡说道。 她闷闷不乐。 两情相悦,明明就是两情相悦,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多么皆大欢喜的好结局,是让人作梦也会笑的啊! 怎么会弄成这样?怎么会? “这是她的选择,你可以不认同,但一样要尊重,因为这是她的自由,你无法干涉。”俞炎翼对愁容满面的她说着成年人法则。 “就算觉得她的选择是错的,也要看着她错下去吗?”她感到不平,深深觉得有情人就该甜甜蜜蜜在一起才对,不应该会是这种结局。 “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她的选择是错的?”俞炎翼反问她。 “……”程馥兰被问住。 “没有人能保证未来‘一定’会如何。”俞炎翼说:“后果她自己得承担,也许她是对的,毕竟对于罗振邦这人,她比你我还要熟悉,但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庸人自扰想太多,总之是不是正确的决定,这时没人能肯定。” 程馥兰闷不吭声。 “再说,危机就是转机。”俞炎翼分析:“罗振邦要是够聪明,真想把握这段感情,他就该在这时候做点什么来证明他的心意,也许这才是吕佩颖想要看的——他的表态。” “那……” “你别想。”俞炎翼一眼看穿她的打算,告诫道:“这种事要罗振邦自己想通、自己想做才有意义,你去提醒他,那他再做什么就没有意义了,你也希望吕佩颖得到的爱情是真心的吧?” “那当然啊。”她露出“废话!你在想什么?”的表情。 “所以你千万不要鸡婆去跟罗振邦提醒什么。”俞炎翼再一次强调,不忘补充一句。“更何况要是事后爆出来是你提醒他做的,以吕佩颖的个性,那罗振邦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虽然不甘心,但以吕佩颖严以律己的超强自尊心看来,程馥兰完全无法反驳他假设的后果。 “你是哲学大师喔,真有够会讲的。”好半天后,她不甘心的说。 俞炎翼白她一眼。“我只是不想像你一样随便为了旁人的事起舞,搞得自己半死不活的。” “我哪有……你要去哪儿?”正要反驳,却看见他往门外走去。 “大师没等到他的臭豆腐跟面线,只好自己去买。”俞炎翼没好气。 “我也要吃。”她急道。 俞炎翼睨她一眼,凉道:“你不是要品味乐与愁相融合的滋味” “……”她被他一句话堵住。 对喔,她正在烦恼耶。 不过……一晚上在烦恼别人的事,都忘了要吃宵夜的事,她还真的是饿了。 见她不知所措兼可怜兮兮的表情,俞炎翼白她一眼,冷斥:“还不快来。” 他代为下决定,她乐得不用伤脑筋,在俞炎翼帮忙打开壁灯的同时,速速吹熄所有蜡烛,快快跟上。 吃臭豆腐去。 第六章 最后,吕佩颖还是离开了。 叫人惆怅不已的结果,程馥兰不想要那样,但她无力改变什么。 可想而知她的心情会是如何的低落,但就像是要补偿她似的,命运在她失去一个朋友的时候,又为她带回了另一个朋友——孙元樵,她的高中同学,那个她曾经小小爱慕过的人…… 是那个……她一度瞎了眼……不小心爱慕过的人…… 彭瑞安进到工作室的时候,就看见俞炎翼手执木工用美工刀,以不寻常的力道、犹如德州杀人魔肢解尸体的力道那般,奋力地肢解木板。 订单是他接的,他很清楚前天那笔远自北欧的网路订单——闪亮亮、华丽丽、究极银河轨道组——确实是需要大量木条来装置铁轨的部分。 但…… 有必要这么用力吗? 彭瑞安知道有问题,理所当然的往四周看去……没有其他的人。 然后再想想……好像他刚刚进来时,也没看见其他的人。 接着继续回想……不是错觉,前两次来的时候,也没看见其他的人。 随着这脉络,彭瑞安大概抓到问题的方向了。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发狠裁切薄木板的人,但俞炎翼也只是回头看了下,发现是前来搜刮成品的不良学长之后,没说什么,继续闷头进行手边的工作。 “馥兰呢?”检视着成品的彭瑞安状似无意的问。 突来的疑问,让屠宰般的动作又顿了下。 “找她?”俞炎翼不明显地怔了下,皱着眉问:“有事?” “没啊,我好像连两次过来都没看见她。”一脸无辜,好似只是随口问问。 太常出入俞宅,彭瑞安多少也跟着摸清隔壁程馥兰的作息。 至少他加道,才艺班跟音乐班的课通常是下午或傍晚才开始,白天她总是待在俞炎翼这边看杂志、听音乐,要不就是整理家务的时候,顺便也帮俞家收拾收拾,直到中午一起吃过午饭才会去准备下午的课。 所以只要是白天来俞家,彭瑞安都会看见她,但是仔细一想,这两个礼拜以来,他接连两次因公来访竟然都没看见人? 再加上小学弟这时的反常,不用说,问题肯定是出现在这里了。 要知道,他认识俞炎翼这闷骚可不只是一天两天的事,虽然这表面冷淡又酷极的人总假装是基于敦亲睦邻,或是因为长辈交代所以他不得不的关系,才会对隔壁邻居诸多照顾。 但,事实是,一直以来个性机车的他紧紧悬在心里的,从来就只有隔壁那位小姐。 那关怀与全心全意的专注,说是因为俞爸俞妈的关系? 少来了! 闷骚学弟爱自欺欺人是一回事,他彭瑞安的眼睛可没瞎! “平常这时间她都在家,连着两回没看见人,感觉有点反常。”彭瑞安包装着要带回店里贩售的新品,以闲聊的语气说道。 “跟朋友出去,哪有什么反常?”俞炎翼状似不以为意,但下刀的力道又多了两分。 “朋友?”彭瑞安没多说,但神情明显带有玄机。 没说出口的是:她整天活动的范围就是家里跟音乐班,除了你,是哪里来的朋友?特别是,密集约她出门的朋友? 俞炎翼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她以前的高中同学,现在在科学园区工作的工程师,听说一票都是,工作性质都是做二休二还做三休一之类,所以非假日的白天也能找她一起出去走走,又没什么,何必大惊小怪?” “工程师?”彭瑞安皱眉。“还一票喔,怎么之前都没听过?” “前阵子才又联络上的同学……你对她的同学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停下裁切的工作,俞炎翼狐疑的看着他。 “我是在替你担心。”彭瑞安白他一眼。“你也有点忧患意识,工程师条件听起来不错,要是其中一个对馥兰有意思的话,她哪天真被人追走,你就不要哭。” “不知道你说什么。”俞炎翼直觉闪避这话题。 “你爱嘴硬我也不逼你。”彭瑞安不以为意,但该说的还是照说不误。“不过我既然是你学长,多长你几岁,有些事的‘眉角’能跟你说、让你少走点冤枉路,我就不会藏私不讲。” 像是知道他一定不会承认,彭瑞安索性以不指名的方式说了起来。“你知道的,有些人呢,天生小孩子心性,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即使听起来情场经验丰富,但其实谈起恋爱就跟小孩扮家家酒一样,没有一次是玩真的,这样的恋情也不会有结果,但学弟,这种事并不是绝对,并不是。” 俞炎翼没接口,但他其实在听。 “她总有一天会定下心来,选择一个人陪她度过一生,更或者是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全盘接受、爱着这样的她,一拍即合之后会如何,你知道吧?”彭瑞安把问题丢出去,要他自己去想结果。 “又如何?”俞炎翼云淡风轻,无所谓的接道:“重要的是她得到了幸福。” “但你呢?”反问,彭瑞安可没那么好骗,直道:“她的幸福是由其他人给予的,这样你真的会比较开心?” “她能幸福开心,我为什么会不开心?”俞炎翼嘴硬。 “哪,学弟,这种话能骗骗别人,就算也能骗过我好了,能骗得了你自己吗?”彭瑞安两手一摊,很坦白的说了。“你就算从没说过,就算从来都是否认,但你怎么对她、怎么看待她,说到底,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是吗?” “我清楚什么?”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俞炎翼有些不爽的说:“对她而言,我只是一个弟弟,隔壁邻居的弟弟而已。” 这是俞炎翼第一次在这件事上稍稍松口,但彭瑞安并没有见猎心喜,只问他一句:“你觉得你自己只是一个隔壁邻居的弟弟吗?” 俞炎翼沉默了。 “如果真的付诸行动,在她心中,你还会只是一个隔壁邻居的弟弟吗?”彭瑞安进一步问。 俞炎翼更加无言。 “机会就在你的眼前,一直就在。”彭瑞安最终说道:“你可以故作大方让她一次两次去玩、去体会人生,但你要是仗着自己占优势,实际上却永远不出手,那么,机会总有一天会离开你,落到其他人手里,然后你就永远地错过了。” 这话,让俞炎翼破了功。 他一直在压抑,也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但彭瑞安的这番话让他的努力全失败了,那些苦苦压抑下的焦躁感整个大爆发。 这一阵子,隔壁那个磨人精忙于重拾遗落的友谊,跟着往日的初恋情人……其实正确的来说是她的初暗恋对象!当那个磨人的大麻烦跟旧时的初暗恋对象重拾友谊,进一步又因为这人而找回更多过去的朋友时,俞炎翼其实一直想着……想着已远走他乡的吕佩颖跟她的男人。 因为害怕失去而迟迟不愿改变现状……这一对,算是这个模式下最血淋淋的例子。 他们这一对只证明了,就算事情说开了,两情相悦也没什么用。 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女人的心眼是怎么绕的! 这种生物很可能在你准备买鞭炮庆祝的时候,因为那见鬼的自尊心,硬生生的冒出一个叫人想跳楼的想法,然后破局,落了一个远走他乡的下场。 就算俞炎翼自信够了解程馥兰,知道她的思考逻辑和吕佩颖不同也无济于事。 因为她只把他当作弟弟! 就算他真想要冲,真的下定决心做点什么打破现状,一想到她只是把他当成弟弟看待,他全部的战斗力便尽数消灭殆尽。 一个女人对你没有男女之情,那至少还有努力空间,想办法把关系从朋友提升到情人地位。 但弟弟? 一想到她天马行空的诡异想法,俞炎翼不敢揣测贸然行事的话,会演变成怎样的结果? 不想失去她,更不愿两人之间原有的和谐关系被破坏,特别是有了吕佩颖这一对的例子在前,活生生又血淋淋的,俞炎翼能如何? 本就谨慎的他,只有更加忌惮、更加的小心翼翼,而不敢有所行动。 可,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粉饰太平,在那个不知从哪个洞冒出来的初暗恋对象出现时,失去了平衡。 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持续地在他心里叫嚣不休,直让他感到焦虑。 如同彭瑞安说的那般,一票的工程师朋友出现在她的生活圈当中,其中一个又是她旧时暗恋过的对象,就算当年失败,但随着时间过去,那些人中只要一个慧眼识英雄,先下手为强了,这…… “学弟,有花堪折直须折。”彭瑞安语重心长地下了重话。“你不要等到花给人摘走了,才一个人在那边懊恼后悔,那都没用了。” 俞炎翼沉默。 这些道理,他知道,他都知道。 但问题是他应该要怎么做,那才是重点。 所以,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避免满盘皆输的局面呢? 唔…… 命运的安排就是这样的。 等了八、九年的同学会一直迟迟不见,但有赖孙元樵的自投罗网……不!应该说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总之,因为这家伙阴错阳差再次出现于程馥兰的生命之中,她用不着再继续等那遥遥无期的同学会,只消跟着孙元樵出席定期聚餐,就异常顺利的跟以前那票哥儿们再次搭起友谊的桥梁。 其实当年她也不是故意失联……好啦,其实一开始确实是有点刻意,毕竟她人生的初次告白是以那种局面收场,她会不想再看见这些死没良心的、践踏她纯真少女情感的混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到了后来,当她开始怀念以前年少岁月的时候,大家早各自纷飞,因为读的系所、学校大不相同,再随着毕业后出社会,过去那些年少轻狂的记忆就只能留在回忆之中。 不过,现在它们都回来了…… “哇靠!真不是我在说,馥兰你变化也太大了吧。”损友团里编号no.1的那个,因公出国的关系,至今才跟到聚餐,现下是满脸的震惊。 微笑,浅浅微笑;因为她可是气质典雅的音乐才女…… “阿良你前天才回国,我们上礼拜看见她的时候,就跟你一样吃惊。”其他损友见惊吓的目的达成,一个个哈哈笑。 微笑,仍是浅浅微笑;因为她就是气质典雅的音乐才女…… “骗人,我不信!我不相信!这不是馥兰,不是我记忆中的馥兰。”被列为损友no.1的阿良抱头在餐厅的沙发上小幅度的滚动。 “哈哈哈,阿良你认了吧。”其他人见状又是一阵大笑。“馥兰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温雅的浅笑仍挂着,但只有本人才知道,一直维持这样的笑容,脸有点僵,其实有些些的不舒服了。 但……一想到回家后,可以跟那个臭屁小孩吹嘘她今日的大成功……她忍! 一干只会相互揭疮疤的损友们浑然不觉“气质淑女”的真相,嬉闹过后,忍不住要感叹。“女大十八变,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音乐老师耶。” “以前如果说馥兰有一天会走气质路线,我一定头一个撞墙。”阿良老实道。 “那你现在可以撞了,大元家那只小猴子就是她的学生啊,大元上次还陪小猴子上了一堂课哩。”有人嘻嘻直笑。 在一干无良损友拱人撞墙前,不想再听几个无聊男子耍白痴的程馥兰赶紧抓紧时间介入,说道—— “其实我也很意外。”她说着,既小声又秀气,外加一点点状似害羞的表情,全力巩固着典雅形象,同时细细说道:“我没想到元皓是大元的外甥。那天看见大元,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外星人!”差一点点要被抓去撞墙的阿良指着她,那一脸的震惊,死活不肯接受现实的模样,悲愤道:“馥兰一定是被外星人入侵了。” 一句“侵你老木”已经含在嘴里,但程馥兰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对,忍!她忍! 眼下的重逢,是她从年少就开始梦想的平反时机,既然打定主意要让这些人跌破眼镜,她说什么都得忍住,维持高贵典雅的端庄小姐模样才行。 要换作其他时候,这事执行起来也许有一定的困难度,但也不知是幸还不幸,吕佩颖远走他乡的事一直影响着她,让她抱着坏心情直泡在谷底,整个人就处在失落又意兴阑珊的情绪当中。 心情high不起来的结果,再加上回家后可以跟那个臭小孩吹嘘点什么,突然间,要忍着不对这几个损友反唇相稽,也就不那么困难了…… “喂喂,馥兰,你读的是音乐系,一定认识很多女生吧?”前一刻还在哀叫外星人论的阿良突然眉飞色舞,兴冲冲问道:“改天有机会的话,介绍一些来认识认识嘛。” “这主意不错。”旷男当很久的损友举双手双脚赞成。 “那干脆找个时间,大家把假挪一挪,挑同一天休假,来场联谊好了。”损友二号为其他两位没出席的损友争取福利。 “你们别这样为难馥兰了。”人长得斯文,性子更是温雅,孙元樵见程馥兰一直没接腔,不想友人们给她太多压力。 “大元你这王八蛋。”损友一号拿牙签丢他。“别仗着馥兰暗恋过你,就当好人阻挡我们的好事。” “说什么。”俊颜略显尴尬,孙元樵没料到会扯出这件事来。 “你猪脑喔,哪壶下开提哪壶啊,都多久前的事了?”损友二号拿牙签丢一号。 程馥兰突然感谢起端庄小姐的形象。 要是正常版的她,因为尴尬的关系.势必会想办法搞笑带开话题,就算不自我丑化,好歹也会想点什么说词来武装自己,总是要反击回去才行。 但现在都不用了。 因为现在是端庄优雅小姐,她只要装害羞的表情,不要多说话就好……这样的策略完全奏效! 在程馥兰的惊诧中,那害羞不已的表情确实让几个心智年龄没长大的大男生面露懊悔,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得地忏悔起是不是太口不择言了一些。 “啊!”唯一一个没神经的阿良,又冒出异想天开的主意,击掌说道:“我想到了。” 他很轻易得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因为大家也想快点换话题,就在所有人注目中,只见他郑重的问:“这是不是报应啊?” 一干人同时用“你脑袋坏掉”的表情看他,就连孙元樵也面露不解之色。 “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几个的女人运都很不好啊?”阿良说出他的发现。“回想一下,自从我们高中毕业后,根本没人感情路是顺利的,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以前在馥兰告白的时候闹她,还很恶劣的笑了她一顿,所以得到报应了?” “不会吧?”损友二号面露迟疑之色,但也想不出反驳的理论。 回想起来,他们一票死党共六个人,在高中时期,耍暧昧的不算,正式公开有女友的有三个。 但自从高中毕业之后,这原有的三对一个个的分了,没一个例外,差只差在谁撑得比较久而已。 再之后,他们当中遇到感情骗子的也有、对象劈腿的也有,从那时一直沉迷游戏、动漫或模型,努力宅到现在的也有。 别说这几年确实没有一个拥有一段正常的恋情,事实上至今他们一个个都还孤家寡人。 就连他们当中条件最好、最容易被女孩子喜欢的孙元樵也因为一直没遇到喜欢的对象,一样单身至今,这…… 真的是报应吗? 几个大男生就这样认真思考了起来,装淑女的程馥兰要不是咬住舌尖,只怕要大笑出声。 哈!哈!哈! 这就是你们这几个死人头的报应啦! 敢嘲笑老娘,你们就继续宅到地老天荒吧。哈哈哈…… “馥兰,我知道我错了。”旷男一号当机立断的道歉。“当年我不应该闹你的。” “其实都是阿良的错,是他找我们一起去偷看,我们是被他拉去的,不是故意要断你的感情路。”损友二号也跟进。 “哇靠!有事死阿良,没事你们爽,你们有没人性啊?”阿良拿牙签丢他们两个。 “别这样。”就算内心笑得肠子都快要抽筋了,淑女的形象还是要顾,程馥兰很成熟大器的赦免他们,说道:“其实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开心的事我早就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大家一起玩的时候开心的事。” “天啊!馥兰你简直是观音妈再世,要是你不计较的话,请赐我一个音乐老师吧。”损友三号双手合十,竟然祈求了起来。 “是啊!我也想要一个,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个性好、对感情专一就好了。”损友二号不但跟进,连条件都自动开好。 “我!我!”阿良举手。 “你没有!”其他损友同时打他枪。 程馥兰秀气的捂嘴轻笑,直让这些人逗得很乐。 其实有些痛苦。 因为她超想拍桌子哈哈大笑,但为了做样子,撑住端庄小姐的淑女形象,她只能捂着嘴装秀气的笑。 但天知道那个轻笑之下,她全身肌肉忍得微微在打颤,就知道她忍得有多用力了。 “大元呢?”损友二号不忘问问恩公孙元樵的喜好。 “要不是大元,我们也遇不上馥兰跟她的女老师们,大元是我们的救世主。”损友三号跟着歌颂,以感恩的心催促道:“快说,你有什么条件,兄弟们决定挺你,让你优先挑选。” “大元还用说吗?他喜欢乖乖的,个性幽默,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子。”被禁制发言的阿良悻悻的说。 “乖乖的喔。”损友二号看向他心目中刚出炉的观音妈。 “个性幽默喔。”损友三号看向那个记忆中很风趣好笑的女人。 刚刚代为说完喜好的阿良也皱了下眉,然后看向女大十八变,好像被外星人附身、宛如变成另一个人的程馥兰。 程馥兰被看得一头雾水,就连孙元樵也不知道二人玩什么花样。 打哑谜的三人互看一眼,咭、咭、咭的阴阴笑开了。 第七章 神经病! 对于几个宅男异想天开的瞎起哄,程馥兰只觉得他们是脑袋有问题的神经病。 这些人,当年断她感情路,时至今日竟然反过头来起哄闹起孙元樵,要孙元樵追求她,两个人在一起算了。 算了? 听听这什么字眼:算了? 她程馥兰的行情好得很,是有需要被“算了”、这么勉强又委曲求全的跟人凑合成一对吗? 而且真不是她要说,这些人难怪会交不到女朋友,因为他们还真是超不会说话的! 因为他们瞎起哄,试图说服孙元樵的话竟然是:“你反正也寻寻觅觅这么久,找不到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有现成的人就先凑合试试,就当是补偿她年少时的心愿,这是我们欠她的,你就追她吧!” 有现成的人就先凑合? 就当是补偿她? 他们说的这些是人话吗? 她程馥兰是有没有这么可悲啊?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说服完孙元樵,他们矛头转向她,试图说服她的话竟然是:“反正你现在没有对象,以前你没把到大元,现在就让大元来把你,说起来也是美梦成真,你就跟他在一起吧!” 用神经病来形容这几个人,真是太客气了,真的! 但话说回来,也就是因为太荒谬了,她没有生气,只觉得好笑跟掩不住的得意而已。 可想而知,她这次的伪装是前所未有的大成功,才能唬得这几个人对她刮目相看,噗噗噗!怎么这么有趣?真是有够好笑的。 程馥兰很想笑,最好是仰天大笑的那种,但是不行! 还在回家的略上而已,当着孙元樵的面,她营造出来的端庄小姐形象就得继缤维持……啊!怎么会这么痛苦,她想笑的呀…… “馥兰。”停红灯的空档,负责护送她回家的孙元樵突然开口。 临时被点名,程馥兰没慌了手脚,她镇定地掐着大腿平衡情绪,用一百分的温柔婉约柔柔地看着他。 “那个……”俊颜略见赧色,对于要说的事似乎难以启齿,场面于是就僵在这边。 程馥兰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 要换作平时,早连声追问到底是什么事,但她现在是大家闺秀、是淑女、是一百分的端庄小姐,所以她什么也不能做。 仍是那个一百分的温柔婉约表情,她很“沉着”又“稳重”的等他整理好他紊乱的思绪…… 孙元樵想了想之后,才又开口。“今天阿良他们说的话……” “没关系。”她温柔地笑笑,识大体地表达体谅。“我知道他们爱开玩笑,不会放在心上的。” “……”没出声,但孙元樵的表情明显像有话要说。 到底是怎样? 程馥兰受不了这样的吞吞吐吐,但她还是只能忍,用力的忍,她忍! “其实我是想说……” 说什么啊? “也许我们可以试试?” 呆住。 这一秒的当下,程馥兰完全忘了伪装,忘了她端庄小姐的形象,但话说了回来,反正端庄小姐呆住也是一样的表情,似乎装跟不装也没什么大差别。 “我知道突然说这件事实在很奇怪。”绿灯行,孙元樵驾着车,斯文的俊颜浮现困窘之色。 知道奇怪还说?!程馥兰忍到眼睛快抽筋了才忍住没白他一眼。 “我只是在想,大家都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孙元樵试着解释:“现在要遇上谈得来的异性朋友真的要看机会,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直记得你以前开朗率性的样子,不止一次想过,我当初拒绝你,是不是太不成熟,太草率了……” 程馥兰心里忍不住嗤他一声:现在“才”知道是有个屁用啊! “越到这几年,我对当年的事就越感到遗憾,所以这次能重逢,我一直在思索,这是不是命运给我的另一次机会,所以……所以……” 孙元樵那厢所以了半天,这厢的程馥兰却迟迟无法接口。 是要她说什么呢? “这实在是……嗯,你知道的,很突然。”最终,她只能这样说。 “我知道是突然了一些。”孙元樵面露窘色,却力图镇定的续道:“但我不想再错过一次,所以想问一声,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 “……” “当然,不勉强。”孙元樵强调,想想后补充道:“只是想,大家都不是十七、八岁了,不想再浪费时间去试探跟猜测,所以问一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追求你?” 这要她怎么回答呢? 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她压根儿没有心理准备,更何况她心里…… 顿了顿,程馥兰胆怯得不敢往下想,因为那是禁忌,最最应该回避的禁忌。 是姐姐!人家只把她当姐姐的,她得好好记住这点才行。 “馥兰?” 在这温声叫唤之中,看着孙元樵儒雅诚恳的俊颜,程馥兰陷入了天人交战。 比较起来,俞炎翼算是个敏感的人。 一早就出门跟同学聚会,接着去才艺班上课,一路混到这时才返家的人看起来没什么异样,甚至还记得带两碗面线糊回来给他当宵夜,一回家就陪他吃宵夜、边聊着今天的趣事,其乐融融,一如往常那般。 但,他感觉有些事不太对劲…… “累了吗?那早点回去休息吧。”俞炎翼本以为是一整天爆满的活动让她体力透支、频频闪神。 “哪那么夸张,不就是多了吃中饭的聚会,你当我林黛玉喔?”程馥兰吃吃的笑,然后不知是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说:“还是这样子轻松。” “哦?” “能想笑就笑啊。”她老实说:“你都不知道,虽然我做作得很成功,几次吃饭就让那些人拜倒在我成熟优雅的石榴裙下,但是要那样一直假仙也很累耶,连想笑就笑都不行,不知道我会不会憋成内伤。” “北七。”他翻了个白眼。 “你才北七,我早跟你说了,我一定要让他们刮目相看,证明我的魅力,我真的做到了,你都不知我有多得意。”她哼他。 “能有多得意?”他也哼了一声。“就算你成功了又怎样?被肯定的并不是真正的你,为了一个虚假的形象而辛苦,你不觉得很空虚?” 即使被一句话命中最脆弱的部分,程醒兰也不会承认,只能逞强的瞪他一眼,不甘愿又软弱地反击一句:“你不懂啦。” “是!是!”俞炎翼随意应声,一看就很敷衍。 鼓起了面颊,程馥兰越想越不甘,只能强调:“这事关我女人的尊严。” “……”没说出声,但俞炎翼轻撇的嘴形就是北七两字,他又骂她白痴, 她又瞪他。 “你高兴就好。”俞炎翼一脸无所谓,坦白说道:“如果你觉得那个『尊严』很重要,就继续假仙吧,但要是真想当朋友,一直假仙下去是行不通的,一定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这话,让程馥兰陷入沉默。 虽然还没露出马脚,但实话说,装了几次后她还真觉得挺累人的,而且她其实很困惑,为什么男人会喜欢那种假仙样? “我不懂……”咬着筷子,她的目光有些无助,像是迷路的孩子,低声问:“难道就没人喜欢我原来的样子吗?” 承着她盈盈的目光,俞炎翼心里起了挣扎。 他当然可以冷脸问她又发什么神经,就像以前那样,随便带个话题转开她的注意力,但他不想一直这样下去。 那样对他没有好处。 他很清楚,事情就像彭瑞安说的那样,要是不面对,他永远都突破不了现况,所以是不是……是不是…… “欸,你说说看,男人还能挑剔女人什么地方?”程馥兰没等他反应就又问了,而且一改两秒前的无力。 皱着眉,她边想边问:“要脸蛋,我有的是脸蛋,要身材,我也一直维持得很好,论气质的话,我从小就是音乐班的,气质好得不得了,要说个性的话,我是那么真诚不做作,为人风趣活泼又超好相处,像我这种只能打一百分再加一百分的女人,你说,是要去哪里找?” 她越说是越来劲,那种自我修复能力之强悍,换谁听了都会傻眼,但俞炎翼却是笑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程馥兰啊! “笑什么?”她瞪他,气唬唬地问:“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是!是!是!”俞炎翼很直觉地回她:“阁下骨格清奇,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我这儿有一本秘笈……” “你别闹啦,我是说认真的!”程馥兰拍打他的腿,忿忿道:“不然你说,是要上哪儿找像我这么好的女人啊?” 俞炎翼直笑着,被她逗得很乐。 “算了,不跟你说了,你小孩子根本就不懂得欣赏。”程馥兰哼他。 笑容逸去,那句“小孩子”让俞炎翼感到刺耳。 “我不是小孩子,很早以前就不是了,ok?”他觉得她该正视这个事实。 “明明就是。”皱皱鼻子,她指出最实际的一点。“你小我三岁耶。对我来说就是小孩子。” 这话,压得俞炎翼心头沉甸甸的。 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只是以前他一直不想去正视这份感觉,但他清楚知道,机会不会永远都属于他。 就如同彭瑞安说的那般,如果他永远都不伸手,那么他总有一天会永远失去…… “兰。”他唤她,一脸严肃。 她看他,不太确定他怎么突然变得一脸严肃。 她刚刚说错话了吗? “我想……反正这世上都是一堆不识货的,你这样瞎碰乱撞也不可能真撞上什么适合的好对象,不如……” “谁说没有啊?”她打断他、一脸的不服气。 本来还在反省是不是说错话,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咒起她感情路不顺遂,她哪能忍受被他小看? 程馥兰没好气的回嘴道:“就说了我是一百分的女人,超抢手的,谁跟你一样瞎碰乱撞也撞不到适合的好对象?” “我现在是要说认真的。”俞炎翼皱眉。 “我也是很认真啊。”要皱眉,她也会,她拧起眉头宣布:“今天孙元樵送我回家时,就问过我要不要让他追了,我很抢手的好不好?” 她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俞炎翼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答应了?”最终,他挤出一句。 她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妙。 情路上跌跌撞撞至今,谈恋爱这件事让她觉得很累,特别是不久前才结束的那一场根本没有感觉、还很闪电失败的无敌迷你小恋爱,那让她对恋爱的本质就只能打下一个“累”字。 本来是打算休息一阵子的。 不是绝望到要完全放弃,只是这阵子她真的很提不起劲,不像以前那样,为了压抑心中的妄想,便渴求着想要得到一份梦想中的爱情。 现在的她,想到爱情两个字就觉得累,累到她开始考虑吕佩颖那种一了百了的做法,但…… 又看了俞炎翼一眼,程馥兰心中微叹一口气。 俞炎翼这人精得跟鬼一样,她太积极关心他的感情生活,总有一天一定会被抓包,被发现她深藏心中的那个秘密。 所以绕了一小段路,她又回到了原点。 就算本意是想要好好放空一下,不再想着经营爱情这件事,不再想怎么真心爱上另一个人,避免触碰到心底那个禁忌…… 但她发现,她竟是不能停下来休息,不能够停下来、不再去追逐爱情。 因为她只要一停下来,对于俞炎翼……那种该深深隐藏心底的禁忌想法就会跑出来,那更加困扰着她。 吕佩颖的事件殷监不远,她深切明白,有些事不点破,真的是天下太平,对谁都好…… “猪兰?”见她迟迟不回答,俞炎翼难得的追问。 不该叹气,但她叹了一口气,轻轻的、不甚明显的那种,然后点点头。 俞炎翼不说话了。 “我只是跟他说会考虑啦。”她补充,不自觉地分析道:“你看,孙元樵个性好,样子也好,就是个白净净的书生,现在还当工程师,真的是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也有钱财,身材跟你差不多,说起来是体面又多金,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人家想追,就让他试试吧。” 说到后来,也不知是说服他还说服自己,程馥兰干笑。“虽然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他毕竟是我少女时期的梦想嘛,而且原本就没有开始过啊,现在试试,就当圆一个梦想好了。” 俞炎翼还是不说话。 “你干么?我有条件这么好的追求者,不替我高兴喔?”发现他近乎生闷气的神情,程馥兰不解。 “你高兴就好,我累了,先休息了。”收拾碗筷,俞炎翼克制不住,很没风度的先行退场。 客厅里,被留下的程馥兰只觉得一头雾水。 是怎样? 发神经了吗? 瞪着他退场离去的身影,换她也不高兴了。 这夜,就这么地,两人不欢而散。 俞炎翼觉得不舒服。 本来以为只是心理因素,但是当他准备就寝时,就发现到自己是真的不舒服。 似乎是背部筋骨扭到那样,他觉得胸痛背也痛,本以为忍一下就好,但直到他躺平了好一会儿,那股疼痛非但没有改善,还如影随形跟着他,不管换成什么姿势都疼得难以入睡。 他是个很能忍的人,所以他一路跟这股疼痛耗,直到天色渐亮,他才决定挂急诊就医。 没惊扰任何人,他忍痛招了计程车上医院挂急诊,然后x光一照,片子上的肺,只剩下正常的三分之一大了。 远在加拿大顾孙兼坐移民监的两老接到求救电话时,异常的处变不惊。 “自发性气胸?” “对,医生这样说。”电话那头的程馥兰整个人六神无主。 一大清早接到电话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开玩笑,想到前一晚的不欢而散,更觉得这玩笑有点可恶。 哪晓得竟是真的? 真的是要她收拾住院用品过去支援! 当她狼狈的拿着盥洗用品跟换洗衣物匆匆赶到医院时,病床上的俞炎翼已经呈昏迷状态,身上还插着奇怪的管子,管子的那头接着不明机器,正在进行她无法理解的治疗当中。 那画面,简直是要吓坏了程馥兰。 明明前一晚还好好的人,怎么事隔一夜而已,突然间变成这德行?! “怎么办?”不知所措,程馥兰第一反应就是跑出病房,打开关机的行动电话,赶紧打电话向远在加拿大的专业人士求助。 “昨天明明都还好好的,他平常也很健康的,结果他突然……突然就病得这么厉害了,我根本就听不懂医生在讲什么,什么自发性气胸……” “宝贝别怕。”从扩音功能听出她的惊惶失措,俞妈赶紧安抚她。“所谓的自发性呢,就是发生原因不明。它高兴发作就发作的,像翼仔那种又高又瘦又年轻又长得帅的男孩是这种病的高危险群。” 怎么说也才刚从工作岗位退下来,身为胸腔科双杰之一的俞家妈妈仔细讲解道:“喏,人的肺脏,是个由许多像小气球一样的小肺泡所组成的大气球,你想像一下,人吸气的时候。就像气球充满气膨胀,但有些像翼仔那样又高又瘦又帅又年轻……” “这到底关帅什么事啊?”俞爸忍不住插嘴,身为胸腔科的另一杰,还是很务实的那个,他很不能理解帅跟自发性气胸的关联性。 “那是我儿子,当然是帅的啊。”俞妈凶狠的瞪他一眼。 俞爸闭上嘴,举双手投降。 俞妈不埋他。继续安抚她的小心肝,忙道:“这些又高又瘦的年轻小帅哥们遭天嫉,有些就比较倒霉,肺脏那颗气球的上方会有一些增生的小气球,也就是小肺泡,那些小肺泡因为虚弱,加上姿势的关系……” “姿势?” “是啊,好比电脑族窝在电脑前弯腰驼背之类的,翼仔常常为了做模型缩在他的工作台前,这种不良姿势有可能摩擦到胸腔的上缘,导致这些气泡破裂。” “那会怎样?”吸吸鼻子,其实不是很懂,但程馥兰试着了解。 “当不良的小肺泡破掉后,由鼻子吸进来的空气,会从那破掉的小肺泡跑进胸腔,外界空气一旦跑进胸腔,里面的气压就会变得跟外界气压一样,这样一来,翼仔的肺脏无法完全扩张,他就没办法吸气,这就是所谓的气胸。” “就是他没办法呼吸就对了?” “目前是有点困难。”俞妈又解释道:“你看见他身上插的管子,是插管导流,导管接的那台机器是要帮胸腔里的空气排出来,等那些从破掉的不良肺泡灌进去的空气都被排掉时,就没事了,” “国内普遍性做法是那样没错。”对着从一开始就按下免持听筒的电话,俞爸爸提出个人意见。“但既然翼仔有这问题,等下我跟你俞妈会先找他的主治医生研究一下他的情况,看看是不是直接开刀修补。” “开刀?”程馥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种自发性气胸,两年内复发率高达50%,与其让翼仔赌那一半的机率再吃一次苦,不如一次处理掉。”俞爸理智分析。 “说不定小翼仔他运气好一点……”程馥兰不想他开刀,但又觉得赌运气这种事实在太飘渺了,连自己都说不下去。 “前几天我们才跟你们大哥在聊这个,国外这边一般都是第一次发作就直接建议患者动刀修补了,但国内的话都是先做导流处理,等第二次发作才建议开刀修补。”以一个做父亲的立场,俞爸是不想自己儿子受第二次罪。 “宝贝,因为这种自发性气胸的复发机率实在是太高了。”俞妈支持俞爸的看法,说道:“与其让翼仔赌那一半的机率,我也觉得直接修补才不用受第二次苦,插管可不是件舒服的事,反正都在痛了,就一次痛完吧。” 两位老人家是这么样的理智,说得这么样豁达,但一想到俞炎翼身上插着管子的模样。再想想开刀,要在他身子上开个洞…… 啪嗒,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第八章 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但程馥兰确实是很少哭的。 因为天性乐观,以及不想要旁人担心的好强,她一直就不是走泪水路线的人,但是这会儿看着病床上的俞炎翼,她的眼泪像没关好的水龙头那样,一直啪嗒啪嗒往下直掉。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脑海里,忍不住想起很多很多的事…… 爱吐槽她的俞炎翼,拿她没辙的俞炎翼,总是面恶心软、对她刀子嘴又豆腐心的俞炎翼。 在她人生的记忆中,俞炎翼根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甚至记得小时候那个神经没锁好,总是逗得人哈哈大笑的俞炎翼,脑袋不知道装什么,有一次月考遇到填空题,明明写明是填空,他少爷的脑袋却不知怎么运作的,硬是把填空当成创作题在发表。 好比题目是“床前明月光”,这种国民常识题,随便问谁也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结果这天才竟然在句子后的填空写上“李白睡得香”。 不只“李白睡得香”震惊所有人,另一题“三个臭皮匠”,他更是笑坏所有人的填上了“臭味都一样”。 那次发回来的考卷,是继在院子挖出大洞的事件后,把两家人笑到快翻过去的又一力作,但说实话,好笑的同时又不能说他错。 好比“管中窥豹”这种题目,虽然正解是“可见一斑”,但他写“吓我一跳”,能说他错吗? 就像他自我辩解时的解释:从管子中看见一只豹,任谁都会吓一跳的吧? 上一刻还哀凄、正淌着眼泪的娇颜忍不住因这些回忆而露出笑容,程馥兰差点颜面神经失调,俞炎翼转醒时看见的就是她又哭又笑的奇怪模样…… “啊!啊!”发现他的转醒,程馥兰胡乱擦去眼泪,表情甚是尴尬。 “又哭又笑,黄狗撒尿。”又痛又虚弱,但俞炎翼知道她担心,仍试着要她转移注意力。 “我是想到你小时候的白痴事,笑到流眼泪的。”程馥兰试着小小的为自己辩解一下。 “我又不是你。”俞炎翼坚决否认人生中曾干过什么蠢事。 “李白睡得香这种白痴答案明明就是你写的。”她哼他。 “那是你们不懂得欣赏本大爷的创意。”他用气声回哼一声。 “小时候还能说是创意,但你上国中的时候,根本就是叛逆了。”见他不承认的表情,她不服气的举例。“是谁把‘穷则独善其身’的下一句写成‘富则妻妾成群’的啊?” “有错吗?”俞炎翼虚弱的问她。 “明明就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讲的是穷的人只能顾及自己,有钱人则是能照顾更多的人。”她抬出原句跟原意。 “所以他妻妾成群啊,这不就是照顾更多的人?”俞炎翼好整以暇,还问她:“要不然,你有看过一个穷鬼妻妾成群的吗?” “……”程馥兰一时噎住,差点答不出来,后来气急败坏再问:“那‘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吃才是大傻瓜’,还有‘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是死的有先后’,有人这样子答题的吗?” “但那是现实,不是吗?”俞炎翼答题自认是一本初衷的实际。 “那‘洛阳亲友如相问’,你填个‘请你不要告诉他’,这又是什么现实了?”程馥兰简直要被他的歪埋给气晕。“人家答案明明就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还要透过其他人来问,表示本来就不亲。”其实痛得不得了,但俞炎翼暗自吸了几口气,忍着身上巨大的痛楚反问她:“不亲近的人想装熟就让他装吗?当然是请人不要告诉他,哪里不实际了?” 程馥兰瞪着他,发现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后瞪着瞪着,他身上的管子、怪异的机器、他病恹恹的坏气色全映入她的眼……泪水涌现,停了好一下的眼泪忽地又掉了下来。 她认识的俞炎翼、记忆中的俞炎翼,就算不是神采飞扬,但至少也一定是精神饱满,从没有一刻会是这般吃苦受罪、带着一脸虚弱病气的模样。 开刀,他就要被送去开刀…… 她擦去眼泪,想要假装它们不存在,但才刚擦掉泪,新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破坏了她的努力。 “兰?”俞炎翼只能在心里叹息。 不想她哭,不想她担心的。 忍着痛楚跟她谈笑,就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但显然他失败了。 “没事,我没事。”吸吸鼻子,她赶紧说道:“别怕,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俞爸俞妈了,他们说你这个是小毛病,会很痛,但动个小手术可以一劳永逸,以后就没事了。” 不知护士何时会进来推他去执行手术,她赶紧将他昏迷时期她所问到的情报跟结果都讲了一遍。 确定他大致了解状况了,她又吸了吸鼻子,试着露出“没事”的笑容,那种没事的笑容,俞炎翼不觉得陌生。 每次当她想逞强时,就是先装作没事的样子,要让人以为她真的没事,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俞炎翼知道她其实很“有事”,对着别人的完美假装他都能知道她有事了,现在她红着眼、很失败的要装没事,又怎可能瞒得过他? 浑然不知自己被看穿,程馥兰还试着安慰他,说道:“俞爸俞妈已经打过电话跟你的医生沟通了,帮你开刀的胸腔科主任是俞爸俞妈的学生。而且是得意门生,不会有事的。” “嗯。”俞炎翼轻应了一声。 他本来就没担心过,就算她没说,结果也一样。 这跟耍特权无关,他只是很清楚的知道,这家医院现今当家掌权的是前院长的得意门生,表示前院长势力还在,身为前院长的小儿子,住进这家医院,基本上是不需要担心医疗品质的。 他唯一会放心不下的,只有她,一直就只有她。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要面对也不是,因为她把他当成弟弟,他若真点破了什么,让她从此对他视如蛇蝎、避之唯恐不及,他情何以堪? 但偏偏,要他逆天行事,便是想忽略那份感觉也做不到。 天晓得这是怎么演变、又是何时发生的事? 但她简直就在他生命里生了根,如影随形,他怎么也摆脱不了,无法不把她记挂在心上。 进退两难,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肉体上的痛楚让俞炎翼不自觉地思索起这些同样教人痛苦的问题,而满心畏惧的程馥兰也不知道是要安谁的心,无法控制的碎碎念转述俞爸的劝慰—— “别怕,俞爸说,现在的做法跟以前不一样了,虽然说是动手术,但其实只是开个小洞,用内视镜找出问题肺泡,修复它们就好了,所以你不要害怕。”她又说。 俞炎翼看着她。 没开口,但他很清楚的知道,害怕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啊!你醒来了吗?”奉命前来的护士小姐一号失笑道:“这样也好,手术前有跟女朋友说一下话,多少让她比较安心一点。” “啊!”程馥兰僵硬了一下。 一抹霞红飞快染上她的面颊,她既羞又惊,不知护士小姐哪来这样的误会? 心慌意乱的想要辩解,哪晓得一同前来的护士小姐二号也说:“你女朋友很担心你呢,护理站的同事都劝过她,但她就是很会胡思乱想,真有够可爱的。” 澄清的话都到了嘴边,二号护士小姐的话却止住了它们,程馥兰自觉该先说明这个,呐呐的说道:“不是我要乱想,是因为……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手术是百分之百安全的嘛。”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护士们俐落的整理着仪器跟病床,一号小姐边笑着说:“但这个真的算是小手术,主任技术很好的,很快就好了。” “没办法,人就是这样,关心则乱嘛。”二号小姐也笑道:“看你们的样子感情一定很好,心爱的人要动手术,你会胡思乱想也是正常的。” 心、心爱的人? 程馥兰大窘,极力要压抑被说中的心虚感,胀红着脸想要澄清。“那个……我不是……” “没事的。”护士小姐一号很好心的再安慰一次。 病床移动中,程馥兰下意识的闪开,不想让自己凝事又占路。 “是啊,你放心交给我们吧。”护士小姐二号也说:“过几天男朋友就能活蹦乱跳陪你约会了,你安心等一等就好了。” 愣愣的,程馥兰看着俞炎翼被推走,他就这样被推走了。 啊? 啊! 啊?! 小孩子的世界,就某方面而言,其实是很残酷的。 因为不懂,他们说话不知保留,美其名为天真无邪,但真要伤人的时候,天真之下所掩藏的利刃往往伤得人最重也最深…… “猪兰,为什么你没有爸爸?” 就算长到二十四岁这年纪,俞炎翼也没办法回想起,当初他怎么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出这白目的问题。 当时的场面似乎僵了一下? 都小学二年级的事,俞炎翼基本上已经不记得了,而且他的问题似乎也没人回答,他只记得……在自动略过他的疑问之后,一等那晚的中秋烤肉会结束,他被拎回书房痛揍一顿.狠狠的。 “俞小翼!不准!不准你对小兰再问这种问题。”一样是动手打他一顿,但比起意外掉进陷阱的那一回,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家老爸板起这么凝重的神色。 在那当下,他明明痛得眼泪狂喷,但他从小就“高怪”得有剩,一直就不是走大哭大闹的路线,还能倔强反问:“为什么?” “翼仔,妈妈生给你的大脑是要让你使用的,你自己想想看。” 他那时要想得出来,又何必开口问?又怎会引来一顿打? 之后,大概解读出他倔强表情下的不甘心加不以为然,所以双亲花了一番时间跟他解释了什么叫意外,让他明白警察这种人民保母的职业具有高风险,程家的爸爸因此为民牺牲,他应该心存敬重,也要对失去父亲的程馥兰多加怜惜等等、等等等…… 在他听到快打瞌睡之时,大人们总算想到一个问题:没头没脑的,他怎么会想问这问题? 想来,俞炎翼的观察力、谨慎的个性就是从那次之后开始培养起来的。 那时还不懂得戒防为何物的他,很老实的说出在两人放学回家的路上,有听到她班上的男同学在笑她没有爸爸……那是俞炎翼第一次体会,什么叫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 因为他当场就看到他家老妈哭了。 不但是哭,还直说什么可怜的孩子如何如何的,再之后,两个大人开始轮番讲古,什么相逢自是有缘啦,远亲不如近邻啦,还有一大篇女孩子多么纤细、天生就需要人多加关心爱护的论点。 他记得那天听到最后,是他睡着收场,再醒来已经得穿衣服准备上学了。 所以,他约略知道大人版本的想法,但当事人呢? “猪兰,没有爸爸,你很难过吗?”找了个只有两人的空档,他问她。 她的反应如今想来甚是微妙。 一听完他的问题,原本在写作业的她第一反应竟是先四下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这才小声的对他说:“你千万不要在大人面前,特别是我妈面前讲这个,知道吗?” “为什么?”那时他不懂。 “因为她很难过我没有爸爸。”程馥兰面露困扰之色,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每次都是这样,她好像觉得我会难过,然后她就开始伤心,所以你千万不要让她听到这种话,知道吗?” 一堆难过来又难过去,对于小二年龄的俞炎翼该是高深莫测的语言,但没想到他竟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那你到底难不难过?”他问。 “我也不知道。”秀气的眉微微拢聚着,苦恼的说:“因为我根本就不记得我爸爸,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觉。” “是喔。” “是啊,因为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掉了,我那时还包着尿布耶,怎么可能有印象。” “但大人都觉得你很难过。” “因为他们觉得我没有爸爸,就少了一个人疼吧!”她猜。 “少了一个……感觉好像很可怜耶……那你的同学还欺负你?笑你没爸爸?” “你千万不要跟我妈说,她要知道同学拿这个笑我,她会很难过很伤心的,你知道吗?”她叮咛。 “你呢?他们这样笑你,你不生气吗?” “被这样笑,当然也是会不开心,但有什么办法?”她有些无奈的说:“他们不知道我妈妈是那么爱我,是连爸爸的分也一起的,很爱很爱找。” “嗯,程妈对你很好。”在他印象中,程妈很少大声对她说话。 “是啊,她那么努力,如果让她知道有人这样不讲道理的嘲笑我,她会很伤心的,也许会偷偷哭好几天……” “程妈会偷哭?” “是啊,大人都这样,伤心都是躲起来哭的,我不想我妈伤心,所以我就不能生气;我不生气,她就不会发现这些不开心的事,那她就不会伤心,这样子,你懂了吗?”也许是没有其他玩伴的关系,对待年幼的他,她一直就很有耐性,而且给予同辈一般的尊重。 “我知道,我不跟程妈说。”虽然个性很“高怪”,但俞炎翼很识时务,只要道理讲通了,他就会做他该做的事。 “嗯。”她点点头,打算继续写她的作业。 “其实你还有我爸跟我妈啊。”他突然又说。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还有我爸我妈疼你,其他人只有爸爸妈妈,比起来你还多一个人哩。”这种简单的算术问题可不会难倒他。 “但俞爸俞妈是你爸妈啊。”她还是没反应过来。 “又没关系,我把他们分你一半不就好了。”他很随便的就决定分享出去。 反正现实的状况是,就算他没想要分,他爸妈对她的关爱一直就没少过,那大方分她一半,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 “谢谢,你对我真好。”她笑咪咪的,一直就是知足常乐的好个性。 这样的个性让她很受长辈们喜欢,但也不是个个都买帐。 在她国二下学期的那年,就发生一件极重大的事…… 那天,俞炎翼一如往常的放学,一如往常的先回隔壁程家…… “你说!老师为什么打你?”还没走进程家,俞炎翼就听见程妈妈在屋里头严厉质问。 打她? 这怎么可能? 她一向都是好学生,功课不用人操心,一直都是老师喜欢的那种人……俞炎翼表情沉了下来,在看见那红肿的、明显浮着指印的面颊时,瞬间体会到程妈为什么会这么火大了。 “是因为今天小考,我考差了……” “考坏了就能打你的脸?是哪一科老师?你说!” “妈,老师也是希望我们成绩好……” “胡说八道!”程妈绝不接受这种理由,怒道:“要求学生成绩,就可以打人巴掌的吗?而且是打我女儿的脸?你老实给我说,是谁打你?” 母女俩正为“到底是哪个老师动手打巴掌”而夹缠不休的时候,俞炎翼就看见院里飙进一台车,他家老妈风风火火的直冲进来。 “淑贞,走!我们上学校理论去!”俞妈恨声叫嚷的模样,简直像是带着一团火焰冲回来似的。 “俞妈你……”程馥兰看见来者,表情明显僵硬。 “王八蛋!她这样子打你?”俞妈看见那肿成面龟一样的半边面颊,怒焰更加高涨,直接破口大骂。“这真是欺人太甚,诬赖你偷钱还打你逼供吗?” “偷钱?”程妈震惊,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偷钱”这字眼震惊,还是因为“女儿的事,竟然是隔壁太太比她这个做妈的还清楚”来得叫她震惊。 “淑贞你先别生气。”俞妈赶紧先声明。“小兰这丫头就是贴心,怕你生气,又怕你担心,所以不敢让你知道,但是她一个丫头片子又不晓得该怎么办,才打电话跟我求助,她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到底是什么事?”程妈听了只有更加焦虑的分。 “小兰他们班前阵子不是来了个代课的导师?今天他们班上的一笔班费不见了,就因为小兰在上理化课时,班级日志忘了拿,为了拿那本日志,她回教室一趟,那个代课老师一口咬定,说钱一定是小兰偷的。” “放屁!我的女儿才不会偷钱!”程妈气得整个人直发抖。 俞炎翼在一旁直点头。 要说偷钱这种事,说他为了买金刚模型偷钱那还有可能,他知道的程馥兰除了读书就是练琴,生活里全让这两件事给塞得满满满,真叫她偷钱,她要拿那笔钱做什么用都不知道,那是在偷心酸的吗? “更气人的是,那个老师不但诬赖小兰,还当着全班的面说单亲家庭生活比较辛苦她可以理解,只要小兰承认、把钱交还,她会让班上同学原谅小兰。”俞妈几乎是破口大骂。“那女人甚至对着全班同学说什么人不能选择出身,但是可以选择自己人格这种屁话!” 全心全意栽培女儿、爱护女儿的程妈只觉得气血上涌,脑门一度空白…… “妈!”见母亲摇晃了下,程馥兰赶紧上前扶住。 “淑贞,你先冷静下来,把自己气坏了,要怎么替小兰讨回公道?”俞妈对这一点异常坚持。 没错!要讨回公道,一定要讨回公道…… “没事!我没事!”闭着眼,暗暗的深呼吸几次。怒到极点的程家妈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向女儿问:“你老实说,你有没有拿那笔钱?” “淑贞你傻啦?小兰怎可能……” “我要她亲自说。”止住俞妈的护短言论,程家妈妈坚持要女儿亲自发言。“小兰,你自己说,你有没有拿走那笔钱?” “我没有。”程馥兰肯定的回答。 “那好,你说,老师除了诬赖你,她怎么打你的?” 反正瞒也瞒不住了,程馥兰低着头小声说:“她一开始打我,问我为什么偷钱,我说没有,她又打,说我说谎,我又说没有,她又打,说我还在说谎,但我说的是实话,所以我还是说没有,她就再打我……这样子一直打。” “然后呢?”程妈追问。 程馥兰看了自家母亲一眼,知道她要求细节的个性,只能细声回答:“打了十多下之后,老师就说了俞妈刚刚说的那些。” “所以她就是当着全班的面打你巴掌,然后用那些话羞辱你?”程妈确认。 程馥兰轻应了一声,小小声补充:“后来老师说给我时间好好想想,要我明天把钱还给她,要不然她要报警处理,还要记我过。” 俞妈听了,忍不住接着解释。“小兰她一个孩子哪有那么多钱,她又怕你听了那些气人的话会伤心、会生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打电话找我商量,问我能不能借她钱。” 说完,俞妈又是心疼又是叹气,直道:“她这个傻丫头,为了不让你伤心,竟然想要把这些委屈吞下来,我虽然肯定她一番孝心,但这事我是没办法接受的。” 两个拳头握得死紧,俞妈几乎两眼喷火地撂话。“这世间还是要有黑白曲直,正义是不可以委曲求全的,我一定要那个老师付出代价!” “小兰,听见你俞妈的话了吗?”程妈问。 程馥兰一时抓不住重点。 从事发后,她一直全力忍耐着,忍得很辛苦才没哭出来,哪能跟得上母亲这时的问题。 “世间还是要有黑白曲直,正义不可以委曲求全。”程妈妈像个出征前的将军,训示道:“虽然你是不想要妈妈担心,但今天你被人打了耳光,妈妈就不可能置身事外,更何况是这么离谱的事。” 说完,转身。“你待在家,我跟你俞妈去讨公道!” “妈!”大惊,程馥兰想追上去。 “翼仔,我先陪你程妈去讨公道,你跟小兰看家。”俞妈大声跟儿子交代。“我有叫你爸派学生过来接你们去医院,你等下陪小兰去验伤,既然对方想搞大,那就搞大一点,我们家的人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俞炎翼乐得领命。 他万分合作的拉住了程馥兰,任由两个妈妈威风凛凛地出征去。 第九章 小五的男孩子,蛮起来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挣脱的,程馥兰看着院子里的车绝尘而去,隐忍半天的眼泪哗啦啦地跟泄洪一样全冲了出来。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不只哭,她还边哭边骂,刚刚在大人面前硬撑出来的冷静模样全数崩毁。 俞炎翼松了手,没再死命抱住她,撇撇唇,哼道:“你刚刚不哭,现在才哭,有什么用?” “你不懂啦!”她索性蹲下来哭个痛快。 “被人欺负还要忍耐,这种事我才不懂。”他哼她。 “你以为我很想忍耐吗?我很想吗?”她边哭边吼。 “不想你干么忍?”看她哭得跟牛一样,跟刚刚简直是两个人,俞炎翼觉得她莫名其妙。 “我能够不忍耐吗?”她哭得抽抽噎噎,眼泪鼻涕直流。“你刚刚看见了吧,我妈是不是很生气?她是不是很伤心?我被人欺负,被人嫌没教养,最生气、最伤心的都是她,她都已经这么生气了,我要是哭出来,那不是火上加油,只会让她更心痛?你说,这样子我能够不忍耐吗?” 乍听是合情合理,俞炎翼顿了顿,一度无法反驳。 他知道她说的对,但总觉得事情也不能这样说…… “但是你忍半天,她知道了还不是一样要生气、要伤心?”他觉得她的想法还是不太对,试着理出正确的思路。 顺手抽了面纸让她擦擦眼泪鼻涕,他说道:“更何况,这么严重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她听了,忍不住哭得更大声。“我不想这样子,不想要这样子的啊!” 整件事,最委屈也最生气的人就是她。 不管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挨耳光,还是被言词羞辱,好像她单亲家庭出身就是什么原罪,就罪该万死似的,她都是最委屈跟最难过的那一个。 原本并不是这样子的! 原先的师长素来就疼爱倚重她,哪晓得待产假的时候换来一个对她处处充满歧视偏见的代课老师,两位师长给予她的待遇有如云与泥,当中的差异要调适本来就不容易。 更何况是像今天这种场面,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栽赃她,要她背下偷钱的罪名? 在这样的羞辱之下,她是身心最痛的人,但是为了母亲,她试着逼自己忍耐…… 俞炎翼看着伤心大哭的她,开始有些明白,但也不是那么样的明白。 虽然小五的年纪对什么事都一知半解的,不过在那当下,他至少有些了解她这一面。 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就算委屈,就算难受,她会努力强迫自己去忍耐,营造出“没事”的假象…… 在俞炎翼发现她这一面神秘面貌的同时,一如俞妈跟程妈出征前的宣言,关于她被栽赃偷钱的事件,前往学校讨公道的她们果然把事情搞得很大。 事实上,当天两个妈妈们赶去学校找老师对质时,该位代课老师已经找到钱了。 真相是,该老师当天要出门之前,其男友因故要拿东西翻了她的背包,发现了放班费的信封袋,以为她忘了把薪水拿去存,就顺手拿出来,打算上班的路上帮她拿去邮局存。 该名代课老师是在学生放学后气不过,打电话向男友抱怨现在学生有多邪恶时,才发现这笔钱的下落。 代课老师对着电话惊呼,责怪男友拿走钱怎么不跟她说一声的时候,正好让杀到办公室的俞妈跟程妈听了个明白。 一开始,妈妈这方还试着维持基本礼仪,说话很客气,毕竟中国人讲究尊师重道,但是这最后一道的理智防线却在代课老师很不诚恳的一句:“抱歉弄错了。”之下,尽数毁灭。 妈妈们的怒火与教师的尊严是加何在办公室中大战二百回合,这些过程俞炎翼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两家的妈妈把事情搞得很大。 那名代课老师在验伤单、外加报警处理、再外加通报记者大幅采访报导,造成的种种社会舆论压力之下,最后公开道歉,并且被学校以不适任为由解聘了。 整件事告一段落,总算圆满落幕收场。 常听人说,人死前,会有一生的回忆像跑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这次突来的急病,俞炎翼是没看见什么人生的回忆,倒是没来由的回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那些回忆与片段,让他正视到一件极重要的事! 他其实早知道的,只是因为太习惯,也太熟悉她而一直忽略了这一点,竟然忘了当她有想守护的人事物时,会怎样努力的粉饰太平,只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 而在他被推入手术房之前,他什么事都没想,脑海中唯一浮现的,就只有她红着脸、既惊又羞的神情。 她以为没人会发现,但俞炎翼留意到了。 这让他忍不住细细推敲,那微妙的羞赧之色……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眼泪、她的忧虑,只是为了一个弟弟? 她的陪伴、她的包容、她的照顾,就只是为了一个邻居弟弟? 休养的这些天,他忍不住观察着她,用一种以前绝对不敢想的角度去重新观察…… “完了,死定了。”原本正在收拾东西、办出院手续准备回家的人突然冒出这一句。 一个多礼拜前,程馥兰风风火火的跟才艺班、音乐班请假,这一个礼拜以来就是待在医院照顾俞炎翼,几乎每天陪他住在医院。 由于担心行动电话会干扰医疗仪器,她一直很遵守医院规则,除非是为了必要的联络,像是术后要跟远在加拿大的俞爸、俞妈报告结果这种,她得出去打电话之外,她一律关机省事。 几乎是在他情况稳定,只等着休养康复之后,她就没开机了,这会儿整理回家的行李看见行动电话才想到开机这件事,哪晓得打开后不久,残余不多的电力却显示了一堆简讯。 来源的最大宗是孙元樵,那个说要追求她的男人。 真的是死定了,这些天她压根儿就忘了这号人物…… 程馥兰开了简讯观看,才看两则,就决定先打电话联络—— “喂,大元吗?我是馥兰,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躲你,是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我最近几乎都待在医院里……不是,不是我住院……啊!电话要没电了。不好意思喔,我等等回家再拨给你好吗?嗯,好……好,bye。” 收了电话,回头,看见俞炎翼像鬼一样贴在她身后,差点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么?”她一脸莫名其妙。 “猪兰,你记不记得程妈刚去世时,我跟你说的话?”他突然问她。 她困惑的看着他。 俞炎翼没开口,只是莫测高深的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她试着回想,而俞炎翼记得很清楚。 在游览车翻覆的意外发生后,她虽然命大捡回一条命,但也摔得鼻青脸肿兼多处骨折。 在医院治疗时,她知道了母亲离世的消息,没有声嘶力竭的哀鸣、没有撕心裂筛那样的哭天抢地,她只是咬着唇,雪白着脸,静静、静静的流泪。 再之后,她虽然神色哀伤,在他父母跟她谈及母亲的后事时忍不住会哭出来。但大致来说,她表现出伤痛的程度远远低于所有人的预期。 但那依然只是平静的假象! 唯有在俞炎翼面前,她不掩饰她的真实情绪,他前往医院照顾她时,亲眼看见她的眼泪从来没停过,有如负伤小动物般的细细悲泣、咬得已见血痕的下唇,让他知道她心里的伤跟痛…… “想哭就大声哭,又没关系!”他看不过眼,忍不住出声。 那时的她吸了吸鼻子,压抑下不小心逸出的小小泣音,然后眼泪继续暗暗的流,死命咬着下唇不哭出声音。 “别这样,你想哭就哭,不要这样虐待自己!” 她摇头,用力的摇摇头。 “为什么不行?”看她这样,他就觉得火大。 “俞爸俞妈知道的话,会担心的。”她抹去眼泪。 “你神经喔,现在哭这么爽,不就是因为我爸我妈不在吗?”他没好气。 “可是……” 她迟疑很久,久到他不耐烦的问:“可是什么?” “可是妈妈……妈妈她会担心,如果……”她吸了好几次鼻子,困难的说着。“如果我哭得太大声.让妈妈知道我伤心,那她会牵挂,她一定会的,那她就……就没办法往生去西方极乐世界享福了。” “谁说的?”俞炎翼觉得匪夷所思。 “护士阿姨劝我节哀顺变时说的。”太过年轻的生命对死亡之事只能听听道听途说的说法,以防万一的心态让她死命遵守着这些规矩。 俞炎翼很想骂她白痴,但他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如何运作的,生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遥远,最后发现不是很保险,只能把话吞回去。 “你坐起来一下。”他站在病床边指使道。 她含着眼泪,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坐起来就是了!”他恶狠狠的说。 不明所以,程馥兰还是乖乖配合,在他的帮助下坐了起来,然后,很突然的被他用力抱住。 “你哭吧。”他说。 “……”一颗头被他蛮力地抱在怀中,她整个人都懵了,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样子就没人看见你在哭了。”他自以为聪明的说。 感觉很孩子气,但那份“体贴”却很直接的让她感动,想哭,又想笑,眼泪流了出来,但已经不是片刻前纯然悲伤与绝望的泪水。 看不见她的表情跟反应,仿佛也没了顾忌,俞炎翼自然而然的开口。“不要怕,有我。” 那时,他是这样对她说的。 程馥兰其实记得这些过去的事,但……嗯?他现在是想要重现当年的记忆场景吗? “小翼仔?”她唤他,语气十分困惑,因为他就像当年那样,将她困在他的怀中。 虽然不像当年一样坐在床上,但比起当年,他又高出许多,也壮了些,所以他环住她时,她一如当年那样,整个人被圈在他的怀中。 不习惯,她觉得很不习惯。 虽然一直以来两人对彼此都很了解,在生活上交集紧密,但那一直就只是精神层面的认识与了解。 他们从不曾……好吧,想到看片子时,她常常一发懒就直接倒在他腿上看到睡着的情况,那个“不曾”也许可以更正为:不常! 除了一起看电视、电影,她看到太无趣直接睡倒在他身上这种很自然的事,他们并不常在肢体上有太过亲密的动作出现,就像现在这样,被圈在他的怀中,她真的很不适应。 那太亲密,他靠她太近了…… 她不自在,但俞炎翼好像很执意要维持这姿势似的,见她无措也不退开。 他不想松手。 特别是现实来袭,当孙元樵出现,而他又知道这号人物意图将她纳为已有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那时我跟你说过……”俞炎翼圈着她,重现当年还带着孩子气的豪语。“程妈虽然离开了,但是有我,反正你傻傻的,一直也都是我在罩你,以后程妈不在了,换我照顾你就是了,你不要害怕,我让你靠。” “你那时的确是这样说过,语气还满自大的。”虽然现下处境很诡异,感觉很不自在,但回想当年就是有一种好笑的感觉,让程馥兰放松了一些。 “我是说认真的。”俞炎翼又说。 程馥兰并不想的,但她猜,她现在的表情一定是直接化成一个大问号。 因为她实在不明白他现在到底是在说什么? 又,究竟是想说什么? 俞炎翼看着她,开口…… “兰,我喜欢你。” 说了,俞炎翼他说了。 并不是百分之百的自信,但是在他病发到治疗的这段时间以来,他想了很多,观察了很多,虽然他无法确定得出来的结论是不是他个人过度乐观下所作的判断,但他真的觉得自己有机会,也许一直就很有机会,只是他没把握而已。 关键在于他插胸管后,从昏迷状态醒来时所看见的眼泪。 虽然他看见的是残留的泪,她已经因为回忆起他小时候的荒唐事而止住了泪水,但他仍是看见了她红肿的眼,以及来不及擦去的泪。 她试着故作无事,但那种压抑十分明显。 俞炎翼很难不联想到当初程妈去世时的景况,也很难不去想起,每当她有想保护的人,为了不想让那人担心烦忧,她可以忍耐到什么样的地步。 所以…… 有没有可能…… 他其实也是她放在心上、她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这推论让俞炎翼兴起无限希望,再加上他要被推去动手术前,她因为护士小姐的误会而羞红困窘的娇颜,更是大大燃烧起希望的火焰。 在术后休养的这些天,因为疼痛的关系,俞炎翼时常维持沉默,但他其实是分外用心的在观察,观察她对他的在乎,以及是如何小心翼翼在照顾他。 他也会忧虑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但综合所有,他真的觉得自己有机会、很大的机会,而他,不想再把机会平白拱手让人了。 挑这时机告白也许很突然,但与其为孙元樵多留机会,他不后悔,他愿意在这时直接下这赌注。 俞炎翼睹了,而结果…… “傻瓜。”程馥兰笑着对他说。 俞炎翼看着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她这时的笑容,是在她明显愣住,约莫有三秒钟错愕兼震惊的空白之后才浮现的,那么,在那三秒钟的空白里,她想的是什么? 还有,这句“傻瓜”所代表的,又是什么? “我知道你把我当家人,当姐姐看待,当然是喜欢我的啊,我也很喜欢你,你就像我弟弟一样嘛。”对着他沉思的表情,她说。 这结果,绝不是俞炎翼想要的。 “我是认真的。”凝眉,俞炎翼说。 “神经,我也是啊。”程馥兰露出满分的甜笑,但语意很明显,她没弄懂他所谓的“认真”是怎样的“认真”。 问题就像中央山脉那样,稳稳当当的阻挡在眼前,但俞炎翼既然要面对了,就不会因为区区一座中央山脉而退缩。 说得再多,也不如以行动证明。 俞炎翼俯身,做了一件他想了很久,但从来没敢做过的事,他亲了她…… 轻轻的吻,就落在她的唇上,他直接烙下他所谓的“认真”,让她再也无法逃避现实的认真。 被雷打到大概也就是这样子,程馥兰整个人僵硬住,就像被灌了水泥一样。 “我喜欢你,一直就是。”俞炎翼说。 这是极大、极大的赌注! 就像时下年轻人说的,不是一巴掌就是一辈子,他下这个赌注,要押错了,她动手推开他的话,那表示完了,一切都没希望了。 但俞炎翼愿意,因为不想把她让给别人,他愿意下这个赌注! 而这一次……结果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因为程馥兰整个人懵了,痴了,傻了。 “你、你、你……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啊?”等她反应过来,以为他在闹她,她想挣开,但又怕他身上的伤口会裂开,连忙又缩手,那逼得她进退两难,困在他的怀中,神色极为窘迫。 没被推开,那是一个绝佳的徵兆,让俞炎翼像吃了定心丸般信心多了一些,很理所当然的耍起了无赖。 “如果喜欢你是有问题……”他回嘴,仿佛吃定了她,环住她的手臂说什么也不肯再放。“那我有问题很久了。” 这话,再次炸得程馥兰满头问号,慌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相信我,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相较于她一脸慌乱,跨出第一步的俞炎翼反倒沈淀下来了。 怕什么呢? 就算她现在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又如何? 只要他从现在开始努力,以他的耐性与对她的了解,他不相信这件事会不成功。 要知道,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能比他更了解她、包容她,甚至是珍惜与呵护她? 仿佛是悟出了什么,原先的彷徨与不确定都消失了。 俞炎翼整个人都稳定了下来,坚定的说道:“事实上,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我早就应该这么做才对。” “不对!不对!不对!”程馥兰浑然不知自己呈现一种语无伦次的状态,无意识的碎碎念。“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喜欢?怎可能?我是姐姐,大你三岁,你怎么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她害怕,太害怕自己表错情,所以她怎么也不肯相信她所听到的话,只能努力说服自己一定是哪边弄错了。 她的慌乱、她的手足无措,俞炎翼全看在眼里。 然后,又是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我不会对姐姐做这种事。”俞炎翼说。 程馥兰愣愣的看着他。 “我不会对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另一个轻吻又落了下来。 这种事,远比俞炎翼所能想像的更加美好。 最初的那个吻,他只是想叫她正视他的认真,之后则是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所以又追加了第二、第三个轻吻,但…… 她的唇好柔嫩、好温软,她傻傻的表情是这么样的可爱又诱人,好似在欢迎他前往采撷那般,那让俞炎翼坏心眼的无法不多欺负她一下。 所以他多亲了一下…… 又一下…… 再一下…… 直到他自己也忘了坏心眼这回事,蝶儿般的轻吻不见了,最后一下轻啄直接胶着在她的唇上,他细细、温柔地品味起甜美可人的她。 俞炎翼自己也没想过会发展得这样快速,但事情是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程馥兰甚至不知道自已是何时闭上眼睛的,只记得原先是震惊有如木头人,再来就变成了这样,不但闭上了眼,还莫名其妙回应起他试探的亲吻。 以往她谈过那么多场失败的恋爱,虽然当中有些是失败到连小手都没牵过,但也有一些没那么失败,有试着走到亲吻的这一步。 伹她不喜欢! 不管当下的感情培养得如何了,她一直就无法真心喜欢亲吻这个行为,而最多,也是到这一步,她努力培养半天的感情就宣告失败了,因为她连亲吻都无法真心投入,更何况是更进一步? 男人只要看穿这一点,就没人想再陪她玩扮家家酒的谈恋爱游戏,她的恋情想不失败都不行。 以此为监,她一直都以为她排斥亲吻,但邪门的是,俞炎翼没有让她有这种讨厌的感觉,甚至相反的,俞炎翼的吻就像吗啡那样,莫名让她感到意乱情迷、不能自已,整个人糊里糊涂的任他又吃又啃,几乎是化为春泥那般瘫软在他的怀中,被他的气息紧紧包围…… “我喜欢你。”好不容易松了口,俞炎翼说着,说完还恋恋不舍的又轻啄了几下,这才甘休。 程馥兰两眼迷蒙地看着他,无法言语。 当然是无法言语,因为她糊成一团的大脑在此刻几乎起不了作用,要不然牠自己一定觉得很奇怪,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子? “看吧,我就说儿子一定没问题的。” 突来的声音犹如一枝利箭,穿破云雾而来,直接惊醒了迷迷糊糊中的程馥兰。 循声看去,大门处站着一对据说在国外照顾孙女兼坐移民监的夫妻,俞爸一脸“我早说没问题”的笃定,俞妈则是维持着两手大张,眼睛瞪得像见鬼一样大的姿势跟表情。 当她一拉开门,要没意外的话,本来是要大喊一声“suprise!”的。 倒没想到,门里给她的意外还要更多,那么样青春热情的场面,看得她当场定格,再也说不出话来。 “好,没事了,我跟你妈四处走走,跟医院里的人打打招呼,你们继续,继续吧。”俞爸给儿子一个大拇哥的手势。 “没错!继续,你们快继续!”俞妈回过神来,既惊又喜的连忙保证。“我会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这边,你们快继续。” “孩子的妈,你说什么呢?”俞爸尴尬的笑笑。 “本来就这样,翼仔这孩子手脚慢死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他开窍,当然希望他早早动手。先上车再补票也没关系,只要早点把小兰定下来就是了。”俞妈说得理所当然。 “别说了,让他们年轻人继续好了。”俞爸没多说,但意思是赞同的,所以很上道地为他们关上门,拉着老婆走了。 程馥兰石化在当场。 就像两分钟之前的俞妈,而且还更严重! 过度震惊的关系,让她失去了听觉,没听见两老的话,所有念头只绕着一件事打转…… 被、被、被看见了? 她跟俞炎翼……嗯……那个……竟然被看见了?! 捂着脸,她大叫出声。 啊!啊!啊! 第十章 什么叫鸵鸟心态? 躲在被窝中的程馥兰就是一个最好的范本。 明明知道其实是无济于事,但她还是不受控制的从俞炎翼的怀中逃开了,冲出医院后拦了第一辆计程车就直奔回家,然后躲进房里,躲进她的被窝,开始试着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然,怎么事情会突然失控,变得这么荒诞不经? 紧追而来的俞炎翼是个刚动完手术,休养不久才刚获准出院的人。 就一个肺部才刚经过磨难,曾一度连单纯呼吸都痛到想骂脏话的人而言,这时比行动力他自然比不上她,所以约莫慢了五分钟才跟着追了回来。 藏在老位置的备用钥匙让他毫无阻碍的进了门,上了楼梯之后,唯一阻挡他的,就是她房间的那道门了…… “兰?” 房门外,有俞炎翼的叫唤,但她充耳不闻,一律充耳不闻。 “听话,你开门好吗?我……”虚弱的声音忽地收了声,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响,然后很吓人的,就此再无声息。 程馥兰是陪着他住院、在他手术前后全程照顾他的人,她很清楚这次急病带给他的痛楚与折磨。 特别是在手术之后,他是连呼吸都痛,但为了肺泡的复原又不得不大口吸气让它们癒合……想到他才刚饱受磨难的身体,这时的无声无息,说她不担心害怕都是骗人的。 从被窝中探头出来,等了至少十秒,一样的毫无声息让她有些不安。 “翼仔?”觉得自己有些没志气,但想了想之后,还是开口叫他。 又是十秒过去,门外的毫无动静逼得她离开床,忐忑不安的往房门移动。 门,一寸一寸的打开,然后她看见了倒卧在门口的俞炎翼…… “小翼仔!”她大惊,房门大开,她连忙蹲在他身侧,但又慌得不知该怎么检视他哪边有问题。 纤纤素手就这样卡在半空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医生!他需要医生……不!她得先冷静下来……要先打电话叫救护车,才能让他得到正确的医疗照顾…… 慌乱过去,她整理出顺序,正要行动时,忽地有人握住她的手,害她又吓了一大跳。 倒卧地上的那个人睁着晶亮的黑瞳看着她,哪有什么昏迷不醒的迹象…… “王八蛋!你竟敢骗我!”她恼怒,抽出被握住的手就要往他的胸口重捶下去。 俞炎翼直觉缩了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挨这一下了。但是没有! 在最后一刻还是惦着他是病患,程馥兰怎么也无法真的重击下去,最后只能恼怒的改拍向他的臂膀,怒道:“很好玩吗?这样很好玩吗?知不知道你要吓死我了?” 俞炎翼任她攻击他的臂膀,看着她的目光已不再隐藏,满满、满满的盛载了对她的感情,是怜惜、是蜜意、是包容,当然,也有着理解。 “你是在乎我的,是吧?”因为头脑清楚,在追来的一路上重新整理过思绪后,俞炎翼厚着脸皮下此结论。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停了手,程馥兰直觉又要逃避。 俞炎翼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放,就是不让她逃。 “兰,你是在乎我、喜欢我的,对吧?”他又问。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她大声说着。 俞炎翼假装没听到,自顾自的说:“因为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才会关心我的感情生活,就像吕佩颖把男人介绍给你的心态一样,你以为只要我有了对象之后,你就可以不喜欢我。” “没有!”被说中,但她急急否认。 “明明就是。”俞炎翼不信她。 “不是!不是那样的!”程馥兰又慌又乱,心中充满了真相要被挖掘开的恐惧。 “不是这样,又会是怎样?”俞炎翼问,而且接着随口道:“明明就是因为喜欢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候孙元樵出现,你才会推翻‘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原则,答应接受他的追求。” 看着她倏地胀红的脸,俞炎翼感到得意,非常的得意。 原本只是想逼她承认,想看她慌乱无措的样子,索性随口乱套,但是就连俞炎翼都没想到,这竟通盘解释了一切。 合理了,一切都合理了! 一些原本很莫名其妙的事,现在全有了合理的解释,而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神情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怎能让他不感到得意? “错了!错了!你说错了,不是你说的那样!”程馥兰犹进行她垂死的挣扎,死死不愿承认。 俞炎翼坚定的目光直勾勾看着她,并不因为她的话语而动摇,反而是说的人被看得很心虚,最后只能单手捂住脸,无意识的喊:“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那么,应该是要怎样呢?”俞炎翼反问她, 她答不出来。 “就像吕佩颖跟罗振邦他们,我们全是因为害怕而不敢向前一步,但现在既然都确定彼此的心意,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不就是你说的最完美的结局?为什么你反而要否认、要逃避?”俞炎翼再问她。 “不一样!这并不一样!”她懊恼的直嚷。 “哪里不一样?”他虚心求教。 “你年纪比我小。”她指出。 “又如何?我也不介意你多吃三年饭。”意思是,他不介意,她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瞪他。 “反正你也不长肉,多吃几年也没赢我什么。”他又说,而且是一派的理所当然。 “那不是重点好吗?你到底在想什么?”她真的很想打他。 “那能不能请你直接说出重点呢?”他很配合的要求。 “重点是,你比我小……”她顿了顿,发现这个刚刚就讲过了,赶紧补充:“你小我三岁,心性不定,所以这很可能是你一时的错觉,更可能是……你搞不好只是耍着我玩,我、我……我要是真的信了你的话……” 咬唇,光是想像就教她神色难堪,但她试着装出没事的样子,努力用无所谓的语气说:“被耍就算了,反正我没什么丢脸的事是你不知道的,但是这件事不一样,彼此心里一定会有芥蒂的,这样以后大家要怎么正常相处呢?” 说到底,她还是不敢相信她深埋心中最深处的那个愿望能实现,所以她很卑微的,只想保持现在这样彼此友爱、相互关怀与照顾的生活就好了。 俞炎翼明白的,她一说,他便完全明白她想要表达的顾虑跟恐慌。 原来……在爱情的面前,每个人都一样,一样的戒慎恐惧兼胆小…… “首先,我没无聊到拿这种事耍人。”他开口,声音低低的,是一种她很喜欢、听了就觉得信任与心安的语调,只听他说道:“尤其对象是你,你以为这种事真发生的话.我爸妈会放过我?我会傻得拿这种事去挑起家庭纷争?” 她被问住了。 要是他满口好听话,什么“我心里一直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等等等之类的话,那她也许会再找一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因为俞炎翼并不是那样的人,可以想见,整件事绝对是假的、是在闹她的。 但偏偏不是! 他一开口就是假设,还假设得非常实际,是极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而他,确实不是那种自找麻烦的笨蛋,一直都不是。 “再来,如果真的是为了耍你,只是一个无聊的游戏,我已经逼出你的心意,知道你是喜欢我的,那么,我还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吗?然后让我爸妈知道这件事,等着被他们剥皮?”俞炎翼又问,而且最后结论又导回刚刚那一个。 她答不出来。 因为俞爸俞妈确实是疼她,俞炎翼真的不是那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笨蛋。 “最惨,我们来讨论一下你所谓的心性问题。”他看着她,死死的看着她,问:“请问一下,从小到大,到底是谁心性不定、喜好一直在变?是谁像小孩子一样要人照顾?是谁老是要人盯着,要不然就会惹麻烦?” 是她、是她,他讲的通通都是她! 但程馥兰没办法这样回答,毕竟是自己的面子,多少还是要顾上一些才是。 “虽然你说的好像是真的……” “不是好像,我说的真的是『真的』。”俞炎翼更正她。 就算他这么说,她也依然迟疑。 无法不迟疑!接连发生的事、他所讲的话,对她而言都实在是太震憾了。 那都是她先前想也不敢想的事,结果一时之间,竟然全要美梦成真? 她很难相信,真的很难相信啊! 她踌躇不前,俞炎翼推了她一把。“你说过,互相喜欢的人就该要在一起,难不成你希望吕佩颖跟罗振邦的事再发生,互相喜欢的人同样抱憾终生?” 她摇头,用力的摇头。 至今,她都觉得吕佩颖的决定是难以理解的,说什么也不想当那个把幸福往外推的人,她只是……只是…… “就算我们没问题,但俞爸俞妈呢?他们……他们能接受?我跟你?”她还是有其他的烦恼,好比其他人的想法跟感受。 “你刚刚没听见他们的话吗?”俞炎翼叹。 程馥兰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承认,她看见两老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呆了,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俞炎翼看着她无辜眨眼,大概也能猜得出她是没听见,只得说道:“虽然是意外,但他们两个看起来高兴得要命,可见,他们早巴不得我们凑成一对,说不定到加拿大照顾孙女只是藉口,主要是想让我们有机会培养感情。” 俞炎翼合理怀疑,而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则是困惑的看着他。 被他说服,似乎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反正她从小就很习惯听从他的指示行事了,但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就算不再是满满、满满的抗拒之色,也是让困惑——浓浓的那种——给取代了。 “所以?”她问,因为太混乱而理不出头绪了。 “所以你假设的问题根本都不成立,根本不用玩你追我躲的游戏,我是个需要休养的病人耶,你应该要体谅体谅我,一开始就直接承认你对我的感情,然后说开了,确认彼此的名分才对,竟然让我这样担心受怕,还要这样奔波追逐,追着你回来。”俞炎翼佯装埋怨。 “名分?”她让他的话搞得晕头转向。 “你是我俞炎翼人生的伴侣,我是你程馥兰人生的伴侣,这种名分当然要赶紧定下来。”俞炎翼说得再自然也不过,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那般。 从今尔后,他绝不再把机会让给别人了,绝不! “不然你还想接受其他人的感情吗?”俞炎翼板起脸,故意装凶质问。 晕眩,程馥兰只觉得整个人都晕晕的。 不是男朋友、女朋友,他的用词是人生的伴侣,是人生的伴侣! 这种只认定她一人的字眼,让程馥兰无法不感到晕眩,因为没想过,她从来没想过,长久来只能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愿望,毫无预警就像梦一般的实现,它就这样实现了? 俞炎翼喜欢她,他竟然喜欢着她?! 那些一直以来压抑在她心头的问题就这么一瞬间都不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她只感觉到空空的,整个人在晕眩过后就像是被掏空一样,空空的、不知所措,让她茫茫然,却也飘飘然得像是要飞起来。 再也不用了…… 不用再寻寻觅觅所谓的理想爱情、渴求有个人能取代俞炎翼在她心中的地位,因为,她已经拥有她最想要的那一个,她再也不用勉强自己,去面对那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与挫折…… “别哭。”不敢再胡闹,俞炎翼挣扎着坐起,小心翼翼的将她拥进怀中。 “我没想到……没想到……”词不达意,一颗心像是要让欢喜的情绪给炸开了,程馥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这时的感受。 “没关系、没关系,你什么都别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他亲亲她的发梢,不想要她费心神。 程馥兰不想哭,因为那不是她的风格,不是她的路线,更何况她其实是这么样的开心,开心到整颗心像是要飞起来一样,但她却控制不住眼泪,它们就是这样自动自发的飙了出来。 压抑了这么久,忍耐得这么辛苦,没想到到头来,却这么容易就让她得到最想要的礼物。 从没有想过,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样的困难,却也可以这么样的简单。 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如梦似幻的热恋期……俞炎翼是如此挫折! “分开!快分开!”俞妈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挥舞着正义的大旗,斥喝几乎要赖在程馥兰身上的儿子快点起身。 哀叹一声,俞炎翼几乎要抱头呻吟了。 自从两个人开诚布公、决定了彼此的新定位后,就彼此生活来说,基本上并没什么太大变化。 因为他们原本的生活关系就很紧密,而今只是更加的亲密! 亲密,这是一个很贴切的字眼。 热恋期的两人、总算不用再辛苦遮掩内心情感的两人,想亲近对方,不论是牵牵手、摸摸头、亲亲小嘴,或是给彼此一个充满感情的拥抱,那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但偏偏棒打鸳鸯,他家的老爸老妈就是会出来闹场,好比现在这样,从院子的落地阳台一跳,直接对着屋里头看电视的他们两人开始吆喝、杀风景的叫他们分开…… “还不起来,是要在小兰腿上赖多久?”仿佛见不得儿子枕着人家闺女的腿,俞妈连声催促,还不忘问问被枕的对象。“小兰,不是跟你说过,要多保护自己的吗?” “翼仔只是陪我看电视,刚好累了就倒着休息一下而已。”程馥兰讷讷的想解释,但内心其实也相当吃惊,不明白俞爸俞妈怎么总抓得到时机,能随时冒出来? “小兰,男人很坏的。”不只是俞妈了,俞爸像鬼一样的也跟着冒出来,还用鬼片里的鬼声音叮嘱她。“很多坏男人心怀鬼胎,把你吃干抹净就不认帐的。” “翼仔不是那种人。”想笑,程馥兰看见两位老人家对于搞破坏的乐在其中,每次都觉得很想笑。 “知人知面不知心!”俞妈哼了一声。 “更何况没名没分!没名没分的时候,女孩子家要多保留一点,保护自己,知道吗?”俞爸叮嘱。 “爸!妈!你们老实说,我其实是你们捡来的吧?”清冷的俊颜满是无奈,俞炎翼问得十分认真。 要不,也不想想他们到底是谁的爸妈?怎么总是在他们小俩口想亲热一下的时候,像鬼一样的冒出头来搞破坏,还千方百计的灌输一百年前的古老观念,大力阐扬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 “虽然你是我们的儿子,但小兰可也不是外人,我们有责任要保护她的。”俞妈说得正气凛然。 “男人吃不了什么亏,但女孩子就不一样了。”俞爸语重心长。 程馥兰偷笑。 就算这两个月来时常上演这样的戏码,她看了还是觉得很好笑。 那是被宠爱包围的幸福感受,当中有着俞爸俞妈对她充满关怀与爱意的维护,而俞炎翼的吃瘪更是因为对她的感情而起,面对他们一家人毫不保留的关心与爱护,知道自己是如此被宠爱着的,那让她一颗心胀得满满、满满的,无法不笑开怀。 然而俞炎翼就呕了。 因为每次她一笑场,就算他爸妈之后识相离开,她接下来也没办法再跟他继续亲热下去,让他心中那个呕的啊,实在很想把两老打包送去加拿大了事。 俞炎翼还真的提过,但偏偏老人家一听及他重提移民的话题,也直白说了。“月是故乡明!” 还说了,之前是为了想帮他营造机会才不得已远走他乡,这会儿功德圆满,他们的责任也了了,就算孙女儿很可爱,但那么小其实也很吵,玩起来很累人,他们两把老骨头才不想再舟车劳顿跑那么远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含饴弄孙。 话讲得这么白,老子、老娘就是决意要待下,俞炎翼一个做人儿子的又能如何? 偷渡到彼此的房间? 这方式,俞炎翼不是没想过,但现实是,连想亲个嘴、抱她一抱都会有鬼影现身打扰了,要偷渡到彼此的房间,谈何容易? 俞妈看着儿子抱头哀叫,实在也受不了他的驽钝了…… “说你聪明,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笨耶!”俞妈只差没插腰,要不,还真像是破口大骂。 眼看老婆大人忍不住了,做爸爸的也只好给点提示。“没名没分,你是不会让她有名有分吗?” 这样明白的提示,俞炎翼只能傻眼。 “爸!我们才谈两个月的恋爱耶!”哀叫出声,俞炎翼发现,他真的不明白两个老人家在想什么。 “又怎样?”俞妈睨他一眼。 “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还不够你认识小兰啊?”俞爸也觉得他奇怪。 “你这闷骚,不都已经想清楚了才会行动的吗?难不成你是想告诉我,想了至少好几年的事还会再变卦?”俞妈的表情变得很危险。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莫非只是想玩完就抽身?那老娘跟你没完没了! 俞炎翼只觉得头大,无比的大。 理论上没错,都没错,从一开始他就只认定这么一个,也不觉得结婚会对现在的生活造成什么太大的改变,更何况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不但是生活在一起,几乎也可以说是住在一起,只差在一墙之隔跟一个公开仪式,要不然,跟已结婚的老夫老妻生活有什么下同? 结婚,这仪式对俞炎翼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他总不能只顾自己,该要以女孩子的立场、心情跟想法来说,但哪有人正式谈恋爱才两个月,就在想结婚的事了? 这种火箭般的进度,只会吓到人吧? 俞炎翼理智地觉得这真是强人所难的要求,但偏偏他也清楚两个老人家会说出口,就表示他家老爸老妈就是下了这样的决心,如果没有经过“结婚”这个形式的加持,他恐怕得一直忍受这种棒打鸳鸯的生活…… 一想到这种日子得持续下去,俞炎翼整个人哀怨到没力,不久前才因为他家老娘的关系而坐起的身子又倒回那软软香香的娇躯身上,自暴自弃的顺口问:“兰,你嫁我吧。” “好啊。” 尾声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声点亮了四面风;清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晃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 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 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吃吃傻笑,看着俞炎翼写给她的小情诗,程馥兰忍不住吃吃傻笑。 情诗,是情诗耶! 虽然原诗是出自才女林徽音,又虽然受赠对象的说法不一,有一说是写给徐志摩,另一说法则是写给她儿子的,但程馥兰才不管哩。 重点是,俞炎翼写诗给她,这个闷骚竟然会写情诗给她。 而且! 竟然还是这么、这么美丽的一首诗! 她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他会用这首诗来送给她,原来在他的心中,她是这么样的美好,他说她娉婷、鲜妍,说她天真,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的呢喃,还说她是爱、是暖、是希望,是人间的四月天耶。 喔!喔!喔! 是有没有这么感人?是有没有这么感人的?! 程馥兰克制不住,整个人就像猴子一般跳来跳去,要不然,她不知道怎么宣泄心中那种激动狂喜的感觉,憋久了可能会自曝。 俞炎翼一进新娘休息室,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诡异的画面。 一袭盛妆打扮的美丽新娘拖着一地的白纱,像只母猴子、或是某种邪教的神秘仪式,就这样手舞足蹈的跳来扭去……然后他目光锁定,直直落在她手上的谢卡,他想了三天才总算搞定的那张。 “翼仔!翼仔!小翼仔!”发现他的到来,她几乎是要飞扑向他。 俊颜微赧,俞炎翼接住了她,却反常的不敢迎视她的目光。 程馥兰笑看着他害羞的表情,心中那个甜的啊,让她怎么也无法止住上扬的嘴角。 “谢谢你,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喔!”踮了踮脚,她朝他的唇用力啵了一下,然后赶紧把留下的唇彩擦掉,擦掉。 俞炎翼不擅长应付这种场景,但就算尴尬,他硬着头皮也是得说:“我是怕你觉得不踏实,毕竟太快了……” “你觉得太快了吗?”她反问他。 “我是怕你觉得太快,毕竟我们在一起才三个多月。”边说,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 那天,在她的一声答应之后,两老欢呼出声,嘴里嚷嚷着:“黄历在哪里?”就跑得不见人影了,留下呆滞的他,还有微笑的她。 再之后,在两老不可思议的热心之下,婚礼快速地筹备完成,然后,他们就在这里了。 俞炎翼觉得无所谓,反正他原先就只认定她一个,这辈子若要进行结婚这件事,对象也只会是她了,对他来说,结婚只是一个仪式,差异只是在举行时间的快或慢而已。 所以他担心的是她,只怕她会感到不踏实,更担心她会不会只是一时失言,然后没机会改口就被赶鸭子上架,但其实心里还没有准备好…… “原本也是有所怀疑的。”知道他在想什么,程馥兰笑笑。“那天原本是觉得太好笑了,所以不知不觉说了好,后来的发展……嗯,你也知道的,好像也不能反悔了。” 惨! 情况真是最糟的那种! 俞炎翼内心忐忑、却见她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卡片。“可是我看见你送我的小情诗……” 俞炎翼又尴尬了。 虽然诗是他特地找来的,是他写的,也确实是他想要表达的;写在谢卡中,除了是想谢谢她愿意嫁给他,给他机会让他照顾她,更是希望能让她真真切切的明白她对他的意义。 但这么不男子气概的事要当面承认是他想做的,他实在很难坦率得起来。 “谢谢你,”她又踮了踮脚,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下,红着脸说:“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嗯?”俞炎翼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你也是我的人间四月天。”脸颊红红的,但那不全然是腮红所造成的,只见她尴尬的低下头,细声说:“如果是你,就算是个赌注,我也赌。” 他笑了,因为她同样尴尬的表情,那让他忍不住想要亲亲她…… “别亲了,口红会一直沾到你。”她觉得害羞。 “擦一下就好了。” “外面一堆人在等我们。” “他们忙着联谊,不会在意的。” 她偷笑,自觉“明为参加婚礼、暗为青年联谊”的这个点子,让她大学女同学跟孙元樵、阿良他们一干旷男藉着她的婚礼彼此认识,实在是绝妙到了极点。 “可惜佩佩没来……” “女人,专心一点,这样子我亲得很没成就感。” “我不是故意的嘛,就觉得很遗憾……” “不用遗憾,她来了。” “真的?” “我刚过来之前看见了,她跟罗振邦一起,肚子还微微挺着。” 惊呼声全让俞炎翼给封印住,然后他加足了热情,决定要让她没有精神再去管那些不相干的杂事。 重要的是他! 她的心里装的满满都是他,那才对嘛! 因为是她,俞炎翼的占有欲十足,但他并不觉得抱歉,因为他也回以同样的绝对,他的心里,一直就只有她,一直就是。 门外,宾客喧闹声交杂喧扰。 门里,两颗心紧紧相依,心里头有的只有彼此……其实一直都是,只是绕了一大段的冤枉路才发现这个真相。 但无妨,重要的是他们跨出了那一步,在各自卸下心防之后,终于发现了对方的的心—— 我爱你! 三个字,如此简单,却是如此动人。 我爱你。 ——全书完—— 【天兵双人组】 时值期末考时节,编辑匆匆来电说没后记时,身处地狱中的我差点倒退三步。 没后记?这怎可能? 面对这份震惊,编辑合理怀疑哪边弄错了,赶紧回头找信件…… “真的没有。”她的声音显得很困惑。 “怎么可能没有?”我也好困惑的啊啊啊。 太不确定,只好两方都认真再去找找,结果……还真的是没有耶,什么情况啊? 面对被交代的截止期限,也只能默默打开文件档先,但……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交稿后这么久的期间里,竟一直遗漏了后记这件事?而且还没人发现? 真的是天晓得,总之……就让我们来完成这件事吧。 让我想想……这阵子有什么事要跟大家分享…… 想…… 我想…… …… 呜……这真是太苛求人了(哭)。 待我数数,我的大脑处理程序里,目前排了哪些工作正待处理……首先是那堂让人在课堂中随时灵魂出窍、搞不懂现在重点到底在哪里的课,不考试,但期末报告要两份;再来是后天的“人体奥秘”,迫在眉睫,得赶紧让那些器官跟内分泌好好的认识一下我才行。 紧接着还有另外三科有待处理,当中的两科,考前重点讲义还没做,是完全没动工的那种,其中一个还是要读原文书的,然后最可怕的是,处理这些的记忆体,是我那个受到鼻炎长期侵蚀、残玻老旧又没得更新或增加配备的大脑。 我悲惨的脑袋还没当机,已经是很努力的事了,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挤得出一篇轻松快乐的生活记事,呜呜,干脆一刀杀死我算了(咬手帕)。 所以……我看,生活分享这件事。还是等到下本书好了,大家觉得如何?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