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缘书》 第一章 说起焦俏这辈子,起码十四岁以前,是非常幸福快乐的。 身为焦家三代以来唯一的独女,她从小受尽娇宠,奶奶疼、爷爷爱,还有几十个叔伯兄弟抢着讨好她,皇帝的女儿都没她过得舒服。 再说容貌,她也是一等一的可爱,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配上粉嫩嫩的双颊,整个人就像尊敷了粉的玉娃娃。 难得她个性还算好,只是有一点点泼辣、刁蛮、任性、不讲道理……焦父说这话的时候,额上的冷汗像水一样地流。 没办法,女儿一双利眼正在他背后瞪着——再说啊,再说下去,回家就跟娘告状,让娘罚爹爹跪算盘! 客栈包厢里,听焦父说话的生意伙伴们,个个脸上神情尴尬。 这么多缺点,还叫个性好?那怎么样才算个性不好? 焦父一边擦汗一边想,其实一个孩子从小被宠到大,没惯到无法无天、杀人放火、强取民男……真的已经算好了。 一旁,焦父的老搭档任庄主突然拍手大喝一声:“好,如此姑娘,果然是吾儿最佳媳妇人选!老焦啊,咱给你讨个面子,以后你女儿长大就嫁给我儿子,我绝对不会亏待她,如何?” 焦父傻了、硬磨着爹爹要来看他谈生意的焦俏傻了,在场所有人也都傻了。 首先,任庄主有十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所以任家宅子被人戏称为“十美庄”,从没听过他有儿子啊!哪儿冒出来的? 其次,做爹的给儿子选一个如此凶悍的媳妇,儿子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我说真的。”任庄主打开包厢大门,冲着外头喊一声:“请十美少爷进来。”便有家丁应了话,匆匆下楼请人。 “外头传闻我有十个女儿,其实我有十二个女儿,十美排第十,是唯一的男丁。”任庄主解释道:“因为从小就跟姊姊妹妹生活在一起,几个姨娘又宠得紧,那个……有一点……怎么说,他很温柔、体贴、斯文、儒雅……”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包厢大门终于被打开,令众人好奇心大起的任十美跨步走进来。 人未至,腰间环佩叮当响玲珑、周身香气阵阵熏人醉。 白衣少年缓缓抬起头,焦俏用力咽了口唾沫。这是人?还是天上仙子下凡尘? 少年也是十四、五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俊美无俦,手里捻着丝绢搁在鼻间,双眉微蹙,似乎对包厢里的酒气非常不满。 他修长的凤目朝着四周一瞥,场中诸人同时胸口一堵,好像他们饮酒作乐是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坏事,不约而同放下了酒杯,正经端坐起来。 “十美。”任庄主对儿子招招手。“见过几位叔叔、伯伯。”然后,他特地介绍了焦俏,说是想给两人订下婚约,问他同意否? “十美见过众叔叔伯伯。”他行礼如仪,态度无懈可击,就是那姿势怎么看、怎么怪。 所有人面面相觑,居然忘了回礼。 任十美也不在乎,只将目光转向焦俏,焦俏也正看着他。 她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有些傻眼,不过心里也挺纳闷,这人是不是哪里不对劲?明明美到极致,却总有点不对劲。 任十美打量完焦俏,还算满意地点头。“她勉强配得上我,不过想做我媳妇,除了三从四德外,还须谨记几件事。首先,永远不得违背我的命令。其次,以后未得我允许,不可任意外出,抛头露面。第三——” “三你妈啦!”焦俏终于知道这任十美哪里不对劲了。这人眼睛根本长在头顶上,他行礼,只有动作标准,心里毫无敬意。 而且看他说话,手上的丝绢跟着一挥一挥的,未免也秀气过头了吧? 这种儿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比起那些被宠坏的闺阁千金更加骄纵无礼。 “而且,你手抽筋啊?干么拿条丝绢在那里挥个不停?”当真一点男子气概也无。 任十美听得气红了脸。“你你你……你一个姑娘家口出恶言,知不知羞?” “你一个大男人还学妇人女子敷粉,知不知耻?” “敷粉乃是礼节,仕林学子哪个不以面白唇红为荣?” “小倌馆的人粉敷得更厚,还会点胭脂呢!你要不要也点上一点?” “下流、下流……实在太下流了!你居然连那等恶心的……”任十美脸皮薄,却是说不出“小倌馆”三字。“枉你家爹娘生一副好皮囊给你,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好说、好说。”焦俏啐他一口。“我再差,至少比你个小兔子好上那么一丁点。” “你骂谁小兔子?!”任十美气疯了,丝绢也不要了,挽起袖子,便要与她理论个清楚。 “谁刚才应了话,谁就是小兔子喽!”原来美人剥了那层皮相也不怎么样嘛!焦俏发现自己已经恢复正常。 现下,她看着任十美,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好想在那张白皙的脸庞揍上两个眼圈喔! 她绞着十指。拳头真痒! “好胆你再说一遍!”任十美气得把手绢都撕裂了。 “再说十遍也没问题。”焦俏一根手指就指着他的鼻子,不屑嗤道:“小兔子、小兔子、小兔子——唉哟!”她还没说完,任十美一口咬住了她的手。 “泼妇,这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啊!”任十美跟着跌倒在地。他没想到焦俏居然敢打他! 但焦俏不仅打了,连脚都一起踹上去。 从小到大,谁不把她捧在手心里?粗话都不敢说一句,任十美敢咬她,她揍得他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俏儿!”焦父看情况不对,想去阻挡,却被任父挡住了。 “小孩子精力旺盛,让他们发泄一下,对身体只有好处,没坏处的。”任父说。 焦父很怀疑他眼睛是不是坏了,没看见任十美已经被焦俏压在地上揍得爬不起来了吗? “我家俏儿从小活泼,跟着几位兄长习文练武,那拳脚……万一——” “放心啦!”任父打断他的话。“我家十美也不是吃素的,不会光挨打不还手的……”他话到一半,任十美已经开始反攻了。 他先把焦俏推开,随手从桌上抓了只汤碗就朝她泼过去。 焦俏立刻变成落汤鸡一只,还是头上挂了几片菜叶、脸颊贴了几条火腿丝的那种。 “任、十、美!”焦俏气得浑身发抖。“你死定了!” “谁死还不知道呢!”趁着焦俏气昏头,任十美一把扑过去,现在换成他把她压着打了。 两人一边打、一边摔东西,不半晌,一座包厢都给他们拆得七零八落了。 而这时,任父也把焦父和几位生意伙伴请到走廊外,先给其它人陪罪,请他们先走,独独留下焦父。 “老焦啊!现在你相信了吧?我家十美跟你家焦俏真是天生一对。” 焦父从门缝看着里头打得平分秋色的两人,判断一时出不了人命,才有心情搭理任父。 “你眼睛瞎啦?他们根本是一对冤家,何来天生一对的说法?” “欢喜冤家也不错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任父就是很想结这门亲啦! 焦父纳闷极了。“你哪里不对劲?他们见面就打,根本不合适,这样随便给他们订亲,难道想毁掉他们一辈子幸福?” “不是这么说的。”任父解释。“你换个方向想,你女儿这么……我说实话,你千万别恼,她都快被你家那些兄弟叔伯们宠成男人婆了,泼辣、凶悍到这种地步,你说她将来能嫁什么好人家?” 焦父脸色很难看,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焦俏确实刁蛮到无人能管了。 “至于我家十美,”任父续道:“要不是我坚持,逼他每天最少跟武师打一个时辰的拳,他现在都在跟他的姊姊们学绣花了。为了让十美有点男子气概,我十几个女儿、老婆联合起来,天天跟我热战、冷战,我容易吗?” 焦父想到任十美那端庄到近乎妖娇的言行举止,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辛苦你了。”他拍了拍任父的肩。“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所以喽……”任父从门缝望一眼打得满面通红的儿子,这是十美出生以来,他见过儿子最像男子汉的一刻。“我一见你家焦俏,心里便想,他们若能中和一下该有多好。” “确实,他们现在这模样都快成……”焦父没说出口,但心里想的两个字却是——变态。“可婚姻非儿戏,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他们订亲,恐怕不太好吧?” “订亲只是个借口,我想的是,他们能有个机会常常在一起,互相影响,也许能改掉那些坏习惯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一点我是赞成。但……日后他们若各自有了喜欢的人,怎么办?” “解除婚约不就好了?” “这还是拿婚约当儿戏啊!” “那你是想眼睁睁看着咱们这对宝贝,男的长成绝代妖男,女的生作河东母狮?还是试一下,看能不能改变他们?” “这个……”想象那种结果,焦父的背脊就一直凉起来。算了,反正老朋友都说了,订亲只是个借口,事后不喜欢,随时可以解除嘛!“好吧!这桩亲事我应了。” “那就多谢你了,老焦。然后……”任父垮下肩膀。回去要怎么跟家里那堆女人解释这件事,不知道跪一天算盘能不能将这事儿抹平? 他不知道,焦父其实也正努力动脑筋,怎么将今天的事跟家里人说清楚、讲明白,又不会受罚。最重要的是,他的宝贝女儿焦俏会怎么恶整他这个爹爹? 焦父想到女儿的野蛮、泼辣,真的很头痛—— 回程上,焦父胆颤心惊的,不知道该如何跟女儿说,她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订下了。 现在想想,焦父觉得自己真是被任父唬了,不就女儿泼辣点嘛,何须十来岁就订亲?会不会是任十美哪里有问题,才来诓他们家的小宝贝? 他又是怕、又是心疼地看着焦俏黑了一只的眼圈,和颊边的瘀青、嘴角的血渍。可恶,那个任十美下手也太重了,这可是他的小心肝儿啊! “爹,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眼睛别瞄来瞄去的,烦死了。”焦俏一会儿甩手、一会儿揉脚,这一架打得过瘾,就是有些疼。 哼,改天她一定要学更厉害的武功,打得任十美跪地求饶。 任十美……姑奶奶跟你卯上了,咱们走着瞧! “我……你……”焦父欲言又止的。 “爹,你到底想说什么,干脆一点,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小娘儿们,好吗?”焦俏最不耐烦她爹这一点了,做人温吞、做事也温吞,还美其名说是三思而后行。 要她说,那是优柔寡断。她喜欢娘亲,一言不合,直接拔菜刀砍人,这才叫厉害。 她将来也要像娘一样,那么有个性,那么果断、坚决。 “我……”好吧!说是死,不说也是死,他豁出去了。“俏儿啊,爹跟你任伯父,我们……就是你跟十美,你们……”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焦俏没耐烦地挥手。“不就你们偷偷地给我和任王八订了娃娃亲嘛!屁大一点小事,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你怎么知道?” “爹,全家人只有你没练过武,不知道武人特别灵敏。”尤其她还是个骨骼精奇的练武奇才,十二岁就能把二十岁的九堂哥打得当狗爬,怎么可能听不见爹和任伯父的“诡计”?“所以你跟任伯父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哼哼,一字不漏。”爹不停地“夸赞”她的蛮横嘛!她会记住的,而且十倍回报。 嗯……她突然低下头,想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是啥儿呢? 她摸着脸,靠,真痛,任十美的拳头够劲。 不对,任十美竟然能跟她打成平手耶!这家伙看他一副娘娘腔的样子,居然很能打。 焦俏本来很看不起他,现在倒有了些不同的想法。也许任十美并不如外表柔弱,她对他起了小小的好奇。 焦父额上的汗如雨下。养个女儿这般厉害,做爹娘的真是……胆颤心惊啊! “如果你不喜欢,爹明天就去任家庄把这门亲给退了,所以……俏儿,别生爹的气,别……唉,回家别告诉你娘,好不好?” “我有说不喜欢吗?” “啊?”焦父傻了。 任十美若是个无能加白痴的娘娘腔,焦俏直接就拿把刀架在她爹的脖子上,逼他去退亲了。 可任十美……这人真让她看不懂。 她的心有些骚动,好像瞧见一样非常有趣的玩具,她想把这个玩具弄到手,并且让他完全属于、臣服于她。 至于他认输之后,他们的亲事还要不要继续? 那么麻烦的事,等他屈服再说,现下重要的是——想办法让他服输。 焦俏就是这样,霸道、刁蛮地想把所有她看中意的东西纳入掌中,恣意把玩,至于玩腻之后……不是可以退亲吗? 到时候逼爹去任家庄道歉便是,那些麻烦事儿,她才不想管。 “我同意这桩亲事,但我有一个条件——任十美要跟我比赛。至于题目,为了展现我的宽容大度,第一道题就让他先出,看我们谁先赢上一百场,若是我赢,抱歉,亲事仍可继续,但他要入赘焦家;反之,我披嫁衣进任府。爹爹可与任伯父商量,他们若同意便订亲,否则就当这事没说过。” 听完,焦父不只是呆了、愣了,他简直快疯了。 焦家到底哪座祖坟葬得不对,怎么会让他生出一个如此精灵古怪、又无理取闹的女儿? 他如果去找任父谈这条件,就怕他有命进任家庄,没命走出来。 “俏儿,爹的心肝宝贝,你这条件——” 焦俏根本不给她爹说完话的机会,趁着马车驶入集市、放慢速度之际,推门跳下车子。 “反正我的条件就是这样,接不接受你们自己看着办。”跑进人群的同时,她不忘回头给焦父一个阴险的笑。“还有,这麻烦是爹爹自己招来的,有什么后果,当然也要由爹爹亲自承担喽!”话落,她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马车上独留焦父,任由秋风吹散了他的头发,遮披住那张惊慌的脸庞——完蛋了,女儿的报复开始了,天啊、地啊,谁来救救他? 马车夫听见他的求救,但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相反地,他还在心里暗暗腹诽自家老爷。 真笨,谁不好惹,怎么会去惹小小姐呢?不知道下人们私底下都喊她小祖宗吗?那可是比老祖宗更可怕的人啊! 第二天…… 焦父其实一点都不想上任家庄解决那桩乌龙亲事,恨不能把这事儿拖到天长地久、拖到全天下人都忘记了,那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 谁知,不晓得是哪个缺德鬼干的好事,焦父与任父私下订亲、还有焦俏提出的条件,竟在一日内传遍整座烟城,弄得焦父不想处理也不行了。 他搭着马车,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任家庄,见到任父……咳咳咳,任父的脸上好精采啊!几十道抓痕纵横交错,都快可以拿来摆棋子当棋盘了。 “猫抓的。昨儿晚上,家里窜进几只野猫,吵得人不得安眠,我起床捉猫,结果不小心被抓伤了。”任父拚命解释,但就因为太拚命了,反而显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糗状。 “我了解。”焦父忍着不去摸胸口的痛,他也被娘子揍了好几拳,差点没吐血。 他比任父好一点的是焦家上下、包括他的亲亲娘子,个个谙武,就算想修理他,只要他喊一声:“不准打脸。”他们都会很给“面子”地让他内伤三个月,可外表绝对完美无缺。 而任父……任家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她们也泼辣,但不懂武,所以打人专打脸,让任父不仅丢了里子、还失了面子。 这么一想……焦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好运了那么一点点。 “老任,我来——”焦父刚想解释自己的来意。 任父挥挥手。“不必说了,那些流言我都听到了。”要不然他哪会被家里的女人们收拾得如此凄惨。“十美说,正合他意,所以他一早就出门找令嫒了。” “啊?他同意,这么苛的条件,他怎么可能同意?”焦父都觉得自家女儿任性过头了。 “谁知道?他娘、他的姊姊妹妹们都劝他放弃这桩亲事,他偏偏不让,硬要跟你女儿较量到底。”若非十美太固执,任父怎会被收拾得这么惨?“不过……老焦啊,我得说,这回十美的坚决果断,让我看到了一丝丝他成为男子汉的希望。” 真的,这是任十美长这么大,头一回反抗娘亲、几位姨娘、姊妹的意思。 任父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很欣慰,儿子将来是要接掌家业的,若成天听从妇人话语,只顾打扮,不知世情险恶、人间疾苦,等他百年后,任家危矣! 现在任十美让焦俏激起了雄心,不管他们斗到最后结果如何,至少任父知道,儿子不再只是一个漂亮的花瓶了。 这样他百年后,也可以安心去见任家祖先。 “还有这回事?”焦父纳闷了,不过他更担心。“先不管你儿子怎么想,我怕他们再碰到一块儿,又要打一场,这……要不要跟去看看?”他怕女儿再蹭掉一块皮,他就要在床上多躺半年了。 “也对,一起去看看。”任父也怕儿子再受伤,这样,他家的“猫儿们”又会对他伸出利爪,那他的脸便永无完好的一日了。 两老急急地乘了马车出门去也。 他们不知道,这时,任十美和焦俏已经对上了。 说来也是巧合,任十美昨晚听到谣言,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立刻找焦俏一决高下。可惜家里十几位娘亲、姊妹拦着,不让他再跟母老虎有任何牵扯,毕竟万一伤了任家独苗,可怎么得了? 没辙,他只得硬生生忍着气,直到天色蒙蒙亮,趁家里的女人们都还没起床,偷偷溜出门。 但他实在被保护得太好,虽有爹爹力排众议、延聘武师教他练武强身,可对于自己出门找事,他是一点经验也没有。 他在街上直逛到天大亮,肚子饿得半死,也没想到怎么找焦俏讨回面子。 他现在有一点点了解,爹爹以前说他出自妇人之手,一味追求外表,扛不起偌大家业是什么意思了。 他似乎真的少了一点男子汉必须具备的霸气与果断,他需要变得更……精明强悍一点,当然,绝对不是焦俏那种无理取闹加野蛮任性。 那女人……哼,她怎没直接拒绝订亲呢?难道……她也被他的“美色”给诱惑了? 他不自觉挺起胸膛,对于自己的好容貌很有自信——方圆百里内,找不出比他更美的一幅风景。 他很习惯被各式的男男女女爱慕,接受他们的奉承,所以焦俏想要成为他的爱慕者之一,他也不会反对啦! 但很抱歉,娶妻求贤淑,他任十美再犯贱,也不会找只母老虎回家供着,尽管……尽管他承认,这只虎很美,就像一朵娇艳的花,美丽又多刺。 美丽的东西人人爱,他当然也不例外,可刺多就讨厌了,动不动扎人一身伤,他可不想自找苦吃。 还是远远地欣赏她就好,若要亲近,那就不必了。 不过……听见谣言的当下,他怎么没有立刻要求爹爹去退亲? 莫非他对她也有一点意思? 别开玩笑了!他打了个寒颤。焦俏凶得要命,真要娶了她,他后半辈子可就要在刀山火海里过了。 因此,他一定要退亲……也不对,他现在提退亲,不就表示他怕了她提出的比赛? 不行,男人什么都能丢,唯独面子不可弃。 “等我赢了她,再甩掉她,这样方能显出我的男子汉威风……啊!”他低声自语,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任十美转过头去,正好看见焦俏眯着眼,笑得既美丽又阴险。 “万一是我赢了呢?”显然,她听见了他刚才的话。 “不可能。”凭他的聪明才智,怎么会输?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倘若出个万一,嘿嘿嘿……任十美,你可要改姓焦了。” 几句话又把任十美气得火冒三千丈。 “走着瞧,等我赢了你,看你怎么跟我求饶!”而他绝对不会原谅她,一定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瞧就瞧,谁怕谁?”她可是很有自信,任十美一辈子都别想在她的手底下翻身。 两个年轻男女像对斗鸡似的,互相狠狠瞪了半晌,哼一声,各自转身离开。 他们只想着,一定要把对方整得生死两难—— 第二章 有一句话叫“不是冤家不聚头”,而任十美和焦俏,大概是这样的两个人吧? 他们明明一个往东走,一个向西行,最后却莫名其妙同时来到天宝寺广场前。 这里人群聚了十几圈,将一座偌大的寺庙围得水泄不通,但任十美和焦俏还是一眼就看到对方。 两人都是一副小心吃到苍蝇的恶心表情,这种巧合也太讨人厌了。 但他们的好奇心又很重,都想知道广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偏偏两人年纪不大,人群又围得太密,一时间他们也很难挤进去看个究竟。 不得己,两人只有联手发威,又推,又踹,又钻的,终于让他们挤到了最前头。 这一看,两人郁闷了,那不是最传统,最无聊的八卦戏码吗? 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跪在广场上,一身孝服,地上一方白布,写着——卖身葬父。 一个猪一样的痞子领着一帮恶棍家丁,正准备把孝女抢回家做不知道第几房的姨太太。 而周围这些群众就是吃饱米事干,专门找戏看的无聊人士,他们有的偷骂痞子不要脸,有的劝小姑娘认命,横竖要卖身,卖给谁不是一样?反正就是七嘴八舌,又吵又烦人的。 见此情景,任十美和焦俏不约而同低喟口气。“真闷哪!”然后,又同时诧异地抬起头,对视一眼,怪了,他俩的默契几时变得这样好? 他们又立刻移开视线,不瞧对方。这感觉有点怪异,让人心慌慌的。 焦俏转身想增,却发现单凭一己之力,她挤不出人群。 “喂!”不得己,她只好寄托在任十美身上。“你还要继续看吗?” 他当然不想看,无聊得要死,有啥儿好看的。 但她开了口,他若认同,岂不是输了气势? 男人什么都能丢,就是不能没有面子。 “怎么?你害怕啊?”他故意轻蔑地看着她,小声道:“放心,那位小姑娘长得不比你差,猪大少不会丢颗大西瓜,来捡你这粒小芝麻的。” “呸,就凭那头披着人皮的猪,我会怕他?姑奶奶揍他,就跟揍儿子没两样,揍完了,还要他给我道歉赔礼。” “吹牛谁不会?” “那我摆平他,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第一道赛题,我若赢了,你输我一回。”她说着,抡起小拳头就要冲上去。 “慢着。”任十美赶紧拉住她,差点吓死。“你没看到人家十几个人马,你一个人冲上去是想找死啊?” “谁死还不一定呢!”她甩开他的手,一记懒驴打滚,就从家丁的包围中摸了进去,直接滚到猪大少脚边。 任十美气得跺脚。这焦俏实在太大胆了,她这样创造性妄为,万一出了事,如何是好? 他也顾不得己方人单势孤,挽起袖子,就要冲过去帮忙。 焦俏抽出了插在找靴中的匕首,一个翻身,在众人目不瑕接,刀锋堪堪顶住猪大少的脖子。 “好久不见啦,大只猪。”她倜侃的语气让任十美心头一惊,这两人莫非是旧识?那这一场比赛,他岂非输定了? “姑姑姑……姑姑……姑奶奶……”猪大少一见焦俏,脸都吓白了。 “乖。”焦俏手中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来回滑动着。“最近忙什么啊?好久没看到你了,怪想念的。” “我……我我我……我忙着……我……”猪大少被匕首上传来的森寒吓得快昏了,幸好这时,他突然看见天宝寺的牌匾,灵光一闪,便道:“回禀姑奶奶,我最近忙……忙给我娘做法事……” “令堂不是依然健在吗?我前阵子还看见过她。” “不,我说错了。”猪大少急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我给我娘的娘,就是我外婆做法事。”这回总算没错,他外婆己登天数年。 “喔!”焦俏挽个剑花,将匕首放回来。“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今天这一桩就算了,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是是是,小人一定备上厚礼,上门答谢。”说着,猪大少领着一帮家丁,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任十美算是开了眼界。“你们认识?” “他爹是我大伯父手下一名参将,至于他嘛……打我八岁起,他就是我专用的沙包,我心情不好,揍他,我心情好,照样揍他,一天按三餐加两顿点心地揍,几年下来,他就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小孙孙了。” “他在你面前是乖巧了,可他在外头却胡作非为,你难道不管管?” “天下不平事有多少,我能管多少?再则,你看大只猪要买她做姨太太,她不愿意,就觉得大只猪欺负人,你有没想过,不是每个卖身的都能遇见大侠或英雄相救,一瞬间天雷勾动地火,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生活。更多人只是一时意气,根本不懂卖身后的后果是什么?是完全失去自己,从此变成他人手中的一件物品,幸运的,终身为奴,不幸者沦落风尘,就此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你不信问问她,是想进青楼?还是单单服待大只猪一个?” 任十美翻个白眼,这种事还要问吗?是人都会选后者,可他还没开口,人家小姑娘先爬到他脚边,双膝跪着,一个接一个地磕头。 “公子请可怜可怜惜春,只要十两银子,让惜春葬了爹爹,惜春愿一辈子给公子做牛做马,万死不辞,求公子怜悯……” 焦俏转过身去,反正这场比赛她已经赢了,剩下的浑水她不想螳了。 任十美见惜春额头都磕破了,渗出点点血丝,心里有些不忍,不自觉拉了下焦俏的衣袖。 “干么?”她没好气。 “你看这事儿如何收场?”他这时真后悔自己见识太少,一遇突发状况就出糗,看来还是要跟爹学,多走,多看,多做事,将来才有能力扛起任家庄。 “你喜欢就把她买下来,不喜欢就算喽!”横竖她是没兴趣出钱的。 大只猪人长得是不怎么样,但对自己几个大小老婆却是真心疼惜,刚才他要买她做妾,她若同意,现在好歹是个姨奶奶,她偏不,却要来求任十美,自愿给他做奴长,分明是姐儿爱悄嘛! 这都什么光景了,她还挑三拣四,妄图爬上枝头做凤凰?焦俏很看不起这种人。 “分明是你救了她,干么要我出钱?”任十美的见识是不广,但从小在女儿堆里长大,他很清楚惜春缠着他图的是什么,所以对于出钱买人,他有些排斥。 “因为我从不带钱出门。”就某方面而言,焦俏也是城中一霸,身上不带银丙,吃喝玩乐,一律挂帐。 幸好焦家的人对她宠若珍宝,只要是她签的帐单,不论多少,一律支应。 “你……”任十美真没见过做坏事还做得如此光明正大的女人,她……该死的,这朵花不只特别地眩人眼目,利刺还深深地刺痛了他的手、刺进了他的心。 “喂,你再不作决定,那女人就要磕死了。”焦俏提醒他。 任十美没辙,恨恨放下十两银。 “惜春姑娘,你先去安葬你爹吧!至于卖身的事,任某家不缺佣人,此事休得再提,再见。”他才不要弄个花痴在身边呢,拉着焦俏先跑再说。 他不知道,女人有时候固执起来,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就像现在的惜春。 她手里握紧那余温犹存的银子,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任十美俊俏的身影。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哪怕是为奴为婢,不管要她做什么都好,她一定要待在他身边,永远伴着他。 “任公子……”今生今世,都不会对他放手了,绝不! 焦俏让任十美拉着跑了半条街,就说她饿了,跑不动了,就近找个卖豆腐花的摊贩,先给自己叫了一碗,再问他:“喂,你吃不吃?” “你不是没带钱吗?还吃什么豆腐花?”一边抱怨,他还是坐下来了。“再来一碗豆腐花。” “我是没钱,可你带啦!”敢情她是打算占他便宜了。 “你--”任十美正想骂人,偏巧豆腐花送上来,喷香的味道让他饿了一早的肚子咕噜叫了起来。 “呵呵……”焦俏一边喝着豆腐花,一边抿嘴偷笑。 任十美沉着脸不理她,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足足喝了三碗豆腐花,才压住腹里的馋虫,正想与她理论个公道。她却先开口了。 “喂,你出的第一道题我可是完美破解,所以第一场赛事算我赢,接下来该轮到我出题了吧?” “我答应跟你比赛了吗?” “你反对了吗?”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任十美窒了一下,涩涩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退亲?”反正他们一见面就吵,比这种赛,有啥意思? 为什么?这问题她也想过,但是……答案很复杂。 因为他太骄傲,所以她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锐气。 因为他是从小到大,唯一能与她打成平手的人,找到对手的感受让她十分兴奋。 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就像十五的圆月,银辉闪闪,光是看着,便让人通体舒畅。唉,她刚才暗骂惜春爱俏,其实她自己不也一样? 不过她比惜春多了一项运气,她有机会成为他的未婚妻,甚至是正妻……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了。将来会如何,谁说得准? 反正她暂时是不想退亲了,现在只想赢他一百场,好教他知道她的厉害。 “因为我要打败你。我的哥哥们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若专心往武道上发展,未来名列十大高手榜绝非难事,而你,一个每天只会涂脂抹粉的公子哥……你居然能跟我打成平手--” “慢着,谁告诉你我只会涂脂抹粉?我也是从小就练武,习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可不是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三流公子哥儿。”按他诸位娘亲,姐妹的说法就是不懂风花雪月,如何赢得美人心,为任家开枝散叶? 也因此,武事他不敢说,但论吟诗作对,玩弄一些奇技淫巧上,他可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只可惜这高手是在闺阁里养大的,没真正见过大场面。 但就算他再无知,也晓得自己功夫不算太好,所以他能跟她打成平手……嗯,她的哥哥们一定放水放很大,才养出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没人告诉我,不过你的样子一看就像。”她老实说。 “就算我不晓世事,那你呢?又比我好多少?” “起码我陪我爹出门谈生意,收租子的次数比你多很多。” 他心里忍不住怪娘亲,每天把他锁在身边宠着,他怎么长大? 不过……他以前享受家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温言软语,柔情诱哄,也是事实。这是他的错,他要检讨。 “怎么样?你到底跟不跟我比?”她问。 他是男人,最受不得激了,怒火一上来,就想点头,又猛然想到,万一输了,得做焦家的倒插门女媚,那岂非丢脸丢到南天门去了? “要不这样,咱们不论亲事,就单纯比赛,如何?” “万一你输了,真要嫁?” “拜托!”她大笑,贝齿在金光照耀下,闪着动人的光辉。“我那嫁人,招婿的话,不过是随口说说,我就不信等输赢结果出来,我们若不愿嫁娶,谁敢逼我们?” 这倒是事实。现在任家和焦家的主事者的确是他们的爹爹,但真正的家中霸王却是这两位,他们不乐意的事,玉皇大帝来了也没情面讲。 “好,跟你比了。”他也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尤其对象是她,那快乐也加倍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他挺喜欢跟她一起玩闹的。 “好,那刚才你出的第一道题是我赢了,现在换我出第二道题。” “你说,我接着就是。” “你现在回家去,包管能见到那位惜春姑娘,而且你绝对没办法把她赶走。” “她又不知道我是谁,怎么会上任家庄找我?”他不会那么倒霉吧? “你说了‘任某家不缺佣人’,也就是告诉人家,你姓任,你的容貌又如此出众,稍微打听一下,她自己能寻上任家庄。”她又笑了,微眯着眼,眉梢间风情点点,带着一丝阴险。“我的题目就是,你若能赶走她,你赢,反之,你就输了。” “她若是无依无靠,才去投奔于我,你让我赶人,不是绝人生路?” “笨啊!你把她赶出去,赢得比赛后,若心有不忍,就再把她请回来咯!”而她敢用他的脑袋来打赌,以他从小生长在‘女人国’,被众姨娘,姐妹们培养出来的怜香惜玉个性,只要那惜春姿态摆低一点,再配上两滴眼泪,保证他要再输一回。 “这没问题,我现在就回家,看她是不是真有如此神通广大,能光凭一个‘任’姓,就找到我家去。”他还是觉得焦俏说得夸张了。“而且,她若真有如此心机,我也不是吃素的,绝不会引狼入室。”说着,他风风火火地赶回家去。 焦俏一直看着他急匆匆的背景,直到完全消失,才略有不舍地收回视线。 “你不是吃素的,但是你是念佛的。”她小声嘀咕道。 两人相识虽然不久,但她己看出他有一副软心肠,绝对舍不得让一名孤单女子流落街头的。 至于她,她也不是心硬如铁,只是不喜欢惜春。 明明当初救人她也有份,惜春对她不只没半句感谢,连眼神都没飘来一回,那女人,说是卖身葬父,孝服未除,心思就丢在任十美身上了,要说“花痴”,惜春认了第一,还真没人敢认第二。 这样的女人有决心,有毅力,又有点小聪明,任十美要跟她斗,嗯嗯嗯……焦俏有九成的把握,这一场比赛,她又赢定了。 任十美回到任家庄,只有一种被天打雷劈的感受。 那惜春居然真找上门了,还告诉他家人,她是他买的奴婢,银货己两讫,从此她生是任家人,死是任家鬼。 她很会哭,举此也端庄,一字一句吐出悲惨身世,哄得他家一堆女人个个哭红了眼。 于是,他娘作主,就把她收进庄了。 任十美极力抗议,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一时好心救个人,并不想收奴婢。 惜春便道:“既然公子嫌弃奴家命薄,奴家唯有一死以谢公子大恩。” 任十美简直想大吼,这女人怎么如此缠人? 相较起来,那个一言不合便直接动手的焦俏还爽俐,可亲些。 “十美,娘教你要怜香惜玉,你都忘记了吗?” 这件事已经脱出任十美的掌控,但他仍不死心。 “至少我没想要把她收房,你们谁想要她,自己领了去。”该死,可恶!任十美怒极,他又输掉一场了。 娘亲跟姐妹们到底明不明白,一个惜春根本不是重点,现在严重的是,他若连输一百场,就要输进焦家入赘了。 任大姐两根手指握住任十美的耳朵,狠狠地左右一转。 “小王八蛋,这么漂亮的姑娘,心甘情愿跟着你,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拜托,不过是一面之缘,她便死死巴上他,他能满意才有鬼吧? 他一转身,挣脱了大姐的束缚。“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的--” 喝,他的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众怒。 霎时间,十几个女人同时围上来,七嘴八舌计他的种种罪行。 任十美的耳朵差点聋了,真搞不懂,他以前怎会觉得女人都是水做的,身处女人堆中,就像泡在一汪温泉里,无比地享受与快活。 如今,女人还是水,只不过是热烫烫的泥水,与她们混一圈下来,他发散了,衣乱了,就像打了一场艰苦败仗。 好半晌,女人们终于放过他,他也不敢再管惜春最后要落到何处,赶紧落荒而逃。 现在有一点点了解爹爹说的‘齐人非福’是什么意思。 老婆还是别娶太多,知心人,一个足矣。 也不要因为生不到儿子就拚命生,生十几个女儿,才有一个儿子,弄得家里莺莺燕燕,不知情的以为这里是销魂美人窝,其实……唉,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几个女人就叫--噩梦一场啦! 当任十美狼狈地逃出内堂,却在走廓对面,看见他爹鬼鬼崇崇地对自己招手,那双小眼一眨一眨的,怎么看,就是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任十美一箭步冲过去,张嘴就想吼。 任父赶紧捂住他的嘴,拖他进了小书房。 “有话在这里说,不过小声点儿,别让你那些姨娘,姐妹们听见,否则有你苦头吃了。”这是任父的经验之谈。 “你你你……我我我……”任十美气得在房间里转了十几个圈圈,最后一脚踢折了一张茶几,才稍稍出了点火气。“刚才的事爹都看见了,你居然不出来救我?” “怎么救?那堆女人有多厉害,你现在知道啦,我要搅和进去,死得比你更难看。” “所以你就眼看着我受苦受累?” “儿子,女人是你自己招惹回来的,后果你不自个儿承担,却要老父去顶,你的圣贤书都读哪儿去了?” “我……”任十美用力一甩手,颓丧地拉过一张完好的椅子坐下来。 “我真没打算买人的,就是一时心软,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去葬父,我怎么知道她会如此难缠?” 他突然发现焦俏真厉害,一眼便看出惜春居心不良,所以她救完人赶紧抽身而退。 不像他,呆呆地自以为救了人,却无端惹上一身腥。 “岂止难缠,根本是块狗皮膏药,贴上就撕不下来了。”惜春刚找上门时,任父本来也不想让人进来,谁知她就在门口跪着,又哭又嚎,直闹得家里那群女人看不下去,把人接进去,他还以为,自家的女人们厉害,肯定能摆平那小妮子,谁知……唉,反而是她们被摆平了。 这个惜春--不简单啊! “我说儿子,救人是好事,可也不能乱救,你不晓得这世道,恩将仇报的人,已经快比滴水之思,涌泉相报者多了。” “我怎么知道……一开始看她娇娇弱弱,结果……”算了,反正他又输了焦俏一场就是。 任十美无奈地叹口长气,过去他一直觉得自己完美,想不到遇见焦俏后,却发现他只是自以为是,其实他根本不厉害,也不能干。 “这是你见识少,才会看走了眼,你啊……”难得有教训儿子的机会,任父逮住了,就滔滔不绝了。 任十美也不回嘴,静静地听着老人家的经验之谈,以前他最没耐心听爹唠叨,今儿个却觉得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爹爹白手起家,创立偌大家业,如今烟城中,提起任家的医馆,药铺,谁不竖起一根大拇指? 爹爹也是从失败中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他怎么与人谈生意?怎么识人之明?怎么从跌倒中爬起……这些道理,样样都是宝宝。 任十美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竟沉迷进去,心里隐隐骄傲,原来他有个很厉害的爹爹,不过处理家里那堆女人事情上的懦弱,那种经验就不要学了。 任父讲得口干,倒了杯水,一口喝下,冷水入腹,他突然从亢奋中清醒过来。 “唉……儿子啊,爹爹……我是……怎么说呢?人啊!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唠叨,这些事你爱听就听,不爱听便罢,可千万别去跟你娘她们告状啊!”否则家里那堆女人,一人轰他一句,就可以把他轰飞成渣了。 “爹,你说的话字字是理,我为何不听?”任十美很庆幸自己遇到了焦俏,及时一记当头棒喝打醒了他,而且他还有一个良父可以教导他,从现在起,他会努力奋发,希望不迟。 “什么?”任父被儿子的良好表现吓呆了。 “我说,爹,以后你去进货,跟人谈生意,下乡收租,我都要跟你去,顺便你再多给我请几个武师和先生吧!要有真材实料的,不是只会几招花拳绣腿的。” 任父不只呆住,简直要乐疯了。任家九代单传,他娶了七房妻妾,好不容易才生下唯一的儿子,却给他的娘亲,姐妹们宠得像个娇滴滴的闺阁千金,他不知道为此愁白了多少头发。 他多怕儿子一辈子就这样了,那等他百年一到,双腿一蹬,保证任家庄跟着一起没落。 他作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儿子会主动要求学习,他太激动,居然哭了。 “好好好,不管你想学什么,只要是你提出的,爹一定满足你。” “那就谢谢爹啦,不过……”任十美纳闷地看着老父。“你干么哭啊?” “我……我开心嘛……我”任父擦着眼泪,有点语无伦次。“不过……儿子,你怎么突然想学习了?” 任十美脸色黯了下。“我跟焦俏打赌,已经输了两回,再不振作,难道要连输一百回,输到……”想到焦俏说的入赘,他不只脸色沉了,牙都咬起来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干如此有损体面的事? 可输了不认帐,不是更丢脸吗?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一赢回来。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赢回来。 第三章 岁月如梭,悠悠不经年。 四个春秋过去,任十美和焦俏都长成十八岁少年了,一个是俊美无俦,宛如月神临世;一个是艳若蔷薇,美丽又多刺。 这两人已经成为烟城最亮眼的风景。 当然,还有他们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赌约——谁先赢一百场,对方便坐上大红花轿,“嫁”入胜者家门。 烟城的男女老少都在赌,任十美和焦俏,到底谁会成为最后的胜者? 这股旋风不仅吸引了全城参加,即便是外地人,听见如此有趣的事情,也忍不住要凑上一脚。 于是,参与下注的人越来越多。初始,任十美连输十场,他的赔率就笔直上升到了一百倍,也就是说,大家都看准了他要输,谁赌他赢,万一、不幸、倒楣地让他走了狗屎运,成了胜利者,那赌他一两银子的人,可以得回百两彩金。 而焦俏……没办法,这位大小姐实在太强悍了,大家对她都有十成十的信心,所以她的赔率只有小小的一比一。 焦俏为此而得意了好久。 任大公子出人意料地没有太大的反应,每天照样过他的日子,该读书就读书、该练武就练武,但他开始参与了任家的生意。 从第十一场比赛开始,打和的情况出现了,不得不说,这让很多人吃了一惊。 而后随着时光流逝,他们越来越常打和,一直赌到现在,任十美和焦俏的结果是六十比七十五,也就是说,在这近乎无止尽、啥都可以拿来比的题目里,任十美总共赢了六十场,而焦俏则胜得七十五回。 从表面来看,焦俏获胜的机会是大胜于任十美的。 但在他们的比赛中,头一年,都是焦俏赢,或者打和,任十美是以挂零的姿态一直持续到第三年,才渐渐扳回局面。 直到最近三个月,焦俏已经没再赢过他了,至多是打和。 这说明了什么? 任大公子一直在进步。当然,焦俏也没有退步,相反地,在与任十美的比赛中,她始终努力向前,只不过,任十美的进步程度已经到达人神共愤的地步。 焦俏很不甘心,自己怎么可能输呢? 但她心里又有一丝甜,他好厉害,强悍到让她有时面对他,心里会有那种砰砰乱跳的感受。 这个男人怎会这样强?她发觉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离不开他。 当然,她才不会告诉他,在他面前,她已经习惯摆高姿态了。 可好几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梦见了他。那时,他们不是针锋相对,他会对她笑,对她说很温柔、像蜜一样甜的话语。 作了这种梦的第二天,她都会很高兴,成天笑得合不拢嘴。 她没有把这个小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任十美。 但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晚入睡前,偷偷地默念他的名字十遍,期待他夜夜入梦来。 这种情况真奇怪,像入了魔似的。 可她却深深地沉迷于这场莫名的、又让人无比欢喜的游戏中。 今天,又轮到她出题了。她骑着马,直奔任家庄。 任十美看见她,便是白眼一翻。 “你很慢耶!”他都等了半个时辰,被太阳晒到快昏倒啦! 但他家就在身后,很奇怪,等累就该回家休息,偏偏没看见她,他就是移不动脚步。 他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很期待她每回的造访。 “我们约的是午时,现在巳时都还没过,我哪里慢了?”迫不及待的又岂止是他?她更在乎这每回的相处,所以她早到了。 却想不到,他居然比她更早。 这是不是说,他比自己表现出来的更在乎她? 他脸热了下,强辞夺理。“与人相约,提早一刻钟到是礼貌。” “我听你在唬哢。” 他从下人手中接过马缰,跨马而上,与她并骑。 “是不是唬哢,你自己回去问你爹,昨晚大家去倚香院,是否都提早一刻钟到达?” “倚香院?!”她柳眉飞了起来,漂亮的凤眼眯出一丝危险。“你居然去逛青楼——” “那是谈生意。”他赶忙解释。“我们除了喝点酒、听几首曲子外,其他什么也没做。” “哼!世界上会有不偷腥的猫?”她其实是相信他的,至少她知道,她爹不会蠢到带着未来女婿去风流,但嘴巴上她就是不饶人。 “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 “你们若真如此清白,昨天我要求跟爹一起去的时候,他怎么拒绝我?哼哼哼……”她喝了好大一缸的陈年老醋。“这里头必然另有内情。” “什么内情,不过——” “少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突然追过来。那窈窕的人儿跑得气喘吁吁,直到任十美跟前。 她向焦俏盈盈福了一礼,焦俏皮笑肉不笑地对她挥挥手。 “好久不见,惜春。”对啊,隔了整整十五个时辰又三刻钟。焦俏还以为自己运气要转好,从此不用和惜春相看两相厌呢!谁知……命中注定的魔星是甩不掉的。 “呵呵呵……”惜春掩着唇轻笑。“我们不是前天才见过面?焦小姐真健忘。” “是吗?”焦俏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我想你特地、大老远追出来,必然有重要大事找你们家少爷吧?快去、快去。” 焦俏调转马头。不知道为什么,从惜春追出来的那一刻起,她一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受。 “谢过焦小姐。”惜春又福了一礼,这回焦俏连个眼神都懒得回她了。 任十美对她俩之间的恶劣关系也是无力,不过惜春服侍他久了,他对她虽没其他企图,却也不再如开始时那般排斥她。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你有话,怎不趁我还在大门口时说,非得我走了,你才辛辛苦苦追上来?”瞧她跑得满头满脸汗,发辫都散了,一身的狼狈。就算他们是陌生人,只要他是男人、她是女人,这瞧着心里总是别扭。 “是大夫人让我来的。”得了,这边抬出他娘了,任十美还能再说什么? “娘让你来干么呢?” “大夫人说,秋老虎虽强,但一入夜,气温就会急转直下,让少爷多带几件衣服傍身,免得受凉生病。”她送上一只小包袱。 任十美的脸红得像刷了层红漆。这送衣就送衣嘛!但干么用碎花小布的包袱?上头还熏了清冽的花香,他一个大男人带着这玩意儿上街,面子都丢光了! “少爷别介意,奴婢一时找不到少爷的绸巾,才拿自己的先顶着用,但里头保证是少爷的衣服。”惜春一边解释,一边楚楚可怜看着他。 任十美被她瞧得头皮发麻,但那个花包袱对于一个男人的面子,损伤实在太大了。他颤抖着手,就是伸不出去把包袱接过来。 “少爷,”惜春娇嗔地跺脚。“你不接包袱,我回去会被大夫人骂的。” “我娘那么宠你,哪舍得骂你?”最后有麻烦的只会是他,她保证没事。 “那少爷是讨厌我,才不想接包袱喽——啊!” “啰哩啰嗦干什么?一只包袱而已,你懒得拿,我替你带了。”却是焦俏凌空一掌,将包袱吸入掌中,挂在马鞍边。“如果无事,可以走了吧?” 惜春没说什么,但低垂的眼里却闪过了一丝不忿。 每次都这样,只要她跟少爷亲近一点,焦俏就来搅局,真是个讨厌的人。 她已经忘了,焦俏曾经救过自己,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未婚夫妻,而她不过是个看不清现实,硬要横插一脚的第三者。 “那我们走了。”任十美和惜春招呼一声,马鞭在马臀上一抽,和焦俏并排,冲上了官道。 “少爷——”一会儿,惜春又急慌慌地追上来。 任十美和焦俏没辙,只得再次停下马。 “你又有什么事?”任十美头很痛。好人莫非真做不得,这惜春一缠他便是数年,都跟她说了,他对她无意,她只道一生唯愿报恩,别无他求,让他是……唉,狗咬刺猬、无处下口啊! “大夫人交代了,少爷昨天才喝醉,今天切莫再过量了,尤其……”惜春红着脸,欲言又止半天才道:“销魂窟虽好,却蚀人骨髓,让少爷能不去,最好就别再去了。” “娘搞错了吧?”他有些紧张地瞥了焦俏一眼,见她并无恼色,才稍稍放了心。“昨天喝醉的是爹,我可是清醒得很。” “可是——”惜春还想再说。 任十美已经没耐烦地打断她。“总之,我的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再说了,回头见。” 他拍马,招呼着焦俏,两骑如尘,倏忽远去。 这一回,不管惜春怎么喊,他都不再回头了。 惜春气恼地绞着手绢。为什么不管她如何努力,少爷的眼神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那个焦俏有什么好,粗鲁野蛮,长相也没比她好多少,但少爷就是喜欢她,难道就因为焦俏有一个好家世,而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她不甘心,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是真心喜欢少爷的,为妾为婢,她都不在意,她只要少爷把一点点爱放在自己身上,这要求很过分吗? 眼一眨,泪水滑落脸颊,她不会放弃的。 打从见到少爷的第一眼时,她就喜欢他,这份感情随着每日的相处逐渐加深,她爱他入了骨,一定要得到他。 她下定决心,不择手段也要获得任十美的心! 任十美和焦俏进城,先找了家酒楼坐下来吃饭。 点了菜,她便开始把玩他那只喷香又精致的小包袱。 任十美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像吊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他跟惜春根本也没什么,不过是主人和奴婢的关系,比清水还要清白,可在焦俏戏谑的目光下,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 “其实……那只是我娘太担心我了,这个……真没别的意思……我们……我是说……”他很想解释清楚,却不知怎么回事,舌头像打了结。“我跟她……唉,焦俏,你明白的,是不?” “明白,怎会不明白。”她把包袱抛上抛下,耍着玩。“不过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嘛!这种事戏文里见多了,也属正常。” “我发誓,我对她绝对没有那种企图。”要说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他还不太清楚,但论到在乎一个人,那非焦俏莫属。 他喜欢看着她,和她一起玩闹、谈诗论文、比赛做生意,以较量为由大打出手,甚至为了一场输赢争得面红耳赤……只要是跟焦俏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他都觉得格外有趣。 这是爱吗?他还没有深刻的体悟。 但他敢对着老天发誓,他对惜春是完全没有意思的。 “你没有,不保证别人没有。”玩腻了,她把包袱扔给他。 他像接到一块烫手山芋般,赶紧又把包袱拨回她手上。 “我知道她有心机、有手腕,很想坐上任家少奶奶的位置,但我已尽力拒绝,我娘甚至说了,要收她做干女儿,可她偏不要,宁可给我做丫鬟,我有什么办法?” “有小姐不干,却愿意给人使唤,啧啧啧,看来她对你用情很深啊!”她又把包袱抛回去。“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难道要我帮你背一辈子?” 乍然被揭破情事,他脸红了下,随即,心头便浮起一阵难堪。 “你不会以为她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她吧?” “当然不会。感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而非一厢情愿,她的心意,你愿意接受便接受,想拒绝就拒绝,这一点我是管不着的。” “你怎么会管不着……”他有些着急地说。偏偏小二刚好送上饭菜,他不得不停下话。等闲杂人等走后,他才道:“你可是我的未婚妻……” “唉,比赛未分胜负前,你的话可别说得太满。”她又把包袱丢回去了。那玩意儿真是越看越讨厌。 “不管咱俩最后谁胜谁负,横竖总是要成亲的,这名分既定,为何不能管?”那包袱他真的没脸带,所以再丢给焦俏。 焦俏也不想要,继续扔。 就见一只小巧的花布包在两人间丢过来、扔过去,斗气的意味很浓,浓到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怀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心眼,竟连个包袱都要斤斤计较。 “说到底,你还是介意惜春做我的贴身丫鬟嘛!那简单,回去我就把她调走,这样你可满意?” “你要调谁是你的事,跟我说干什么?”包袱飞过来、飞过去,一不小心,咚,落入了汤碗里。“啊!”焦俏赶紧伸手一捞,把包袱拿起来,可惜已经湿了一大半!“这个……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她反省,自己的作为真是太幼稚了。 不过……摸摸心头那熄下去的怒火,似乎自己是因为吃醋才无理取闹,这习惯很不好,得改改才行。 她赶紧把包袱打开,抽去鲜艳的包巾,换了就是,何必以此坏了交情?现在包巾弄脏了,正好名正言顺地换掉。 他扔了包巾,用自己的披风暂时充当外包,重新打了一个素色包袱。 “现在你愿意帮我带着这只包袱了吧?”他戏谑地说,低沉嗓音带着一丝挑逗。 她面红耳赤,羞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见她颊若霞栖,柳眉弯弯、凤眼氤氲,犹如带着一层水雾,竟是说不出的娇艳。 他心头一震,只觉她美得像把火,烧得他浑身一热。 她接过包袱,眼睛完全不敢看他,迳自找来小二,又换了一碗汤。 她努力平复自己,好半晌,才渐渐缓和下激动的情绪。 “喂,吃完饭,干什么去?”她把包袱放到椅子上,就当刚才的事没发生过,刻意转移话题。 见她不再生气,并且小心地将包袱收起,他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涌上一股莫名的甜意。 他的东西就放在她身边,紧贴着她的身体,那感觉好奇怪,仿佛他们之间似乎被拉近了。 而他很喜欢这种“亲密无间”的感受。 当然,若换成是他与她两人的“亲密无间”……他忍不住心跳如鼓,也许他不只是欣赏她,他比自己意识到的更加喜欢她。 “喂,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焦俏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 “今天轮到你出题,我客随主便。”他说。 “这样啊……”因为比赛太久了,足足四个年头,什么游戏没玩过,她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新鲜事。 突然,外头敲锣打鼓,连续十几顶轿子打从客栈门口经过,轿后两排家丁,个个又提又扛,那礼物几乎从街头排到街尾了。 “这是在干什么?迎亲?”不像啊!没见过大红花轿。她颇为纳闷。 他站起身,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那个啊……”这也是件新鲜事,他忍不住笑了。“城东最大的茶行刘正经刘老板,你知道吧?” “烟城里,谁不晓得那位刘大官人娶了十八房妻妾,通房丫鬟、婢女无双,号称享尽人间艳福。”她最讨厌那种花心大萝卜了。 见她又起嗔意,他赶紧解释。 “他也是不得已的。刘家已经有十八代都是单支独苗,传到刘老板时,刘老太太打他出生,便向神明许愿,只要他能顺利长大、并且为刘家开枝散叶,刘家愿修桥铺路、舍粥济贫。刘老太太还在自家后园里盖了间小庵,每天都在里头念经,常年茹素,就求刘家后代有传。谁知刘老板妻妾是娶了,却怎么也生不出孩子,一转眼,刘老板都五十了,刘老太太差点绝望,以为刘家要从此断根。前些日子,老太太带着众儿媳上天宝寺庙苦求,足足跪了三天,才让刘老板劝回去。可谁也想不到,天宝寺这一求,半年后,刘老板四十岁的发妻居然被诊出怀孕三月,这下子刘家上下轰动,都道天宝寺的神佛有求必应,才有今天的大手笔还愿。刘老板还说了,倘使夫人生出来的是儿子,他便给佛像重塑金身,以谢神恩。”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这倒有趣。“不过……我倒觉得有没有孩子是老天注定的,强求未必是福。” “但香火有传,终是件好事,也算刘家人潜心礼佛的回报吧!” “也对,他们做了这么多好事,那经文也不知道念了几千上万遍,终于得偿所愿,确是桩美谈。”她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主意。“不如咱们赌赌刘夫人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她怀孕才三个月,等答案揭晓,还得再七个月,难道这中间我们就什么也不干,傻等着?” “的确,这样就有点无聊了。”她一手支额想主意,可惜玩得太久,能玩的差不多都玩完了,真没新鲜事。“要不……这回礼让你先出题,我下回再出。” 他想了一下,一计上心头。 “可以。”他对她勾勾手指,让她附耳过来。“咱们各自从家里选出一名刁奴,送到对方家门,交由你、我二人调教,谁能把那奴才教得又乖又听话,便算谁赢。” “少来。”他这主意分明不安好心眼。“你肯定是想把惜春送到我家,让我给她一点下马威,断了她对你的不当心思,是吧?” 他不好意思,心思被拆穿了,难免尴尬。 她对他挤眉,吐了吐小舌,可爱的模样又让他一阵心悸。 “告诉你,惜春的问题我是不会插手的,省得落个妒夫恶名。你不喜欢她,就自己想办法打发她,休想我替你出主意。” “难道你想惜春一直卡在你我中间,弄得我们日子都不得安宁?” “那简单,你认输,‘嫁’入焦家门,我保证焦府里没有惜春那种极品货色,我们的日子绝对很愉快、很幸福。” “休想。”要他做倒插门女婿,别作梦了。“不过……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已经不排斥我们的婚约,并且期待着胜负分晓,早日嫁作任家妇——唉哟!” 焦俏没让他调侃完,一支筷子扔过去。 “你脸皮可以更厚一点没关系。” 他不说话,却笑得很得意。本来嘛!她肯提到将来,就是有心结连理,这么美妙的事,怎不令他心花怒放? 焦俏不理他,埋首吃饭。这人有时候讨厌起来,比苍蝇更惹人烦。 不过……她俏脸红似火烧,怎么自己就如此大胆,主动要求他“嫁”进焦家? 因为觉得能跟他牵手过一辈子,也是件不错的事? 因为在不停的竞赛中,他越来越吸引她的心思? 因为……她心里其实已经收进了他的身影。 她喜欢他,不知从何时开始,但爱苗却在萌芽后,日复一日地成长茁壮,将她的情丝悄悄地牵扯、缠绕他的身。 见她沉闷,任十美不禁有些急了。 “喂,开点小玩笑,你不是那么小气吧?” “谁有空跟你开玩笑,我在想题目。”说是这么说,她却不敢看他,怕绯红的颊泄漏了情丝。 “喔!”还好她没恼火,他松了口气。“你慢慢想,反正也不急。”他还希望她想久一点,这样他就能一直坐在这里,一直看着她。 他当然不急,她却有些不服气。怎么自己获胜的机率越来越小,难道自己真如此差劲? 不行,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赢过了,老是打和,要不就是他赢,她咽不下这口气。 “有啦!”一点灵光闪过她脑海。“我听说城里最近在选花魁,最出色的分别是风花雪月,清风、百花、瑞雪、明月四大美人,不如你我各选一人扶持,看谁选的人得中花魁,谁便胜利。若我们选择的人都落败了,就算打和。如何?” “那你想扶持谁?” “这四大美人,我一个也没见过,更不清楚她们的才艺,怎么知道要扶持谁?”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感受。 “那你打算怎么选?” “上她们待的青楼,会遍四大名妓,再做选择喽!” “喂,你是大姑娘耶!怎能上青楼?” “喂,你长得比大姑娘还漂亮耶!为什么你就能上青楼?” “不管我长得怎么样,我终归是男人,就算出了事,也不会吃亏,可你——” “我扮男喽!况且……”她一拍腰间长剑。“想让我吃亏,也没那么简单吧!而且还有你啊!真出事,你难道不帮我?” “我——”他怎么可能不帮她,问题是焦家。“若让你家人知道我带你上青楼,你那些哥哥们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他们敢!”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得罪她的人。她拍拍他的肩。“放心,有我罩着你,没事的。” 他一脑袋咚地撞在桌上。天啊!带自己的未婚妻逛青楼,世上还有没有比这更离谱的事? 第四章 焦俏的男装扮相让任十美眼睛一亮。 她外貌娇艳,本就不似一般姑娘的柔美,身材高,穿起长袍自有一番翩翩风采。 加上她性子直爽,敢爱敢恨,凤眼间光芒闪烁,别具一股英气。 这样的焦俏不似男子、也不像女子,却如那画中的妖精般慑人心魂。 他居然有一股冲动,想要抱着她、想吻她,想狠狠地将她揉进心坎里。 “好啦!走吧!”她将自己上下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差错,便招呼他。“目标倚香院,出发。”他们昨天在那里快活了一晚,她没跟到,太可惜了,今天一定要补回来。 他听见“倚香院”三个字,头皮便发麻了。 “不去行不行?” “你可以不去。”她这人最不喜欢勉强别人了。“但我一定要去。”话落,她大步走出房间,离开客栈,跨上马往倚香院行去。 “焦俏!”他哪里敢放她一个人去青楼,急急追了上去。“等等我!”他急抽马臀,终于赶上她。 “你不是不想去?”她悠哉悠哉地在马背上一晃三摇地问道。 “我不去,万一出事,吃亏的还不是我自己。”他低声咕哝着。 “你叽叽咕咕些什么啊?”她没听清楚。 “我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青楼。” “怎么?我扮得不像男人?”她可是连假喉结都装上去了,加上从小就被众兄弟们戏称假小子,如今长大,她只担心自己缺乏女人味,至于男子气质……她以为那种东西,她与生俱来就有。 “不管你扮得再像,你终归不是男人。而青楼里龙蛇杂处,倘使……唉,反正那种地方肮脏得要命,真不懂你干么非去不可?” 谁让他们昨天老少都去,唯独撇下她。 “肮脏什么?你没听过吗?自古风尘出奇女。” “我说的不是那些姑娘,是某部分……”那种肮脏事,让他说出口,他都嫌脏了嘴,却不得不提醒她。“老实说,我昨晚去倚香院,遇见一个变态,直拿我当小倌看,还动手动脚,弄得很不愉快。” “噗哧--”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你遇见性好龙阳者了,你……呵呵呵……” “你别笑,你的男装模样比起我可是更俊三分,若是……哼,我看你怎么办?” “那还不简单,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双喽!” “万一你打不过对方呢?” “那就逃喽!告诉你,我五岁开始练拳、七岁练剑,但我三岁就开始学习轻功了,我要真想跑,能追上我的可不多。” “就你这爆竹般一点就炸的性子,遇见那么委屈的事,你能压下怒气,转身逃跑?”他才不信。 “我修为不好是一回事,但你没听过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才没那么傻,明知打不赢,还硬凑上去送死。我一定先逃,事后再想办法,不择手段报复回来。” 这种丢面子的事,她也能说得理所当然,看来“厚脸皮”这词不应该用在他身上,得送给她才是。 “怎么?莫非你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见他不答话,她疑问。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是任人狎玩之辈?” “那也不必明知不可为,还硬冲出去撞得满头包啊!事后再想办法找回场子,不就得了。” 问题是,欺负他的人……唉,算了,家丑不提也罢。 见他闷不吭声,她心中不免疑惑。他或许聪明,却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尤其两人相处时,常常玩得疯到让他将自己的礼仪举止忘到南天门外去。 好难得见他心事重重,他到底怎么了?莫非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那说出来嘛!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兴许她能帮到他,再不济,也能减轻他一点心烦。 他那边郁闷着,她则陷入沉思中,不知不觉,两人双骑已来到倚香院门口。 砰!任十美和焦俏还来不及下马,便见一主一仆被护院们丢了出来。 那两人都是一身男装,但头上冠带散开,长及腰际的发瀑在风中飞扬,却是露出了十成十的女态。 “你们这些下贱的人,竟敢对我无礼!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女主人站起来,愤怒尖叫,颇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气势。“东方侯可是我夫君,我是堂堂的侯爷夫人,你们这些下贱胚子,我一定要叫侯爷抄了这个肮脏的地方,把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女人全部捉去砍头……” “唉。”任十美不耐烦地长喟口气,调转马头,往旁边的巷子走进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焦俏一脸迷糊,看看那发飙的女主人,又瞧瞧任十美落寞的背影。 她其实很好奇,怎么会有人女扮男装逛青楼,逛到被人丢出来?那女人难道对院里的姑娘做了什么下三滥的事? 也不对,小小一个姑娘家,能干啥坏事?就算真干了,这青楼女子,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需要发如此大脾气,把人丢出来? 这事情真奇怪,一定有趣,可是……任十美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她想了想,着实放心不下他,便跟着他进了小巷。 “喂,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任十美已经下了马,将马拴在巷口一棵大榕树上。 听到她的问话,他忽然愤怒得一脚把树下一颗大石踏成粉碎。 她吓一跳。相识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发如此大脾气,看来今天的事情很严重。 她赶紧下马,走到他身边,小手轻轻地搁在他背上安抚他。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一起商量,就算我帮不了你,也比你闷在心里强。这人心情若不好,很容易生病的。” 他又气息不平了一阵子,才涩涩地道:“刚才那家伙……是我二姐……”而昨晚调戏他的则是他那家世一流、世袭侯爵,却放荡无能、醉瞎了眼的二姐夫。 以前姐妹们待字闺中时,大家感情多好,难道成婚以后,就让姐姐的性子改变这样大? 刚才乍见二姐,他几乎认不出那凶悍的泼妇是他曾经娇如春花的姐姐。 爹爹很后悔,说当年不该一时贪心,妄攀高门,结果所谓的侯爷只有一个好听的名头,和一间祖传下来、得靠着任二姐庞大嫁妆才能维系下去的大宅院。 而那对夫妇根本不知道要维持他们所谓的富贵门面得花多少银两,两个都是不事生产、也不屑钻营经商的人,嫁妆花光了,就赖进任家,像两只蛀虫一样吸食任家,还嫌任家行商品味太低,污了他们身分。 任十美真想对他们吼:“有本事你们自己出去谋生计!赖在岳家生活算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的耐性还剩多少,但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忍不住把他们扫地出门。 “你二姐啊……啧!”焦俏吐吐舌,真是个了不起的“极品”。“但你刚才怎么不与她相认,反而避开?” “我出去干么?替她出气?”他想教训二姐很久了,如今有人代劳,他高兴都来不及,才不出去阻止呢。 “可是……”她缩一下肩膀。“她要挨打了……”眼见任二姐越骂越难听,恶毒的词汇连护院们都听不下去了。 这时,一名身穿白衣、冷艳似寒梅初绽的女人走出来,一巴掌打断了任二姐那张不停喷吐着恶言秽语的嘴。 目睹一切的焦俏倒吸了口凉气。原来漂亮的女人凶起来也很可怕,瞧那巴掌用力的……啧啧啧,任二姐半张脸都肿起来了。 “什么?”任十美随着焦俏走出小巷,仍把身影陷在墙角边,这样既能看见倚香院门口发生的事,又不会暴露行踪。 任二姐完全被打懵了,她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下贱的妓女居然敢对她这个高高在上的侯爷夫人动手。 “夫人,你没事吧?”另一个女扮男兼课的女子是任二姐的贴身丫头小翠,赶紧爬过去,扶住她。 “滚开!”任二姐用力一推,让小翠又摔了个大跟斗。她指着冷艳女子,不停地发拦。“你你你……” “我名瑞雪,你若要找人报仇,可别寻错人了。”冷艳女子居高临下斜睨着任二姐。 任二姐气疯了。“你们这些下贱的人……走着瞧,我一定要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做妓女的确实是下等人物,上不了台面,你堂堂侯爷夫人不在侯府里待着,却女扮男装来逛青楼,又是何用意?为了好玩或者找碴、糟蹋人?不管你所图为何,顾客进门,我们姐妹都会好生服侍,青青给你布菜倒酒,也是殷勤有加,并未得罪于你,你却拿碗热汤砸破了她的头,毁了她赖以为生的容貌,你凭什么这样做?你有何资格就此断送他人一世生路?” “那贱女人挟菜就挟菜,又磨又蹭的,恁般肮脏的身体也敢触碰本夫人,难道不该受处罚?” “你嫌我们脏,就不要来。青青所为不过是她本分的工作,这件事我们就算上城主面前打官司,也不惧于你。” “好好好,你们这些下贱人倒挺自大的,你们以为城主敢得罪我家侯爷?我告诉你……我现在不要你们的命了,我要你们倚香院关门,还要你们个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 “天大手段,瑞雪接着就是。”女子艳若桃李,却冷如冰霜。“侯爷夫人请自便,不送了。” “你--”任二姐咬牙切齿。“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你了,我要把你送进军营里做军妓,干那最下等的工作,我一定要你后悔得罪我!”她转身,又吼了丫头小翠一句,终于气呼呼地走了。 任十美不停摇头,如此恶毒的计划亏二姐想得出来,真是没救了。 “喂,今天我没心情玩了,我先回家,你自己小心一点。” “这么早就要走啊?”太可惜了,她还没玩过瘾呢!不过也是,他二姐刚和人吵了一架,打坏他的心情,也很正常。 再说,放任二姐和一个小丫头独自儿回家,他心里想必也不好受吧? “那我也回家吧!改天再找你出来喝酒。”她说着,又望了那叫瑞雪的女子一眼。“我决定了,这回比赛我支持的目标就是她了。”那么骄傲又勇敢的女子,她喜欢。 “什么?”他吓一跳。“你不把风花雪月都看过一遍,就决定选瑞雪了?” “对啊,看她对姐妹有情、为人处事又敢做敢当,所以我决定了,要支持她做这一届的花魁。” “听说风花雪月四大美人都各有特色,你不见见其他三位便挑了瑞雪,万一最后输了,可别赖账。” “呸,姑姐姐什么时候赖过账?我说选她,就是她了,不论输赢,绝不后悔。”她伸出手掌,他立刻举起右手,与她凌空一击。 “哈!”他笑道:“若是平常,以瑞雪的才艺或许不会办理,但这回四大青楼选中花舫献艺,姑娘们在花舫上表演完毕,便绕湖一圈,观赏者可于四大青楼中以一钱银子为代价购买绢花,看观众喜欢哪位姑娘的表演,便将绢花投入花舫中,最后再计量,看谁得绢花多,便为今届花魁。瑞雪号称棋画双绝,听说她的棋艺连宫里的棋师都自愧不如,可那种东西怎么表演,找个厉害的棋师上船与她对弈一局,就算棋盘上杀得再美妙,岩上的观众又有多少人能懂个中三味?所以说,这届花魁赛,瑞雪的声势是最差的,没人看好她能夺魁。” “那也不一定,事在人为嘛,也许经我巧手改造,她会让人眼睛一亮呢!” “那我就期待啦!告辞。”任十美对她拱拱手,末了,突来一股兴致,靠近她耳畔,悄声道:“其实你输了也好,这样咱们的婚约才能尽早履行。焦俏,我可是万分渴望你早日嫁作任家妇。” “呸,你才会输呢!”她双手在衣袖里颤抖着,讨厌,耳朵好烫喔,她真想伸手把耳朵捂起来。 但想到这样做,未免娇弱了点,她是最不想输给他的,便强忍着让他暧昧的话语在她心湖中激起阵阵涟漪。 可在任十美眼里,他只见到她嘴上要强,白玉般的耳朵和粉嫩的颊早已绯红一片,氤氲水眸底,风情无限。 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起来,生平第一次,他眼里、心里、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 他确定了,这是喜欢没有错,他喜欢她,这个娇蛮,却又直爽的女人。 他不知不觉越来越靠近她,她的发好香,比什么桂花、牡丹都更勾人心魂。 他觉得自己要醉了,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的唇轻轻地在她的耳朵上碰了下。 “啊!”这回焦俏再也撑不住,捂着耳朵,连退三步。 “我……”任十美也吓了一跳。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他……轻薄了她? 不,他没有欺负她的意思,可是……他的手指也情不自禁摸上那发烫的唇,酥酥麻麻的,原来和她亲密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好想好想再亲一回。 她看着他灼热的眼神,心头七上八下的。 怎么好端端的,情欲就失控了呢? 更奇怪的是,她一点都不讨厌他的亲近,甚至是……有一丝沉醉的。 难道她竟是如此喜欢他,喜欢到为他神魂颠倒了? 她不知道,可她再不敢看他,连瞄一眼都不敢。 “你不是还有事吗?你先走吧!我……我决定到倚香院喝杯酒。”生平第一回,她尝到了落荒而逃的滋味。 “焦俏……”他急追两步,想解释自己是无意的,但……他绝对有心,他对她有一份很特殊的感情。 她对自己溜走的功力一向很自豪,他今朝算是见识到了,果然够快。 看来要追求她,并不简单啊! 他凝视着她消失的方向发呆。这么要强的人,居然也会逃跑? 呵!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刚才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他该走了,却舍不得离开,心头骚动,若能早日将她娶进门,该有多好? 原来只是一场游戏般的婚约,现在竟成了一种迫切的渴望。 他喜欢她,控制不了地迷恋焦俏。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把她娶进门。 今生今世,他的妻,非她莫属。 焦俏逃进倚香院,才发现自己跑错了地方。 这里刚刚才闹过一场,里头乱糟糟,哪里有清静地方让她小酌一杯,顺便厘清自己对任十美的感情? 唉,失误啊! 平常她不会犯这种错的,都怪他,无缘无故亲她做什么,害她……她捂着耳朵,仿佛他暖热的唇还贴在上头,让她既兴奋、又害羞。 原来互相喜欢的人肢体相碰时,是这种滋味,很愉快、很幸福。 她陶醉地回忆着那份愉悦,心头暖得像要滴出蜜来。 “任十美……”她轻喃着他的名字。真想不到,原以为是恶作剧般的婚约,如今,她却有了实现它的期望。 这是爱吗?抑或是一时的情人痴迷? 她分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底已深深烙上他的身影,再难抹灭。 “你真是我命里的魔星……”她低语,脑海里都是任十美的一言一笑,好喜欢他,喜欢到只是想着,平静的心就像遭遇了狂风骤雨,起起伏伏。 她觉得自己似乎躲不过了,这辈子,她与他注定要纠缠,从年少到成长,至衰老,他们都摆脱不了对方。 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牵着他的手过一生……她的心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心坎整个发热了,暖烘烘的,教人舒服得神魂儿像要飞上天。 “这位客官……”突然,一个小厮走过来,打断了她的绮思幻想。“不好意思,倚香院发生了一点麻烦,暂时不营业,所以……很抱歉,下回您再来,我们一定备上好酒好菜招待,请您见谅。” “麻烦啊……”焦俏知道,不过是任二姐在这里闹了一场嘛!一些怕事的客人已经走了,至于酒醉休息的,估计还在梦乡中,并不知此事。 她比较好奇的是,能让那个冰霜病人瑞雪如此生气,任二姐干的事一定很严重,不知那位叫青青的姑娘伤得如何? 焦俏因为练武,随身都带着伤药,或许能帮上忙。 “刚才门口发生的事,我都看见了,听说楼子里有姑娘受伤,我这里有上好伤药,你们需不需要?” “啊?”小厮呆了下。他没想到这客人是来帮忙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幸好瑞雪及时出现,解了他的围。 “公子大恩,瑞雪代青青感激不尽,但嬷嬷已经请来大夫为青青诊治,希望……”她的话未完,突然内堂传来一个悲愤欲绝的声音。 “青青!”瑞雪脸色一变,向焦俏福了一礼。“很抱歉,这位公子,倚香院今日确实有事,改天公子再上门,瑞雪定亲自下厨,为公子做几样小菜,伺候公子。现在我们有要事待忙,少陪了。”说完,瑞雪急匆匆地走了。 焦俏越来越欣赏这位冰美人,不只人长得好看,举止大方,处事也得体,沦落风尘却是可惜了。 如果瑞雪能成为花魁,声名再上层楼,赚多点钱,不管是日后自赎自身,或者挑个忠厚男人嫁了,都好过一辈子混迹青楼。 她悄悄跟在瑞雪身后,心里暗下决定,一定要扶持她登上花魁的宝座。 焦俏跟着瑞雪进入内堂,瞧见一句满脸鲜血的女子,看年纪应该不满二十,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手持一柄利剪-- “青青!你干什么?”瑞雪厉喝。 “瑞雪姐……”青青一见她,哭得愈加厉害。“没救了……大夫说我的脸好不了了,我完蛋了……瑞雪姐,我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用?我不如死了算了……”说着,她心一横,剪子便往脖颈划去。 “住手!”瑞雪快一步上前,想抢走青青手中的利剪。 但青青求死心意太坚定,瑞雪不仅来不及让她停下自戕的行为,那把挥动的利剪反而在瑞雪手背划了一道伤。 “啊!”瑞雪痛呼一声。 “瑞雪姐……”青青大吃一惊,没想到会伤害到她最喜欢的瑞雪姐姐。 焦俏趁青青心神不定之际,一记穿插入白刃压了她的利剪,并且点了她的穴道。 “公子?!”瑞雪很讶异,这人怎么跟进来了。 青青一见外人,立刻吓得牙关打颤,她被任二姐那一记吓坏了,如今见到外人自然害怕。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倚香院门口发生的事,我都看见了,我身上有最好的伤药,问你们需不需要?你们不相信,我就进来看看喽!”焦俏神情轻松地解释。 瑞雪只觉得快错倒了。实话说,青青的脸先是受了烫伤,又被破碗割出裂痕,真要恢复如初,除非医圣再世了。 她不认为像焦俏这样一个俊美无比、却吊儿郎当的俊公子,能有什么办法救青青。 想到这里,瑞雪心头一阵怨恨与凄楚,青青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按照楼里的规矩,尽自己本分去取悦那位女扮男装的侯爷夫人,她不喜欢,大可拒绝,有必要动手伤人吗? 那夫人口口声声骂楼子里的人下贱,没资格碰她,免得脏了她的身子。她既如此嫌弃青楼,又上倚香院做什么?分明是来糟蹋人的。 她也不过是命好,投了个好胎,嫁了个好夫君,但凭那等品行……哼,在瑞雪心里,她比她们这些倚门卖笑的人都不如。 但这件事闹大了,绝对是倚香院吃亏。多数人不会过问事情的对与错,只看彼此的身世与背景--有权势的人,他们杀人放火都是对的。 瑞雪恨死那位自以为高尚,其实无知无德的侯爷夫人了。 “唉,你们这样看着我干嘛?难道我会特地进来害你们?我没那么无聊,你们也没什么值得我图谋的。我真是一片好意,看这位青青姑娘……嗯,你年纪不大吧?几岁啦?” “青青才十九。”瑞雪咬牙,泪水在眼眶打转。 “这么年轻就在这里工作,辛苦啦!我告诉你,我这药呢,是一个家里开药铺兼医馆的朋友见我每回练武都弄得一身伤,特地请人配的,效果真的不错。”那人当然是任十美喽!说来,这人也算体贴了,焦俏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暖意滑过。“这药唯一的不好就是,抹上去的瞬间,会疼得你恨不能骂对方祖宗十八代,但它确实很不错,青青姑娘的伤势既然被判断没救了,何不试试我这药,横竖也不会更差,说不定会转好叱!你们觉得如何?” 青青被点了穴道,动不了,自然无法表达意见。 瑞雪倒是细细思考了焦俏的建议,她们确实没有值得对方图谋的地方,何不试上一试?兴许有一丝生机 。 不过……她举起刚才青青意外划伤的手。 “我先试,如果好用,再请公子替青青上药。” 焦俏笑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这位美人了。 “你倒够义气,也罢,你想试就试上一回,不过疼的时候,可不准骂我喔,要骂就骂做出这种药的大夫。”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玉盒,沾了点褐色的药膏,涂上瑞雪的手。 药膏接触到作品的瞬间,瑞雪整张脸都扭曲了。见鬼了,世上怎么会有搽了这样疼的药?配这药的人是不是脑子秀逗了,存心让伤者吃苦,才搞出这种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烂东西! 她咬紧牙根,努力忍住不要问候焦俏的祖宗十八代。 焦俏开心地拍手。“不错、不错,不过你放心,你再数十下,痛苦就过去了,接下来还会很舒服,然后药膏会渐渐把伤口包起来,只要每一天别碰水,然后每天换一回药,以你这么轻微的伤口是半点疤痕都不会留下的。” 瑞雪讶异地瞪大眼,因为随着焦俏的话语落下,那药膏真的渐渐变了,由褐色到完全无色,她的手一点都不疼,血也止住了,伤口上还有一丝淡淡的清凉,很是舒适。 “这到底是什么药?太神奇了。” “不知道。不过我叫它……”焦俏顿了下,才皱着眉头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妈的,在这药上,吃过最大亏的就数她了,平均两天要受一回折磨,有时候气起来真想咬任十美两口。‘ 不过她能从小称王作霸,跟家里诸位哥哥打得头破血流,却至今肤白如雪,半点痕迹不留,也多亏了这个药。 瑞雪噗哧一声笑出来。这药名取得真是……切极了。 “好啦!既然药效已经证明,确实不错,那要不要给青青姑娘试试呢?”焦俏问。 瑞雪把视线投向青青,焦俏顺手便将青青的穴道解开了。 “青青,你觉得呢?”瑞雪问她。 这时,青青的情绪已经稍微平抚,听见自己的脸还有救,兴奋感激得眼泪都落下来了。 “谢谢、谢谢……谢谢公子,若你能治好青青的脸,你便是青青的再生父母--” “停,以身相许就不用了。” “呃……”青青有点尴尬。“青青此身早已卖与倚香院,确是不能再许予公子了。” “喔。”焦俏尴尬地一耸肩,看来她是被惜春弄到有些发神经了。“既然如此……很好、很好,咱们开始治疗吧……” “多谢公子。”青青福身为礼。 焦俏开始替她上药,那药膏抹上去的同时,青青疼得全身都在颤抖,但她拼命忍住不叫出声,只是咬破了唇,鲜血染得雪白的银牙都成了鲜红。 焦俏看得不忍,掏了随身的手绢给她。“你咬这个吧!”万一她再把唇咬坏,那这张脸就真的没救了。 瑞雪看着那方手绢,心里有些讶异,瞧这公子,虽生得俊美,眉眼间却自有一股厉气,显得英武不凡,当不是女子乔装改扮,怎么会随身带着姑娘家专用的手绢? 焦俏给青青治疗完,不一会儿,她的脸也像瑞雪的手,被一层无色薄膜包覆了起来,鲜血也止住了。 此刻,青青只觉得伤口阵阵清凉,说不出的舒爽。 “谢谢公子再生之恩,青青感激不尽,回头定为公子立下长生牌位,每日三炷清香,向上苍祈求公子一生平安喜乐。” “那倒不必,我对每天吃元宝蜡烛香没兴趣。”焦俏把剩下的药膏都送给青青。“以后你每天自己换一回药,记住,千万别碰到水,三天后……”成与不成,她也不敢说,只能看天意了。 “青青知道,若能好,是老天保佑,否则,也是天注定青青命苦,今生活该来遭罪。” “呸呸呸,这关老天屁事,你只是一时倒楣,遇到个疯女人--”焦俏看着青青,这小丫头还是不错的,有骨气也有勇气,不是那种见了漂亮男人就耍花痴的货色。况且她的脸弄成这样,也是任二姐造的孽,将来她若与任十美有了结果,那疯女人便成了她二姑……咦,想到这事,真教人厌烦,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自大又疯狂的人?偏偏亲戚之事又是最难处理的,焦俏只觉头好痛。 “总之呢……”她拍拍青青的肩膀,“你如果好了,自然不愁日后生计有问题,万一留下疤痕……这样吧,我替你赎身,以后你就跟着我,如何?” “公子……”青青对焦俏这位无缘无故伸出援手的大恩人,真有说不出的感激。“谢谢公子抬爱,不过……对不起,青青无意一生一世以色事人。” “啊?”焦俏愣了一下,大笑,“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女的,赎你是到我家做工的,你若识字,可以上粮行帮忙,如果什么也不懂,就做丫头吧!你觉得如何?” “你……真是女子?”最讶异的居然是瑞雪。 “是啊!”焦俏点头。“我叫焦俏,城里一十八家粮行都是我家开的,你知道吧?” “知道。”青青说,“你跟任家的十美公子立下赌约,群聊独家谁能连胜百场,输都就得披上大红嫁衣,坐上花轿,嫁入对方家里。倚香院的姐妹们每天都在说你们的事,你们的比赛好好玩喔!我们还有开盘口喔!” “那你买谁赢啊?”焦俏问。 “我……”青青低着头,半晌才小声说道:“我买了任公子赢,五两银子。” “喂!”焦俏正想倒水喝,闻言,手下不自觉用劲,一只茶杯竟被捏得粉碎。“你是女人耶!女人不帮女人,你去买个男人赢,有没有义气啊?” “对不起,我回头就去把赌注改掉。” “这还差不多。”焦俏随手将破茶杯扔了,换只新的,浑然没事,继续喝茶。 “不知道焦小姐女扮男装光临倚香院,所为何来?”瑞雪又恢复了冰冷的神色。她觉得焦俏的适时出现太巧合了,莫非其中另有内幕? “找你啊!我和任十美定了下一场比赛,在接下来的花魁会中,我们会各寻一美,予以支援,看谁支持的人获得花魁宝座,谁便赢得这场比赛。” “所以焦小姐是来看我究竟值不值得获取你的支援?” “错,我已选定你了。” 瑞雪大吃一惊。 “焦小姐莫非不知,奴家专擅棋画,于歌舞却是普通而已,因此从未当选过花魁?”焦俏选择她,岂非自己找输? “我知道啊!但我还是决定选你。”焦俏有时的确很任性,又不讲道理,却极重义气,自然欣赏重义之人,所以明知瑞雪的胜算不高,但她对了她的眼,她便选定瑞雪了。 “焦小姐,你这样会输的。”青青居然比谁都紧张。 “拜托,比赛都还没开始,你们怎么就先胆怯了?”焦俏一手揽住一个姑娘的肩,说道:“做人呢,就要有勇气,敢与天斗,才会有奇迹。再者,是谁规定下棋和绘画就一定会输给唱歌、跳舞的?我偏要让他们看看棋画有多么精彩,要创造出一个与众不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花中魁首!” “焦小姐也懂棋、画?”瑞雪问。 “完全不懂。”焦俏很诚实。 闻言,瑞雪和青青都快傻了。一个连下棋和绘画都不会的人,却要创造奇迹,这不是开玩笑吗? “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焦俏用力拍着胸脯,“起码,我和任十美的比赛中,目前还是我占上风的,只要给我一些时间,好好想一想怎么突出棋画之道,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赢。” “是啊……”青青和瑞雪同声一叹,可惜她们一点信心也没有。 看来这场花魁赛,倚香院又要垫底了,唉…… 第五章 在花魁大赛中,任十美最后选了擅长跳舞的明月。 为此,他还专门从京城请来最好的师父,为明月编出最新颖、最华丽的舞步,连舞衣都是皇家御用的霓裳坊特地订做的。 他这一连串举动,加上他和焦俏的赌局,将整个花魁大赛推向高潮。 随着比赛日子接近,甚至吸引很多外城的人携家眷前来观赏。 烟城里的客栈早就住满了,脑筋动得快的百姓们,干脆把自己客房也租出去,搞到最后,只要能遮风避雨,柴房都有人要。 烟城的人因此大赚一笔,不约而同把任十美和焦俏当成送财童子,就指望着他们的赌局能越搞越大、越搞越久最好,这样大家还不赚得钵满盆满?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人也发觉了有点不对劲。 任十美这边的宣传是弄得风风火火,每天都有新消息、新花样传出来。 相反地,焦俏支持的瑞雪反而渐渐消失了,到了花魁比赛前十天,她甚至完全不出面,连平常的生意都不做了。 有人好奇到倚香院探查究竟,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因此便有传言,倚香院垫底太多次,这回就算有焦俏帮忙,仍然是烂泥糊不上墙,她们认输了,干脆低调点,省得输太严重,被人笑更惨。 一些无聊人士更宣扬,焦大小姐思春了,迫不及待想嫁入任家,才放任自己输掉,否则一直赌下去,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坐上任家夫人的宝座? 焦俏对这些无聊传言嗤之以鼻。 但有一个人就很紧张了——惜春。 她为了接近任十美,甘愿小姐不做,就当他的贴身丫鬟,若到最后他娶了焦俏,她岂非两头落空? 所以这些日子,她非常焦躁。 她的反应全被任二姊看在眼里。 之前任二姊在倚香院吃了亏,回家哭诉,企图说服侯爷和自家老爹一边以权、一方以利压迫城主,勒令倚香院停业,然后她再来慢慢整治那些下等人。 谁知任十美一口戳破她的谎言,让她不仅被任老爹痛骂一顿,回房后,侯爷频频冷笑。 “原来是你毁了青青的脸,啧,想不到你容貌美丽,却心如蛇蝎,我不过多光顾了青青几回,你就找借口毁人一生,哼哼哼……”侯爷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走人。“别忘了,嫉妒是七出之一,你可别让我捉到什么把柄,否则……你小心了!” 任二姊气得五官都扭曲了,待侯爷一出门,她便将房里所有东西都砸了泄愤。 “你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靠我家的钱,你现在连杯好酒都喝不起!王八蛋……”她打心里看不起这个花心又无能的丈夫。 他甚至还暧昧地对她说过,十美的容貌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恶心!十美可是她弟弟,他的小舅子耶!他居然看着十美也能起情欲。 偏偏……任二姊把房间砸得一团乱后,趴在地上放声痛哭。丈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她了,说玩来玩去都是一个花样,无聊死了。 他宁可去妓院寻乐子也不要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如此命苦,要嫁这样混账的夫君? 都怪爹爹不好,妄攀高门,才会牺牲了她一生的幸福。 她忘了,任父发现东方侯竟是一个如此混账后,曾与女儿商量,就给他一笔钱,让两人和离。看在大笔金银分上,侯爷是绝对不会拒绝如此美妙提议的。 但任二姊拒绝了,只因她舍弃不了侯爷夫人这尊贵的身分。 当时任十美还说,她早晚会后悔……十美……可恶!自己的丈夫居然对十美比对她有兴趣,十美再怎么漂亮,也是男人啊……该死的,自从认识那个焦俏后,他就越来越不听话了……要不是十美搬弄口舌,侯爷怎会威胁要休掉她? 都是十美的错,否则她怎会落到如此狼狈的田地? 不,错的不是十美,是焦俏。十美小时候很乖的,都是焦俏带坏了他,十美才会不帮自己人,反帮外人! “焦俏……”任二姊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以为我不明白你心思吗?说什么两人比赛,谁先赢一百场,输者就披嫁衣,坐上大红花轿,嫁入对方家门……哼哼哼,姊儿爱俏,你不也是贪慕十美的好容貌,又不肯自贬身价,才用这种花招激起十美的好胜心,引发他对你产生好奇,进而钦慕你……的确,你的手段很厉害,可惜你遇到了我,就凭你这种货色想进任家门,别作梦了,我——” “二小姐。”一个细微的呼唤在门口响起,却是惜春。她抱着一瓶刚插好的鲜花,这显然是任大夫人的杰作,想藉花朵的清新舒缓女儿恶劣的心情。 惜春抱着花瓶走进来,看见一屋子狼藉,也愣住了。 二小姐未出嫁前脾气还好,嫁人后,怎地越来越暴躁了? 不过关她什么事?二小姐爱攀名门,才落得如此下场,只能怪她自己贪慕虚荣,能怪谁? 惜春心里隐隐有些瞧不起二小姐。嫁人就该嫁任十美那样的,有貌、有才又有财,而且有责任心,这才是女人终身幸福的保证。 所以她绝不会放弃任十美的,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抢到手。 任二姊一见惜春进来,眼泪都来不及擦,便冲过去,劈头盖脑给她两巴掌。 “没眼色的下贱蹄子!我现在还是区区的二小姐吗?跪下,叫侯爷夫人。” 惜春一时给打懵了,花瓶也不小心摔落地面,满瓶鲜花,瞬间残败。 幸好她也是机灵人,只呆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受迁怒了,可她想起二小姐毁青青容颜的残酷手段,自己现在还只是任府中一个大丫鬟,可禁不起她的陷害,赶忙跪下磕头。 “奴婢错了,请侯爷夫人恕罪。” “哼!”一句“侯爷夫人”总算消解了任二姊心里的怒气。她踢了惜春一脚,吼道:“滚出去,以后不得吩咐,不准进我的院子!” “是,奴婢再也不敢了。”惜春倒退,迅速离开房间。 看着她就要走出房门,任二姊突然想起,这贱丫头不也是爱慕十美的吗?想她当年初入门,人母怜她孤苦、又敬她卖身葬父,孝心可嘉,不忍拿她当奴婢使唤,便有意收她做义女。 但惜春却宁可给任十美做丫鬟,那时大伙儿心里便有数,她这是看上十美了。 可惜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而且一个小小丫鬟,有什么资格坐上任少夫人的宝座? 不过……若能扶持她、勾引十美,让她成为十美的通房大丫头,以焦俏高傲的性子,她能接受与人共享夫君吗? 就算她接受了,至不济,她也算在焦俏面皮上狠狠抹了一把灰,看焦俏再怎么嚣张狂妄? 任二姊打定主意,便把惜春叫回来。 “等一下,有话问你。” 惜春咬了咬牙。这二小姐还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她还真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浑不把一般人当人看了。 也不想想,凭她那失势的侯爷夫君,若没任家供养,有他们夫妻现在的风光日子吗? 可恶,倘使让她当上任少夫人,一定想办法将这对蛀虫夫妻赶走,让他们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惜春转回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喊声:“侯爷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婢一定办到。” “嗯。”任二姊就爱这种高高在上的滋味,惜春服了软,她便开心了,说道:“你也服侍十美四年多了,怎么样?” “惜春不明白侯爷夫人的意思。” “我是说,娘急着抱孙子,十美又被焦俏拖住,迟迟无法娶妻,你是他的大丫鬟,有通房之责。你怎么该做的不做,反而每天干些无关小事?你不明白吗?现在任家最重要的是传宗接代,其他都是次余的。” 惜春脸一红,呐呐无言。她也不是没勾引过任十美,但他不为所动,总不能让她对他用强吧? 任二姊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丫头有野心,却没胆量,标准的胆小鬼。 “喏!”她进内房,翻了一只瓷瓶扔给惜春。这可是一等一的上好春药,反正她那无能的侯爷夫君建功立业不成,在女人肚皮上讨威风最厉害了,所以他们的房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助性东西都有。“机灵点儿,早日为任家开枝散叶,我们都不想任家香火断绝,以后下地狱,都要被祖宗们骂死。” 惜春拿着药瓶,整个人呆住了。让她干这种事,万一反惹任十美厌恶,岂非得不偿失? 可是……她的心在骚动,若不用点手段,她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得到任十美? 做或不做?她的心在挣扎。 “好了,没事啦,你出去吧!”任二姊深知这种事挑拨一下就好,做得太明显,万一日后东窗事发,十美找她算账,她岂不倒楣? “奴婢下去了,侯爷夫人。”惜春低着头,很快地走了。 任二姊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身躯,和那颠三倒四的脚步,一丝冷笑浮上唇角。 “这会儿可有好戏看了。”于她,做这些事并没有真正的好处,但她就是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滋味,尤其能摆弄惜春、压服十美、羞辱焦俏…… “呵呵呵,这就是你们得罪我的代价,走着瞧,以后还有更多的好东西等着你们品尝呢!” 今天就是花魁赛了,一大早,焦俏便来找任十美一起去看比赛,却扑了个空。 原来任十美早就等不及,天还没亮,他便去焦府的门口站着,待到负责洒扫的老汉打开大门,他才上前说明自己的来意。 想不到,老汉竟告诉他,焦俏早在半刻钟前便骑马从后门出去了。 任十美差点殴死,枉他在焦府门口白等半个时辰,结果……两人竟然错过了! 但他若没猜错,焦俏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任府。 因此,他又急匆匆往回赶,毫不顾惜心爱的宝贝汗血马,一鞭又一鞭抽在马臀上,催促它尽快赶回家。 不能怪他紧张、焦躁,自从发现自己对焦俏的欣赏渐渐变成喜欢,甚至是爱恋后,和她在一起的时刻就像在天上,两人分别时,他瞬间坠落地狱。 自己一个人,没有她在身旁,他的心总是隐隐抽痛。 相思像是一种致命的迷药,已深深束缚他的神魄,让他恨不得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她的人、听见她的声音,和她手牵手一辈子也不放开。 他现在对和她比赛这种事是又爱又恨。 爱它搭起了他们爱的桥梁,却又恨为何得胜上一百场,才能赢得佳人归? 究竟还差几场?他每次数,心里都好焦急,恨不能立刻全部比完。 但理智告诉他,想要赢,就得冷静,否则他是得不到美人心的。 他勉强自己将思绪从输赢次数中抽离出来,只专注于眼前的比赛,唯有脚踏实地、一场又一场地赢,他才能真正得到她。 这回,为了让明月夺得花魁宝座,他下了很大的功夫,他又八成的把握,今年的花魁非明月莫属。 所以他更是迫不及待地想采撷这胜利的果实。 当他风尘仆仆赶回家,果见焦俏立在门外,窈窕的身姿健美娇艳,一身大红劲装,更衬得她英气勃发,就像那花中之王牡丹。 他焦躁的心立刻平复下来,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这样喜欢另一个人?明明他们没有血缘、也非故友,经过常年比试,他们更像是天生的对手。 但他就是无法移开目光,贪恋地想立刻将她拥进怀里,恣意怜惜。 焦俏察觉他火热的视线,撇下那正跟她纠缠不清的惜春,转过头去,一见任十美,虽然满面风尘,不似以往俊美,却让她心跳加速,犹如大冬天里怀抱着小暖炉,说不出的温暖与愉悦。 “早知道你要去我家,我就不来了。”尽管没有人告诉她,他一大早出门是上哪儿去了?但她就是知道,他一定是去找她。 他们不只是对手、是两情相悦的男女,更是一对彼此知心知意的知音人。 任十美跳下马,向她走去。 “我等不及嘛!谁知道还是与你错过了。” 他伸手,正想牵起她的,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旖旎。 “少爷。” “惜春?你怎么在这里?” 惜春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一直都在,好吗?可只要焦俏一出现,任十美的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个女人,再也没有其他。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四年多的辛苦付出,竟换不来他一丝温情。 可是她不能、也不想怪少爷寡情,因为她实在太爱他了,无法对他生气。 她哀怨的目光只能全部投在焦俏身上。 焦俏瞬间打个寒颤,仿佛被什么坏东西附身一般,恶心死了。 她立刻旁移两步,让惜春可以看清楚任十美。他是真的对她没有感情,绝对不是焦俏从中破坏。而且…… 拜托!与任十美订亲的人是我,要说谁介入,也是你吧!干么弄得一副我是坏人姻缘的狐狸精似的?焦俏心里腹诽着,却也懒得理会这种被爱情冲昏头的疯子。 看惜春只是抿着唇,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也不回话,任十美没耐性哄她。若换成是焦俏,让他扮小狗汪汪两声逗她笑,他就千百个愿意了。 至于惜春,他对她没心思,她想玩沉默,自己去玩吧! 他加快几步上前,伸手朝焦俏一捉,终于牵到日思夜想的柔荑。他们的手掌心都有常年练剑磨出来的薄茧,互相厮磨,让两人身心酥麻,脸庞晕满了红霞。 说不出的暧昧化成粉色迷雾,将周围染得浪漫旖旎。 焦俏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又急、又快、又重,让她好害羞,怕他发现了她的情动。 但焦俏是白担心了,因为任十美比她更着迷。 他怔忡地看着她,那如花娇颜、黑夜般深邃迷人的眼眸、挺直可爱的鼻,以及最最迷人、湿润诱人的红唇…… 他不自觉地靠近她,一寸一寸,视线里只剩下那抹嫣红,好美、好漂亮、好……他说不出来,只想尝尝它们,细细地品尝,深深地缠绵。 焦俏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心里既紧张,又有股莫名的兴奋。 他要亲她吗?亲吻是什么滋味?和他牵手好酥麻,那么亲吻……这更进一步的亲密一定比牵手更动人、更让人快乐吧? 她情不自禁地朝他靠过去,想快点品尝到那绝顶快感。 两个陷入情欲的男女,已经彻底遗忘了惜春的存在。 这时,惜春眼里冒着的已经不是妒意,而是浓浓的恨了。 他们怎么能、怎么敢在她面前如此嚣张?不,她绝不会让他们如意的! “少爷!”她突然喊了声,作势向任十美走去。 任十美起初没听到,直至惜春发出一声尖叫,他才猛然从情欲中惊醒,转过头看向她。 惜春像是没走稳似的,整个人朝他倒过去。 “搞什么?”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扶。 惜春突然凑过唇,目标正是他的。 任十美双眉一皱,即时改扶为推,总算没让惜春把初吻夺走,但她的唇却擦过了他一小片面颊。 “你干什么?!”他有些恼怒,举起袖子拭过那令人不快的触感。 “少爷恕罪,奴婢不小心踩着地上的石子,所以……”这边,惜春还在装腔作势地解释。 “走!”那厢,焦俏已经像灌了桶陈年老醋,全身僵硬,美丽的脸庞罩着寒冰似的霜雾。 她拉着任十美,走向自己的马。 她先上马,再用力拉他,让他坐到她身后。也幸亏任十美功夫还不错,否则这么折腾一下,非摔个鼻青脸肿不可。 等他坐好,焦俏二话不说,拍马就走。 马速快得如箭在飞,倏忽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惜春在原地,恨恨地咬牙切齿又跺脚。 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她运气如此糟,大好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不过她不会死心的,早在四年多前,天宝寺广场初见任十美时,她就认定了他。她为他牺牲这么多,好好的小姐不做,只求能就近服侍他,而他既然不感动,那就别怪她使手段了……她握紧了杯中的小瓷瓶,想起了任二姊的话。 她,一定要得到他—— 任十美打死都不知道,因为一副好皮囊,他为自己招来了一个这么可怕的煞星。 他只晓得一件事,那就是焦俏现在很生气。如果她心中的怒火成真,此时他一定能看见一道高达几千丈的火柱直冲云霄。 该死的!他不怪别人,他骂的是自己。既知惜春心怀不轨,他早该硬下心肠,把人远远送走,干么听家人的话,让她进他的院落做丫鬟? 而且,他刚刚也太大意了,一个武人竟被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偷袭,简直丢脸到可以去撞墙了。 下一次——不,绝不会有下一次了。等今天花魁大赛结束后,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把惜春调走,彻底断绝她的妄想。 至于现在嘛……他看着焦俏骑得飞快,可见恼怒不轻,他要怎么做,才能平息她的怒火? “焦俏……”他试着喊她,不是想辩解,只是要道歉,求她原谅他的粗心大意。 焦俏不说话。 任十美心头忐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哄得她开心,要不……他把这次花魁大赛的胜利让给她好不好? “任十美!” 他正想得乱七八糟。突然,她寒冰似的声音落了下来。 嘶——她用力拉停马儿,蓦地转过头,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向她。 “记住,你是我的,从订下婚约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人了,而我绝对不可能与人分享夫君,你明白吗?” 说完,她用力吻住他。 这个吻一点都不温柔,甚至有点粗暴,因为两人都没经验,牙齿不小心撞上了,嘴唇也咬出了血丝。 但这个吻充满激情与爱恋,充满绝对占有的爱。她要他的全部,但同样地,她也会付出自己的所有。 他们吻得既激烈又痛苦,这种咬来碰去的生涩表现,也许要等到两人成亲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才会进步到互相取悦,可现下,他们太稚嫩了。 又一次不小心咬破对方的嘴唇后,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毕竟,伤得太严重,也不好出去见人了。 他们的唇上都有伤,但伤口渗出来的血丝却将唇片染得暧昧旖旎。 他们各自抿唇,有点痛,但心里也很兴奋,有一股说不出的骚动。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四道视线在半空中相交,仿佛擦出了火花。 吻技不好又如何,真情挚爱胜过好技巧百倍。 甚至,这种痛也是一种爱的证明。 两人对视了好久,任十美终于倾过身子,轻轻地揽住她的腰。 “焦俏,相信我,我也不喜欢齐人之福。”他爹娶了几十房妻妾,生了十二个女儿,才得他一男,因为他是家里的独苗,所以从小备受宠爱,但有时候,太多的珍宠和惯溺也会让人窒息。 若非遇见她,被她激起了男性尊严,他现在恐怕还在那个女儿国中坐井观天、夜郎自大。 是她改变了他,也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他喜欢她,不只是单纯的相恋,还有找到对手的兴奋、寻着知心知己的快乐,和对她言行举止的欣赏。 爱使他明白,只有像焦俏这种完全不按理出牌的女人才能真正吸引他,而世上能有多少如此特别的姑娘……不,穷搜九天十地,也只会有一个焦俏。 所以他只会爱她,永远、永远、永不改变。 她定定地看着他,从他坚毅的双瞳里看见了他真诚的心。 慢慢地,焦俏笑了,勾起的唇角带着淡淡的魅惑,氤氲水眸荡漾着春色,艳丽的五官瞬间点上无与伦比的光采。 这一瞬间,任十美瞧得愣了。他发誓,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美丽的风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更用力地搂紧她。“焦俏、焦俏……我好想赶快娶你进门,我快忍不住相思折磨了,我爱你、我爱你……” 她的螓首倚在他胸膛上,轻应一声。既然爱了,她就不会故作矜持地拒绝他。 “只要你赢上一百场,我立刻嫁给你。”果然是焦俏的标准答案。“还有……”她用力回抱他,力气大得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别让我等太久,我最讨厌等待了。” 任十美大笑。真的,他爱死了她这样大方热情,更喜欢她的特立独行,真不知道她还会带给他多少惊喜,但他相信,日后,这种快乐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第六章 任十美和焦俏来到双月湖畔,也就是花魁大赛会场,这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 而原本搭好、可以容纳万人的高台更是塞得水泄不通。 当然,任十美和焦俏是有特别保留座的,可讽刺的是,明月与瑞雪互为敌手,以她俩为首的两家妓院,自然不可能和乐融融,围坐一团。 因此四大妓院的座位各立于东南西北四方,而任十美和焦俏的保留座就憾恨地分隔东西了。 任十美一看位置,当场傻眼——隔了一座湖,他看屁啊! 毕竟他来花魁大赛,并不是想看比赛,是看焦俏这位辣美人,顺道收取胜利的,现在要他和她隔湖相望,一句话——没门儿! 他宁可牵紧她的手挤在人群中,看四大美人各自展示她们最傲人、最美丽的一面。 第一个出场的是明月,她身着一袭金色薄纱,健美胴体若隐若现,却一点不显暧昧,反而有一种…… 焦俏想了很久,才发觉那是一种融合了艳丽与圣洁的奇特气质,明月还没有表演,就这身装束,已经赢得满堂彩。 焦俏斜睨了任十美一眼。“你倒是下了不少苦心嘛!” “什么?”他正专注地看着她,他发现她的耳垂上有一颗小痣,好可爱,教人瞧得心痒痒,忍不住想亲上一口。 “你在乱看什么?”她屈肘,给了他小腹一下。 任十美倒吸口冷气,差点把早点都吐出来了。“好端端的,你干么打人?” “你的明月就要开始表演了,你不认真看,居然还走神……”她气得又在他腰间捏了一记。“你就这么自信她一定能赢?” “我已经把她本身的优点加强到一百分了,若还是输掉比赛,只能说她运气不好,而我是倒楣选错人,下次换我出题时,我会记取教训,重新赢回来,所以没必要盯着她的比赛看整场吧?”再则,明月哪及得上他身边的她动人。他就是喜欢看焦俏,只爱瞧她,光是与她十指交握,他便觉得幸福满满。 “你……你真是我见过最不负责任的支持者……”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我若是一直瞧着她,你不吃醋?”他促狭地眨眼。 焦俏立刻面栖红霞,又羞又臊之下,一记肘拐又打过去。 但这回任十美早有准备,即时一掌挡住了她的手肘。 “哇,你谋杀亲夫啊?” “你胡说什么?我们根本还没成亲。” “反正是早晚的事。” “你——卑鄙!” “跟你学的。”他贫起嘴来也是可以气死人的。 焦俏就被气得火冒三丈,拼命甩手,想要离开这个死不要脸的臭家伙。 但他却似狗皮膏药似的,贴上了,就撕不下来。 “你不想看比赛,我还想看,你别缠着我。” “看什么?”他闲闲地指着那空荡荡的画舫。“人家都跳完了,现在换……换谁啊?”他问身旁的老兄。“兄台,借问一下,接下来是谁表演?” “你到底是不是来看花魁赛的,连表演顺序都不知道?”老兄走了,不理他。 焦俏的眼珠子像两枝箭,快把他射穿了。 任十美傻笑。“我再找别人问……” “免了!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啊?”焦俏很纳闷。“你来双月湖不看花魁赛,到底是来干么的?” “陪你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瞬间一愣,那股心如擂鼓乱撞的状况又出现了。 她原来是很生气的,可现下,嘴角却又不觉地牵起一抹喜悦的弧度。这样的表情真是奇怪,但就算是她的怪模怪样,落在他眼里,仍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专注的神情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即便是那最微弱的一根发丝,也要深深地烙入心坎。 “焦俏,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四大美人再漂亮又如何,在我心里,你才是最美丽的那一个。” 她相信他,因为她从他的双眸里看见自己的身影,还有一份掩饰不住的爱恋。 他今天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 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也不晓得如何表达自己满腔的爱意,只好用力回握他的手,十指之间缠绵得几无缝隙。 他觉得掌心好热、好烫,一股说不出的温暖充斥心房。 情不自禁,他伸手牵住她另一只手。 这一回,心里的温暖加倍了……不是一倍,是比之前更暖上十倍、百倍。 他无法形容自己爱她到底有多深,但他知道,这一刻,哪怕她说金阳是黑色的,他也会点头称是。 这种爱没有理智、不讲道理,它像潮水,瞬间将两人一起淹没了。 他们沉溺在爱河里,浑然无视于周遭的吵杂与纷乱。 他们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对方,其余外物,皆是虚无。 不知不觉间,他们靠得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喘息。 两人之间热得几乎要冒出火花,情欲越发高涨。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两人的身子很快地贴在一块儿。 而这时,花魁大赛已进入最高潮,轮到最后一美——瑞雪的表演。 任十美抱紧焦俏,恨不能把她揉进心坎里。 他爱她,爱到几乎癫狂。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咆哮着一定要得到她,不管要用什么手段、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哪怕有一日,她变了心,不再爱他,他也不会为了让她开心,而成全她和别人相好。她是他的,即便她痛苦不已,他也不会放手。 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疯狂的一面,当那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 但随即,他便释然了。他视她为自己的另一半,那么他要求自己完整有什么不对? 所以他爱得理所当然、狂烈得天经地义。 同时,瑞雪的表演开始了。 眼尖的人们发现,从瑞雪走出画舫后,旗杆上便挂出一张巨大的宣纸。那纸真的好大,约莫……应该可以装得进两个瑞雪吧? 瑞雪站在纸前,笔走龙蛇地画着。 这种静态的表演,比起之前明月那热情又火辣的胡旋舞,如沐春风、缓如细雨的琴声,和百花直透心魄的婉转歌曲,瑞雪这一招真的不够引人注意。 不少人已经看得昏昏欲睡。这要一直等到她画好,得等多久? 若非瑞雪的美貌稍微提振了他们的精神,这会儿八成有不少垃圾扔进画舫,叫她下来,别再浪费时间了。 反正客人们不欣赏这种东西,寻花问柳嘛,图的不就是快乐?这般无法勾起大家热情的玩意儿,不要也罢! 又过三刻钟,终于有耐心不好,品性更差的人发出嘘声,要瑞雪下来,别再给大家制造无聊了。 瑞雪眼眶微红,但刚毅的性子却让她坚持下去,直至把图像大略勾勒出来,终于有眼尖的人发现,瑞雪画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她自己,不过图里的瑞雪头发、妆容、衣饰皆与正在绘画的她不同,面貌却是一模一样的。 “咦,这画得也不错嘛!”这是瑞雪上画舫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赞美。努力始终得不到肯定,一朝被人发现,那份快乐能让生性清冷的人儿露出最美丽纯粹的微笑。 那一笑,让很多人都呆了,四大美人的容貌一直是各具特色、难分胜负,所以瑞雪才能在年年于花魁大赛垫底的情况下,仍然成为倚香院的头牌,让人趋之若鹜。 可她刚才足以融冰化雪的一笑,却让大家注意到,这寒梅虽不如兰桂清香、难敌牡丹艳丽,却自有一股风韵,撩人心扉。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欣赏瑞雪这安静的表演。 画越来越完整,几乎就是瑞雪的翻版。 也就在这时,画舫开始飘出白烟,初始,只是罩住瑞雪的身影,但随着烟雾越来越浓,整座双月湖全都笼罩在浓雾中了。 而湖边的人也渐受影响,再也看不清画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是起雾吗?”有人问了句。 “瑞雪姑娘有没有事?要不要先中断比赛,等雾散了再继续?”另一个人吼道。 “这不是雾吧?我好像看到一阵烟从画舫里飘出来,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又有一人说。 人群因为你这突如其来的烟雾而起了骚动,不多时,连秩序都被打破,围观群众开始发生推挤。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乱,须臾,一阵大风吹来,雾散了一半,人们终于能隐约看见画舫上的瑞雪绘完最后一笔,然后慎重地为画像点上双睛。 说时迟、那时快,点睛一完成,瑞雪突然扑向画像,然后整个人消失了。 “啊!”很多人吓了一跳,发出惊呼。 这回,任十美和焦俏再“目中无人”,也不得不从爱河中清醒,面对这纷乱的场面。 “怎么回事?这个季节不该起雾啊!”随即,他动动鼻子。“不对,这不是雾,是烟弹发出的浓烟。是谁放这么多烟弹,难道……” “嘿嘿嘿……”焦俏发出得意的笑。既然太安静的表演吸引不了群众目光,那就给它添个乐子喽!包括弥漫全场的烟雾和瑞雪那一扑,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设计的障眼法。 但是,这还不是最高潮,真正的高潮是…… “哇!”人群发出比刚才更响亮、更轰动的叫声。 画活了。或者应该这么说,本该在图里的瑞雪突然从画里走出来,不同于刚才绘者的发饰服装,她就是图里的人啊,但是……画者不见了,而画像却动了,而原先那幅画,又变成白纸一张。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瑞雪的画技已经高超到能够画物成真?那么原先的瑞雪呢?而眼前的瑞雪到底是人?还是妖? 没有人说得清、看得明,他们只能不停猜测,发出各式各样的疑问。 画舫上,瑞雪向众人福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入船舱,代表着今年的花魁大赛至此结束。 但有关瑞雪的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 任十美听见所有人都在讨论瑞雪表演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每个人嘴里说的都是瑞雪,说得她的画有多好,说她整个人扑向画里时有多吓人,说画中人复活时,简直神奇得无法形容…… 这个时刻里,人们脑海里只剩瑞雪,再记不得之前的明月、清风和百花表演了什么。 任十美苦笑望了焦俏一眼。“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彼此、彼此。”哼,他在明月身上投入的金钱与心血,可也不比她对瑞雪做的少,但显然这回,她是棋高一着,赢定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输就输了,他绝不会耍赖,但他要知道原因,再有下回,他绝不会跌倒在同一件事上。 “一开始,我们挂上旗杆的纸就不止一张,然后瑞雪出场绘图,等到画得差不多了,点燃烟弹,让白烟迷惑大家的视线。接着青青易容成瑞雪模样,绘下最后一笔,再点上双睛。此时,瑞雪已在船舱中,改换衣饰形貌成为画中人,最后她俩再迅速地交换过来,并且由青青将会好的画作撕下,带进船舱,瑞雪则站在另一张白纸前,装作刚从图画里走出来一般,便造成轰动的效果了。” “白烟确实可以迷惑视线,但两名弱女子动作得再快,也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她笑得贼兮兮的。“移形换影。” 他两颗眼睛瞪得差点掉出来。“你……你把你家祖传的轻功教给了她们……两个风尘女子……”这也太疯狂了。 “风尘女子又怎样?况且,她们现在已经是我家的人了,等这场花魁赛结束,青青就会到焦府工作。至于瑞雪,她早存够赎身的钱,一直没离开倚香院,是顾惜着嬷嬷对待众姊妹不似其他老鸨,将旗下姑娘当牲畜动辄打骂,可这回青青被你二姊伤了脸,虽然我给她用了你送我的伤药,但是还是留下疤痕。嬷嬷嫌她这模样难看,竟要将她转卖给三等娼寮,于是我给青青赎了身,瑞雪也算看清嬷嬷的真面目。因此瑞雪便赎了自身,我知她深情重义、又通诗书、专擅棋画,便请她到我大伯新开的通吉斋当女掌柜,她答应了。若非你我早为这场花魁赛定下赌注,她们早跑了,才不给倚香院挣这份荣耀呢!” 提到任二姊,任十美就想叹气。她最近跟那位王八蛋侯爷是越吵越厉害,大家都劝他们和离,侯爷开价十万两黄金,只要给了钱,他随时走人,偏偏任二姊不要,就是要拖着大家一起受累,任十美被他俩给烦死了。 “说来青青的事,是我任家对不起她,你先替我跟她道声歉,我会再寻良医,务必治好她的脸。” “知道啦!”她随口应下。其实她早就在替任家补篓子了,否则她怎么会送药又赎人,还替瑞雪安排工作? 一切全是为了任十美,她不想他愧疚,想要他开心,所以她愿意费尽心力做所有对他有益的事。 她还没有告诉他,她爱他,但事实上,她的心里早已装了他。 这场花魁大赛,最后出乎众人意料地以瑞雪胜出作为了结。 焦俏很开心、瑞雪很开心、青青很开心、多数人都很开心,只有少部分人不开心,比如任十美。他知道不该斤斤计较于一场比赛的失败得失,眼光要放远,把握下一场比赛才是最重要的,但他的心情还是不好。 每输一回,离娶她进门的时刻就远一步,这样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得到她? 不行、不行,这样比下去太浪费时间了,他非想个好办法,尽快赢得一百场胜利才行,否则老是看着她,被她迷得昏头转向,却不能完全拥有她,他早晚闷死! 为了自己的终身“性福”,任十美发挥出全部潜力,试图让他与焦俏的比赛在一个月内分出胜负。 当然,结果一定要是他胜足一百场,大红花轿迎娶她过门才行,他是绝对不会去入赘。 如此一来,出题的难度就大上许多,要对他有利,却是她不擅长的,又不能被她看出破绽,因此他拔断了不少头发,连带着服侍他的小豆子——嗯,惜春呢? 任十美消受不了她的美人恩,因此将她打发去服侍大夫人了。 他亲自挑了个机灵的小厮,虽然不如惜春知冷知热、殷勤有加,但最起码,他不必再担心自己贞操有失,被气得发狂的焦俏一刀砍断是非根,从此只能入宫做太监。 惜春几次向大夫人求情,试图以悲情打动大夫人,逼他再将她收回去。 但今天的任十美已经不是四年多前那个被养在女儿堆中,让众夫人、姨娘、姊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青蛙,只会坐井观天。 他长大了,并且长得非常好,有勇有谋,任庄主已经把大半家业交给他负责,他处理得得心应手,毫不逊色于庄主年轻时的狠辣作风。 大夫人已经没有办法再影响儿子的决定——不,应该说,任家里已没有人再能指挥他,现在他是半个家主,只有他下命令,没人可以违抗他。 惜春的不知好歹让他愤怒。妇人之仁终究不是好事,瞧瞧他,救了人,却给自己添了这么个大麻烦,他后悔死了。 以后好事还是可以做,但得挑着做,他绝对不再犯救了人、反被咬一口的蠢事。 他给了惜春两条路,第一,好好服侍大夫人,她可以在任家住下去,随便她爱待多久,他就当养一个吃闲饭的。 第二,他给她一笔银子,看她是要去买座小庄园,从此靠收租过活,或者她想做点小生意也行,他还可以免费为她提供店铺,但从此而后,她与任家再无瓜葛,他们俩前生无缘、今生无缘、来生更无缘。 惜春虽然不满意,但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把戏都使过了,仍然无法让他收回成命,只得委委屈屈地去服侍大夫人。 但她心底其实还是存着奢望,只要同住任府,总有机会让她近水楼台先得月。 任十美也知道她打的主意,却懒得理她。这样不明事理又不知好歹的女人是闹不出什么大风波的,他很快将惜春的事仍在脑后,浑然不知一场阴谋正要展开。 他现在每天都在想一些小游戏,既要勾起焦俏的兴趣,又要把它们变成比赛,最后成为收入他口袋的胜利。 这真的很难,但幸好新来的小厮小豆子也是个机灵鬼,很会帮他出馊主意,比如任府养的大狼犬要生了,小豆子便鼓动他去找焦俏一起看大狗生小狗,顺便赌一下,这生下的小狗是公的多或母的多? 结果……靠靠靠!他在心里喊了十八声靠,那狼犬生了两崽子,竟是一公一母,最后这场比赛以和局收场。 然后,他送她回家,又赌——这出大门后,遇见的第一人是男是女? 而答案……很好、非常好、十分地好! 他们出门后,很快便遇见一对老夫妻,相扶相持、并肩而行,那白首偕老的恩爱情景不知多感人,只有任十美心里在流泪。 可恶,这一场又打和了! 这样下去,就算一天比二十场也没用啊!一直打和,他的胜利不增加,全都白搭。 不行,一定要再想个好办法,让他可以尽快将她娶进门。 所以…… 焦俏如今站在城门口。她和任十美在数,一个时辰内进烟城的人数是单或双?她赌单,他便选双了。 任十美就不信了,这样还能和局,再和,他就……他就去买面线,在城门口上吊! 然后,一个时辰终于到了,最后一个人踏入城门瞬间,任十美呆了。因为单算这个人,那一个时辰内进城的是双数,便是他赢。 可麻烦的是,这人是个孕妇,肚子很大,可能不日内就要临盆。 “这要怎么算?”焦俏看着他。“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虽然未出生,但也是个生命,咱们不能忽视人家吧?所以这孕妇虽是一人,但应该以两人计数,这场是我赢了。” “你怎么知道她只怀一个,那么大的肚子,也许是双胞胎呢,那便是我赢了。”任十美绝不轻易认输。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又以打和收场。 任十美已经是有眼泪哭到没眼泪了。老天爷啊!祢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祢就让我平平顺顺胜上一百场,会死吗? 他真的好可怜、好可怜啊…… 第七章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城里有名的大善人,那位年逾五旬、膝下犹虚的刘老板,他的大夫人终于以四旬高龄之身,为他产下一名胖大小子。 刘老板乐坏了,直道:“为庆祝刘家有后,从今日起施粥一百天!一来是为了初生的儿子积福德,二来则是感谢老天,终于让我心愿得偿!” 据闻,刘老板的娘,刘老妇人一听见刘家第十一代独苗降世的消息,开心地晕了过去,差点让喜事变成了丧事。 可幸好她抱孙子的希望过于强烈,不多时,又自己醒转过来。当稳婆将小小婴儿送到她手上,刘老妇人感动得泪流满面。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包巾,确定婴儿性别是男丁无误后,痛哭失声,喃喃不停地诵着佛号,这几十年的经总算没有白念,佛祖还是保佑刘氏一门。 她许愿待孙子满月,便上天宝寺还愿,要塑一尊重达二十斤的金佛像供在寺里,让天下人都能共沐佛恩。 这消息一传出,烟城所有人都被震动了,他们不约而同决定待刘家小儿满月的那日,定要去天宝寺观赏这场绝对是前无古人、恐怕也很难有后者的盛会。 任十美和焦俏走在路上,听见这么多人讨论这个问题,以她的性子当然不会错过这种好事。 她正想邀任十美也一起去玩。 突然,他放声大笑。“哈哈哈,这局我又赢了。” “你发烧了吗?”她一手探向他额头。“好端端地,你赢了什么?” “赢你啊!别忘了,七个月前,也就是你选中瑞雪的当天,听闻了刘家大夫人怀孕的消息,便提过要赌她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如今结果揭晓,她生了儿子,自然是我赢。” “可是……”她陷入沉思,七个月前的事,她真的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出过这道题目。她想了好久,以不太肯定的口气道:“你那时不是说赌刘夫人生子,时间过长,得等足七个月,那这中间我们都不赌了吗?这岂非太无聊了?后来我们才改赌风花雪月四大美人谁会成为此届的花魁,不是这样吗?” “我是说等上七个月太久,我们不该把时间浪费在那上头,应该再找新题目,先赌点别的,再论其他。”任十美争辩,他现在为了胜利几乎是不择手段了。“可我从头到尾都没否认过你那道题目,因此它还是存在的,只是在等待的这七个月里,顺道又赌了很多新玩意儿罢了。” “可我不记得我选的是女孩儿啊!”要她轻易认输,想都别想。 其实他也不记得当时的细节了,但为了尽早娶她入门,就算被人耻笑哄骗小姑娘,也要干上一回。 群他强做镇定道:“我很确定我选的是男孩。” 聊她歪着头,想半天,若真有这场赌赛,那么她输得心甘情愿。 制可问题是,她越想越觉得这道题似乎没成立啊! 作平白无故要在她辉煌的记录上添一道败笔,尤其他俩现在的胜负率已到最后关头,他胜九十八场、她赢九十九回,这种关键时刻,她更不可能轻易吞下这败果了。 “不行,我对这场赌局根本没印象,我不承认这场胜败。” “你怎耍赖皮?” “谁耍赖皮还不知道呢!”她斜睨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近几个月,你为了快速赢得比赛,总拉我去玩那种很无聊,比如到城门口数人头的游戏。我晓得你等不及想赢上一百场,但使这种手段……不太光明吧?” 任十美被她说得一怔,面皮微红,这些日子自己是卑鄙了些,可是……每天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却碰不得,这种辛苦谁又能体会? “你还有印象自己出过这道题,便足以证明这场比赛时存在的,你不能因为记不清细节就翻脸不认账,这未免太下作一些。” “那……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赌的是女孩而非男孩?”这才是关键。 问题是,真正的赌局根本没成立,又让任十美上哪儿找证据去? 可要他放弃眼看着便要到手的胜利,他又不甘心,思前想后,最终,他终于想出一个有点烂的主意。 “不然咱们猜拳,谁猜赢了,就当那人选了男孩,胜利便是那人的。” 焦俏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便答应了,两人猜石头、剪子、布,一把定胜负。 任十美喊一、二、三,两人同时出手。 “哇!”任十美开心地举着剪子放声大笑。“赢了、赢了,九十九比九十九,哈哈哈——”再一回,只要再一回,他便能抱得美人归了。 焦俏看着自己出的“布”,咬牙、咬牙、再咬牙。 “可恶,以后与人猜拳,我再也不出布了!” “焦俏,愿赌要服输啊!”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哼!”焦俏怒哼一声。“还有一场呢!别以为下一场你就稳赢,能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你放心,以我的聪明才智,是绝不可能输的。”他非常有信心。 “走着瞧。”她转身便走,再不看他一眼。 “咦?”她都能容忍他这七个月来的小无赖了,居然因为一次猜拳输掉而翻脸?他这才有些紧张,急急忙忙追上去。“焦俏,你不是那么小气吧?这样就发火。” “我一向很小气,你现在才知道吗?若是害怕了,你现在跑还来得及……”她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运起轻功,硬是不让他追上。 “焦俏……”他追得异常辛苦,却死不放弃,胸膛鼓胀得像要爆炸开来。“你明知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怎么可能跑?焦俏……你听我说啊……” “嘴巴长在你身上,你想说就说啊,我又没捂着你。”但耳朵是她的,听不听就不是他管得着了。 任十美心里好苦,为了一场胜利而惹毛她,影响两人的感情,这种结果绝非他乐意见到的。 “我说……要不算我输,行不行?你别再跑了!”他真追不上啊!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他的心好慌,好怕她就这么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我既然猜输了,就不会不认账,我只是不懂,这些日子你是怎么了,这样不择手段地想赢,你没发觉自己变了吗?你变得……除了胜负,眼里已经看不见其他……”她叹了好长一口气。“任十美,我们的比赛本来很有趣的,大家各出奇招,斗智、斗勇、斗毅力,可是……你想想最近几个月,我们的比赛还能找出什么乐子吗?” “我……”他承认自己是急功近利了些。“我只是想尽快迎你过门,没有别的意思。”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我们才十九,未来还有很漫长的日子,何必局限于一时?” “你不是男人,你不明白,焦俏,我爱你……几乎是日思夜想地想要得到你。我没有办法忍受每天只能牵牵你的手、至多亲吻一下,我受不了,我想要更多更多的你……我忍得非常辛苦啊!” “你——”她杀将回来,狠狠瞪着他。“你满脑袋除了那些下流事,就没其他了吗?” “男女情欲、人之本性,何来下流之说?” “再怎么样的本性,也没有你这样癫狂的。” “那是他们身边没有一个最心爱的人,否则……焦俏,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怕是你那些兄弟,我相信他们也读过艳书、看过春宫图,妄想过巫山云雨情,只是他们还没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所以暂时还能压抑本性罢了,若让他们遇上了,谁比谁癫狂,还是未知之数呢!” “我不信,我那些兄弟才没有你如此下流。”说是这么说,但她心里的火气不知为何,一听见他为她而疯狂后,莫名消散了许多。 相反地,一股淡淡的欣喜在心底升起。能让心上人为自己神魂颠倒,不就证明了他确实很爱很爱她? 还有,她是极有魅力的,所以他才会痴迷至此。 想一想,她又有一点点骄傲了。 “不信?那你回家去问问你那些兄弟们,他们想不想女人?平时都是怎么解决的?” “干么要问?”焦俏拉起他的手,拖他往焦家走。“你说所有的男人都会读艳书、看春宫图,那我们就去他们房里找,若找到,我无话可说,反之……你就是个满脑子情欲的大色狼。” “什么?”去翻她兄弟的“珍藏”,不好吧?虽然大多数男人都有那玩意儿,但没人喜欢拿出来公诸大众的。“等一下、等一下……” “等什么?你快一点。”她轻功一展,干脆拖着他跑,现在别说停了,他们反而越跑越快。 任十美头皮发麻,要真让她的兄弟们知道那种事是他透露出去的,那他……天啊!他们绝对不会、也不敢责怪宝贝焦俏,但他们肯定要剥了他的皮! “焦俏,未经主人许可任意进入他人房间,是很没礼貌的。” “那是别人家,在我家,我从小就在每一个哥哥、弟弟、叔叔、伯伯的房里钻来玩去,他们也没反对过啊!可见他们是不在乎这种小事的。”说话间,焦俏已经带着任十美来到焦府,她还懒得走大门,直接翻墙而入。 她带着他,走到最近一间房。“喏,这是我大哥的房间,他那人最爱说教了,平时严肃得像个老夫子,我不信像他这样的人也会看那种东西。走,我们进去找找,若找到,我就原谅你。” 啊!要翻未来大舅子的房间?任十美简直要疯了。 “焦俏、焦俏,要不咱们当今天的比赛不存在,比数还是九十八对九十九,好不好?”他真不希望以后被大舅子追杀啊!“你也把我刚才那些话忘了,我们——” “你婆妈什么?”焦俏根本不听他说完,一脚把他踢入大哥的房间。“横竖我今天一定要知道答案,你若帮我,就一起找,否则,我自己也能找。” 她开始翻箱倒柜,任十美苦笑,这哪里是找东西,分明是拆房子嘛! 没办法,他算是被逼上梁山了,只得帮着她一起祸害焦家那些叔伯兄弟。 他是男人,总是比较了解男人,比起焦俏翻箱倒柜半天啥也没找着,他就在床铺上摸索几下,很快发现一个暗格,打开一看,果然都是一些难得的好货色。 焦俏看到证据,呆了半晌,咬牙。“大哥!你个混账!”她用力一跺脚。“只有一个,不算数,我们再找一个。”她就不信,世上真的没有柳下惠。 任十美没说话,反正得罪一个人是死,得罪两个也是死,他豁出去了。 他们来到焦三哥的房间。焦俏说,他是个武痴,自小至长,除了练武,没见他对什么东西有过兴趣。 但不幸地,任十美依然从他房里找出了很多美妙玩意儿。 焦俏看着那堆春宫图,牛脾气犯了。“我就不信,满焦家十几号男人,却找不到一个正人君子!” 结果他们把焦府男人的房间全都搜了一遍……嗯,焦父例外,因为任十美抵死不从。 开玩笑,得罪别人,顶多挨上一顿揍,万一惹火未来泰山,他的美人儿就飞了。 也因此,焦父很幸运地逃过一劫。 焦俏很沮丧,为什么男人都这模样,不管他们平时表现如何,私底下……她抬头看任十美。“你呢?你也看那种东西?” “相信我,等你出嫁那天,伯母也会帮你准备一份,免得新婚夫妻不解人伦,徒造憾事。”他安慰她。“焦俏,这种事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你想想,若你我的爹娘不喑人伦,岂有你我的诞生?繁衍后代这是每对夫妻都会做的事,你为何如此抗拒它?” 好像也对,食色性也,古人也这么说过,确实没理由排斥它。 不过她的心思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是怒。 她喜欢他珍视她、迷恋她,可是掺杂了如此重的欲望……那他到底是爱她这个人多一些,还是更爱她的身子呢? 她越想越烦,索性不想了,只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今天的比赛我输得心服口服,不过我现在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去,改日我再去寻你,继续我们下一场赌局。” “你真的没事?”她的神情很不对劲耶! “就说了没事嘛!”她推着他往外走。“你先回去啦!有事改明儿再说。” “可是……”他真的很不放心她。 “你不走,我自己回房喽?” “焦俏……”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她今天心情真的很差,转身便往自己的绣阁走去。 “焦俏……”任十美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最终只能长长一叹,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焦俏,若你真不喜欢,我愿意退回原地,就把这些年的比赛全数抹掉,我们重新来过,谁先胜一百场,输者便得披上大红嫁衣,嫁入对方家里,这样好不好?” 她没有回头,但阴霾的心却似射入一道朝阳,乌云渐散,又见一方晴空。 傻瓜!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可以耗?就算他愿意,她也不想啊! 她同样真心喜欢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太刺激的事,毕竟,焦府里放眼望去多是男子,他们怎么可能教她人伦大道?至于那些仆妇,没有主人允许,她们更不敢说了。 所以她对这些事完全不知,什么也不懂,突然遇上如此刺激,才会一时接受不了,心生逃避。 但她绝对不会放弃任十美的,不管她再怕、再羞,只要事关于他,她都会鼓起勇气去面对。 毕竟,他是她喜欢了四、五年的春闺梦里人啊! “十美,我们的比赛不会不作数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除非你我阴阳相隔,否则,我们一定会在一起……我……我不懂你说的那些,但我心里同样渴望这成绩揭晓的那一刻,期待……期待……两心相许、牵手一世……”说完,她飞快地跑了。 他甚至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欣喜,并且告诉她,他会珍爱她一生。 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那抹窈窕是他看惯的,始终迷恋,日思夜想。 但她说完那番心里话后,耳朵通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美丽浪漫得像是西市里卖的相思豆,点点滴滴都是情。 他瞧得痴了,心里越发爱怜她。“焦俏、焦俏……你怎能如此率直,又这般可爱?” 他想,他今晚一定又会梦到她……不,只要是他的梦,无论是什么样的,会出现的女子永远只有一个——焦俏。 他的爱也许有点卑鄙、独占欲太强,但绝对真挚而专一。 当任十美告诉家里人,他跟焦俏的比赛已经进行到九十九比九十九,只差一关他就可以抱得美人归时,全家人都乐疯了。 当然,惜春例外。她傻了,任十美若娶焦俏进门,那她该怎么办?不行,她一定得阻止这件事,能坐上任少夫人宝座的人只有她。 任父建议先请焦俏过府一聚,彼此熟悉一下,免得将来相处起来尴尬。 其实任十美和焦俏订亲后,两人就常出双入对,两家人早熟到不能再熟,还要认识什么? 任父不过是太开心,想找点乐子罢了。 任十美也没拒绝,只要是和焦俏一起,不管干什么,他都是开心的。 于是他邀了焦俏,三日后到任府参加午宴,到时不只会有她最喜欢的戏听,还有杂耍,更清了说书、唱曲的,务必把这场宴会办得热闹风光。 由此可见,任父对焦俏这个儿媳妇是非常重视的,不惜一切成本也要哄得她开心,乖乖坐上花轿,嫁入任家门。 焦俏最贪热闹了,当日,约定时间未到,她早早骑了马,来到任府门口,本以为得等上一阵子,却见任十美已在外头候着。 两人相识近五年,他对她已不是普通的了解,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都不为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早到?” “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看,又有美食如流水般端上,加上你最喜欢的美酒……如此排场,你可能错过吗?” 焦俏大笑。“不可能。” 她跳下马来,将马缰交给门房,与任十美并肩走入任府。 她不是第一次进任府,两人刚开始比赛时,她便常随爹爹过府谈生意……现在想来,爹爹根本是在为她和任十美制造机会,谈生意不过是借口。 但无论如何,她对这里还是熟悉的。 任十美先领着她到后园向几位夫人请按,还有他的姊妹们。唉,任十美头很痛,因为听说他就快赢得美人归,他那些出嫁的姊妹们居然不约而同地回来了,就想闹一闹这对准新人。 任十美威胁利诱她们好久,才让她们答应,今天绝不出口取笑焦俏,否则他一定翻脸。 这几年,他日渐威重,姊妹们哪敢再随意戏耍他,尤其每当他谈到焦俏时,整个人散发的威风,大有谁敢坏他好姻缘,他便人挡杀人、佛挡屠佛的气势。 所以今天大家都很乖,亲切地问好,闲聊家常,喝茶、吃点心,顺便教训几个调皮的小孙子。 焦俏看到那些摸爬打滚的小捣蛋鬼,意外地并不讨厌,反而很是喜欢,陪他们一起瞎闹,玩得比他们都疯。 这场景看在大夫人眼里,十分欣慰。任家人丁也不旺,这一代只有十美一子,他又很坚持,一生一世只要焦俏一个,其余免谈。 大夫人很担心,倘若焦俏不喜欢小孩子,不爱生或者无法生,那任家未来的香火怎么办?可现在看来,焦俏起码是喜欢小孩的,她年轻、漂亮又健康,将来一定可以为任家开枝散叶。 大夫人越看她越是满意,就恨不得儿子赶紧把第一百场胜利夺到手,尽快将焦俏娶进门。 任十美看她们一堆女人相处起来,倒也和乐融融……嗯,很庆幸二姊今天突然伤风,躺在床上养病,无法出来兴风作浪,真是老天有眼!反正眼前的情况看起来很好就是了。 他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反而奇怪,便道:“你们聊,我去看看宴席准备得怎么样。” “走吧、走吧!”有他盯着,他的姊妹们其实也有压力。 毕竟,男人们凑成堆就爱聊女人,女人在一起,难免也会批评一下自家相公、互相讨论几句驭父之道,或是教养小孩的方法,那种事能让任十美听吗?她们想来都尴尬。 于是一听说他要走,大家开心得都想举手欢呼了。 任十美给了她们最后一记警告的眼神后,终于离开了。 霎时,任大姊迫不及待捉住焦俏,问:“嗳,你们什么时候比最后一场?” “还没想到题目耶!”焦俏老实回答。 “那不如赌待会儿宴席上来,素菜几样、荤菜多少,猜对的人就算胜利喽!”任小妹提议。 焦俏瞥她一眼。“宴席是十美筹备的,他应该很清楚荤素的数量吧!”这样作弊也太粗糙了,纯粹当她是三岁小孩嘛! 任小妹吐吐小舌,推七姊出主意。其实她们也是一片好心,想尽快促成这对好姻缘。 众人七嘴八舌说得不亦乐乎,却没人想到,任十美才出后园,便遭暗算—— 第八章 焦俏在后园里一边看戏,一边和众人谈天说地,倒也不无聊,只是……心里好像缺了什么,有点怪怪的。 是什么呢?戏明明很好看小曲唱得也很动听,杂技耍得让人眼花缭乱……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除了她的心。 她不知不觉地沉默了。 任大姐看完了整出戏,才发现她的不对劲,疑惑问道:“焦俏,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啊!”时已入秋、金风送爽,再配上那么多好吃、好玩的,她不知道多开心呢!只是她嘴角的笑意却进不了微忧的双眸。 “还是你肚子饿了?”任小妹说着,皱皱小鼻头。“十哥也真是的,说去看宴席筹备如何,这午时都过了也不开宴,存心饿死人嘛!娘,我们要不要再派人去看看?”她问大夫人。 十美!焦俏知道了任十美离开太久,她心里才会升起这份失落。 她已经太习惯他的陪伴,身边少了他,再好玩的,也变得不有趣了。 她跳起来,明媚的眸底闪出灿亮的光辉。 “我去找他。”焦俏自告奋勇说。 任家人本来想,让客人去催促开宴,不好意思吧? 但焦俏轻功一展,已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后园里再多游戏、再美味的点心都留不住她的脚步,她迫不及待想见任十美。 这一刻,她似乎有些了解他使那么多小手段,企图尽早完成比赛,迎娶她的心情了。 两情若到深浓时,便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们分别虽不到一日,但在她心里,相思已经堵得胸口发胀,她想他,好想好想立刻见到他。 她来到任府的大厨房,那里的工作已到尾声,只等主人吩咐开宴了。 焦俏不免纳闷,既然菜都准备好了,任十美怎么不叫他们开席? 她招来大厨,问道:“少爷有没有说几时开宴?” “少爷?”大厨满脸疑惑。“他没来啊!我们也正在等他的命令,这菜再不上,冷了就不好吃了。” 说要来看宴席筹备的任十美,却不曾来到大厨房?那他去哪里了? 焦俏又问了几个厨工和路过的小厮,都说没看见他。 奇怪了,大白天的,有事在自个儿家里,任十美那么大一个人,难道还会失踪? 还是他临时有事要处理,来不及通知大家便离开了? 但任十美是会半句招呼也不打,便将她抛下,自顾自走人的人吗? 不!她心里很笃定,他不会对她做这种事。 可他真的不见了,她心里忽地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她着急地开始在任府里寻找他,每一座院落。每一个房间都不放过。 不过房里大部分都是空的,后园里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大家都去凑热闹了,谁还留在房里? 就任二姐例外,她伤风了,大夫吩咐她卧床休养,因此她憾恨地错过了这场盛宴。 她正气怒交加地躺在床上,暗骂自己倒霉,啥时不病,偏在这时刻到下,真是亏大了。 正巧焦俏敲门,没人应,便推门走进去,看见任二姐,情知自己找错了人。 “抱歉,走错地方了。”她转身就想离去。 “等一下。”任二姐正闷得慌,难得有个人来,她还不抓紧机会解解闷。“我听说你和十美的比赛已进行到九十九比九十九,不日内便要分出胜负,嫁入任家了。我们家呢,可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那些家规族训,你可记熟了?” 还指不定是谁入谁家的门呢!任二姐现在就想给她下马威,未免好笑了些。 但焦俏素知她蛮不讲理,懒得与她说话,只道:“这种事还是等比赛完毕、结果出来后再说吧!失陪了。” “慢着。”任二姐坐起身,心里十分不爽。她是谁?堂堂的侯爷夫人啊!焦俏一个平头小百姓,见到她不行礼就算了,竟敢对她不耐烦,她忍不住又想兴风作浪了。“任家的家规其实也不多,就一条——因为十美是家中独子,开枝散叶的任务全落在他身上,所以你嫁进来后,务必劝他多纳侍妾、多生几个孩子,让任家尽快繁衍昌盛起来。” 焦俏一听这话,凤眸便眯了起来,眉宇间一股煞气狂飙。 任二姐看得不由得心一跳,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软地倒回床榻。 “侯爷大人膝下犹虚二姐似乎也未生育,所以纳妾传承香火这事儿,二姐自个儿先玩着吧!恕焦俏不奉陪。”这回她连门都不走了,直接破窗而出。砰!那巨大声响把任二姐吓得三魂七魄险些飞去。 直过了两刻钟,她才平静下来,却越想越怒。“焦俏,你还没进门就敢如此对我……走着瞧,我要让你顺利嫁入任家,我从此不姓任!”她似乎忘了,她已嫁人,她早就不姓任了。 焦俏又找了很久,最终找到任十美居住的院落,敲他的房门。“十美,你在不在里头?” 她敲了很久,都没人来应门,却突然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屋里传出。 这是什么声音?好像……她脸色大变,一脚踢飞了大门,见到里头情景,怒火直冲九重天。 内室里,任十美浑身一丝不挂,躺在床上,像是在睡觉,又似昏迷了。 隔得太远,焦俏分辨不清楚,但有个人她看得很明白——惜春。她罗衫半解,雪白胸脯全部裸露在外,正在任十美身上肆意妄为。 “焦小姐,你怎么如此粗暴地硬闯进来,少爷会生气的……” 焦俏才不管她在说什么,身形一闪,来到床边,捉住她一条手臂,便将她整个人从房里扔出院落外。 惜春这才知道害怕。她知道焦俏会武,却从没想过她武功这么高,能单手提着一个人甩飞数尺远,她若想对她不利…… 不!比起爱情,性命重要多了,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形容。 焦俏只望一眼任十美胸膛上的点点红痕,双目便射出了烈火般的光芒。 她拉起一方锦被,替他盖好身体,然后一个飞身,来到惜春面前。 惜春想逃,但不管她往哪个方向跑,焦俏都能适时挡住她。 “焦小姐……”惜春吓哭了。“奴婢。奴婢……奴婢是奉二小姐命令,前来服侍……” 啪啪两下,焦俏根本不听她说话,直接给她两巴掌。 惜春对对任十美是什么心思,她会不知道吗?与其听她煽阴风、点鬼火,胡乱攀咬,不如直接给她一个重重的教训,让她永生永世不敢再对任十美存有任何不轨之念。 那两巴掌把惜春整张脸都打肿了,还掉了两颗牙,鲜血自她唇间溢出,吓得她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焦俏一脚踢向她身边的假山,极端的愤怒激发她十二层的功力,直接将那足有半人高的假山踢成碎屑。 “你给我听清楚了,从今而后,你再敢接近十美,我便让你有如此山!”话落,她一飘身,又回到十美的院落。 惜春看着那碎裂的假山,吓得差点昏过去。这焦俏哪里还是个女人!分明是个妖怪,那么大的假山啊!她她她……她一脚踢碎了。 倘若那一脚是踢在她身上……惜春不敢想,但她知道一件事,现在就算是大夫人命令她去服侍任十美,她也不敢去了。 那座粉碎的假山变成一柄巨大的利刃,狠狠砍碎了她的自尊心,和她那自私自利的虚情假爱。 也就从这一刻起,她再不敢接近任十美了。 焦俏离开后,一个人走近了她。 “啧啧啧,咱们的惜春大美人儿居然被打成这样,真是……那焦俏下手也太狠了。”却是东方侯从回廊另一头走出来。他喝了一夜的花酒,直至刚才方进家门,便听见任十美的院落有异声,好奇过来查探,不意竟看见如此好戏。 那焦大小姐可真是又美又辣,小侯爷想到她狠厉碎假山的情景,全身的情欲都亢奋了。降服这样的女人一定很够味,不过也很危险,他暂时还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去开玩笑。 至于这个平常老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除了任十美,就没给谁好脸色的惜春丫头,大夫人怜她身世孤苦,逢人便道她卖身葬父的孝顺,他却一眼看出这是个贪慕虚荣,跟他的妻子一样只会装腔作势的荡妇。 他对她的兴趣也不太高,跟他妻子一样愚蠢的女人都引不起他太大的兴趣,所以尽管她很美,大家又常年同居一屋,他也没对她动过绮念。 直到刚才他被焦俏勾起色心,而这个自以为是的丫头又正巧遭了劫,落入他手中……那么……他不找她,又找谁呢? 他伸手将惜春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惜春吓得大叫。 “你叫啊!大声点儿,最好把全任府的人都叫过来,让他们看清楚你现在的德行,再告诉他们你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惜春果然噤声。她对任十美做的事若传扬出去,将来还怎么做人?只得乖乖任东方侯抱着,去了她居住的佣人房。 惜春因为备受赏识,所以没有与其他丫鬟们挤大通铺,自己有一间小屋,这会儿正方便了侯爷。 他入了屋,把人往床上一丢,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便扑了上去。 惜春不敢声张,只能咬牙承受,心里无比哀怨。为什么她的命就这样苦?父母双亡,迫不得已卖身葬父,遇见任十美,以为找到春天,她委曲求全,对他百依百顺,他偏不领情,结果……看着这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那丑陋的嘴脸,她真恨,老太爷太不公平了!她不甘心、她好怨啊…… 她从头到尾都刻意遗忘,当年真正出手救她的是焦俏,而非任十美。就连任十美出钱买她,也是焦俏说动的,没有焦俏,她根本什么也不是。 可她不记得焦俏,她眼里、心里只有任十美,只看见那俊美佳公子,便幻想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与他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佳偶。 她野心太大,最后害人终害己—— 在惜春怨天恨地的时候,焦俏也带着满腔怒火,瞪着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任十美。 她遇见帮他检查过了,他是中了一点蒙汗药和春药,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毫无反抗地任人占尽便宜。 她怒瞪他满身的红痕,连大腿内侧都有。这个该死的惜春!没杀了她,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但更该千刀万剐的却是任十美,他明知惜春对他不怀好意,为什么还会上当? 她很生气,气得把嘴唇都咬破了。 好想拿把铁刷,将惜春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全都刷掉。 可不行,这样会伤了他,他……这个该死的混账,他就不能小心点吗?他……他们……他们到底有没有进行到最后?他们…… 不,她不要去想这种事,万一证实了他和惜春已有夫妻之实,她怕自己会气不过,连他也杀了。 她要冷静、冷静地想想,怎么把这件事彻底消抹掉?她——可恶!她根本冷静不下来,那满腹怒火快把她烧成灰了! 焦俏好恨,他明明是她的,从头到脚,甚至是每一根头发都注明了“焦俏专有”,怎能被他人玷污? 可他又不是故意的,她不忍心、也舍不得对他动手,只把自己气得眼睛都冒火了。 该死的,早知道她先把他占为己有就好了。 她的心眼很小、独占心很大,嫉妒念头更可媲美高山大海。 她也是大意了,才会让自己的东西险些儿遭人算计走。 这种事请绝不能发生第二次,她要想个好办法,彻底扼杀任何机会。 怎么办?日夜跟着他、保护他……神经,他们又不是夫妻……等一下,夫妻?!他们早有婚约,想成为夫妻还不简单,办场婚礼就成啦! 对,没错!她要跟他成亲,让他名正言顺地成为她的人,只专属于她的人。 她走到茶几旁,倒了杯凉水,当头往他脑门一倒。 如此粗鲁,显见她火气仍炽,任十美这关若应对得不好,肯定有苦头吃。 随着哗啦水响后,任十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他对在后园发生的事还有一点点记忆,不自觉便道:“惜春,你……” 他本想说——惜春,你竟对我下药,我绝饶不了你。 谁知焦俏听见他一清醒,便喊别的女人,立刻整壶凉茶都丢过去了。 “哇!”任十美好狼狈才躲过被茶壶砸得头破血流的下场。“这是在干什么?你——”他不敢置信地揉了好一会儿眼睛,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焦俏,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好意思,破坏了你的好事。”那冰霜般的语气带着浓烈的杀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任十美急着想解释,但才起身,被子便滑了下来,赤裸的身体让冷风一吹,激起阵阵鸡皮疙瘩。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光着身子的。 该死,为什么他会赤身裸体,连条裤子遮身都没有? “焦俏,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被个小小丫鬟轻薄了。 “问你啊!”她瞪着他,眼里的怒火都快把他烧出两个洞了。“温香软玉、抵死缠绵,那滋味可销魂?” “我没有,我——”他不可能对惜春做出那种事,他对她毫无感觉。 可是……他小小拉开一下棉被,检查自己的身体,越看、脸色越黑。 也许他没有对惜春怎么样,但惜春绝对是将他的便宜全占光了。 那个该死的女人,早知如此,当年救猪救狗,也不该救她! “焦俏,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他现在是被“捉奸在床”,欲辩也难言啊!“请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这一切……这是陷阱,我……我真想不到她连如此下作的方法都使出来了,我真是……焦俏,我发誓,再不会有下一次了,请你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你的心软?你的姑息养奸?还是你的粗心大意?”她气得全身都颤抖了。 很早以前她就告诉过他,惜春对他有不轨之念,让他斟酌着处理。 结果他不当回事,以为把惜春塞给大夫人,不放在自己身边便算没事了,谁知惜春棋高一着,最后还是说服了大夫人,成为他的贴身丫鬟。 这就是任十美的妇人之仁。他给了惜春接近他的机会,更助长了那丫头的野心。 后来惜春越来越过分,任十美才兴起赶人的念头。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做绝,给了惜春两条路走,一是老老实实服侍大夫人,二是给她一笔银子,让她离开任家,从此形同陌路。 他接二连三的仁慈养大了惜春的野心,最终就是,她连他都敢下手暗算。 任十美回想自己处理这一连串事情的做法,确实处处漏洞,难怪铸下如此大错。 他暗中发誓,再不会因一时心软而重蹈覆辙了。 “对不起,这件事是我没处理好,我一定会努力反省,绝不再犯,你可以给我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吗?” “若今天发生憾事的是我,你会给我机会吗?” “我——”他想着,万一有一天,别人碰了他最心爱的宝贝,他会怎么做?他会生气、会发狂、会愤怒得想要毁灭天下,但要他放放手……不,他做不到。“我这么说,也许你会觉得我虚伪,但焦俏,不管你发生什么事,我也一定要你,谁敢阻止我,神挡杀神,佛、挡、屠、佛——”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他齿缝里硬挤出来的。 “就算我的身体不再干净,或者残废、毁了容貌……” “我的誓言永不改变,否则便教我永坠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说真的,他这番誓言真的是……焦俏不知道怎么说,但心里的怒气却是稍稍淡了一点。 “焦俏。”他裹着棉被下床来,缓步走向她。“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我——” “别再靠过来了。”她突然面露不快,连退三步。 “焦俏,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没说你撒谎,只是叫你离我远一点。”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我没说不信你,只是……你身上的味道让我好想吐。”那淡淡的脂粉香令她想到惜春,想到她在他身上为所欲为,她稍熄的火气又腾腾地往上冒了。 “味道?”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嫉妒惜春占他便宜。 他有些开心,她会吃醋,代表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她不会因为这件意外,从此与他一刀两断。 “对不起。”他说。“我立刻去洗澡,保证半点味道都不会留下,你等我一会儿……千万别走啊……”他很着急,有点语无伦次。他知道,今天的事若处理不好,恐怕是他绝对无法承受的。 她别过头去,没说话,以沉默代表自己的同意。 但她没想过,味道能洗掉,但他身上的痕迹呢?就算过了几天,那些让人瞧了就火大的红痕消失无踪了,可亲眼目睹惜春对他所做的一切,对她的心造成的震撼,可有如此简单就能消除? 外表的伤口容易瞧见,但心里的伤……岂是三言两语、十天半月就能痊愈? 不过焦俏对这种事并无经验,她又不想一直深究胸口那隐隐作痛的感受是什么?横竖再想,也就是些恶心玩意儿,那种下流到肮脏的东西,她…… “呸!”她低声啐了一口,抬眼再瞧这座小院,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到处都是那种恶臭的味道。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便隔着帘子朝正在里头洗澡的任十美喊了句:“你若还想娶我,明日便上我家提亲,三日内,我们拜堂完婚。”话落,她飞快离开这间让她越待越难受的屋子。 “什么?提亲……三日内完婚……”任十美以为自己听错了,也顾不得一身湿,匆匆披了件衣服便跑出浴间,但哪里还能见到焦俏的身影? “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以为经过这件事,她会好好整治他一番,他都做好受苦受累的准备了,她却突然提起成亲?他们的比赛还差一局呢!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哪里想得到,焦俏只有一个目的——让任十美不管名义上或实际上,都是完全属于她的,那么以后再有人对他图谋不轨,她就不会只是口头威胁了,而是直接开扁,打死活该了。 任十美百思不得其解她的话意,但无论如何,能娶她进门,都是他毕生的梦想,他还是决定明日就请爹爹上焦家提亲,三日内迎她过门,一了他五年来的漫长相思。 第九章 任十美和焦俏成亲了。消息一出,吓掉一堆人的下巴。 他们不是在赌谁先胜一百场,输者便披上大红嫁衣,嫁入对方家里?那他们第一百场到底赌了什么?怎地莫名其妙,任十美就成了那个赢家? 无数的赌场老板扼腕叹息,任十美赢了,他们少赚了好多啊! 当然,开心的也不少,那是押焦俏输因而赢得彩金的人。 总之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不过,至少任、焦两家多半是开心的,少数看不得别人好,比如任二姐,那就不用理会了。 这一晚,任十美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毕竟焦家的男人们不舍啊,费尽心思养大的一朵娇花就这么被摘走,这不灌得他趴下,他们就不姓焦! 也幸好任十美早有准备,提前请药铺的古大夫密制了解酒药,味道很臭,跟垃圾差不多,不过效果很好。他暗中服下,果然千杯不醉,否则这个洞房花烛夜就平白浪费了。 任十美被灌了二、三十斤的女儿红,终于“醉倒”,让小豆子扶进新房里。 焦俏的叔伯兄弟们同时拍手欢呼——臭小子,谁教你娶走我们的心肝宝贝、乱翻我们的珍藏,害我们一世英名尽毁,不给你一点教训尝尝,你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任家人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兴奋,不过开心好啊!成亲大喜,不一起同乐的,就不是一家人了。 任十美颠颠倒倒地被扶进新房里,因为婚期定得太仓促,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只在房里添入一座妆台,再贴上几张囍字,便算完事。 为此,任十美的耳朵差点被大夫人念到流脓。任家独子的婚礼怎么可以如此草率?但任十美坚持——如今他要做的事,已经没人改变得了了——嗯,或许焦俏是唯一的例外。 但任家人,包括任老爹,也影响不了他,只能乖乖地在他的指挥下大撒银两,尽快办出一场还算可以看的婚礼。 任十美踏入内室,一眼便看见那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窈窕玲珑的身子带着一股练武人的柔韧,既健美又充满魅力,全天下也只有他的宝贝焦俏能如此诱人。 任十美眼里的醉意瞬间消散,并且推开小豆子的扶持,站直身子。 “少爷,你——”小豆子很纳闷,少爷这酒醒得也太快了吧! “嘘,别声张,出去。”任十美把人往外头赶。 小豆子终于了解,少爷又在骗人了。这少爷鬼主意真多,难怪现在连老爷也不是他的对手,任家几百个人都得听他指挥。 小豆子走后,任十美迫不及待地挑去焦俏头上的红巾,龙凤花烛下,一张娇妍丽彦,艳胜蔷薇、质胜牡丹,果真是他日思夜想的美人儿。 “焦俏……”他声音有些沙哑。五年了,他终于得到她,这其间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今朝心愿得偿,他竟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他看着她,怔怔的,一动也不动。 焦俏被瞧得脸庞越来越热,不知不觉升起一股羞恼。 “你看什么?看这么久,你不腻啊?” “不腻。”他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一辈子也不腻。” 她现在不只脸红、耳朵红,恐怕全身上下都红了。 可她有个缺点,明明心里很甜,嘴上就是要强。“你不腻,我可腻了,尤其一坐大半天,顶着几十斤的凤冠,你再不替我把它拿下来,我脖子就要折了。” “是是是,马上拿。”瞧他现在的奴颜卑屈相,哪儿有半点任家掌门人的威风? 焦俏噗嗤一笑。这人啊!从前见到他,总跟她硬杠,好像不赢过她,他日子就过不下去似的。 但随着相处日深,他也开始知冷知暖了,将她捧在手心里,活似珍珠宝贝般。 她知道,他是真的喜欢她,并且越来越喜欢,才会事事顺着她,只要她喜欢,恐怕叫他拿张梯子,爬上天给她摘星星,他都愿意。 五年了,他变得真多。 可她不也是如此吗?瞧他第一眼是那么地讨厌,十四、五岁的少年便涂脂抹粉的活像小倌倌里出来的,手上还拿着条手绢挥呀挥的,恶心得要命。 现在……他只手就拿起了那顶凤冠,这力气也是为了她而锻炼出来的吧? 所以她一颗芳心也渐渐落在他身上,情丝缓缓地缠绕,爱恋深浓到她已经不去想那场比赛了。 就算他没赢到一百场又如何,她仍心甘情愿披上嫁衣,成为他的妻。 她对他的爱并不比他少,不过她的硬脾气是不会说出来的,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一定会对他好,不管未来他老了、病了,或者发生任何事情,她都会握紧他的手,永不相离。 任十美替她除了凤冠,便拿来交杯酒,一只给她、一只他自己握着。 “喝了交杯酒,我们就正式成为夫妻了。”可以完全地得到她,他作梦都会笑醒。 她红着脸,接过酒,与他一起共饮交杯酒。 烈酒添情欲,一杯饮下,他心中的情也热烈地燃起来。 他定定地看着她,将她看着浑身不自在,羞恼之下,又想发火。 他突地打横将她抱起,放在喜床上。 “你——”她口才开,他便激狂地吻她,好像恨不能将两人揉在一块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焦俏、焦俏……你可知我等这一天,像等了一万年那么久……”他伸向她腰带的手居然在颤抖。“你让我等得好苦啊……” 就因为这五年的相思折磨太重,现在他将她拥入怀中,竟有种仿佛坠入梦境之感。 焦俏轻笑地探出藕臂,搂住他的脖子,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庞。 这眉眼是多么地漂亮啊!浓浓的眉是两道最黑的墨彩,双瞳黑白分明,明亮得像盛了满天星子,他的鼻如刀削般挺直,厚薄适中的唇,既温柔又多情。 成长的男人已经褪去了年少的华美,却一点也不减损这五官的魅力。仍如当年,他一走进客栈包厢,满屋子的光采便落在了他身上,将他点缀得闪亮,好比一颗绽放的星。 休说相思磨人,相思一样在她心底扎根茁壮,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满心满眼只剩他一人了。 “你以后再不用等了。”她半支起身子,在他唇上轻啄一口。“打这一刻起,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焦俏……”他压下她,深深地吻住,舌头探进她的唇腔里,勾引她的丁香,反覆地追逐纠缠。 很快地,火热的吻让她的身子渐渐烧烫起来。 “唔……嗯……”她甜腻的呻吟助长了他正狂烧着的欲焰,他再也忍不住,拨开她的衣襟,细细的吻落遍那每一寸蜜色肌肤。 常年练武让她的身子充满弹性,轻轻一吻,就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似的,兴奋得他额头都出汗了。 当他的吻来到她美丽的胸脯,便情不自禁地俯下身。他的逗弄让她紧张而兴奋,尤其当他的手沿着长裙,探向她大腿内侧时,她觉得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让那压抑不住的呻吟一记又一记脱口而出。 “十美、十美……”她不知道该叫他停下来,还是让他加快动作,不由得显得焦躁。 “怎么了?我做得不对吗?”原谅他还不熟悉,难免遇到一些问题。 “我……”她眼眶含着薄雾。出嫁前一晚,娘亲确实教导过她怎么服侍夫君,但是……没有这一项啊! “你别哭。”她的泪吓坏了他。“要不……我们重来一遍……” “我……”她双手捂住通红的脸。“我不晓得……” “那……继续好吗?”他问。 她摇头、点头、又摇头……老天爷,她也没有经验,让她说什么才好? 事到如今,他已经搞不清楚她到底想怎样了,只能依着本能,继续探索她。 “啊!”当他触碰到她女性的柔软时,她弓起身子,似乎想要逃离,却又贴近他。 这种表现……应该是快乐吧?他猜测,继续爱抚着她。 她呻吟越来越高亢。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快感,她说不出来,但它实在是太美妙了,她觉得应该跟他一起分享。 于是,她模仿着他,亲吻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探向他的男性雄风。 当她开始模仿他的坚挺时,她看见了他古铜的胸膛上布满点点红痕……突然,她的记忆被带回了那日,她亲眼目睹惜春在他身上为所欲为的情景。 那时的他,不也像现在一样吗?满身都是情欲的味道。 “不……”她捧着胸口,突然觉得心里好痛。为什么会这样?那事明明不是十美的错,全是惜春在作怪,她不该怪他,可她就是无法停止想起那一切。 “焦俏,你怎么了?”任十美也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忧心问道。 “我——”她不知道怎么说,可当他的手再度环上她的腰,想拥抱她时,她再也忍不住满心的作呕。“对不起——”她用力推开他,冲下床去,就着妆台上的铜盆不停地呕吐。 “焦俏!”他吓坏了。她不会发了什么急病吧?“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立刻去请大夫!”说着,他披衣下床,就要往外跑。 “别去。”她苍白着脸喊住他。“拜托,我真的没事。” “可是……” “让我休息一下就好,别惊动他人,好吗?”她祈求地望着他。 他如何拒绝得了她?只能忧心忡忡地点头。“但你若有什么不对劲,千万别忍,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焦俏点头,道了声谢。 “何必这么客气,我们是夫妻啊。”他走回来,由后头搂住她的腰。 “不——”她用力挣脱他,又开始吐得稀里哗啦。 他很担心,她这样吐真的没有事吗? 焦俏吐完,喘息半晌,任十美适时送来茶水,让她漱口清洁。 “谢谢。”她缓慢收拾好一身肮脏后,才虚弱地坐在妆台前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喘息。 任十美听她说不要惊动旁人,便没叫下人,亲自端起铜盆,将秽物拿出去倒掉。 待他一离开,她看着妆台上那燃了一半的龙凤花烛,一个不安的感受浮上心头。 怎么办?她若克服不了惜春一溜下来的恶梦,如何与十美白首偕老? 她一定要忘记那件事,非忘不可……但是……她闭上眼,惜春占尽他便宜的画面又在脑海里翻腾。她睁开眼,却是惜春那既恶心又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愤怒地握紧拳头,瞪视着那已然不存在的身影。就算惜春先霸占了任十美又如何?她才是最终的胜者。 他是她的,一日是她的,一辈子都是她的,她永远也不会放手,惜春休想再接近他半步! “我会克服的,我一定能忘记那日恶心的一切,群聊社区嘟嘟校扫我还要跟十美过漫长的日子,我们要在一起一年、十年、五十年,直到白发苍苍,哪怕双双咽了气,尸体也要葬在同一穴——”她对任十美的感情就是这么地执着强烈。 只是她从没想过正因她的执着太强,因此对于爱情,她无法忍受瑕疵。她是他的,除了他,她绝不容许别人碰自己。 同样的,专属于她的任十美也不容许他人玷污,一旦憾事发生……那剧烈的打击岂能如此轻易忘怀? 她用力敲敲脑袋,叫自己不要再想那天的事,错误即已铸成,愤怒无用,只有想办法解决。 可是……记忆印入了脑海、刻入了心坎,不管她睁眼、闭眼,它们都出现在她眼前,她该如何做才能将它们除去?拿刀割吗?如果割得掉,她情愿挨那一刀。 天知道面对自己最心爱的人,却无法拥抱他,她好痛苦、好难受…… 任十美和焦俏成亲已经十天了。 这十天里,她的笑容越来越少,丰润的脸颊日渐消瘦,好像一朵即将枯萎凋零的花。 这十天里,她的脾气越来越大,愁容和怒颜不时交替出现,仿佛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是很相爱吗?为何成亲后,反而不快乐了? 任十美也很想问焦俏,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何他一碰她,她便忍不住呕吐?一次可以说是她刚好身体不舒服、两次是巧合、三次是意外,那么四次、五次……无数次失败的欢好,又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每次一提起这事,她就满脸歉意,她发誓,她一定能克服难关,与他成就一对神仙美眷。 但他要的不是她把事情放在心里发烂,一个人独自憔悴,他想要的是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过漫长的人生,在这期间,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要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偏偏,她什么也不说,就是一个人闷着。事实上,她也说不出口。她要怎么告诉人家,她看见任十美被惜春欺侮,以致每回他想要和她恩爱时,都会想起那幅恶心的画面,忍不住便吐了。 她总会把他俩的鱼水之欢和惜春的阴谋联想在一起,它们纠缠着,无时无刻撕裂着她的心。 因此她根本没有办法跟他在一起……她用尽各种手段克服那讨厌的感受,她甚至偷偷地跑去问青青,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挑起姑娘的情欲,让她们可以更好、更顺利地接受男人? 青青给了她一张药方,她也喝了几回,还是一点用也没有。 她有情欲,可是发不出来,她也很急、很愤怒。为什么要让她看见那种场面?该死的、可恶的惜春,她怎能对十美做那种事?她她她——那女人玷污了他们最纯粹、美丽的爱情! 焦俏真恨,早知道救只狗,都不救那等忘恩负义之徒的好。 但千金难买早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就像那深烙在她心中的阴影,任她使尽方法,它只有越刻越深,半点消除的迹象也无。 又过五日,任十美终于看不下去她日渐憔悴,提出分房而居,让她好好休养。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她自幼要强,几乎不哭的,可他对她的好、那百般呵护、千般爱宠,终于让她再也禁受不住,痛哭失声。 “对不起……十美,对不起……”她双手捂住脸,但泪水仍沿着指缝落下。“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 “我知道。”她的泪水让他心如刀割,他伸手,想拥她入怀安慰她,可一想到每每他碰触到她,她便忍不住呕吐的事,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把双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握着,直到指甲刺破掌心。很痛,但再怎么痛,都比不过他胸口那份锥心刺骨的疼。 “焦俏,我们认识五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没有特殊原因,你不会如此待我的。我明白,也看出了你心里比我更难受……我想替你分担,可是……也许我还不够好,所以你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的。”她打断了他的话。“你很好,在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好的人了!” “那为什么……”他本想问,既然他好,为何她不让他碰?但这种话一出口,她又要伤心了吧?他绝对不想让她难过的,只得把满腹疑问又吞回肚里。 但她是何等聪明的人,当然了解他的意思。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她连话都不想再说了。她沙哑的嗓音却虚弱地飘了过来。 “我忘不了……对不起,十美,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可当我看见惜春在你身上做着……我……十美,我不晓得该怎么办?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想到那个画面,便忍不住恶心……我不怪你,可是我好难受……我真的很痛苦……” 因为他们对爱情的要求太单纯,所以一经污染,便显得特别难堪。 任十美先是松下一口气,还好,她的拒绝并非因为讨厌他。但接下来,一股冲天怒火自他心底烧上来。 “焦俏,你等我一会儿。”很好,既然是他的仁慈造成这一连串的麻烦,那他就一次把它们彻底解决。 他怒气冲冲地出了房。焦俏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她也没心思探究,她现在只想着,如果自己一直这样,难道要一辈子拖累十美的幸福吗?她爱他,她不想离开他,可是……如今的她是一种无心的自私吧? 任十美离开焦俏后,就直接到佣人房找惜春,而且……很好、好极了,他居然还在里头看见了他亲爱的二姐夫,他们正纠缠得难舍难分。 “侯爷大人,商量一件事如何?”他突兀地现身,吓坏了东方侯和惜春。 惜春尖叫一声,随手捉了条棉被将自己裹住。 东方侯毕竟见多识广,而且大家都是男子,他有的,任十美也有,怕什么?他尴尬了一下,便恢复了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丫头反正你也不要,不如送给我,那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任十美才懒得管他们的肮脏事,只道:“给你三天的时间,带着我二姐和这个女人离开任家庄。你若办到了,我给你一只凭信,日后,每隔一月,你可在全国任何一家任氏商行,提取五百两银子作为生活费,否则,从今日起,账房不会再拨给你一分银子。当然,厨房里的食物你是可以随便取用的,你绝对不会饿死,但也仅此而已。” “五百两?你知不知道,我去一趟倚香院最少就要用掉一百两,五百两不过是我五日的用度,这样区区的数目就想打发我,十美,你想得也太好了吧?” “侯爷,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接手任家药铺后,进货的成本硬生生压下了三成,而且拿到的货色还比别人好上数分?”任十美冷冷地看着他。 侯爷心里打个突。他此时才发现,这个长得比女人还美的小舅子发起狠来,竟然有一股让人胆寒的杀气。 “我们谈的是你要给我多少生活费的问题……”他咽口唾沫。“你扯那些生意上的事做什么?” “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任十美笑了,俊美的笑容里,带着浓浓的狠戾。“我十七岁那年,第一次代替我爹上阴山镇收购药材,当地人欺我年轻,坐地起价,将原本半分银子一斤的甘草,提价到一两银一斤。我与他们据理力争,但他们仍觉得我稚嫩可欺,坚不降价,于是,我决定另找药商收货。那一晚,我连夜离开阴山镇,可惜当地的药商们吃了猪油蒙了心,真以为我貌若处子,便如姑娘般手无缚鸡之力?是夜,他们扮成强盗,企图抢劫杀人。只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我单人独剑,几乎杀掉了阴山镇七成的药商。从此以后,我再去进货,他们再不敢欺我面嫩了。” “你——”侯爷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想不到这小子平常看起来温温吞吞,就会绕着焦俏打转,真正狠起来,却比恶鬼还可怕。“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吗?别忘了,我可是堂堂的东方侯……” 任十美哈哈大笑。“的确,侯爷府第深似海,只是,时至今日,谁还记得‘东方侯’这号人物?” 侯爷面色乍青又白。他的先祖确实是开国功臣之一,还曾蒙圣上赐下丹书铁卷,隆恩最盛时,他家里有两个女人入宫为妃,一子从文,官至太傅,一子袭爵,统领禁军,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但几百年过去,子孙不肖,再没有人才出现,皇恩日薄,加上数年前,他父亲卷入政争,帮助太子篡位失败,丹书铁卷被收回,仅以身免,徒留世袭爵位,其余家产充公,偌大一豪门,转瞬间什么也没有了。 若非如此,他怎会落魄到要娶商人之女为妻?甚至他的妻子还无法得到任何封诰。只是这件事,任二姐并不晓得,只傻傻地沉醉在她的侯爷夫人梦中。 而今看来,任十美却是什么都知道的,他只是没说,或许是看在姻亲的面子上,给他留后路,也可能是不想打破二姐的梦想,总之,他一直隐忍着,直到今天,莫非…… 侯爷看了惜春一眼,一道灵光闪过。 “十美,何必呢?咱们好歹是亲戚,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翻脸,你喜欢惜春,我还给你就是,从今以后,我再不会碰——” “住口。”任十美怒喝。“我是要你带着你的妻子和那个女人,滚得远远的,永远不得回烟城一步,这样你明白了吗?侯爷大人。” 这会儿侯爷终于懂了,真正惹出十美怒火的是惜春,而他跟惜春搅和不清,才会惹来这一身腥。该死!早知道和这种贪慕虚荣的女人在一起一会有好下场,他怎么就管不好自己? 现在任十美逼他离开,但走出任家庄,他又要去哪里谋生?这一刻,侯爷恨死惜春了。 “侯爷,你只有三天作决定,但愿你会作出正确的选择,否则,我可以坦白告诉你,要让一个人消失,起码有千百种方法,你绝对不会想尝试任何一种的。”话落,任十美挥挥衣袖走了出去,那颀长的背影还散发着一股杀气。 侯爷知道,自己是斗不过他的,论心计、论武力、论财势……他甚至比不上任十美的心狠,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乖乖地离开这个好难得才找到的安身处。 而这一切都是惜春害的——他转头狠狠瞪她一眼,心火一起,便将她收拾了一顿。 任十美是武人,耳目更较一般人灵敏,远远听见惜春的哀号,但他一点都不为她感到可怜。 第十章 任十美和焦俏终于还是分房而居了。 没有人能明白,为何婚前恩爱无比的两个人,成亲后,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任、焦两家的爹娘都很担心,这小两口到底怎么了,是吵嘴?有误会?还是相爱容易相处难? 可惜不管他们怎么问,任十美和焦俏都不说,旁人就算想帮他们,也没办法。 而这其中最着急的当属任大夫人。任十美和焦俏根本不在一起,怎么生孩子?难道任家的香火就要断在这一代? 不行!她绝不能放任这种情况下去,一定要跟焦俏讲清楚,无子也是七出之一,任家不想做得太过分,可以由焦俏主动提出和离,或者干脆让任十美多纳姬妾,只要能生出儿子,其他的事,大夫人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大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让任十美赶走了。他才不管香火传承,了不起让爹爹从旁支那边收养几个孩子,不照样能传香火? 至于和离,除非他死,否则他决不答应这种事。 “焦俏,我们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忘掉,重新开始,好吗?” 若这方法有用,她何必如此自苦?问题是,那些东西她根本忘不了…… “十美,我——” “五年。我们上一场赌约并未真正结束,只到九十九比九十九就意外中止了。如今我们重新开始,再用五年重新比一回,就当我们再认识一回,怎么样?” “十美,五年并不短暂,万一五年后,我还是……你怎么办?” “那就再来一个五年。”他的神情无比认真。 “人生能有几个五年?不值得的,十美,不值得。” “你不是我,怎知我用五年与你斗智斗力、与你交往,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我不知道多享受那种幸福,怎么会不值得?”任十美甚至觉得,那五年是他最快乐的日子。“焦俏,你难道就这么狠心,一点儿机会也不肯给我们吗?或者我有什么地方做不对,我改,我不求你立刻接受我,我就要一个机会,好不好?” “十美,你并没有错。有问题的是我,我的心生了病,一日不解,一日便无法与你一起,你明白吗?” “那就让光阴冲淡一切。”他想拉她的手,又怕吓着她,最后,他拉住了她的衣袖。“这世上没有什么问题是无法解决的,我可以等,五年不行、再等五年,哪怕要我等上十个五年,我也不在乎,只要那个人是你。” “十美……”相爱相知,却不能相拥,为什么会这样?她多想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大哭一场,然后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偏偏……为何自己的性子如此讨厌?这一刻,她真恨自己那一亲近他就呕吐的反应。 “别哭。”他举起袖子,轻拭她的泪。“我们如此相爱,人说,真情感动天,老天爷一定会帮助我们的,所以……别泄气,也别放弃,好吗?” 她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不停地掉落。 “你说的对,不要放弃我们这么相爱,老天爷会帮助我们的……”她哽咽着,向上天祈祷,既然年已四旬的刘夫人都能在佛祖保佑下,为十代单传的夫君怀孕生子,没理由她克服不了一个小小的心结,是吧? “当然,一定的。”他开心得想大叫,终于说服她了,只要她愿意再给彼此机会,他就有把握重新追回她。“喔,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今天刘老板的儿子满月,刘老夫人许了愿,要在天宝寺安金佛,谢谢佛祖保佑刘家有后,很多人都去看热闹了,我们也去吧!” “这么快就满月了……”她有几分讶异,原来在自怨自艾的时候,光阴已飞快流逝。幸好任十美始终不放弃将她拉出来,否则她恐怕永远落在痛苦的深渊中了。“那就一起去吧!” 成亲近月、饱经折磨后,他们终于又小心翼翼地踏出了迈向将来的第一步。 没有通知家里人,他们各自骑了匹马便往天宝寺驰去,还还没到地点,那里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看来,喜欢凑热闹的人真是很多啊! 两人就近找间客栈放好马匹,才并肩走向天宝寺。 适时,刘家的人也到了。他们全家出动,十余顶轿子、近百个仆人,准备的贡品、香烛几乎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 场面一时愈加混乱,任十美和焦俏乘机挤进人群混入天宝寺里,双双找了棵大树,飞身而上,藏在树荫中准备看热闹。 她看看天色,蓝得如此纯粹,身边的绿叶生意盎然,充满趣味,她觉得自己真是傻,瞧瞧这天地如此美丽,她为什么要看不开,镇日躲在屋里自怨自艾? 任十美低头,见底下人挤得辛苦,自己在这里倒是清闲,不禁打趣。“想不到练武不仅可以强身健体,用来看热闹更是方便。” 她先是愣了下,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那张嘴,可以更贫一点没关系。”说着,她娇嗔地瞥他一眼。 他的呼吸一紧,多久了,他再没见过这娇妍如花的笑容,那魂萦梦牵的美,让他当场眼眶热了起来。 但他不想惊动她,努力压抑自己激动地情绪。 “不然你说,那么辛苦练武,除了强身打架外,还能干什么?”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喽!”她最初练武就是为了这个——做个行侠仗义的侠女,不过她家的人都说她只是喜欢多管闲事罢了。 “那么伟大的女侠,小生现在坐的这根树枝非常不舒服,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使它平整一点,让我少受点罪。” “行啊!我帮你把这根树枝砍断,你下去跟底下的人一起挤,屁股就不受罪了。”说着,她狡黠一眨眼,就要动手。 “别别别——”他高举双手投降。“我认输就是,女侠千万别动手。” “这么轻易就认输,一点都不像你,你以前一定顽抗到底的。” “要不换你下去挤,看你乐意不?” “呃……”她就当这问题不存在过。“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安金佛?” “赖皮。”他小声说了句。 她明眸大眼瞪着他,大有他再胡说八道,便要他好看的意思。 他立刻伸出一根手指,比着自己的嘴巴,代表除非她同意,否则他再不开口。 她得意地扬眉,低头继续看那浩浩荡荡的刘家人。 任十美则在她旁边做鬼脸,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摸耳朵、一会儿又可怜兮兮地咬唇。 焦俏几度想笑,又强忍下来。多久了……她的心情没有这么快活过,也许他说的对,真情感动天,只要他们不放弃真心地相爱,终有一日,老天爷会帮助他们解决问题,让他们白手偕老。 她真庆幸自己踏出了第一步,否则她怎会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那么难解,原来他们的心意还是如此相通,原来……他搞起怪来,真是可爱。 她真的好爱他啊!焦俏再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那银铃似的浅笑深深感动了任十美,这一趟天宝寺之行真是来对了。 早知这庙里的佛像如此灵验,五年前,他发现自己爱上她之后,就天天来求了。他不要权势富贵、不必子孙成群,只要余生的每一天里,都能看见她的笑,与她携手相扶持、恩爱幸福。 谢谢佛祖、谢谢菩萨、谢谢满天神佛、谢谢这天地间所有的一切……谢谢他们宽了她的心。他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一定能够克服所有难关,再续前缘。 “喂,开始了。”她见金佛从漆箱里被请出来,于天宝寺众僧的诵经声中,安上神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尊佛像浑身散发着七彩光韵,脸上的笑容不知道有多么慈悲,连她都忍不住要跪倒在地,祈求佛祖怜悯,助她早日开解心结,难怪底下亲眼见识到金佛的人,感动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真的耶!”任十美跟着专心观看,这时,刘家所有人,以刘老夫人和刘老板为首,刘夫人抱着儿子跪在他们身后,刘家其余姬妾则又在更后头了,浩浩荡荡十余人,开始跪谢佛祖、菩萨保佑,让刘家有后。 焦俏看他们的样子,心里很羡慕,越发诚心祈祷自己有一天能跟他们一样,梦想成真。 突然,她只觉天地好像摇晃了起来,哪怕她运气了仍往下坠,想要定住身子也无能为力。 “不对,是地牛翻身!”任十美说,接着,他们听见了一阵恐怖的声音,喀喀喀地,是这棵树……这颗原来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居然禁不起摇晃,快要倾倒了。 “十美,下树!”焦俏喊道。 “好,但我们别落到广场上,尽量往空旷的地方去。”任十美提醒道。 “晓得了,我们——”她还没说完,就见到更恐怖的画面,摇晃越来越剧烈,连天宝寺的建筑都禁受不住了,横梁和木柱发出了可怕的断裂声响,墙壁甚至被震出巨大的裂痕。 寺庙里的和尚与信众拼命往外跑,只是苦了刘家那群女人,尤其是大夫人,因为怀里抱着婴儿,被挤得犹如风中的落叶,东摇西晃。 不知是谁不小心跌了一跤,但此时此刻,生死攸关,谁也没空回头拉她一把,反而无数双脚把她当踏脚石般一一踩过。 就听那妇人发出阵阵哀号,没有多久,却连声音也消逝了。 任十美和焦俏对望一眼,像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开口。“救人!” 于是,他们落下大树,同时,那颗数也被连根拔起,压倒七、八名急忙想逃跑信众。 “我来搬树,你去救庙里的人。”任十美说着便弯腰,大喝一声,大树被他整个扛起来。“还不快起来!”他着急地道。 “好。”焦俏回道,却没有进庙门去人挤人,反而走到另一边,功运双掌,将那已裂开的墙壁轰出一个大洞。“一部分人从这里走,不要全部挤向大门,反而逃不出去,老弱妇孺优先,快一点!”她的声音里包含了内力,一记吼出,方圆十里内的人都听得见,更别说庙里那些信众了。 她一吼完,人群自动分成两边,一部分走大门,一部分穿墙而出。 “如何?”这时,任十美已经救出被压在树下的所有人,跑到她身边。 “还不错。”她道:“不过我们恐怕要进去一趟。”她指着刘家那些女眷,她们都是盛装而来,本就不便,加上人群拥挤,个个险象环生。 “那就走 !”任十美又是一掌挥出,把墙上的洞扩大,这样虽能让人群疏散得快一些,但失去墙壁的支撑,天宝寺更加摇摇欲坠了。 焦俏眼见情况越来越糟,拉着他,施展移形换影身法,两人像两只游鱼般在人群中穿梭,不多时,便各自背了一名女眷出去。 然后两人再进去、救人、出来、进去、救人、出来……不知道反复救了多少人,全都是一些行动较不便的老弱妇孺,或者已经受伤的人。 这时,天宝寺的横梁已经在剧烈的摇晃中产生列横,发出喀喀声响,每一记都像来自地狱的魔音,任十美和焦俏不得不加快脚步救人。 “走。”这时,焦俏捉住一名老妇人的手,正要背着她出去,但她却坚持不肯走。“我儿子、孙子和媳妇儿呢?”焦俏这才发现,妇人竟是刘老夫人,心里不禁为她悲哀,半生茹素、念佛,一世行善,只为求得香火有传,好难得梦想实现了,竟发生这种事,这…… 佛祖啊,人们说你慈悲,可你怎不救救这些可怜人,硬要好好一场喜事变丧事? 焦俏抬头,再望一眼金佛,慈悲笑容依旧,但不知为何,她已经感觉不到他普度众生的博爱。那只是一座雕像,一个没有生命、什么也没有的雕像,充其量,他只是有价值一些,其他…… 她淡淡地笑了。拜神啊,唉…… “夫人放心,您先出去,我会再进来救人的,一定尽力将所有人都救出去。”焦俏安慰刘老夫人。 “真的?”刘老夫人泪眼中充满疑惑。与家人失散时,她也一直在向佛祖祈祷,请一定要救救她的家人,至少救一下的她的儿孙吧!刘家只剩这两根苗了。可佛祖一点回应也没有,高高地坐在神桌上微笑。那时,她好绝望,也好迷惑,自己这半生的念佛吃斋,平时走路连只蚂蚁都不敢踩,还让儿子修桥铺路,务必多积福报,以求后嗣,结果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在怎么一回事? “我保证,一定倾尽全力救人。”焦俏说完,老夫人终于同意先让她救出去了。她趴在焦俏背上,感觉她行走如飞,虽然身形瘦小,却很有力、很温暖。这不是菩萨,但她的出现却比菩萨带来更多的奇迹。 焦俏将刘老夫人送出广场,与那些劫后余生的人坐在一起,然后,她又冲向危机重重的寺庙中。 刘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复杂。神佛高高在上,而人们却在地上挣扎求生,她以前只敬神,但现在,她觉得那个发髻散乱、满身灰尘的背影,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活菩萨。 当焦俏不知道第几次冲进天宝寺时,正好任十美也背着一名大腿受伤的男子正要出来。 “刘老板!”这是巧合啊!她欣慰地笑了,这可是烟城有名的大善人、老好人,他能得救,她很开心。“十美,我刚把刘老夫人就出去了,就安置在广场旁的空地上,你把刘老板也送去那里,让他们母子重逢。” “你救了我娘……谢谢你、谢谢你……”刘老板激动得都哭了。 “喂喂喂,你谢归谢,但捂着伤口的手别放开啊!那伤很严重,不先把血止住,光流血就会死人的。”焦俏说。 “是是是。”刘老板赶紧又伸手按住伤口。“女侠、女侠……” “我是焦俏。”她一手抹去脸上的灰尘,可惜越抹越脏,越看不出形容了。 “焦小姐,那这位大侠是……”刘老板这才注意到,原来背着自己的竟是城里有名的俊公子任十美,可瞧他此刻浑身脏兮兮,连衣服都破损连连了,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风采。“原来是任公子,多谢两位救命大恩,但我娘子和我儿子……不知道你们看见没有?” “我这就进去找,一定帮你把人救出来。”焦俏说着,又一度踏入险地。 “小心点!焦俏。”任十美喊了声,急急地将刘老板送去与刘老夫人相会,便又跑回天宝寺去帮焦俏。 当他的脚步踏入寺庙的瞬间,已摇摇欲坠的梁柱终于断裂了,半边屋顶霎时全垮了下来。 “焦俏!”他发出一记撕心裂肺的厉吼,想也不想便冲向那至死也无法忘怀的窈窕身影。 他的吼声如惊雷,吓得在广场边休息的人心惊胆颤,不约而同互相扶持着,走过去查探究竟。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救命恩人在不知道第几回出入险地后,终于敌不过天灾,两人双双被埋在半塌的天宝寺里。 “任公子、焦小姐!”刘老板大喊一声,就要出去救人。 但刘老夫人却在同一时间,白眼一翻,昏厥过去了。焦俏答应去救她的儿子和孙子,现在儿子是没事了,但孙子和媳妇呢?半座天宝寺都跨了,连任十美和焦俏都生死未卜,她的孙子……刘家未来的希望……没了、什么都没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悲痛欲绝间,她一口气喘不过来,一缕魂魄含恨而去。 “娘!”刘老板泣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人都说积善人家,必有福报,但结果呢?他娘一生与人为善,得到了什么?他一辈子行善积德,又得到了什么? 难道凡人说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填尸骸才是真? 轰,突然又是一声巨响,却是任十美终于挣脱压身的土石,飞身而出。他落地后,还来不及站稳,一口鲜血冲喉而出,原来刚才寺庙倒塌时,那巨大的撞击让他受了严重内伤。 但他根本不管自己的伤势严重,脱身之后,立刻弯下身去,双手疯狂地挖掘成堆的泥石。“焦俏、焦俏,你千万别出事!焦俏……” 他挖得十指鲜血淋漓,一些被他和焦俏救出来,或者因他们而获救的的人们互相看了看,也跟着加入挖掘的行列。 约莫一刻钟后,任十美终于将焦俏救了出来。 “焦俏、焦俏……”他着急地拍着她的脸蛋。她全身上下都是伤,其左手臂上那道伤痕最严重,不停滴落的鲜血将她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别怕、别怕,我这就送你看大夫。”他拦腰抱起她,将轻功施展到极致,朝着药铺跑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记凄厉的哀号,他回头望了一眼,是刘老板。原来他的妻儿并未及时逃出来,都被压在横梁下,早已气绝。年逾五旬才生的唯一儿子、携手相伴了半生的老妻,还有每天为他祈福念经的娘亲……就这么短短一日,他家破人亡。 苍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么好的人,为何会遇到如此痛苦?老天……真的有眼吗? 突然,一道金光吸引了任十美的目光,他定睛望去,从半塌的寺庙中,看见了奇迹。神桌居然完整无损,美丽的金佛依然高高在上,对着世人展露慈悲的笑容。可是铸造它的人、信奉它的人又怎么了?他们一个个除了悲伤,只有泪水,茫然和无助写满幸存者的脸,而这些是金佛慈悲的笑容可以救助的吗? 任十美转头再不看那佛像,只把目光牢牢锁在怀里的焦俏身上。天不佑人又如何?他可以自己保护她,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定要护她周全! 任十美冲出广场,想去牵马,赶紧带焦俏去看大夫,可来到寄放马匹的客栈,客栈也成一堆瓦砾了。没办法,他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抱着她施展轻功,从城东直奔向城西的任医馆。 这一路非常辛苦,他刚才为了救她,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又不能休息便急着赶路,伤伤加伤的情况下,他到达医馆的时候,已经站不住身子,虚软地跌坐在地。 他痛苦地喘息,朝里头喊人。“古大夫、古大夫……” “少爷!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医馆的小厮听见叫喊,出来察看,发现是任十美,吓一大跳。 “少奶奶受伤了……快让古大夫来看看她。”任十美却是没力气再站起来了。 小厮赶紧喊来救人,一起帮忙扛两个主子进去,众人踏入医馆,发现里头的药柜倒得乱七八糟,药材散落一地,但幸好房子没事。 “那个……刚才地牛翻身,所以……”小厮一边解释他们绝对没有偷懒作怪,一边让大家动作快点,整理出两块干净的地面,铺上席榻,安置任十美和焦俏。 “我知道,我刚从天宝寺回来,那附近的状况更严重。”任十美这一路回来也发现了,这回的灾害主要发生在城东,因此那边一半的房屋都倒了,也不知道多少人受伤。倒是城西影响较小,没那么严重。“你立刻发布下去,就说是我的命令,将家里的仆人组织起来去城东救灾,同时让医馆和药铺派人过去义诊,并多备伤药,以便救助民众。” “也给焦家带个口讯,就说是我说的……”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是焦俏醒了。天宝寺的大殿跨下来的时候,任十美正好扑到她身上,替她挡去了八成的撞击,所以她只受到轻微震荡。她会昏过去,是因为倒下去时,后脑不小心磕上了一块碎石。严格说起来,其实任十美的伤比她严重多了。“让我爹立刻开粮仓赈灾,同时向其他县城买粮……动作要快,否则一些不肖商人就要坐地起价,大发灾难财了……” “是,少奶奶。”小厮听了话,急匆匆地去办了。 她和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口。“没事吧?”话落,两人笑了。 他们真的合拍,无论做什么事,他们的想法、做法都一致。他们真的是天生一对,只除了…… 当他的手握住她的,拉高她的衣袖,想帮她检查一下有没有哪里有暗伤,她却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这真是太糟糕的情况…… 她努力忍着,不要吐、不把手抽回来,但这好难,她忍得脸色都苍白了。 幸好这时古大夫终于出来,分别为他俩做了诊治,该裹伤的裹伤、该喝药的的喝药,然后让他们尽快休息,以便复原,因为这场意外,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们处理,没办法在这里躺太久。 焦俏一看见这位古大夫就胆寒,因为她前回替青青和瑞雪敷的伤药正是他的杰作,这个人本领是有,但兴趣更可怕。 任十美和焦俏给他折腾了一日夜,终于可以直的走出药铺了。当然,内伤是没有那么快痊愈,但要如一般人那样行动,已经可以了。 两人回到任家,却见任、焦两位大家长愁眉苦脸地对坐着。 “爹爹、岳父,发生什么事了?”任十美问。 “你们说的义诊、舍药、赈灾之事,恐怕做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莫非这回官府已经开始救济灾民?”焦俏道。 “是就好了。”焦父叹气。“灾难一发生,我就听你的话,马上开仓放粮,一天三顿浓粥,每人还有一颗白面馒头,同时派人向其他县城买粮,谁知这灾难的消息传得比飞的还快,我们的人才到地头,就发现那些粮商坐地起价,一斗米硬生生涨了一倍价钱,这……俏儿,咱们家就算再富,也没有办法长期支持下去啊!” “那些药铺也一样,凡是救灾需要用到的什么都涨,简直是……”任父跟着来了一顿破口大骂。“老子诅咒他们生儿子没屁眼!一群发灾难财的混账!” “岳父、爹爹,你们不必生气,只有咱两家或许支撑不起这场救灾,但烟城的富户富户无数,我当一一说服他们,恳请他们慷慨解囊,助灾民们度过难关。” “这……”任父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十美啊,嗯……有个消息……就是……那个刘老板昨儿夜里在天宝寺……自焚身亡了……”那老好人怕是完全绝望了,才会以如此激烈的方法向老天抗议。 “那么个大善人,却落得如此下场,母逝、妻死、子亡,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现在外头那些人都说,这天已经瞎了,做好事也不会有好报,没准还弄个家破人亡。所以……我们也请过其他朋友帮忙,但是……”焦父为难地说着。他和任父会这么烦,就因为找不到人帮忙,单凭一己之力又救不了太多人,才会坐困愁城。 焦俏一时如遭雷击,想不到刘老板一家就这么地走了。她还记得昨日他们一家人进天宝寺,在诵经声中,请上金佛,那气氛庄严肃穆,还有金佛慈悲、普度众生的微笑……结果……她的心底突然好凉。 昨日十美也跟她说过,真情可以感动天,只要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上天一定会保佑他们,让有情终成眷属。但是……老天爷真的会保佑吗?万一她一辈子也克服不了心理得问题,她和十美要怎么共度这一生? 他情深义重,断不会抛下她不顾,但她能如此自私,就这么拖着他一生吗? 十美……他是她爱到心痛的男人,她宁可自己死,也不要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也是一样,否则昨天那么危险的情况,他怎么会飞扑过来,以身体为她阻挡倒塌的瓦砾? 他们相爱相知,却无法相拥,这样真能成为一对幸福的夫妻?她不知道,可她晓得,要十美永远不碰她,根本比杀了他还要残忍,她绝不忍心他受这样的罪。 那她该怎么办? 什么真情感动天,那是假的,现在只有一件事是真的——她的心病,无药可医,而十美、十美……她该如何爱他?或者说,她要怎么做,才能保证他得到永远的幸福? “是谁说做好事就一定会有好报的?”任十美昨天离开天宝寺前,望了金佛最后一眼,当时,他心里就对那套行善积德、神佛庇佑、死后魂归西方极乐一说,感到无比讽刺。人还是只能靠自己,至于其他,就别妄想了。他已经不信仰任何东西,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凡事问心无愧,足矣,至于西方极乐或十八层地狱……或许有、或许没有,他不在乎。他的生命里只需要一件事,清醒时,焦俏总在身边,睡着后,她就在他的怀里,如此便是至高的幸福。“再说,即便天瞎了,我们人没有瞎,看见那么多灾民受苦受难,是人都有恻隐之心,我不信大家都如此心狠,能睁睁看着尸骸遍野而面不改色。况且,我们并不需要支持太久,只要撑到城主的告急文书送入京城,圣上便会下旨赈灾,那时我们得担子就轻了,大家的付出并不会太多,却可以活人无数,何乐而不为?” 任父和焦父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便同意让任十美一一说服那些富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至于焦俏则与他分头行事,她去了天宝寺,那里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大殿倒塌,不知道多少人压在下头,如果救得快,或许还能多活几条性命呢。 她在天宝寺门口看到一片焦黑,不用猜也知道,那正是刘老板自焚身亡的地方。她想起那个老好人,他来还愿时的快乐、发现母亲被救时的开心、得知妻死子亡的悲切……这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老人家啊!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心一阵一阵凄凉,若连刘老板那样的善心人都不得善终,她和十美的未来,又会落到何等田地呢? 她忍不住为那老好人流下了眼泪。 “刘老板……你死了又怎样?老天爷真会因为你的身亡,而睁开他那昏昧的双眼,重新还天下一个公道?还是,你根本就白死了?”焦俏看着那片焦黑,心底越来越绝望,对将来也益发感到黑暗。 “少奶奶,过来。”突然,她听见有人喊她,回头一看,却是那个大魔星——古大夫。她看他附近围了一堆人,有伤患,也有一些流里流气、一看就不是好货色的东西,应该是遇上麻烦了。 自己人总不能置之不理吧?于是,她走了过去。“古大夫,发生什么事了?” “请少奶奶把那群垃圾有多远、扔多远。”古大夫指着那群流里流气的人说。 “喂,别以为你们是任氏出来的就有多了不起,这里是城东,咱们陈家医馆的地盘,这些人有伤病,应该到陈家医馆就诊,你们怎么可以抢生意抢到人家的门口来?”其中一人说道。 “咱们这是义诊,不收银子的,关生意什么事?”焦俏说。 “你们不收银子,患者都跑这儿来了,让我们陈家医馆吃什么?” “你们不会也义诊,自然有患者上门。” “义诊个屁!免费看病、舍药,那我们还有钱赚吗?” “这些灾民已经如此可怜了,你们还想赚他们的钱?” “他们还把诊金和药钱都提高了三倍。”古大夫冷冷地插了一句。 焦俏闻言,心里一把火起。这世上怎么有如此没心没肺的的人,看别人落难,不伸援手就算了,还趁火打劫?!“你们……很好……”他妈的,姑奶奶不打得他们连自家爹娘都人不出来,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于是,在焦俏的大发雌威下,那些人都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四周终于恢复平静。 古大夫继续义诊,焦俏本来还要去其他地方巡视,却被古大夫硬留下来,名为帮忙、实则被指使得团团转,搞得她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可她看到患者们因为痛苦减轻而露出感激的笑容时,她又觉得特别开心。 以至于后来的几天,她都来帮古大夫义诊,至于其他问题,则交由任父、焦父和任十美负责。 任十美果然不负众望,说服了城里近百富户,一起加入赈灾行列,当然,趁火打劫的也是不少,很多不肖商人更因此赚得钵满湓溢,但好心人也很多,在众人齐心合力下,灾情终于控制得当,人员的伤亡也不再增加了。 时光匆匆,八天过去,朝廷里的赈灾公文终于下来了,官府动作虽慢,但办起事来倒是有条有理,很快地,本来只有衣穿、有粥喝的灾民们又有了地方住。接着官府又重新计数人口、丈量土地,有些田地,因为地主全家罹难,那些土地就租给原先地可种的灾民们,最初三年,种子跟农具由官府负责供应,第四年起,官府开始收租金,二十年后,若无意外田地则归灾民所有。 终于,灾民们总算回归正常生活,一切看似毫无异状,除了任十美与焦俏——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他们对彼此的爱意更加浓烈了——他们能为对方去死,谁能说他们心中无情? 但有情又如何?他们还是分房而居,她还是无法接受他的亲近,尽管她爱死了他,恨不能日日携手、天天相随,可无法相拥就是无法相拥……心病,果真无药可医? 在不知道第几次试图亲密失败之后,焦俏终于领悟一件事——哪怕她再坚强,依然有克服不了的难关,于是,她下了个决心。 “十美,我想去学医。”一日,她这么告诉他。 “学医?”任十美很讶异。“你要拜古大夫做师傅?”他以为她很怕古大夫的。 “谁要拜他做师傅了?”焦俏每回想到他,心都会抖一下。可她现在还想不到,她日后拜的师傅,比古大夫要可怕一百倍。“我是说,我要离开烟城……” “你要走?!”他震惊无比,抽口道:“为什么?你无法接受鱼水之欢,我可以忍,或者我做错了什么,我改,但是……” “十美、十美、任十美!”她看他太激动了,忍不住喝止他。“你听我说完好吗?” 他脸孔胀得通红。心爱的人要离开他,要他如何冷静? “十美,”她尽量放缓语调说:“我爱你,我真心期望你能幸福,可这样子的我,根本无法给你带来任何的快乐……”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感到无比幸福了。” “可你会担心、你会忧伤、也会难过,为什么相爱相惜的两人,却一生无法相拥,你不觉得很遗憾吗?” “我承认自己很在乎这件事,但比起你离开我,根本微不足道。我情愿做一辈子童男,也不要你离开我。焦俏,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一定立刻随你入黄泉,倘使是我先走,我绝不过奈何桥,哪怕三年、五载,甚至是十年、百年,我也要等到你,和你再一次携手。”他性子本就有些偏激,在对她的执着上,更是强烈无比。 “那你就等等我。”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他。“上天不会因为我们真心相爱,就让我的心病自然痊愈,但一直困在这里,我想我根本克服不了心里的障碍,我需要一些时间,或者换个地方生活,再从中找出治愈心病的方法,所以十美……这是封离缘书,倘使有一天,你等不下去了,你就再找一个喜欢的人,和她一起,快快乐乐过一生,或者……” “我知道了。”他咬紧牙根,不让眼泪流下来。“我说过了,我爱你,永远只有你一个。所以我尊重你的决定。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不会再娶,因此根本不需要这封离缘书,我任十美一辈子只认定你焦俏是我的妻——” “不!留着它。”看他要把离缘书撕掉,她赶紧阻止他。“我这次出门访师,也不知道多久才会回来,或是能不能平安归来?所以……留着它可能有用呢……” “可以,你要我留我就留,但焦俏,倘使有万一,我要你记住,不管谁先走,奈何桥边,务必相侯,莫失莫忘。” “我会的,我保证。” 她终于离开了,踏上寻找心药的路程。 她没有回头,因此她没发现,在她身后,任十美目送着她离开,双眼缓缓落下泪水…… 尾声 四年后,焦俏终于从她那个比古大夫可怕百倍、疯狂千倍、癫狂一万倍、绰号“赛医圣”的师父手中出师了。 她迫不及待地离开槐树村。妈的,这年头是不是做大夫的都要如此疯狂,否则就不算名医? 后来,她在江湖上混了几年,才知原来赛医圣就是昔年鼎鼎有名的鬼谷五子之一,“医圣”卓不凡,传奇中的传奇。 好啦!她认可这样的师傅可怕是有道理的,谁教人家厉害呢?这个世界,拳头大的人作主,她一尾小可怜,只能乖乖被欺负。 她四处流浪,有时去义诊,厌了,便背起长剑,做个快意恩仇的女侠,乱管闲事,把江湖搅得乌烟瘴气。 但其实她最想做的事是回烟城,回到有任十美的地方,可她不敢。这么多年了,她每天都想着十美,几乎没有一晚能够好好入睡,总是思念他,哭着睡着,又莫名其妙落了一枕头眼泪地清醒,然后独坐到天明。 相思像张网,将她捆得密密麻麻,几乎透不过气。她好几次都走到烟城城门口了,又慌慌张张地逃了,因为她怕,怕万一自己的心病至今未愈,她拿什么脸去见十美? 直到她参加小师弟的婚礼,偶然与弟媳妇谈了几句,那时,方笑颜笑着对她说:“师姊若当场将那两人狠狠揍上一顿,消了心口怨气,兴许那结早就解了,又怎会自苦多年?” “可……那又不是十美的错……”她无法相信,多年来困扰她的心病居然是因为愤怒,难道她的妒忌竟如此深浓? “错不错不是重点,重点是,师姊乃直率之人,心里有疙瘩不发泄便不痛快,那为何要忍着?苦了自己、也苦了对方。” 对啊!焦俏突然发现自己真蠢,那年,当她看见惜春使计欺侮十美时,她真恨不能杀了惜春,但看在她已卖身入任家,大夫人又十分宠信她,因此,她只是轻轻教训了她一顿,便饶了她。至于十美……她气死这个笨蛋了,都跟他说过几百遍,惜春对他别有所图,他也不知道警惕,弄到差点被人……总之,当时若非在任家,得留点颜面,她就直接拆房子泄愤了。 不过,后来她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因为舍不得。她太爱十美了,爱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她平时凶狠,却是那种一头栽进情海,哪怕灭顶也在所不惜的人。 她如何忍心伤害他,所以她拚命忍着、忍着,忍到最后,便成了她心底一个结,并且随着时光日久,那个结越打越深、越打越乱,最终,她作茧自缚了。 “事情原来竟是如此简单,哈哈哈……”她大笑良久,那日的喜酒,她痛饮了近三十斤女儿红,大醉三日。第四日清醒,也不与主人告辞,便快马加鞭赶回烟城了,性子果真如方笑颜所说的直率。 焦俏没回自己的家,也没梳洗,一身狼狈便去敲任府大门。她相信十美对自己的爱,他必定未再成亲,所以她这正牌少奶奶也直接找上门了。 谁知这么巧,她才敲一下门,那门板便打开了。 任十美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她。他其实始终暗中注意着她,当然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她也回望着他,多少年了,他依然如当年初见般光华灿烂,不过眉宇间添了一点硬朗,更增魅力。 她的心怦咚、怦咚跳了起来,浓烈的爱意盈满胸口,几乎要冲出来了。 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怎么舍得离开他如此之久,她是这般恋着他……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根本不足以形容她的相思,她是一天想他三百回也不厌倦的。 她抿了抿唇,几度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是他打破了僵局。“回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仿佛她根本不是离家数年,只是出去散个步,很快便返抵家门。 “累了吧?你想先洗个澡,再吃饭?还是先吃饭再洗澡?”他说。其实他真的不觉得她离开很久,因为这几年,他一直派人暗中跟着她,偶尔自己也会偷偷相随,只是不让她知道罢了。他看见她学医的辛苦,看见她行医时的快乐,看见她行侠仗义的豪气,看见无数不同于在任府、在烟城时的焦俏。 他发现她不管是什么模样,都是如此美丽,深深吸引着他,他庆幸自己放她飞出去,不仅开阔了她的眼界,也让自己更爱她。 浓情就在两人不得相见,只能暗地偷望、相思时,不停地增加,直到他们再也承受不住,焦俏终于回来了。 任十美的身体微微发颤。他太兴奋了,好想高声吹呼,他的妻子终于回来了。 但那样会吓着她吧?所以他忍着。 焦俏看他故作镇定的样子,禁不住想笑。这家伙,还是这么闷骚。 可他忍得住,她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她缓缓地走向他,一步、两步、三步……终于,她来到他面前。 “我回来了,十美。”她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他。 他整个人都呆了,直到怀中柔软娇躯彻底温暖了他的心窝,他终于反应过来——焦俏,他最心爱的妻子,那让他恋入心底的女子,她主动亲近他了! “焦俏、焦俏、焦俏……”她开心地喊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大声欢呼。“我的娘子……你总算回来了!焦俏……”他不在乎她一身尘灰,把她抱起来,不停地转圈圈。 几个门房从没见过主子如此失态,想来他们夫妻恩爱,只是……爱过了头,不免令人害羞,他们不约而同转过身子,只留下那方旖旎天地给两位主子。 焦俏嗅着他的气味、感受着他的温暖,心里感动,但喉头还是有些不对劲,好像什么东西滚呀滚的,想要冲出来似的。 看来她的心病只好了一半。 这时,她想起了方笑颜的话。一开始揍人一顿,发泄光毕就好,何必自苦那么久? 于是,她屈肘给了他狠狠一拐子,心里大声喝骂:你个白痴,跟你说几百遍了,那个惜春对你不怀好意,你不听,还大意到让人占尽便宜,你真是…… “啊!”她大叫一声,又给了他一拳。 任十美先挨一拐,已经疼得腰快直不起来,再被揍一拳,胸口仿佛被铁锤撞了一下,他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焦俏……你……咳咳咳……”他嘴角溢出一丝血。他做错了什么,她下手这样狠? 焦俏见他吐血,心疼得都揪成一团了。 她重新抱住他。“十美、十美……对不起,可是……这是你应得的,你当年怎么能够如此大意呢?以后再也不许了,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只能属于我一个人,若是再有下回,我……”她不会再揍他,因为看他受伤,她更痛,但是她会永远离开他,就算她会因此饱受相思折磨、痛苦至死,她也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他沉默了一下,轻轻地拥住她。“我知道了,我保证永不再犯。” 他们紧紧相拥,她倾听他的心跳声,和着她的心,化成一曲优美的旋律,真好听。这是自成亲以来,她亲近他最开心的一刻。 她心里有一股暖流缓缓涌出,最后充斥全身,令她感到无比幸福,却没有丝毫不适,于是她知道,那困扰她多年的心结终于解了。 从今而后,他们可以做一对真真正正的夫妻了。 ——全书完 番外之〈那个洞啊那个房〉 焦俏回来后,任十美便想把那封离缘书还给她,她却将它贴在卧房内室的墙上,说是警惕他,莫再重蹈覆辙。 他啼笑皆非。一个惜春已经让他吃尽苦头了,他哪敢再有下回? 不过她怎么说、就怎么做,横竖离缘书是贴在内室里,也不会有多少人看见。 然后焦俏就去洗澡、睡觉,直睡了两个日夜,才彻底清醒。 其实也不能怪她,任谁喝到醉死再醒来,一定会有些宿醉,得休息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过来。 但她醉后清醒,便立刻跨马直奔烟城,与任十美团聚,那之后有些不适,也属正常。 可她这种大梦不醒的样子却把十美吓坏了,每天照三餐去把古大夫请来帮她把脉,都说她只是太累,才会一直睡觉。 但任十美不放心,便一直缠着古大夫,让他想办法将人弄醒,结果古大夫被他惹烦了,索性让他跟着一起睡。 所以焦俏清醒后,第一眼看到的正是任十美的睡颜。那剑眉有着墨染般的颜色,鼻梁挺直、有若刀削,双唇是漂亮的菱形,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冬雪初融、春回大地般,令万物都充满了生机。 但她觉得,他最漂亮的还是那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当他斜眼睨着看人时,简直是勾人魂魄似的。 不过他此时睡着了,眼睛闭起来,看不见那黑白分明的双瞳里的无限风采。可尽管如此,那长长覆下来的睫毛,依然令人心醉。 “这家伙,睫毛居然比我还长。”她语气有几分嫉妒。“但是……真漂亮……”她没管住自己的色心,轻轻翻过身子,吻上他的眼睫。 他还没清醒,不过已经被骚扰得睡不安稳了。 她看着好笑,又吻了他的鼻、他的唇、他的颊,还有那长着一颗小痣的耳垂。平时看着没感觉,这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这痣好性感。 她吻了一回,不过瘾,再吻一回,细细地吮吻一番。 被这么反覆折腾半天,任十美要还能睡得着,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又中招了;第二,他冷感。而他两者都不是,因此他很快睁开眼,见是焦俏在他身上作怪,稍稍松下一口气。他多怕惜春的旧事重演啊! 但她今天如此热情,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他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 “焦俏,你醒了……嗯……”想一想,这句话好像白问的,她若不醒,怎能将他的五官亲了个遍。“你怎么会睡这样久?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太累了,现在睡一觉,已经好了。只是……有一点点饿……”她微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好媚,像能勾魂摄魄似的。 “饿了?那我叫人送膳食过来——”他还没说完,就被她一口吻住。 “可我比较想吃你。”思念真的是魔鬼啊,她以前不是这般急色的,但分别数年,日夜相思,加上心结又解,她现在看到他,真恨不能时时贴在他身上,永远不下来了。 任十美呆了。她说什么?她想吃他?那种吃吗?她的心病好了?她对他产生情欲了…… 他还没想完所有问题,已经被她剥个精光。 她其实很喜欢他的身体,他的面容是华美中带着一股英气,但他的身材却是精壮结实。 他的胸膛宽阔,腰部紧实,臀部挺翘,两条腿笔直修长,每次他穿上长袍,腰带一束,哇!她光是想像就快流口水了。 她体内的火烧得她快爆炸,她要发泄,她要把这几年来的苦苦相思一次弥补回来。 她热情地吻他,从头到脚,不漏掉任何一寸肌肤。 他的味道尝起来真是……要命的性感。 任十美身上的欲望渐渐被点燃,神智也恢复正常了。 焦俏的表现证明了她的心病确已痊愈,并且,她很爱他,那些爱因为心结,一直压抑着,一朝得到宣泄,便如冲天烈焰一般焚烧。 他反被动为主动,也开始脱起她的衣服。 那薄薄的单衣只消轻轻一拉,美丽无比的春光便完全展现出来。 他先是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个火热的吻印上她的唇。 然后,他的手开始爱抚她身子,细细地挑逗,只想令她到达情欲的高峰。 他摸得她好痒……却好像不只是痒,还有某种奇怪的滋味,酥酥麻麻的,又有一些烧热在她体内流窜。 情不自禁的,她发出娇柔的呻吟,雪白的身子弓起,似要闪躲他的挑逗,又像扑火药的飞蛾,不停靠近他。 两具赤裸的身体互相厮磨,汗如雨一般地落下,却有说不出的快感。 他们一边吻、一边交缠着,正当他要进入她之时,她脑海里所有的旖旎浪漫全都消失了。 “哇——”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怎么这样疼?“十美、十美,你慢一点……” “我知道。”他满头都是汗。爹居然没告诉他,男人的第一次也会痛?太不负责了!不过说也奇怪,他看过一些艳书、春宫图,并无类似记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也搞不清楚状况,但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 他一个用力,试图强度难关,但是…… “我叫你慢一点啊!”她拚命推她。“好疼的!” “我……”任十美真是冤枉。“我已经很慢了,而且我也疼啊!” “什么?”焦俏呆掉了。“男人也会疼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经验。”别忘了,他十四岁就认识她,然后爱上她,从此眼里心里再也看不上其他女人,所以,要他上哪里找经验去? “我也没有啊!”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你忍一下,听说过了就不痛了。” “你怎么不忍?” “我一直在忍啊!你以为像现在这样动弹不得,我很舒服吗?”他痛得都快飙泪了好不好? “要不……”她一咬牙。“算了,你来吧!干脆一点,一次到底。” “会很痛喔!” “总比卡在半途好。” 他听她说得也有道理,但想一鼓作气,直攻关顶,结果…… “哇!这是什么东西?”她还是受不了,用力推开他。“有没有搞错,怎么会这样痛?”比她跟人打架,不小心挨了几刀还疼。 不过这样也好,他被推得在床上翻了几个滚,两人总算分开了,不再卡半途,进退两难。 一对小夫妻赤裸着身子坐在床上,彼此对视。这样不行啊!不行周公礼,怎成真夫妻? 没办法了,她问:“喂,你房间有没有那些不该存在,但其实却又存在的东西?” “你直接说艳书和春宫图不就得了?” “知道就好,赶快拿出来啦!” 他从床底抱了一个小箱子出来,两夫妻凑过去,很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并且就着画上的姿势,一一尝试,结果…… “哇!”两个人一起扭到腰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她大骂。 “焦俏,你觉不觉得……嗯,我们需要帮忙,比如,我去找我爹,问清楚细节,你呢,暂且回家找岳母,把洞房情况问仔细点,切莫漏掉一丝一毫。” 她的脸很红,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但也没其他办法了,只得颔首。 “等我腰好一点,不疼了,再回去问我娘。”她说。结果这一扭伤,害她在床上躺了三天,当然,任十美也没有躲过这场灾祸。 所以说,洞啊房呀,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还是要研究清楚再来,才不会造成麻烦。 后来古大夫来给他们看诊,一眼便瞧出两个家伙为何会搞成这样,他给他们的腰部扎了几针,然后扔下一盒药膏,再送他们两个字——笨蛋。 任十美和焦俏虽然心有不悦,却不敢得罪他,等他一走,才拿起药膏,互相帮对方的腰部按摩。 结果搽了又搽,一盒药膏都用完了,仍然半点效果也没有,两个人还是痛得起不了床,只得再去请古大夫救命。 古大夫知道他们把药膏拿来抹腰伤后,再也不肯理他们,而且自那之后,他见到他们都叫——蠢猪。因为药膏是送他们洞房时增添情趣用的,至于扭到腰,这两个人不都是武人吗?不会彼此推拿啊?尤其焦俏自己也学过医,怎么会犯下如此错误?如果他们这样还不蠢,这世上就没有蠢人了。 任十美和焦俏半句辩解都不敢,因为当时,他们脑筋都被情人和洞房失败弄乱了,谁还记得什么武功和医术?两人只能含泪吞下那可悲的绰号。不过以后,他们精修房中术,还研究出一套双修秘笈,不仅可以增添功力,还能养生长寿。 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现在呢,继续躺床吧!谁教他们腰伤未愈呢…… 后记 董妮 如果有人看到这个书名,以为这是个比较悲情的故事,那么……妮子九十度鞠躬,我对不起大家。 它其实本来是虐的,没看到那个坏心女配角惜春那么快就出场了? 我原先的故事是任十美和焦俏比到第三章就结束,第四章成亲,结果成亲前夕,惜春一场恶意的欺骗,让焦俏心里留下了重大的阴影。 从此以后,原本相爱、相知的两人,却无法相拥,加上任二姊兴风作浪,让个性本就有点激烈的两人,最后情人变成怨偶,一段美满良缘也因此以离缘做收场。 然后,n年过去,焦俏向“赛医圣”卓不凡学艺,学成出师,名满江湖,而任家则在那两个坏女人的搞三捻四下弄得乌烟瘴气,任十美的生活更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接着天宝寺发生意外,十美救人重伤,性命垂危,适时焦俏行医经过烟城,一对爱侣终于重逢了。 焦俏救了任十美,在相处的过程中,误会渐解,昔日爱火重燃,然后……当然是圆满大结局。 这是本来啦—— 但写了七章后……我我我……我受不了了,我为什么要给两个如此讨厌的女人那么多戏分? 为何好人要备受折磨,磨了六章才能得到幸福?坏人却可以嚣张九章,最后一章才得报应,这怎么算都不划算嘛! 我越写越生气,我一向讨厌电视剧时坏人一直作恶的结局,好人却得受苦到最后才能得好报。 为此,我常想,这么做,好人真的值得吗?太亏了吧? 既然我如此讨厌那种模式,为什么我自己又要写这样一个故事? 因为我的男女主角爱情都太过简单了,缺乏激烈的高低起伏和各式磨难,就算有,他们也总能克服,因为他们有一颗坚定的心。 我喜欢这样的爱情,喜欢两人携手的温暖、喜欢两人一起经历很多事,终成眷属的那种感觉,我偏好以剧情带动爱情,而不是爱情带动剧情。 但很遗憾,现在这种调调已经没几个人喜欢了。 我试着改变自己,比如《离缘书》和之前的《不归》、《夜奔》等等。 其实好几年了,我一直在找一条市场可以接受、我也喜欢的道路,却一直找不到。 论努力,我敢说我绝不输人,但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能成的。这也是年纪渐长,才慢慢体会出来 ,说什么努力一定会成功,骗肖耶!要成功,天时、地利、人和,少一样,回家做梦去吧!台湾有一句俚语说得好:“千算万算,不值天一划。”任你千般筹谋,天不佑你,一切白搭。 反覆的努力,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挫折,我想,够了,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我现在只知道,如果一个故事连作者本身都很讨厌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把它交出去,于是删除键一按,几万字砍掉,故事重写,我还是决定写一个我喜欢、我热爱的剧情。 也许它会继续仆街,然后董妮从此消失在这个圈子里,谁知道呢? 我属牛,这种动物本身很温驯,知人意、勤劳、苦干,可以说没太大的缺点,唯一最讨厌的就是特别倔。 我接受不了的东西就是接受不了,正好我在爱情上的洁癖。劈腿,不要说是人都会犯的错,只要肯改,就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对我而言,没有这种事,劈腿就是劈腿,直接再见拜拜,不必说第二句话。很多人因为我这种个性说我不像双鱼座,但鱼儿也分很多种吧,也许我是鲨鱼呢! 这个故事几乎重写了半本(还大爆字数,爆得我想抓狂),一边写一边想,多少人能够体会、了解这种明知事不可为,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的挣扎和千万分努力,却得不到回报的心情。 于是,我终于忍不住找朋友吐苦水。以前都是我当别人的情绪垃圾桶,我的手机话费是88元,常常连88元都打不到,因为我几乎不主动打电话,都是别人打来跟我说各式各样工作、感情、家庭等等的问题,我倾听、安抚、并且帮忙出主意解决那些事。 但这几年,我的压力真的很大,今年,我终于忍不住,君羊耳卯制作拨出第一通求救电话,说完了心里种种疑惑和问题,对方给了我一句话——如果是真正的好东西,哪怕经过千百年,它依然光辉璀璨,否则你以为古董为什么越旧越值钱?所以,一个故事如果只经过几年,便不再受人喜爱,就是故事本身不好了,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怪不得市场。 那时我心很凉。我问,你看歌仔戏吗?她说,很喜欢,可惜现在电视上都看不到了。 对啊!还记得小时候,华视有叶青、中视有黄香莲、台视有杨丽花,我好喜欢那些优美的唱腔和曲调,我买了好多vcd,像是“周公与桃花女”、“江南四才子”、“罗通扫北”、“皇甫少华与孟丽君”等等。 我问她,为什么现在电视台都不做歌仔戏了,因为它们不是真正的好东西,经不起岁月的考验,所以被自然淘汰了? 她说两件事不能并为一谈,因为言小跟歌仔戏根本不是同一层次的东西。 最后对话当然是不欢而散。她也是只双鱼,是谁说鱼儿温和的? 倒是有只笨金牛,某日听我哭了一场后,关怀电话和简讯就来了好几通。虽然没有实质帮助,不过吴xx,谢谢你啦!知道我在说你吧? 总之,市场决定一切,市场决定我该消失,我自然会消失。 从今天起,我的每一个故事,都可能是最后一个故事,什么时候拜拜了,天知道,我不知道。 大家也不必说再见,因为我们不会有机会说再见的。 最后,老话一句,祝大家看书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