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靠山男友》 第一章 第一眼,黑色。 许恩昕对他的第一眼印象是,黑色! 窄版黑长裤包裹的双腿匀称修长,薄亮的皮鞋走过店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反射出简洁颀长的身影。 第二眼,贵族、古典、艺术品。 这男人像颗耀眼的明星,是这间艺廊镇店艺品;而其它商品全是烘托着他。 他看上去优雅如黑丝绒,又像是一头午后慵懒的黑豹;他那一头自由松散在肩上的长发,是世界上最宁静的瀑布。 第三眼,扫把、展示玻璃窗。 剪裁适恰的黑双排扣背心扣出他窄健的腰身,微微开敞的v字白衬衣领及一条不规则的银饰点缀,随着他的举措,在他胸膛的性感锁骨上像是钟摆般的摇摆着。 此刻那个艺术品正拿着一枝完全不搭的扫把,扫着光亮到不行的地板,就像个该被人服务的贵公子,却因玩国王游戏输了得服劳动惩罚般。 不搭,真的好不搭──趴在玻璃窗上的许恩昕情不自禁的瞇起眼,心里想着,好歹那枝扫把该要改成红酒酒杯,或是水晶令牌才对。 刷刷刷,男人从艺廊内扫到展示玻璃窗前。 吓!许恩昕赶紧转过头,蹲回前方一块五呎见方的花格子铺布阶梯上,唔,差点跌倒! 「呼……还好,没被他发现。」她呵出一团白白的热气在手心上,让温暖驱逐寒冷。 集中精神回到工作岗位,她开始着手排列眼前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脑中一面回味着那男人好看却又突兀的动作。 「耶!小老板,妳还做不做生意啊?小老板?!」 叫着小老板的称呼好几声,喊的人像是很不耐烦似的。 「啊?」许恩昕反应过来,眨眨眼,这才发现有对情侣就蹲在她的摊子前,挑拣着她方才排好的木板画──难怪她刚才怎么整理都摆不整齐。 差点忘了她是来摆地摊的,不该只顾着欣赏艺廊里的「艺术品」。 「哦!抱歉、抱歉。」客人上门了!许恩昕打起精神,搓搓冻红的双手,露出笑脸。 「喂,小老板,妳这样怎么做生意啊?拜托!」情侣男不耐的看看手表。 「抱歉、抱歉,请问需要什么吗?」 「这张还有没有别款啊?」情侣女手里拿起一张如磁砖般大小,上了亮漆的红色猫咪油画问道。 「哦!不好意思,我们的商品都是手工限量,所以每只猫咪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就是没有啰?」对方皱起眉。 「呃……对,但如果、如果你们想买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包装得很漂亮,就像是帮它们穿衣服一样。」许恩昕急急拿出粉红色小巧纸袋,又挑了一张红色薄纸。「包装是免费的,然后还可以选包装纸的颜色……」 「我又还没要买这张。」女生嘟囔着打断了她的话语。 「哦……抱歉。」她心想,这对情侣档大概刚吵过架,所以一个脸色难看、一个很不耐烦。 不过做生意就是要有做生意的热情,所以她努力挤出笑脸。 情侣女继续挑选着,因天气冷,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节奏。「那这张呢?这张有没有别款?」 「我的猫咪都是手工画的,没有别款喔……」她再次重复。 「妳挑快点好不好!」情侣男不悦的催促,情侣女反瞪他一眼。 这对冷战的情侣并未将看来有点尴尬的许恩昕给放在眼里,在地摊前挑拣了约莫十分钟,女生选了其中一张。 「老板,这张怎么卖?」 「三……」许恩昕才刚要开口报价。 「不用包装了。」情侣男已阔气的掏出三张纸钞,打断许恩昕的话,抢过猫咪木板画塞给女朋友,转身拉着女友想要离去。 「等等……不好意思!请、请等一下!」许恩昕唤住他们,几步小跑步跑到他们身旁。 情侣档停下脚步,转头疑惑的看着她。 「不是三百……」 「那是多少,说清楚嘛!」 她小小声的开口了一个数字,当下让那对情侣吓得大声惊呼── 「什么?!有没有搞错啊?这个东西要三千!」 许恩昕点点头。 「妳以为摆在艺廊前面,妳的东西就能索价三千元吗?」情侣男拨开刘海,昂高尾音。 「三千?!哈尼,我不要这只猫了。贵死人了!除非妳降价到一百五。」情侣女也附和着──原本还在争吵的情侣,此时有志一同的将矛头指向她。 「我……我……不可能再降价了,这个成本本来就比较高。」没料到他们的反应会这般激烈,许恩昕吓得缩起脖子,看起来更娇小了。 「妳是抢匪啊?三百块还来!」情侣男随即从她手中夺回钱,而情侣女则将猫咪木板画随手塞回许恩昕怀里,与男友携手而去。 然后咚的一声,高跟鞋没注意的一扫,方才排列整齐的猫咪油画被撞击,纷纷咚咚咚咚……如骨牌般哗啦啦的垮台。 「哇啊!」她急忙扶好那些图画,深怕那些作品会疼似的。 呼~~细细检视无恙后,她再度窝回小地摊后,一手摸着胃,一手继续整理。 她叹口气,喃喃自语,「是一组三千元啦!不是一张……」 不是她想卖贵才摆在艺廊前面的,她本打算摆在对街,只是当她抵达定点后,看到这间又明亮、又温暖的艺廊──就改变主意了。 像是被催眠似的走到落地窗前,眺望展示台上几个漂亮艺品在橙色的灯光下洋溢着幸福,她忍不住把脸贴近,然后她看见了在柜台后正在看书,漂亮到过分脱俗的男人。 再回过神,她已经把地摊摆在艺廊前了。 摆好一张图,咕噜噜……抚在胃上的手感到一阵震动,肚子发出一连串抗议的鼓噪,她忍不住咽口口水。 「好饿喔……」从昨天到现在她都还没吃东西呢!真怕眼前随时会一黑,唉…… 「喵~~」 「摆了两个多小时,连半样东西都没卖出去。」她闭起眼,缩着身子因此感到有些沮丧。 「喵~~」细微的呜鸣声在脚边响起。 腿边滑过一片温暖的毛茸茸感,她张开眼,原来是一只绿虎斑猫咪正在跟她磨蹭撒娇,她搓了搓牠的背。 猫咪拱高身子,喉咙顿时发出幸福的咕噜声,咕噜噜,咕噜噜……唉!她都快分不出是自己肚子饿的咕噜声,还是猫咪滚动喉咙的频率了。 牠应该也是肚子饿了吧?可是她也没办法呀!「喵喵,我没有食物啦!」 「咪呜……」猫咪继续对着她撒娇。 「我是出来摆地摊卖手工小玩意的,我没有食物啦!」她摊摊手,对着猫咪解释。 「喵呜~~」猫咪倒在地上滚了一圈。 「真好,猫咪看起来总是幸福的。」她搔了搔牠的肚子。 真羡慕啊……如果她画的小猫咪也能摆在漂亮的艺廊里,那么身为作者的她,也会感到幸福吧? 于是她拿起其中一张a4大小,厚约一吋多的木框猫咪油画,转过身像是拍照般的调整焦距,让视线落在水平面的展示台上,假装这些作品也是艺廊展示的一部分。 她抬起眼──嗯~~这是她的第四眼! 拿着扫把清扫落地窗缘的他,也在此时恰巧抬起眼──那是很迷人,深邃如黑琉璃般的眼眸。 两人,四目交接! 他优雅的微笑,丝毫没对她冒昧直盯着看的眼神感到不悦。 「吓!」她没料到的吓了一跳,手中拿着的油画「啪」的一声掉落,画框角砸到她的脚趾。 哦!她疼得蹲下身,而她身旁的虎斑猫咪喵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吓得跳开了。 他愣了一下,挑起一边眉,从容的离开了落地展示窗前。 「叮铃……」是推开门时的铃声。 温和的光线打在琉璃灯光瓦下,随着艺品店门口流泄出的温暖氛围,那只虎斑猫灵活的钻入门缝,开心的喵喵叫着。 她低头闷哼一声,揉揉疼痛的部位。「哦……原来他是那只猫咪的主人啊!」 她忽略疼痛,回过头继续整理摊位;这只红色猫咪该跟那只圣诞猫咪一组,而这只绿色的应该是跟另一只一组,然后这只黑色的应该跟那只…… 「抱歉,我吓到妳了吗?」声音像深夜黑色水仙鸣奏的一首诗般,在她的耳旁响起。 她抬起头,再度与他的目光交会,他那让人无法抗拒的漂亮长相冲击着她的脑袋,让她吓得身子一弹,靠近阶梯的脚踝也不小心拐到。 没料到会吓到她,他及时伸出援手。「妳没事吧?」 她回过神,赶紧摇摇头。 「真的没事吗?」韩洛绯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太过苍白的脸颊──方才在窗内不小心吓到她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她会晕倒。 他虽非热情之人,但也不会冷漠到束手旁观;在担心之余,他立刻推门而出。 「我没事,没事、没事!」她将脑袋摇得像搏浪鼓般,直到注意到两人穿着的差距,这才想起她是在别人艺廊前面摆地摊的人,或许他是希望她能快点离开他的店门前吧! 「啊!我、我我……真抱歉,我现在马上收好离开!」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摊位。 她将花格子布一拉,油画木框当下碰撞在一块,让她像个在深夜偷窃的小偷般,火速的想收拾赃物、逃离现场。 「等等!」 「我马上收!收好我马上走,我很快很快的,别赶我、别赶我……」慌乱的她压根没发现来人的本意。 「慢着!」韩洛绯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不耐──他只是想帮她恢复平静,大手从容的按住她慌乱的双手,冬日阳光般和煦的温度透过他的指腹,传到她冰冷的手背上。 像是踩到煞车般,她很自然的停下来了,将一头半长不短的清汤挂面头发顺到耳后。 「我没有要赶妳走,只是想问妳一些话。」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语气十分温和。 她先是一愣,可能是因他的声音实在太温暖了,于是她像被催眠般缓缓的点了头,吶吶的等着他的下一句。 「这些都是妳画的吗?」他比了其中一张咬着鱼的猫咪图。 她点点头,一绺头发又脱离了耳朵的约束,滑过清秀的脸庞。 「多少钱?」他盯着那张图。 「三……千。」有了前车之鉴,她在开口时是有些迟疑,但价格她早已订好了,是不可随便更改的,这是她的坚持。 「嗯。」 「是一组……三千。」她赶紧补充说明。 「一组?」 「十二张画。」 「嗯。」他又点了头。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包装,包装是免费的,你可以自由挑选纸张的颜色……」她抽出一张粉红包装纸,因先前有被人拒绝过,所以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声。 「要不要进店里坐坐?」韩洛绯没回答,看了她一身单薄得像纸般的衣服,难怪她的手会这么冰,脸色也是这么的苍白。 许恩昕挠挠头,唉!她果然被拒绝了,还是用很委婉的拒绝方式,他应该只是不希望她摆地摊弄乱艺廊,所以客气的转个话题来说。 她常被人拒绝,这点她很清楚,于是抬起脸…… 他漂亮而深邃的双眼正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就只是定定的等着她开口说出答案。 她咬咬唇,低下头。「我……我在你们店门口摆地摊,占据你们的店门口,真是很、很不好意思,我不能再进去打扰了。」虽然店里看起来好宽敞、好温暖、好明亮。 「我现在放假,不会被打扰的。」该来的店长与员工正在度蜜月,艺廊展览需要会解说的接待人员,与能立即明了艺品活动流程的人,恰巧展出的作品他又很喜欢,于是这工作很自然就落到他的头上了。 许恩昕疑惑的抬起头──放假却在艺廊里扫地?好奇心让她有些动摇了,但她仍踌躇不决。「可是……」 「妳看那只猫。」韩洛绯长指往店里一比,方才的虎斑猫早已懒懒的躺在落地展示窗前的沙发上,牠靠着甜甜圈抱枕,露出天然的白色围兜兜晒着太阳,表情显得很惬意而舒适。 里头温暖的光源打在猫咪身上,让她打从心底也升起了一股暖意。 好幸福喔!她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牠躺在那里,有打扰到妳吗?」他打趣的问。 她摇摇头。「没有。」 「牠也没打扰到我。」他顿了顿。「既然牠没打扰到妳,也没打扰到我,而牠都能进来了,妳为什么不能进来?」 「但是……」 他已经在帮她打包油画了,动作既优雅、又温柔,还十分迅速。 「可是……我晚点还要去打工。」 「嗯。」 咕噜噜……一阵像猫咪喉咙呜咽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尴尬的响起。 她扭的咬咬下唇,眼睛直直盯着艺廊沙发上那一系列七彩甜甜圈抱枕。「那个……请问店里、店里有吃的吗?」 啊!她一开口就后悔了──她问的这是什么蠢问题,这里是艺廊,又不是快餐店,她是笨蛋吗?因为肚子饿过头就变得语无伦次,他肯定会瞧不起她的。「呃,我是乱开玩笑的,对不起。」 韩洛绯视线落在她有些发抖的小巧脸蛋及纤细瘦弱的肩膀上,他大概知道她为何会面无血色了。 他支着下颔想了想,「有喔!」 她眨了眨眼。「啊?」 「店里有吃的,蛋糕可以吗?」他站起身,高挑身形顿时与娇小的她成为鲜明的对比。 吓!原来他长得这么高! 许恩昕顿时又吓了一跳,不过在听见「有吃的」三个字后──她立刻猛咽口水、猛点头,像只饿了许久的小猫般很快的尾随进去。 ※※※※※※ 充满现代感的艺廊里,却有着优雅细致的氛围。 许恩昕坐在艺廊里的软皮沙发上,一对眼睛滴溜溜的窥视着艺廊的摆设──这里真的好有气氛,透光的天井打入室内,伴随绿色藤蔓植物构成逗趣的图案;有面墙壁上挂了一整张以淡蓝色为主体的抽象画,和一面玻璃押花墙互相呼应。 她继续东张西望,又看见一件极薄的琉璃雕塑,透过自然光源,让空气氛围变得更亮;她虽不懂艺术,可是……她好喜欢这里喔! 她又偷瞄了他一眼,呼…… 漂亮,真的很漂亮,这男人远远看起来很吸引人,近看更是好看到让人离不开眼。 他深邃又神秘的双眸就像两潭黑色水银嵌在浑然天成的长睫毛中,却又不随意的魅惑人。 又偷瞄了他第二眼──他那直挺的鼻子,细腻的直线利落的抛到底,再勾转收回,续接上薄扬的唇。 再看他第三眼,呼…… 是不是在艺廊里鹅黄的灯光下,所有东西都会变得很幸福啊?她的眼眶有些酸酸的、红红的,她好想一直待在这里喔! 韩洛绯端出两盘巧克力蛋糕放在桌面,不忘附赠一大杯热牛奶。 她的双眼顿时一亮,就像干瘪的填充布偶急需棉花糖来塞满空腹般,她迅速塞了好几口蛋糕,眼睛倏忽瞪圆! 这、这是什么蛋糕?!为什么会这么好吃?刷刷刷,她飞快的将蛋糕喂入嘴里。 韩洛绯走到柜台后拿出一个罐子,在一个碗盘里刷刷倒了一些颗粒;原本还在晒太阳的虎斑猫随即竖起耳朵,咪呜了一声后跳下沙发,灵活的钻到他的身旁撒娇。 喀啦啦……咀嚼干饲料的声音是清脆的,与低头猛塞蛋糕的许恩昕构成了诡异但又很协调的画面。 随着肚子慢慢饱足,她的眼眶一酸,感动的再多看了他一眼,而他也恰巧抬起眼,目光正对上她的。 她赶紧将自己的脑袋瓜埋进蛋糕里,再度顺利的湮灭偷窥的证据,也湮灭了她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她已有十几年没吃到蛋糕了。「谢谢你,很甜、很好吃。」 「别急,慢慢吃,还有很多。」 她一古脑的往嘴里塞着蛋糕,又咕噜咕噜大口喝着热牛奶,并直觉的说出赞美。「真的很美味,真的很好吃!」 不行,太敷衍了,至少要多说一点,她用力思索着脑中的印象,最后……「我应该要说,这巧克力像橡木的咖啡色,温暖有如沐浴在春风中;上面的奶油则是滑顺的绿色薄荷,冰冰凉凉又芬芳清爽,香草的浓淡适中,是带有米色的香草!不对、不对,我应该要先提咬起来的口感是蓬松又可口的,就像是白色云朵一样的蓬松!」 他对于她的说法先是感到有些讶异,然后再饶富兴味的看了她一眼,薄而漂亮的唇微扬,「谢谢夸奖。」 将另一盘蛋糕也推给她──这一份本来就是为她而多准备的。 「不,我、我才要谢谢你!」因为饿怕了,她没推辞,一口接一口吃得唏哩呼噜──她就算是吃饱了,也会硬撑着肚子继续吃,这是她已养成的习惯。 「只是块蛋糕,妳不需要这么客气。」没必要把他形容得像个救命恩人似的伟大。 她吞咽一大口蛋糕。「真的很好吃!我要说的是,我刚刚说的统统都是真的,真的很好吃!」 她想到自己刚才说了一长串,内容实在太荒唐,想加强补述却又愈描愈显笨拙。 「放轻松一点。」他轻笑,将她那包艺品轻柔的放在玻璃桌面上,见她没阻止,便再解开结,细细观察着她的作品。 「这是十二生肖的猫!老鼠猫、黄牛猫、老虎猫、小兔猫、龙猫、蛇猫……」擦擦沾染了巧克力碎片的嘴角,她一手忙不迭地帮忙整理出那十二张图,对自己的作品简单的做介绍。 他一张张的观察──第一张是老鼠猫,表情胆小如鼠,眼睛睁得圆圆的;第二张是牛角猫,学水牛般昂高颈子,还带着猫咪的懒散样;第三张是老虎猫……一只只动作活灵活现,颜色鲜明可爱。 「为什么选择十二生肖?」 「因为猫咪很可怜啊!在十二生肖的赛跑中没有得到名次。」她自行解说着。 韩洛绯修长的双腿轻松交迭,挑起了属龙的图画端详──属龙的猫咪披着舞皮,色泽就跟舞龙舞狮的面人很像,有种童趣俏皮和说不出来的趣味,而小龙该凸显的特色则是毫不含糊,至于猫咪该有的慵懒味道也毫不敷衍,利用色彩融合得恰到好处。 「妳的用色不但敏锐,情感拿得也很准确。」他很自然的夸奖。 被他夸奖了……呵,她害羞的低下头,脸蛋微红。 「但对大部分逛街的人来说,一次就只会想买一张喔!」这是现实面。 而现实就像是一把飞箭般,咻的一声戳中她的心! 她咬咬下唇,「我也有想过要卖单张的,但是一张张拆开,它们会太孤单,要十二张在一起才有伴。」她仰起脸,很认真的说:「所以我今天一定要把它们卖出去,尤其是看到你之后,我就决定一定要卖给你!」 「卖给我?」漂亮的眼中蓄满疑惑。 「我、我不是因为要卖给你,才会在艺廊前面摆地摊的!而是、而是……」怕他误会,她急急的想解释,却因词穷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她用手指绞着衣角,支支吾吾的很是紧张,兴许是他让她觉得自己太严肃,于是他打趣道:「那我猜猜……没卖给我,灰姑娘就永远都是一身灰吗?」 「没有,不是!」 「没卖给我,睡美人就会一直沉睡吗?」 「不是、不是啦!」 「不把东西卖给我这个坏人,王子就无法英雄救美是吗?」随口胡编着童话,他好像逗她逗上瘾了。 听见他在贬责她,她觉得很慌乱!「没有、没有!你不坏……我只是想如果你温柔的大手能摸在那些猫咪的头上该有多幸福……啊!我是要说猫咪住在温暖的展示墙上……」 唉!舌头好像打结了似的,小手用力拍了额头一下,她今天怎么老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啊! 「妳怎么知道我不坏了?」他的笑容散发着独特的神秘魅力。 「猫咪喜欢的人,一定不坏!」 喵呜~~此时虎斑纹猫正拱着他的手。 「嗯。」他搔了搔猫咪的下巴,而牠则是满足的咬了咬他。 「你还请我吃蛋糕,不会是坏人的。」她很坚持的再度举例说明。 「有可能是我下过药喔!」不知怎的,他愈来愈想逗她了。 「不会的!你……你不会的!」她不知所措的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我是不会。」见好就收,他收起轻浮,不再逗弄她,转回原来的话题。「妳之前说,十二张猫咪图三千元。」 小脑袋瓜猛点,粗糙的小手放下叉子,眼珠子看起来亮晶晶的。「对!我可以帮你包装,包装得很漂亮。」 他想了一下,慢慢开口。「我用我做的蛋糕跟妳的作品交换,这样好吗?」他笑着询问她,同时也像是个请求。 她情不自禁的一愣,大眼睁得圆圆的。 「用蛋糕来换?这个蛋糕是你做的吗?」她有些诧异的张圆嘴,就像她画的老鼠猫是一样的。 「嗯。」轻缓的点了头。 「你是蛋糕师傅吗?」 「不是。」 她转着眼珠,思考了一下。「你今天放假,艺廊里有你做的蛋糕──啊!你是放假从饭店里逃出来到这里想偷偷庆生的有名主厨吗?」 他闻言不禁笑了出来,总觉得眼前女孩的想法很有趣,「当然不是。」 「那你是……」她皱起眉,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的蛋糕一个要卖两万五千元。」他打断她的猜测,回归到正题,毫不客气的收下了她的图。 她还愣愣的,嘴巴微张。「咦?」 好像哪里怪怪的,现代应该没人会以物易物呀!糟糕,她不小心打了个饱嗝,等于是罪证确凿! 唉!刚才的蛋糕她已全都吃下去,没办法退货了。 所以她是跑到黑店了吗? 而她也遇上坏人了是吗? 他毫无愧疚的面对着她眼底蓄满的指责。「可是今天天气太冷,我让妳在门外待了太久,所以该打折,打折后变成两百五十元,那我还欠妳两千七百五十元。」 她猛点头,「对啊、对啊!」 「总共十一块蛋糕。」 「咦?」 「在我还清欠债前,这些猫咪图就先挂在店里那面空白的展示墙上可以吗?」他很认真的问,比了比一面干净且打好灯光的墙面。 「我的作品要放在艺廊里?」她愣愣的环视四周,暖暖的光线,温馨的空气在四周流动,这是她梦寐以求的艺廊气氛。 况且她的作品本来就卖不出去,这里是它们最好的归宿──她开始动摇了。 「嗯。」他点头,「还有,若妳愿意,随时可以来这里吃饭。」凝望着她缺乏血色,像是随时都会晕倒的小脸。 这理由在正常人眼中,应该十分可笑;但这话对一个从小就没有一顿温饱的人来说,简直是致命一击──她平日仅靠吐司边来果腹,偶尔靠朋友的接济,她已好久好久没吃到正常食物了。 「可是……」 「妳看那只猫。」食指比了一下赖在沙发上圆滚滚的虎斑猫。「我也是欠了牠好几天债了。」 猫咪在地上打了好几滚,喵呜喵呜的叫着,等待他的大手轻轻揉着牠的脑袋瓜,牠扭过头,餍足的舔了舔他,表情是如此的满足── 真好,真幸福。 「成交吗?」 她情不自禁盯着那只猫咪──牠看起来真的好幸福喔!「好!我的十二张图就全都交给你了。」 她紧紧握住他的大手,还感激的上下晃动,突然──哔、哔!手腕上的电子表发出声响,提醒她别再发呆! 她猛然弹跳起身,慌乱的将作品收拾妥当。「啊!我我我得去打工了,再迟到我会被店长骂……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边鞠躬,边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出门外,撞得大门的铃铛直响。 走得太过匆忙,她赶紧回头一瞥这间艺廊的位置,好希望待在这里的时间能再久一点、再长一点。 韩洛绯拿起她留下的图画细细的观察着──十二只猫各有着喜怒哀乐悲欢等各种模样,但在艺廊特有的橙光烘托下,全像是露出了同一种幸福的表情。 他微微勾起薄唇,脚边的猫咪再度撒娇的打了一圈滚;他很确信,她缺乏的绝对不只是三千元。 第二章 百货精品店囤放精品货物的仓储堆满纸箱,许恩昕清点着今天店里进出的货物,直到忙了一个段落,她才坐到一旁的椅子,盯着那一箱箱整齐堆叠的纸箱休息。 这些纸箱的形状还真像巧克力蛋糕啊!一块一块的,好像随时都可以摆到盘子里,再推到她面前。 她真想坐在暖暖的光线下,有着猫咪陪伴,边喝暖暖的牛奶,边多吃几口那蓬松的巧克力蛋糕……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漾起了笑容。 「笑得这麽开心,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吗?是不是你的作品卖出去了?」朋友柳宜芬坐到她身旁。 她与许恩昕原本是大学同学,後来一起在这家百货精品店打工,两人的感情不错,她递了一包炸薯条给许恩昕。 「嗯,我的作品卖出去了喔!」许恩昕满脸幸福的说着。 「卖出去了?」柳宜芬开心惊呼,双手捧住许恩昕的脸,「恭喜、恭喜!恭喜你!」 「嘿嘿……」许恩昕有些害羞的傻笑。 「对了,是什麽样的人买下你的作品啊?」她很好奇的问。 「是一个在艺廊里的人。」说到这里……许恩昕这才想到,直到现在她仍不知对方的名字! 「哇!艺廊!那就代表你的作品受到了高度的肯定啰?」 柳宜芬的话让她笑开怀,「对啊!真没想到我私下胡乱画的小手工艺品会有人愿意买呢!」 「那我们应该要庆祝啊!来这只炸鸡腿也给你,恭喜你。」柳宜芬将许恩昕的手高高举起,「万岁!万岁!」 「嗯!万岁!万岁!」许恩昕也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跟着好友一起举高手欢呼着。 直到两个人都玩累了,柳宜芬才开口问:「对了,你卖的是哪些作品?卖了多少钱?」 许恩昕跟着她一起拉高手互转圈圈。「就十二生肖的那组啊!我换到两块超好吃的蛋糕耶!果然生日就是幸运日,我已经好久没吃到蛋糕了,耶……」 「好耶!耶!蛋糕,蛋糕……」 等等,吱——刹车声响起! 「蛋糕?」拉着她高举起手的柳宜芬愣住了。「你刚刚说什麽蛋糕?」 「就换了两块蛋糕啊!」许恩昕叼着薯条说。 柳宜芬顿了一下,皱起眉。「两块蛋糕是你的新作品名称吗?」 许恩昕摇摇头,将最初蹲在阶梯上兜售客人失败,再到在艺廊里和那男人聊天,他请她吃蛋糕的事全说了一遍,还不忘笑得傻呼呼的说,那男人摸猫咪的样子真是温柔! 「什麽?」柳宜芬弹跳起身,揪起许恩昕的领子摇啊摇的。「许恩昕!你就这样被凹了吗?你醒一醒啊!你就让他用区区的蛋糕来换你的那些画吗?那你那些紧逼的债务呢!你这个月的房租有着落了吗?你又要怎麽复学呢?」 谁来告诉她,她朋友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啊! 「我、我也不知道,作品换给他时,我心中有股难掩的喜悦,就像是千里马遇见伯乐似的……」许恩昕咬着指着,「宜芬,你的反应好激烈……」 「是你的反应太平静了吧!你这个天才,再怎麽肚子饿,也不能被他给骗了呀!大不了以後我的东西都分给你吃,可他怎麽敢欺负这麽单纯的你?走!下班我们去跟他讨回来!」 「不、不要啦!我、我的作品已经卖给他摆在艺廊里了。」别说是讨回来,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她跑到艺廊里去跟他要求东西吃就已经太大胆了,她甚至害羞得不敢再经过那里了。 「许恩昕!你是犯傻啦?干嘛这麽畏畏缩缩的?」 「我们下班後已经十点半了,再加上骑车时间,去那里只会扑空啦!」许恩昕双手合什,就怕火爆脾气的好友会去把那间店给砸了。 「那我们请假!」 「不行啦、不行啦!店长已经在盯我了。」她是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就算只是时薪九十五元的微薄薪水。「明天再说吧,明天我是早班,等早班结束後……」 「好,就等我明天下课後!」柳宜芬真的是气势汹汹,像是要把那家艺廊翻过来似的! 许恩昕绞着手指,明天她再找个藉口推托这件事好了。 韩洛绯开着车,听着自蓝牙耳机里传来的几句谄媚话语—— 「哥,马德里的班机延误了,我得再多请假几天了。」正牌店长李峻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无奈的传来。「我不是故意拖延回去的喔!我很想念工作,也很想念你!」 「谢谢你会想我啊!」韩洛绯假装语带不悦,有时表面工夫还是得装一下。 「你该不会愤怒了吧?」 「我是那种人吗?」 「嘿嘿,那也别这麽冷淡嘛!感念你的这五天来的卒劳,我可没忘记要带你的那份名产回来啊!有阿卡勒比亚咖啡豆、射比山西咖啡豆、孟加啦湾咖啡豆。」李峻认识韩洛绯十年多,是他大学学弟,很清楚他的性子,两人私下常开玩笑,当然也知道韩洛绯刚才的说法是故意吓他的。 韩洛绯打了方向灯转弯,嘴角一勾,揶揄道:「还好你没玩得乐不思蜀,十年友情、十年名产,若是最大份的,这次请假就不扣你的年假了——蜜月旅行都还顺利吧?」 「顺利到不行,我们去了埃及、罗马和义大利;托你的福,我简直不知该去哪里找这麽好的大哥来爱了。」 「那也是刚好我现在的空窗期。」再说这次展览的作品他也很欣赏,刚好假借名义亲自帮作者规划下一趟欧洲行程,打入国际市场。「最好别让你旁边的老婆听见,否则她一把妒火烧了你,我又要继续帮你代班了。」 他车上的虎斑猫恰巧醒来,一步步绕到他身旁,拱了他几下。 「我在煮咖啡,她现在人在隔壁,听不到。」电话那端的李峻笑声爽朗。 「哥,店里都还好吧?其实我可以找人代班的,不劳你的大驾。」 韩洛绯露出笑容,伸手揉了揉猫咪探过来的小脑袋。 「你放心,店里很好,这次的展期也快告一段落,早上我还去了一趟电影展场呢!昨天早上有s艺术大学的学生来参观,旺福股东苳先生也有来聊投资案,上次当代绝艺画展的合展筹备人也有来电邀约。」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想起昨天下午在门前摆地摊的「小客人」。 「我会尽快安排好後续行程,哥,那这几天爱慕你的苏珊小姐肯定也有去骚扰你吧?」李峻试探的问,不过口气有些不以为意。 「只有一只猫来。」韩洛绯有意忽略李峻的上一句话,转移了话题。 不知那个画十二只猫咪的女孩今天会不会来?他又看了一眼驾驶座右侧,那是四大袋刚才特地绕道采买的菜。 真是太荒唐了,他只是要到超市去采买猫罐头,谁知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女孩苍白的脸色,然後竟然不知不觉的就买了一大堆的食物…… 他身旁的猫咪识趣的喵了一声。 「等等等等……我怎麽好像听见猫叫声?哥,你养猫了吗?」 「嗯。」韩洛绯可以听见话筒那端传来细细的女性嗓音——什麽?养猫! 「你以前从不养小动物的!」李峻在电话那头怪叫着。 「那是没机缘。」他家从小就没养宠物,他也不会去逛宠物店,但前几天来了一只饥饿的猫咪就爬在玻璃窗上喵呜喵呜的叫着,他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他打了右转方向灯,咦?从车窗望去,他看见转角有两个身影,其中一个身影很熟悉——娇小可爱,像极了一只被人拎着脖子正在挣扎的猫! 他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将银色积架缓缓停在路边。「为了提前庆祝你回来,我决定今天在艺廊里煮菜。」 「真的假的?你要在艺廊里开夥?你好久没替我开夥了!等等等等,今天台湾是礼拜一,应该是公休啊!你还要去艺廊吗?哥……你该不会除了养猫,还另外养女人了吧?」 「李峻!」他揉揉额角。 「是。」请吩咐。 「我要多扣你三天假。」 「什麽——」李峻大呼一声,虽然知道韩洛绯是在开玩笑,但听起来还是很恐怖的好不好! 「许恩昕!你别这麽没种,走!我们进去把东西给讨回来!」柳宜芬用力揪住许恩昕的手,要将她往艺廊方向拉。 「里面没人嘛!我们白跑一趟了,你看店门……」她死命的挣扎。 「看不出来你这麽小只,力气却这麽大!我们好歹看一眼它的营业时间啊!」 用力拉! 「我我我不确定是不是这家艺廊啦……」逃避。 「最好不是,你昨天後来才说这家店叫当代空间,我还上网查过这是一间有卖咖啡的艺廊,而这也更证明了那个人用蛋糕来换你作品的可能性!」食指一比,大招牌当代空间的四字刚好当作证据。 「但是、但是你看,它的铁门是拉下来的啦!」 「许恩昕!那不叫拉下来,那叫作半掩!你这个乱说话的家伙给我鼓起勇气来,不然晚餐我不分你吃!」 「耶?哪有这样的?我我我是想那个人应该不在里面啦……」 一方咄咄逼人的拉着她的胳膊,另一方虽然可怜,却也十分坚持的抱着路灯柱。 两人争论不休,勘来拗去,直到後方有一个男声加入—— 「依我看,里面是真的没有人。」 「嗯啊,是真的没人啦!你看里头暗暗的,只有一小盏灯光,那就代表没有营业啦!我想起来了,像是博物馆、艺廊、动物园等都是礼拜一公休,我们先回去嘛!」 终於有人附和了,许恩昕如获大赦的直点头——她真的好怕好友冲进去,不分青红皂白,劈里啪啦就替她出气! 「怎麽可能会没人?最好是昨天有开,今天就休假!一定是看到我们来这里,他作贼心虚!厚!这口气都气到头上来了,我们不可以打退堂鼓啦!」柳宜芬叉着腰,觉得许恩昕又在找藉口了。 「她说的都是真的。」那男声又回答了。 咦?这嗓音听起来怎麽会这麽耳熟?许恩昕没多想,只是一味的想离开现场而附和道:「嗯,是真的啦、是真的啦!」 「你有什麽证据说里面没人?」柳宜芬戳戳许恩昕的脑袋。 「那个证据、证据就是……」她努力找着藉口。 那个男性声音再度开口了,「证据就是,她说的人现在就在这里。」 两人同时回头,站在她们身後的韩洛绯比了比自己。 许恩昕抬起头,脸色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伴随着柳宜芬的低呼声,她支支吾吾的说:「呃!你你你……」 「我正要回店里准备晚餐,你朋友也愿意一起来帮忙吗?」韩洛绯将其中一个环保购物袋挂在许恩昕的腕上,莞尔一笑。 「不对、不对,不是他、不是他!我认借人了,宜芬,我们回去吧!」她很怕柳宜芬接下来就要开炮了——她不想看见一场暴力冲突上演。 「好啊!」柳宜芬毫不犹豫的答应,没有半点迟疑。 「真不愧是我的莫逆之交……」许恩昕朝反方向走去,咦?不对,宜芬怎麽又拉着她往艺廊的方向走去?而且力气还比刚才大了十倍呀!「宜芬,方向不对啦……」 柳宜芬漾满笑意,脸上像是开了无数朵小花般,主动拎起购物袋,一手拉着许恩昕。「恩昕,你那十二只猫咪就当是送给他好了。」 「咦?」她的疑惑并不是希望柳宜芬继续替她出头,只是讶异好友的态度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送他啦!送他。」宜芬心情愉悦的说。 「啊?」那十二只猫她早当作送给他了,只是……「我们为什麽要跟着他?」 「你问这个吗?啧啧啧。」柳宜芬摇摇指着,低声道:「你犯傻啦?食色性也,这麽好看的男人要给你机会帮忙,我们当然是跟啊!」 「可是我没有要……」咕噜噜,许恩昕的肚子率先替她开口了,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我想想看晚餐的食谱,有葱烧牛柳、酱烧茄子、家常蕃茄蛋,别发呆了,小心路上车子。」罪魁祸首的韩洛绯念出一串食物名,过马路时还很自然的牵起许恩昕微凉的手,微弯的眼里蓄满了深深的笑意。「你还想吃什麽?」 一堆食物名称就像是催眠笛子的魔咒般,许恩昕忽略了他正牵着她,边听边点头,只差没流口水。「蛋糕,要巧克力的……」 等她回过神时已坐在会客沙发上,她不时瞄着半掩的铁门——原来艺廊关起门来,竟是别有一番奇妙的风味啊! 昨天饿过头没仔细观察柜台,原来後面有一个开放式吧台,存放了不少咖啡豆和煮咖啡的器具,而延伸过去以一片镜子构筑出的员工休息室正传出阵阵节奏规律的切菜声。 好特别的艺廊啊!竟然有厨房…… 许恩昕和柳宜芬继续观赏着,但柳宜芬的手机恰巧在此时响起。「什麽?店长,一定要我今天帮忙支援?可是我今天放假耶!」 许恩昕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高兴起手。「我可以去支援!」 她可是很缺钱的! 立刻脑袋瓜被戳了一下,柳宜芬瞪她一眼,「小孩子,别插嘴!」 许恩昕一脸受伤的咬唇,嗫嚅道:「我明明年纪比你大一些,怎麽可以因为我变成你的学妹就这样。」 她又被瞪了—— 「好吧!看在店长体弱多病……好,我晚点到。」柳宜芬收了线,又戳了许恩昕的脑袋好几下。「你是希望大家都把支援工作的歪脑筋动到你身上吗?到时候你不累坏才怪,想想你之前兼两份工作的情形吧!」 「那时候肚子吃得比较饱啊!」许恩昕摸了摸被戳疼的脑袋。 「是比较饱,可也比较常去医院,不到一个月就送急诊,还三五不时就昏倒!」气得柳宜芬直翻白眼。 韩洛绯正巧从员工休息室走出来,手里端了一盘前菜,听见她们聊天的内容,很顺的介面问:「你之前兼两份工作吗?」 宜芬耸耸肩,替她补充说明。「那是上个月的事,她有一份正职、一份兼职。去年刚上大学时更夸张,她为了筹措学费,每天工作超过十六个小时,最後根本没时间读书,只能休学。」 如此辛劳打拼,难怪脸色会那麽苍白。 他有些诧异——他是有猜到她的经济有困难,但没想到她竟是这麽的缺钱!只是她为何会选择摆地摊,这样很难增加收入呀…… 「申请就学贷款呢?」他问。 「她啊!她不能申……」 「我不喜欢贷款!」许恩昕抢在柳宜芬之前这麽说,就怕好友将她所有的事统统抖出来! 他微蹙起眉,这年头已很少有人如此坚持筹措学费了。 「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柳宜芬又要替她补充说明了。「她啊是因为唔唔唔……」 「贷款欠钱的感觉不好!」许恩昕飞身上去,捂住好友的嘴,一边不忘推她出门口。「你不是要去打工吗?走吧、走吧!」 「许恩昕!」瞪了她一眼。「不让我说就算了,你竟然见色忘友?」 「我、我我我没有,那我跟你一起回精品店好了……」说完便煞有其事背起包包,要和朋友一起同甘共苦。 韩洛绯扬起一边眉,原来她叫许恩昕——好,他记住了。 不过既然来到他的地盘,她还想「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 很抱歉!在他的字典里可没有这句话。 他清清嗓子,委婉的说:「我想大概再闷烧一分钟,香葱软炖红烧牛肉汤就好了,配上热腾腾的汤汁很下饭,还有现炒爆香丁香小鱼的宫保鸡丁,我分量不小心拿捏太多了,一个人解决不了,你真的不愿意留下来帮我的忙吗?」 当然,这些台词全是针对许恩昕的。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可以很确定的告诉自己他想做菜给这位瘦巴巴的女孩,将她喂得饱饱的。 一切的想法,都是出乎於自然的。 红烧牛肉香味四溢,从他身後缓缓飘香,她仿佛可以看见牛肉啵啵啵在锅子里闷煮;而虎斑猫也跑到她的腿边不停的绕着喵喵叫—— 「好香……」她的表情开始变得飘飘欲仙,吞咽了好几口口水——从早上到现在她完全没有进食,再加上昨天美味蛋糕的回忆,她所谓的「义气」很快就因肚子饿而屈服了。 柳宜芬摇摇头,又戳了许恩昕的脑袋一下,「见食忘友还差不多,你小心被吃掉呀!喂,很俊的大美人,我家恩昕就交给你啦!」大力的挥挥手,她戴上安全帽,跃上摩托车,一下便消失在街角。 呵呵呵……吃掉、吃掉,许恩昕没多想,或许就这样被吃掉好像也不错——牛肉锅被吃掉、茄汁葱蛋被吃掉、香炒芥兰被吃掉、烟熏鱼被吃掉、薄荷香草乳酪被吃掉…… 一直到许恩昕回过神,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吃掉三碗饭和一碗汤,桌上的配菜也全都盘底朝天了。 一吃饱,她的气色也红润许多,仿佛积压了一整天的苍白从未存在过似的。 「菜色你都还喜欢吧?」他推出霜淇淋蛋糕甜点。 她猛点头,条纹虎斑猫也喵喵直叫。 她心中奇妙的淌出了一个奢求的念头,若能天天吃他做的料理,还能吃得这麽饱,那该多幸福呢!呵呵呵…… 咦——她怎麽闪过如此奇异的想法! 他只是请她吃了一顿饭而已,就算他漂亮得像艺术品般,好看得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但她怎会对一个还不知道姓名的人,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呢? 她抬起眼,咬了咬因喝汤而有些烫红的下唇,对上他噙笑的眼——她感觉耳根子微微一红。 许恩昕,你难道都没有一点矜持吗?除了吃,你根本就是被美男色所诱嘛! 内在良知的提点,让她猛然惊醒——这顿饭的价值早就超过她一幅画的两百五十元了!「呃……今天真的很谢谢你的招待,真是不好意思,我吃饱了,打扰你真不好意思。」连忙收拾碗筷,想藉故逃避。 她是想吃饱就拍拍屁股走人吗?没那麽容易!「许小姐,你的画全卖出了喔!」 是卖出啦!就卖给他了啊!她不解,她从没想要向他收取尾款…… 「我的意思是,有人到我的店里把它们挑选走了。」他慢条斯理的说。 「咦?」她睁大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你怎麽可以转手?你不是跟我买下来了吗?」 还是用两块蛋糕而收买的! 她的眼中满是指责——当初卖给他,就是觉得那些猫咪很适合这里,也很适合他,他怎麽可以转手他人呢?那就像是把别人送的礼物,二次包装後卖给其他人啊! 「艺廊就是要替艺品找到适合的归宿。」他将一块蛋糕推到她面前。 「可是……我就是希望它们能挂在漂亮的展示墙上,被温馨的气氛给包围住……」 韩洛绯莞尔一笑,缓缓摇头,「我相信当一件作品大功告成时,它们便拥有属於自己的生命,不再由作者独享,而是在观赏者与作者间存在着——它们选择了主人,主人也选择了它们。」 她微微张开嘴,有些愣然——这些想法是她从没想过的。 「放心,你的作品现在在的地方绝对比这里更温馨,你绝对会更满意的。若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 「真的吗?」 「嗯,还有,叫我韩洛绯就可以。」他顺势从容的自我介绍,优雅的端了咖啡啜一口。 韩洛绯、韩洛绯……从树梢纷落的红色花绯,许恩昕喃喃念了几次,像是拥有魔法般愈念愈顺,像是这三个字奇妙的能给予她勇气似的。 「我叫许恩昕!韩先生,能麻烦你带我去看看我的作品摆在哪里吗?」 「当然。」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就像瞥见昨日趴在玻璃展示窗上偷偷窥探的她,一股惹人怜爱的疼惜感倏地涌上他的心头般。 她点头如捣蒜! 一切都是很自然的,是连他也弄不明白的自然;大手逾矩的轻捏上她的下巴,她圆圆的双眸漾满了晶亮与希望,而韩洛绯优雅的身影正深深的烙印在她的那对翦水黑瞳中。 第三章 猫咪、钢琴、酒吧——猫儿轻盈的步伐,轻快的钢琴音符飘荡,与一点也不突兀的水晶酒杯碰撞声交织着。 服务生一见到韩洛绯,又惊讶、又热情的引领他们入座,寒暄几句後,他点了两杯无酒精饮料。 许恩昕仰头环顾四周,身旁突然有只猫咪擦身而过。「若是平时,我一定没有这种闲情逸致欣赏这间餐厅,因为肚子都处於饥饿……」 她喃喃自语,随即赶紧闭上嘴,尴尬得不能自己——有哪个女孩没事会把肚子饿挂在嘴边? 幸好,他应该没听见吧?她捏捏耳垂,将头发顺到耳後,想消去脸上的赧红。 而他听见了,但只是感兴趣的望了她一眼。「你的作品就展示在钢琴对面。」 「哇喔!」她顺着方向望过去,宽敞优美的古典钢琴黑亮如镜,而旁边点缀了月晕似的灯光色泽,她画的猫咪就跃然墙面。 「走慢一点。」怕她莽撞跌倒,他出言提醒。 「跟你那边一样是橙色的展示灯,感觉却不太相同。」她觉得好感动喔! 「对啊!现在相信我没乱兜售你的作品了吧?」他偏首,好笑的看着她。 「我、我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你啦!」她有点害羞的红了脸,其实刚刚一路上她的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 「那你刚才在车上嘀嘀咕咕那一长串——说什麽如果是被摆在阴暗的角落、如果是被摆在天花板上、如果是被摆在水沟旁……又是怎麽一回事?」他觑了她一眼,在微黯的光线下,他的眼神看起来优雅而迷蒙。 「呃,你听错了啦!」她赶紧大口吞下饮料,视线正巧落在他衬衫微敞的v领中间,摇摆的银饰若隐若现吻在他性感的锁骨上,不停的烦扰着她的思绪。 她赶紧又多喝了几口饮料让自己冷静下来,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找话题时,一名身材姣好,穿着开叉旗袍,漂亮的像当红明星的高挑蓝眼美女迎面而来。 「洛绯!天啦!真的是你!」美女热情的拥抱他,接着假装埋怨的说:「你要来,怎麽不先打电话通知我呢?这样我可是怠慢招呼你了。」 美女的热情反应是正常,韩洛绯就像个吸引人的耀眼明星般,走到哪都容易受人瞩目,就连方才下车走在路上,在走进店里的刹那,也有不少人偷偷盯着他欣赏。 他起身回礼,轻轻拥抱那名美女,「塔吉雅娜,那是我希望能给你的一个惊喜。」 「你这淘气又神秘的魔术师,你的出现就是个惊喜。」 「别挖苦我了。」他浅浅一笑。 许恩昕插不上话,低头看着一身便宜脱线的便衣,再看看韩洛绯与塔吉雅娜一身不知哪些名牌的衣服。 她尴尬的移开目光,绞着指头;正当她感到很不知所措时,冰凉的小手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给托起。 「塔吉雅娜,容我为你介绍一下,她就是十二只猫的作者许恩昕;恩昕,她是这家酒吧的店长兼爵士驻场巴刚洛夫·塔吉雅娜。」 「你好。」许恩昕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低呼,倏地她已经被一对纤纤胳臂给拥入怀里。 「哦!天啦!洛绯,你带来的礼物真是太让我惊喜了。」塔吉雅娜这麽说着,接着又继续,「我很喜欢你画的猫咪,你知道吗?它们每一只都像我小时候养的第一只猫一样的活泼可爱;你知道吗?就连生气起来拱起背的动作也一样,我养的第一只猫长相就跟第七只猫咪一样,它生气的动作则是跟第十二只猫一样。」 许恩昕猛点头,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如此的关心她的作品,内心有股温暖与喜悦涌上! 「第九只猫的表情就跟它小时候安慰我的样子一模一样。」塔吉雅娜如数家珍,叙述着她与那只猫的情谊,说到最後竟一手捂起嘴,跟着说出一连串母语,眼角还滑下一滴眼泪。 被她的情绪感染着,许恩昕轻拍她的背,眼泪也不由自主跟着扑簌簌的滑落,一直到走出钢琴酒吧外,她才突然「哇——」的掩面嚎啕大哭。 「塔吉雅娜好可怜!真的好可怜啊——韩先生,呜……」她抽动着小鼻子,走在马路上一边翻着口袋,却找不到擦拭眼泪的面纸。 他凝望着她咬红的粉嫩嘴唇——她的举止就像是猫儿撒娇般,揉进他的心坎里而毫不做作;她像是毫无心机的求人抚摸,让人很生怜惜。 而他则是出於本能的弓起手指,很自然的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 他刚才就很讶异,塔吉雅娜竟对初次见面的许恩昕吐露了陈年往事——塔吉雅娜表面虽很热情豪放,但心思确实十分敏感而封闭,这种触及内心深处的哀伤,是要像他们认识五年多,当上知交好友才有机会听见的。 或许就是因为她略懂塔吉雅娜的母语,所以才能打破这层藩篱吧!「恩昕,你懂俄罗斯语吗?」 「我?」她有些茫然的抬起脸,眼睛哭肿得像核桃般。 「你以前学过俄罗斯语吗?」以为自己没说清楚,他又再问了一次。 她眨眨眼、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什麽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我没学过啊!」 「你没学过?」 「我没学过什麽俄罗斯语啊!不过我很小的时候学过钢琴,刚才看到那台大钢琴,我就好想弹呢!」她十指在空气中漫舞回忆中的小星星。 「ciokon hoqn……」他不太相信,随口说了一句俄罗斯语的晚安以做确认。 她忍不住爆笑出来。「这是什麽咒语啊?」 「你是真的不会俄文吗?」他再次确认。 「我只会说英文的股摸宁,和日文的阿里阿多。」分别是早安及谢谢。 他再回想起方才在钢琴猫酒吧里的情形,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不懂俄文,却能用中文和塔吉雅娜聊了十分钟?」 那些中文还恰到好处的安慰到塔吉雅娜? 「你的意思是……塔吉雅娜说的是俄罗斯语吗?」原来如此,经高人点破,她才吓了一跳。 他扬起眉,心底冒出好几朵惊叹号——打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是奇妙连连,从她超平常人的食量,重视自己作品的态度,都是很不可思议。 尤其是超越了语言隔阂——她就像块温暖的璞玉,能够感动人心。 「对耶!我跟她聊了好久。」她搓搓小手回想起方才的心情,呵了一口暖气。「我也不知道她在说什麽,但我情绪来了,就情不自禁嘛!我想语言是隔阂,可是感情是不需要语言的,那只猫咪一定是对她具有重大意义,她才会那麽难过……你、你别用到动物园看熊猫的表情来看我啦!」虽然她的食量是可媲美熊猫啦! 他乍然笑出声,「不,我是用看外星人的眼光在看你。」昨天可是她先趴在玻璃上,把他当动物园的动物在观赏喔! 「你……你怎麽开始欺负我了?」她睁圆眼,不相信这是他会说的话。 「对不起。」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与她在一起他总会不知不觉的放松心情,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了。 她揉了揉哭肿的双眼,刚刚与塔吉雅娜互相哭泣了十分多钟,她也哭出感情来了。「韩先生,我很想知道是什麽样的猫咪故事,会让塔吉雅娜那麽的痛彻心扉?」 韩洛绯缓缓吐出一口气。「叫我洛绯就好,塔吉雅娜是混血儿,妈妈从白俄罗斯嫁到台湾来当小妾,所以就算她是生在富贵人家,从小还是遭人排挤。那只猫咪是她小时候唯一的朋友,在她不如意的时候一起陪她躲在衣柜里……」 「後来那只猫呢?」一听就是真实的八点档连续剧,她抹抹脸,泪水又要泛滥了。 她的肩膀不知是出於天冷,还是因情绪上的波动而轻轻的抖动着。 无法坐视她一直发抖,他将大衣脱下,罩在她娇小的身躯上,避开话题。「有钱人家通常会有很多丑陋的故事,你还是别知道得好。很晚了,走吧!」 暖暖的大外套罩着她,衣服上还有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尤加利清香,混合着他优雅的气息,仿佛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她冰冷的脸——她的脸在瞬间涨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夜晚下起了小雨,随着车子雨刷的左右来回,一点点薄雾在车窗里蔓延着。 「啊……」她瞥了一眼车上小萤幕的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她没料到时间过得这麽快,心里忽然有点怅然。 「还有没有特别想去哪里?」出於传统礼俗,他开口问道。 许恩昕昂起脸,望进他那过分优美深邃的黑眸——回答啊!快回答他啊!你不是希望能这麽巴着他吗? 是啊!她是很想继续留在他身边——吃他煮的饭、吃他煮的菜,最好是在吃饱喝足後,能看着他那双温暖的大手摸着艺廊里那只虎斑猫的脑袋…… 「怎麽了?」他发现到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粉嫩红红的,像是不舒服似的。 她猛力的摇头,深怕脑中的妄想会被他发现。「没、没想去哪。」 「那麽,夜深了,我载你回家吧!」虽然很想跟她相处久一点,但他不想被她当成个图谋不轨的人。 「嗯……」她又开始用手指绞衣角了。 见她紧张,他按下车内音乐播放按钮,温和的木吉他basanowa流泻而出;直到她紧绷的情绪变得松懈下来,他才开口切入想了一整天的重要话题。「恩昕,你之前念的是什麽科系?」 「会计。」她小声回答,一方面是因为自卑——她与韩洛绯的差距简直像是云泥一般,他就像是个从欧洲留学回来的贵公子,而她不过是只在水沟里泅泳的青蛙。 「你喜欢会计吗?」 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喜欢画这些……小玩意。」 「那麽曾经有人对你说过,你很有艺术天分吗?」 她的嘴巴微张,眼底满是诧异与不解。 「你的作品很有生命力,你选择的色彩很能深入人心,有着治癒与鼓励人向上的动力,就像你画给塔吉雅娜的那十二只猫,我从没看过她对一位初次见面的人敞开心扉,还痛快淋漓的发泄情绪。」他说得很认真。 微张的小嘴阖起,她玩弄着指头,圆圆的大眼涌出很多的感动;不过她随即又像是个泄气的皮球般,低声道:「谢谢。」 注意到她的反应,他起了疑心,但没打岔,只是静静等着她说完话。 「我爸妈他们曾说过,艺术是不能当饭吃的,学会计好歹有一技之长。」她垂下眼帘。 不过,那都已是曾经了! 「嗯。」他点点头,很多父母都会反对孩子学艺术,这是为了孩子未来的温饱,也是无可厚非。 倒不是说会计科系不好,而是……对她,他就是想给她多了一份的关怀,他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我相信所谓的天分是三分天注定,而後七分则是努力得来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改天我能跟你的父母聊聊吗?」 一听到他要与她的父母聊聊,她顿时绞紧指头,眼珠子慌张的滴溜溜的打转。 「不!我想不要!」 他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大反应是为了什麽,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她竟突然按压下车门的开关。 吱——紧急刹车! 「你在做什麽?」 「我我我想我在这里下车好了,我可以搭公车回去;今天很谢谢你,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恩昕!」他一把拉回她慌乱的小手。 叭叭叭! 旁边疾驶过一辆轿车,哗啦啦溅起积水击在车窗玻璃上! 她猛然吓醒,支支吾吾的说:「我、我……」 「你在想什麽?这样做很危险!」口气严肃,却只是因为担心她。 幸好方才车门是锁着,否则她很有可能会遭到後方来车追撞!紧箍的大手仍不松开,就怕她下一秒会再打开车锁冲出车外——外面可是大马路啊! 「我……对不起、对不起,大概是我太累了,我……明天还要上早班。我爸妈他们很凶,你、你别再提起这件事了。」她回过神,尴尬的抹抹脸。 她不想借父母的事来博得他的同情,任何一点同情也不想;但她也不想去面对内心最不愿碰触的那块区块—— 请原谅她的逃避吧! 她垂下脸,紧紧咬着下唇,那落魄失魂的模样,更是引起韩洛绯的关注。 但他并非咄咄逼人之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两件难以启齿或是不愿面对的事,就像塔吉雅娜的过去一样。 「如果是我说的话冒犯了你,那是我该被罚,而不是用你的生命来当儿戏。」 见她冷静下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不是你的错……」她觉得自己真是糟透了。 「是我问了太私人的问题,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不自在。」他语气缓和道。 她垂下脑袋,感到有些沮丧——他处事的成熟,让她深切的明白两人的天差地别;若说他是云端上的薄荷奶油,那麽她就是低级的牛油了。 一路上两人安安静静,直到抵达市区偏远的暗巷,一处仅靠几盏路灯打亮的民宅,此时偶有一两声狗吹螺,增添了凄凉感。 「韩先生,今天很谢谢你,对不起连续两天打扰你,我、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对不起,晚安。」她羞愧的低下头,直想冲出车门。 「等等,恩昕——」韩洛绯唤住她,拉住她的手腕,递给她一个信封袋,这是他一开始就想拿给她的,但念在时机与气氛不恰当,所以直到现在才交给她。「这是十二张猫咪图的酬劳。」 「酬劳?」她顿了顿,接下有点沉甸的信封。 「恩昕,要相信自己,你很有天分。这个世界上最浪费的事,莫过於自己的才能。」韩洛绯真诚的凝望着她。 他不愿意再看到她脸色苍白,像只无助的猫咪般蹲在路旁的角落摆地摊,等待着未必适合她的客人估量她的作品,那与缘木求鱼、守株待兔无异啊!「有什麽需要帮忙的,来找我。」很诚恳的说。 「今天……谢谢你,晚安。」许恩昕缩回手,像只失去了自信的猫,一溜烟跑下车。 韩洛绯目送她回到那栋公寓,眼光始终没离开她披着的大衣,和仓皇离去的瘦弱背影。 他的视线转向她步入的那栋阴暗公寓——那是她的家吗?一栋自始至终没亮起一盏灯的地方! 难道她有的是个在夜里归来,却无人迎接的家吗? 他又观察了四周,看了一眼十四号的门牌旁的车库,有些未扫乾净的落叶积聚成堆,却没有任何一辆交通工具停置。 这里比较像是她承租的房子吧! 但据她朋友的说法,她为了筹措学费而困扰了,应该不会在靠近市区的精华地段承租房子才对。 不远处的狗吹螺响彻暗夜,巷子暗得不知何时会有盗匪出没,正当他想下车亲自确认她是否安全到家了,公寓三楼的的灯突然亮起,娇小的许恩昕剪影出现在窗边。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好一阵子後,才压抑住别去按门铃,免得他会兴起再度邀约她的冲动。 他已很久、很久没兴起这种悸动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驾车离去。 幸好她拿走了大衣——也幸好他留了一些东西在里面:这样的话,她就有充分的理由再回来找他了。 「啊!忘了把大衣还他了!」她猛然想起,奔到窗前才发现他的车早已离开了。 空荡荡的街道映入眼帘,怪的是,一股奇异的落寞感莫名涌上她的心头——明天……明天再将衣服还给他吧! 她小心翼翼的将韩洛绯的那件大衣挂在墙上的钩子,大衣好温暖,温暖的好像他搅拌热牛奶的大手敷在她冰冷的脸颊上似的。 她叹口气,「不过他今天把我作品的钱付清了,是希望我别再去打扰他了吧?毕竟今天我好无礼,他最後说的只是敷衍的客套话吧?」 就当她是自卑,嫌富爱贫再加上小人之心态吧! 她走进浴室,扭开水龙头,冻红的小手捧着冰寒的水哗啦啦冲击脸颊;寒流来袭的冰水如针刺骨,幸好泼了几次後,皮肤终於麻木了。 她打了些冰水,细心的清洗身子,镜子映出昏暗的斗室,里面有张便宜合成的木方桌,与铺在地上的一块床垫和折叠好的薄薄凉被,构成了简陋的房间。 梳洗完,她拿起信封,当初开的价格的三千,虽不能付房租,但起码可以让她的肚皮不再挨饿一阵子,不然她只能去打扰宜芬,暂时和她的男朋友一起挤宿舍了—— 但这种长期打扰并不是长久之计,唉!她总不能一直打扰他们吧! 捏着信封,一边思量,一边以指头轻巧的拆开。「怪了,酬劳有点厚……」若是三千元,这信封也太过沉重了吧? 许恩昕怀疑的拆开信封,眼睛慢慢的睁圆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三十六? 三十六张千元大钞! 三!万!六!千!元! 「三万六?不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是我在百货精品店打工两个月薪水的总和啊!」颤抖着双手再度数了一次,一、二、三、四、五……还是三十六张纸钞! 这、这这这……韩洛绯肯定是给错钱了! 她急急的掏出手机,以颤抖的手指在电话薄来回搜寻好一阵子,唉!这才想起她根本没有他的号码,就连艺廊的电话她耶不记得! 她懊恼的在信封袋里外搜寻了好一阵子,就是找不到任何相关资料。 想起房间角落挂着他的大衣,她爬到大衣旁翻了翻口袋,然後传出叮当的金属碰撞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钥匙。 不!她不是要找钥匙,继续掏找一番,终於发现一张纸条。她掏了出来,宾果! 是韩洛绯三个字及一串阿拉伯数字——这应该就是他的电话了,她的嘴角漾起笑容,太好了,可以联络他了,她有理由联络他了! 她甚至没注意道自己开心的原因,是来自於她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联络他! 拿出早已过时的黑白画面手机,拨出一串号码,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夹在颈边,一边舒缓紧张的情绪,一边练习要说的台词—— 「韩先生,你的大衣忘了……不,不对、不对,是我不小心把你的大衣穿走,然後我发现里面有电话号码……啧!也不对,那不就代表我很没礼貌的乱翻了他的大衣吗?应该要说,我发现金额不对,想趁早联络你,所以……喂,韩先生,你、你好!」 「xx电信您好,由於您的缴费期限已过,尚未缴款,所以不能拨出,若有任何疑问请拨……」话筒传出冰冷的机械式应答。 啊……她早该记得她已两个月没缴手机费了,被停话是应该的。 随着一声声催收账款的通知讯息,她原本兴高采烈夹在耳旁的手机也滑落了。 咬咬唇,默默的关机,手指触碰到白纸上的韩洛绯三个字,她脱线的裙角正突兀的搁在中央。 她把缠绕衣服的线头用力一扯。心底顿时涌起了一股苦闷,不禁喃喃道:「天与地、天与地,明天还是去把钱和衣服还给他,从此不再碰面吧!」 不过,真没想到优雅的韩洛绯也会有迷糊到把钥匙留在大衣里的时候。 他一定常常糊涂的忘了大衣,才会留纸条让人联络! 一想到他私底下跟她有着一样的缺点,她心底顿时有种互相拉近距离的甜蜜感,而那分甘甜慢慢的发酵着。 砰!砰!砰!大门传来一阵响声。 「不会是韩先生吧?」这麽快就来拿衣服了吗?她先是在心底升起一股难掩的兴奋,脚趾踢到木制桌角,疼痛顿时让她冷静下来,他会发现她的秘密——她没有家人,且生活落魄的秘密。 他一定会误会她是有所图而接近他的。 砰!砰!砰! 可是没有钥匙,他一定会很困扰,或许是进不了家门,或许是开不了艺廊的门——她踌躇了一会儿,绞着手指。 只要一眼,她只要偷瞄他一眼,就像当初摆地摊在艺廊前的一眼,把东西交还给他就好;她咬咬下唇,将信封、钱及外套整理好,却发现大门已经敞开了! 一条肥胖又臃肿的影子进入小厅,还不等她回过神,惨白的强力手电筒已啪擦一声打开! 「哇!」她像是黑暗中突然被人用探照灯狙击的猫咪般,习惯性的缩起颈子,正巧对上一对恶狠狠的视线。 「许小姐!拜托你别假装不在好吗?我等你一整天了!」肥胖的房东太太尖声如母鸡,咬着牙刷,愈说愈气得直拍铁门,空洞的室内被拍得如敲钟般的回响着。 「快把积欠的房租缴清好不好?你是打算积欠几期啊?再不缴费,我把你的东西统统摔出去了喔!别以为我算你便宜就好欺负!」 「对不起……」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拜托你别每次被我抓包就说对不起、对不起!你还付不付房租啊?不付就快滚啦!」胖房东眼睛一敛,突然看见许恩昕怀里紧抱着的那件大衣,胖爪一把拽过大衣夺去,「哟!是男人的衣服啊!我这里是不能带男人回来的,看不出你很有几下子嘛!这衣服拿来我先抵押。」 许恩昕深怕房东太太会弄坏他的大衣,急急的将信封中的千元大钞抽出。「不可以!我没带男人!我、我有钱,那件衣服不是我的,请你、请你小心一点……」 胖房东见钱眼开,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那叠钞票。「早点交出来不就好了!你欠我两个月八千,再加上新的租金半年,再加上水费、电费,因为你会赖账!总共三万六,刚好!」 「可是……我又还没决定继续……」 「拜托喔!你是要决定什麽?决定不租这里吗?拜托!你是什麽烂房客啊!没事还会有债主上门来骚扰耶!你去哪里找这个近市区又好价码、好商量的房东的屋子租啊?我是为你好,怕你又不付钱又想耍赖,如果你现在想搬家,我会再多扣你两个月的押金!」 房东说对了一半,她是有债主追讨,且离公司近的地方也租不到这麽好价码的房子了。「可是……」 「不要罗嗦了,喏,这件衣服还你,以後半年不必来跟你收租,我也乐得开心。」砰!房东用力甩上门,震得年久失修的壁癌斑驳剥落,也震得天花板的漏水一阵哗啦啦,房东的声音有如留下一室的苍蝇般不停的嗡嗡回绕。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滴水声唤醒了她…… 「哇——怎麽办?我、我要还韩先生的钱都被房东拿走了,离下个月发薪水还有十五天,我身上就只剩一千元了……」她蹲下,有些手足无措的咬着嘴唇,抱紧韩洛绯的大衣,久久不能松开,直到深夜固定的狗吹螺愈靠愈近。 吓!她吓得身子一弹,夜深了,她得赶快回房间,免得待在客厅里又会看见、听见奇怪的事! 她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间,因为灯光昏暗,她没注意道凸起的门槛,「哎呀!好疼……」她摔了一大跤?! 揉揉膝盖,感觉一阵刺痛,等缓缓爬起身——呃!她发现长大衣不知何时竟被墙壁旁凸出的铁钉勾出一道裂缝!「哇!怎麽办、怎麽办?我、我要怎麽把衣服还给韩先生啦?」 此时客厅里传出一阵乒乒乓乓与女人呜咽的幽幽凄厉声! 「哇——好可怕、好可怕!」她锁起房门,抱紧大衣,用力将自己包裹在棉被里。 第四章 第三天了! 已经是第三天了,该来的人却没来! 韩洛绯指头轻敲着吧台,第五次抬头凝望着街上转角处。 没有!就连固定时间出现的那只虎斑猫,他也没见着;端起杯子啜了一口,他原本优雅的眉头蹙起了些许皱褶。 几声清脆的钢琴音符从休息室飘了出来,过一会儿,穿着悠闲的李峻手里拿了一本杂志从里头走出来——他刚度完蜜月旅行。「哥,你什麽时候买了一台古典钢琴在里面啊?」 「前天。」韩洛绯扬眉,眼角余光仍瞄向大门外。 她再不来,他很怕自己会冲去她的住处挖人了,毕竟有时候,人若冲动起来是很难掌控的。 「莫非你想把这里改成钢琴艺廊吗?」这个创意不错,再结合咖啡厂商,可以一并促销! 李峻偷瞄了韩洛绯一眼,不清楚韩洛绯这几天是在等什麽。 他是韩洛绯的大学学弟,总得尽点弟弟的关心吧!将杂志一搁。「哥,你觉得我这趟带回来的咖啡豆怎样?」 「很好啊!哥伦比亚咖啡豆酸得特殊,清爽中带甘醇,属於它的客群明朗,适合发展大众喜爱接纳的饼乾。」韩洛绯心不在焉,举杯持续啜饮着手中那杯热饮。 李峻再度觑了韩洛绯手中的咖啡杯一眼。「哥。」 「嗯?」 「你喝的是牛奶。」李峻毫不考虑的指正错误。 牛奶? 韩洛绯低头一看,杯子里盛满甘甜的乳白色——他一愣,是什麽时候他为自己添了一杯热牛奶,还不知不觉喝进了肚子里? 而这几天他又是怎麽糊里糊涂的,准备了好多人份的晚餐,就只为了等待她来? 李峻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平时做事一丝不苟的大哥竟会喝错饮料?见韩洛绯一瞬也不瞬的盯着牛奶,他再度出声关心,「哥,你没事吧?你从不喝牛奶的。」 「我……我当然没事。」他怎可能会被这种小事烦忧呢?见李峻欲言又止,他用眼神询问: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觉得你好像被人欲擒故纵了。」李峻侧头观察他。「那人该不会又是苏珊吧?」 「不,不是她。」韩洛绯没好气道。 欲擒故纵?开什麽玩笑,他都是二十七岁的人了,还会吃这套把戏吗?瞥了一眼李峻翻开的住商杂志,岔开话题,「倒是你,蜜月期早过完了,到现在才想买房子啊?」 「我可是挑久了,非风水佳、地段优不买,上次才听我弟说朋友挑到超豪华又便宜的房子,结果竟是凶宅;幸好这本住商杂志上都有!」好吧!哥不想谈私事,他就顺着话题聊吧!摊开介绍页面,比了几个地址。 韩洛绯随意瞥了那串有些眼熟的地址一眼,他对凶宅议题向来没多大的兴趣,也没打算深入研究。 「对了,今天是每个月的第二个礼拜六,你不是固定有约吗?」 「嗯,我现在要出门了。」觑了一眼手表,再度往窗外望了一眼街角,那熟悉娇小的身影仍没出现。「如果等一下……」 「你放心,哥,如果等下有人找你,我会请她留言的。」李峻贴心的拿出一张便条纸。 「不。」他直接的否定。「如果是一只猫来,饲料与碗在柜台底下右手边,大约倒满满一碗,另备半杯牛奶,专用奶粉也在柜台底下;如果来的是个女孩,冰箱里有三块蛋糕,高钙牛奶在冰箱,倒一杯,微波一分钟。」边说边从容的穿上优雅的黑灰色大衣,身形更显修长了。 李峻愣愣的眨眨眼,表情写着:都一样是请吃东西,来的是猫或人又有什麽差别? 等等,介绍凶宅的故事,其中有一则就是绘声绘影的复仇猫妖啊!「哥……你说的人,该不会是猫变的吧?」啧啧啧,搓搓臂膀。 韩洛绯耸肩一笑,推开门,回眸一笑,「有可能喔!」便推门而出。 李峻继续用力搓着手臂,「厚!好恐怖、好恐怖喔——」 叮铃…… 艺廊大门的悦耳铃铛声响起。 「喵呜——」 「那个……韩先生我是来还衣服和钥匙的上次那笔费用很对不起我不小心把它花掉了真的很对不起我会努力偿还……」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她喘着气,紧张的将袋子举高,以表达诚意。 「很抱歉我不小心跌倒把你的衣服给勾破了我不是故意要拖延这麽久才来还东西……」一口气没断的说着,大袋子再度展现超能力往上浮动。 「韩先生?」窒内没有任何反应,许恩昕举高了大袋子——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鼓气勇气,硬撑着脸皮来到艺廊的,怎会没人在呢? 「喵呜!」 「韩先生,你不在吗?」 「喵呜!」 「韩先生,若你不在,能跟我说一声吗?」她有些语无伦次了。 「喵呜——」 一连串问话与猫叫声融合为一,都快分不清楚开口问话的是猫,还是人。 「韩先生目前不在喔!」一道陌生的声音回答着。 「咦?」许恩昕咬咬唇,疑惑的从大袋子後探出脑袋。 李峻不是故意要闷这麽久才答话的,他起先听见人声却不见人影,只看见一个浮在空中的大袋子,又见大袋子旁的虎斑猫开口要叫,他一时眼花,误以为灵异事件,才会惊恐得哑了! 直到旁边的野猫继续「喵呜喵呜」的叫,还拱着一双细瘦的腿,他才确认了是大袋子下方长了一对人脚……不、不对,是有一个人——一个个头娇小、脸色苍白,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女孩举着环保购物袋。 不该怪这名娇小的女孩装神弄鬼,是他站的吧台位置太高,又正在看杂志的凶宅简介,天时、地利外加人和,才会产生误会! 「他不在啊……」许恩昕有些失落——一到艺廊便联想到韩洛绯,然後她的肚子就习惯性的发出咕噜声,她不能老是这样啊! 急忙一鞠躬,「对不起打扰了,我改天再来!」 见她转身要走,李峻想起韩洛绯临走前交代的事,赶紧唤住她。「请等等——哥有交代我一些事!」 他简单自我介绍,再请老婆茹均端出了蛋糕与牛奶,甚至还加了片土司夹鲔鱼及荷包蛋。 接着他与茹均瞠大眼,惊吓的盯着眼前女孩创下金氏世界大食量奇观! 看着眼前瘦巴巴的女孩囫囵吞枣,茹均心生不忍,「你慢慢吃,我们冰箱里还有蛋糕,另外还有……一箱泡面。」斟酌一下用词。 「谢谢……不,不对,抱歉!我吃完马上就走,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们。」她已饿两天了,饿到头昏眼花、口齿不清了,她捶了捶胸,将差点噎到的蛋糕给咽下肚。 眼见最後一块面包即将被消耗掉,李峻掏出手机,果决的按下拨号钮。「哥,猫跟人都来了。」 「她有说什麽吗?」手机那头传来韩洛绯的声音,口气听来就跟平常一样的沉稳,却是掩藏不住心中的喜悦。 「她说了一长串,什麽钥匙啦、大衣破了啊、酬劳……呃,还有,我看到你在门外了。」 韩洛绯那身深色质感的黑羊毛大衣随风起舞,隔着窗,这次换他从窗外看着她了。「李,帮我把手机拿给她。」 这是韩洛绯的作风,隔着一点距离给对方充裕的空间,更易让对方自在的说出真话。 「洛绯找你。」李峻贼贼一笑,将手机递给许恩昕,再拍拍老婆的肩——偷听别人说话不好,他们出门避一避吧! 许恩昕只顾着低头猛吃蛋糕,压根没注意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一接过手机便噎到了,「咳、咳咳……」 「别急,小心别噎着,先喝牛奶。」他引导她从慌乱回归正轨。 她的眼眶微红,先前努力排演过的道歉字句像鱼刺绠住般,「韩先生——」 「没关系,你慢慢说。」声音不疾不徐。 她迟疑了一会儿。「你……你的东西我送来了,可是我希望尽量不要打扰到你。」她仍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告诉他那三万六的事,及大衣破了,还有——刚才她在路上被野狗追,搞丢了钥匙的事。 「你并不会打扰到我。」声音依然和煦。 「我会,因为……」因为你不知道我弄坏了我的东西——这句话如刺般闷在她心里。 站在窗外的韩洛绯瞅着她愈回答愈萎缩的身影,他决定用反问法,激出答案来。「是我前几天的那番话刺激到你,所以你刻意避着我、讨厌我,直到今天才来店里吗?」 「不不不!没有那种事……」 「嗯?」他看见抓着手机的她奋力摇头否认。 「不!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因为你!是别的原因……我不小心弄丢了你口袋里的钥匙,啊!我不是故意要翻你大衣的口袋,那是因为我想找你的电话,告诉你借作品的钱了,可是那笔钱我又花掉了,还有我也不是故意要弄破你的大衣……」不对、不对,她到底是在说什麽啦?幸好是透过手机说话。 「我、我会赔偿你的,晚点我得先去打工,对不起我先走……」许恩昕一古脑的说完,起身就想逃出艺廊。 「别走!待在店里等我。」原来是这些原因,他松了一口气,挂断手机,推开大门。 「哇!他挂电话了!他一定是生气了,有谁会原谅这种连续错误的?就算是好朋友都要翻脸了啦!怎麽办?」她捂住脸颊,她不想要他讨厌啦!她不希望他瞧不起啦!万一他漂亮的眼睛对她睨出鄙夷的目光……她还是快趁现在开溜吧! 「我不会生气。」 「怎麽可能不生气?这种事最好不会生气啦!」 「比起你来找我,那些都是小事。」 「对你来说是小事,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大事……」 是谁啊?一直插话,真是失礼,她都因这问题感到很困扰了,她不满的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吓!他怎会在门口! 「哇!」一见那高挑挺拔的身形,她顿时慌得冷汗直冒,下意识抱着脑袋。 「哇!韩先生别别别骂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要弄坏那些东西的!」 「我知道。」 「可是我我我……」 「我知道,你冷静一点,先深呼吸。」他的口气很温和,慢慢诱导她静下心。 「那些东西都不算什麽。」 「我弄坏你的大衣,我弄丢你的钥匙,还有乱花掉你信封里的钱,这怎麽可能不算什麽呢?」只有傻瓜才会相信那不是客套话。「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要造成你的困扰!」 知道她的脑袋目前慌乱得听不见任何话语,他决定下一剂恶劣的醒脑丸。 「但,我是故意要让你困扰的!」 突如其来跳脱的一句话,果然让她安静下来了。 他是故意要造成她困扰的?他的意思是讨厌她,所以要吓她吗? 她一愣,心底涌起一股酸涩感紧紧的揪缠着胸口,「如果、如果故意吓我,你的心情会变好,那你尽量吓我没关系,如果能平复你的不悦……」 「抱歉,我只是希望唤回你的注意,所以才胡说的。」他没料到这种话会对她影响这麽大,歉疚的将她压回沙发,再将牛奶递到她的手中。「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 她不解的皱起眉头,认真的倾听。 「大衣里的钥匙、纸条,都是我特别留的,我希望你能尽快联络我,才会故意留下这些讯息,所以你会搞丢钥匙,是我的问题。」知道她容易紧张,所以刻意留亲笔纸条而不是名片,是希望拉近彼此的距离,不让名片上的头衔造成她的压力。 这个逻辑很怪吧!根本就是坚持鸡生蛋,而否认蛋生鸡嘛!「不对,是我搞丢的,因为路上有小狗追我,我一焦急才搞丢……」 「看吧!我若不把钥匙放在大衣口袋里,你就不需要还我钥匙,当然也就不会因为被小狗追而弄丢了。」他慢条斯理的摇摇头,但语气坚定道:「还有那件大衣本来就破了,我没事先告诉你,是我造成了你的困扰,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到大衣,她努力回想着,「不,不对,破的地方是胸前,是非常明显的位置,我那天回家时明明还好好的。」 「不,你记错了,那件大衣去年就破了。」他勾唇一笑。 「不对,我明明看见那件大衣啪滋的……」 「再来是那笔金额,三万六。」他打断她的话,成功的转移了她想戳破他慌言的思绪——他很不喜欢看到她苦恼的模样。 提到钱,她咬着下唇,瞅着大眼,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我那天忘了告诉你那组猫咪画卖出的总金额。」那真的是他的疏忽。 「一组三千。」她提醒。 「我卖一张三千。」他答道,随意戳起了盘子里一块黑森林蛋糕。 「咦?三千?」她手中的杯子险些被摔碎了——一张价格从两百五跳到三千元?「你!三千……原来,你你你是黑市商人?」 换他差点被蛋糕哽到,「咳……不是。」 「那你……那你是牟取暴利、低买高卖的奸商吗?你、你怎麽可以哄抬价格?三千元已经是十二倍的成本价了。」她伸出食指颤巍巍的比着他!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 「好吧!我同意。」他耸耸肩,从某些角度来看,他是。 但他觉得应该替自己辩白一下,免得误人子弟。「艺术品的价值高低,作者有权力订定,但未必能符合买家心中的期许。」 「有的买家是为了纯艺术的感动而购买,也有的买家除了鉴赏艺品外,还想做财力证明甚至是投资,或是与他人应酬交流而进行收购……而无论如何,对懂得运用资源的作者都是件好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卖艺品前有个习惯,我会询问买家心目中的理想价码,你觉得对於塔吉雅娜而言,代表她回忆中最重要的猫,价值多少?」 「这种事怎能用金钱来衡量……」 他摇摇头。「她开价三万六。」 凝视着她因震惊而微张的嘴巴,他徐缓的继续道:「但当我告诉她一组三千时,她有些迟疑,甚至不敢相信,到最後她仍坚持自己的价码,只因那是她心中的价码,而无可取代的价码——别被表面的金钱数字给迷惑。」 他顿了一下,「现在,你能不能收回地球人看外星人的眼光,别再这样盯着我看了呢?」 他漂亮的俊送颜凑近了一些,食指抵上她小巧的下颔,轻轻一挑,帮她阖起讶异又微张的嘴。 竟然看着他而发愣了,她眨眨眼,赶紧回过神。 他瞥了一眼装着大衣的袋子,「你来艺廊就只是为了还我东西吗?」 她点点头。 「那麽东西还完了,我们互不相欠,你是不是就打算跟我一拍两散,从此不跟我往来了呢?」韩洛绯俊逸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咬了咬下唇——人心真的很微妙,原本担心他会不肯原谅她所犯的那些过错,进而讨厌她;但现在,他将所有错误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她却又巴不得两人之间能多一条「赊欠」的丝线牵连。 因为这样,最起码每次,她都会有欠债还钱的正当理由能来找他—— 但,现在呢? 胸口闷闷的,打从第一天认识他,想起他时,她的胸口就会愈来愈紧闷。 对,她想见他! 经过几天的挣扎,比起还东西,最後她是拗不过想见到他的念头,这才鼓起勇气来到艺廊——却没料到计画比不上变化! 她拧着指头。「如果、如果是互不相欠的话……是。」 「真的互不相欠了吗?」 「如果、如果你要我赔偿大衣或钥匙,我会努力……」她竟带有一丝丝期待,期待他会答应。 没注意到上方笼罩的阴影,她直到抬起头才发现他漂亮的脸蛋靠得她很近—— 他就像是一头优雅与侵略并存的黑豹般。 他清爽的气息,顿时拂过她的脸颊;他的唇则是轻轻贴上她的,带有薄荷清香的的薄美唇瓣在她粉嫩的唇上掀起一阵灼热涟漪。 她的眼睛倏地瞠圆,眨也不敢眨一下,身子紧绷着,任他灼热的气息随着她浅浅的呼吸,温暖的钻入鼻腔。 他吻了她! 他轻吻着她,薄唇贴着她的温润小嘴,仿如浅尝着一勺清酒似的。 她的脸中一片空白,浑身都在发颤,脸颊红透,直到许久後才找回一丝理智,自被吮红的唇瓣中颤出一句话,「韩、韩先生……」 「嗯?」 「那、那是我的初吻。」 「对不起。」他仍贴着她生涩的唇瓣,炽热的气息绵密在彼此之间。「这样我才能继续欠着你。」 「可是……我没东西能换给你,我今天没带作品,没办法卖给你。」她睁圆眼,紧绷着唇,他仍贴得她好近! 她喜欢属於他的一切,可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那下次就把你所有的作品都带来吧!」他揉捏着她的下巴。 她愣了愣,未了才一恍然,用力挤出自己的声音,「不,我、我不是想靠这个吻而图利,我不希望你是出於亏欠,让我靠着这分关系来卖出我的作品。」 她一点都不想。 她的眼光认真,红扑扑的脸分不清是因为害羞,还是真的生气了! 原来她是介意这个问题,他缓缓退开,眸中的光芒渐渐褪去,他眯起眼,「头抬起来看着我。」 头抬起来了,她怔怔的看着他。 「你以为我随便抢走你的初吻,你就能从我这里得到莫大的好处吗?」 「不是吗?」她的想法很单纯。 「你太瞧得起我了。」他露出如土匪般的笑容,「欠你的部分,我没打算要还你。」他只会愈欠她愈多。 「咦?可是……」闻言她一愣。 「作品归作品、吻你归吻你;你的作品没达到我要求的标准,我是不会收的,我没那麽好说话。」他摊开一本皮质记事本,扭开高质感的金色钢笔。「我说过这世上最浪费的事,莫过於浪费自己了。」 他顿了一下再继续说:「现在告诉我,你哪天放假?」 「要、要做什麽?」 「我要约你。」简洁有力。 他最讨厌看到别人浪费自己!尤其是对上她,他心底有种奇妙的宠溺与鞭策莫名的同时存在着。 以往在工作上,跟他有往来的女性朋友并不少,但从来没有一个女性朋友能掀起他这麽奇妙的冲动。 他知道她缺的不只是那三万六,还有一个机缘、一个方向,以及循循善诱推她一把的助力! 喂她鱼吃,他也要教她钓鱼! 第五章 「那算是什麽意思呢?」 「昨天他说要约我耶……」 「而且他说每天煮晚餐让我随便吃,呼呼呼……」许恩昕的脸上漾着两朵彤云,站在精品店的仓库,替要上网拍卖包装的货品贴条码。「呵呵,真奇怪、真奇怪,明明肚子好饿,可是却幸福、好幸福,呵呵呵……」 可爱动物相框!条码,贴。 特产水果软糖!条码,贴。 知名疗伤系插画家绘制的周边商品。条码,贴、贴、贴! 呵呵呵……韩洛绯说今天吃完晚饭,他会教她素描!呵呵呵…… 「恩昕。」一条挂着表的纤纤玉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呵……」怎料她像是毫无知觉般,继续一手捧着脸颊,肚子当然也是继续咕噜咕噜的叫着,还朝那只伸过来的手上贴上条码! 「许恩昕!」手的主人有些不耐了。 「嘿嘿嘿,好奇妙,真的好奇妙……」 条码,再贴。 「许!恩!昕!」忍无可忍的柳宜芬终於受不了——唤了n次却仍痴呆的没反应,气得抄起手中的炸鸡腿,直接塞进她的嘴里,两手还狠捏着她脸颊。 「哇啊,鸡腿耶!有鸡腿主动跳到我的嘴里了,原来天上掉下来的还会有鸡腿!」 「什麽鸡腿跳到你的嘴里?是我,是我塞的!不然这年头还有哪个好人好事代表会这麽关心你!」纤纤玉指飞快的戳在她的额头上。 「哇啊!疼疼疼!」她乍然醒来。 「说!为什麽今天一直发呆?说!难得我们排班排在一起,你却一直给我发呆!快说!」 「我?我没有发呆啊!」她一脸「你看我咬鸡腿咬得多认真」的傻模样。 柳宜芬眼有抽搐了三下,弓起食指与大拇指,贴在许恩昕的额头上用力弹! 「你!说!不!说?」 「哎哟……」被屈打成招的许恩昕这才将昨天的事全部禀报,当然不忘附带一连串呵呵的咬鸡腿傻笑。 「他主动吻你?」 「嗯嗯嗯!」像饿猫咪般的咬着鸡腿。 「然後再约你?」用的还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嗯嗯嗯嗯!」边点头,边咬鸡腿。 「你啊!小心一点,我看你,都快被他给吃掉了。」柳宜芬叹了一口气。 「吃?没有呀!他说我可以去找他吃饭,他今天会煮红烧狮子头、宫保鸡丁、土豆卤蹄膀,明天是德国猪脚……」昨天她离开艺廊前,他告诉她一串菜单,像变魔法般,她一定会乖乖去报到的。 这就叫吃软饭吗?她吃得还真毫不嘴软呀! 宜芬眯眼看着好友——不能怪她,食物的诱惑加上美男子相佐,难怪好友会乐不可支,但她得将心中的隐忧传达给许恩昕。 「我不是这个意思,恩昕……你想想看,韩洛绯那麽优秀,又有一手好厨艺,长得又那麽好看,他说不定有女朋友,搞不好还是未婚妻呢!」她早听许恩昕说过他的名字了。 「可是他没戴结婚戒指啊!」终於停下咬鸡腿的动作,回想昨天印象中他左右手的无名指并未戴着戒指。 「这年头有的人会刻意把戒指摘下,假装未婚,唉!他好看是好看,可是我怕他只是跟你玩玩。」柳宜芬真怕自己会变成爱管事的婆婆。 只是玩玩……韩洛绯会是那种人吗? 「应该不会吧?」她叼着鸡腿,很快的甩开心底的不安。「而且你看,这世上终於又多了一个关心我的人,呵呵呵……」 柳宜芬摇摇头,「是是是,我看他是真的很重视你,做菜,喂食,这是哪种关怀,宠物情缘吗?」跟驯养诡异的宠物一样。 她搬起几样包装精美的盒子,还想多聊几句时……仓库门外传来店长猛烈咳嗽声跟呼唤—— 「喂,你们别老窝在里面聊天!」 柳宜芬耸耸肩,拿好友没办法,从口袋拿出一只口罩递给她,「好了,我要下班了;店长得了流行性感冒,正在发烧,你要多注意些,还有听他说昨天店里来了个『奥』客,搞不好今天还会来,你要多小心喔!」 「嗯嗯嗯!」开心的她没多听进耳里,嘴里哼着歌,满脑子想着期待的晚餐,走出仓库—— 哈啾! 怪了,今天鼻子怎麽痒痒的? 咳咳……喉咙也好紧绷。 哈啾!哈啾!哈啾!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她晃着脑袋,整理着柜台上的货物,并扫着灰尘。 扫着扫着,她没注意一位身穿艳黄色亮眼衣服的女人迎面走来,一不小心,与她擦撞了一下。 「啊……对不起、对不起!」连忙道歉。 「喂,你们这家店的服务很差耶!」那女人翘起高傲的鼻子。 「对不起,我没看到你。」 「没看到就算了吗?装什麽可怜啊?我最讨厌你这种装小动物般可怜的女人了,店长呢?叫他出来!」两眼一瞪。 「是、是,苏珊小姐,不好意思,是我们的错。」店长一边咳嗽、一边道歉。 唉!真倒楣,店长对许恩昕摇摇头——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眼前这位公主病重症患者一定是没事找事,才会到他们这家分店来找碴,但为什麽要挑他的店员开刀呢? 偏偏公主病患者的爸爸是大股东,他们这些在基层劳动的员工又怎能得罪她呢?店长在心底苦叹。 苏珊翘高唇,油亮亮的唇蜜在店里的灯光下更显紮人,无名指上亮晃晃的镶钻戒指更刺眼。 「如果要我消气,就把我的『未婚夫』叫过来,否则我这几天一定跟你们没!完!没!了!」苏珊又瞪了一眼许恩昕。「你还真是碍眼!」 韩洛绯蹙起眉头,抬起手看一眼腕上的手表——滴答、滴答!秒针一分一秒跨着格子,像极了急躁的老人在快走操场似的。 她没来! 已经是第二天了,她又没来! 该来的人又不来了! 「喵呜——」 猫都来了,她却没来,他深吸一口气,食指敲着柜台思量着,时钟的分针多走十格,他终於按捺不住——难道是他前几天的吻将她吓得退缩了,让她不敢再踏入艺廊半步吗? 「喵呜!」猫咪像是要回答他心中的疑惑般的适时发出声响。 不,那天吻过她後,晚餐一端上桌,她很快就横扫千军;她不是受到惊吓就会缩回谷底的人——最起码看在食物的份上,她不是! 「喵呜!」猫咪打了呵欠,像是要再回答他的问题似的。 上甜点时,她的目光在瞬间亮得跟夜里耀眼的恒星般,他彻底赶工的提拉米苏,三两下就被她吃得清洁溜溜;她不是那种会记仇的人,最起码看碟在食物的份上,她不会是! 难道……他猛然翻出前天的食谱。「是她讨厌我煮的菜了吗?」他的手艺退步了吗? 李峻和茹均在休息室里探头探脑,互看一眼,哇……没想到前几天来的那个女孩竟有这麽大的魅力,让大哥在放假时还赶到艺廊报导下厨。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也跟着大饱口福,还把胃口养得更刁了。 不过身为得道者的许恩昕已经接连两天没来,大哥变得患得患失,那做为弟妹的他们理当要关怀大厨……呃,是关心他们大哥的情绪一下才对。 「哥,你还好吧?」李峻小心翼翼的问,眼珠却是盯着那盘五人份的奶油烟熏鲑鱼义大利面,吞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李,前天我烤的德国猪脚是不是很难吃?」韩洛绯不答反问,眉宇间有着浓浓的乌云聚集。 「no——怎麽可能会难吃!」夫妻档惊呼,趋势李峻拿起叉子转了一大口面条到自己碗里,他可不希望面凉了。 「你们是不是怕说实话,会被我责骂?」别怪他多疑,为了怕他人受伤而撒善意的慌言,这很正常,这种互动尤其多发生在感情好的兄弟之间。 「哥,我对你向来都是实话实说啊!如果我和茹均都吃得盘底朝天,那就没道理不好吃!」李峻祭出王牌,堪称老饕的两人,每个礼拜放假都可以为了美食,不惜从北到南的远征。 「而且当年若非你放弃,还能拿到法国蓝带……」 韩洛绯睨了李峻一眼,那是多年前的事,不是他现在烦恼的重点;正当他想将话题导正,铃——电话铃声响起,接电话的茹均应答了几声。 「大哥,吉思总店长说,各分店有人来连续闹事,还说有家分店发生了弄丢戒指的事,一口咬定是店里有小偷。」 李峻先发难,横起一边眉。「这种小事为什麽要吵到哥?交由警方处理就好了嘛!」 「因为他们说,闹事的人是苏珊小姐。」她撇撇嘴,若是处理不好,闹上新闻就很难看了。 韩洛绯表情淡然无波,知道苏珊是故意要激他出面,便点下头,接过电话。 「先别理她,保留监视器画面。」 若有必要,他会采取行动的。 刚挂断电话,电话铃声却又再度响起,他顺手接起,原来是许恩昕大学同学兼打工的朋友柳宜芬打来的—— 「韩先生,恩昕有在你那边吗?最近店里出了一些事,她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她从来不会这样;对,我同事说她前天脸色不太妙,我怕……对,她手机被停话,我打不通;对!她那个死小孩也从没告诉我她住哪……是吗?她也没到你那里呀?」 电话收线,上一通电话与这一通电话有着说不出的微妙雷同——许恩昕没来他这里,也一反常态的没去打工,那会是发生了什麽事? 脑中闪过她家的地址,他在哪看过啊?尤其是那栋公寓的三楼……啊!他想起来了,那地址他曾在住商杂志上看过…… 天!她住在凶宅里吗?这是怎麽一回事? 他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七上八下,在李峻与茹均讶异的神色下,他一把抓起车钥匙,飞快的夺门而出…… 外头飘起了湿寒的小雨,拍打在没有纱窗与窗帘的玻璃上,滴答、滴答、滴答…… 咳……喉咙好痛,头疼得像是有人不停撞击似的,许恩昕浑身上下像是着火一般,眼也好酸、好疼…… 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她紧紧的抱着薄被,窝在木板庆、床上冷汗直留。 她的牙关紧扣。「好难过……」 肚子空空如也,人却一直作呕,浑身上下又冷、又烫…… 好奇怪,这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再也不是奶奶、不是爸妈,而是韩洛绯了…… 一想到他,她不禁咬紧苍白的嘴唇——她想他……很想他…… 肚子饿了,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生病了,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前天被诬赖偷东西,店长通知她被裁员了,她的眼泪还没涌出眼眶,脑中第一位闪过的人影却还是他! 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她爽约呢?毕竟她连通电话都没通知,明明都约好每个晚上都要跟他学素描了,万一他讨厌她了…… 咳,两天没吃饭了,她莫名的发着烧,胃也好疼,她现在根本就是动弹不得,要是这时候韩洛绯那双温暖的大手能摸摸她的头该有多好,想着想着,她只觉得一阵耳鸣…… 「叩、叩、叩……」外头的敲门声响起。「恩昕?你在吗?」 不会又是房东吧? 不、不会的,房租已经缴过了,大概是来讨债的讨债公司吧?他们固定每个月会来实行威胁讨债,将她的月收入拿走了一大半! 那她只能装不在家了——她也不愿意背负那些巨大的债务,她也好想过一般人的生活,或是像猫咪一样惬意的生活就好。 她抽吸了一下鼻子……乾脆就这样一直病下去,然後她就可以见到她只能在梦中相见的奶奶了…… 奶奶,对,温柔的奶奶,教她涂鸦的奶奶…… 那呼唤声足足在大门外等了十几分钟,然後她才听到门把的转动声。 「恩昕?许恩昕?」声音有些焦躁、急促。 又过了一会儿—— 砰、砰、砰!砰砰砰!一连串强烈的敲门声响起。 「许恩昕,你在吗?」 她用棉被将自己卷了起来,不愿再多听到任何声音。 唉!她的脑袋可能是真的进水了,不然怎麽连讨债人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韩洛绯的呢…… 她真傻,她不过是放了他鸽子,他怎麽可能会来找她呢? 「许恩昕,你在里面吗?许恩昕?」 敲门与那声音持续了一分多钟,後来伴随着钥匙的撞击声,接着是房东太太尖锐的嗓音响起,「拜托喔!你是要拆了我的房子吗?没想到你看起来这麽绅士,动作却这麽粗鲁!要讨债的话,一样请针对她就好,不要针对我的房子啦!我一个月也才租她四千,你撞坏门的话,我会没钱维修啦!」 「你的房子?讨债?」微微一愣,方才他在楼下已先确认屋内的灯是亮着的,可上楼敲门却不见回应,最後勘不过内心的担忧,才会一反常态的用力拍门。 「拜托喔!你是新来的吗?我还想说你们这个月怎麽还没来撞门催收,原来是来了一个菜鸟喔!喂,她上次还给我带了一件男人的衣服回来,我没给她涨房租就不错了;咦?看你急成这样,你该不会是要闹出人命吧?我先说喔!这房子我可是还想再租出去的喔!」 喀擦!门被打开了。 一屋子的空旷与死寂让人看了为之震惊,此处的灯光未明,是因为根本没装灯泡;龟裂的墙壁上壁癌处处显现,天花板还有破洞,漏水连连,就连方才按的电铃也是坏的—— 这样的地方,是她租的「房子」吗? 凉飕飕的风四起,吹入没装纱窗的窗子,像极了哀怨的呜咽声;他没空搭理脚边窜过的一只老鼠,口中直呼唤着她的名字,急忙迈向屋里唯一灯光来源的房间,随便一转把哐啷,手把掉了,房门也开了。 眼前的景象更是令他震惊,画笔与颜料摆在纸板搭成的小桌上,桌旁叠了一落画布,而木板床上则是裹着棉被的娇小且不停喘咳、颤抖的身躯—— 她早已生病多日! 「恩昕!」 四目交接,她在恍惚中望见朝思暮想的韩洛绯,她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不希望被他发现她的处境竟是这般艰困,「别看……不要……看……」 「你在胡说什麽?」大步上前,大手探上她烧烫的额头。 天!她的温度太高,有点危险! 「韩先生,不要看了……」她挥着虚弱无力的双手,她一点也不想被他接见自己如此的狼狈;得知她的状况後,他一定会鄙弃她的。 「你在搞什麽?我先带你去看医生!」他一把横抱起她,忽地想起她曾提过的父母,是怎样严格的父母,竟会放任她生病而不理,是怎样严格的父母,竟会将生病的她弃於凶宅而不顾? 打从进门,放眼四周,很明显的房内摆设就只供她一人居住,那她口中晚归就会严格管教的父母呢? 「你爸妈呢?」带她看完病,他会联络他们的。 「韩先生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她的精神涣散,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眼神。 「爸妈?她的爸妈早都死了,她亲口说她没爹、没娘的,不然我也不会把房子租给她啊!」房东尖酸刻薄的说着。 呜……别再说了啦! 床上的许恩昕痛苦得不能自己,不是因为感冒发烧,而是房东一字一句现实的讽刺化为掩不住的声音,如洪流般不停灌入她的脑中。「韩先生……对不起。」 娇小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震荡着他的心—— 没有父母、承租凶宅、手机被停话,一个人在城市中仅靠打工过活,还会有人前来讨债? 没想到她的状况竟会如此糟糕,若非今天他莽撞的闯入她的房间,她生病的事不知还要多久才会有人知晓! 他是隐约猜到了她的状况,而她的恶劣房东看准了她好欺负,竟敢这麽吃定她! 再看看如此恶劣的环境,一想到她得再多一天忍受这处凶宅,和随时有莫名的债主上门,他心底的一股怒气便悠然涌上。 「她租的时候知道这里是凶宅吗?你还随便开门让人进到房客的住处吗?」他简直不敢置信,无法想像许恩昕每天窝在这麽糟糕的环境里。 他更联想到前些日子,当他说要送她到门口时,她那紧绷的推辞。 一想到她得忍受这里每一处的缺失,就像是有人拿烙铁炙烫他的心似的,他压根无法忍受她的安危会随时受到威胁! 这让他原本俊美温雅的脸庞,在瞬间犹如一头野兽般的狰狞。 聒噪的房东闻言心虚了,「啊就……她看便宜就租了嘛!我这里也没什麽不好,只是半夜有女人挂在屋顶哭而已,你赶快讨完债赶快走啦!」 闹鬼还敢说是而已?他抱起许恩昕,深吸一口气。「她要解约。」 「什麽?不行啦!违约要扣押金……」凶宅租不出去,房东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愿意租屋的蠢羊,才刚抢了半年的钱耶! 滴答、滴答……房内塌陷天花板的严重漏水,恰巧滴答在两人之间;光这样的设备还要收四千元的租金,根本是缺德到了极点! 韩洛绯睨了房东一眼,愤怒但冷静道:「就算你这里不是凶宅,但这房间也可以当作危楼了!我想你常擅入房客的房间,应该早就知道屋里漏水的严重缺失,可你擅闯却非出於修缮,这已严重危害到房客的隐私及权益,是会触法的!」给了房东一张名片,表情非常严肃,「若有任何疑问,我会请我的律师帮她寄存证信函给你的。」 房东本就欺善怕恶,再想到自己上次还未签合约就抢了许恩昕的钱,深怕眼前的男人会追究到底,吓得赶紧塞钱退房租,然後躲在门後目送他抱着许恩昕离开。 第六章 细碎的声音在昏睡的她的耳旁缓缓响起,而她额头上冰凉的感觉也让她感到舒服许多。 奇怪?她的木板床何时换成软软的垫子?尤其是清爽好闻的气味从软软的棉被里透出,让她好喜欢。 呃,胃部一阵紧缩……她浑浑噩噩的抓紧了手指触及的软布,呼!让她有安全感多了。 「她的状况如何?」 突然一记担忧的声音响起,是韩洛绯的声音;她暗自在心底讶异着——他怎会在她身边? 「韩先生,请您放心,许小姐感染的是流行性感冒,我已替她打了退烧针,现在帮她吊点滴补充水分,晚点就不会再发烧了。」 接着,她听到一阵翻着纸张的声音。 「这药请在三餐饭後服用,黄色的这颗则是睡前再吃;另外,初步检查,她有点贫血的症状,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所引起的。」 「嗯。」 紧捏的软布被轻轻的抽离,头上冰凉的敷袋也被调正,她听到说话的两个人的脚步声离去,便缓缓张开眼,暖黄色的小灯从幕帘後隐隐透出。 咦?这里是哪里? 墙上挂了一幅以暗红色为主,佐以沉静的黑与蓝色为基调的挂画,这种优雅与狂放,却又不破坏一体性的风格,就只有一个人有—— 她记得在昏倒前是韩洛绯抱着她,莫非她是在他的房里吗? 她的心跳陡然漏了半拍,这个想法实在太过大胆了,她赶紧摇摇头,甩掉奇异的思绪。 缓缓坐起身,目光顺着右手的滴液瓶,再回到她身上那破旧的小熊睡衣上,与四处高雅的摆设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又想起在意识朦胧中韩洛绯的撞门声,他看见她租屋处的愕然表情,她骗他假装有父母的谎言……突然一股自卑与歉疚油然而生。 突然有汤匙碰撞玻璃的清脆搅拌声靠近,她下意识想躲回床上装睡,无奈肚子大唱空城,咕噜咕噜直叫,而搅拌声也硬生生的停在门边。 「身体舒服了一点吗?」他淡问。 她尴尬的与韩洛绯四目交接,之後便低下头。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这几天吃了药得再去复诊,最好能做一次身体检查;来,这杯先喝下去,再把药吃了。」将马克杯递给她。 她捧着杯子,牛奶燕麦片的香味四溢,她一口口喝着,捧着杯子的双手好温暖,但胃顿时却觉得好酸,眼眶也好酸。 一直到她喝完,他都没对她提出任何质疑,只问了一句,「还要不要?」 这句话轻描淡写,但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似的,她倏地整个人像是崩溃了——她好心虚,心虚得不能自己。挤出猫似的呜咽声。「韩先生……谢谢你。」 「嗯。」他听见了。 她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一串串的滑下脸颊。「韩先生,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他听见了,将她颤抖捧着的空马克杯取走放到床头柜上。 「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晶莹剔透的泪珠滴答、滴答……小鼻子抽吸得红通通的。 他只是静静的听着,等待她发泄完後能情绪稳定些。 最後,她抹抹眼角。「我只是希望这样我们的差距能靠近一点,好让自己能多接近你一些,对不起。」 「那麽你愿意告诉我,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吗?」他终於开口了。 她抹抹脸,「我……」 十三年前,有一对艺术家夫妻曾发下宏愿,集结亲朋好友募资,投资了一块地当作艺术村。 不料地段评估错误,夫妻俩的计画屡屡失败,再碰上经济泡沫化,所有资金全都付之一炬。 那对夫妻不但赔光了多年存款,还因此欠下高达七百多万的债务。 在夫妻俩连续奔波,又误信了地下钱庄的欺骗,在债台高筑的日子折磨下,终於承受不住愧疚,自缢身亡。 那对夫妻留下了一个小孩,交由六十多岁的奶奶抚养。 奶奶是个文盲,平时仅靠承接工厂的手工艺来贴补家用,在不懂法律、不识文字的情形下,年幼的孙女过了抛弃继承的两个月时限,成了背债儿。 她,就是许恩昕。 「奶奶在我国二时就离开我了,那时我和奶奶住在平房外,每到黄昏,常有很多野猫聚在一起,我每次都好羡慕它们能自由自在的跟家人在一起,所以我喜欢画猫,我想看到自己画的猫能一群一群幸福的在一起……」她终於把积压多年的压力全部宣泄出来,直到发觉她在韩洛绯面前说过头了,才猛然顿住。 「我、我这麽说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而是请你不要因为心里不舒坦,就怜悯我,就感到有责任来帮助我!」 既然贫穷的背景被他发现,欺骗的谎言也被揭穿,那她还有什麽颜面再来找韩洛绯呢? 他们非亲非故,她怎能厚着脸皮继续打扰韩洛绯,贪图他给予的温暖、贪图他不吝啬的照顾呢? 「我、我等会儿就会回去,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以後,我也不会再去吵你!」 她猜想他一定是生气了,气她欺瞒了两人间的信任、欺瞒了两人间的友谊;她垂下脸,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问:「被同情不好吗?」 「同情……」 「你很讨厌我吗?」 她猛地抬眼,对他的问题感到困惑,但随即又想到重点,赶紧摇着头,她一点都不讨厌他。 「不讨厌,那喜欢吗?」他严肃且认真的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有点惊慌。「韩先生,请你别误会,跟你在一起我很快乐,但我配不上你!」她说出心中的烦扰,「我只是一个负债累累……」 「就因为你刚刚说的那些理由,所以之前我说要找你父母商量时,你的反应才会那麽激烈是吗?」 对,他说的全都是她当时心中的想法。 她垂下眼脸,「对不起,我怕……我怕你知道後,我们会连朋友都当不成!我的家境很不好,我、我等会儿就会回去,请你不要因为出於同情而帮助我。」 往日的阴影再度浮现——当同学知道她的家庭剧变後,再见到她,对她的眼神便满是怜悯,就算没说出口,她也能读出其中的讯息。 她的爸妈死了,她以後要怎麽办? 可那些人不知道的是,当他们在她背後的议论纷纷就算是无心的关怀,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是在她的伤口上洒盐,这种压力没有人能理解…… 她宁可两人的关系就此中断,也不希望这段感情是建立在施舍之上,到最後让这份她对他的喜欢变了质,那会摧毁这段美好回忆的。 她只希望能跟他保持简单的关系,这样就够了,这样不会触及她的自卑,也能维持住单纯的关系。 谁教他与她之间的距离,简直是天与地啊! 「收下。」他将大门的感应卡钥匙交给她。、 「不行!我不能收……」她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想让她能自由进出他的住处。 但这里是豪宅啊!肯定有许多贵重物品,随便一样都比她全身的行头加起来还要贵,万一哪天有什麽东西不见了…… 而且她说过,她不希望跟他…… 「你在逃避,而且你想拒绝我的好意。」 「不、不是的!」她这只是天生的自卑感使然。 「我是同情你了。」不理会她的惊愕与不情愿,他毫不保留的再次开口。 而他说话的同时,房门口钻进了那只虎斑猫,它咪呜咪呜的叫着跑到他的脚边打滚。 「我同情你是因你的自卑,却反而扭曲了你原本该有的自信心;我同情你是因你就像傻瓜般的瞧不起自己,却反而放弃了不知多少次能让你翻身的机会;我同情你是因你坚持要愚蠢的去钻牛角尖,却反而忽略了你自己拥有的有利筹码。」 他顿了一下。「抛弃尊严、换取未来,是需要勇气的,而利用勇气来达到目的并不可耻,利用优势来夺得展现自己的机会也没有错。自卑要自卑得有道理,难道你甘愿一辈子住在凶宅里,一辈子担忧着无时无刻会有人闯进家里吗?」 他犀利的说法戳击着她心房,刺得她毫无辩解的余地。「我、我不愿意!可是……」 「我有同情心,但是我没有耐性!我没耐性看你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耽误自己、堕落自己的长才!」他的声音变得更大一点。「你喜不喜欢画图?希不希望以後有机会将自己的作品展示在艺廊、在美术馆,甚至化为商业艺术,施展个人特色,创造时势议题,让人人都可以欣赏呢?」 一连串的炮火抨击着她的心,她绞着自己的衣角,愈绞愈紧,最後……「想!我当然想!」 她好想把小时候的希望全都发扬光大,让在天上的爸爸、妈妈,和教她涂颜料的奶奶一起看见! 他微微一笑,很好,她这个表情非常的好,他就是在等她心底酝酿已久的晨星绽放出神采! 韩洛绯微笑後,接着神色一凛,双手环胸。「我不乱给人同情的!我的同情是要给予值得接受的人,如果你现在把大好机会放弃掉,那麽你就不值得我同情,而是该退到角落去画圈圈了!」为了她,他决定撂狠话。 她用力的咬着下唇。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我这里,每个月的房租一千,包水电、包三餐;这里每晚过了十点就要安静无声,且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 「每个礼拜,你得抽出四十个小时来练习画图,十个小时来学习我开出来的书单,时间到,我会抽查。」 「每周你得空出两天与我吃晚餐并报告进度,现在是十一月,三个月後,我会要求你交出第一本作品集。」 「今晚你睡我的房间,等明天你的身体好一点,就搬到客房。」他简单的交代着。 前面提及要收房租是避免践踏了她的尊严,所以他意思意思收一点;但最後一句却很明显,是避免他因兽性大发,而吞了她这头小羊。 这不但是同情,还是很大方的给予。 许恩昕不解的嘴巴微张,他为什麽要对她这麽慷慨呢?她和他是这麽的格格不入,无论是谈吐、出身、想法,甚至连长相也是…… 她用力绞着衣角。「韩先生,为什麽你要帮我呢?我的意思是,你是这麽高雅万优渥,而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要脸蛋没脸蛋……」 韩洛绯顿了顿,直言不讳。「要身材没身材吗?」 「是的。」这是事实,她低头打量自己平坦胸前的小熊图案。 他笑了笑,他承认自己会以貌取人,也知道她是太没自信的过了头。「打从我看见你趴在艺廊的玻璃上时,我就觉得你像块等待雕琢的璞玉。」 原来她像块璞玉啊!她迷茫的眯眼,有点不太懂…… 「你刚才说过,希望我们的差距能近一点;你不要我是因为同情你、怜悯你才帮你对吧?」修长的食指抹去她眼角的泪光。 嗯,她猛点头。 「那麽,快点追上我吧!」 狂妄自大的宣言在此时却是一点也不惹人厌,只是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说词,她还是一怔。 「这样才能让你自己愿意光明正大的让我喜欢!」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啄,他就像头黑豹般,优雅而慵懒。 他可以想像,当初她在艺廊前摆地摊面对各种客人时是如何的挤出笑脸;他可以想像,她是隐忍了多少年的辛苦,才能撑到现在;他可以想像…… 回想她埋首大吃特吃的模样,他的心底像是被鼠啃咬般的疼痛起来。 也因此,他想帮她,不是随便拿金钱砸在她自卑的尊严上,而是让她能仰起头,靠自己站起来接纳他的帮助。 空中游泳池、中庭健身房、优美花园造景……听柳宜芬说过,这个地段是「高贵又贵」,百坪的每层楼就只有一户;不少政商名流、大牌艺人都居住在此地,而这里就是她的新租屋处。 经过一天的身体调养,她感觉舒服多了,才开始像只好奇的猫般,在他的豪宅里熟悉环境。 半圆设计的吧台上有各种她不懂的咖啡豆与酒,再绕过靠阳光采光的厨房则有各式厨具,举凡基本的烤箱到微波炉,还有她从未看过的神奇机器。 靠近天井晒太阳的储书室有一座摇椅,走过走廊的三温暖室後,就是可以媲美瑜珈教室的大画室,那里有一大片落地窗。 此时她听见韩洛绯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他就站在挑高的落地窗前,耳上夹着蓝牙耳机,一手拿了杯咖啡,笑得很爽朗。「有啊!有一幅画作满适合青龙堂底下新开的回转寿司店,还有另一件事要麻烦您……」 惬意的闲聊结束後,他又换打另一通电话,这次的口气则是像办公般的严肃;眼角余光发现到躲在门外的许恩昕,他草草的收了线。 「韩先生。」 「韩洛绯。」订正她的在称谓上的错误。 「韩——洛绯先生。」她终於跨出一小步屏障了,「你、你刚才打给青龙帮的人吗?」那不就是什麽很可怕的黑社会吗? 看着她害怕的神情,他莞尔一笑。「青龙帮的周大哥常到艺廊来买作品,他们最近开新分店,我挑了一张你之前堆在房间里的作品,将最适合的卖给他了,所以以後不会再有人来跟你讨债。」最後一句轻描淡写。「你欠下钱庄的债早就还完了。」 她的嘴几乎张成o形了。「可是还有那那那……银行,你刚才不是有说到什麽汇到我的户头里有几百万?」数字听起来好像是她欠债的总数呀!「我的作品根本就没资格卖那麽多钱啊!」 「我买下来了。」他坦白说,但很认真的向她解释着。「我买的不只是作品,还是个希望。」 她的眼眶一红,愣了好半晌——她能明白这不是该用金钱来衡量的。「韩先生,谢谢你。」她决定收下他的好意。 「不客气。」他满意的一笑,对於她为何没去打工,他并未多问,只是将一个信封袋交给她。「这是你的前房东退的房租。」 「怎麽可能?我房东最爱钱了!」她有些诧异。 「你的房东是很爱钱,所以她怕惹事,想要花钱消灾。」他笑着走到吧台,将咖啡杯清洗後晾乾。 而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後,直到他走到玄关穿衣镜前系妥领带。 「哦……」她仰起头,看他一身西装笔挺的模样,心底不免有些小失落。唉! 原本以为寄人篱下的她,能多看他几眼呢!她情不自禁的问:「你要出门了吗?」 他回过头,发现她像猫咪般,楚楚可怜的盯着他。 「我要去开会。」他勾勾唇,将一支手机交给她。「收好,有事可以打给我。」 「如果身体仍不舒服,就找名单上的医生,若需要出门,就找名单上的第三号。」说完,准备出门。 「韩先生……」她还有疑问。 「韩洛绯。」他再次订正她。 「韩——洛绯先生,我还有一些……问题。」她再度跨出一小步屏障了,呼…… 总算有进步——他喜欢她的主动,就算是有些胆怯的主动也好;他扬起嘴角,大概猜到她的疑问,是关於对她昨日提及的一些目标。 「过几天後会有一些老师来家里,你可以跟他们协商授课时间,你的手机里都有备注。当然,你手机里也有我的行程。」怕她没有安全感,所以他让她能清楚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交代完,手不忘抵在她的额头上,探测她是否已退烧。 属於他的温度再度传来,她的脸蛋轰得一下变得通红。 咦?这麽热?她的高烧还没退吗?他蹙起眉,准备拨打医生的电话…… 她手忙脚乱的阻止。「韩先生,我、我没事了!我这不是发烧,是……是穿太多会热!呵呵……」 她心虚的作势扬风——他刚刚贴得她好近,让她想起昨天的吻了啦!她赶紧继续。「你不是还要去开会吗?快去吧!我没事的,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韩洛绯半信半疑的望着她,正要开口确认,顺便再订正她的称呼时,门铃却在此时响了,萤幕显示是打扫煮饭的王妈。 好吧!他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若有问题就打给我。」 「嗯!」她猛点头,直到他离开,她才喘了一口气——还好,没被他发现她只是因害羞而脸红,呼…… 昨晚在半梦半醒之间,她的脑中不停重复着韩洛绯吻她的画面,虽然他只是轻轻一啄,但他炽热的气息就呼在她的脸颊,让她的脑袋瓜里塞满了无尽遐想,让她变得好糟糕! 她的嘴角不自觉的扬高,呵呵呵,一切都像是在作梦般……正当陷入幻想,她手中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哇啊!韩、韩先生,我我没乱想着你!」她不打自招,手机差点因紧张而从手心飞出去! 听见她慌张的说溜嘴,手机另一头的他不禁失笑,也不舍得再次订正她疏离的称谓了,「我只是要确认你会不会使用手机。」 「我会。」 「那回拨给我。」挂上电话,要她练习使用。 二十分钟後—— 「韩先生。」 「威尔森还好吧?」他指的是从艺廊带回家的虎斑猫,当然,会这麽问也是希望她能放轻松,毕竟她才刚到新环境,加上昨天他还对她下马威过。 喵呜……猫咪威尔森像是有灵性般的听到呼唤,立刻攀上玄关的鞋柜。 她的脸上立刻多了三条黑线。「它正在抓你的鞋柜磨爪子……」伸手捉住它邪恶的小爪子。 「威尔森都能轻松自在了,你也放轻松一点。对了,冰箱里有早餐,三餐王妈会准备,你要记得吃药,知道吗?」 「是。」收了线,一股奇妙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一想到韩洛绯,她的心中便宛如有一群小羊在咩咩乱撞似的;而面对他昨日责骂她时的认真态度,她竟兴起一种窃喜,那代表有人在关怀着她。 有人关心,有人可以回报安全的感觉还真不错——呵呵,甜蜜的幸福感在她的心头暖暖的蔓延。 但当天晚上,韩洛绯没有回来,手机上的行程表写着他去别家公司开会了。 又隔了一天,韩洛绯仍没回来,她失落的低下头,走到画室,抽出纸张胡画一通。 又再隔一天,她的引颈企盼只盼来了其他人—— 「许小姐,我是你的素描及绘图老师。」早上八点,戴着五颜六色夸张帽子的老伯伯对她交代着—— 「我们从基础构图与明暗面切割开始……」 「你的用色……你真是我教过用色最有天分的孩子,好,後天交出三张素描——一张彩色精描、一张单色素描及一张素描玻璃,只以线条切割阴暗面来练习。」 「咦——要这麽快交作业吗?」她沾满炭笔的双手往脸上一扑。 「这是韩先生交代的。」 下一位—— 「恩昕,你好!我是你的艺术史兼艺术概论老师!」下午一点,女人推了推红色眼镜框,镜面「叮」的反光一亮。 「最早最早的人类开始有美的概念以来……」 「ok,你找时间去一趟北美艺术馆看近期的展览,礼拜五交出关於那位作家的艺概报告,以及他想阐扬的主旨给我,要图文并茂喔!」 「咦——」又这麽快?「我、我从小到大,从没做过任何报告……」 「哦!女孩,别用可怜又无助的眼神看我,这是韩先生交代的,ok?」推了红色镜框一下。 「我没有可怜无助啦!只是、只是……」 女老师摇摇头,比了一下玄关的穿衣镜。 咦?许恩昕眨眨眼,镜里的她什麽时候变成八字眉了?她赶紧将自己的细眉毛往上推。 下一位老师又来了—— 「恩昕小姐,我是你的色彩学、设计概论、艺术社群及艺术鉴赏、艺术行政与当代思潮授课总体指导!」下午两点半,男老师昂高下巴,将丝巾捋至肩膀後。 「你的色彩很敏锐,色彩学简直可以从课程中剔除了。」男老师翘着小指兴奋道。 闻言,她松了一口气。 但男老师随即严肃的翘起另一只小指说:「下礼拜要交各色系色卡,从饱和高到低明度我统统都要;and去挑选一部最近的电影,剖析他们的美术设定是受到哪一派的思潮影响。」 「咦?电影,我……」别说是电影了,念国小没多久後,她就连电视都没再看过;这几天住在韩洛绯家,她连碰触遥控器都像是原始人般。 「是洛绯——」老师说。 「我知道是他交代的。」 「不不。」老师摇摇指头。「璞玉是需要雕琢的,千里马也是需要调教的,是洛绯说,如果你有任何疑问,我们就拿他当挡箭牌来回答你。」双手交握,眼神泛出星光。「真是深厚的爱呀!我好动容。」 韩洛绯现出的说服法,还真是强而有力啊! 一股甜蜜感像巧克力糖般的蔓延,她顺着自己的视线,朝玄关的镜子望去,吓! 镜中的她原本愁苦的八字眉,何时已变成弯弯的柳叶眉了?还笑得好痴、好傻…… 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她要让自己有足够的才华,这样才能说服自己坦然的喜欢韩洛绯! 下一位是电脑老师,来的时间与前一人环环相扣,丝毫没有差距。不等许恩昕应门,他们就替对方开了门,还脱帽行礼。 後一位来,前一位走。 终於到了晚间六点半,她吃着王妈准备的丰盛晚餐,正打算消化一番,大门再度开启了。 啊! 她想起手机有关韩洛绯的行程,今晚七点韩洛绯会回家—— 一定是他提早回来了!她累积了一天的学习心得,已迫不及待的想跟他一起分享,於是她飞也似的奔到玄关。「韩先生!我今天学了好多……」 「哎呀,恩昕,是我啦!洛绯没告诉你,他今天不会回来吗?」炒菜的王妈再度提着大包小包的菜,从玄关抬起脸。 原来不是韩洛绯回来啊…… 「王妈,这些我来提就好了!」她虽有些失落,但仍赶紧提起一袋牛肉,她不好意思让长辈辛劳。 可是最後,她仍不死心的对外张望——真的、真的没有任何人影了?她有些失望的咬咬唇,再点开手机,原来早已有封简讯提醒说他的行程更动了。 点开简讯,这才发现原来他是如此的忙碌呀!难怪先前在艺廊时他说他在放假…… 接下来的三天,她仍有满满的课程,而韩洛绯也没有回家;他传来的手机简讯也只更动过一次,她抬头盯着墙上的日历。 他今天会回来吗? 今天不回来,那明天呢?後天呢? 她好想见他啊!好想跟他分享学到的一切—— 「傻瓜,你打电话给他就好啦!」柳宜芬从手机另一头责难道。两人前几天通过电话,她知道恩昕的近况都很顺利後,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怕打他手机会养成依赖的习惯,而且……我也很怕会打扰到他嘛!」 「所以你就隐忍了好多天吗?他都向你告白了,你还怕什麽啦?小心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半恐吓、半调戏,柳宜芬开心的收了线。 她将手机搁在胸前,叹口气,「打给他就好吗?」盯着手机萤幕,她伸出食指,迟疑的朝着通话键挪动,「按下去、拨给他就好了。」 说是这麽说,但她的纤纤食指始终悬在触碰萤幕上方,等了许久,她还是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第七章 「当当!我们是国际化电影化妆造型师,你也可以称我们为外貌协会会员。来吧!恩昕小姐。」造型师兼副会长拍拍手道。 他身後一大群黑衣手迅速冒出头,在王妈的指引下,从玄关来到最大间的房间——画室。 「啊?」为什麽会有这番阵仗啊?她记得行事历上没这段课程呀! 她点开手机再三确认,没有就是没有! 不等她犹豫,助手们已围绕上来,以卷尺估量着她娇小的尺寸;另两名设计师在一旁不停的讨论,硬将她满脑子对韩洛绯的思念给挤出脑中。 「我觉得英伦学生风不错,有几款格子很适合她的偏黄肤色。」设计师a,打着黑白琴键领带,说话就像一连串弹簧音符般。 是说她的皮肤很黄吗?她的双手倏地拍打在脸上,盯着画室多立起的一大面镜子和几盏打版灯照耀着…… 大病初愈,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有那麽一点糟。 韩洛绯会不会也觉得她很糟呢? 「洛绯说过她的皮肤是因营养不良而引起的,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就不会有问题了。」设计师b,身穿黑红相间的改良式西装。用色很大胆,说话时手势就像在台上说相声般。「我感觉美国乡村混搭现代都会风用在她身上也很好呀!很适合她的迷迷糊糊的模样。」 啊!她看起来很迷糊吗? 「那为何不选奥地利派的清新感呢?」设计师a质疑。 「她的长相已是清纯派了,没有对比、没有特色、没有冲突、没有戏剧。」设计师b反对。 「法式阳光休闲。」 「东京热舞少女。」 只见两名设计师讨论得都要吵架了,她绞着指头,最後举手发问:「那个……要不要听听韩先生的建议呢?」 问洛绯? 对啊! 这女孩说得很有道理,他俩有志一同的掏出手机,待要拨号时,却哼的互看对方一眼-- 「我先拨!」 「应该是我先拨!」 哇!又要吵起来了,可也终於让她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能拨电话给韩洛绯了。「那我先拨给韩先生好了。」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一鼓作气的按下号码,可却在忙线中! 「洛绯,我是林,嗯哼,你忙吗?对,我在你家,你喜欢哪种风格,典雅哥德还是摩登女郎?「设计师a的手机早已拨通。 怎麽这样啦?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给他……怎麽被拦截了啦! 另一名设计师b不甘示弱,抢过手机。「我是唐,我建议气质小魔女混搭一点波希米亚--你旁边的人怎麽都在说英文?什麽?你在好莱坞?洛绯,为什麽你的鼻音这麽重?「 他在好莱坞?他的鼻音重?打从三天前,她就没再收到他的任何简讯……为什麽他都没跟她提及呢? 看着两名设计师因理念不和,再度互抢手机,他们却能跟着她朝思暮想的人畅所欲言,她、她好羡慕! 她知道韩洛绯的鼻音肯定是被她传染的,於是担忧油然而生;她盯着那支手机,愈看愈是红了眼…… 这通电话不是由她拨出去的,所以她应该不会打扰到他吧?「韩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忽地抢走手机,还一溜烟的奔出画室。 许恩昕的反应太过突然,两名设计师看得瞠目结舌,未了,互看一眼,异口同声道:「知道了,是偷心小野猫造型!」 许恩昕飞奔至转角,再朝阁楼上冲,在藏书房找了个隐密的书柜躲好後,才挤出一句,「韩先生……「 「韩洛绯。」有点鼻音的订正她。 「韩……」 「把我的姓氏去掉。」 停顿了几秒钟,她才开口。「洛绯……先生。」 有些别扭,不过总算有进步了,在工作现场能听到她的声音,让他的心情愉悦得放松了。 他勾唇一笑,揶揄道:「还知道要把手机接过来啊?」 「我、我原本就想打给你的。」她扭捏着手指。 她想要打给他?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这个不是你的手机吧?你的手机呢?」 「你送我的手机保管得很好。」她可是很小心哦!「我……我只是想问你,你有没有发烧?还有你家来了一群人,他们都是行程表上没有的人,他们说你在好莱坞,可是我的行程表上却没写,反正我……我、我很担心你!」语无伦次的说了一长串话。 手机好好的,却用别人的手机来跟他讲话,顺便关心他一下?他挑起一边眉,想再确认一下,「你会用手机吧?」 「会呀!我还有打给宜芬,聊了很久呢!」她很自豪学习的速度很快,咦?他怎麽没有声音了? 韩洛绯揉了揉因感冒而肌肉酸疼的颈子,果然,跟他的猜测一样--她没打来不是因为不小心摔坏手机,也不是因为将手机当成神奇外星人膜拜,而是--输给了莫名的畏缩。 他知道自己得一步步来,但也不能慢过头,让她缩回壳子里,於是他刻意不传简讯也不打电话,接洽下下个月才需远赴重洋的合约,想用激将法来刺激她! 但激将法无用,於是他今天请分公司的艺术造型师,先从外型改变来激励她的自信与勇气,他决定再小小的激她一下。「恩昕,你该被罚。」 「这……」她咬咬指头,她、她做错什麽了? 「想关心我,想知道我的近况,却用别人的手机来搭顺风车,而不是自己主动来电!」 「我、我刚刚有按下通话键!」她把手机先被林设计师抢先的事,紧张的复述了遍。 「再罚,去旁边画圈圈!」毫不客气。 「为什麽?」她手指咬得更凶了。 「既然你说想我、关心我,那麽前几天为什麽不直接打给我呢?你在手机前犹豫了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 全被他说中了! 对,早在三天前…… 她怎麽没考虑过他的心情呢!说什麽怕打扰他、怕吵到他,那根本就是藉口--是她不敢对面自己潜意识里的自卑,不敢面对两人的差距,而在逃避啦! 「恩昕,我能硬拉着你、提醒你,但要跟自己争取喜欢我的勇气,则是要靠你自己跨出第一步,而不是一个人面对手机犹豫不决的。」他慵懒的收了线,给她安静消化的空间,同时也对她抛出一个诱饵。 他这句话戳醒了她--跟自己争取喜欢他的勇气,是要靠她自己跨出第一步的;而对他的思念也转化为力量,同时也化为勇气,她掏出他送的手机,毫不犹豫的拨下拨号键…… 「韩洛绯,我担心你、我关心你,你……感冒好一点没?」 一阵蜂蜜甜香沁入鼻端,韩洛绯的心头一窒,眼前的她就像只偷心小野猫般。 「头发的颜色是我自己挑的!」许恩昕站在玄关前,栗子棕色的蓬松短发轻盈飞扬,将健康的麦色肌肤烘托得明媚;而一身淡爽明亮的洋装则将她娇小的身躯衬得更活泼。 虽然他知道唐、林两位设计师的手艺不俗,却没料到亲眼见到她,会是如此的震撼与喜悦--她就像块刚出炉的全麦面包般,让人忍不住想咬在嘴里,是这麽的香气四溢。 内在会影响外在,外在当然也会牵引内在,她变得更加有神采而动人了。 「洛绯先生。」她注意到他发愣了,举起犹如芙蓉花般的掌心在他面前晃了晃。 「去掉後面的称谓。」看出神的同时,他下意识不忘提醒。 为了奖赏她这几天努力制造出来的自信心,他很乐於矫正这句会推远彼此距离的口头禅。 「洛……绯。」迟疑了一会儿,猫咪喵呜一声从她的怀里滑落。 「你很漂亮。」他勾出浅浅一笑,有如黎明的东方晨星。 换她看呆了。「你、你也很漂亮!」情不自禁脱口,这才发现这回答由她说出来是很诡异的。 她尴尬的脸都红了,挠挠头。「不不不,我是说,我有礼物要送你!」 思念可以化为勇气,也能化为创作动力。 他们已经有三个礼拜没见面了,她不清楚这段默许的关系算不算是远距离恋爱,但她对他的渴望,促使她利用读书与赶作品的闲暇之余,偷偷画了一张专门属於他的礼物。 走入画室,她抖开两张手臂长的m号亚麻布,沉静的黑与蓝如海潮般,搭配着她爱用的珍珠奶油色与金银融合,画面的中央隐隐绽放出一朵厚涂生命般的鲜红,远看如烟,近看如一朵红色的昙花…… 这是一张抽象画。 或许她的线条不够流利,或许她的形体掌握得不熟,可她却利用了对色彩的敏感天赋截长补短,点明了形象。 「你在画我。」修长指端抚过她还不太纯熟的笔迹,乾燥的触感刺激着指腹,他可以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暖流倾入心中。 「画我眼中的你。」她顿了顿,害羞的低下头,脚尖不自觉的在冰凉的地板上画圈。「你有一手好厨艺……很好看。」 「然後呢?」应该还有後续。 「你内敛而狂放……狂放却不自大!眼珠虽是黑色,但直觉却告诉我,颜色该是海洋般的变幻;衣服的黑色与你搭配得很好,可你的内在却更该呼应鲜红色。」 「你的外表看来虽然淡漠,但其实你很热情,你用优雅的谈吐包裹着一颗很温暖的心,在我需要帮忙时拉我一把,在我需要踏出一步时推我一把……「她被逼得一鼓作气说出一连串实话! 呼,她好大胆,她真的变大胆了…… 「我可以把刚才你说的那些话,统统当成是对我的告白吗?」他笑问。 她红通着脸,过了许久才挤出小小声一句。「你喜欢吗?」 「挺狂妄的,我很喜欢。」他触摸着其中一道奔放的颜色,「没想到才过了三个礼拜,你的领悟力不但高得惊人,自信也增长了很多。」食指搓磨着下颔,饶富兴味的凝望着她。「我该奖励你。」 她抬起眼来,眼中不停闪耀着如小星星般的神采--若要颁奖,她可以闭上眼,抬高脸,兼踮起脚尖吗?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 他当然注意到她脸上的红晕了,但奖赏不能乱给,才能勾引出她更多的动力。 「适度的学习有助於成长,过分的钻牛角尖却会变成削足适履、拨苗助长,你该放松一下。」 他拿出一组套票,适时的挥走她的发呆情绪。 原来她误会他的意思了,好丢脸啊!她赶紧甩甩头,这才看到韩洛绯递来的是张首映电影票,及一位当代艺术家首展的开幕酒会招待卡。 她睁圆了眼,嘴巴又张得圆圆的,上面写着是套票,这代表韩洛绯会跟她一起参观! 她兴奋的将那几张票捏得很紧、很紧! 而他很满意她的喜欢! 不过,一松、一紧,才能绷出动力。「看完展览,要交一千字的报告,另外还要五十张人体素描,是三十张静态、二十张动态,要在二十天内完成。」闲散的说着,术科与学业都不能荒怠。 好……好贵的约会!她咬着下唇,眼里溢满可怜的神采。 「画完另外有奖励。」他当然不会忘记要在猫咪面前拉扯逗猫棒。 「是什麽奖励?」不是她贪心,而是好奇,知道奖品是什麽,更能激起她的动力! 他凑近了些,浅浅的一笑。 下一秒,黑色领结松脱,随着他喉结性感的滚动,飘逸长发扫在露出棱起的锁骨上,一阵撩拨,属於他男性的气息与淡淡的尤加利清香袭来。 他附在她的耳畔,轻声的说出。 她听得清清楚楚,脑袋瓜哄的一声--整个人犹如滚水沸腾了! 美男计! 他、他、他--他怎麽这麽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啊! 她就像娃娃国的宪兵一样,站得僵直,直到韩洛绯离开了,她才忽地用力一握拳,仰天发誓:「我绝对、绝对会在未来的二十天内,完成这项挑战的!」 电影首映会与开幕酒会招待晚宴,是在同一个场所。 许恩昕一身如黑苹果,青涩与成熟融合的礼服与晚宴氛围贴恰,吸引了不少在场男士的目光。 而她身旁的韩洛绯则像是朵黑水仙似的美形,依旧成为众人的焦点。 观赏完电影後,他们来到宽敞的展示厅。 厚丝绒红毯铺成的星光大道,古典乐器搭配现代乐团,演奏着电影主题曲,巨大的雕塑绘图陈列,电影爆破场面混搭装置艺术,以色块大剌剌的表现,有种微妙的和谐感。 她看得张圆嘴了。 就连今晚来的人物看起来也是文质彬彬、气质高贵,他们雅致的谈吐让就算精巧妆扮的许恩昕,也觉得自己是格格不入。 她的步伐有些退怯了。 然而,韩洛绯更早一步猜透了她的心思,牵起她冰凉的手。「环着我的手臂。」 恍若大海中的避风港,安全感密不透风的暖住她…… 许多人都认识韩洛绯,从偶尔言谈中透出的赞赏可以得知;当然也有不少女性对他青睐有加,但他都适当拿捏分寸,应对得体,不着痕迹的表明他今晚有女伴,避免冷落她。 很快的,她适应了这里的水温,变得优游自在。 「原来艺术也能这样发挥,好厉害!用影媒的传播散到世界各处。」她喃喃赞叹,站在一尊比她高的雕像前。 「这就是艺术与商业间巧妙的平衡。」他解释着,很顺便的带出站在雕像後一名长相奇特的男人。「我们方才在电影里看到的雕塑艺术,与动作场景的动态安排,皆是出於亨利巧妙的设计喔!」简单介绍了亨利给她认识。 「哦!你好。」亨利绿色的头发形状如热情的爆米花,与他身上穿的西装构成一种幽默的趣味。 他不成熟的中文腔调,没架子的态度,很快的与许恩昕打成一片。 韩洛绯看他们聊得开心,这才放心的朝大厅一名身穿深褐色西装的中年男子打招呼走去。 他一手轻松的插在口袋里,一手摇着香槟水晶酒杯,比起跟其他人聊天,与那中年男子说话则是多了一分闲散。 「洛绯,最近过得如何?」略微沙哑,却是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问道。 「爸,我很好。」 「可我看你不太好,你该不会还在气老爸那件事吧?」 「爸,那件事都过多久了,况且我们不是说就和好了吗?」 「可你好久没回家了,老爸很想念你。」 「爸……」韩洛绯无奈的叹口气,心知老爸是在想念他煮的菜。「我每两个礼拜六,不是都有去跟你一起共进晚餐吗?」 「那个不算!上次跟上上次都是在外面吃,你没煮给我吃,所以不算!你一定是还在记仇以前我对你做的那件事对不对?」五十几岁的中年人竟然如同五岁的娃儿一般哇啦啦的撒泼,不过人在外面,他是低调的将这些话含在嘴里。 韩洛绯再叹口气,老爸真是愈老愈顽童了。 「你看,你果然承认了!」 「爸,请你直接告诉我下礼拜想吃的菜单,尽量简单一点。」这就叫老人难缠吗?韩洛绯决定用最快的方法来解决,先抓住老爸的胃,这样才能封住老爸的嘴。 「这还差不多!」听起来让他满意多了。「对了,小李告诉我说,你最近养了一只猫。」 「养?你是说威尔森吗?」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恰巧落回远处的许恩昕身上。 「连名字都取好了?」韩老爹睨他一眼。「老爸还听说,你多养了一个女孩是吗?」韩老爹乘胜追击,笑声贼贼的掩不住兴奋。 「爸,人怎能用养呢?」猜到老爸大概是打哪打听来的,九成九是李峻说的。 「远古人类养牲畜就是从种默契型契约演变而来的,怎麽可能不算养?我以前也养过你啊!小李还说你天天煮饭给她吃,我以前逼你,你都不肯主动煮给你吃!」可恶可恶! 是啊!老爸养他养到一半,还赌气弃养呢!他叹口气,还不明摆着老爸是在吃醋嘛? 「你小子喜欢那个女孩对吧?」 韩洛绯迟疑了一会儿,他对她的感觉究意是如何?他从不想隐藏对她的感觉,一直是顺其自然的,也不特别想找个辞汇来划分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切,就都顺其自然吧! 在她未入住他家之前,他期待她每天都来艺廊,哪怕只是为了吃东西,或是任何别的原因,都好。 他还很自然的吻了她,理由是-- 「爸,如果你说的喜欢是用养的,那麽……」他顿了顿,「我的动机很单纯,跟你当初的恨铁不成钢很像。」 不可否认,对上她,一种奇妙的情感衍生了。 之前的吻让他知道她的唇很软、很甜,但那时在他胸口燃起了更多的欲望,有更多则是不希望她浪费了大好时光及才能,只因经济压力而虚度光阴。 於是他对她再度鞭策,鞭完後又再度宠溺,用言语、用各种方式来鼓励她。 「单纯到你之前天天亲自下厨,单纯到她没去找你,你就变得患得患失,连牛奶都当作是咖啡来喝吗?你是不是还亲了人家?」 被说中了!韩洛绯的嘴角扬了几下,不否认也不承认。 直到老爹又多说一句。「那女孩该不会就是苏珊吧?」 「爸,当然不是。」他淡道,明白老爹为何会提到苏珊。 因为两家是世交,曾订过婚约,无论是身份、背景、相貌,皆与他十分登对,不过外人总有看不清的事。 「不是苏珊啊!那就是我误会了,因为我看到她要去跟亨利聊天,还以为你们刚刚是一起来的。」 韩洛绯顺着老爹的目光,朝远处望去,看见一抹鲜艳的黄色身影笔直的朝亨利走去,遮掩住他望见许恩昕的视线。「爸,失礼了,我先离开一会儿。」 他的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朝着许恩昕的方向走去,可跳舞的人潮如逆流,阻碍了他的行进速度。 「洛绯!我其实是希望你能和苏珊在一起的。」後方的韩老爹,不大不小声的补了一句--毕竟那是他初恋情人的孩子嘛! 他是多情,但不是花心! 「先生,你说你是吉普赛人,然後因缘际会到法国普洛斯教大学留学,再参展跨足电影界,是吗?」许恩昕好佩服他。 「说起这一点,都要感谢洛绯啦!若不是当初他当中间人帮我协调,李锐导演也不会知道电影新作会与我的作品调性是如此的和谐。」 初次见面的人聊天话题中,不外乎相投的兴趣,或是彼此认识的人--韩洛绯。 「洛绯向来讨厌有人被埋没了才华,他在国际艺廊当艺品经纪人时就一直是始终如一的。他对於相中的人从不吝於伸出援手,与他签约的艺术家都很喜欢他的,像是那个谁谁谁……」他说出一串艺术家名字,又因为第一次见到向来保持冷情的韩洛绯,竟然亲密的携带伴侣出席展览,於是好奇的问:「你呢?洛绯是相中你哪一点?」 相中哪一点才华吗?亨利突来的提问,让她回答不出口。 她有哪种天分比得上亨利的创意,比得上亨利大胆奔放的艺术魄力? 而她也才发现,对於韩洛绯的一切,她竟一无所知……她摇摇头,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消沉! 她想追上他,想让自己有资格民他并驾齐驱! 「我目前还在练习,希望哪天能追逐到自己的梦想,也不枉费他的期许。」在人前避嫌,她不由自主的又称呼韩洛绯为韩先生了,就怕成为他的累赘。 亨利的眼神流露出赞赏的神采,正当他要开口……另一名骄傲的女性嗓音岔了进来,一身翩黄闪入许恩昕的视线。 「练习偷窃,好败坏洛绯的期许吗?你这小偷!」 许恩昕身体一震,不自觉的後退一步,这女人不就是在她打工的地方…… 亨利眼看气氛不妙,赶紧打圆场。「苏珊,恩昕是洛绯带来的客人,你就别开她玩笑了。」 「我当然知道,我没在开玩笑,就是她上次在我爸投资的店里偷了我的钻戒!保全呢?怎麽让小偷混进来偷东西了?」 「苏小姐,上次的事真的是误会,我没偷你的戒指。「苏珊咄咄逼人的态度让许恩昕不得不出言解释了。 「你还真敢说,偷了就是偷了!我劝你离洛绯远一点,免得拖累他。」苏珊扬着高傲的眉,转了转手中的水晶香槟杯,忽然眼睛闪过一抹恶意,霎时杯子一倾,「哎呀,这杯子还真滑,洒到你的话就对不起罗!」 泼啦! 「住手!」穿越重重人群前来的韩洛绯一把夺过酒杯,阻挡在两人之间,却还是晚了一步! 金黄色液体沿着许恩昕的脸蛋滴下,她狼狈得不知所措。 「韩洛绯!」苏珊不可置信的直跺脚!「你竟然帮她?我有证据她是小偷,洛绯,你别忘了我爸投资了你公司很多的股份,你该回头花时间在我身上才对!」 苏珊发觉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争执了,故意更高声的说:「许恩昕的背景我早调查过了,她不但负债累累,还有犯罪前科!对一个屡屡再犯的人,你能期许她有什麽作为?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一字一句在许恩昕的伤口上洒盐,全数紮入韩洛绯的胸口--苏珊将许恩昕不堪的过去狠狠翻出来在阳光下曝晒! 他努力克制住愤怒的情绪,以免把手中的酒杯给捏碎了。「造谣别人偷窃前,请约束好你自己的行为,而我,很乐於收购令尊的股份。」 他的声音转为凛冽,不同於以往的优雅与从容。「今日瑛皇集团邀请苏小姐来,是因两家交往深厚,并不是要你践踏集团间良好的关系,令尊向来明辨是非,但你在公共场合的教养却让他丢足了面子。现在,请你离开!」 他毫不让步,下达逐客令。 两旁的侍者拿了湿毛巾来,并确切执行韩洛绯的要求:请苏珊离开。 「你!」苏珊气不过,转而对许恩昕挑衅。「你不要以为韩洛绯只对你特别,他对很多人都是如此的博爱,他不过是爱物色才华洋溢的人,就连我这个未婚妻也可以抛弃,他只是个会从中牟取利益的商人罢了!」 汪汪汪的吠完,苏珊负气离开,还不忘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她才不会这麽善罢干休! 亨利的反应快,方才便暗示乐团奏乐更大声些,并换了一首高昂曲目,又再呼来侍者递上乾净毛巾,迅速的打圆场。 他又再度的炒热了气氛,因此没让多少人发现到角落的这场争执。 许恩昕没料到天降横祸,争端还是由她引发的,若说难堪,那宁可是她难堪,而不要牵连到韩洛绯。 「韩先生,我、我没事,我去旁边处理就好。」她勉强挤出笑脸,慌乱的拿起毛巾擦拭。 她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别当韩洛绯的拖油瓶…… 但他却轻缓的摇摇头,拉住她慌乱的小手,将她带往休息室。 第八章 简单的休息室里,气氛凝滞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脸色紧绷地拿了条热毛巾,细心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每一处,像是要替她擦去所有的不快似的。 她等心情平静下来後,胸口才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闷塞,就像是夏日午後郁积的雷声,悬滞在灰厚的云层般。 她知道这股情绪的来源全来自於方才苏珊在会场上对她的刺激,还有苏珊说韩洛绯的那席坏话,她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有好多事想对他坦白,却又不敢开口。 直到她鼓起勇气,抬起脸来,才发现他贴得她好近、好近……近到她都能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被香槟泼湿的棕发乱糟糟的,活像是卷曲的稻草。 她想她的妆肯定也糊了,她现在一定难看得不得了,她自卑地低下头,却感觉脸被温暖的大掌给捧起。 「看着我!」他命令着,温柔的薄唇刷上她的,充满温暖、充满安慰。 她努力地睁眼望着他,最後情不自禁合上眼,任由他摩挲着她的唇。 许久许久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歉疚。「对不起,我晚了一步。」 「不,不会……我没事。」她挤出笑脸,手指却是拧紧着裙摆。「那真的没什麽!」比起被房东催讨房租、被暴力集团讨债,真是小巫见大巫。 他仅是凝视着她,此刻他只想将她纳在他的羽翼之下好好地保护。 许久许久後……见她仍然默默不语,他才再度开口。「你在亨利面前还是称我为韩先生吗?」 不,不只是亨利,还有今晚几次与人打照面,她总称呼他为韩先生,那并非是腼腆,而像是她在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她点点头,垂下眼睫,心里有些结是解不开的——有些赃污的过去是刷洗不掉的。 若是被他发现了她过去的脏污,他会不会也瞧不起她呢? 苏珊的言论确实挑起了人性脆弱的猜疑——许恩昕害怕自己只是被他相中的一只猫,很怕万一他喜新厌旧,玩腻了,那麽她再怎麽努力地追逐,也是配不上他的…… 苏珊的刺激在在提醒着她与他的差异,也让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触角,像是被橡皮筋给狠狠地弹回壳里。 她不要,她不要他讨厌她!一想到此,她的脸蛋便渐渐地转为苍白…… 他静静地观察着她——她的反应太过明显,就像只害怕失宠的猫咪,害怕爬得愈高,失去幸福後跌得愈重。「我让你太没安全感了吗?」 「不、没有,没那回事……」口是心非。 「你相信了苏珊的话吗?」 「没有,我……不相信她说的话!博爱且不断地物色着才华横溢的人,还抛弃未婚妻,我不信!」她重复念出,像是要自己更坚定信念般。 「那麽你在逃避什麽呢?」他问,是出於关怀,另一方面则是想循循善诱。 「若你想借此避嫌,那是反效果,因为熟识的人总称呼我为洛绯,只有你一人喊我韩先生,那是欲盖弥彰喔!」 「我……」她顿了顿,比起过去的狼狈,她更讨厌瞒着他的感觉。 最後她选择对他坦白。「苏小姐有一半的话说对了,我以前曾经偷过东西,我是真的有前科。我在人前称你韩先生是怕会拖累到你,我怕有人会说闲话。」 她记不得小时候有几次肚子饿得茫然,站在超商里,待回过神时才发现嘴里已塞了面包,几次下来,她便有了案底。 望进他眼底的是让人怜惜的神采,他的心底一阵酸疼。「你是曾偷过东西,但我相信,事实并不代表真相。」 他轻易地卸下她的心防,她仍羞赧的无地自容——偷窃就是不该,所以当苏珊指责她偷窃时,她百口莫辩。 更何况…… 「那天,是我亲自拿起那枚戒指的。」她困窘地说。 「苏珊的戒指是在你的口袋里,但你绝对没偷!」 她很诧异地凝望着他,为什麽他能说得这麽笃定? 「你店里的监视录影器拍得很清楚,是苏珊刻意将那枚戒指丢在你整理的货架上,想栽赃给你。」他轻易解开她的疑惑,却没说齐全。 他会主动调阅录影画面,是透过几条线索的牵引——他想起分店长打来的背景音乐,与她的朋友柳宜芬打来的电话相符,於是他大胆推测,没想到正中目标。 不过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与她相关! 「你捡到戒指,想转交给店长,却发现店长因身体不舒服而早退,所以才决定将戒指暂时收在口袋里,对吧?」那时四下无人,从她当时慌张的表情,就能猜出一二。 後来苏珊再度来到店里理论,是直接找员警来的…… 「可是……有可能是我想私藏钻戒啊!」她天生的自卑,率先压过不懂他为何能看公司监视录影画面的疑虑。 「我相信你。」他温和而诚恳地直视着她。 一个有窃盗前科的人拿了钻戒,任何人都会揣测她想吞藏的私心,可韩洛绯却是毫不犹豫地相信她! 她愣愣的,心底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像春风般柔柔地填满了她坑坑疤疤的过去。 她的眼眶泛红。「洛绯。」她吸吸鼻子,以极小声的音量说着,「谢谢你。」 他缓缓地摇头,「我本来就相信你。」笑了笑。「你应该还有很多疑问吧?」 他不希望两人间存有任何疙瘩。 她点点头,再抬起头来时轻声问:「你是员警吗?」否则怎会知道这件事? 他失声笑出,以食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珠。「不是。」 「你会读心术吗?」那他是怎麽知道这回事的? 「当然不会!」 「那为什麽……」会知道这件事? 「我有好多答案准备告诉你,也有好多事准备解释给你听,而你却只想知道这些?」他反问。 「不,不只!」她摇摇头,对於他,她当然想知道愈多愈好。 他只想让她对他多了解一点,也多有安全感一点,於是他缓缓道来,「十四年前,我只身在法国求学时,也曾餐风露宿,也曾难堪过。 因为原本送我到蓝带厨艺学校的父亲,听见我放弃了与生俱来的厨艺本领,转而进攻一见锺情的艺术,一气之下阻断我所有的资源,甚至断绝了父子关系……」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他也有这样的过去。 身无分文的他被房东逐出住处,过着饮食不济、居无定所,有如过街老鼠般的困顿生活。 但倔强的他运用自己的天赋,在法国黑丝绒等级泛尼之星饭店兼职厨师副手,赚取在贵族艺术大学念书的学费,一路专攻到硕士。 他在泛尼之星饭店打工时,用高雅却不卑下的姿态,认识了不少政商名流,再结合自己所学的艺术行销,在那时悄悄奠下了他的事业基础。 直到七年後,韩洛绯在艺术界小有成就,建立起名气,韩老爹才正视了韩洛绯打拼出的成绩,与他恢复了父子关系,愿意投资。 「至於苏珊,她是堡圣集团总裁的独生女,曾是我的未婚妻,不过那是双方父母因集团利益而定下的婚姻关系。 但早在我十七岁那年,苏珊便主动跟我解除了婚约。」他笑道,顺便解释了苏珊操弄的「未婚妻」三字,避免许恩昕自寻烦恼。 「我没想到她会去找你麻烦,还跑到店里兴风作浪,逼得店长不得不辞退你。」苏珊从小娇生惯养,总觉得地球该要绕着她转。 现在她希望能跟他复合,便用尽各种任性的手段。 他再将一张名片递给许恩昕,希望借由对她的坦白,来破除她习惯架设的心防。 光听这些叙述就已令她感到讶异了,等她看清名片上的头衔时,她的眼珠子瞪得更圆了。「你、你还是瑛皇集团的艺术执行长?」 他轻缓地点了头。 她当然知道瑛皇集团,今天的电影首映与艺术展的主办单位就是它! 瑛皇是一间专门将艺术以各种形式行销的集团,它跨足电影、设计、展览、甚至化妆品与香水到艺品拍卖,各种圈子……都不难见到瑛皇集团的活跃。 其中尤以艺品拍卖的质感、美学与信誉兼顾,所以蔚为上流人士所爱。而她之前打工的连锁百货精品店,便是这个集团子公司底下的迷你子公司。 难怪他的行程会满档,难怪他一忙起来便是连着三个礼拜不能回家,往返於米兰、好莱坞、法国香榭——只因为他身负重任。 「恩昕,我是博爱,是喜欢物色才华横溢的人,且是业界公认有名的艺术家猎人。我喜欢招揽有能耐的人,看着他们在属於自己的舞台上发光发亮,这点苏珊并没说错。」他巧妙的将话题带回她心中最在乎的事。 的确…… 这问题老早在她的心中埋下种子,抽了芽,直到亨利提问,苏珊刺激後才破茧而出。 「那麽我在你心中,是不是只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是不是只是一块璞玉?是不是谁来当这块璞玉、谁才华横溢,就能得到你的青睐呢?」她终於按捺不住地问出口了。 她想要亲自听他回答! 情绪激动代表她愿意鼓起勇气,站在对等的立场,表达出她对他的在乎。「我虽博爱,却非滥情。」 他轻柔地说,将她的发丝绕到耳後。「我寻觅过的千里马很多,也说过你是块璞玉。可是你是第一个让我卷起袖子下厨,也是第一个让我想将你无时无刻绑在身旁,鞭策你、督促你达成梦想……更是第一个让我想吻你、占有你的璞玉!」 他眯起的眼中深处有一簇火苗正在燃烧,蔓延到她的颊上。 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吸引他目光的楚楚可怜样;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惹他疼爱的弱小胆怯…… 这几天他深夜回家,画室的灯总是亮着,而她总蜷倒在沙发上,指尖、脸颊都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 一问王妈,他才得知从三个礼拜前,她便如此的拼命磨练。 愈来愈喜欢她,是因她就像一株不屈不挠的小草,被践踏後仍会昂起头的韧性,这是他对她第一眼的印象,是看一眼就注定的喜欢。 因此他不希望她浪费长才的绕远路,因此他不会让她难能可贵、没长多少的自信又缩回谷底。 他抽掉领结,扯开衬衫纽扣,解开晚礼服袖口的纽扣,不等她开口说话。「吻我。」 「咦?」她还没会意过来。 「我不说第二次,吻我。」 「可是……」她迟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再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门;再看他…… 「我只给你这一次的机会。」他再度使用激将法。 唔……在唯美的黄灯下,他的薄唇成为诱饵,他胸前的银饰也不停干扰着她的思绪——她捏紧指头,咽了口口水。 只是亲一下下,应该不会有人闯进休息室吧? 她承认喜欢他淡爽的香味,贪恋他温暖的拥抱:他的激励带给她无比的幸福,於是她鼓起勇气,踮高了脚,将唇瓣生涩地贴上他的…… 敲门声响起! 哇——她惊慌地想退开,韩洛绯却率先一步,以手掌掳住她的後脑勺,唇舌狂放的、掠取地占有她的芳香。 她害羞得满面红霞,同时却又沉醉在他温暖的吻中、他温暖的怀抱里! 推门而入的亨利哦了一声,识相地退出门外。 「别关门!」韩洛绯阻止道。 亨利一听,将门拉得更大,只差没拿扩音器招揽客人,摆摊收门票了! 哇啊…… 她看见门外仿佛有很多对眼睛在窥视,那目光有惊呼的、好奇的、恍然大悟的…… 冷静优雅的韩洛绯,今日因一名神秘女子而兽性大发吗? 呜哇——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在讨论她与他了! 「洛绯、韩先生……」她不知该如何维持与他在人前的距离了,怎麽办? 韩洛绯更霸道地吻着她——他是故意的,是在宣示对她的所属! 她羞赧地想找地洞钻,但他的手臂箍着她,她只能将脸埋入他的胸膛。 哇!怎麽办、怎麽办、怎麽办啦? 「恩昕,我只是要用行动告诉你,这些都是你拥有的,你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後一个让我在众人面前吻的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就是你!」说完,炽热的唇退了开。 他鼓励她、替她打气,让她累积冲劲与勇气;他愿当她的补给站、避风港—— 当她失意了、落魄了,她可以来他这里休息,重整羽翼。 然後,他会再拉她一把! 「不要退缩,只要未来光芒万丈,以前的小错误都将会是你成功的点缀。」韩洛绯的鼓励化为动能! 她抬起脸,对上他诚挚又坦白的双眼。 晨星再度绽放光彩,她的眼底酝酿着飞昂的神采。「我……我会的!我会努力的,无论是梦想,还是你,我都会勇於追求,努力将鱼与熊掌都兼得!」 说完,她这才发觉累积在心底多年的畏缩感,不知在何时已被他扫得一乾二净了。 她跨越屏障,竟然在众人面前向他告白了! 她的手指分不清是迟来的怯场,还是佩服自己的大胆,而兴奋得直颤抖…… 「坦白的感觉还不错吧?」他淡淡地笑道。 「还……不赖。」她说了实话。 蓦地,一阵掌声响起——门外围观的众人给予鼓掌,肯定她的告白! 「哟呼!各位先生、各位女士,让我们恭喜他们!」亨利率先带头以欢呼代替祝福。 乐团鸣奏起轻快的电影配乐,众人也感染到这份高昂的情绪,晚宴顿时转为庆功宴! 几名较为热情的男女,拉起对方的手,跳起电影里演出的拉丁舞蹈;而韩洛绯也拉起她的手,朝灯光最狂野的火红色走去。 「洛绯,我不会跳舞!」她惊呼。心底感到既紧张、又开心。 「我会带着你,加油!」他轻松地领她转了一圈,接着附耳轻语。「别忘了,还有十天,我的奖赏会等着你把素描给画完的。」 轰!她的脸蛋一红,一时竟像是身在游乐场咖啡杯里旋转般的晕眩了。 她已等不及十天了,於是趁势开口问:「我要减三天,七天时间就够了。」 「减两天。」他逗她。 「两天半!」她跟他讨价还价,第一次大胆地说出心底的想望。 「减四天,我给你六天的时间;许恩昕,你只剩下六天时间!」他大方地说出筹码。 而她则是漾出了甜笑。 只要她开心,要他付出什麽他都愿意。 刷——杂志被翻了一页。 「法国,普洛斯教艺术大学。」 刷——杂志被翻开第二页。 「因地理位置特别,有巴黎的时尚,又有郊区的惬意,校内有最着名的巴洛克天使教堂与神秘的幸福铜钟,让学园内弥漫着满满的浪漫气息,是孕育艺术学子的殿堂。」许恩昕将介绍留学生活的课外读物阖起,伸了个懒腰。「这间学校感觉真不错……」 「你想读这所大学吗?」端着咖啡的韩洛绯恰巧从旁边经过。 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她吓了一小跳,不过没一会儿就老实回答。「对。」 哦?她变得敢於争取了喔!他勾唇一笑,接手书本简介书中没说到的事。「这所学校很注重术科根基,比重占考试的70%,其他学科占30%……」 「我知道!各国向往读艺术科系的学生,都以念这所艺术大学为荣!我有调查过,目前当代艺术先锋的作者,很多都是这间大学出身,也是法国几间有接受企业奖学金补助的学校,而且——还是你的母校!」她的双膝并拢,眼里迸出璀璨的星星,直直地盯着他。 她早调查得清清楚楚。 他六日前的吻,就像是一把美妙的钥匙,开启了她的枷锁,让她勇於接受自己对他的爱,也敢於接受他对她的关怀。 韩洛绯有些诧异,才经过几天几夜,她像是焕然一新般,眼神中绽放出自信的神采,和不屈不挠的坚毅感觉。 就宛如脱胎换骨般——他更喜欢这样的她。 「这间大学要求的分数很高喔!」喜欢归喜欢,他还是得提醒一声。 「到时能请你帮我请个法文老师吗?」她的双手合十,很敢於要求。 他太喜欢这样的她了——能抓住任何的机会,绝不放弃自己!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璀璨的亮光,目光紧紧地捕捉着她。 「好,它明年七月会招收学生,在接下来的五个月内,你的法文要听说读写都流利,术科则要达到八级分标准;至於考取後的学费与住宿费……」事实上,他想照顾她一辈子。 「我想靠争取艺术企业推荐的奖学金来读!」 制定目标,努力达成! 他一愣,从没料到她会规划出如此宏观的目标。 「我已经报名瑛皇集团这一届举办的当代新人奖大赛了。」她宣布着。 原本还想多报名几家,可因她有案底,就只有瑛皇集团秉持着参赛平等的理念,对参赛者的背景限制十分宽大。 「新人奖的竞争可是很激烈的喔!」他不是要吓唬她。 她点点头,数着细项。「奖金优渥,补助留学款,加上又是首屈一指的艺术经纪公司举办,每年都吸引了很多人来报名,我还查过去年及前年的报名率,都不低。」 「我不会因为是你想参加,就怂恿评审放宽审核标准喔!」他当然知道她虽然会抓紧机会往上攀爬,但她不是那种不凭实力,只想靠关系扶摇直上的人。 「嗯,我知道;好,我要开始规划参赛作品了。」她用力地点头,振奋地朝画室走去。 除了一般的练习作品,她得开始筹措参赛作品,不过,呵呵呵,今天有些例外…… 五十张人体素描练习正式结束,张张精彩、张张可期——从第一张的生涩,到第五十张的成熟,她确实进步了很多。 今天是她领素描奖赏的日子,一想到此,她的心便是一阵扑通扑通的跳动。 站在画架前,她抬起眼,盯着眼前裸露出的完美肩颈,她咽了口口水,手中的炭笔啪擦断成两截,人整个愣住了。 「怎麽了?」正在褪去上衣的韩洛绯,眼神像极了一只慵懒的黑豹。 「那个、其实、我……」 「怎麽了?」 「我能不能只画你的脸就好?」她挤出笑容,目光沿着他矫健的胸肌滑到线条结实的腹部,他看起来好性感撩人。 「不行!」斩钉截铁地拒绝,若隐若现并不是人体素描的要求,衣服脱到一半也不是,他已经很宽容了。 「可是……」 「你有见过先前请来的任何一个人体素描模特儿还穿着衣服吗?」 「那、那不一样啦!」比起以前不停的支支吾吾,她其实已经开放很多了。 「哪里不一样?」他故意问。 「她们都是女生嘛!」 「所以我让你画男生,你不是很期待吗?」他答得很顺,自恃得毫不节制。 「不一样……」她的气势则是落到谷底了。 「那昨天是谁在嘀嘀咕咕着,说很期待今天在画室的成果;是谁在嘀嘀咕咕着,万一我不愿意履行奖赏要怎麽办的?」 「那那那是两码子事,画女生是一回事,画你又是另一回事……」她的脸蛋一红,开始语无伦次了。 「原来你这麽不愿意画我。」他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假装叹口气,将敞开的领口拉起後就作势离开。 模特儿要走了?「哇!不是!我没有没有没有!你别走、别走!别——」她一焦急,当下奋不顾身地扑上前。 嘶的一声,两人全都定住了—— 韩洛绯上衣的裂痕,从胸前一路裂到底,像条笔直的高速公路般。 哇……他的衣服!她以双手捂嘴,眼珠子滴溜溜地望着他,她是不是完蛋了? 「我我我……我……」 他转过身,态度仍是优雅从容,但黝黯的眸中闪过一丝戏谵,再度将最後的扣子给解开。「原来你一点也不介意,还满心的期待。」 「不是,我……不是故意要当破坏狂,我不是故意要撕你的衣服……」他愈凑愈近,温柔的气息洒在她的颈边,撩拨着她的心头痒痒的。 这样她会以为他是要吻她啊!她也好喜欢他的吻,嗯!亲一下应该还好吧? 不会耽误到画图的时间吧…… 她闭起眼,踮高脚。 「快画!」一声命令霍然在耳边响起。 「咦?」她从迷茫中醒来。 「我要求的成品会更严格!」他已经脱掉上衣了。 「哇啊!」她赶紧将眼睛蒙住,却忍不住从指缝中偷窥,天,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霜淇淋吗?她用力吸了口口水,她到底是何德何能,可以这麽享受啊? 看他认真的模样,她只好努力跨越过色欲薰心的障碍,颤着手指拿起炭笔划了一笔。 啪擦……笔断了! 她又拿起一根炭笔再画,啪擦!又断了。 她不死心再拿起一根……唔,与他四目交接,他的目光带着一点挑衅,还露出勾引人的魅惑笑容。 啪擦……炭笔又断了,这一回还连同她的理智一起断了。 唔……是他欺负她在先,那就别怪她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一具娇小的影子袭来,使出一招恶羊扑狼! 他的嘴角一勾,毫不反抗地乖乖就范。 洁白的沙发上,落地窗外绚烂的都会灯火点缀——兽性大发的小野牛扑上了大狼! 咂咂咂! 开动! 第九章 她疲累得趴在软绵绵的床上,小腹的疼痛与棉被上属於他的淡爽清香,让她矛盾地倍感幸福。 抬眼注意到他房里的装饰画早已改成她所绘制的,她再度满足地眯起眼,但窗外的天光让她倏地再次睁开,并胡乱抓起一旁闹钟,「呀!不对不对!都几点钟了?」 她的老师再一会儿就要来了。 慌乱的她扯紧薄薄的被单掩盖满是吻痕的身躯,直奔进浴室,却忽略了引人遐想的沐浴声…… 三秒钟後,「哇!」的一声,她再度慌乱地奔出,却没料到一只长手倏地将她给逮回浴室。 一阵奇妙的沐浴声与她害羞的支支吾吾後,她再度奔出浴室!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後她才恍然省悟。「不对呀!明明是他先勾引我、调戏我的,怎麽是我在逃避?应该是他逃避才对啊!我要跟他讲清楚。」气鼓鼓的再度闯进浴室。 咂咂咂! 女土匪的早餐再度开动,她的胃口,很大的! 不等韩洛绯阻止,还是湿淋淋的她随便套了件衣服,边穿裤子边跳脚地来到狂响的门铃旁——该是艺术史老师来了才对! 「老师抱歉,让您久等……」她先一鞠躬道歉,再抬起头,讶异地张圆了嘴。 苏珊一脸气得惨白!「你……你这只狐狸精为什麽会在韩洛绯的屋里?」 「我……我……等等!」 「可恶!韩洛绯——」苏珊气得越过她,迳自朝客厅走去。 「恩昕,今天我帮你跟老师们请假了。」韩洛绯以浴巾擦拭着湿发,他怕她累过头,也怕她害羞,便擅自决定,连同王妈都放假一天。 才走出房门,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只因一名不速之客就挡在眼前。 他皱起眉,冷冷看了一眼苏珊,唇边只蹦出两个字。「出去!」 「韩洛绯!好歹我曾经是你的未婚妻。」苏珊哪能接受这种污辱?「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叫我走我就走吗?我偏不!」盛气淩人的环起胸,选了一旁的沙发坐下,打算赖定不走。 「擅闯民宅,我会报警的,还会连同八卦杂志一起通知,我想大众会很乐於讨论堡圣集团千金冒失的举动。」他毫不犹豫的拿起一旁的电话。 「你——」 「你到底想做什麽?」看在两家家长交情的份上,他给她最後一次机会。 「我可是堂堂堡圣集团总裁的千金,你竟然选择她,而不是我?她是个小偷耶!她哪里配得上你?她不过是只偷饼的老鼠罢了。」苏珊气冲冲的跑到许恩昕面前比手画脚的。「你……明明是我先看上韩洛绯的!」 她哪里配得上你?她是个小偷! 许恩昕退了几步,但这阵子韩洛绯常鼓励她,让她的勇气提升了不少,况且她也不想再当过去那个怯懦胆小的自己了。 因为爱,所以有勇气! 正当韩洛绯毫不留情的开始拨打电话时—— 「是你当初自己放弃了洛绯,是你先放弃他的!」许恩昕大声喊道:「我的确当过小偷,可是爱情不是看先後顺序,也不是衡量彼此优劣来做选择的!」 「我相信第一眼真的会被对方的某个优点的吸引,但如果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就算有再多表面上的优点,那也都是虚假的空壳!」 她鼓起勇气继续扞卫自己的爱情。「就算我现在配不上韩洛绯,但我会抬头挺胸,努力的追上他!」 嗯…… 韩洛绯拨电话的手指停了下来,许恩昕懂得反抗、懂得替自己说话了,他勾起嘴角,不动声色的观察局势。 「我放弃他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前当过小偷的人都能漂白了,为什麽我不行?」苏珊气呼呼的直跳脚。「我为了洛绯,这几年努力学了有关艺术的课程,我为了洛绯,留学到欧洲,办了展览,但他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宁可身边没女伴,却还是不理我,这样就算了,最後他竟选择了你?」 这是面子问题,当初退婚,就是因为她不相信从事艺术这个行业能当饭吃,没想到十年後,他比任何追求她的人都还优秀! 许恩昕张圆嘴,她真没料到苏珊会如此的执着。 「我知道你有参加瑛皇集团当代艺术新人奖!」苏珊突然放话,「我要跟你挑战!」 「挑战什麽?」许恩昕不解的拧眉。 韩洛绯则是悄悄的将话筒挂回。 「瑛皇集团当代艺术新人奖的名次,看谁名次在前面,谁就赢了!」苏珊一脸的胜券在握。「你输了,就得放弃韩洛绯,你敢不敢?」 「好!我接受你的挑战。」许恩昕握紧拳头,十足的扞卫战士模样。「我赢了,你就不能再来骚扰他!」 「好啊!哼!不怕告诉你,我可是有在法国留学五年,艺术根基十分扎实,而且我也会请我爸妈跟伯父替我作主,你别想抵赖!」苏珊转身,嚣张的离去,一面还不忘撂下狠话,「一想到要跟你这个小偷比赛,就是污辱我的尊严……」 而许恩昕直到此时才霍然惊醒般。「呃!洛绯,我……我忘了问你的意见,对对对不起!」 他揉揉眉心,「没关系。」大手压在她慌乱的手背上,就如两人初次见面一样——他压下她的惊慌。「把我赢在你身边就行。」 他浅浅一笑的鼓励她——她与苏珊比赛未必不好,对许恩昕来说,是多了一分压力,却也是多了一分激励。 这是一场赌注,而他,相信她。 四个月後就会见真章! 「搬家的地点找好了吗?」他问,看着拉着行李箱的她。 「嗯……」站在玄关的许恩昕点点头。「对不起,我怕待在你家,我会不小心的依赖你,我怕……我一依赖你,就会想逃避。」 赌注是他,她很怕会失去他,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很重! 他不认为她会逃避,不过搬出去对她是好事,毕竟他曾是瑛皇的…… 「哥!」 一阵慌乱的门铃和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她顺手打开门。 李峻急匆匆的闯进门,越过她,扳住韩洛绯的肩膀,激动的用力遥着。「哥!你怎麽离开瑛皇了?」 她诧异的张圆嘴。「洛绯,你、你离开瑛皇了?」 瑛皇集团当代艺术新人奖竟赛除了评审专业外,还以公平、公开为名,所以苏珊才敢大胆挑衅。 他相信旗下公司的比赛定会秉持公正原则,但他毕竟是主办单位高层,对方又是骄纵的苏珊,他任由苏珊在背後闲言闲语事小,但若让许恩昕惹了一身污名就不好了。 所以他决定辞职,且离开得很迅速。 对於他们的惊愕模样,韩洛绯倒是处之泰然。「人生之中总会有一、两件事,值得赌上一切的。」就好比她对他,以及他对她。 「洛绯!你、你离开是因为我吗?」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因为你。」他不否认。 因为她——所以他离开了自己一手创办的瑛皇集团,以此举封锁可能产生的任何杂声。 说来强硬,却不无道理——有谁会将原本的名利全都放弃,只为了避嫌?更何况那人若真的夺得新人奖第一名,无论是奖金、名气,皆无法弥补他之前的职位。 「我不值得你这麽做啊!」她急忙想说服他。 她觉得自己真是差劲透了,她怎麽只想到参赛,却忽略掉韩洛绯所面临的难处呢? 而一旁的李峻也想多劝韩洛绯几句,便向前一步。 可韩洛绯摇摇头。「我相信你。」他只对着她说:「你愿意为我奋斗,当然值得我赌上一切。」顿了顿。「难道你不相信我所相信的你吗?」 一句话化为力量的泉源,从她的心底满满的涌出。 韩洛绯轻吻她的眉心,抚平她的不适,低声道:「你赢的话,我任你予取予求一个月。」开出优渥的奖励,笑得十分狡猾。 她目光霍然一亮,立即拖着行李箱走出门外。「我会赢的,洛绯,我会努力奋斗的,你放心。」 她搬离的理由不是害怕自己逃避,而是为了更专心奋斗! 就因为他一句话,让她振奋得如此神速,韩洛绯不禁笑了出来。 离开韩洛绯家已过了一个月。 赌注是他,为了专心参赛,她与他约法三章——在比赛完成前不跟他碰面、不跟他接触。 距初审期限还有十四天,对於一个学艺术初出茅庐的女孩来说,简直紧凑得没时间呼吸。 不过幸好这次的「当代艺术」比赛有别於传统艺术创作——这次的比赛,对於题材、规格,甚至是媒材、表现手法都没有限制,是以主题表达度、创意巧思,以及手法的融合为决胜点。 这对某些不精於传统创作的参赛者来说,是一大福音。 或许是与苏珊的赌注让她倍感压力,韩洛绯好不容易将她养圆的脸蛋,倏地又变得削瘦了。 「喵呜。」猫咪威尔森靠到她脚边,打了一圈滚。 「啊!威尔森,抱歉、抱歉,我又忘了喂你吃饭。」急忙拿出小碗,倒出乾粮。 自己也倒了燕麦与牛奶随意吃着,直到威尔森吃饱,她才惊觉猫咪是以韩洛绯特殊的体贴方式在照顾着她——他不在她身旁,却猜到她准会忙得忘了吃饭,但她一定不会忘记威尔森,於是他以出国为名将它托给了她。 一想到他,对他的思念便如潮水席卷而来。 於是思念化为潮水蓝,让她拿着大刷子拼命的涂涂抹抹,只是抹不去她淡青的黑眼圈。 在赶工时还算可以,拼命的挥笔尚可压过对他的思念,但一停下笔,韩洛绯的好就直涌上她的心头。 除此之外,她最怕的就是稍微没注意而停下脚步,恐怖的初审期就会转眼来到! 这一个月来,她睡不好、吃不下,原因就只有一个——她若是输了、若是输了……那她就得离开韩洛绯,这是她亲口承诺苏珊的! 想着想着,一失神……「啊!不!」 一笔颜料涂错,且错在最重要的亮点部分! 她当初贪图颜色好看,采用的特殊颜料快干,偏偏干了又是不能清洗的,她急急拿了抹布想擦拭败笔处,却没料到肮脏的抹布反而让画面糊了一片—— 「哇——糟了、糟了!」她赶紧冲进浴室找寻乾净的替代品,却发现早在三天前她就没洗过任何一条抹布,也就是说,没有一条是能用的—— 只怪她熬夜太多天,变得忘东忘西,如今一步错、步步错,以至到现在的全盘错! 待她拿着重新洗乾净的抹布回到画室时,作品上那一大片脏污乾涸,擦拭不掉了! 「哦!不,不!」眼见以压克力为材质,设计基准的深海隧道变成如垃圾脏污般的作品,她沮丧的将抹布一丢,大刷子一摆,围裙也不脱的瘫坐在地上,直盯着她的作品。 其实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部分…… 她盯着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努力,用心经营的色块——她最擅长的就是以颜色精准的抨击人心,如今却发现不知为何,她意失了准心。 眼前的深海隧道不过是个巨型管状物,加上胡乱涂抹上撩乱色块的物品罢了,更遑论现在正中间那块脏污…… 距离初审只剩下十四天,她如何能在十四天内赶出新作品,或者将这份作品扭转乾坤呢? 她不想失去韩洛绯啊! 她当初为什麽要在气头上,拿他来当作赌注? 她痛苦的掩脸,任凭脏兮兮的双手将自己变成大花脸…… 韩洛绯心底莫名的漏跳了一拍,一阵凛风拂来,他望着北极的冰天雪地——自从她参加比赛後,他便遵守着与她的约定。 他当时答应得很快,但不知怎的,约定没过几天,他向来最自恃的节制竟失控了! 他的房子里统统是她的身影,满满的占据着他的心头,所以他出国了,转眼已过了一个月。 他承认最後选择来北极,是想冰冻自己对她的无尽思念,并防止自己冲动的去找她—— 「逃避的人似乎变成我自己……」 当地原住民豢养的雪橇犬对他叫了一声,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竟将心底话脱口而出了,他顿了顿,戴着厚手套轻拍了它的头。「嘿,雪球,你对这次瑛皇的当代艺术新人奖抱持着什麽样的看法?」 「汪汪汪!」 他已暂居此地好一阵子,雪球与他早已熟悉,於是它兴奋得直摇尾巴,还直接扑上他。 「哦,是吗?我也很期待呢!」此时他的心中已浮现出许恩昕那张清秀的脸蛋「比赛完成前,先别打给我。」那时她搬到外头租屋处时,是这麽说的。 「你怕听见我的声音会分心吗?」他逗着她。 当时的她只是摇摇头,神情落寞。 他尊重她,但时间已过了一个月,思念都快酿成酒了。 一直以事业为重的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他会因某个人而觉得食欲不振、精神不济,甚至觉得拨打一通会骚扰到她的电话而感到踌躇不已。 变得这麽患得患失,这一点都不像他! 苦笑的站在空旷的雪地上,他望着夜空的那道极光,毅然的掏出卫星手机,按下按钮…… 「远距离恋爱最怕的就是孤单,唉……我的作品到底该怎麽办?」许恩昕躺在承租屋子的顶楼,抱着威尔森晒着冬日太阳,有一句、没一句的喃语着,直到口袋里一阵震动,她急忙坐起身,掏出手机,盯着萤幕上闪烁的电话号码,咽了口口水。 「喂,是我。」沉稳的声音身手机另一端传出。 听见他的声音,她大为振奋,但两人已许久没说过话,她感到有点生疏,「嗨……呃,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了。」他只觉得度日如年。 双方都因太过思念对方而陷入了短暂的无声境界。 「抱歉,我破坏了约定。」他说:「打扰到你了吗?」 不,破坏约定的人,是她——她想起做坏了的作品,心虚的咬咬下唇。「不,没有,那个……威尔森过得很好,我、我都有照三餐喂它!」找了个话题,不想让他因担心而有所隐瞒。 他将蓝牙换了一边,「这麽久没联络,你却只想对我说一声嗨,然後告诉我威尔森很好?」 他望着北极开阔的夜空,注意到她的声音像是努力打起精神似的,便故意探道:「你该不会是把我吃干抹净後,就对我没兴趣了吧?」 「没!没那回事!」她急忙摇头。 「那为什麽我们才一个月没说话,话题就像分别了多年似的?」他笑着问。 听见他的揶揄,她突然觉得好开心,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像是立即拉近了,她漾出笑容。「你在哪里?为什麽收讯怪怪的?」 「我在北极,这是卫星电话,接收会延迟一两秒。」他如实回答。 「什麽?北……北极?」好远。 空气凝滞了几秒,他呼出一大口暖气。「许恩昕,我很想你。」他说,声音有些嘶哑,不若以往优雅的韩洛绯。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她仍能感受到他的温暖,心底一股热源涌出,眼眶一红。「我……也是,我也很想你、很想你……」 她想念他的身影、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想念他的一切一切。 但她想起被自己搞砸的参赛作品,那牵连着他——还有她这一个月来作过无数次有关韩洛绯的恶梦,总让她睡不好。 才短短一个月就对他思念成灾,倘若她输给苏珊了,那後面有多少个一个月要熬? 她甚至在心底无数次盘算过,还是以小人的心态盘算,万一事情朝最糟糕的发展演变,是不是她乾脆就无耻的耍赖好了呢! 就算苏珊已将事情闹大,韩洛绯的父亲也知道她有案底,让她无法与韩洛绯并驾齐驱,但为了他,她不怕抛弃尊严、不怕被人嘲笑,可是—— 对彼此而言,这不只是一场赌注,而是他对她的信赖啊! 她不想辜负他对她的信赖…… 一想到此,唉!原本听见他声音的振奋,顿时回到谷底,她有些焦虑的啃咬手指,最後深呼吸几口气後,决定全盘托出。「洛绯……我搞砸了,离初审还有十四天,我却把参赛的作品作坏了!」 她沮丧的低下头,「更糟糕的是,我也感觉不出色彩的温度与色彩的感觉了。」 远在另一端的韩洛绯,听出她浓厚的吸鼻声,沉默了数秒。「恩昕,把头抬起来。」 知道她在沮丧时会垂头叹气,那画面让他的心很纠结;因为思念泛滥成灾,他巴不得立刻直飞她身边,但——他最後选择不这麽做。「你看着天空。」 她昂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蓝蓝的晴空。 「虽然你那边是白天,我这里是夜晚,但我们正在看着同一片天空。」他顿了顿。「恩昕,如果你失去了信念,那我也会失去勇气的;恩昕,让我依赖你这麽一次,可以吗?」 不是打气的话,不是一味的加油,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来鼓励她。「还有十四天。」 「嗯。」她以手捂紧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会加油。」 「我是说,还有十四天,我们就能碰面了。」这是他宽待自己的最後期限。 「嗯!」她用力的点头,做了决定——她一定会更努力的! 在猫咪喵喵的撒娇声中,两人收了线。 没几秒後,她收到他传业的一封简讯,是北极浪漫的夜空,夜空中有着如虹似幻的极光。 几分钟过後,她一手抱起猫,以蓝天为背景,举高手机…… 北极、夜晚;台湾,白天。 遥遥相隔两地,他们的心却是紧紧的系在一起。 真正的爱情是不会与梦想违背的,适度的抒放思念并没有影响到她的进度,反而更加激励她的创作。 在她的租屋处—— 「还有五天。」她以手机画面瞄准作品,萤幕里是韩洛绯寄来的夜空画而,而移开手机——原本惨遭放弃的旧作有如变魔术般的脱胎换骨,舒展成别的造型,化为抽象的思念星河…… 「还有四天。」他则是啜了一口刚热好的咖啡,是加了牛奶的无糖拿铁,滋味却比太妃糖还要甜。 「三天。」她主动打给他,大拇指不小心沾到霓光色颜料,印在机壳上,成为翩翩彩蝶。 剩下两天了,她调定作品的大抵光源,让它更富有知性的神秘感与摩登的现代感。 在租屋处外的街道上,一辆货车载走了她的作品,如掀布幕般,韩洛绯就站在对街举手跟她打招呼。 她先一愣,待看清来人後,转为惊喜。「洛绯!」 她好想他! 将脸蛋埋至他宽阔的胸膛,纤纤玉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嗅闻着属於他的淡爽清香。 「你变瘦了。」他搂紧她,紧蹙着眉,他拥抱的不只是压抑已久的思念,还有对她的渴望。 「你……你也是呀!」她好心疼,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前,他怎麽瘦了这麽多? 「你不可以再去北极了!」 她听见他低应一声,然後望进他逐渐转浓的目光,还听见自己重重的深呼吸了好几下。 她环上他的颈项,他低下头,与她深切拥吻,从租屋处的大门、内门、楼梯间,到有点淩乱的客厅,已是无法克制的燃烧起热情了。 一个翻滚,纯白的毛绒沙发凹陷了。 大掌解开她的工作围裙,沿着她曼妙的腰部往下;而她细嫩的手指扯散他的衣领,呼吸紊乱而急躁的呼应着他。 白昼转为黑夜,他们躺在沙发上均匀的呼吸,享受着彼此。 「洛绯——」 「喵呜!」 「嗯?」眼睛半开,看着她模糊的影像。 「我饿了。」她说。 「喵——」猫说。 他好笑又宠溺的围起围裙,从她的冰箱里翻出仅存的食材,变出了两道菜。 他从没想过他的身体竟会沉沦为肉体派,成为爱情的俘虏。 简单的烫青菜与蛋炒饭,让他们幸福的沉浸在两人世界,你一口,我一口,直到盘里的食物吃完,饱暖思淫欲的她再度伸出魔爪,对他上下其手! 他轻柔的捉住她的手,认真的凝着她。「我本来不相信相思成灾,但没想到相思是真的会折磨人。」他说:「许恩昕,我回来了,你不能再赶我走,我要撤回约定。」 「我也要撤回约定!」她昂起脸。「是我把约定订得太慢,以为日夜相处会让我怠慢进度,却忽略了情感的压抑,反而让我的作品失去了光彩。真正的爱情是不会阻挠梦想,而是会鼓励梦想长出翅膀的。」 看着浑身散发出闪闪亮光的她,仿佛她的背後承载了希望的洁白羽翼般,他笑着撑起身,「我不会让你怠惰,也不会让你孤军奋战的。」 隔天,他载她到初审展场摆设作品,直到紧张的三天等待过後,她接到初审顺利通过的消息,朝复赛迈进…… 「你确定要重做参赛作品吗?」他看了桌上的行事历一眼。 她咀嚼着他做的草莓贝果早餐,点了头。「初审的作品不够彰显主题。」 他浅浅一笑,修长食指抹去沾在她嘴角的果酱,沉醉在她的甜美之中。 他明白距离复审还有两个月,而复审分为两种,有的人会拿初审作品当作延续,当然也有人会选择另外创作新作来参加复审。 她是属於後者。 好的作品就跟爱情一样,未必要花长时间酝酿,才会是最好的。 许恩昕明白自己是有一定的实力,也靠着部分的运气,加上他的鼓励,才能入围初选。 「不用担心我,我没问题的。」她再次重申,不过有点担心他。「洛绯,你离开瑛皇真的没关系吗?那不是你最喜欢的工作吗?而且李先生……我是说你弟弟,他这几天不是一直都在找你吗?」 就只差没抱着他的大腿痛哭了。 「放心,我的工作很有弹性,离开瑛皇前也有妥善规划。李峻只是不喜欢接手我的工作,但他的能力很强。」他揉了揉威尔森的头,也捏捏她的下巴。 虽然他的专业无人能取代,但暂时不会有问题,就让他再偷个长假,充当她的家庭煮夫,只是要辛苦李峻一点了。 「比赛结束後,你会回去吧?」她的眼底满是祈求,如果因她的比赛而让他失去努力经营的工作,她会充满罪恶感的。 他浅浅一笑,没有回答她,但坏坏的威胁。「前提是你要赢,否则我回到哪里都失去了意义。」 他说过,他是不会让她懈怠的。 她的小嘴张得圆圆,未了,她握起拳头,再度燃起斗志。「你说过要任我予取予求一个月的,你得回去瑛皇,那是我第一个希望,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不会食言而肥的。」他保证。 她会赢、她会赢、她会赢! 转身进入工作室,她以两人间的情感作为题材,把这份对他的珍藏化抽象为具象,用自己的颜色与笔,表达给所有人知道。 她融合了现代风格,从基底材料到取最构图每一个步骤她都战战兢兢,务必要求完美。 他以行动支持她,爱的料理替她免去三餐的困扰,待在她身旁,偶尔提笔画素描陪她度过沉闷的压力。 就在某天韩洛绯出门采买时,她收到一包匿名包裹,快速拆封後,她看到里头一叠叠的相片,有张纸条写着歪斜的嘲笑字体…… 她先是脸色一变,随即咬咬唇、摇摇头,将那叠相处塞回包裹丢到垃圾桶,然後她再回到工作岗位努力奋斗。 两个月很快的飞逝。 终於到了复赛那天,他牵紧了她的手,藉以舒缓她的紧张;直到展场外公布的那一刻,她都是屏息的! 「好了、好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穷紧张到咬手指,这像什麽话?」柳宜芬捏了捏许恩昕的耳垂,真怕下一秒她会因紧张到昏倒。 「可是,人人人好多。」由於是复审,初审入围的参赛者都前来关心,再加上亲友团,看起来更多人了。 公开的展览竞赛,按照以往流程,成绩已经打好了,入围者也已底定。 依照韩洛绯以往的经验,他很快的判断出哪些作品会入选、哪些作品会落选,当他走到许恩昕的作品前进,他不禁蹙起眉…… 一抹刺眼的艳黄,再度闪过他的眼里。 是苏珊,她也来了。 「不错嘛!原来你也进入复审了,不过那也没什麽好骄傲的。」她对着许恩昕这麽说。 个性直来直往的柳宜芬早已先一步跳出来挺自己的好友了。「喂!你谁呀?说话怎麽这麽不客气?」 「我可是说实话!」苏珊挑高鼻。「初审的门槛本来就低,不过我看也不需要分高低了,反正复审她一定会被刷下来的。」 「成绩都还没公布,有什麽好骄傲的呀?」柳宜芬虽然曾在店里瞥过苏珊一眼,但每天见过的客人那麽多,她根本记不得谁是谁,只知道苏珊是个参赛者。 「我不但会入围,还会赢过小偷呢!」苏珊扬高嘴角,鄙视着许恩昕。 「咳!嘴巴乾净点,什麽偷不偷,谁望谁还不知道呢!」柳宜芬又一句攻击回去,她才不会让好友吃亏呢! 苏珊棋逢对手,双方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忽地传来一记很大的声响—— 是许恩昕一嚷,让原本吵架的两人都安静下来。 柳宜芬讶异的看着她。 「我会赢过你,我不会把洛绯让给你的!」许恩昕对着苏珊认真道。 没想到许恩昕竟会变得这麽大胆,简直与晚宴那天判若两人,苏珊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又恢复了原本的气焰嚣张。「哼!那就让我拭目以待,之後再笑掉我的大牙吧!」转身就定,还斜睨了韩洛绯一眼。 韩洛绯这次没被苏珊给触怒,也不会随她起舞——这是属於恩昕与苏珊的竞赛,他会站在恩昕这边默默的支持她,他不会擅自破坏她的努力。 「哟!没想到胆小如鼠的许恩昕竟因爱情而变勇敢了耶!」 在柳宜芬左一句揶揄、右一句挖苦下,许恩昕羞赧的低下头。 台上开始公布名单了—— 有位老绅士站上台,清了清嗓子。「咳咳,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贵宾、各位参赛者,大家好,紧张的时刻来了!我很荣幸担任第七届瑛皇当代艺术新人奖复选结果的公布人。」 老绅士成功的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过来。「初审参赛者共计三十位,此次入围者共计七位——咳咳,以下唱名顺序不代表优劣顺序。」 许恩昕绞紧手指,韩洛绯则是将大掌轻轻覆在她的柔荑上,柳宜芬眯起了眼,苏珊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第一位,黄耀威!」 哟呼!场上角落爆出一阵欢呼,一群年轻人互相击掌。 十几秒钟後,老绅士顿了顿,等到那群年轻人平缓完情绪。「第二位,侯教!」 场上另一边角落也发出了阵喝采,年轻男子抱着他的家人大声欢呼着。 老坤士也很替他开心,绽出笑容,「咳咳,第三位,李嘉佳!」 「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随着老绅士——唱名,有入围的参赛者爆出了一次次的欢呼声。 「第七位,也是最後一位……咳,抱歉。」老绅士因话说多了,喉咙不由自主的咳了一下。 许恩昕握紧拳头,苏珊拧紧眉,韩洛绯则是面无表情——这一路上都没唱名到两人,是输是赢就赌这最後一个人了。 「第七位,苏……」老坤士推推老花眼镜,眯起眼。「苏珊……」 第十章 许恩昕只觉得胸口一闷,好疼、好疼! 她输了?输给苏珊了? 虽然没录取无可厚非,毕竟她学艺术还不到半年,而苏珊在国外则是留学了五年。 但错就错在,她当初太快答应苏珊的挑战——可是她就是好闷,闷的是她把韩洛绯对她的信任给输掉了! 眼眶一阵红,她失落的抬头望着韩洛绯,望进的却是他温暖、安慰的黑色眼眸,他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颊。「落选了,下次再参加就行。」 「不,不是的……」她不是因为落选的关系而难过。 而苏珊正态度高傲的朝她走来—— 「小偷!愿赌服输,你就乖乖的离开洛绯吧!」 「我、我……」 「难道你想出尔反尔吗?」苏珊高傲的笑说:「不然就快点求我,这样我会考虑看看。」 许恩昕低下头,如果被苏珊奚落一番,能让她不失去韩洛绯的话,正当她要开口。 「各位观众,咳咳咳,抱歉我方才看走了眼。」老绅士咳了好几声,又继续道:「第七位是——苏珊娜!」 苏珊闻言一僵,而场上另一角落瞬间爆出欢喝—— 「苏珊娜!苏珊娜!恭喜你——进入总决赛啦!」 「咦?」许恩昕疑惑的抬起头,看着气定神闲的韩洛绯与气急败坏的苏珊。 柳宜芬则是率先嘲笑起苏珊。「哈哈,我就说输赢胜负,没那麽简单啦!」 「你——」她气得咬牙,怒气转向台上的老先生。「老头!你确定没看错名字吗?我可是砸了很多钱在特效和美术材料上头耶!你有没有搞错人啊?」 老绅士被苏珊给吓到,又发现她是堡圣集团总裁的独生女,当下不敢失礼,只觉得尴尬不已。 许恩昕还在恍神中,这怎麽可能…… 苏珊可是留法五年,还曾拿下艺术学位的留学生啊! 「你有看过苏珊的作品吗?」韩洛绯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顺利的将她的目光拉回到他身上。 她摇摇头,目光顺着他的手势瞄到「一坨」艳黄色的作品——咦?那是苏珊的作品?她吓得瞠目结舌。 在法国巴黎留学了五年的苏珊,跑来跟她呛声的苏珊,这就是她的作品吗?她终於明白为什麽苏珊说努力了多年,韩洛绯却始终对她不理不睬了。 她闭起眼,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韩洛绯侧身让开位置,任她蹬蹬蹬的大步走到台上。 苏珊仍是毫不礼貌的咄咄逼问着老绅士,忽然,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从天降下一颗爆栗在她的头上! 「哇啊!疼疼疼……是谁这麽大胆,敢打本小姐?是谁?」苏珊一瞪眼,回头发现竟是许恩昕。「小偷!你——凭什麽打本小姐?警卫呢?警卫……」 「你这没用的娇娇女!」许恩昕一把扯住苏珊的後领,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拖到那副艳黄色的作品前,「留法五年——你把艺术当成什麽了?你以为把作品弄得大家都看不懂,这就是艺术吗?」 苏珊被一连串炮轰给激怒了,正想反驳,可许恩昕比她更快,气得大声嚷嚷道:「你这作品连最基本的构图与张力都没用,艺术或许是大众觉得有神秘感,或许是抽象得令人无法理解,但那都是建筑在扎实的基础下才能跳脱的! 而你呢?你所挑选的材质与颜色搭配,完全不符合你想表达的主题,你想表达的意象呢?你有传达出来吗? 你不求进步,没礼貌还不懂尊重人,就只会骄傲、蛮横的说什麽想努力表现给他看,却从没认真过;你浪费了五年的时光,浪费了父母的资金,浪费了多少人争取的去法国的梦想……难怪洛绯不会理你!」 「什麽?你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这个落选者有什麽资格……」 「咳咳,两位小姐请等等……」老绅士再度加入战局,右手比了许恩昕一下。 「请问您是许恩昕小姐吗?」 「呃,是的。」 「许小姐,您是备取。」因为刚才被苏珊捣乱,主办单位又顾忌着她的背景,所以他没办法好好公布结果。 如今眼见两人吵起来,他只好选择以调停的方式委婉公布。「入围的评审评论,晚点会公布在展示板上。」这句是希望能抚平苏珊的不满。 「咦?」许恩昕感到十分讶异。 「什麽?」苏珊一口气喘不过来,不禁倒退一步——败了,她彻底的败了,「可恶!」气炸的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苏珊!」许恩昕认真的跟上她。 不是赢了要揶揄苏珊,而是此时若不告诉苏珊,恐怕苏珊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就像若不是遇见韩洛绯点醒她,她恐怕也会一辈子畏缩在自卑的壳里。「我想你有一定的天分,可是你老抱持着只想怎麽扯对方後腿以便赢得胜利,而不是努力经营自己的态度,这就一定会输。」 苏珊回过头,心虚的瞪她一眼。「我哪有扯你什麽後腿!」 「复审前,你寄来的那叠照片,上头沾染到你作品上的特殊黄色……」苏珊用的黄色很特殊,色彩敏锐的她方才一下就分辨出来。 那叠照片在当下曾让她震惊了好一会儿,毕竟是韩洛绯与其他女人亲昵的合照,两人又曾一个多月没联系,但——多看几张後,不难分辨出剪接手法的粗糙。 她或许不聪明,但她会联想,会做这种栽赃举动的人就只有苏珊! 加上她相信韩洛绯不是那种人,所以那叠照片就被扔进垃圾桶了。 「你——」被她说中了。 现在的许恩昕,在韩洛绯循循善诱的鼓励下已经成长许多,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畏头畏尾的许恩昕了。 「家庭出身会影响一个人很深,深到让我曾经当了小偷,深到让你的个性养成骄纵。」她不避讳的说出自己的过去。「但成为大人後,自己更该对自己的一切负责才对啊!」 她一连串说出心声,不知道苏珊听进了多少,但她感觉到肩膀一暖,是韩洛绯的大掌搭上了她的肩。 苏珊的脸色极度难看,从小到大她从没输过,每个人都巴不得将她捧上天当公主,她哼了一声,眼眶却是红红的,撇过脸。「愿赌服输,我以後不会再去骚扰你们了!」 「等等……」许恩昕再度唤住她。 她因运气好,能遇上韩洛绯来点醒她,遇上韩洛绯肯鞭策她,她才有可能进入复选。 若今日她生长的家庭环境如苏珊般得备受疼宠,那麽或许她会比苏珊糟糕也不一定。 她追上苏珊,而苏珊只是一味的加快脚步。 「我知道你输给小偷,一定会觉得很不甘心!」她说:「因为我比你还有兴趣创作,所以才能培养出我的专长;而你不是天生喜欢艺术,这点我胜之不武。」 她继续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其他长才……」 「你想再跟我比一场吗?」苏珊回过头讥讽道。 许恩昕顿了一会儿,点点头,不等苏珊开口,她赶紧道:「可是别再拿洛绯来当赌注了,我是真的会怕;我想比赛你擅长的部分,我一定会输给你,但我不想输掉他,也不想拿喜欢的人来当作赌注。」 她很坦荡的说出心底话,说得让骄纵的苏珊有些得意,也有些……佩服! 「哼!别以为这样,你就能跟我平起平坐。」说归说,纤纤食指有些洋洋得意的在手臂上打拍子,「你想比就比把!茶道、花艺、指甲彩绘我样样精通,反正我从没喜欢过韩洛绯!」 「咦?」许恩昕的脑袋都被苏珊的阴晴不定给搞混了。 「我只是讨厌追求我的人都是草包,而被我甩掉的前未婚夫却变得那麽优秀,我眼不下这口气罢了;好吧!大人有大量,我就把他赏给你好了。」谁会喜欢比自己还漂亮的男人啊! 这、这……个性还真差啊…… 看着苏珊恢复趾高气昂的离去,许恩昕只觉得傻眼了。 回到租屋处,许恩昕与韩洛绯一起整理,准备搬回他家。 此时,猫咪威尔森碰倒了垃圾桶,他注意到垃圾桶底下遗漏的一张相片,拾了起来,先是拧起眉,接着薄唇勾出笑来。 「你好信任我。」他将那张照片反过来,合成照上不自然的光源与剪贴,要仔细多看好几眼才能明白。 幸好她这麽的信任他,而不是随便去相信别人。 「咦?我不是将照片统统清掉了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翻倒的垃圾桶,她明白自己漏清了。 「你不会做这种事。」她答,推敲一番後所有所思的昂起脸。「洛绯,你早就知道苏珊的程度,也早猜到她会落选对不对?」 他想了一下,将手中那张相片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对。」 他承认自私的瞒着许恩昕,没告诉她,但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但另一方面,我也不确定你是否会入围。」 他承认,站在许恩昕的作品前他曾迟疑了好一会儿——若她没入围,那就等同是与苏珊打成平手,那麽先让她知道苏珊的程度,对她搞不好会变成一种打击! 「你把我保护过头了。」她感到有点闷。 「我是不应该,对不起,但我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他道了歉,承认自己忽略了她的感受。 「当成绩公布,让人误以为是苏珊得奖时,我的外表冷静,其实心底很慌,我很怕这个打击会让你失去一切信心,跌回到谷底。」他说:「但若连我都站不住脚,又要如何给你希望?」 她望进他温暖却坚定的眼中。「对不起,我随便拿你当赌注也很不应该,我非但不顾虑你的感受,还糟蹋了对你的喜欢。对不起,可是这一次……」她微微噘起嘴,脱口而出,「两个月!」 就让她任性一下吧? 「你是说我任你予取予求的奖赏要改为两个月吗?」他笑得很好看。她用力的点了头。 「三个月好不好?」他更大方了。 她的目光一亮,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把纸跟笔塞到他的手里;而他还不明白所以…… 「我今天晚上要先吃糖醋排骨、凤梨虾球、宫保鸡丁、开阳白菜、法式洋葱熏鲑鱼、奶油培根番茄义大利面。以及……」她掐指细数,直到十根指头掐完一轮,眼睛闪亮亮的盯着他。 他不讶异她的好胃口,因为为期四个月比赛的压力让她吃不消,脸色也憔悴很多,这充分点燃了他想宠溺她的念头,他勾唇一笑。「好。」 呵呵呵,她原本在心底的傻笑已蔓延到嘴角了,吃饱後,她会再度开动的! 不可以怪她喔! 因为是他把她的胃口养大的——别怪她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喔! 尾声 喵呜! 威尔森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弹跳起身,挣脱了她的束缚! 「终於——」许恩昕喊着,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紧捏着手中那张印有学校官印的通知函。「通过啦!通过了、通过了,威尔森我通过了——」 虽然上次的新人奖比赛,最後她仍没挤上名次,不过在寒窗苦读两年多,拼命练习与一找到机会便参加发表展览比赛的情况下,她申请的普洛斯教艺术大学的推荐函与奖学金终於核可了! 不得不说她的运气是真的很好。 哔、哔!放在桌上的电子表响了两声,将她自欢愉的回想中打断;她猛然一跳,目光对上站在门旁,穿着潇洒,正要敲门的韩洛绯。 她急急奔下床,打开衣橱,挑出一套成熟礼服。「哇!抱歉、抱歉,我差点忘了,快迟到了、快迟到了!」 韩洛绯浅浅一笑,就连她慌慌张张的样子,他也好喜欢。 偌大的晚宴会场角落,一名中年男子看上去精光收敛、风度翩翩。 而一名长发及肩,漂亮的年轻男子态度尔雅却难掩其锋,他微微倾身对年长者道:「爸,谢谢你抽空来捧场。」 早在许恩昕对他予取予求的期限内,他就恢复了原来的职务,而李峻痛哭流涕的抱着他,迅速与他交接完毕,立刻闪人度假去。 「臭小子,装什麽客气?」韩老爹呋了一声。 「爸,你是大企业财阀首长之一,表面礼貌还是要装一下。」他浅浅一笑,轻晃着手中的玻璃酒杯,向不远处轻轻一点:「左边第三排第七号,是她这次参赛的作品。」 「臭小子,少指使我,我倒现在对你的艺术还没完全认同呢!」哼!老爹就是要翻旧账吃醋。「你对她这麽恨铁不成钢,这样跟老爸当初看好你的厨艺天赋,硬把你送到法国学厨艺的结果并没什麽两样。」 「爸,我不喜欢厨艺,是喜欢艺术;她也喜欢艺术,可惜她运气没好到有一个天生逼迫她别浪费天赋的老爸。」他半认真、半玩笑道。 「油嘴滑舌,还在气老爸当初放逐你一人在法国的事吗?我是不甘心你的天分被糟蹋。」韩老爹撇撇嘴。 「爸——我很感谢你。」说这句话时,韩洛绯的眼神是炽热的、诚恳的。「如果那时你没切断我的资金,我可能在先天及後天的天赋上都会被浪费了;鱼都是逆水而行的,而在悬崖上求得的果实方为最美妙。」 「哼!我也很感谢自己,想不做你的厨艺天赋变成一部分的兴趣了。」韩老爹啜了一口香槟,几乎每两个礼拜就能吃到一次媲美蓝带饭店主厨实战经验的料理,若晃点了还可累加点数,他可是乐得很。 韩洛绯耸耸肩,嘴角的弧度高昂。 「洛绯啊!我认同恩昕这女孩是真的很不错,年纪轻轻努力上进,又像朵纯洁的百合,走到哪里大家都喜欢。」 「你看……在场的男士也对她邀约不断,你真放心让她到处交际,还放心让她一个人到法国去留学吗?你难道不怕她被人叼走吗?」韩老爹望向晚宴会场里对不停邀约跳舞的男士笨拙回礼的许恩昕。「她知不知道你也是这场慈善晚宴的幕後推手?」 「爸,她不知道。」这场展览晚会无关瑛皇集团,而是私人举办的。 韩洛绯浅浅一笑,对不远处认识的人打招呼,对方也微笑回礼,不打扰他与父亲的闲聊。 「你小心竞争力不足,她太自由,在交际圈里待久了性子转为虚荣,往前看时就会被人给抢走的。」 「爸,还记得我养的那只猫吗?」他扯开话题。 「你说那只叫什麽威尔森的吗?老爹对猫没兴趣。」韩老爹摆摆手。 「它只会黏着我。」他凝望着远处与作品指导老师跳社交舞的许恩昕,知道那是出於礼节。 哟?韩老爹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吗?「洛绯,你知道吗?老爸觉得有时候你真的很高傲。」 「遗传。」他答。韩老爹哼了一声,食指与大拇指一掐,比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手势,「不过高傲得很健康。」 「也是遗传。」恭维。 铿……两人乾杯。 「哦!对了,爸。」他慢条斯理道:「今天的樱桃雪露蛋糕是低脂的,是我特地为你做的。」 高雅低调的黑色桌面上,华丽金盘内盛装了最後一块红白相间的蛋糕。 「你这个可恶的臭小子!」韩老爹一眯眼,将手中酒杯塞给韩洛绯,快步朝目标走去。 韩洛绯这浑小子完全继承了他离开人世的母亲的高傲个性,与厨艺方面的天分啊! 银色夹子同时落在樱桃雪露蛋糕上,许恩昕有些尴尬的看着眼前这名中年男子。「呃,不好意思,您先请。」礼让着对方。 好!儿子挑的媳妇懂得敬老尊贤,长得又可爱、婉约,韩老爹愈看愈顺心,他咳了一下。「没关系,女士优先。」 她客气道:「不,您先请……」咦?她话都还没说完,他已把蛋糕夹进自己的盘子里了。 「女孩。」韩老爹缓缓道:「之前,我心底曾排斥过你;现在,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媳妇。」 他对自家人是不会客气的,她又能随时吃到韩洛绯的料理,所以就别跟他这个长辈抢蛋糕啦! 洛绯?媳妇!她张圆了嘴,不会吧! 「他是我爸。」韩洛绯将一杯夹带莱姆的柠檬苏打交到她手里,再将另一杯红酒递给老爸。「爸,我就不用介绍她了吧?你早就把恩昕的背景给摸透了。」 被说中了!韩老爹撇撇嘴,承认也不否认。「女孩,你这次参展画的那只猫咪,很……好看啊!」故意装作心不在焉。 「它、它的名字叫威尔森,如果伯父喜欢的话,我可以……」跟长辈讲话她本来就会紧张,更何况是韩洛绯的父亲?她不由自主的更紧张了。 「爸,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询问原作者的意愿,她正在筹措留学法国的奖学金,而我很乐意从中协调。」谈到钱就会伤感情,他早打定主意就算许恩昕没拿到奖学金,他也乐於赞助她一辈子——可是,那张图他早已订价十万了。 韩老爹咬咬牙,表情是「你这臭小子」的模样,接着心底哼了一声。「那张什麽威尔森的,我要了!」 许恩昕与韩洛绯相视一笑,手心紧握得牢牢的,而在两人的无名指上早已各系上一颗属於彼此色彩的婚戒。 飞机脱离了地心引力,从法国回到台湾…… 六年後,一股新兴潮流艺术展,其特效抨击人心,同时也卷出了许多有趣的幕後花絮,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则小故事是关於一个险些被埋没天赋的年轻女孩在路边摆设地摊—— 她坐在书卷气质的摄影棚里,卷卷的黑发大方的垂荡在胸前,纤纤双腿并拢得优雅好看,洁白的洋装衬得她更加白净可人。 许恩昕就像邻家女孩一样,一微笑,没人不被她的笑容给打动的。 「恩昕小姐,我们方才聊了你的过去,也知道你终於在艺术方面开创了一片新局,不过我们想,在节目进入尾声时,观众应该更好奇你的感情世界了。请问你对韩洛绯先生的第一眼印象是什麽呢?」 「知性时间」的女主持人,坐在对面沙发上问。 「呃,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那时我摆地摊在他的艺廊前,然後我对他的第一眼印象是,黑色。」许恩昕回想着,没注意到那个愈来愈靠近摄影棚的高姚身影。 「然後第二眼是……」等看清来人,她张圆嘴了;众人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是一阵惊呼。 「第二眼是,阳光,就像是一株小草。」优雅的身影翩翩出现,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但电视台是很乐於他的意外造访! 男主角现身,这是纯天然的戏剧效果啊! 主持人乘胜追击,转攻向男方!「那麽请问韩洛绯先生对恩昕小姐的第三眼印象呢?」 「第三眼,坚强得不屈不饶,就像是不倒翁。」还有…… 他勾起嘴角,对上许恩昕害羞的双眼,这早已告诉过她千百次的正确答案,他说不腻,她也听不腻,是属於他俩的秘密—— 爱你,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