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错人?》 第一章 「妳大概也发现了,对,就像妳想的那样,我不是高分录取的员工,而是董事长的私生子,来这里是因为喜欢上妳,想接近妳——」 看着眼前大男生诚恳的表情,夏若琪微一扬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等他把话说完。 「妳以前曾经救过我,在我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当时我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围住……」 夏若琪忍耐了三秒,终于还是笑出来。 大男生被她一笑,慌了,「怎么?不好吗?」 「好烂的梗,换个新的。」 「新的喔?」大男生连忙翻着手中的笔记,「我们昨天是有想到用黑社会的少主……」 「喂,我这是清新职场剧耶,你们不要写成元配外遇大乱斗,或者是黑社会悲歌啊。」夏若琪看着眼前这个初入行的新手,「从职场的冲突切入,不管你写什么都要记得,是清新职场剧!不准有私生子、癌症、还是黑社会,也不可以出现生化人跟轮回宿命,懂吗?」 小厉想了想,不疾不徐的说:「其实,我是世纪3c的继承人……」一面说还一面偷瞄夏若琪,见她脸上有点鼓励的笑容,于是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我来这里是为了窃取商业机密,可是,没想到会遇见妳……这样呢?」 「这就对了。」夏若琪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微笑,「这个冲突性很大,而且不会脱离主题,可以从商业间谍,商业道德,以及男女主角间的感情拉扯做切入。」 夏若琪转身在白板「男主角」的旁边写上「敌对公司」。 然后转身看着会议室中六个年轻人,「有没有更好的建议?」 一只手举了起来,是小厉之外的另一只菜鸟,暄暄。 「琪姊,我们要不要加个女三?」 「女三」在编剧世界指的是第三重要的女性角色,可以是女主角的好友与支持者,可以跟女配角连成一气耍恶,也可以是男主角的青梅竹马出来负责搅局,简单来说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棋子。 暄暄才说完,马上被稍有资历的柚子吐槽了,「十集的小剧而已,要用到女三?妳不嫌挤啊?」 暄暄脸一红,不讲话了。 反倒是夏若琪露出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电视台的汪经理最近一直明示暗示,要他们这组编剧安排个角色给他女儿。如果让汪家小姐演出这档迷你剧,明年二月开工的那部大戏就可以推掉这个人情包袱了。 想到汪经理,夏若琪忍不住火就冒上来,他自己也是圈内人,居然会讲出「每集露个脸,讲几句台词就好了」这种话。 什么叫做「就好了」啊? 明年二月那部大戏是「舞字工作室」的超级力作,电视台请来日本小天王担任男主角,把房子跟车子都拿去抵押的制作人一直告诉他们说小天王很贵,所以舞字的剧本一定要好,让明星与剧情一起拉抬收视,如果收视破十,海外版权达到一集两百万,他会把明年九月开拍的那部也交给他们。 因为如此,八十集的剧本早已一集一集都写好、译好,分镜图也是厚厚的八十大本,万事具备,只等过完农历年,日本小天王的档期一空就可以开拍,要真的「每集露个脸,讲几句台词」,剧本跟分镜图就都要重来,更动的地方还得找人补翻,开什么玩笑,谁这么多时间! * 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大戏的质量,只好牺牲这部十集小剧了。 决定好之后,夏若琪在白板写上「女三」,接着转头说:「柚子,妳想办法写个女三,前面偶尔露个脸就好,台词集中在后面三四集。」 柚子也是老手了,一听就笑,「这次是谁?」 「汪经理的女儿。」 「多大?几岁?」 「今年才从大学毕业,还有,她坚持要演对男主角痴心但又不搞破坏的那种角色。」 柚子点点头,在笔记写下:青春鸡肋女三。 这四个字翻成白话就是——年轻的,可有可无的女演员三号。 简单来说,鸡肋型演员每集都出现,出现也必定会讲话,但如果把她露脸的镜头全部剪掉,对剧情也没有任何影响,观众一样看得懂,而且衔接顺畅。 暄暄一脸疑惑,「不搞破坏她出现在男主角身边干么?」 夏若琪跟柚子异口同声回答,「深情守护。」 说完,两人一起大笑——人情角色除了要求演出之外,都还会加注:一定要演好人。 新人不想被观众讨厌,都想演好人,只不过他们因为是安插上的,台词通常没几句,观众还来不及留下印象戏分就没了,结果变成演好人演坏人都没差,就是个鸡肋角色。 白板上人物大致底定,接下来就是分集大纲、细目,接着分配段落,完工时已经是近晚上十点。 「大家辛苦了,今天到这边结束,散会。」 隔天下午到办公室,夏若琪照例先开信箱,回复了一些邮件之后,看看时间差不多,就打电话跟顶头上司泥姊报告进度。 对于她把汪经理的女儿安排在这个短剧集中,上司显然非常满意,「我过两天要去电视台,正在烦恼这件事情,演男主角的青梅竹马是不是?好,那我就这样讲了,省得他又来烦我。」 「泥姊一定要跟汪经理说明是临时加入的,所以戏分没办法太多。」 之前有个赞助商的女儿参与演出,明明说好只是安插个小角色,她后来却在片场吵着说跟男主角对手戏太少,甚至威胁撤资——就已经说了是个小角色了,观众想看的是男女主角谈恋爱,谁想看男主角跟房东女儿发生了什么事啊。 「喔,对,这很重要,等等,我先写起来。」过了几秒钟的时间,泥姊才又问,「那两个新人怎么样?」 「小厉机灵点,暄暄比较素,大致上说来都不错,吸收能力比我预期的高,也有一定的团队精神。」 「那就好。」 进行例行业务交谈时,夏若琪忍不住想,如果编剧也能申请认证,舞字应该已经得到资格了。 不论戏剧、电影、旅游节目旁白、综艺节目短剧梗,舞字什么都接,流程也是透明到不行——泥姊签约收订金后,看哪个助理手上工作比较松,就把案子交给那个人,助理再集合人马开会、讨论、分配。 就像一般上班族,助理一周收稿五次,编剧们可以选择在家写,也可以到舞字的办公室写,无论如何,晚上六点前自己负责的部分一定要出现在助理的桌子上就对了。 每日稿子收齐后,助理会负责润饰、整理、e-mail给导演,再将导演的意见告诉编剧,或者安排讨论。 当然,助理们也不是随便挑的,全部都是编剧出身,像最资深的耀哥写了二十几年呢,有好多人想挖他,他都没走。 有八卦说,耀哥入行就跟泥姊合作,当年对佳人一见钟情,可惜佳人早已结婚,还是一个孩子的妈——于是多年未婚,只求待在佳人身边默默守护。 另一超级八卦说,耀哥入行就跟泥姊的帅气老公合作,当年对俊男一见钟情,可惜俊男早已结婚,还是一个孩子的爸——于是他多年未婚,只求待在俊男身边默默守护。 夏若琪刚踏进编剧圈时,对这个有名的耀哥传说好奇的不得了,他长得好,收入又高,有房有车,一年出国三四次,可见对生活质量很讲究,她去过他家,那书房真是看得她肃然起敬。 她终于知道耀哥那沉静的气质是从哪里来的,书啊,满坑满谷的书啊,果然书念得多气质就是好。 中文博士呢。 那时参观过﹁闺房﹂后,她更好奇了,男人四十几岁也不算老,怎么还没结婚,难道真是为了守护泥姊︵或者泥姊的老公︶? 说不定欸,她都不只一次看到耀哥跟泥姊两人单独午餐了,而且还有说有笑开心的不得了的样子,︽鹿鼎记︾里百胜刀王守护陈圆圆也是这种心情吧,只要看着妳平安就好,只要看着妳快乐就好…… 一直到两人熟稔,夏若琪才知道耀哥其实是泥姊的弟弟,只是姊弟俩长得不像,他又随母姓,所以没人猜出两人关系。 至于不结婚,气质清朗的耀哥哦了一声,很平静的回答,「等我玩够了才会考虑这件事情。」 夏若琪听得眼珠子凸出来,玩? 他说的﹁玩﹂应该是游玩的意思吧……对,一定是这样,哪个老婆能忍受丈夫因为想看海,就突然开车去东北角,因为天气不错想冲浪,就开车去垦丁…… 「台北最棒的就是夜生活。」耀哥一脸轻松的说:「年轻女孩子跳起舞来就是好看,nicebody喔喔喔∼∼」 瞬间,她彷佛听见大楼倒塌的声音。 她的偶像,有中文博士学位而且温文儒雅的耀哥,此时此刻居然边抖肩膀边唱着小野猫的歌,还把歌词改成:我就是想要妳这种火辣的女朋友,我就是想要妳这种奔放的女朋友,我承认,哈,我想要,哈∼ 那次茶水间的交谈,让夏若琪彻底的幻灭后又彻底的成长,于是当她后来看到一边喝咖啡一边抠脚趾的美少年偶像时,就完全无感了。 这圈子很简单,也很不简单。 然后,这个圈子很有趣。 她一待七年,从小菜鸟变成有经验,再从有经验变成小资历,跟她同期进入舞字的都阵亡了,只剩下她还屹立不摇,写了一出又一出的连续剧。 工作上来讲,是小有成就啦,亮出名字同行也都知道她有过哪些作品,去年的﹁那日晴朗﹂还入围了金钟奖呢,只是有得必有失——工作闪亮亮,感情灰扑扑,二十九岁了,还是孤家寡人。 其实,她也没那样想结婚,但因为同学朋友都纷纷嫁人去了,搞得她一个人好像很奇怪。 平心而论,一个人也很好啊。 自由度跟生活质量都很高,想逛街就去逛街,想吃大餐就去吃大餐,想出国订了机票就可以走,不用跟老公交代去处,不用征求同意,更不用睡到一半起来泡牛奶换尿布——有什么不好? 可是每个人都告诉她,妳真的该结婚了。 「该」这个字好奇怪。 不是「想」结婚,而是「该」结婚。 所幸她身边还有臻臻这一号人物——臻臻是电视台的执行企划,超美、超艳、超火辣,是女版耀哥、女版西门庆、女版……总之,她是游戏人间的男性杀手,绝对不可能结婚的。 一路有妳不寂寞,喔喔喔。 喵呜,简讯铃声响起。 夏若琪正在叫资料,伸出左手抓起手机打开讯息,寄件人正是臻臻,内容曰: 宝贝,我结婚了,现在跟新婚老公在机场,我们准备搭机到旧金山度蜜月,回来再找妳喝下午茶,结婚好幸福,妳也快点找人嫁,爱妳喔。 拿着电话的手一颤,瞎毁?结婚 她们上星期吃饭时,臻臻不是还在那边大谈「何必为了一棵树放弃整座森林」吗?怎么才一个星期那棵树就冒出来了? 夏若琪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蠢,因为她听到有人笑出来的声音。 转头一看,正是她半小时前才跟泥姊夸过的小厉。 张开嘴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又觉得,算了——美少年都可以在她面前抠脚趾了,她为什么要介意在菜鸟面前露出呆滞的表情? 这时间来舞字都是为了写稿的,于是她指了指里面,小厉却没有进去,反而从包包里掏出一包咖啡豆,满怀期待的说:「琪姊,这是我新买的咖啡豆,要不要喝一杯?」 女人马上把指着写作室的手转向茶水间,「快去。」想想,又三八的补上一句,「亲爱的,等你喔。」 看着小厉迅速窜离,夏若琪忍不住哈哈大笑——小菜鸟就是这点有趣。 大男生纯良得很,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都被她调戏这么多次了还是会害羞,真可爱,哈。 * 喝了一口咖啡,夏若琪瞇起眼睛,嗯,职业水平,又一口,终于张开眼睛,「你应该去开咖啡店的。」 小厉很坦白的说:「我也想啊,可我没钱。」 唉,也是。 想装潢得有品味一点,百来万跑不掉,台北房子租金又贵,小厉才刚出社会,身上哪来百来万。 「有钱的话想开吗?」 「想,类似咖啡店,但不全然是。」 「当然要加减卖甜点跟轻食,喝了咖啡后却告诉我没有蛋糕,我会掀桌的。」夏若琪对他勾了勾手指,故做神秘的说,「看在你有更远大志向的份上,姊姊告诉你,编剧这一行,前两年你是赚不到什么钱的,得买平价的衣服,大幅取消娱乐,减少聚餐,就算家具已经需要更换,可能也得忍耐。」 小厉点点头,「我知道,前三年要把自己当学徒。」 「没错,就是这样。」 虽然一样挂名编剧,一样是每天交十分钟的剧情,但小厉跟暄暄两人加起来还没柚子拿得多。 新人皆如此,就算这个新人写台词如江郎附身一般流畅,一样是拿菜鸟价。 没有申诉管道,因为这叫行规。 夏若琪自己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当时万分不服,觉得自己写出来的也不输人,怎么就只能拿一半的钱?及至后来有次制作人打电话来说空服员训练中心的实习舱突然说不借了,男女主角得换个地方相遇,要他们改。 一堆人都傻眼,怎么改?当时高铁还没开通,台铁又没有商务或者头等席次,他们需要一个高级的,有点隐私,跟商务旅游有关系的场所让男女主角相遇,而且要让他们在相谈甚欢之后不得不暂时分开,怎么办啊怎么办? 大家开始抱头烧的时候,那个她一直认为没什么特别的资深编剧嗯的一声,让大家把场景拉到过境旅馆的会员酒吧——一样高级,有隐私,可以衬出男女主角的商业身分,相谈甚欢但隔天得各自搭机继续前往目的地。 从那次以后,她就再也不会抱怨。 就像有钱人请保镖,就算晾着三年都没用,但只要哪天能帮客户躲过一刀一枪,那就值回票价了。 「琪姊妳在这一行很久了喔?」 「大学毕业到现在,七年。」 「因为工作很忙,所以一直没有结婚吗?」 夏若琪囧了——这周是在举行国际逼婚嘉年华吗?妈妈前两天打电话过来,跟她说「爸妈想妳啦,星期天回家吃个饭吧」。 经验告诉她,等她回家,饭桌上一定会坐个陌生男人,不是某某朋友的儿子,就是某某亲戚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共同特点都是很乖很老实,不抽烟不喝酒,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夏家的饭桌,原因都是「刚好来家里拜访,就留他一起吃饭了」,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 她当然是说自己好忙好忙,有空再回去。 爹娘拚命想介绍男生给她,臻臻闪婚发简讯要她快点找人嫁,现在居然连小菜鸟都问她结婚没?这世界在追杀单身吗? 「结婚得有对象哪,小厉。」 「妳男朋友还没打算结婚吗?」 「你讲到重点了,我男朋友……到底人在哪里呢?」 她已经五年没真正恋爱了,刚开始是因为工作忙,而且铁了心要在这圈子闯出名堂,所以跟当时的男朋友分手,但等到这一两年有余裕可以恋爱时,突然好像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没办法再为了配合某个人而挪动工作,也没办法明明很想在家休息,却因为男友一通电话就得盛装出门,更不想因为自己突然想去九份,就得跟某人道歉说﹁不好意思,今天没办法陪你﹂。 简单来说,她想出门时就会出门,想休息时就会休息,不想为了配合谁来勉强自己——这种心态能找到男朋友才怪,夏若琪知道是自己的问题。 在一般人眼中她太自我中心。 有啦,她去年有谈过一小段看起来还不错的恋爱,但是,只能说,爱情中的突发状况是令人难以预料的。 幸好她天生对感情慢热,对男人感觉虽然不错,但也没爱得要死要活,要不然恐怕要被打击得一个月直不起腰。 「琪姊眼光太高了。」 「你又讲到重点了,我娘说我的眼睛长在这。」夏若琪指着自己的头顶位置,「因为眼高于顶,所以什么都看不见,唉,不要说我了,说说你,女朋友还好吧?有没有吵着说『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天啊,你该不会也是……」 「那倒不是,回台湾前我跟她好好的谈了一下,彼此都同意台北跟纽约实在太远了,再多的关心言语也比不上一个拥抱,迟早会分手,与其慢慢拖,不如好聚好散,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小厉看着她古怪的脸色,笑,「琪姊不知道我是从美国回来的对吧?」 夏若琪双手一摊,「人事不是我在管啊。」 而且经过耀哥的教训,她不太会去细问些什么。 小厉这样多好,清清爽爽的大男生,有礼,温和,笑起来人畜无害,简直就是为了让她们这群姊姊保养眼睛而诞生的一样,万一熟了之后他也来个「我就是想要妳这种火辣的女朋友,我就是想要妳这种奔放的女朋友,我承认,哈,我想要,哈∼」,那…… 好啦,她就是希望看得顺眼的男生永远不要让她幻灭,不要熟悉,也不要变成朋友,就让她保持遥远的距离,这遥远的距离自然会在遮掩缺点之外还顺便美化一切,这样他们在她眼中就永远是美大叔、美中年、美青年、美少年,她看到的时候会觉得很美好,这样就好了。 「那我跟琪姊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官厉耘,今年二十七岁,英国文学硕士,单身,个性不太活泼也不太有趣,我对这一行非常有兴趣,我会好好学习。」 夏若琪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此人根本就是扮猪吃老虎界的一哥,还……还……总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第二章 过几天,照例又是开会。 所有人都注意到,在夏若琪口中,暄暄依然是暄暄,但小厉却变成全名官厉耘——在座平均三十五岁,当然也不会去问为什么。 「小」本来就是个微妙的字。 有男生觉得「小○」很可爱很亲切,就像小林,明明是超级大前辈,大家都觉得应该称呼他一声林哥,但他还是很坚持自己要叫小林。 当然,也有男生觉得「小○」有损男子汉光辉形象,此派代表人物是阿光,刚到舞字报到时他也是叫小光,但有一天他在例行检讨会上突然颤巍巍的举手说,希望大家以后叫他阿光。 至于小字横行,追根究柢是泥姊的关系,她每次面谈一个人,录用之后都跟大家介绍说:「这是新来的实习生,小○。」 夏若琪自己也是这样,她曾经有两个月被叫做「小若」,后来才正名为若琪。 于是乎,当小厉成了官厉耘,大家都不意外。 正名运动是在舞字工作的必经之路。 会议进行得很顺畅,每人手上一份全稿,大家一起做最后的修改,你加我减——每次看到这种情形,夏若琪总忍不住想,怎么编剧就不能申请国际认证呢,他们的流程太完美了,根本足以成为典范。 进行到一半时,耀哥敲门进来,直接走到夏若琪前面,「小r在扑天盖地的追杀妳,他说妳不接手机,也不回电话。」 夏若琪尴尬一笑。 耀哥把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笑了笑,「胆子很大啊,居然躲他。」 「我也是逼不得已嘛。」 小r就是那个短剧集女主角的经纪人,他们为了让汪经理的女儿有台词,所以每集删减了女主角约一分钟的戏。 她知道小r一定会打电话来骂人,但她今天心情已经很低落了,就怕自己万一没忍住跟小r对骂,事情会更大条。 骂不起你,我还不能躲你吗? 耀哥拍拍她的肩,半开玩笑的说:「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啊,去吧,明天晚上耀哥请妳吃大餐,帮妳补补脑浆。」 夏若琪痛苦的点了点头,「好啦,我现在去回他。」 耀哥又摸摸她的头,正想安慰她几句,却突然觉得怪怪的,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迅速转过脸,刚好跟官厉耘的目光对个正着——虽然没一起工作过,不过都属于喜欢来舞字写稿的人,即使不熟,见面说个几句话还是会的。 他对官厉耘的印象是温和,有礼,以及……嗯,温和,有礼…… 视线对上,官厉耘对他微微一笑,一如往常般那样人畜无害。 大概是多心了吧,耀哥想。 「小r那个人,妳也知道,忍一忍。」 「我会打落门牙和血吞的。」放下白板笔,她痛苦的对小组成员宣布,「今天到这边为止,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 她现在完全了解曹植的感觉了。 小r啊小r,本是同行求生存,相煎何太急,你也应该知道俺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 「琪姊,还是我们自己先检讨,妳打完电话再来做最后确认?」 夏若琪挥挥手,「你们还是先回家好了。」 看着她离去时一脸慷慨赴义的表情,官厉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想了想,终于还是转向柚子,「小r很可怕?」 柚子跟阿光异口同声说:「可怕死了。」 「求教。」 「他名义上是沟通,但其实就是魔音穿脑碎碎念,念到他爽为止,然后他会一直要别人给他交代。」阿光彷佛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一样,「最可怕的是他是一个词穷的人,念来念去就那么几句台词,不断不断的重复,你就算中间离开去看个电影,回来时他还是讲那几句。」 暄暄哇的一声,「这么久?」 「所以若琪才说散会啊,等她跟小r沟通完毕大概也十点了。」柚子还特别强调「沟通」两个字,「跟小r讲完这种电话都会瞬间老十岁,就算你们可以等,她大概也没那个精神了。」 看着夏若琪摇摇晃晃的背影,暄暄说:「琪姊好可怜喔。」 相较于暄暄的同情心泛滥,官厉耘倒是想起什么似的问:「我记得那个女主角的公司没有很大啊。」 而且该位女主角其实也没有很红,只是介于二三线之间的一位女演员,被天王天后的经纪人钉也就算了,被二三线的经纪人钉,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这圈子千丝万缕,牵来牵去都有关系,小r全家都是同行,加上科班出身,你知道他有多少学长学姊学弟学妹在这圈子里吗?他手上那几个人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当一群人连成一气时,彼此帮个小忙,他们就会形成一股势力。」柚子哼哼两声,「等你们待久一点就知道了,娱乐圈是个彩色巨塔,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柚子妳别吓他们。」 「我是让他们有心理准备。」柚子伸了个懒腰,「回家了,有事情明天再说。」 * 夏若琪终于在快十点的时候挂了小r的电话,耳朵好痛,感觉隐约还听得到小r在那头吱吱乱叫「我们这么久的朋友,我真不敢相信妳会这样对我们家艺人」;「不是我不讲道理,真的太突然了我无法接受」;「这不是三分钟五分钟的问题,这就是一个原则嘛,怎么跟我们当初讲的都不一样呢」。 嗡嗡嗡,嗡嗡嗡…… 「琪姊。」 夏若琪抬起头,双眼无神的看着眼前人,「你怎么还没走?」 「因为电视刚好在播少女时代的特集,所以……」官厉耘一向爽朗大方的脸上露出些微不好意思的神色,「没注意到时间……」 她点点头,「不用解释,我懂。」 九名美少女一字排开,哪个男生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关掉电视?她完全了解官厉耘离不开电视的原因,因为她两个弟弟就是少女时代的超级粉丝,女神们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信徒怎么有办法随便移动? 「琪姊,妳如果不急着回家,我们来去吃火锅吧。」 夏若琪眼睛一亮,锅?进入十月,天气终于变凉了,她这几日就一直觉得火锅在呼唤她。 高兴之余,又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吃不吃辣?」 得先问清楚,她以前有过一次公事饭局,刚好寒流来,所以对方订了火锅,还是那种高档的单点火锅。 她满脑子肉片幻想的赴约了,到了才发现是大饭店推出的……素食养生锅。 食材当然也是很高级啦,可是吃的时候就很空虚,完全没有吃到火锅的感觉,日本空运来台的金针菇又怎么样?荷兰空运来台的新鲜蔬菜又怎么样?她要麻辣汤,她要大肠头,她要肉! 「我吃辣。」官厉耘连忙点头,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拿出台北美食指南,翻到最后一页,「看,截角九折。」 夏若琪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官厉耘啊官厉耘,你睁大眼指着九折价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可爱到她好想伸手摸摸头说声「乖」喔。 「杂志你特别跑去买的?」 「我才刚回台湾,没什么朋友可以问,看指南方便点。」 「问耀哥啊,他对吃很讲究的,还知道很多那种根本不接受采访的店,你想吃什么去问他,不管是一百块还是一千块,都会让你吃得物超所值。」 「我们不熟,这样贸然去问,有点奇怪。」 「才不会,他最爱人家问这个了,你问他,他会很高兴。」夏若琪转身拿起外套跟包包,「我们边走边说。」 十月的夜晚,天气已经有点冷,夏若琪连忙穿起薄外套。 月明星稀,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映在红砖道上,官厉耘指着影子笑说:“我们现在好像在拍偶像剧。” 夏若琪一看,真的。 月亮很圆,凉风正好,两人的影子长长,偶尔还飘过几片落叶,不知情的人看到一定会觉得他们是一对情侣。 瞬间,夏若琪有了那么一丝丝情绪。 一丝丝而已。 单身很好,自由很好,只是她偶尔也想跟个谁谁谁撒娇,希望天气变化的时候有人传个简讯给她提醒她记得穿外套;知道她被小r轰炸两个多小时后,能带她出来散散心。 不必买一大束花,也不用带她去多高档的餐厅,或者讲一堆笑话,像……像官厉耘这样就好,两人走路去十五分钟路程的火锅店,散散步,说说话,精神上的疲累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想是这样想,可是,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来往的对象都跟她一样自我中心——因为要跟客户约在高尔夫球场谈事,所以一大早拖了她一起去练习;因为是某某音乐会的赞助厂商,所以在她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时拖她去听女高音。 她不想付出陪伴的时间,又想获得关心,结果就变成,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切都是她的问题。 也幸好她了解自己个性不佳,所以对于至今独身也就比较能接受了……呃,不对,收到喜帖时例外。 平常很能自我催眠的她,在收到喜帖时会瞬间蔫掉,然后好几天无法振作。 尤其接近年底时,喜帖更是漫天飞舞,比夹报广告还多,她觉得好神奇——每年每年都好多人结婚,可是每年每年都还是有人结婚,新人像泉水一样源源不绝的有点奇怪。 而且她昨天还收到了史上最劲爆的一张红色炸弹,炸得她眼睛都快花了,当场大呼三声:不可能。 “琪姊,怎么突然这么安静?”官厉耘见她不说话,试探性的问:“是不是我讲错了什么?” “只是突然有点感触罢了。” “你可以告诉我,我嘴巴很紧的。” 大概是他的语气很温和诚恳,所以她也很自然的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唉,你知道从十月到年底这段时间,人们收到的信件除了百货公司dm之外,什么最多?” 他想了想,摇摇头。 “喜帖。” 官厉耘想起什么似的说:“对,没错,我在美国时,很多华人家庭会特意选在年底前宴客。” “我一直觉得大家抢年底是因为‘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这句话的关系,所以新人除了挤六月,也挤年底。”夏若琪扳着手指,“我的朋友、同学、堂姊妹、表姊妹,生活圈内年纪差不多的女生都慢慢结婚了,就连我最忠诚的伙伴臻臻也在上星期抛下我!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下我还没结婚。” “琪姊的真命天子说不定已经出现了,只是你还没看到。” 呃,她现在还该相信自己有真命天子吗? 比起那不可知的人,毛毛还更像她的真命天子——它爱她,喜欢她,而且对她是如此忠诚…… 但这忠诚的真命天子最近好像有点过胖,腿已经很短了,肚子肉又快垂到地板,她该找天去问问医生,如何帮腊肠狗减肥。 不对,她现在不应该想减肥的事情,喜帖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平常的喜帖她是不放在眼中的,但昨天收到的那张可是高中情敌林宛茜的喜帖啊。 她们当初原本是好朋友的,后来却喜欢上同一个男生,两人约定,说好不管男生选谁,都还是亲亲姊妹——只能说,那样约定的她们实在太天真了,因为,怎么想都不可能继续当好朋友啊。 男生说他喜欢温柔的女生。 他选择了很温柔的宛茜。 放学时他会来接她,然后他们两人会礼貌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或者去看电影,她每次看到他自然而然把宛茜的书包接过的样子就觉得椎心刺骨,于是跟宛茜渐行渐远,毕业后干脆就不联络。 十年过去,宛茜跟男生要结婚了,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她现在的地址,居然特别寄帖子来,里面还有张手写短笺,希望她一定要到。 去了不自在,不去又很怪…… “官厉耘,假设你以前的好朋友要娶你以前没追到的人,你会不会出席那场婚礼?” “会。” 喝,这么干脆?“都不会觉得尴尬吗?” “不会啊。”大男生反问她,“又不是交往过还是劈腿,有什么好尴尬?” 夏若琪看着他,他表情正直得不容怀疑,真的会去?可是……她噢了一声,“差点忘记男女大不同。” 老实牌大男生被她突然的恍然大悟弄糊涂了,“什么是男女大不同?” “女生二十九还没结婚,大家会一直问,‘怎么还没结婚’巴拉巴拉的,可是男生二十九没结婚,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你看,我们才差两岁,但我平均一个月会吃一次相亲饭,你应该还没被逼跟陌生女人同桌共餐过吧?” “是没有。” “我尴尬的不只是我喜欢的男生选择了我的好朋友,还在于未婚的身分会带来的异样眼光跟困扰,他们好像不懂,我未婚是因为我选择单身,我很好,不需要急着找人嫁。” “他们会拼命介绍男生给你,想把你们凑成对?” “没错。” “这种人的话,拒绝也没用吧。” “没错。” “而且还会一厢情愿的把你的推辞当作不好意思。” “没错。”夏若琪激动的摇晃着他的手臂,“你真是个小聪明,这完全就是我的困境啊。” 那些人真的很奇怪,都已经万般推辞了,却还当她的面打电话,在她瞠目结舌的表情中定下吃饭的时间,然后得意扬扬的跟她说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最后,还会跟她说,你一定是太害羞了才找不到对象——屁屁屁,谁害羞啊,若琪想对他们喊,你们一定是太鸡婆了才会长得像只鸡。 “我对那种行为其实很反感。”夏若琪忍不住熊吼,“我人生的目标并不是找个男人嫁然后繁衍后代啊。” “原来琪姊是不婚族啊。” “怎么?你也歧视不婚族?” “我没有。”官厉耘双手乱摇,就怕她误会,“我尊重所有人的选择,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也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夏若琪拍拍他,脸上表情很是满意,“就是。” “所以琪姊真的是不婚族吗?” “也不是,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对象,丈夫不是便当,难吃的便当忍一餐也就算了,不合适的丈夫可是要忍一辈子啊,生活在一起会有很多阿里不达的大小事,我妈你妈我爸你爸,我的工作你的工作,我的朋友你的朋友,我的面子你的面子……如果综观所有后果,单身比结婚好,那我为什么要结婚?” “这样讲也对喔。” 夏若琪先是一怔,继而忍不住伸手往他头上一阵乱揉,“欸,官厉耘,你真的好可爱喔。” 她知道自己个性不好又有点大女人,这世界上很少有男生听到她这些论点不反驳的,保持沉默已经算有修养,官厉耘居然还赞同——难不成她在他心中已经属于无法反驳的地位了? 这样说来她比耀哥还有威严啊,哈。 “琪姊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我只希望对方不说谎。” 官厉耘有些讶异,“就这样?” “如果他对我不满,我希望他说出来,不要忍耐;他喜欢别人,我也希望他说出来,不要隐瞒;每天下班后,把一天的喜怒哀乐都跟我分享;假设他想喝酒,那就直接告诉我今天要去酒吧,不要呼拢我说是在加班——诚实未必能保证婚姻愉快,但婚姻愉快绝对是建立在彼此坦承的基础上。” “可是,不是也有那种一瞒二十年的外遇,后来老公不想隐瞒了,太太还哭说你为什么不骗我一辈子?” 夏若琪干笑了两声,尴尬的说:“我最不幸的就是对方骗不到我啊。” 也不是说她多聪明多细心,而是她来往的男生都不够聪明不够细心。 手机大大方方放在桌子上她还不会想去看,但连去洗手间都随身携带那不就摆明有鬼吗?还有,如果要买礼物送给其他女生就用现金付账,却还刷卡累积点数,真是…… 有一次她跟一个男生吃饭,当时两人已经约过几次会,感觉发展有望,她一边吃饭一边想台词,不小心脱口而出“我都看到了”,男生居然脸色发青的说:“你……你看到了?!” 此类事情族繁不及备载。 真命天子? 她不要求对方是个王子,只希望他有份正当的工作,诚恳、老实、安全——这样的婚姻也许缺少激情与崇拜,但细水长流也是幸福。 夏若琪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第三章 官厉耘将随身碟跟纸本一并放在夏若琪的桌子上,“今天的稿子。” 夏若琪对他挥挥手,“再见。” 官厉耘其实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晚饭,但这两三个星期的共事下来,他已经充分了解此女的脑内结构异于常人,于是没开口邀约,改成——“琪姊如果想吃锅,记得找我啊。” “没问题。” 简单交谈后,男人大步离开舞字。 时序入秋,天色暗得早,路边商家早早开了招牌灯,缠绕在街道树上的蓝色灯泡也一闪一闪的,虽然才十月,但已经有那么一些些冬天的感觉。 好久没在台湾过冬了。 小时候觉得冬天冷得不得了,等移民到美国住在纽约,每年冬季接受大雪洗礼,那时才发现,均温十几度的台湾其实很暖和。 想喝点酒,不过这时间俱乐部应该还没开,买瓶酒回家自己喝好了,家里虽然没什么气氛,但喝完直接睡也挺舒服…… 正用手机上网查询最近的酒类专卖店时,手机却响起,来电显示:臻臻。 “在干么?” “你不会是特别打电话来问我在干么吧?” “哇啊,你居然用这种态度跟自己的姊姊说话,我可是一回台湾就先打电话给你关心近况耶。” 官厉耘扬起眉——没错,圈内有名的美人企划贺明臻跟他有血缘关系。 虽然是表姊弟,但官家父母由于生意忙碌,一直把小厉耘托在阿姨姨丈家里,请他们照顾,直到国小六年级移民前,官厉耘都一直住在贺家,跟贺明臻就像一般手足一样,打打闹闹。 小时候他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哥哥叫贺至显,姊姊叫贺明臻,他却不叫贺厉耘,大一点的时候才明白,他平常叫爸爸妈妈的人其实是姨丈跟阿姨,至于那对自称爸妈的夫妻,真的是他的爸爸跟妈妈。 “你应该离开舞字了吧,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好啊,姊夫也一起吗?” “我们姊弟要讨论军情,怎么可以卡一个间谍呢,当然不能让他加入。”臻臻理所当然的语气,“我订好餐厅再把地图跟地址传给你,待会见。” 挂断电话没两分钟,地图就飘入他的手机。 展开讯息时,官厉耘忍不住想笑——果然是一起长大的,这样的天气让他有点想喝酒,而她就刚好订了一家供酒的日本料理店。 地图很清楚,他顺利的寻到料理店的位置——闹区一栋大楼的二楼,招牌很大,很好找,曾经出现在那本美食指南中。 一进门,就看到臻臻举着手猛挥,“厉耘,这里。” 官厉耘看着桌子上所剩无几的菜肴,忍不住好笑,“你居然开始吃了。” “我饿啊,上一餐是飞机餐耶。” “反正你一定是回家就睡,睡到刚刚。” 臻臻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不愧是我弟。” 官厉耘看着一桌子剩菜,想想,举手招来服务生,点了炸物,汤物,一盘生鱼片,又让服务生再多拿一瓶酒过来。 “你在舞字也三个星期了吧,怎么样,梦醒了吗?” “没有。” 臻臻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官厉耘,“你该不会对若琪还是抱持着当初的想法吧?” “当然不会。” 臻臻叹了一口气,唉,她想也是…… “她比我想的还要有趣。” 咦咦咦?有趣? 看来,她这个弟弟果然非常人也,连她这个好朋友都不知道若琪哪里有趣了——当然,以国中认识到现在,漫长十几年的孽缘来说,若琪很可爱,也好相处,可是,以男人的角度来讲,若琪可能就不是那样有趣,那样好相处了。 重点不在于她有房、有车、可以自己旅行、自己去看电影、收入不错……这些可能会让男人产生压力的现实优点,重点在,她喜欢自己的生活方式,因为喜欢,所以不想改变,男人跟她交往容易产生“你到底爱不爱我”的困惑。 高中时,若琪第一次真正想要争取一个男生,结果那男生说喜欢温柔的人,选择了宛茜,于是若琪直到进入大学才展开初恋。 初恋嘛,小女生爱得轰轰烈烈付出一切,加上上次的阴影,她觉得要很温柔才可以,从不敢违拗男友半句话,只要男友一唤,哪怕明天就要期末考,她也一样会出门。 她配合男生的习惯、男生的嗜好、男生的时间安排,哪怕是她一点也不想去参加的活动,只要男生一通电话,她还是会准时出现,结果男生还是劈腿了,劈腿的对象据说是个很有想法的女生。 若琪哭到脸肿,从此以后个性丕变,女奴变成女王,爱情世界里她不再配合别人。 以前有个爱慕者曾经说,若琪是感情世界的独行侠,她不想跟着别人,也不想别人跟着自己。 当事人听到很囧的表示,“又不是我愿意的”,是啊,如果委屈都不能求全那还委屈自己干么。 她完全了解若琪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很支持她,但现在…… “所以,你打算继续待在舞字?” “没错。”官厉耘脸上出现淡淡笑意,“我记得以前学过一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臻臻想起他在交易所的薪水,又想到他在舞字的薪水,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大材小用。” “无所谓,又不是要待一辈子。” “你该不会是打算把若琪追到手就走人,回去做本行吧?” “当然不是。” 臻臻稍微安心——这圈子没有永恒的秘密,她跟官厉耘关系迟早会曝光,要是让泥姊知道她力荐的人根本对编剧没热忱,只是想藉机接近心仪的女生……以舞字的恶势力,她贺明臻怕要脱一层皮。 “不过我还是会回纽约,毕竟爸妈都在那。” “那若琪……” “一起走啊。” 臻臻呆了三秒,忍不住伸手打他,“你要害死我,被知道我就完了!” 她引荐了一只黄鼠狼,叼走泥姊的心头肉兼一号爱将,泥姊还不把气出在她身上吗? 不妥当然是万分不妥,但她也知道既然官厉耘这样说了,除非他跟若琪没能在一起,不然将来势必照着他的剧本演。 官厉耘有种奇怪的能力,只要他想怎么样,事情就会照着他的希望走,从小就是这样。 就拿他进入舞字这件事情来说好了,她跟若琪打听了泥姊的行程,然后跟泥姊在某间餐厅“不期而遇”,两人聊着聊着,官厉耘过来打招呼。 她只是帮两人引荐一下—— “这是我培训班的后辈,官厉耘。” “厉耘,这位是舞字工作室的负责人林月清小姐。” 然后江湖人称很难搞的泥姊林月清小姐就说——开始写了吗?没有啊,臻臻,你这个学弟怎么样?肯吃苦,有热忱,也有天分是吗?那要不要来我的工作室?我们最近刚好在招新血。 两天后,黄鼠狼正式报到。 明明是个比公务员窄门还难进去的地方,他就凭着几分钟的交谈搞定了这一切。 “这样好了,反正履历不填祖宗八代,如果以后有人问起我们的关系,就讲我们是编剧培训班的先进跟后辈,除此之外我们的关系只有同胞这一样。”臻臻想了想,又补上,“我不了解你喜欢若琪哪里,但希望你在追求之前多花点时间跟她相处,确定是你想要的人,再正式约她。” “我不会伤害她的。” 她笑得有点无奈,“我知道,但这世界上最伤人的行为通常都不是出自想伤害对方的初衷。” “姊——” “若琪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很出色的同事,但她不见得是一个温柔的情人,你跟她有一点很像,都很自我,不同的是,你跟恋人分手不痛不痒,她跟恋人分手后会好几个月无法振作,她就算外表看起来是无敌小甜甜,但内心仍旧是个少女,会哭会痛。” “你放心,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话未说完,简讯声响起。 他看了一下简讯,笑着起身,“先走了,她问我要不要吃火锅。” 看着他拿起帐单先到柜台结帐的背影,臻臻忍不住捏了自己的大腿几下。 真是见鬼了,为什么她会成为帮凶呢? 当初以为让官厉耘跟若琪认识之后,他自然会了解她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棉花女生,没想到…… 如果最后真的黄鼠狼让无敌小甜甜伤了心,她只好切腹跟若琪谢罪了。 唉。 她该不该告诉若琪,官厉耘的本性不像他的脸那样真诚可爱,他的内心其实很狡猾,很奸诈,他最厉害的就是装善良。 他最擅长的是假装对你掏心掏肺,然后挖个洞让你往下跳……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变成好盆友——没错,是“盆友”,因为夏若琪发现,她跟官厉耘在舞字以外的见面都是锅碗瓢盆。 没办法,她就爱吃火锅咩。 十一月的天气又更冷了,羽绒衣出动的时间就是吃火锅的最佳时刻。 以前聚餐都是一群朋友,然后一年一年过去,每年都有人结婚,从七八人吃锅,变成五六人,再来两三人,去年就剩下她跟臻臻。 臻臻上个月闪婚后,她原本以为要开始一个人的火锅征途,没想到自己会认识一个爱锅的人官厉耘,没有女朋友(所以不用怕谁不高兴),个性又很好(吃哪类的锅都没意见),重点是他们时间可以搭得上(同行兼同事啊)。 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每周都会选一家来吃。 两人一样在字里行间奋斗,年纪也没差太多,很快变成熟朋友。 夏若琪看着噗噗冒烟的锅,眼睛弯弯,“纽约有没有麻辣锅?” “有,不过当然不像这样随便找就有。” “也是,饮食习惯不同嘛。”夏若琪拿起大汤匙搅着锅子,“麻辣锅没放鸭血的话,你说那有多寂寞。” “琪姊,问你一件事情。” “爱卿准奏。” “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夏若琪抬起头,表情有点茫然,“我每天都听到很多风声,你说的是哪一类的?” 官厉耘突然有点想笑,算他一时粗心——大概是因为夏若琪永远是那么直接干脆,所以他有时候真的会忘记她身处八卦中心,她的电话、简讯、微博,无时无刻都有人想透露一些事情给她知道以交换其他情报。 “舞字内部的。” “再多一点提示。”舞字虽然只负责剧本,但八卦也多到要分门别类。 “跟你有关。”够明显了吧。 果然,夏若琪喔的一声,“我现在有两个八卦,一是,本人介入小林他表弟的婚姻,破坏他的家庭;二是,我正在跟你交往,你问的应该是后者吧?” “琪姊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我又不是生活在古代。”夏若琪一脸豁达的把肉片放入锅中,“我连当小林他表弟的外遇对象都不介意了,怎么会介意成为你的女朋友呢?” “那就好。进入社会后交朋友不容易,尤其我们还有美食这个共通嗜好,我原本还怕你觉得困扰,以后不跟我出来。” 看着眼前爽朗大男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夏若琪瞬间觉得萌了,怎么这么老实,这么可爱呢。 好想捏捏他的脸喔。 “放心啦,我对‘听说’这种事情已经免疫了,入行七年,什么阿里不达的事情都有过,如果你要继续在这行,记得把听说当放屁,虽然会臭,但只要你不管它,三五分钟不会有人再提,真的要介意起来,是没完没了的。” 看到大男生一脸虚心受教的样子,夏若琪不自觉的将声音放缓,“倒是你,传出这种绯闻,不好交女朋友吧?” 她知道他现在是一个人在台湾,对于小留学生来讲,台湾既是祖国,也是异乡,感情层面很复杂,一个人待着一定会寂寞,如果能交个女朋友,对于情绪会有正面提升的能量。 “我有喜欢的女生了。” “有没有试着约她?” 官厉耘做了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还没。” “朋友介绍的吗?” 夏若琪刚问完,就觉得自己有点蠢,他都说过在台湾还没交到什么朋友,会有谁介绍对象给他? 所幸官厉耘没注意到这点,乖乖的回答了她的问题,“她是我表姊的朋友,去年回台湾时,不小心看到的。” 夏若琪眼睛浮现一丝粉红,“然后一见钟情?” 偶然的一眼,男生对女生一见钟情,为了她,完成学业后千里迢迢回到台湾——是这样吗?是的话就太浪漫了。 这不是人生,这根本是偶像剧。 “她眼睛很大、爱笑,但还没有美到那种地步。” “很善良?那种会把路边小猫带回家养,或者是你刚好看到她把雨伞给了行动不便的老人,然后自己淋雨回家?” “也没有那样戏剧化。” “总有个原因吧,大象也是从小贝比变成巨无霸的啊。”夏若琪戳戳他的肩膀,“快点告诉我,不然我晚上会睡不着。” 男人笑了笑——她果然都忘记了。 当时她是国中生,他呢,才小五,有次放学,他被几个六年级的围住,大家都知道官家父母生意做很大,他们想跟他“借钱”。 说是借,其实也就是勒索。 小五的官厉耘当时怕得不得了,乖乖交出所有现金。 但那些孩子显然对两千多元并不满意,开始推他,恐吓他,当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挨揍的时候,有个穿着国中制服的女生从巷口冲进来,一边跑一边凄厉的大喊,“非礼啊,着火了,抢劫啦,救~命~啊~” 小流氓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呆了,不到一分钟,就有好几个路人听到声音过来帮忙。 那女生见到几个小流氓被好心人压制住,转身问他,“没事吧?” 小男生摇了摇头,觉得心里怦怦跳。 这姊姊虽然一路狂吼乱叫,可是……可是…… “应该有人报警了,你先坐着休息一下。” 后来,警察到了,受害者、小流氓、目击者,通通去警局作笔录,阿姨到警察局接他时,脸都白了,一直问他有没有怎么样,又跟那姊姊一直道谢。 过了几个月,有天官厉耘回家时意外的发现那个姊姊居然出现在贺家饭桌上,贺明臻说,这是她英文能力班的同学,叫夏若琪。 虽然才差两岁,但国中生跟小学生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一样,官厉耘被命令称呼她为若琪姊。 她常常来家里玩,官厉耘几乎三五天就会见到她一次,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介意自己比她矮半个头,开始介意她跟贺明臻讨论起学生会长时那闪闪发光的神色。 官厉耘知道自己喜欢上她了,他的“救命恩人”。 小男生在心中暗暗发誓,过几年,等到自己比她高的时候,就要跟她告白。 只是,还来不及等到自己比她高,父母带着他飞往美国,他就这样结束生平第一次的单恋。 念高中时,拜网路普及之赐,他跟贺至显、贺明臻藉由网路联络上了。 贺明臻以前写日记,网路普及后她写部落格,相簿里不乏夏若琪的身影——看到几年不见的初恋情人,他只觉得很怀念。 今年夏天,姨丈六十岁生日,他特别回台湾给“爸爸”庆生,只有至亲朋友出现的场合里,他看到了夏若琪。 头发短短的,穿着一件白色娃娃装,没有耳环,没有项链,唯一的装饰是头发上那只水晶蝴蝶,看起来自然又美好,她正跟贺至显说话,讲到开心处,拍手大笑,双眉弯弯,眼中满是笑意——官厉耘突然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那些他以为淡去的心情,突然又慢慢涌现。 他告诉自己,是错觉,毕竟两人都多久没见面了,孩提时代的感觉又怎么做得了准呢。 可是回到纽约后,他却常常想起那日她的模样,又仔细重看了贺明臻的部落格,甚至存了几张她的照片在手机里,发现她喜欢的都是样式简单的东西,于是,当经过街上橱窗看到一件设计简约的洋装时,他会想,不知道夏若琪穿起来是什么样子,看到中性造型的手表,他也会想,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这样的设计。 一个月、两个月……官厉耘终于决定,他得回台湾做了断。 “虽然不能说是一见钟情,但我的确有几个特别难忘记的画面——因为忘不了,就想说,好吧,既然忘不了,那就确定一下自己对她的感情到底只是一种距离产生的美感,还是她真的就是我的真命天女。如果是前者,我弄清自己的心情后自然会放下,如果是后者,那就娶回家。” 夏若琪拍了拍手,豪气万千的说:“做的对。” “琪姊也觉得这样好吗?” 她完全没注意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继续朝锅中丢肉片,一边丢,一边说:“小时候要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可能那个人只是跟自己共用一张桌子,就喜欢上了,长大一点就会有点条件限制,譬如说,篮球校队、学生会长这类,必须有个亮点。等到进入社会,条件就更多了,工作、性格、薪水、家庭构成,都必须互相接受才行,既然有喜欢的人,那就要把握机会,怦然心动的感觉也不是想要就可以拥有的,我现在只有爬楼梯时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琪姊帮我加油吧。”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快要被卖掉的夏若琪放下汤匙,非常诚恳的说:“加油。” 第四章 年底将近,喜帖越来越多,而试图把夏若琪跟别人凑作堆的人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我的外甥真的很老实。” 夏若琪闻言,秀眉微扬,心想,又来了——虽然很想说你外甥很老实关俺啥事,但基于礼貌,还是得微笑以对,谁让眼前的鸡婆,呃,不是,谁让眼前这位正在推销自己外甥的老太太是泥姐的婆婆呢。 舞字并不是什么企业,只有一个高层,就是泥姐,她一手掌握生杀大权,想让谁留谁就能留,想让谁滚谁就得滚,所以说,泥姐的婆婆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婆婆,夏若琪虽然不是什么小老鼠,但是也没有熊心豹子胆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 于是乎,即使心中万分不耐,还是得对泥婆撑着笑脸。 “他在美国念大学的。” 那又怎么样? 小时候听见谁从美国读书回来还会觉得了不起,现在拜网路之赐,这世界早没有秘密,夏若琪国中时就晓得美国不是每所学校都是哈佛耶鲁,也有那种用钱就能换到的学位,何况,泥婆大概不知道有人出国念中文系吧。 “他啊,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很乖。” 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是很好,但不等于很乖。 去年妈妈的好友张阿姨介绍了一个不烟不酒不赌的,两人来往三四个月,男人幽默风趣,对她也温和有礼,跟以前那些吃过几次饭就暗示过夜的人完全不同,她还以为遇到良人了,没想到有天打开电视,赫然发现男人铐着手铐,一脸狼狈的出现在电视上,主播巴拉巴拉的念着新闻稿: 警方今晚破获一楼一凤式的淫窟,逮到好几个正在进行交易的男客,特别的是这个应召站以俊男为卖点,专接男客人…… 青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不烟、不酒、不赌,但很爱嫖,还嫖男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对方竟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发誓自己只是去见见世面,心里真正爱的人只有她——但夏若琪也不是初出社会的小女生,对人性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如果她现在相信男人去嫖只是”见见世面“,那她以后就得一辈子自欺欺人说他只是去见见世面。 “你放心,我这个外甥从小看到大,个性真的没话说,有房,有钱,没结过婚。”泥婆就像第四台的购物专家那样卖力的推销着,“不用跟公婆住,他会做家事,什么煮饭打扫都会,不花心,很疼女朋友,长得也很帅。” 屁~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现在的好男人跟绝种差不多,一个男人有钱、有房、愿意做家事、真心疼女友、长得又帅气,居然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他身边的女人都瞎了吗?这么闪的一只金龟居然没看到? 夏若琪看着泥婆,心知其中必定有诈。 说实话,也不能怪她如此想,奔向三十的女人,相亲饭局几乎快变成例行公事,连爸妈都没隔几天就叫她回家吃饭,还发动亲戚一起来。 为了让她同意见面,这些介绍人总是把对象美化再美化,等见面才发现真相与事实有半个地球的距离。 今年的经典是小舅妈的一个远房亲戚。 高中老师,爱音乐,爱看书,大学时还是排球校队,假日会开车出去走走,享受生活,但却不会奢侈。 夏若琪喜孜孜的赴约,一见面,喝,对方居然是个半百大叔。 她是不介意年纪比她大一截啦,但这也大太多截,都可以当她爹了,是要怎么交往? 吃完饭后,她又想,其实小舅妈也没骗她,那位大叔的确爱音乐,爱看书,享受生活但不奢侈,只说了对方的兴趣,又没讲”年纪相当“,虽然小舅妈应该是知道对方年纪有多大。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基本介绍变成尔虞我诈的游戏。 “年轻人,见见面,就当交个朋友。”泥婆以退为进,“如果不来电,不联络也没关系,缘分这种事情也不能勉强,你说是不是?” 泥婆你也太有趣了,你现在不就在勉强我吗? 夏若琪甚至觉得,泥婆会在泥姐接待电视台高层时突然跑到这里,根本就是故意的。 大老板在忙,大老板的婆婆上门,她这个助理当然得一马当先负责接待。 奉上绿茶跟小点心,正想问泥婆喜欢哪一类型的杂志,泥婆笑眯眯的说:“介不介意坐下来跟老人家聊聊?” 唉,老人家都开口了,她这个五斗米教徒又怎么敢介意呢。 然后就开始,你多大啦,没戴婚戒是单身吧,看我这个老糊涂都忘记月清说过她最年轻的那个助手是未婚小姐,怎么还没结婚哪?然后还很假的做出一个突然想起来的表情说:“唉呀,我有个外甥也是单身,人很老实……” 超级不自然。 夏若琪心中有数,泥婆根本就是为了她特别来的。 如果早几个月,她未必会拒绝,但最近因为年底快到了,好多人结婚,每一个结婚场合都有人想把自己的谁谁谁介绍给她,于是她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喝喜酒跟吃相亲饭,实在有点累了。 何况泥婆讲话闪闪烁烁,她总觉得事情有鬼。 夏若琪一直没正面回应,最后泥婆终于使出了大绝招。“就当给我个面子,去吃个饭就好。” 呃啊…… 夏若琪在心中哀号,面子、面子,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为之…… 于是,当官厉耘到舞字时,看到的就是夏若琪交叠着手臂走来走去,小嘴碎碎念,一副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杀人的表情。 他已经从阿光的噗浪上知道了泥婆事件——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再想起她说“这世界是在追杀单身吗”时的狂嚎,他其实很想笑,但也明白这个当下要是笑出来他就完了。 于是,官厉耘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又乖顺,“琪姐,你怎么了?” 夏若琪一脸杀气的转向他,“我在想,这世界的鸡婆为什么会这么多?” 官厉耘作出认真求教的表情。 “泥姐的婆婆想把她的外甥介绍给我,还说就当‘给她个面子’。”夏若琪哼着鼻子说出这五个字,“所以我这个星期天不能去看电影,因为要给泥婆面子,可恶,俺好不容易弄到首映会的票说。” “也许对方真的不错呢。” “照泥婆的说法是很完美啊,年轻、有财、疼女友、长得帅——可是你告诉我,这样的男人为啥需要相亲? 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男人百分之九十是同志,而且是感情生活稳定的同志……长辈总觉得只要介绍个不错的女人给他们,他们就会从同性恋变成异性恋,然后结婚生子。” 生动的形容让官厉耘又想笑了。 再度深深吸一口气,忍着笑意,“也未必是同志,或许是工作忙,或者生活圈内没有合适的女性,像我,我觉得自己条件也不差,可是我现在也没女朋友。” 夏若琪看看他,想了想,嗯的一声,“也是。” 他觉得有趣万分——若琪绝对跟温柔沾不上边,甚至有点急躁,常给人脾气不好的印象,但其实是个很真诚的人。 当她被说服了,就会承认自己被说服了。 喜欢、讨厌、接受、推拒,她都会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但又不至于到无礼或者不懂人情世故的地步。 这两个月的相处,官厉耘慢慢想起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喜欢她。 不是因为她的搭救,也不是日久生情,而是他发现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 她不作戏,所以他也不用演戏。 虽然是小毛头年代,但他知道班上有女生喜欢自己,小学生时就已经懂得装模作样,装成熟,装酷,装自己懂很多。 夏若琪从不。 “几分钟装装样子还行,一两个小时也勉强能忍耐,但是要装一辈子我恐怕没办法。” 有次他笑贺明臻是假仙达人,她说,唉,若琪也是这样讲耶。然后就转述了那一段话。 官厉耘瞬间想通了一些事情——当年喜欢她,并不是因为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女生,而是因为跟她相处起来最自在,有话就说,没话就看自己的书或者杂志,不需要因为这样觉得尴尬。 跟她在一起时,心态上很轻松。他无需担任气氛制造者,也不用背一百个笑话来讨她欢心,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招呼人,也不需要被招呼。 想分享的时候分享,想独享的时候独享。 以前,曾经有一次她来家里玩的时候,贺明臻接到男友电话,所以跑去阳台讲,客厅留下他们两人,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漫画,他在写功课,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感到不自在…… 想起那个夏日午后,官厉耘终于知道原因。 “怎么突然发起呆了?” “只是在想,”他脑袋飞快运转,“不知道什么样的男生会让你看的上眼。” “我说过啦,诚实。” “诚实是个笼统的概念。” “错。”夏若琪逼近他,“诚实是个困难的实践。” “所以你从不说谎?” “怎么可能啦,我的工作环境充斥着谎言啊。”夏若琪很干脆的说,“要是从不说谎的话,我在这一行大概早就玩完了,有利害关系的牵扯一切都会变得复杂,女主角台词被删,我要打电话致歉顺便安抚,可是安抚就某种层面来说其实也是谎言,‘以你的名气不缺这一分钟的台词’,但事实上是‘由于男主角名气比你大,所以我们决定牺牲你’,我可以接受工作上用几句小谎让别人好过一点,就某种程度来说也是职业道德,总不能杀人后还补一刀你说是不是?在这个圈子太诚实就会变成白目,以后你会明白这点。” 夏若琪顿了顿,“但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我在舞字已经是个职业骗子了,我不想回家继续当骗子,或者,面对一个骗子,你懂吗?” 男人做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有点懂。” “真的?” “不全然明白,但稍可理解。” 夏若琪突然有种怪怪的感觉——这句话很微妙啊,还有刚刚他眼中闪过的那零点一秒的笑意,怎么有种狐狸感。 是自己多心了吗? 又抬头看了看官厉耘,还是笑得像天真无害的小白兔啊。 那刚刚……大概是被泥婆惹到头晕看错了吧,夏若琪想。 两人的对话因为耀哥到来而暂时中断,电话刚好也响了,夏若琪做出“我要去忙”的手势给官厉耘,接着拿起电话,开始千篇一律的开头。 比较晚的时候,泥婆打电话来了,说已经帮他们订好餐厅,周五晚上宝嘉饭店,挂电话前,再三请夏若琪要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定要赴约。 嗡嗡嗡,嗡嗡嗡…… 周五早上出门前,夏若琪特地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 一进舞字,暄暄立刻很热情的说:“琪姐,你今天好漂亮哦。” 简单又直接的赞美让夏若琪芳心大悦,那当然,自己花了一个半小时就是要看起来漂亮,今天穿的白色羊毛外套可是一线战斗服呢,保暖,显瘦,看起来气质又好。 “约会吗?” “算。” 周五下午是开会日,因此同一组的编剧都会到,柚子耳朵尖,一下扑过来,兴奋的问:“谁?谁?” 面对柚子的发问,夏若琪很大方回答,“泥婆的外甥。” “你不是不想去?怎么还打扮得这么美?” “因为我不去就是不给泥婆面子啊,不给泥婆面子就是不给泥姐面子,不给泥姐面子的后果会很严重,所以我一定要出现,既然不得不去的话,我也就想通了,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还有一个没说出口的原因是,她这几日回家时,每每看到冰箱上宛茜的喜帖,就觉得好刺眼啊。 她知道凭自己跟宛茜的交情应该去,但是…… 她真的已经不介意那个男生了,她现在介意的是自己没结婚也没携带男伴,到时候一定会有白痴把她的“自在生活”解释成“嫁不出去”或者“没人要”这类的贬义词。 想到要被盖这种印章就觉得有点讨厌,但她自己又很懒得跟那种白痴解释说现在生活过得很好,所以,她内心世界的小少女又开始幻想,假设泥婆的外甥真的不错,也许可以带他一起出席……不管他能不能吸引自己,前提是自己一定得准备好,这样一想,忍不住就拿出战斗服来穿。 “如果我乱穿一通,但对方却真的像泥婆说的那样天上少有地下无双怎么办?为了预防万一,我当然要打扮成天仙啊。” “万一是诈欺饭局怎么办?” 柚子今年二十八,也跟一些男生吃过相亲饭,几次经验下来,她也发现介绍人口中的好青年跟坐在她对面的人总是很难画上等号,即使把标准放松,也还是沾不着边。 再想想介绍词,忍不住叹一口气,诈欺。 “诈欺饭局也不要紧。”夏若琪嘻嘻一笑,“我就表演一边吃饭一边掉菜渣还喷口水,必要时还可以抓两下脚然后说,抱歉最近香港脚又犯了,有点痒,让他倒胃口,这样保证万无一失。” 暄暄皱起脸,“也太牺牲了。” 夏若琪眯起眼睛,很认真的说:“这叫一劳永逸。” “但很破坏形象耶,他以后想起你就是掉菜渣抠脚趾的。”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以后又不见面,有一个两性专家说,拒绝别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打消兴趣,这才是真正的皆大欢喜。” 一直属于旁听群的男生军团,忍不住同时点头,小林毫不犹豫比了个拇指,“好想给你按个赞。” 阿光更是猛点头,“与其说服对方说自己配不上他,不如让他打从内心深处觉得你配不上他。” 夏若琪一笑,“正解。” 想想,又转向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官厉耘,你怎么都没讲话?不同意的话也没关系,本席的心胸是很宽大的,我可以接受不一样的说法。” 官厉耘看着她,笑,“你今天很漂亮。” 夏若琪一呆,突然有点耳热——好可怕,这就是萌男的得意技吗?明明只是一个笑容跟一句很普通的赞美,她居然有种心花开满园的感觉。 他明明也二十七了,为什么瞬间她会觉得那笑容好正太? 真是的,真的……好可爱喔~ 萌萌萌,官厉耘如果是宠物就好了,她马上买一只回家养,毛毛一定很开心家中多了新成员,还可以帮他布置个……天啊,她在胡思乱想什么……醒醒,夏若琪,不要被瞬间的正太笑容给迷惑…… 官厉耘正专注在欧股的变化时,电话响了,是夏若琪的专属铃声。 看看时钟,九点半,差不多吃完相亲饭了——他跟贺明臻说起时,她还怪他说,怎么一点都不紧张,泥婆的外甥她看过,真的是不错的,外型没话说,讲话又进退得宜,是工作太忙所以没找到合适的女生。 官厉耘笑说,工作忙的男人通常会要棉花型的女生,要够温柔,够体贴,凡是以他为重,最好能配合他所有作息跟商务饭局,但夏若琪不是。 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担心。 能跟夏若琪相处而不会要求她改变的人,全世界大概也没几个,而在这几个人内,可以欣赏她对工作的热忱的人恐怕又会去掉大半。 删删减减,他觉得自己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因此无须紧张。 按下通话键,“喂。” “官厉耘,要不要出来吃火锅?” “琪姐今天不是有饭局吗?没吃饱?” “嗯,唉,说来话长,见面再跟你讲。” 在小火锅店中,夏若琪跟他说了今晚的宝嘉奇遇记——泥婆真的没说谎,外甥年轻有为,有车有房,温文有礼,可泥婆没跟她说,人家有女朋友,而且早就同居三年多连小朋友都有了。 女友以前为了给弟弟筹医疗费,所以当了两年多的酒店小姐,外甥不介意,家族却非常有意见,因此即使宝宝已经出生,都还没宴客。 “我以前就觉得泥婆很奇怪,现在更确定她是一个神经病,居然会觉得只要给外甥介绍一个女人,她外甥就会把她看不顺眼的女友撵走,跟这个女人共组一个家庭吗?我们是人类耶,又不是动物星球频道里的兔子,一公一母放在一起就开始繁衍后代。” 因为实在有点冒火,所以夏若琪除了肉,还要了清酒,“她把自己的外甥想得这么阿达就算了,为什么我也得一起被归类在阿达里啊?我看起来有这么为求出嫁不管一切吗?就算我到六十岁时还是一个人,我也绝对不会因为这样就随便找个人结婚,可恶!” 第五章 “若琪,你跟官厉耘在交往?” 夏若琪闻言,差点把口中的咖啡喷出来——耀哥,没有人这样问问题好不好? 他们两人今日奉泥姐之命到电视台找制作人谈下一部戏的主要走向,但制作人正在跟人吵架,没空。两人只好坐在小隔间里,喝着电视台难喝的三合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夏若琪记得上一句还是“现在《那日晴朗》确定会在香港播出”。他说对之后,下一句就变成问她是否跟官厉耘在交往,也太跳tone了吧。 “没有。” 耀哥笑了笑,“真的没有?” 夏若琪熊吼,“真的啦。” 不知道自己跟官厉耘在交往的流言怎么又传开了。 说“又”是两三个月前常被人看到一起去吃火锅,于是传过一阵子,可后来大家怎么看他们都没有一点粉红暧昧,确定只是吃喝之友,交往流言不攻自破。 至于圣诞节前的这一波,还真是……很有那么一回事…… 大概是那天中午从饭店出来时被看到了,唉。 她因为宝嘉饭店事件大怒后狂喝,结果醉到语焉不详,说不清地址,官厉耘说他住的地方只有一张单人床,没沙发,多了一个人不知道该睡哪里,只好拖着连路都走不稳的酒醉人去饭店开了双床的房间。 那间饭店还挺有名的,不少圈内人喜欢约在那边谈事情,所以…… 算了。 她对这种事情已经百毒不侵,何况,当官厉耘的绯闻女友也挺不错,总比当小林他表弟的外遇对象好,小林他表弟不但有老婆有小孩,两年前还因侵吞公款跑过法院。官厉耘则是单身的爽朗好青年一枚,如果一定要传绯闻的话,当然还是后者为佳。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这种‘听说’的源头很神奇,不管再怎么问都是听说,永远找不到出处。” 听她否认,耀哥更笑得耐人寻味,“这次怎么又没加注斩鸡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鸡也是生命,我们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要发誓就胡乱杀鸡呢?” 耀哥喔的一声,挑眉一笑,“这样啊。” 又是这种气死人的表情,哼,我忍。 眼看夏若琪有点爆炸的前兆,耀哥决定转移话题,毕竟两人是来电视台谈事情的,制作人正在吵架中,对手是圈内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音穿脑王小r,可想而知吵完的心情一定很恶劣,万一夏若琪真的被自己惹毛了,到时候恐怕会不妙。 “对了,你不是有个朋友要在一月结婚吗,决定去还是不去?” 闻言,夏若琪果然很快把绯闻抛到脑后,“我昨天寄出回函,去。” “那要给你拍拍手了。” “我想也是。”夏若琪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这种有同学会性质的婚宴,一定又是老公小孩大比拼,你老公在哪上班,一个月赚多少,现在住哪里?那边房子一坪好像十五万对吧,喔,我们住在信义区,三千多万的房子没多大啦,就是方便而已,不然我是比较喜欢别墅的环境。 我家妹妹已经学了两年钢琴,打算以后让她考音乐资优班,你儿子呢?我儿子也在学跆拳道教练可是以前的金牌国手呢,两个小孩在不同地方学才艺,只好多请一个司机,不然没办法准时接人。”她惟妙惟肖的学着那些女人的口吻。 耀哥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他自己也是过来人,完全知道喜宴上名为关心实为打听比比乐。 有一年他参加大学同学婚礼,刚好同桌的都是女生,他这才发现结婚的女生真能比,可以从房子比到护唇膏——但这种话他只能在跟男人喝酒的时候说,跟女生说起,又要被讲是性别歧视。 他真的不是歧视,男生比轮胎,女生比包包,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 “你有心理准备就好了。” “这不是心理准备,这时经验累积,过往的婚宴告诉我,跟同年龄的坐在一起就是这个样子,以前比男友、比工作;后来比老公、比小孩,比赢了就抬着下巴得意扬扬,比不过别人马上脸上不好看,有些甚至在喜宴上露出埋怨的神情,每次都看得我内心一跳一跳。” “不是吧,这样也能兴奋?” 夏若琪噗的一笑,“兴奋个头啦,我好怕自己会变成那样,生活变成比较。” “对某些人来说,比较式快乐之本。” “赢过别人当然很爽快,可是自己不能给自己快乐,要赢过别人才有意思,这样想想又很悲哀。”夏若琪喝了一口冷掉的三合一,不无感慨的说:“他们的喜悦来自于炫耀成功。钱、房子、司机、家教师资、包包、名牌鞋、包机旅游,却都没人讲说老公很爱我,不管刮风下雨,一定会来接我下班,或者我的老公很疼惜我,我只要做简单的家事,他说粗重的都让他来做……如果有人这样说,我一定羡慕死她了,真的。” “所以知道为什么我老说你没用吗?人家都进步到用金钱衡量感情了,只要你还原始的用感情衡量感情。” 夏若琪张嘴想反驳,突然间的又觉得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数字是看得见的,感情是看不见,如果有朝一日她离婚,能带给她安慰的一定是赡养费而不是过去的海誓山盟。 只是,那样珍贵的东西变成数字化好像又有那么一点…… 原始人就原始人吧,她就爱原始的感动。 “耀哥,你知道为什么所有刚进舞字的女孩都会暗恋你,但不到三个月就清醒吗?” “这问题也一直是我的疑惑,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耀哥做出一个颇自恋的表情说。“因为你们都发现我是一个自由人,不会为谁停留。” “就算你想停留,也没有哪个女生想接手,你的世界只有一夜情,可是女生想要的是真爱。” “真爱太沉重了,不是我这种中年人可以负担的东西。”耀哥一派潇洒的说。 “娶老婆,老婆说不定会外遇;养儿子,儿子搞不好没能力奉养你。所以我不需要为了怕成为老孤单而娶一个老婆,也不用为了怕没人养而赶紧生儿子。我现在过自己的人生,也许我的命中人就是要六十岁的时候才会出现,到时我牵着自己爱的女人走遍天下,我的基金自然会养我,这样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小隔间的门就传出轻敲得声音,接着有人说:“我进去了喔。” 夏若琪见到来人,大呼,“臻臻!” 贺明臻露出杀手般的美女笑容,“若琪,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夏若琪扑上去,对着她一阵猛打,“你这个叛徒,偷偷跑去结婚也不先告诉我一声,明明跟我约定好要做最后的单身二人组,结果才一个星期就抛下我,叛徒叛徒叛徒,不是说话蜜月回来就找我,我打了那么多次电话都说忙,好可恶。” 贺明臻苦笑的接受好友的攻击,“我是很想找你啦,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问心有愧啊,贺明臻想。 “我之前真的很忙啦,你自己也知道啊,快过年了,这种时间都忙着为存档做准备。” 贺明臻捏了捏夏若琪的腮帮子,“我来时跟你们说,我们伟大的制作人已经完全陷入小r的魔音龙卷风当中了,我判定他两小时内无法脱身,现在快六点了,你们要不要先回去,改天再来?” 耀哥毫不犹豫就站了起来,“那就请他这星期一定要找时间出来给我们。” “我会转告他。” 夏若琪看着贺明臻,颇为哀怨的说:“那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吃饭啊?” 她有好多事情要说——即使是叛军,但臻臻依然是她忠诚的好朋友,那些见不得人也不想在感情论坛求教的问题也只能跟臻臻说。 贺明臻想了想,“不然你等我一下,我进去交代点事情。” 还是乖乖跟若琪招认吧,易地而处,她也不想碰到这种事情,被蒙在鼓里,感觉很不好。 夏若琪喔耶了一声,“宝贝快点,我等你。” 因为贺明臻晚点还是要回电视台开会讨论过年特别节目,因此两人还在电视台对面的玫瑰花园,咖啡、套餐、轻食、二十四小时营业、六岁以下儿童禁止进入——简直就是特别为了电视圈诞生的店一样。 两人不约而同点了西班牙海鲜烩饭,边吃边聊最近的八卦,夏若琪显得很开心,贺明臻则一直考虑到底该如何开口说自己跟官厉耘是表姐弟关系。 “我跟官厉耘是表姐弟”,这没问题。 “你应该记得他吧,以前来我家的时候,那个明明是小学生但看起来好像随时会说出空气分子结构的人”,也还可以。 “小六时被他爸妈带去美国,好几年没消息,后来因为网路发达,我们才在msn上开始联系”,正常。 “小毛头以前喜欢你”,是赞美。 “他今年夏天回台湾帮我爸爸庆祝六十岁生日时,又看到以前的梦中情人,他说回到纽约后突然想起很多事,觉得怎么样都忘不了你”,勉强算浪漫。 “他从我的网志中知道我们一直有联络,所以我和他一起想了一个方法,让他进入舞字跟你认识”,有点危险。 “简单来说,你跟他之所以会认识,不是偶然,而是安排”,呜啊,这句要她怎么说出口? 若琪会掐死她的。 她知道官厉耘的个性,只要他想,就能达成目标,他会很有耐性,慢慢放线,慢慢挖坑,他会在不惊动猎物的情况下准备万全,等待时机成熟,瞬间收网,猎物连逃的时间都没有。 比较不幸的是,这次他的目标是她的朋友。 虽然黄鼠狼一再表示自己试认真考虑过的,但她总觉得对不起若琪,所以无颜面对好友。 她也跟老公说过这事,老公问她“你弟是不是常说自己认真,但结果都是不认真”,她说不是。 官厉耘很少说认真,所以一旦他这样讲,那就是真的。 于是老公要她放宽心,顺其自然。 她也很想顺其自然,可是好难。 这么多年来,她们看着彼此,也陪着彼此…… 看见臻臻的眉头一下蹙起,一下松开,夏若琪忍不住问:“你怎么了?小r是不是把龙卷风扫到你这边了?” “不是啦。” “有人比小r更厉害?” 贺明臻想,有啊,官厉耘。 小r只会让她起肖两个小时,官厉耘却让她起肖三个月。 决定了,就算被她掐死也豁出去了。 若琪是她十几年的朋友,她以后未必能找到这样的朋友,她相信官厉耘是认真的,但是她不想骗若琪。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决定不好受。 贺明臻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把“若琪我对不住你,官厉耘是我的小表弟,就算十几年前住在我家的那个眼镜仔”这句话默念了两三遍,正准备一口气说出时,却见若琪一怔一笑接着举起手挥了挥,指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贺明臻一下子消风了,不管若琪看到了谁,那个谁都完美的打断了她的勇气。 “你怎么会来这里?”夏若琪笑容满面,“谁说的?” “当然是‘听’说的。” 贺明臻叹了一口气,这声音很年轻,很好听,很……熟悉,她弟官厉耘是也。 连老天都站在他那边吗?在她预备要告解的时候,当事人出现了,这是要她怎么讲? 官厉耘坐了下来,对贺明臻挑眉一笑。 “你们应该没见过面吧,介绍一下,他叫官厉耘,是舞字这一期残存下来的唯一新人。”没错,暄喧已经在两个星期前递了辞呈,因为很辛苦,钱很少,而且不管她改了多少次,导演跟演员永远有人不满意,“目前在我的小组里,明年可能会去安姐那组挑战长剧,泥姐很看好他喔。” 接着转向官厉耘,“这位是贺明臻,圈内有名的美女企划,原本跟我约好要当一辈子的单身贵族,老了住在一起的,但是前两三个月抛下我自己跑去结婚,现在的身份是幸福人妻。” 黄鼠狼露出兔子的表情,“幸会。” “幸会。”低八度的声音。 两人气氛诡异的握了手,贺明臻皮笑肉不笑的说:“怎么这么巧,刚好也来这?” 玫瑰花园并不是什么经典名店,不管离舞字还是他住的地方都有半小时以上的车程,她可不相信他会没事出现在这里。 “也不算巧,我跟小林哥在前面一点的地方跟副导见面,赞助商觉得场景单调,想加点爆破戏或者飞车镜头,不过预算有限,实在加不上去,副导就约我们见面,看看怎么样添加一点省钱的刺激。” 夏若琪露出一个很囧的笑容。 那些投资者以为剧本改一改就好,好像只要编剧加个场景,飞机跟跑道就会凭空出现一样。 说什么“加一点爆破比较精彩啊”谁不知道加一点爆破精彩,但没有钱哪,而且哪个法拉利车载愿意借出爱妻给人拍爆破戏。“这个地方用cg就好了”,cg很贵的好不好! “谈完后,刚好收到若琪的简讯,我就过来了。” 若琪?! 夏若琪睁大眼睛,贺明臻则蹙起眉心,男人一脸纯良的笑着。 贺明臻喝了一口花茶,然后用很缓慢的速度说:“你们……”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千万不要是……但好像又是……贺明臻抬头看看好友有点泛红的耳朵,谁会简讯给同事说自己跟某某人在哪里吃饭? 贺明臻用一种自欺欺人的语气说:“那个在交往的传说应该是传言……吧……” 男人很善良的模样,不过夏若琪笑得比刚刚还要尴尬一百倍。 贺明臻发出了一个接近惨痛的奇怪呻吟,“天啊。” 夏若琪不知道贺明臻在复杂什么,看到她一副气息奄奄的感觉,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不够意思给打击了,“不是不跟你讲啦。” “所以真的在交往?” “也不能说是在交往……” 贺明臻一副快晕倒的样子,“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夏若琪抓抓头发,她自己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情况啊。 不是在交往,但也不能说没有关系。 那天晚上他是带她开了双床的房间没错,但是没有分开睡——事实上,应该说是她霸王硬上弓,她还记得自己怎么把他推倒在床铺,然后跨坐在他身上,接着……就…… 嗯…… 即使起因是他一直用那种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她,但无论如何,扮演扑人角色的毕竟是她…… 因为顺序跟立场都不太一样,所以后来的感觉整个有点好笑又荒谬,她只差没拍着官厉耘的肩膀说“我会负责的”。 隔天醒来,小白兔用那种纯真善良得到真爱的眼神看着她,于是她怎么样都无法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他用她很萌的正太表情说:“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的名字?” 点头。 “这不是一夜情吧,你应该有点喜欢我对吗?” 点头。 夏若琪发现,她每点一次头,官厉耘的表情就更灿烂,内心于是交杂着喜悦与复杂。 他们真的只有差两岁,可是因为他的样子太无害了,导致她有一种残害国家幼苗的感觉。 “那我们算是男女朋友了吗?” ……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夏若琪有点懊恼的怀疑昨天的酒是不是古代宫廷用酒,怎么没喝多少就整个兽性大发,面对着一脸粲笑的爽朗青年,她觉得自己好像吃完就不认账的那种坏男人一样。 官厉耘是个好人,她也喜欢跟他相处,但是“男女朋友”感觉好像又有那么一点沉重,她负担不起。 也不是说不想谈恋爱,就是有点害怕。 她是真的还满喜欢官厉耘的,怕万一两人没办法继续走下去,她就会失去这个忠诚的吃喝之友。 面对她的无措,官厉耘用一种逞强又体贴的表情说:“没关系,等哪一天你觉得我有资格当你的男朋友后,我们再交往。” 哎呦,正太弟弟,不要这样看我,姐姐招架不住那种好强又委屈的表情跟眼神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她拍了拍他,很认真的说:“不是你的关系,是我的关系,我的个性很自我,脾气也不好。” 正太弟弟好像有点疑惑又有点受创,于是她只好加码演出。 于是,在她无法抵抗的萌萌表情中,夏若琪发现自己开始胡言乱语,最后一句话就是,“不然我们先试着交往好了。” 是“试着”交往,而不是“正式”交往。 简讯,电话,第二次滚床单后隔天,官厉耘很开心的告诉她说,他把住处的床换掉了。 所以他们根本上已经有男女朋友基本模式,但又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 面对臻臻的疑问,夏若琪开始思考,要怎么解释清楚两人目前的奇妙关系。 贺明臻看着好友一脸尴尬的低头,转头看着官厉耘,却看见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狡猾,嘴角笑得得意。 第六章 官厉耘的捕获之路进度颇为良好。 自从他以纯真哀怨政策拐得若琪一句试着交往后,他就直接把两人关系推进入交往模式——若琪害怕承诺,那简单,既然她害怕承诺,那不要逼她承诺就好了。 不要逼她做任何事,她就会觉得自己在安全范围内。 而一旦她觉得自己安全,自然会卸下防卫,事情会变得更容易。 她去过他家,他也去过她家,除了看看她的小天地之外,主要还是去认识若琪家中另一个成员,宠物毛毛。 开罐头给它吃,拿球还有旧被子跟它玩,原本对他吃牙咧嘴的小腊肠经过一晚上就被他收买了。 当毛毛掀着肚子跟他撒娇时,男人忍不住想,主人有这么好收买就好了。 若琪的个性怪是怪,但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却又很自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想到什么就说,不必刻意找话题也不会觉得尴尬。 一壶咖啡,几本书,两人共享一个宁静的下午。 愿意煮晚饭的人就去煮,若碰巧都不想下厨,勤劳点就去外面吃,懒病发作就叫外卖。 若琪也从来不会问“你爱不爱我,你有多爱我”这种问题,他只要跟她相处就好,不用去讨好她。 “讨好”——这实在是满奇怪的一件事情,喜欢一个人当然会想对她好,体贴一点,照顾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前女友们总把好定义为讨好,而且觉得他有责任要逗她们笑。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常常微笑,也希望自己有让她笑的能力,但是华尔街的工作很累,业务很忙,他每天要打数十通乃至数百通的电话,聚精会神每一分钟,跟重要客户在每个数字变化时保持联络畅通。 下班的时候他通常会希望悠闲的度过—— 去下曼哈顿的酒吧喝点小酒,或者去新开的餐厅点几道自己喜欢的料理,慰劳一下自己饮食不正常的胃。 看场电影,或者如果有连续假期的话,做个小小的旅行。 他当然很愿意花时间跟女友培养感情,但他希望那是一种自然相处,而不是绞尽脑针给予惊喜。 所以前女友们总抱怨他不够爱她。 但他也很无辜的想,所谓相爱应该是站在平等的位置,两人携手同行,而不是一个扮演公主大发娇嗔,一个扮演臣下努力讨好。 他愿意带着玫瑰花去接女朋友下班,两人一起去吃饭或者看展览,在海港边喝咖啡聊聊一天发生的事情,但是在没办法花两小时在地上用小蜡烛排出心形,只为看女友步出大楼时瞬间惊喜的模样。 为什么爱情不能是生活的累积,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予对方惊喜? 瑞丝哭着说他不爱她时,他心想,那跟爱不爱没关系啊,为什么你永远只看到我没做的,却永远看不到我做好的呢? 瑞丝说想去多伦多,所以他请了年假两人一起去做了六天的短暂旅行,他花了六天时间都没能让她觉得他爱她,但是却因为他买了别牌的花生酱,她就觉得他不爱她。 瑞丝从小吃到大的牌子没在架上,所以他随便拿了一个,她就此一口咬定他没把她放在心上。 他想,是老板没把花生酱放在架子上啊,那跟我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有什么关系? 那天出去买花生酱时还下雪呢。 他解释了,架子上没有,而这么早,其他商店也还没开,但瑞丝不接受这个理由,原本应该是很美好的周六上午,两人就为了花生酱起了不愉快。 有次他跟一样有关公主女友的交易所同事马克聊起这件事情,同事拍拍他的肩,一脸过来人的表情说:“你还好,至少你知道凶手是花生酱,有一次珍妮跟我大发脾气,我问她怎么了,她要我自己想。” 官厉耘当下就笑出来。 马克双手一摆,“我想了好几分钟都没想起来。” “后来呢?” “后来就分手拉。” 珍妮是华尔街出名的美女,当初马克追珍妮追了非常久,“你居然舍得分手?” “我是有点舍不得,但她坚持要跟我分,因为我一直想不起来她为什么不高兴,所以她觉得我不够关心她。”马克苦笑说,“但很讽刺的是,当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时,我居然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我终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把所有的精力用来讨好她跟制造惊喜。” 这不就跟他还有瑞丝挺像的吗?只是珍妮是加强版的瑞丝,而他刚好是加强版的马克。 最令他费解的是,当初他追求瑞丝,就是喜欢她独立自主,开朗大方,怎知道在一起后她开始走样,他忍不住怀疑,她到底是想要一个男友,还是想要一个男仆? 而且只要两人意见相左而他不愿意退让,她立刻就觉得他不爱她。 到后来,他对她的感觉就淡了。 他非常愿意当一个温柔对待女友的男友,但拒绝当一个戒慎恐惧只怕公主发脾气的男仆。 他享受两人生活,但一点也不享受老被“你不爱我”攻击的生活。 他无意当个老孤单,但更无意当个劳碌命。 “你不爱我”就像狼来了,一次两次还有效,次数多了,他很自然就当作没那回事。 瑞丝大概也觉得两人感情到尽头,一次畅谈过后,两人协议分手。 再后来,就是回台湾帮贺爸爸过生日时看到夏若琪。 官厉耘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贺明臻跑去阳台听电话,留下他跟夏若琪在客厅。 他写作业,她盘腿在沙发上看漫画,都坐着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干扰谁,谁也没有药谁陪, 那个夏日午后,非常的幽静。 除了冷气,就只有两人翻动纸张的声音。 男人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的与另一个人共享一个下午,而且突然觉得如果要结婚,他的对象一定要像她一样,喜欢两个人共享的生活,但也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想清楚后,官厉耘就申请了留职停薪一年——他是极优秀的交易员,手上有好几亿万富豪,许多他的客户甚至在知道他要休息后表示要把钱拿回来,说宁愿等他一年,也不放心给其他人交易。 这样的交易员休息一年对营业所自然会造成不小的损失,可主管们也明白,不让他留职停薪,他就会辞职,后者损失更大,于是也没啰嗦的就批了,还很大方的给了一笔奖金。 他换成旅行支票后,很快的飞回台湾。 官厉耘想,如果夏若琪也变成爱娇女,那么他就按兵不动,一个月后假装自己不适应这样的工作辞职,去欧洲旅游一趟。 如果夏若琪还是那个夏若琪,那么,他会慢慢抓紧这个幸福。 “官厉耘,怎么这么晚还在这?”小林看到他有点惊讶,“都快九点了。” “今天写的不顺,有点卡。” 小林露出了然神色,“现在怎么样,硬生出来了吗?还是要进产房?” 产房指的是舞字那个一人一隔间的写稿室,在里面写稿时统称待产,写完就是生完。 在家写稿比较舒服,但有时候因为太舒服了导致写不出来,也有些事邻居太吵,无法下笔,总之,写的出神明保佑,写不顺时原因成千上万,所以舞字的小产房是很受欢迎的。是生不出孩子时的最后一道防线,这里总是有种奇怪的氛围能帮助催生。 面对小林的关心,官厉耘做出认真的表情说:“非常努力的生出来了。” “如果需要人帮忙看一下的话不用客气啊。”小林乐道。 他还满喜欢这个新人的,觉得他很认真,脾气也算好,重点是他写出来的台词场景都算不错,大部分可以一次ok,最多也就是小修,目前还没有重写记录,算是有潜力的。 虽然个性不够八卦是致命伤,不过小林想,等新人发现八卦有益思考时,自然就会开始钻研所有的娱乐八卦。 “你东西放着就好了,若琪跟泥姐在开会,没那么快出来。” “好,我知道了。” “吃过饭没?如果还没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小林也是忙到刚刚才有空,晚饭还没吃,饿得很。 “我在来的路上吃过了。 这样就没办法了。虽然一个人吃饭无聊,但食欲跟感情一样,不能勉强。 小林拿起外套,“我先走拉。” 官厉耘摆了摆手,“明天见。” 看到小林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他才从包包拿出随身碟—虽然电子邮件很方便,但是对工作方便,对感情当然就不方便了。 他知道今天若琪要跟泥沙姐开会,若琪说依照惯例大概是九点或十点结束,于是他很不巧的今天写不顺,拖拖拖,然后理所当然的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舞字明着是说来交今日剧本,暗着是要跟若琪一起回家——眼见绯闻快要被澄清,他当然得再出手乱一下。 于是,放下随身碟之后,他去茶水间倒了咖啡,接着大摇大摆走过另一群综艺编剧吃饭的地方,还假借讨论之名跟里面一个比较熟的人交谈了几句,接着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来,打开小笔电,开始看股票。 没多久,夏若琪脸上小有疲惫的从泥姐的办公室出来,看到他的瞬间,笑了,“我怀疑你是故意托稿子。” 下午六点时,该交的稿子都交了,柚子虽然还没给,但她人在产房生,指天誓日只差没有斩鸡头的发誓晚上八点前一定孵出来,夏若琪也就让她在里面孵。 数数稿子,就缺官厉耘的,于是打电话过去,问他是还没写完还是忘了寄,他说还没写,卡住了,晚点再交。 现在看他一脸神清气爽,哪像卡稿人。 他绝对是特别过来的。 面对她的疑问,男人也不否认,大大方方的说:“最近用脑过度,我们来去大吃一顿吧。” 夏若琪笑了笑——这人真可爱,他总是说“我们来去……”而不是说“我想陪着你”或“希望你陪我”。 大概是以前陪怕了,而且温柔到后来还被嫌弃没个性,所以她现在不太喜欢陪这个字,总觉得有种莫名压力。 官厉耘从不说陪。 他喜欢说我们一起。一起比陪好多了。 一起是一种互相的情绪,两人都喜欢。陪伴的话感觉就比较有差异,有种因为我爱你,所以……,夏若琪不希望对方这样。 比起“因为我爱你,所以……”,她更希望是“因为我跟你都喜欢这样,所以我们一起……” 单方面的陪伴虽然很好,但是两人都乐在其中才是她想要的,谁也不用特别为谁做什么,自然舒服最重要。 她拿起包包跟外套,“我发现我们在一起老是吃吃吃。” “应该讲,我们正在促进农业以及服务业的经济蓬勃。” 夏若琪笑了笑,突然间又有种怪怪的感觉。 说不上来-以前,她偶尔会觉得官厉耘很不官厉耘,但毕竟只是偶尔,现在也许相处的时间变多了,所以那种古怪的感觉频率也随之提高。 促进农业以及服务业的经济蓬勃,带着官腔意味的玩笑话,这句实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官厉耘会说出来的。 然后,有时她会在他眼中看到一抹陌生的光芒。 一闪即逝。 刚开始她意味自己看错了,及至第三次见到后,她知道那不是错觉,那就是官厉耘的某种情绪,很明显在高兴什么,只是她还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会让他在瞬间从小鹿斑比变成猎人。 她跟蓁蓁这个恋爱女神提过这件事情,得到的建议是问清楚。 恋爱女神还说,猜测的感情最累人,也最伤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开诚布公说清楚最好。 女神的恋爱经验可以写成一本书,既然这样建议,夏若琪也就问了。官厉耘倒是一脸无辜,“真的吗?我不知道”。 也是,他又看不到自己的脸。 于是,此事变成悬案——真到很久以后,夏若琪才知道,那算哪门子悬案,纯粹就是自己笨蛋而已。 官厉耘与夏若琪对于绯闻的反应就跟以前一样,否认,但不拉开距离,一样天天下班后一起去外面吃东西或者看电影,碰到熟人也落落大方——因为两人态度很坦然,于是听说再很快的时间之内又消停了。 当然,随着消停,又是一阵的评论与结语。 “大概跟上一次一样吧,不知道哪传来的假消息。” “居然是假的,枉费我还很看好他们两个。” “你觉得他们适合吗?” “大女人跟小男人很优啊,琪姐想被爱但不想被管,官厉耘一看就是那种‘你快乐于是我快乐’类型的男人,多速配。” “可是我听安大人说,琪姐常去官厉耘他家耶。” “她又知道了。”嗤之以鼻的声音。 “安大人跟官厉耘住同一个社区拉,你们也知道她那个人,说好听点是观察说难听点就是窥伺,她说琪姐常去官厉耘家之后,还会附上一句‘哎呦,男未婚女未嫁,其实也没什么拉’,哼,既然没什么干嘛特别拿出来讲。” “家辉?所以说他们再一起西金a?” “假的啦,你又不是不知道安大人,耀哥以前就说她是‘以排挤能人为已任,置同事死生与度外’,只要觉得有谁威胁到她,就杀杀杀杀,这次大概想用这招逼走琪姐吧。” “扑哧。” “好白痴哦,她自己就是过来人,怎么还会这样想,如果入行后三年没走,后来除非真的不想做,否则不会走。” “就是这样才好笑啊,若琪都待六七年了,该见的阵仗早就见过,就算要她穿越十八铜人阵也不会有问题,又怎么可能怕这种不痛不痒的流言。” “你们觉得这算职场暴力吗?” “能伤害你的东西才叫暴力,不能伤害你的东西只能算是屁。” 啪啪啪啪一阵掌声。 “这样算来舞字好多屁。” “安大人一定是首席。” “错,首席屁是泥姐,次席屁才是安大人。” “对对对,泥姐只是脑袋装了水泥 ,但安大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只要别人开心,她就不开心,而如果她开心,一定是因为她用了什么方法让别人不开心,情绪永远跟别人背道而驰。” 这一组编剧负责谈话性节目,从中午开会开到五点多,大家都饿了,决定先解决民生问题后再继续,在等外卖的时间,很自然的八卦起来。 哪个明星跟谁交往这种事情早已经对他们没有吸引力,对他们来说,真正有趣的是周遭身边的人,几个人聊得很开心,浑然不觉声音越来越大,大到让刚刚进屋子预备开始写剧本的官厉耘听的一清二楚。 男人想,难怪最近安淑慧看到他老是表情怪异,原来是住在同一个社区,还看到若琪出入…… 不快乐的人果然最见不得别人快乐。 官厉耘并不喜欢三姑六婆,不过这次他倒是觉得安淑慧大嘴巴得恰到好处。 若琪这个人看起来周身毫无破绽,但其实脸皮薄的很,再来几个有力目击,她可能就因为反驳无效而默认关系。 说来也好笑,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为了恋爱如此牺牲。 小男人并不好演,幸好他还有那么一点点演戏天分,又幸好若琪有那么一点粗枝大叶。 目前为止,一切尚算顺利。 他将自己的稿子放在夏若琪桌子上,她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很浅的笑容,但他就是觉得很舒服。 他看的出来,那是单纯的因为看到他而漾出的微笑。 “今天晚上有事吗?” 他知道若琪工作忙,除了收稿子、整理、润饰、跟导演、演员沟通之外,也常需要跟赞助商联络。 运气好的话三五分钟搞定,运气不好,三五十分钟也搞不定。 “要打几通电话,但时间不好算。”夏若琪看了一下备忘录,实在真的掐不准时间,“你饿的话先吃,不要等我。” “当然不等你。”他从便利商店的袋子里拿出排骨便当跟小型犬罐头,“我跟毛毛要先吃饭,然后带它去河提散步。” 夏若琪大笑,难怪她觉得毛毛最近对官厉耘比较好,原来他都用肉罐头贿赂它——她养毛毛两年多,除非生病没胃口,不然都是以干粮为主,偶尔给一些零食,官厉耘这样见面就给肉罐头,所以毛毛才对他越来越热情,见到他马上跑上前,摇的尾巴都快掉下来。 臭毛毛,好吃鬼,见肉忘主。 女人笑得开心,完全没发现现在的自己很爱笑,几乎天天都会笑。 第七章 叮当当,叮当当,铃声多响亮~ 铃声真的很响亮,而且从十二月初就开始响亮到现在,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过圣诞节一样。 夏若琪以前很讨厌圣诞节的——走到哪边都是情侣,就算买个面包也要第二个才有折扣,好像整个世界又开始追杀单身一样,可今年有了一个暧昧对象,所以莫名的想着,该不该去人挤人一下…… 虽然已经当了五年去死团的成员,但那也不是她愿意,好不容易身边有个人,即使暧昧不明,还是很想在那天一起吃个饭或者看场电影。 可圣诞节应该什么餐厅都不好订吧,难道是她该下厨吗?叫外卖会不会太杀风景? 圣诞节吃三杯鸡跟酸辣汤会不会很奇怪?她只会一般家常菜,西餐更是未知领域,不过说到圣诞节,还是要西餐比较对吧,现在学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在想什么?”官厉耘问。 今天去电视台开会时,他就觉得她有点心不在焉,还以为她在烦夏日偶像剧的事情,所以没多追问,但眼见偶像剧的问题已摆平了,她还是有点恍神,他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 面对问题,夏若琪嗯的一声,“在想圣诞节……” “柚子说你是节日无感人,从不过节。”十二岁移民美国,对于圣诞节他比她更敏感,所以早早便打听了。 原本他也有个小计划,不过在知道若琪从不过节日后也就算了。 男人想,既然她不喜欢人挤人,他也就没必要强迫他去人挤人,大节日的机场可不是开玩笑的。 有一年他在西雅图的机场被困了一天一夜,雪太大,飞机无法起飞,整个机场都是疲惫不堪的旅客。 “是没人跟我过节,不是我不过节。”这差很多的,夏若琪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圣诞节自己买一棵树回家装饰,自己买礼物送给自己,这有点……如果我要过节的话,先决条件是要有人共度啊。”毛毛她就不指望了,那家伙只会吃跟咬袜子,其他什么都不会。 “所以是因为我吗?” 夏若琪动了动嘴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真好。” 听他的声音这样高兴,她忍不住也想笑,“这样就算好啦?” “能这样直接跟我说,我觉得很高兴。”语气虽然是带着作戏的天真,但心情却是半分不假。 女人心,海底针,大海捞针是最累人,若琪能这样坦白,他觉得很舒服。两个人在一起不就该是这样吗? 他们的工作时间充满不确定性,万一计划半天,但对方突然有重要事情无法赴约,那到底是…… 计划行程,但不是制造惊喜。 惊喜是有其不确定性的。 他喜欢明白告诉对方“我今天去接你下班”,然后订好餐厅,带着花去大楼接待厅等,而不是突然跑去大楼中庭接人,但苦等不到后才知道女友提早半小时下班,结果搞得自己很闷,女友很无辜。 “我是真的好几年没过圣诞节,不过今年……你有想到什么吗?” 夏若琪“噢”了一声,对喔,她都忘了官厉耘是美国人,圣诞节一定是要回家团圆的。 真是的,一定是因为他的中文很标准导致她很少意识到他有双重国籍,要说起来,他在美国的时间还不在台湾的时间多。 夏若琪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失望,于是笑着摇了摇头,“我真的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欸,开始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圣诞节大概就是美国过年,你爸妈是虔诚的教徒对吧?” “非常虔诚,每个星期都会去教会,每天都会祈祷,只要是教会发起的活动就会参加,所以我一定要回家。” 虽然他是在阿姨姨丈家长大的,但到美国后,他能感觉到父母很努力修补亲子间的关系,每一次入学、每一次毕业、每一次校际球赛,只要他转头,就能看到父母坐在家长席上对他微笑挥手。 他虽然比较独立,但那不代表叛逆。 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一定会到。 “若琪,你要不要也一起来?不用跟我爸妈见面没关系,就当到纽约玩一趟,我的公寓在剧院区,去哪里都很方便。”官厉耘以描述之名行诱惑之实,“那里的圣诞节很美,不是几家商店或者几条街的风景,是整个曼哈顿都变成金色,街道会告诉你现在就是圣诞佳节,时代广场的跨年,布鲁克林大桥的烟火。就算只是买杯咖啡,都会有陌生人微笑对你说佳节愉快。” 夏若琪哀号,“你太晚讲了啦。” 纽约、纽约,她好想去纽约,但为什么这时候才跟她说? 如果说是“介绍饭”,她是绝对不敢去的,总觉得八字还没一撇,这样千里迢迢跑去见对方父母有点奇怪,也觉得有点压力,可是好青年说不用跟他爸妈见面也没关系耶,这样不去就太可惜啦。 她想去中央公园,想去看洛克菲勒前的金色小天使,她是欲望城市跟猫鼠游戏的粉丝,她要去看这两部影集的拍摄点。 还有堂本光一“寿司王子”的场景,山下智久音乐录影带取景的街边,啊啊啊啊啊,她居然跟这些圣地擦肩而过? 发票只差一个号码就中两百万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男人看着她一会兴奋一会懊恼,表情十足的脸,极力忍着笑意,“年假用完了?” 夏若琪气息奄奄的回答,“都十二月了,当然早就用完了。” 今年六月时,她跟臻臻去了一趟普吉岛,一口气把十天年假用光光,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不用白不用,既然要用的话,那就一起用。 她跟臻臻都不爱赶场旅游,两人商量好在普吉岛悠闲过一周,每天睡到中午,做spa,看表演。 中午吃的是饭店超丰富的早午餐,晚上在海边烤肉,新鲜肉串配啤酒,人间美味,宵夜是当地的风味餐,女生嘛,最爱的蛋糕甜点当然也不能少,每天吃得超好,明知道自己在变胖,但就是舍不得那些美食,还跟臻臻两人互相安慰说反正也才几天,最多给你胖两公斤。 因为臻臻长得最漂亮又穿着火辣,每天至少有三批人来跟他们搭讪,玩咖型的都直接玩晚上要不要喝一杯,期待异国浪漫型的男生则会问她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其中有的优,有的不优,但无论优不优,都被两人三振。 臻臻说:“旁边跟着男生这样我是要怎么玩?” 夏若琪完全懂,要保持形象嘛,如果旁边坐个金发英国帅哥,谁还好意思直接用手抓螃蟹吃呢? 人在海岛却不吃海鲜未免浪费飞机票。 她爱螃蟹,臻臻爱吃虾跟蚌壳类,两人都觉得海鲜跟啤酒超级配,用手吃,爽快又快速,她们当然知道用手抓有点脏,但吃完再洗手就好了,反正普吉岛的手工香皂味道很香。 艳遇与螃蟹就跟形象与口福一样,是无法并存的,两人虽然是单身,但身边并不乏追求者,难得出国旅游,想都不想就直接选择跟美食为伴。 当时她左手螃蟹脚,右手啤酒杯,在沙滩听着音乐欣赏落日,还大喊“我是好命女”时,怎么知道年底时会认识一个人问她要不要一起回他住的地方。 噢,大苹果。 噢噢,纽约。 “泥姐要跟家人去伦敦过节,她不在的话是不会让我休息的。”夏若琪露出一抹肉痛的笑,“这样想我会好一点。” 男人摸摸她的头发,“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以后啊……” “怎么,没想过以后?”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夏若奇问他,“你到底喜欢我哪里呢?”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啊。 无解,谜样,原因不明。 她的个性不太好,说好听话是自主性强、大女人;说难听点就是自我中心,不太管别人想法,简单来说,她绝对不会是一个体贴的情人。 客观来说,官厉耘除了钱赚得比较少,其他分数都是蛮高的。 薪水嘛,也不是他不努力,新人就这个价码,不可能改变的,何况根据她的经验,他要是愿意,不用几年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只要写出一两部收视率破五的剧集,酬劳三级跳自然不在话下。 个性也好,长相也好,工作上没问题,独处时也很愉快——这样讲很奇怪,但照照镜子,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毕竟不是天仙。 房子还有一半的贷款,银行存款从来没有超过二十万,最重要的是,她是奔向三十的女人啊,对爱情有期待也有防御,想付出又怕受伤,男人不是都爱单纯幼齿妹吗? 没听见官厉耘的回答,夏若琪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那你又喜欢我哪里呢?” “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夏若琪很坦白的说,“你不会命令我,也不会为难我,更不会把我当成所有物一样,要求我去哪里都要报备,做什么事情都得先得到你的允许,我觉得自己被关心,但不会感觉到被约束,我的生活与爱情和平共处,不用为了谁轻谁重而杀个你死我活。” “就是说,我不用牺牲自己的生活习惯,跟你在一起时做的事情,就是我自己想做的,就像我们刚刚看的电影,不是我陪你看,也不是你陪我看,而是我们两个都想看。” 都已经民国一百年了,可是还是有一些男人觉得女人是自己的附属物,而他拥有完全的管辖权。 直到现在,她都还偶尔会听到朋友或者舞字的编剧们说:“我男朋友不准我去那里”;“我男朋友不准我穿短裙”……这类的言语。 有些女生把“管我”解释成“爱我”,那么就没问题,但如果有些女生自主性比较强,两人就会因为这样而吵架。 夏若琪就不懂,到底是谁告诉这类型的男生说,你们可以对女友下命令,而女友必须遵从。 即使是养育孩子长大的父母,都不该将孩子视为所有物,要求对方遵从自己所有指令,何况男生对女生过往的人生没有付出跟贡献,为什么他会觉得相爱之后她就得听他的? 柚子说,这是爱的某一种形式,就像编青春偶像剧时,男主角如果比较暴躁,不懂得表达关心,编剧就会安排不善言辞的男主角说命令句,表面上是命令,实则为关心。 夏若琪可以接受这种戏剧模式,但如果活生生发生在她身上,那不管怎么想都很难接受。 这世界只有她爸、她妈,还有付她薪水的泥姐可以命令她做事情,其他人就算了。 “我不是不懂这句话,我是很高兴你终于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定义为爱情。” 男人说的自然,夏若琪倒有点不好意思。 说来说去,还是她的问题啊——虽然没有明确的说在交往,但是夏若琪确实又有恋爱的感觉。 几次恋爱都没有好结果,分手也都是哭哭啼啼,所以她很阿q的想,如果不要定义为恋爱,是不是对彼此都比较好一点,没有所谓的责任与义务,感情可以走的更久。 她叹了一口气,官厉耘摸摸她的头笑说:“我懂。” “欸?” 男人转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懂。” 在那一瞬间,夏若琪真的相信他懂。 错觉也好,真实也好,信义区的蓝灯走道里,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是大男人,而她,是被他包容的小女人。 几天后,官厉耘即将搭上飞机,回纽约过节去了,临行前,夏若琪只对他提出一个要求——剧本一样一周交五次。 “如果你有时差问题我可以等你到晚上九点,但是最晚九点一定要给我,因为我还是要顺过,泥姐虽然不在,但耀哥在,举头三尺有上司,该整理好的东西我还是得整理。” 男人觉得有点好笑,“你都不会讲一些每天要打电话给我,或者每天要传简讯给我之类的话吗?” “也不是不想……” “那为什么不说?” “哎哟……” 又是哎哟。 老实说,他还蛮期待临别语的,毕竟他一走就是三个星期,这么久不能见面,当然是想听一些甜言蜜语,没想到这天煞的女人居然只交待他要准时交剧本,注意开会时间。 听到的瞬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转念一想,也是,如果要她对他缠缠绵绵交待万千,那要等她被外星人掉包才可能发生。 “……我不想你觉得我是蜜蜂女友。” “蜜蜂女友?” “就整天在男友身边嗡嗡嗡,交代这个交代那个,命令这个命令那个,而且……”夏若琪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发,“撒娇这种东西需要拿捏的,我太久没撒娇,有点忘记其中奥妙……” 看着女人的囧脸,男人这次真的大笑了。 “哎哟,不要笑啦。”夏若琪用手捂住脸,她现在好想找个地洞钻。 男人就带着这样的好心情上了飞机。 转机的时候给她发了一通简讯,然后一路睡回纽约。 步出机场,这个他几个月不见的城市已经从夏日蒸笼成银白色的世界。 空气又湿又冷,处处泥泞。 他请了艾薇来接他——艾薇是大学生,课余时间从事终点家务清洁,已经替他扫了两年多的公寓。 大学时期他还能自己打扫,但开始到华尔街工作后,他发现自己实在无心无力应付那些灰尘跟碗盘还有垃圾,于是开始看报找人,但连找了好几个都不合适,不是扫不干净,就是该到的时候没到,等他回家休息却按铃说要打扫。 后来山姆把自己的钟点家务助理介绍给他,说虽然只是大学生兼差,但工作认真没话说。 那个人就是艾薇。 于是他电话给艾薇,两人约了时间,很快见面,谈好时间跟薪水问题,艾薇就成为他的家务助理。 一周来两次,除了基本扫除,如果家里有什么地方需要维修,艾薇会替他找人修理,并且在师傅上门时负责登门。等他回家,只要把冰箱上账单转账结掉,他家就恢复完好了。 一个好的家务助理能让他的居住环境干净舒适,而且省下大笔时间。连小盆栽看起来都茂盛翠绿。 每个月,她会帮他洗窗帘,保养水管;来的路上会去洗衣店拿回他送洗的衣服,离开时会顺便把他要洗的衣服带出去。 当然,这些都算在时薪中。 他们是一种关系良好的银货两讫。 艾薇来接他当然也不是基于友情,他知道月底她会把账单mail给他,他也很乐于付这笔账。 好的计程车司机要靠运气,而他实在不想在长途飞行过后去碰那运气。 艾薇一如过去的超准时。 他一走出机场大厅,就看到她跟他挥手。 两人轻轻拥抱一下。 “谢谢你来接我。” “我才要谢谢你帮我增加留学基金呢。”艾薇是学服装设计的,一直想去巴黎念硕士,所以非常努力工作,除了家务助理,她也当幼儿陪伴、接送小孩、或者帮忙在主人出差时到家里喂宠物。 他回台湾前交代艾薇,一个星期去家里看一次,收信件,开一下传真,然后把所有纸类转寄回台湾。 上车后,艾薇直接驶上公路,跟他开话家常,“你运气真的不错,昨天曼哈顿、费城还有亚特兰大大暴雪。” 官厉耘一听,也觉得自己好运气。 大雪停飞这种事他经历过,又累又倦,最后好不容易搭上飞机时,觉得自己瞬间老三岁。 “你是度玩假了,还是只是回来过节?” “过节而已,怎么?” “先跟你讲一下好了,我觉得瑞丝好像在找你。” 男人扬了扬眉,“觉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欸。”艾薇的语气有点伤脑筋,“前两个月我接到她的电话,说她的家务助理回家探视,要一个月才回来,问我能不能去帮她打扫跟遛狗,我说当然没问题,谢谢她打这通电话。隔天我就去她家,大概知道一下家里摆设,东西放在哪里,原本拿了钥匙跟支票我就要走了,但她非得请我吃饭,她就在餐厅里问起你,虽然她假装成突然想起的样子,但我怎么看,她都像憋了这个问题很久。” 官厉耘觉得有点意外,想了又想,当初分手后他就请艾薇把家里大大的整理一番,好确定瑞丝的东西没有遗漏,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大概也会做差不多的事情——两人都是干脆派别的,既然要分,就不要留给彼此见面的借口。 遗漏的一本书、很喜欢的一条领带、某只水晶耳环……这些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能存在的。 “我没说你去哪,只说你放大假,休息去了。” “谢谢你。”这答案恰到好处。 瑞丝心高气傲,绝对不可能是求复合,于是男人疑惑了,早无瓜葛,又不可能是要复合,前女友打听他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第八章 官厉耘的公寓在剧院区,离纽约公共图书馆走路不到十分钟的地方——当初买下这里是因为离图书馆近,但真正开始工作后,他看书的时间反而没有大学时期多,经过图书馆的次数不知道是进去的几倍。 相形之下,中央公园对他的贡献度倒是比较大了。 一周快走四天,每次一小时,华尔街的工作太紧绷了,适度运动有益身心健康,也能帮助好眠。 打开大门那一瞬间,男人想,幸好他没有因为要放大假而省家事助理的钱。 几个月没人住的房子还是一样干净,餐桌上有瓶装水,几盒麦片,冰箱里有一些水果跟微波食品,好像他不曾离开,就连窗台上那几盆小仙人掌都还绿葱葱。 他放下简单的行李,看了看时间——台湾时间已是深夜,但对夏若琪来说还早,这时候她多半还捧着咖啡,一边看电视一边做笔记,于是他拿起手机,按了快速拨号键。 夏若琪很快的接了起来,“你到啦?” “刚进家门。”男人一边说一边打开暖气,顺手将窗帘拉上,保留一些隐私。“觉得你应该还醒着。”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给我打电话。” 官厉耘闻言,露出一些笑意,“你在等我电话?” 夏若琪停了几秒,然后发出一个鼻音算是回答。 “这算肯定的答案吧?” “嗯。” “如果你能直接说在等我的电话,我会很高兴的。” 女人又哎哟了一下,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有那么一点撒娇,“可是,我不想当小蜜蜂或者小黏黏。” 男人笑得更高兴——虽然她总说他们是“试着交往”而非“正式交往”,但她心里其实已经当他是男朋友了,所以才会在谈话中很自然的说希望自己是哪一型的女友又或者不想当哪一型的女友。 “我不介意有个小蜜蜂或者小黏黏啊。”男人打开一盒匹萨放入微波炉,“人单身的时候会有很多原则,但别忘了爱情是化学变化,改变的不只是你的心情,还包含你的想法。” 夏若琪沉默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官厉耘,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欸。” “哪里不一样了?” “你讲话的语气,用字遣词,都有一种……我不会说……你是被掉包了吗?” 男人想,大概是回到熟悉的环境,所以很自然的暴露本性了吧。 如果若琪这时站在他对面,一定会发现他根本不是误入森林的小白兔,他是进入森林捕猎的黄鼠狼。 “因为我太累了。”这话倒是不假,虽然他坐的是商务舱,椅子有比较大,但无论如何也是坐着睡,怎么睡都睡不饱,醒来是全身酸痛。“你也知道,人一旦觉得累了,在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快点去休息。” “我要开始调整时差,可能暂时先用简讯联络,不打电话了。” “我知道啦。”夏若琪又催促一次,“调整十二小时的时差是大工程,快点去躺一下吧。” 挂了电话,微波炉刚好发出叮的声音。 矿泉水,微波匹萨,回纽约的第一餐。 匹萨味道普通。但男人却吃得眼带笑意——虽然若琪常说自己个性不好,脾气暴躁,但这个别扭女王还是在她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为他改变了。 他说刚下机很累,她催他快点去睡,这样普通而家常的对话却让他觉得有一种平静。 有次他去伦敦出差,客户是身价百亿美金的大富豪,公司于是派他这各超级交易员去跟富豪见面。 富豪是白手起家,个性谨慎,富豪的家庭律师专精金融法律,执业超过二十年,这种情况下,即使他已经准备万全,几日下来,他的脑细胞仍然不知道死了多少,最后总算幸不辱命,接下这张钻石单子。 回到纽约时,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可当时的女友觉得一个多星期不见,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应该陪陪她。 官厉耘想,好吧,男子汉大丈夫,追求的时候曾说过会对她好,那么就不能食言。 梳洗过后,换下飞机上坐酸的西装,订餐厅,接女友去。 他真的很想让女友高兴,可惜天不从入愿。 吃饭的时候他还能勉强撑着,但还是在电影院睡着,女友大怒说:“你可以陪客户打好几天小白球,我只希望一起看场电影,你居然睡着?”他解释无效,两人又是好几天不愉快,约翰说,他每次出差回来也是面临这种状况。 即使明知道他是工作的关系,但老婆还是不高兴,觉得他“把老婆小孩丢着,自己一人逍遥”,于是回来后面临的就是“上星期都是我一个人照顾孩子做家事,所以这周换你”。 他们都很羡慕艾克斯。 他的女朋友总说“好好睡一觉,精神恢复了再打电话给我”。 当时官厉耘就想,如果女友工作忙碌,他一定会告诉她先休息,相对的,他也希望自已忙碌的时候能得到相同的体贴,只是这个体贴,他没从个性爱娇的前女友们那里得到,倒是从一个硬梆梆的人那里听到了,为什么她老觉得自己脾气不好呢? 他觉得她的个性虽然不够温柔又有点大女人,但其实很会设身处地为刖人想。 她常讲,“勉强没意思。” 又说:“为什么要用勉强别人来衡量彼此之间的感情?你如果爱我,就怎么样怎么样的,如果真有爱,就不该勉强啊。” 末了,还小老太婆般的做了结语,“没有尊重就不是真爱。” 真有趣。 官厉耘吃完饭后,打开传真机,接着跟爸妈联络一下,约好见面时间,讲完电话后,传真纸也吐得差不多了。 男人拿着那一大卷报纸坐在沙发上逐一看过。 大部分是业务推销,他的医疗保险公司提醒他该交保费了,然后看到瑞丝的传真。 落款日期是四天前。 她说他的手机不通, mail也不回,有事想找他,请他回家时务必回电。 男人想,他是交易员,休息的前提就是停掉手机跟mail——这是行内默契,交易员如果放大假,等同失联。 没什么好奇怪。 他比较好奇的是,跟瑞丝部分手半年了,她怎么会现在又想要找他? 奇怪归奇怪,但两人也算好聚好散,官厉耘于是回拨了电话给她。 两人约好周末在下曼哈顿的海港餐厅见面。 见到瑞丝的瞬间,官厉耘就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了。 瑞丝怀孕了——还好两人分手够久,若是只分手两三个月,他恐怕会以为自己要当爸爸。 准妈妈的肚子虽然不大,但也可看到明显隆起。 而那小小的隆起,让瑞丝整个打扮都不同了——一向只穿高跟鞋出门的女生,现在穿的是平底雪靴、围巾,帽子、手套,一应俱全,看得出来她所有的装扮都以保暖为第一课题。 男人连忙起身接过她的外套,顺便拉开椅子。 瑞丝笑笑,“谢谢。” “身体都还好吗?” “据我的妇产科医生告诉我,非常好。”瑞丝摸摸肚子,“是龙凤胎。” “恭喜。” “我也觉得自己运气好,生一次,儿子女儿全都有了。” 官厉耘伸手叫来侍者点餐。 瑞丝没有点她最爱的甜酒,而是换成纯果汁,然后点了几样喜欢的菜,甜品要了起司蛋糕。 她点菜的时候笑咪眯,心情很好的模样。 等侍者离开后,官厉耘问:“找我什么事?” 瑞丝嗔道:“没事不能找你吗?” “没事你不会找我。” 女人闻言一笑,“还是这么会说话。好啦,直接跟你说,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这件事情真的只有你能帮我了。” 男人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推拒,而是微微一笑,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爷爷三个月前住院了。” 官厉耘扬了扬眉,爷爷住院了? 瑞丝的父母与爷爷都住在华盛顿,她是独生女,加上父亲的兄弟生的都是儿子,整个父系家族,就只有她一个女孩,从婴儿时期就被当宝贝宠爱着养大,也因此跟家人很亲。 到纽约读书后,她每个且都会回家一次,两人交往之初官厉耘就答应过她,会尽量跟她一道回家。 而交往的一年多,他基本上也做得不错,就算不能每次陪她,但三次中会出现两次,她爷爷跟爸妈生日时,他更是排除万难一定陪她回去一起庆祝,也因此,瑞丝的家人都很喜欢他。 爷爷更是一见面就催他们结婚,说想抱孙子,还加他们多生一点。 官厉耘很喜欢这位爷爷。 虽然从瑞丝谈笑的表情就知道爷爷没大碍,但还是想问清楚状况,“为什么住院?现在情况怎么样?” “因为他很坚持要自己修屋顶,可没想到下楼梯时不小心,从上面跌下来。” 瑞丝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我那个做装潢水电的叔叔就住在隔壁街而已,打一通电话就可以搞定的事情,现在可好了,全身多处骨折,幸好跌下来时邻居太太正好在院子除草看到了,赶紧叫救护车,不然还不知道会躺到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现在都还好吗?是静养等待痊癒,还是有其他手术要做?” “手术已经做好了,剩下就是静养,不过他年纪太大,医生说说至少要半年才能出院。”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没大碍。” “是啊,爷爷被我爸跟我叔叔伯伯们骂到臭头,说他人老变小孩,怎么样都讲不听,接到医院的电话差点吓死他们。” 两人讲到这里,服务生刚好过来上菜。 都颇注重隐私的两人于是稍微打住,聊了一些纽约的雪跟圣诞节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等服务生离开后再继续。 “所以,现在我两个星期回华盛顿看他一次,但他老在问你怎么没跟着我一道回去看看他,之前我都说工作忙,可是忙也不可能忙这么久……我没跟他说我们分手的事情,也没胆子在这时候告诉他说孩子是我老板的。”瑞丝看着他,做了拜托的手势,“请你跟我回华盛顿一趟。” 官厉耘笑了笑,“你想拜托我的就是这件事情?” “嗯。” “这不用拜托,爷爷以前对我也很好,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他。” 见他答应的干脆,瑞丝也松了一口气。 “爷爷是长辈,去探望他是应该的。”他说,“我这次回来会待三个星期,圣诞节过后,你看什么时间比较方便,跟我说一声就好。” “要记得我们没有分手喔。” “我会注意我们还在交往中。”官厉耘想了想,“这样吧,我顺便告诉爷爷前阵子忙是因为公司打算进单欧洲,一月底,会正式外派半年,我会打电话问候他,这样他应该不会再追着你问我为什么没出现,有什么事情都先推到半年后。” 瑞丝对他眨了眨眼,“欠你一次。” 爷爷虽然无大碍,但毕竟老了也病了,她不想刺激他说:“孙女跟那位很让你放心的华尔街首席交易员分手,现在跟老板在大搞婚外情……” 医生说了,要让爷爷心情好一点。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已经够让老人家烦了,这时还让他听到那些会皱眉的事情,未免太不孝了。 虽然等小孩出生后谎言就会被揭穿,但那时爷爷身体应该已经好得多,幸运一点的话说不定都出院了,看到可爱的小婴儿,老人家开心都还来不及,哪还会去追究跟谁分手的事情。 解决了心头大事,瑞丝吃得很开心。 结账时,她说要请客,官厉耘当然不让——让女人出钱他都觉得很奇怪了,何况还是孕妇。 在他心中,孕妇的地位是很崇高的。 他甚至觉得,所有的餐厅跟旅馆都该给孕妇特别折扣,好感谢她们孕育人类下一代。 如果全世界的男人都像他,女人都像若琪——不想生小孩,喜欢这种有伴侣又单身的生活,人类很快就会绝种。 孕妇是很了不起的。 因此,看到孕妇要拿钱包,男人连忙阻止,“我来就好。” 瑞丝笑笑,“早知道你爱请客,我就多吃一点了。” “待会去圣安娜买蛋糕卷吧,你晚点可以吃。” 瑞丝眼睛一亮,“对欸,这里离圣安娜才几步路,我好久没吃他们的蛋糕卷了,我现在可以一个人吃掉一条。” 官厉耘闻言,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 女生真的很神奇,那种甜腻腻的东西,可以一次吃完一条,直到最后一口都觉得美味。 两人步出餐厅,顺着红砖路朝圣安娜走过去,随便聊聊。 买完蛋糕,官厉耘替她叫了计程车,看着计程车很快的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他忍不住笑了笑——两人原本只是朋友,有次碰巧到同一家酒吧喝酒,聊开后发现彼此共同点不少,这才开始交往。 经过甜蜜期,磨合期,然后就是争吵期。 他觉得瑞丝变了,不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爽朗独立的女性,凡事要人陪;瑞丝也觉得他变了,不是当初那个愿意花时间在她身上的男性,永远没时间。 她想要浪漫,他却工作渐忙。 当初分手虽然分得乾脆,但其实也有些争执,回想起来难免可惜,如果当初没交往就好了。 瑞丝是个好朋友。 争吵的时候虽然常觉得头大,但分手后却反而慢慢想起朋友时期的愉快,比起男女朋友,他们更适合当单纯的朋友。 而今他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很高兴看到她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过两天,官厉耘回到长岛家里,爸妈看到他自然很高兴,把他拉到面前细看,然后都露出满意的神情。 “应该早点叫你回台湾住一阵子,现在气色好多了,以前看你永远挂着黑眼圈。” “忙嘛。” “钱够用就好,那么忙没意思。”母亲拍拍他的肩膀,颇为威严的说:“爸妈以前为了赚钱,把你放在阿姨家,错过好多东西,你不要像爸妈一样,用最重要的东西换取金钱。” 他搂住母亲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们很辛苦,也没怪过你们。” “我知道你没怪我,可我后悔啊,我错过了儿子一生一次的成长期,我没看过你幼稚园运动会,也没参加你小学的毕业典礼。”母亲叹口气,“你银行那些钱,若不吃喝嫖赌也够过一辈子了,找个轻松点的工作,或者自己开工作室,不要回去上班了,没日没夜的,这样要怎么结婚?等哪天你想结婚了,一回头发现自己已经五十岁,不好找对象了,那怎么办?” 官厉耘笑了起来,“妈,你想太多了。” 父亲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让儿子先进来吧,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嫌冷。” 这一提醒,母亲倒是笑了,“快点进来。” 家里已经颇有圣诞节气息。 圣诞树,装饰在楼梯的小几子,红色的蝴蝶结跟金色铃铛——他没有宗教信仰,但仍然喜欢圣诞节。 这告诉大家,该回家吃饭了。 对他来说,这是团圆节。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饭,爸妈不断问他台湾怎么样,这么久没回去习不习惯、新工作能不能应付,阿姨姨丈身体可好? 至显在做业务,业绩还过得去吗? 明臻在电视台上班,前几个月闪电结婚,见过姊夫了没? 家里亲戚不多,跟你哥你姐要常见面,就算没特别的事情也要常常约出来吃个饭,联络感情…… 官厉耘一一回答,爸妈显得很是放心。 吃完饭,一家人在客厅喝咖啡时,官厉耘说:“爸妈,有件事情跟你们说。” 父母对看一眼——儿子从小独立,凡事有自己的想法,这么认真说有事情要告知还是头一次。 两人不约而同坐正身体,等待儿子公布。 官厉耘见父母如此慎重,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丢直球,“我春天的时候应该会跟一个人求婚。” 爸妈先是呆了十秒,接着一下兴奋起来——终于要把女朋友介绍给爸妈啦?怎么不一起带来过节呢,几岁?从事什么工作,爸妈想抱孙子都想疯了,今年过年你就二十八了,快点结婚好让爸妈放心…… 第九章 关于林宛茜的婚礼,夏若琪原本不想去,但考虑她跟宛茜的“恩怨”,总觉得也该是解决的时候。 曾经那样要好,十几年没联络也很可惜。 两人又不是什么国仇家恨,还是说你爸夺我爸财产,我妈设计你妈入狱这类的戏剧情节。 不过就是那个男生没选她、不过就是她自己觉得伤心又尴尬……现在宛茜要结婚了,去说一声恭喜,以后有时间约出来喝个下午茶,谈笑过去,即使两人不能恢复高中时代的情谊,但至少也不要有遗憾。 及至后来跟官厉耘开始不咸不淡的暧昧,夏若琪觉得难题迎刃而解。 她之前之所以很不想去,最大的原因就是会被问!结婚没有?有男朋友没?什么,没有男朋友?要不要我帮你介绍,我堂舅的邻居的姑妈的表妹的同学现在还没结婚,人很老实…… 如果她跟官厉耘一同现身,当然就能把那些推得远远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宛茜选在年初结婚,官厉耘要回去过圣诞节。 结果就是——她跟臻臻一起出席了。 臻臻原本要带她的闪婚老公一起去,但在知道她要单枪匹马赴会后,很有义气的把老公从陪同出席变成接送司机。 好日子结婚的人不少,夏若琪跟着贺明臻在饭店服务生的引导下才找到林宛茜宴客的餐厅。 三楼富贵厅。 负责收礼的是宛茜的姊姊——虽然多年不见,但她们姊妹长得像,很好认。 拿出礼金袋,姊姊看到袋子上的名字,停了一下,抬头看她,笑,“宛茜很期待你来。” 这么直白,夏若琪反倒有点不好意思。 贺明臻见状凑上前,开玩笑说:“宛茜不期待我来啊?” 姊姊笑了笑,“你长得这么美,没有哪一个新娘子会期待你啦。”说完,又转向夏若琪,“新娘房在七一三,去看看她吧,她今天早上还在问我觉得你会不会来,啊,对了,你编的每一出戏她都有看,还告诉同事说,这个责任编剧是我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你入围金钟奖的那出戏,她还买了dvd。” 夏若琪觉得自己耳朵都红了——不是害羞,而是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小家子气,好丢脸。 她会来,当然就是想跟宛茜说说话的。 搭了电梯到七楼,很快的找到七一三,夏若琪举起手,看了臻臻一眼,臻臻对她努了努下巴,意思就是“敲门呀”。 夏若琪深吸一口气,内心默数一二三,敲了下去。 “哪位?”很精明的声音,感觉有点类似新娘秘书那类的人物。 “我是宛茜的高中同学。”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您的大名是?” “夏若琪。” 几秒后,门刷地一声打开,一团白色的东西朝她扑过来。 那个她曾经很熟悉,但已十几年没听过的声音喊了她的名字—— “若琪!” 婚宴过程美好而温馨。 走出饭店后,夏若琪说想自己走走,贺明臻看着她,开门见山地问:“你该不会是在想官厉耘吧?” “嗯。” “真的想他啦?” 夏若琪很干脆地回答:“真的呀。” 婚礼那样美好,她又是奔向三十的女生,在那种温馨喜悦的气氛中,她很难不去想起这两个月几乎天天跟她在一起的人。 即使两人怎么看都没有热恋期也没有蜜月期,但跟他在一起就是很自在,很舒服。 不用掩饰,不用伪装,做自己就好,这种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的感情虽然缺乏激情,但很适合她这样的人。 连毛毛那个黏人吃醋精都不防他了,可见他的确很善于解除对手的心防,居然连狗都驯服了。 结婚…… 以前真的没怎么想过,总觉得自己无法扮演好妻子跟媳妇的角色,可如果对象是他的话,说不定…… 贺明臻见她不讲话,挤了挤她的肩膀,“你不要告诉我,你想跟官厉耘结婚欸。” “是有点。” 宛茜今天晚上好美。 穿着白纱礼服的她,看起来是那样幸福…… 因为看起来太幸福了,于是她忍不住幻想,如果她跟官厉耘结婚,会不会也有相同的表情? 贺明臻深吸一口气,“你是之前就在想,还是经过刚刚婚礼的刺激所以想了?” “想也知道是婚礼的刺激啊。”夏若琪看她稍微放了心的样子,觉得有点奇怪,“我觉得你对官厉耘好像很有意见,每次提到他,你的反应就异于平常。” “那是因为我关心你啊。” 夏若琪挑挑眉,一脸怀疑。 “说真的,我不可能对他有意见的。” 夏若琪想了想,同意了,“说的也是。”两秒后,又补上一句,“恩怨也该有个起源,你们又不熟。” 不是不熟,是因为他是我弟——这种话现下当然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贺明臻越来越能意会什么叫“一旦说了一个谎,就要说一百个谎,然后谎言有如滚雪球,越滚越大”。 她真是猪头,一开始就不该帮这个忙。 可是苍天为证,她当初真的以为厉耘认识若琪之后就会打消念头——厉耘虽然欣赏独立的女人,但他跟独立型的几乎都不长久,因为工作忙、工时长,他需要的其实是棉花女,可在若琪的世界,她自己就是中心。 若琪凡事都以自己为考量,不会为谁运转,那种“男友要她不准穿迷你裙,她就把所有的迷你裙都丢掉”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也不是说她多有个性多不可能为谁改变,而是她爱上一个人需要时间,但男人们总是在约会几次后就迫不及待下命令,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对若琪来说,只不过是约会几次的对象而已,又不是真正爱上,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 厉耘习惯主导一切,而若琪除非她爱上一个人,不然她不会让人主导她的一切。 在贺明臻的认知里,他们两人的个性是南辕北辙。 她跟若琪认识十几年,完全知道这女人有多慢热,她会对一个人有好感,但绝对不可能吃几次饭就爱上对方。 所以她才这样放心的帮忙。 女人不会在短时间内爱上男人,男人经过相处便会发现此女跟想象中不同,自然不会有其他动作,时间到了回美国,世界这样大,两人以后相遇的机会微乎其微,一切船过水无痕。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贺明臻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她跟厉耘分开太久,时间让他进阶成升级版,还是说,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这四个字真是太可怕了啊。 贺明臻决定,她得跟官厉耘谈一谈——虽然他人在纽约以及他们的时差有十二小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觉得若琪刚刚说想结婚有点来真的感觉,而她这个姊姊却还搞不懂厉耘的想法。 他想恋爱就好,还是想结婚? 他口中说的“把若琪带回纽约”是讲讲,还是真的纳入人生计划? 这些,她都要弄清楚。 “你们说了什么?” “我说她很美,她说我更美,我说她才美,她说在她心中我一向最美。”夏若琪躺在床上跟官厉耘讲电话,忆起几个小时前新娘房中的对话,还是觉得有点好笑,“新娘秘书憋笑憋得脸变形,臻臻直接说我们两个脸皮好厚,还说要跟饭店拿去角质霜跟强力刷,帮我们去去厚皮。” “你有带相机去吗?” “手机里几张而已,没带相机。” “传给我,我要看。” “等等。” 夏若琪按了保留,马上叫出照片,比较过后,很私心地选了一张自己比较美的传了过去。 “说开了,心里很舒服吧。” “嗯,松了一口气,而且会觉得好奇怪,以前那么好,好到对方的电话是设定在手机快速拨号键里的人,居然那么久没联络。” “罪魁祸首呢?” 夏若琪愣了一下才知道官厉耘指的是那个导致两人渐行渐远的男生,“噗”的一笑说:“我见到他了,可是,哎哟,跟你讲你一定不信,过程太白痴了,臻臻一直说我是庄孝维一姊。” “我会信的。”官厉耘的语气一如往常,温和又真诚,“你说我一定会相信的。” “我……我没认出他……” 男人停顿了三秒,声音带着笑意,“你……” “没认出他。” 男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我有幸知道详细的过程吗?” “我跟宛茜说了一会话,跟她说,以前是我不好,张治国喜欢她又不是她的错……” “那男生叫张治国?” 夏若琪被问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嗯”了一声当回答。 “继续。” “张治国喜欢她又不是她的错,可是我却因为这样就慢慢跟她拉开距离;宛茜说,是她不好,没体会到我被拒绝的伤心,还约我跟他们一起吃饭看电影,旁边的新娘秘书跟臻臻又一副快晕倒的样子,这时候又有人进来了,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跟一个老爷爷。” “西装年轻人就是张治国?” “对,但我完全没认出他,就看到他对我们点点头,然后把老人家带到宛茜面前说,这就是长年住在伦敦的四爷爷,我还想,哇!这招待好强啊,居然连男方家的长辈都背起来了,好厉害。” 她没说的是,当时她还想,这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婚宴包办,等一下去拿张名片,她结婚时也要请这种等级的招待——但这种话她当然无法在官厉耘面前直接说出口。 毕竟,两人是“试着交往”,而不是“正在交往”。 游戏规则既然是她定下的,在取得改变的共识之前,自己得好好遵守。 “宛茜跟老爷爷打完招呼后,西装年轻人就转头跟我说‘好久不见了’,我还在想这谁啊?他就接着说‘我跟宛茜都很期待你能来’。” 夏若琪听到电话那头有很轻的笑声,虽然只有一下子,但她还是听见了,并且从中听出官厉耘的心情很好。 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在笑她认不出张治国这件事。 居然笑她——算了,如果立场颠倒,她也会想笑。 “突然发现的瞬间,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奇怪……喂,你不要笑了啦。” “我不是在笑你,我是觉得你很可爱。” 超级直球让夏若琪一下呆掉,可爱?这样叫可爱? 奇怪,她又不会下降头,为什么官厉耘对她会有种接近无怨无悔的欣赏啊,就好像如果哪天她跌个四脚朝天,他也会说“你真可爱”一样。 好无解~ 男人当然不知道她此刻的脑内活动,只觉得她停下来了,于是想把对话接回去,“除了奇怪,还有呢?” “不可思议。” “然后?” “那个瞬间我充分感受到时光流逝对人类产生的影响。” 没错,是他。 但他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毕竟是第一个喜欢上的男生,张治国在她心中自然跟其他的昔日恋人不同。 小少女初次动心的情怀,一生也就那么一次了。 长大后,她不会再为了想看到某个人一眼而在图书馆一待半天,也不可能因为跟对方说上几句话,就兴奋得在走廊又蹦又跳。 借用臻臻的话,小甜甜经过岁月洗礼,逐渐变成无敌铁金刚。 跟前男友们分开,或多或少都带给她程度不一的伤害,但张治国没有——虽然她很伤心,但也明白,那完全不是他的错,及至后来遇到更多的人,她才知道十几岁的张治国真的是一个好人。 他没有说他要想一想,也没有要她跟宛茜杀个你死我活然后说,因为都舍不得,所以她们两人一样重要——大学时学校有一组奇怪的情侣,说“组”是因为他们是三人行,男生享齐人之福,每天都过得充实而欢乐,两个女生却是为爱所苦,越陷越深。 张治国不喜欢她,于是很温和的婉拒了她。 她很伤心,但也很快痊愈。 很多很多的原因,让夏若琪后来每次想起这个人,都觉得他很闪亮,也很三八的想过若哪一天在街头偶然遇见,她要说些什么——但相见不相识实在超乎她的想象范围之外。 “当我知道这个人是新郎的时候,才从他的脸慢慢看出当年那个学生会长的影子,对了,他的眼睛长这样、他的鼻子长这样,没错,他笑起来就是这样。那种感觉真的好奇怪,明明已经看出来他是谁了,但就觉得很不像,不像到很像随便找个人来冒充的感觉。” “你以后应该不会再想起他了吧?” 夏若琪扬了扬眉,嗯,有酸味。 正常吧,如果官厉耘老想着初恋情人她也会不爽,即使那个初恋情人已经结婚生了五个小孩也不可以。 “我本来就很少想起来,最近会想是因为接到喜帖的关系,被拒绝又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谁会常常去想啊。”补救完毕,夏若琪连忙转移话题,“你呢,最近好吗?” “我现在人还在长岛,明天才会回纽约,然后要跟老朋友出去几天。”官厉耘虽然自问坦荡,但也不是小孩子,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白。 要去看一个朋友的爷爷,没问题。 去看前女友的爷爷,大大有问题。 即使他跟瑞丝之间已经不存在爱情,但这个世界上没几个女人能接受“男友陪前女友回乡探视亲人”这种事情。 “那地方讯号不太好,我可能会直接关机。” 华盛顿的讯号没问题,只是既然要陪瑞丝演这一场戏让爷爷放心,还是小心点把台湾这支手机关掉,免得若琪打电话来,两人情话绵绵时刚好被看到——人的表情会泄露心情,即使语言不通,还是能看出两人的关系。 “大概四五天而已,我回纽约时再跟你说。” “好。” 隔天上班,夏若琪却接到惊天指令——人在美国度假的泥姊要她到她家一趟。 接令者整个呆掉,到泥姊家? “你是多次美签,还没过期对吗?搭今天的飞机过来,顺便把我抽屉里那几个预备企划一起带过来。”泥姊巴拉巴拉地说着,“还有,记得穿体面一点,不准给我穿羽毛衣还是牛仔裤,严禁素颜。” “啊?” 签证?飞机?虾毁? 夏若琪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好笑。 十分钟前她还在星巴克排队买咖啡,一进到办公室就看到留言纸条,要她速速回电。 速速回电的结果,就是听到泥姊大叫——“若琪,快点到我这!” 夏若琪想跟她大吼:神经病啊,你现在人在华盛顿,不要讲得好像你人在信义区那样好吗? 你跟台北隔了半个地球啊,你以为是搭高铁九十分钟就到啊? “我现在遇到超级金主,他有投资香港跟新加坡的连续剧,对台湾市场也有兴趣,不是几百万几千万,是好几亿,如果他愿意投资,舞字说不定可以转型成制作公司,以后我们就自己写、自己做、自己赚,超级金主只在华盛顿待到这个周末,你快点带着企划书跟阿耀一起过来,不管要转几趟飞机,总之快快快,如果你在周五前没到,你就完了,你们两个都完了!” 夏若琪第一次听到泥姊如此迫切且抓狂的声音,她知道虽然这要求很临时但她还是得使命必达。 于是她挂断电话后立刻上网订机票,然后打电话把耀哥挖起来,接着把企划书带在身上,叫计程车回家收拾行李。 经过两趟转机,两人终于在周四前抵达华盛顿,预备跟超级金主见面。 第十章 超级金主是在曼切斯特打拼发迹的华裔阿伯一枚,除了话真的很多之外,夏若琪觉得一切都还好。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受不了,但她跟耀哥都经过小r的魔音穿脑洗礼过,所以即使对方啰嗦无比外加一直跑题,她还是能完美控制自己的脸,礼貌,微笑,适时把金主的话题拉回投资。 冗长的饭局结束时,金主收下几份企划书,说等他回英国时再慢慢看,重点是,金主表示,今天的晚餐他很愉快。 恭送金主上车后,夏若琪跟耀哥不约而同低头往餐厅走,伸手招来侍者,他要牛排,她要猪脚,然后又叫了一瓶十年份的红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一下喝得干干净净——今晚真是太辛苦了,他们要好好慰劳自己一下。 “如果他不讲他这一生的故事,应该半小时就能解决了。”吃饱喝足的夏若琪瘫在椅子上,“我有好几次都想跟他说,本小姐从台湾飞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你的一生,臭老头,讲重点!”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有能力自己开工作室却还是待在舞字了吧,当老板就免不了要跟人交际应酬,浪费时间的虚情假意,要不是知道我姊英文不好无法应付,我是不可能会来的。” “我好饱。” “我比你更饱,我吃了两份牛排。” “我吃了三块蛋糕和猪脚。” “蛋糕压平了还没一口肉多。” 夏若琪站了起来,微有醉意的说:“我要回饭店睡了,你要一起回去吗?” 耀哥摇摇手,一笑,“我要找地方喝酒去。” 夏若琪拿起外套,把账单往耀哥那里一丢,今晚第二次走出餐厅。 一月的华盛顿非常冷,冷到一出餐厅,她就觉得酒醒了七分,深呼吸,拍拍脸颊,居然就觉得精神好多了。 拿出手机,按了官厉耘的号码,还是不通。 奇怪,他跟朋友是去到哪个深山野岭玩啊,也失联太久了吧,她出发前打给他时就不通了,现在她人都在华盛顿了居然还不通? 原本还想假公济私藉着转机的借口在纽约待两天呢,耀哥也答应掩护她,可是官厉耘如果不在纽约……虽然她还是会一个人去看欲望城市跟猫鼠游戏的拍摄景点,也会去找一下堂本光一跟山下智久的足迹,但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将手机放入包包,夏若琪伸手拦了计程车,打算回饭店好好睡一觉,却没想到竟在饭店的大厅遇到了最不可能遇见的人,官厉耘是也。 官厉耘以前陪瑞丝回华盛顿,都是直接住在她爸妈家,但现在两人已经分手,那样做实在太不合适了,所以两人是住在饭店,理由也非常完美——瑞丝怀孕后比较敏感,一点声音就睡不着,家里有狗又有猫,还是住在饭店比较安静。 长辈们都不疑有他,还说这样很好,孕妇嘛,睡得舒服最重要。 下午两人去医院看了爷爷。 爷爷看到他,很高兴,说还以为他们分手了,不然怎么这么久没来看他。 官厉耘就照之前说的,因为公司打算到欧洲拓点,所以这半年来一直很忙碌,没能来看他。 爷爷马上点头说了解,事业重要,想结婚也得事业稳固啊。 官厉耘接着说,一月底他会外派到伦敦,夏天才会回来,瑞丝怀孕,猛然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家人朋友都不在,想找人聊天都没对象,怕她会闷,两人商量了一下,反正也才几个月而已,瑞丝就留在纽约,他一个人去伦敦。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老爷爷猛点头。 他又说,这次出国后,快的话七月才回国,不能常来看爷爷很抱歉,不过他会常常打电话问候的。 爷爷忙回不要紧,他不是三岁小孩,不用担心他,又说这样安排很好,反正才几个月而已,又不是好几年,就让瑞丝在熟悉的环境待产。 吃晚饭时,老人家忍不住问,那何时结婚? 他笑了笑说,这他可无法回答了,他不是很介意腰围的问题,不过瑞丝很坚持要穿上当年奶奶的旧婚纱。 爷爷乐了,直说好。 一顿饭,老人家吃得很开心,他们也放心了。 两人又陪爷爷看了肥皂剧,直到探视时间结束才步出医院。 瑞丝看着他,笑,“谢谢你啦。” “你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不一样,知道你愿意帮这个忙是一种心情,看到爷爷笑得那样开心,又是另一种心情。他住院这么久,好久没这样笑过了,心情好,连晚餐都吃得比平常多。” “爷爷疼你啊。” “是啊,爷爷从小到大都很疼我,所以特别放心不下,要不是因为这样,我也不好意思找你这样舟车劳顿的帮忙,又不是布鲁克林到曼哈顿,跨个桥就到了,这可是坐飞机的距离呢。” “别这么说。” 两人下了计程车。 华盛顿早上下了雨,地上有些湿滑,官厉耘很自然地护着孕妇下车。 到饭店柜台拿钥匙时,旁边一个穿白色短大衣的女人正好转身,一打照面,两人都呆了。 夏若琪先是睁大眼睛,一脸惊喜,但当她看到男人臂弯中挽着一个漂亮的孕妇时,很快眯起眼睛,目露凶光——让她想想男人是怎么说的,跟朋友出去玩几天?讯号不好所以关机? 他现在人在华盛顿,美国首府,全世界通讯最发达的地方之一,她落地后每天都是满格,是哪里讯号不好了?! 恋爱经验法则之一,关机必然有鬼。 他是独生子,所以这个金发女人绝对不会是他的姊妹,她靠着他的样子是那么自然,也不像是在饭店门口遇到的绅士帮忙。 夏若琪想到去年她负责的一出戏——“那日晴朗”。 男主角其实在国外有老婆,因为公司倒闭,所以回台湾工作,邂逅了女主角,两人坠入爱河,但男人不敢告诉女主角自己已婚,也不敢告诉怀孕的老婆说想离婚,只好两边瞒着。 老婆说想他了,他就跟女主角说要回家看爸妈。 哄哄陪陪后,他又跟老婆说该回去工作了,然后咻地飞回台湾扮演单身,继续跟女主角大谈恋爱。 男主角在美国有一支门号,在台湾有一支门号,为了怕事情被揭穿,他一直很小心,他常用的理由就是讯号不好或者电池没电。 因为他很老实,所以老婆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因为他很老实,所以女主角也没有怀疑过他。他的感情世界就在这两个女人当中徘徊,他觉得对不起她们,但也无法鼓起勇气坦白。 然而这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天他回去陪老婆时,女主角刚好临时出差到他所在的城市,两人就在餐厅遇见了…… 夏若琪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正在演真人版的“那日晴朗”。 她突然想起以前有一次官厉耘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说,只希望对方不要说谎。 “如果他对我不满,我希望他说出来,不要忍耐;如果他喜欢别人,我也希望他说出来,不要隐瞒;每天下班后,把一天的喜怒哀乐都跟我分享;假设他想喝酒,那就直接告诉我今天要去酒吧,不要糊弄我说是在加班。诚实未必能保证婚姻愉快,但婚姻愉快绝对是建立在彼此坦承的基础上。” 他又问,不是也有那种一瞒二十年的外遇,后来老公不想隐瞒,太太还哭说你为什么不骗我一辈子? 她记得当时自己回答:“我最不幸的是对方骗不到我啊。” 她从来不曾想要“抓奸”,但命运总是让她无意中看穿奸情——看到她就迅速挂断的电话、奇怪的账单、对她脱口而出的台词大惊失色……真不知道上天是厚待她,还是在考验她。 她在出发前都还想要联络官厉耘呢。 他如果有开机,就能知道她要来,那么一定会避开华盛顿,但他内心有鬼关机,才会导致两人在饭店柜台前相遇。 世界好大,世界也好小。 看来官厉耘也不是什么小白兔跟老实人。 夏若琪想,也许他就像“那日晴朗”的男主角一样,知道女人喜欢老实人,所以假扮老实人。 她恋错了,爱错了,喜欢错了。 一定是想婚害的——身边越来越多人结婚,即使她嘴巴上说不在意,但内心还是在意的。 她期待有人一起吃早餐;身体不舒服时,有人会提醒要看医生;感冒的时候会有人递过一杯温开水。 婚礼,许诺,一生相伴。 即使她很享受单身生活,可如果能有个真心欣赏自己,懂得怎么对待自己的人在身边,谁愿意一个人? 她说过,只求对方不说谎,但现在看来,诚实真的很难。 官厉耘看起来是那样正直,那样无害,不喜欢预设立场的她一下就相信他是表里如一的人,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可能跟他结婚——在宛茜的婚礼上,她唯一想到的人真的就只有他。 当时觉得,两人之间虽然没有激情,但是,他是那样理解她,包容她……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是很多时候,她内心都会觉得是他没错。 怎么样也没想过他会欺骗她,甚至挽着另一个女人! 她好想脱下鞋子敲他的头,可是长途飞行过后马上跟超级金主见面,她现在很疲倦,比起揍他一顿,她更想回到房间,喝点酒,好好的睡上一觉,养足力气再来揍人。 夏若琪想,下次写到女主角撞见男主角另拥新欢时,她一定不会写女主角“扑上狂打”或者“转身狂奔”这两个梗了。 因为当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时,她完全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睛都无法移开,就只能一直看着那女人弯弯的嘴角,以及挽着他的手…… 官厉耘看到夏若琪眯起的眼睛就知道糟糕了——眯眼是她情绪极端的表现,嘴角带笑的话那是高兴得要命;如果是抬起下巴,那代表火大得要命,现在她就属于后者。 眯眼,微扬的下巴,殿下的备战姿态。 “帮你们介绍一下,瑞丝,这位是舞字的统合编剧,夏若琪,我们正在交往。”男人顿了顿,“若琪,这位是纽约海沁珠宝的总裁特助,瑞丝·佛雷,也是我好几年的朋友。” 这时候帮她们两人做介绍实在有点愚蠢,但是他还是要这么做——他要让那个冒烟的人知道,他无意隐瞒她的存在。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有女朋友,无论在谁的面前,然后因为若琪是“自己人”,所以先跟瑞丝介绍,不是谁尊谁卑,而是谁疏谁亲。 瑞丝啊的一声,很快伸出手,“你就是官的女朋友?!幸会!” 冒烟人皱了皱眉——这两人不是来偷情的? 心里这么想,但基于社交礼仪,她也跟瑞丝握手了。 瑞丝微有歉意地说:“抱歉,难得假期还请他跟我回来演戏让爷爷放心,可是我能找的人也只有他了,爷爷住院这么久,一直想见他,一定打断了你们的假期吧,真的不好意思。” 演戏?什么鬼啊? 官厉耘在台湾写剧本写不够,还跑到华盛顿来演戏? 夏若琪勉强笑了一下,打算以一笑应万变。 旁边的官厉耘却觉得很满意——他知道若琪的个性,也知道瑞丝的个性,由他来解释当然不是不行,只是那要费好大劲才会让若琪相信,但是由瑞丝无意中说出事实,事情会简单得多。 当然,他还是骗子没错,他骗她要跟朋友出去玩,讯息不好会失联几天,却被她在华盛顿逮个正着。 但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的骗子,而不是个劈腿的骗子。 前者还能解释说,是怕你误会,怕你不高兴;后者可是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你们应该有话要聊吧,我先上去睡觉了。”瑞丝摸摸肚皮,“今天没午睡,我要早点上床。” 就在官厉耘觉得一切都如他所料的进行时,瑞丝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说:“对了,我爸在问你什么时候回交易所?” 男人睁大眼睛,可惜瑞丝完全没在注意他的暗示,于是,继续引爆。 “他再四个月就退休了,公司会有一笔退休金,已经有几个人在游说他投资,可他不放心,想要你帮他规划一个长期的投资,就像你之前帮那几位退休警官规划的那样,我是有告诉他你正在休长假,但他很坚持你一定会回交易所,还说什么凭他的直觉,除了你没人能坐首席交易员的位置……” 眼见瑞丝似乎一时停不下来,男人开始有头大的感觉。 若琪是统合编剧,她的组织与解读能力都非常好,给她一些蛛丝马迹,她就可以拼出轮廓大要。 虽然她迟早会知道,但是他希望是自己告诉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意外的迸出事实,因为这种时候都难免会换来“那你要瞒我多久”的疑问。 终于,瑞丝说完了,挥挥手,上楼睡觉。 官厉耘看着夏若琪,拿出她最无法抵抗的那种正太笑法,“顶楼的酒吧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我们去喝一杯吧。” 夏若琪伸手,用力掐住他的脸颊,“这招现在对我没用。” 男人忍痛的换了一种角色扮演,“那……老子现在想喝酒,陪大爷去喝一杯。” “屁。” “我们该……好好谈一谈。”痛痛痛,若琪手劲真大。 女王抬高下巴,“该?” “请你跟我谈一谈。” 女王眯起眼睛,“跟?” “请你听我解释。” “哼。” 夏若琪总算松手,男人只觉得被掐过的脸颊热辣的痛——但此时的他实在没资格抱怨什么,因为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顶楼的二十四小时酒吧是这间饭店引以为傲的一部分。 高楼,夜景,得过调酒比赛奖牌的酒保,从瑞典特别请来的dj,多年来一直是饭店主打的特色之一,然而此时此刻,靠窗的沙发座,却正上演着“包公夜审”的戏码。 夏若琪曾开玩笑地说:“骗骗复骗骗,骗骗何其多”,瞒东瞒西瞒天瞒地的男人此刻难得的坦白——他很清楚,若琪是个诚实控,这次她会听他怎么讲,但是绝对不可能有下一次。 也就是说,如果他此刻还有所隐瞒,在将来被她知道了,她绝对不会再给他机会。 于是,小白兔开始脱皮,预备露出狼身—— 他不是在纽约找不到工作才回台湾,是为了回台湾才暂停纽约的工作。 他在舞字拿菜鸟价并不是乐天知命,而是因为他是交易所成交量最大的交易员,手上的客户都是千亿富豪。他眼光奇准,每年替交易所赚进大把钞票,当然,交易所也会在年终时给予他合理的优渥回馈——编剧的菜鸟价跟经验价虽然差到一倍甚至两倍,可是他有钱,自然不会在乎那些钱。 为什么想回台湾?因为看到你。 在一个长辈的生日场合看到你,然后想起很久以前,我是那样的喜欢你…… 我叫官厉耘,十二岁以前住在贺家,我是贺明臻的表弟,也是你国中时期救过的那个小学生。 你是我的初恋,虽然只是暗恋。 我回台湾就是想见你,虽然我对你不老实,但绝对没有欺骗你的感情。 扼要,诚实,侃侃而谈。 夏若琪惊呆了——这……天啊,谁来告诉她,这是人生,不是戏剧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你就是那个小眼镜?” “对。” “就是那个小学生?” “对。” “这实在是……” “我知道。” 她看到官厉耘时没想起他就是小眼镜,看到小眼镜时也没想过他就是那个小学生,算起来,他在她的人生中装蒜了两次——他不是现在才心机重,他小学的时候心机就很重。 好难相信有这种事情啊。 难怪官厉耘有时候会露出莫测高深的笑或者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是她多心,是他真的有那样狡猾。 这家伙…… 可恶,她居然不觉得生气?! 她应该要掀桌大怒,然后拔刀两人砍得你死我活才对,可她现在的感觉居然是不高兴中又混着一点感动,毕竟长时间装模作样也不容易……她真是毁了,居然会这样想。 夏若琪在内心大喊:原则,你跑哪里去了,快点给我滚出来! 可是原则没有滚出来,反而是一些记忆滚出来了。 第一次对稿时,他就说过—— “我知道你可能忘了,可是,你以前曾经救过我,在我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当时我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围住……” 他一定是故意的。 知道有一天事情会被揭穿,所以预留伏笔——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是你自己不信。 无敌大骗子。 虽然有点生气,但跟大骗子在一起时,真的很宁静舒适,平静的感觉前所未有,他最大的浪漫就是对她工作忙碌的体谅。 唉,看来原则真的不准备出来了。 夏若琪看着他,“想生气,又觉得你用心良苦;想说没关系,又有那么一点不甘愿,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男人听出她语气松动,连忙说:“我自愿留校察看。” “嗯……” “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检讨书,并且保证绝不再犯。” “嗯……” “当然,也会从事义务性的劳动,例如,拖地、倒垃圾、替毛毛洗澡、负责找寻新开的美食饭馆以及好喝的咖啡。” 夏若琪想了想,“成交。” 她当然会介意他不坦承的部分,但仔细想想,这人能受得了她硬邦邦的脾气也真是很难得了。她不温柔,也不算体贴,连撒个娇都别别扭扭,爱情路上总是磕磕绊绊,无法找到一个人能够欣赏她的干脆爽快。 但官厉耘出现了。 既是情人,也是朋友,体贴但不过度干涉,尊重她的意愿与决定,跟她就像在照镜子一样,两个人是那样的相像。 今夜虽然是个惊吓的夜晚,但所幸以喜剧作为结尾,夏若琪很高兴自己没钻进诚实的牛角尖而忘记两人相处时的美好。 她知道自己将面对一个新的官厉耘,但只要他对她真心不变,爱错也好,看错也好,恋错也好,一切无妨。 真心无敌,爱最大。 尾声 新年前后果然是离职潮。 官厉耘首先在农历年前递了辞呈——这还好,虽然表现不错,但毕竟是新人,影响不大。 比较让泥姊头痛的是爱将夏若琪在三月的辞呈。 原本以为有人挖角,若琪说没有,想加薪,若琪说不是钱的关系,是不是累了,那我给你放半个月的假,若琪哎哟一声,都不是啦……那到底为什么?女人有点害羞地说,是我要结婚啦。 当下一堆在门外偷听的人不约而同张大嘴巴——哇啊,万年独行侠居然要结婚?好想看看独行侠的克星,不是,是伴侣啊。 泥姊哦的一声,明显松了一口气,“结婚没关系,我给你两个月的婚假,应该够了吧?” “两个月的婚假太多了,而且现在不是婚假的关系,是我预备结婚的对象人在纽约……” “那还是没关系,你以后做专职编剧。”总之她一定要留住若琪,“不用开会,独立作业。” 事情就此拍板。 夏若琪当时手上还有两部戏跟一个综艺节目,综艺节目直接移交给安姊,只是等戏剧完全完稿,已经是六月的事情了。 泥姊请大家吃了一顿欢送饭,美中不足的是夏若琪的神秘老公始终没有出现。 “他是在纽约,又不是在台中,他在台中我就叫他过来了。” 六月一到,夏若琪把自己的桌子收拾好,就这样飞走了。 偶尔会传几张她在纽约的照片给柚子,总是一个人对着镜头比ya。不论是戴着太阳镜的夏天、穿着小薄外套的秋日、大雪纷飞的街景,纽约四季在照片上流转着,但神秘老公始终没有入镜。 只知道老公是美女企划贺明臻的表弟,小学时移民美国,目前在华尔街交易所上班,收入不错——这是若琪说的,但柚子凭着女人的直觉,从若琪的衣服上判定,她老公收入很高。 夏若琪肚子开始大了。 有一张照片,她拿着一颗苹果,在橱窗前面笑得很开心。 柚子看着照片,突然睁大眼睛,天啊,橱窗倒影里的那个人……那个人?!原来……难怪打死不出现……真是扮猪吃老虎的最高境界啊! 柚子开始写信,内容曰: “夏若琪,本席已经知道你的秘密,若想封住本席的嘴,需帮本席订购lv本季限量包两个,包包钱与邮资晚点会转入你的账号,型号如下……” 想知道其他同样幸福的爱情故事吗?请见—— *金萱新月花园系列1476想婚害的之《嫁错人?》 *简璎新月花园系列1477想婚害的之《恋错人?》 兔年快乐 简薰 写过年书后记的时候,是最容易感受到时光飞逝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特别做什么,然后就这样一年过去了。 因为是过年,我决定后记来写最应景的新年新希望。(其实是最好写啦,我想编编跟读者们应该都知道,俺对于后记真的不太行,一本书最难写的是第一章的第一段,而后记的难度比第一章的第一段还要高。) 希望大家都身体健康,这真的非常重要,健康就是财富啊,尤其我身边有两个人,一个常常哀哀叫说颈肩疼痛,一个哀哀叫腰疼背痛,这两种痛是不一样的,但是俺都稍能体会,所以第一要身体健康。 工作方面,希望今年比去年多写两本书(其实很想发豪语说今年要写十本,但十本这个数字对我来说实在太高大了,就好像叫一个平常不运动的人去爬吉利马札罗山一样,所以还是从可以达到的目标做起,多两本——我的胆真的胖了,居然敢把这个愿望写出来…… 新年新希望虽然只有两个,但如果都能达成俺就发达了,噗。 祝大家新春快乐,兔年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