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女婿 上》 序言 【序言 新的一年 子纹】 大家好,我是子纹。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今年冬天虽然冷得冻到骨子里,但对我而言却好像莫名其妙就过去了。 每到岁末年初之际,似乎就该应景的想想这一年的收获,然后展望下一年的目标,只不过年复一年,每到年底往往都觉得自己一整年忙得很充实,但却又搞不清自己到底忙了些什么,而且近来还晴天霹雳的发现自己不单年纪越来越大,记忆力也跟着越来越差…… 跟徐姐谈好这本稿子交稿的日期,明明电话里讲得很清楚,但挂了电话,我写在记事本上的日期却硬是跟说好的日期差了一个月,到最后,当然就是交稿日一到、徐姐电话一来,我才惊觉代志大条了! 偏偏我已经订了机票要出国,所以只好想办法将机票改期,可惜跟航空公司划了几个日期都没机位,当下我除了退票一条路外,最实际的一个办法就只剩下开始挑灯夜战了。 庆幸写稿之前的准备还算充裕,所以出国当天,在熬了一个通宵后,我总算将稿子交出去,不需要带着手提电脑出国,只是,这下兵荒马乱的换成了出版社的编辑,想想还真‘歹势’。 今年的跨年夜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因为下飞机直奔饭店、吃了晚餐之后,原本我只打算小憩一会儿,快到十二点再起床看烟火,可我实在太累了,就算外头热闹异常,我仍然睡得天昏地暗…… 就这样,我从二o一o年一路睡到了二o一一年。 不过,至少我睡饱了啦,如果新的一年我也能够天天睡饱饱,也是一种天大的福气喽。 新的一年到来了,衷心希望每个人都幸福平安。 第一章 【第一章】 一个模样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俏皮地坐在木箱上头,一双可爱的小腿还不住的晃动着,手里原本热腾腾的馒头早已冷却,但她丝毫不以为意,脸上还是挂着甜甜的笑容,开开心心地咬了一口。 天才亮时,她就坐在这里,等到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她依然不愿离开,偶尔她会拉长颈子看着小路的尽头。 一股寒风突然吹来,直扑到她的小脸上,她不禁冷得缩了下脖子,抽了长长的一口气。 天都快黑了,为什么爹爹还没回来? 「舞扬!」 听到身后轻柔的叫唤,小女娃立刻坐直身躯,红润的小脸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美丽少妇。娘亲如云的乌发上只简单的别着两支玉簪,但穿着斗篷的她,站在寒风之中依然显得风姿绰约。 「娘。」尹舞扬稚嫩的声音柔柔唤了声。 「乖。」她的娘亲举手轻招了下,「下来,天黑了,跟娘进屋去吧。」 尹舞扬没有迟疑地从木箱上跳下来,蹦蹦跳跳的来到娘亲身边。她扬起小脸看着娘亲美丽却微郁的脸庞,「爹还没回来?」 「是啊。」牵起女儿的小手,谋水心设法微笑,「明日吧。」她的美目望向依然看不到夫君身影的小径,「或许……或许明日就回来了。」 尹舞扬握着娘亲的手,乖乖跟在她身旁,樱桃小嘴却忍不住喃喃自语,「娘,今日……爹爹是今日就会回来,舞扬看到了。」 听到这些话,谋水心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揉了下女儿的小脸。在女儿呱呱坠地那一刻,她便知道这孩子预测未来的能力在自己之上。 「舞扬看到了吗?」她柔声开口,「那你爹爹……今日就一定会回来。」 「是,爹爹会跟娘和舞扬一起吃最好吃的梅花糕。可是,娘……」小舞扬困惑的皱起眉,嘟起小嘴停下了脚步。 谋水心不解的低头看着女儿,「怎么了?」她轻声的问,「舞扬又看到什么了吗?」 「爹的剑为什么都是血?」尹舞扬抬起头,目光与娘亲相接,「舞扬怕!不要!」 谋水心握着女儿的手突然一紧,瞬间一股不安袭上心头。 在离开从小生长的苗疆、生下女儿之后,她便不再擅自使用自己的预知能力,她与夫君都相信世间一切皆有定数,不能靠着人为妄加改变,不然只会遭致更大的祸害。但是…… 天际正好下起了大雪,雪片铺天盖地而来,她眼一闭,脑中电光石火的闪过一个画面—— 她身躯一僵,再次张开眼,缓缓的抬头看着夜空,天色黑沉阴闇,大有泰山压顶之势……她脸色转为苍白,明白这是命中注定逃不过的难关—— 血珠剑锋滴 云破日初之际 灾难降临 「小姐!」在小竹屋里的司徒伶,看见谋水心一脸苍白的站在外头,立刻走了出来。「天这么冷,怎么带着小小姐站在外头?快进来啊!」 谋水心收回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的婢女。 「小姐?」司徒伶看到小姐的眼神,一颗心不由得揪了起来,「怎么了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谋水心露出一个浅笑,「去收拾收拾,该走了。」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司徒伶却也没多问,立刻返身回屋准备收拾行囊。 「伶儿!」谋水心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唤了一声。 「是。」司徒伶立刻停下脚步。 虽然天寒地冻,但谋水心并没有进门,只是坐在屋前的竹椅上,这是夫君亲手砍竹,一点一滴细心做给她的。 他们在这里过了大半年的快乐日子,原本在初雪降临大地之前便该离开此地回南方,但计划却因故生变。看着眼前纷飞的白雪,她抱起女儿,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司徒伶恭敬的站在谋水心身旁,等着小姐开口。 她随小姐陪嫁至今,转眼已过了七个年头,这些年来姑爷、小姐鹣鲽情深,四处游山玩水,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就在大约半年前,他们来到这座人烟罕至、美如仙境的山头,姑爷和小姐决定在这里多留些日子,等天气转凉就要返回南方,回到久违的故里。 没想到,在他们临行前竟来了一批不速之客,跟姑爷谈了许久之后,姑爷便留下她们,随着那些人走了。 姑爷走时有交代,最迟不出一个月就会回来,只是一月之期已过,却依然不见姑爷的踪影。 直到今天一早,她看到小姐起了个大早,做起姑爷和小小姐最爱的梅花糕,她便知道姑爷今日应该会返家。 小小姐舞扬一直在外头等着爹爹返家,只是等到现在天都黑了,她们还是不见姑爷的人影。 静默了一会,谋水心幽幽开口,「姑爷……等会儿就到家了,只是……」清明的美目扬起,她坦诚的看着自己的婢女,「若我和姑爷有何不测,舞扬就拜托你了。」 司徒伶闻言浑身一震,眼底写着震惊,想追问,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看着小姐绝美的脸庞,她的心跌至谷底,打小跟着小姐长大,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小姐身上那股外人所不解的神秘力量。 她们出生于苗疆,那里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村落数千人安居乐业与世无争,自成一处桃花源。掌管当地律法、祭祀的是黑祭司和白长老,上下恪守其道、各安其位,日子过得平实又单纯。 老爷是受人敬重的巫灵黑祭司,夜观星象、敬授人时,而身为黑祭司的掌上明珠,小姐得天独厚的在出生之际便拥有预测吉凶的能力,她的这份神通也令老爷感到骄傲不已。 至于她家姑爷尹了凡,跟小姐是青梅竹马,还是主掌律法的巫灵白长老长子,拥有斩妖除魔的高深法力,两人的结合是天作之合,门当户对。 不过她家姑爷和小姐一向淡薄名利,于是在成亲之后,得到双方父母的谅解,便离开了苗疆,四处游山玩水,想要多看看后再回故里。只是现在…… 「小姐,」司徒伶强迫自己压下激动的情绪,缓缓的半跪到谋水心身旁,圆圆的大眼仔细观察着小姐的神情。今天小姐居然开口托孤,她知道一定有大事将要发生。「难道躲不开吗?」 谋水心淡淡的摇了下头,「收拾细软,时候一到就快走。」 「不等姑爷吗?」 「等。」谋水心的美目望向依然不见人影的小径,「等相公回来,我们吃个饭,你就带着舞扬走。但是我跟他……已经走不了了。」 这是不对的!司徒伶摇头,紧拉着她的手道:「小姐,如果你能预知不测,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不!」谋水心视线稳稳的看着她,「我与你姑爷谈过,我们绝对不会用上天赐予的能力妄自转换世物变化,毕竟逆天而行,最后也只有招致不幸的下场。若我跟着你们走,只怕最后连你跟舞扬都走不了。今天若是我的命该绝,我认了,但你与舞扬……并不是这样。」 「小姐!」 第二章 谋水心的手轻覆在司徒伶脸颊上,柔声说道:「伶儿,我们亲如姊妹,你是此生我最信任的人,舞扬交到你手上,我可以放下千百个心。只是你得记住一件事,牢牢记个明白——带着舞扬,一辈子不可回苗疆!舞扬此后得隐姓埋名,别告诉任何人她爹是尹了凡,娘亲是谋水心。」 司徒伶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去吧。」谋水心柔柔一笑,「不用带太多东西,只要到了山腰的破庙,应该就安全了。」 司徒伶站起身,擦了擦眼泪,转身进屋子里去收拾。 谋水心紧抱着怀里的小小身躯,贪恋着女儿身上的温暖。这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宝贝,身上流的是尹、谋两家的血——苗族两个最优秀的巫灵世家。 她轻摇着女儿,抚摸她的发。舞扬的血统将可以带她走向不凡的人生,却也可能使她惨死荒野。若能选择,她只愿女儿平凡过一生,这是一个娘亲最卑微的心愿。 「天地神灵,水心今日所为若真有错,就请将祸全都降临在我身上,别为难了我的女儿。」深吸口气,谋水心在心中下了决定,她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一条细致的银链,链子中间有个坠子,上头镶了一颗发亮的红宝石。 「娘,这个石头好漂亮!」尹舞扬眼睛发亮的看着宝石。 「是啊,这是外公送给娘的。」谋水心微笑的看着自己女儿,柔声说道:「今天娘送给舞扬好吗?」 「好啊。」尹舞扬开心的接过手。 「娘替舞扬戴上。」她将银链小心翼翼的系在女儿的脚踝上,「此生……都拔不下来了,舞扬不可以生气喔。」 尹舞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条银链,是苗疆历任黑祭司花了数百年神力所打造的,上头的红宝石更是用历代祭司的鲜血才养成。银链原本供奉在神舍之中,但在夫君带着她离开苗疆那日,她爹亲自在祭坛前将这条链子交给了她。 想起离去那时,爹欲言又止的慈祥目光,看来,他老人家早就已经算到了这么一天。但若连爹都无力回天,那么以她的能力……也只能接受命运了。 看着小舞扬兴奋的动着自己脚踝上的链子,她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 舞扬一旦戴上这条链子,除非回到苗疆、由黑祭司在祭坛前亲自取下,不然除非死亡才能解开。最重要的是,戴上链子之后,不论有任何的特异能力都会尽失,与常人无异。 这条银练将封住舞扬深不可测的能力,只希望这个举动真能保住她的生命,守护她一生。 「别吃了。」谋水心轻笑着拿走女儿手中吃了一半的馒头,「进去吧,娘给你做了梅花糕,顺便去给伶姨看看你的链子。」 「好。」尹舞扬兴奋的跳下来,看着娘亲,「娘不进去吗?」 谋水心摇了下头,「娘还想在这里多坐会儿。舞扬乖,进去吧。」 「是。」小小年纪的尹舞扬没有多想,轻快的跑进屋子里头。 她愉快的边跑边看着脚上的银链子,等爹爹回来,她也要给爹爹看,让他看她拥有的这个漂亮小玩意。 不断飘落的雪花洒在谋水心身上,但她依然不为所动的坐在原地,直到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她才缓缓站起身。 阴暗的小径尽头出现了一人一马,在大雪之中奋力的前进。 马匹才停住,上头的人便拉下罩帽,挣扎着滑下马。 「相公!」谋水心立刻上前,扶住滑下马的男子。 「走!」尹了凡的手紧抓着她,「带着舞扬快走!」 在碰触到夫君的瞬间,她立即察觉他身上流下的温热液体,抬手一看,鲜红的血怵目惊心。 看着他俊美却苍白的脸庞,她脸上也不见血色。 「我们灭了白狐一族!」尹了凡涩然的开口。 「相公……」谋水心幽幽的望着他,「你怎么会这么做?」 看着妻子一脸平静,尹了凡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她已经预知了他的所作所为。 虽说人妖本不同界,但并非妖物尽是邪恶,正如人也非全是好人一样,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人妖殊途,各守其道倒也相安无事。 他学得一身好功夫承袭祖业,能与妖物沟通,更懂阵法诛邪镇妖,但也正因为如此,从小他便被教导处事必须小心谨慎,绝不滥杀无辜,但这次……他却满手血腥,灭了狐族。 「有只狐精迷惑了当今太子。」尹了凡脸色苍白、声音虚弱,一切都怨不得人,只能怪自己信错了人。「还记得和卓师兄吗?原来他现在已经贵为当朝国师,而他妹妹更成了太子妃,那日便是他派人前来请托,说这只狐精使太子疯癫,盼我出手相助。太子乃君王之本,本一摇,天下摇动,我原以为这么做是行善一件,谁知……错得离谱。」 和卓……谋水心摇了摇头。打小她就不喜欢这个师兄,他虽与夫君师承同门,但却野心勃勃,性情乖戾,学成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乡。 记得当年他离去时,还到祭坛来了一趟,想要带着她一起走,但被她严辞拒绝。这辈子,她永远记得他那双满是欲望盯着她看的双眸。 没几年,就有消息传回,说他当了一朝国师,还深受皇帝的宠爱,不过这毕竟是师兄个人之事,不论荣辱皆与他们夫妻俩无关,谁料到此刻夫君会因顾念同门手足情谊而铸成大错。 「相公,既然已成事实,」她抬起手,轻轻拨掉他发上的白雪,「那就别往心头搁去。」 「娘子,你不懂。」看着妻子柔美的脸庞,尹了凡万分羞愧,「无故灭了一族人,不单为夫的我满手血腥,更将我们推向险境。」他抓住她的手,「舞扬……和卓那家伙知道我俩成了亲、还生下舞扬……他想要舞扬!」 提到自己的心头肉,她一僵,「什么?」 「师兄知道舞扬乃你我所出,舞扬与生俱来的神通是他所要的助力。」 谋水心一震。他们夫妻自小皆显露出不同常人的卓越能力,而舞扬乃两人所出,她的能力更在爹娘之上是可以想见的事。 「师兄有成王的野心,舞扬的灵通能力可以助他一臂之力,这次灭狐族也是师兄一手主导。太子虽恋上狐族女子,但是并不疯癫,那只是一份单纯的男女之情,而师兄赶尽杀绝,是因为太子与那狐族生下一子,可能成为他称王为帝最大的绊脚石。可惜我杀了那只得道的白狐,也就是狐族公主,是她临终前全盘托出真相,我才知自己错得离谱,但已经回天乏术。」 谋水心听了,脸色更显惨白。 「不过我在师兄下手前救了那个孩子,只是他受了伤——」他急促的说。 她目光梭巡着四周,「那孩子呢?」 「师兄在追我,他跟着我只怕会有不测,所以我把他藏在山洞里,施法隐住了那个山洞,只要他不出来,就不会有人找到他。」 尹了凡用力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他不能倒下——至少得要等到妻女安全。 第三章 「师兄马上就会追过来,剩余的狐族随后也会跟上,我……我等会儿得去找那个男孩,带着他寻到他的族人,你带着舞扬,能走多远是多远,时间不多了!」 「好。」她吃力的扶着他进屋。「我煮好了饭,一大清早就起来做了你和舞扬最爱的梅花糕等着,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吃个团圆饭好吗?」 「娘子,现在这个时候——」 谋水心美目静静的望着夫君,此生她倾尽所有去爱的男子。「相公,我和你逃不掉的。我会跟你去救那个孩子,但是……我们逃不掉了。」 尹了凡蓦然沉默。看着妻子恬静而楚楚动人的神情,许久,他扬起嘴角。 「是吗?」他深知爱妻的能力,知道若她说出口,那就是逃不掉了。「好,那为夫就跟娘子好好的吃顿饭吧。」 两人一进屋,里头的尹舞扬一看到爹亲,便兴奋的跑上前,一把抱住他,「爹!」 「舞扬……」尹了凡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女儿的头。 「舞扬等了爹好久,」她拉着爹撒娇的说,「爹爹回来得好晚。」 「对不起。」尹了凡笑了,「让舞扬久等了。」 谋水心柔声的朝屋内唤道:「伶儿!」 司徒伶听到叫唤,立刻从里头走出来,一看到尹了凡,不由得一惊,「姑爷?你回来了?」 「是啊。」尹了凡缓缓坐了下来。 「过来一起吃饭吧。」谋水心轻声说道,「我们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一起吃顿饭了。」 「是。」司徒伶连忙添饭,相信只要姑爷回来,一切就不会有事了。毕竟她家姑爷武功高强、神通广大,只要有他在,别说是人,就算妖魔鬼怪他们都不会看在眼里。 只是当她一转身,目光不经意看到姑爷座位底下的滴滴鲜红时,她的心一震,惶然的抬起头,看了脸色苍白的姑爷一眼,又转向小姐。 见小姐嘴角扬着恬淡的笑容,彷佛已预知这一切,她了然的闭上嘴,不再说话。她将饭添好,眼眶含泪,静静的坐下来。 「爹,」一家只有不解世事的尹舞扬,还一脸天真的轻晃着自己的小脚,「你看!娘给我的银链。」 尹了凡一眼就认出这条银链,更知道戴上银链之后的意义。他看向自己的妻子,看来水心已经预知舞扬的能力将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所以替她做下了决定。 「吃吧。」谋水心一笑,「吃完这餐后,伶儿就要带着舞扬走了。」 尹了凡不理会自己腰侧被剑所伤,还兀自流着鲜血,妻子简单的几句话,已经让他明白她交代好了一切。 于是他定定的看着司徒伶说道:「伶儿,舞扬就拜托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与水心来世定报。」 司徒伶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但她没有让它流下来,「姑爷别这么说,这是伶儿该做的。」 「相公放心吧。」谋水心体贴的替夫君夹了些菜,「我相信伶儿一定会好好照顾舞扬。」 尹了凡深深的看着爱妻恬淡的神情,微微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只愿神灵保佑他与水心的孩子能平安无事! 一顿饭就在哀伤又恬淡的气氛中进行着。 尹舞扬吃完梅花糕,谋水心便拿出手绢,将剩下的梅花糕包进手绢里,放到女儿的衣襟中,「舞扬,这给你。」 小舞扬兴奋的接过来。 「放着吧。」谋水心温柔的看着她,「以后慢慢吃。」 她开心的点点头。 谋水心抬起头,对夫君使了个眼色,下一瞬,尹了凡便伸出手,对空在女儿的额上划了几道,只见她立即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甜甜睡去。 「走吧。」谋水心忍住泪水,看着自己的婢女吩咐。 司徒伶压下心酸,点个头,背起简单的包袱,抱起了小小姐,走出小竹屋。 屋外一片白雪茫茫,她也不知她们该何去何从,只能勇敢踏上茫然不可知的未来旅途。 她的脑海里,牢牢的记着小姐的话——至死都不能带着小小姐回苗疆。 小舞扬不知是什么惊醒了自己,她动了下身躯,张开眼睛。 她揉着双眼,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是一间破庙。 她明明记得自己还在跟爹、娘吃好吃的梅花糕,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借着不远处火堆的亮光,她只看到身旁的伶姨,没有看到她爹娘。 小心翼翼地离开伶姨的怀抱,梅花糕还放在她的衣襟里,但是……爹、娘呢? 站起身,她奋力的踮起脚尖看着窗外,但她个子实在太矮,无法如愿的一窥屋外究竟。 再回头看了伶姨一眼,见伶姨依然熟睡,于是她将庙门拉开一个小缝,偷偷的跑出破庙。 外头大雪纷飞,好冷……眼前的小路似乎看不到尽头,不过天色已经微亮。她拉长脖子不停的张望,却还是没有看到爹娘。 陡地,发现不远处好像有团白影在动,她好奇的朝着白影走过去。 一阵猛烈的风吹来,令她重重的跌在雪地里,但她不死心,依然手脚并用的爬过去。 原来雪地里躺着一只几乎与纷飞白雪融为一体的可爱小白狐,它冷得发抖看它的样子,似乎是再也走不动了。 迟疑了一会,天性善良的她伸出手抱起它。 这瞬间,原本紧闭着眼的小白狐睁开双目,那是一双黑得发亮的黑眸。 那晶亮的星眸令尹舞扬露出微笑,安抚道:「小狐、小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爹或你娘呢?」 她轻轻摸着它雪白的皮毛,注意到雪白毛色上有鲜红的血迹。 「你受伤了好可怜,很痛吧?」她小心翼翼的将它抱进怀里,在风雪中半爬半走的回到破庙。 破庙里因为有柴火,所以比外头温暖多了。 伶姨依然熟睡,尹舞扬轻手轻脚的抱着小狐往火堆的方向移动。 「你再忍一忍,等会儿就暖和了。」她找到了它脚上的伤口,拿出娘亲手做给她的小手绢,绑在它脚上,「天亮之后,你爹娘就会来找你,我也要去找我爹娘。」她轻声对小狐说,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小心的拿出梅花糕,「这是我娘给我的,她叫我慢慢吃……你要吃吗?」 小狐嗅了嗅,伸出小舌头舔了一口,原本以为它不吃梅花糕,但没想到它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完了。 尹舞扬露出一个浅笑。 等它满足的吃完,身子也没方才抖得那么厉害了,但因为不放心,她还是将它塞进自己的棉袄里,拍了拍它,「乖乖……」 不知过多久,察觉到小狐不再颤抖,她低头看一眼,就见它闭上眼睛,安稳的睡着了。 她一笑,倒卧在火堆旁,也跟着迷迷糊糊跌入梦乡。 不过才睡着没一会,她就被一声巨大的声响给惊醒,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就被一把从地上抓起来。 她忍不住尖叫出声,声音惊醒了熟睡的司徒伶。 司徒伶倏地睁开眼,手一伸,才知道小小姐不在自己身旁,抬头一看,就见到眼前至少近二十个白衣人,其中一个还抓着小小姐,她身躯一僵。 第四章 「你们做什么?」她大声朝抓着小小姐的白衣人吼道:「放开她!」 「我们不想伤人。」抓住尹舞扬的是个头发都已雪白的老人,他的表情还算和善,「老夫只是想问句话。」 「要问话可以,」司徒伶压下心慌,「先把孩子放下来。」 老人想了一会,最后将尹舞扬放在地上。 司徒伶立刻一把将小小姐拉回自己身旁。这是小姐的命根子,她就算是把命豁出去也得保护周全。 她一连退开好几步,一脸警戒的打量着破庙里的白衣人。 「你们可有看到一个男孩——不!该说是一只白狐?」 「没有。」司徒伶的头摇得像波浪鼓,「这破庙就这么一丁点大,你们可以自己搜,不要动手动脚。」 老人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人立刻四散去搜寻。 「姑娘……」他怀疑的打量着她,「可否冒昧问一句,你们怎么会在这荒郊野外?」 「我……」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觉回道:「与你何干!」 「是与老夫无关。只是……这山上住了一户人家姓尹,不知跟姑娘有无关系?」 「没有!」司徒伶冷着声回答,但天知道她的脚已经在发抖。她紧抱着小小姐,「我不认识什么姓尹的。我……我姊姊早逝,留下这个小女娃,我们姨俩孤苦无依,靠着上山捡拾柴火到市集赚点碎银过日子。今日上山,谁知道突如其来下起大雪,让我和孩子迷了路,只好不得已在这破庙生火待上一晚,等天亮就会找路下山回家去了。」 老人抚着自己的胡子敛眉沉吟,似乎是在衡量她话中的真实性。 「长老,没有。」去搜的几个人回到老人身旁,轻声说道。 「到底去哪了?」老人不由得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姓尹的道人把小主子幻变成小狐带走,现在那道人跟他娘子都死在那个该死的国师手下,但大批朝廷的人都找不到小狐,所以小狐一定还在这座山上……继续找!绝不能让贼人先了一步!」 听到老人的话,司徒伶脸色惨白。她家姑爷和小姐……死了她身子一晃,几乎无法站稳脚步。 她低头看着尹舞扬,见小小姐仍一脸天真,根本不知自己的爹娘已死,她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紧抱住小小姐。 「这位姑娘,」老人要离去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丢了一袋银子到司徒伶身上,「把这收好吧。你一个姑娘家带着小娃儿生活挺辛苦的,别再上这山头了,这里不平静。」 看来这素昧平生的老人并非恶人,忍着泪,司徒伶低下头柔声道谢,「谢谢。」 尹舞扬怀里藏着的小狐或许是因为被紧搂着,所以不舒服的醒来,它动了一下,她立刻低下头,拍了拍自己胸前的棉袄。 「那是什么?」老人注意到她的动作,立刻直指着她,脸上的温和转为严厉。 尹舞扬立刻一愣,紧搂着小狐,缩进司徒伶的怀里。 「说!」老人急急的靠近她们,小狐就在此刻挣扎地从她衣襟里窜出头。 老人立刻眼睛一亮,长手一伸,就将小狐给抓进他怀里。 「小狐——」尹舞扬伸手想要抢回来,但被司徒伶眼明手快的拉住。 司徒伶沉下脸斥问:「你怎么会有小狐?」 「方才……」尹舞扬微愣住了。她从没有看过伶姨这么凶的模样。 司徒伶拉着她,着急地对老人说道:「她只是个孩子,她是无心的……并非存心欺骗……」 尹舞扬见状,红着眼为自己澄清,「方才我到外头去,看到小狐冷得发抖又受了伤,我看它可怜,才把它抱进来的。」 「你……」司徒伶心一紧,又怜又气,无措的看着老人,「这位老爷,我——」 「别说了。」看着绑在小狐脚上的手绢,老人原本震怒的神情转为柔和,这才仔细的低下头打量尹舞扬——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可以想见这孩子长大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小丫头,这是你弄的?」 尹舞扬点点头,向老人伸出手,「小狐还给我!」 老人慈爱的看着她,摇了摇头,「老爷爷不能将小狐给你,不过还是要替小狐谢谢你,若没有你,我看这小狐早冻死在外头了。你的大恩,有机会老朽定当回报。」 「不要!」她坚持的摇着头,与小狐灵活有神的黑眸相望,心中升起不舍,「我要小狐,他是我的朋友。」 「舞扬!」司徒伶轻斥一声。她不敢冒险让小小姐因为一只白狐而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伶姨——」 「老爷爷得要带小狐回去找娘。」老人轻声开口,打断了尹舞扬的话,「所以,你就让老爷爷带走小狐可好?」 「它要找娘……」尹舞扬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小狐的黑眸。小狐应该去找娘,因为她也想要找她娘,于是,她缓缓的露出一个微笑,下了决定。她伸手拍了拍小狐,「小狐要乖乖听老爷爷的话,快回去找娘吧。」 真是个水灵似的小丫头。老人抚着胡子,眼底有着对她的赞赏。 「长老!」外头跑进另一个白衣男子,神色慌张,「朝廷的人追来了!狐主……狐主不慎跌落山谷。」 老人听到这消息,脸色不禁一变。 「撤!」离去前,他对司徒伶和尹舞扬点了下头,「后会有期了。你天一亮就快带着孩子下山,这里不是久待之地。」 接着,就像来时一般,二十几人竟在一眨眼间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雪地中。 看到眼前诡异的一幕,司徒伶几乎虚脱的抱着尹舞扬坐到地上。 一想起刚才听见的对话,她家的姑爷和小姐恐怕已经遇难……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啜泣起来。 「伶姨?」尹舞扬小手轻覆在伶姨湿润的脸颊上,不安的说:「不要哭,对不起,舞扬会乖。」 司徒伶紧抱着小小姐,只能摇着头,无法言语。最可怜的是这个孩子,从今以后就无爹无娘了。 不过她的悲伤无法维持多久,破庙外头很快就传来杂沓的声响。 「王爷,这里有间破庙。」 几乎在话声落下的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庙门口。 李岳抬手拨了拨大麾上的雪花走进来,里头火堆的温暖使他呼了口气,一阵倦怠袭上他全身。 他实在有些累了,天未亮就收到密令,命他立刻集结士兵、马不停蹄的赶来此地,他根本连喘口气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一进庙里,他定睛一看,略微吃惊的看着这里竟然有个紧抱着一名小女娃、一脸惊恐瞪着他看的妙龄女子。 「叨扰了。」他有礼地轻声说道。 脸上泪痕犹湿的司徒伶,抱着尹舞扬不停的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紧贴着墙壁为止。她睁着一双大眼,惶恐地瞪着面前一大群士兵。 她的心狂跳着,很清楚尹家今日的家破人亡都是因为朝廷那个坏心的国师——和卓,而这些人明显都是朝廷的人。 第五章 看着她眼眸因为恐惧而睁大,身躯也不由自主的颤抖,李岳放柔自己的神情,扬了下嘴角,「姑娘受惊了,本王只是到此处找些东西,马上就会离开。敢问姑娘可有看到一只小狐?」 小狐?! 司徒伶咬了下唇,然后摇摇头,手也下意识的捂着尹舞扬的嘴,就怕孩子小,一个不好说错了什么,将难逃杀身之祸。 他们也在找那只姑爷死前施法幻化的小狐?看来那只小狐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惜她现在无法想太多,只想让自己和小小姐安然地全身而退。 她紧闭着嘴,看着士兵已经着手在破庙的四周搜寻。 「王爷,没有。」查访的士兵一无所获的回到李岳跟前回话,「只是国师有派人来交代,不论何人,见到都要带回去审视。」 国师司徒伶努力让自己保持面无表情,但是根本没用,她身子仍忍不住颤抖。一旦被带到国师的面前,她跟小小姐的未来堪虞。 李岳看着眼前的姑娘,看见她脸上犹湿的泪痕和发抖的娇小身躯,她的恐惧是如此显而易见,他眼神不由得一柔——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带个孩子,有什么好审视的?」他嘴一撇,淡淡的说。 他的话使司徒伶如释重负,感激的抬起头看他一眼。 李岳只是微微对她一笑,转身离去。 「伶姨,他们是谁啊?」尹舞扬小声的问道。 「乖。」司徒伶慈爱的安抚道:「别问,没事的,等会儿伶姨就带你下山去。」 听到两人的交谈,李岳突然停下脚步,司徒伶见到他的动作,一颗心又立刻被吊到半空中。 他一个转身看到她的神情,觉得有趣极了。看来他的外表应该比他所想的还要糟,不然这女人怎么只要一对上他的眼,就露出一副惊恐的模样? 「来人啊!」他开口下令,「准备马车,送她们下山!」 「是。」士兵立刻衔命离去。 「不用了。」司徒伶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天已经亮了,我们会自己找到路下山。」 「现在这山上有大批人马,若被国师遇上,本王可不敢担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我派人送你们下山,才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李岳早对这个受父皇重用的国师深感疑虑,更对他的残暴滥杀时有所闻,只可惜他的忠言并没有被父皇所接纳,父皇还做主让他的皇兄,也就是当今太子娶了国师的妹妹。 事以至此,他索性在五年前皇兄大婚之后请命远离京城,自愿戍守边疆,眼不见为净。 虽然如此,国师似乎还是不打算放过他,因此前年春末,他便被迫与国师的表妹大婚,成为姻亲。碍于这层关系,他也不太好正面与国师为敌,至少在表面上,他得将对国师的不满给压下,两人之间的关系,说穿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国师实在太得寸进尺,不久前竟然说国内有个作乱的狐狸窝,里头还有一只得道的狐狸精入了宫,施妖邪让他皇兄疯癫,为了解救皇兄,所以要一举歼灭狐族。 他戍守边疆多年,以骁勇善战见长于天下,又加上国师力荐,就算有满心不愿,也只能带兵前来协助。 只是他人才到,他们早就已经将那些妖怪打得四处逃窜,现在国师还莫名其妙的交代找只小狐,据说要杀了它才能真正断了祸害。 但这大片冰天雪地,要找一只小狐谈何容易? 看着这瘦弱的姑娘,如果真把她带到那个阴狠的国师面前,随便罗织一条罪名就够她受的了。 「放心吧,姑娘。」李岳看着司徒伶,对她伸出手,「本王发誓,不会伤害你和这个孩子。」 在这个时候,司徒伶就算有任何怀疑不安,也只能暂且接受安排,毕竟她无法冒着让小小姐被伤害的危险。她无法肯定眼前气宇轩昂的男子值得信任,但至少应该比正面对上国师来得安全。 她抬头专注的望着一脸温柔的他,心因为他的微笑而有一丝悸动,于是,她缓缓的将手交到他手中—— 【第二章】 十年后 虽为初冬,但边疆早已降下瑞雪,大地苍茫一片。 冰冷的寒气冻僵了尹舞扬的手,她却压根不在乎,圆滚滚的晶亮大眼只顾着骨碌碌打量四周。 她身着一件连帽的紫色斗篷,掩去自己大半张脸,但依然难掩心头的兴奋之情。她轻快的走在热闹滚滚的大街上。 「郡主!」屠大娘一脸苦恼的轻唤了声,亦步步趋的跟着她,「走慢些,别失了身分。」 听到身后的声音,尹舞扬——不!自十年前谨王爷李岳收年幼的她为义女后,她早已不再姓尹而改为李姓,所以,现在这个活脱脱的美人儿叫做李舞扬。她不再是十年前那个穿着布衣的平凡百姓,而是谨王府的金枝玉叶舞扬郡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十个年头过去,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女娃也长成了个标致的天仙佳人。李舞扬的外型不若北方女子高大健美,而是别有一番南方姑娘娇俏可人的风情。 一直听屠大娘在一旁无奈的嘟囔,李舞扬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却依然听话的放慢了脚步。 毕竟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盼到的可以光明正大出府的机会,她不想才转个几圈就又被「请」回王府。 再过不久便过年了,街上四处洋溢着欢欣气氛,熙来攘往的都是忙着采买年货的人们。 天空虽然降着瑞雪,但仍无损年节的氛围,这热闹的景象令李舞扬脸上的笑始终没停过。 伶姨总认为她现下的身分是个郡主,便不同以往,既是大家闺秀,就不该抛头露脸。因为这个原因,她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踏出王府半步了,这使得一向活蹦乱跳的她闷得慌。 这一阵子,她还听说伶姨正跟王爷义父商量着,打算替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把她给嫁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撇了下嘴。 她对嫁人实在没有多大的兴趣,但她不会蠢得把自个儿心里的念头说出来,不然伶姨肯定又会苦口婆心的说上一串大道理。 多年过去,她心中依然记挂,也记得那段亲生爹娘带着她游山玩水的日子,只是那段岁月,如今却只能期望在午夜梦回时重现。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夜晚后,她再没见过自己的爹娘,当年小小年纪的她不解世事,偶尔还会追问着伶姨。 但伶姨只要听到她开口提爹娘,便会红了眼眶,不想看伶姨泪眼汪汪的模样,她提起爹娘的次数就越来越少,而今,更是绝口不提了。 她听伶姨的话,忘记了自己是尹舞扬,接受了现在锦衣华服的生活,她是谨王府的舞扬郡主。 这次要不是求了伶姨好几天,伶姨被她吵得烦了,终于勉为其难的同意她上街,不然她还真没机会可以跟着屠大娘出来走走逛逛,看这些热闹的景象。 耳里满是摊贩的吆喝声,李舞扬在街上看得目不暇给,大眼好奇的四处张望着。 「大娘,」她转头对屠大娘露出一抹甜笑,「我要这个!」 「是。」屠大娘立刻掏出银子,买了几个梅花糕。 第六章 李舞扬接过手,满足的轻咬一口,带着花香的甜味霎时充满味蕾。她一直很喜欢梅花糕,或许因为这是属于她记忆深处的味道吧! 只是这些年来,虽然吃遍了无数人所做的梅花糕,但她却再也吃不到那个滋味了,那个属于娘亲的味道…… 对伶姨,她是打心底感激,这些年来要不是伶姨,她相信自己可能连三餐温饱都有问题,更别提现在还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伶姨就等于是她第二个娘亲。 当年破庙的巧遇,牵起谨王爷李岳和伶姨的缘分,王爷看她们一大一小弱质女流孤苦无依,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她们带回谨王府,最后更与伶姨两情相悦,结为夫妻。 只不过王爷早已有了妻室,纵使当时的她年纪尚幼,也清楚伶姨与义父之间的这段感情得来不易。 这些年来,伶姨为了一家和乐,一直做个没有声音的庶王妃,甚至为了怕小小年纪的她在谨王府里名不正、言不顺,会受人刁难、遭人非议,还让她特别拜了王爷和大王妃连冰月为义父母。 但这对她跟伶姨来说不过是个自保之计,实际上,她与义母连冰月并不亲近。 十年来,她虽是谨王爷的长郡主,可好动的她实在称不上是文静的大家闺秀。她喜欢跟府里的下人们玩在一块,不知情的人,或许还会把她当个婢女看待。 对此她却一点都不以为意,反正她对当郡主其实也没太大的兴趣,毕竟要当个大家闺秀,规矩可是多如牛毛,要礼仪周到、高雅大方、举止持重……这些对活泼的她来说称得上是难以言喻的酷刑。 「小姐,你可要小心些。」看着她,屠大娘不放心的又叮咛一句,「要过年了,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你被撞倒了,小的可就罪过了。」 「知道了。」李舞扬抬起头看向屠大娘,眼中闪着迷人的光彩。 看见她甜美的笑容,屠大娘的嘴角也不禁一扬。 任何人只要瞧上一眼,就足以对舞扬郡主那水灵灵的模样难以忘怀,她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府里上下的人都喜欢跟她亲近,但这并不只因为她出色的外貌,而是她虽然贵为郡主,却没半点骄气,实在难能可贵。 整个谨王府除了大王妃那一房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如花似玉的舞扬郡主。 跟在屠大娘身旁,李舞扬对一旁卖捏面人的摊子很感兴趣。看大娘正忙着采买年货,她便好奇的跑到捏面人摊子前,双眸闪闪发亮,紧盯着小贩用灵巧的手捏出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 这个诺儿肯定喜欢—— 她脑中浮现一个小身影,那是义父和伶姨的儿子,她疼爱他就如同亲弟弟一般。 正打算开口向小贩买个捏面人回去,但她才张嘴,就被另一道恶吼声给打断。 「你这臭小子是哑巴吗?」 这彷佛平地一声雷的大吼,令她忍不住侧头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有几个凶神恶煞般的高壮男子,正挥舞着双手,那恶狠狠的样子让来往行人都下意识的退开几步,能离多远就多远,就算好奇,也都只敢远远的张望。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姑娘,你可别过去。」似乎看出她打算接近,捏面人小贩好心的小声提醒,「那说话的是地头蛇,至于那正在画图的小子……看来似乎是外地来的,所以才不懂规矩给些碎银两换平安,现在八成吵起来了。」 李舞扬眉头微皱。给碎银换平安……这是哪门子的规定?怎么前所未闻? 「多谢小哥提点。」她微微一笑,拉好身上的斗篷,低着头小心不让人看清自己的容貌,缓缓靠了过去。 她看到几个大汉围成的小圈子前有张简陋的桌子,上头摆着绘画用的铅粉、黛青,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桌后,一脸面无表情。而在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他身上竟然仅着素白单衣—— 他不冷吗?看他一身单薄,她都想打哆嗦了。 她的目光向上移,随即被他的黑眸攫住——那是一双黑得宛如子夜的眸子,晶亮的闪着光彩……她微侧头紧盯着他不放,这对眸子给她一丝奇异的熟悉感受。 方才那捏面人小贩说男子是外地人,所以她应该不可能见过他,但这股熟稔的感觉却如此强烈? 见他桌上摊着一张画了一半的年画,画的正中央有一只龙头、狮眼、鹿身、马足的麒麟,背上还驮着一个手舞足蹈的小婴儿——好一幅麒麟送子! 在他后头停了辆骡车,上头也挂了好几幅各式各样的麒麟送子图,落款写着「柳岩枫」,这大概是他的名字。 「画得真好!」她忍不住赞道。 不过令她赞叹的,不单是他画的那些画,而是白衣男子在面对欺凌时,脸上竟没有一丝不悦或愤怒,只有平静。他面无表情的就像自己只是个局外人,冷冷的看着事情在眼前发生。 围着他的其中一个壮汉,不客气的用力拍打他的桌子,「大爷我说得嘴巴都干了,你还不把银子给我快快交出来!」 柳岩枫只淡淡的瞄了对方一眼,便低下头自顾自的拿着笔在纸上又画了起来,没几笔,骑在麒麟上的小婴儿手上便多了朵盛开的莲花。 他这近乎奇技的手法令李舞扬嘴角扬了起来。 站在柳岩枫前头的壮汉,看他显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气得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小子,敢情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这是本大爷的地盘,想在这里安稳攒钱,就乖乖奉上银两孝敬大爷们。这是规矩,你不拿出来,是要逼大爷我动粗就对了!」 地痞流氓光天化日下索人财物,这跟抢劫有什么两样? 看着白一男子被人揪住,李舞扬不由得恼了起来。 「郡主!」赶到她身旁的屠大娘,见她一脸阴郁,心中暗暗叫苦,「我的好郡主,你可千万别管闲事啊!」 她没有答腔,依旧定定的看着前方那群人。 「不把老子放在眼底,找死!」大汉不耐烦地将桌子给翻倒,桌上那幅画就这么硬被扯成两半,飘落在雪地上。 可惜了那幅画!李舞扬气愤得一跺脚。 「郡主?」此时屠大娘也顾不得其他了,拉住她的手,就怕她冲动行事。「咱们回府吧。」 她不依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已经毁了人家的画,没想到那帮坏蛋竟还不打算收手,其中一人手臂用力一挥,更将柳岩枫推倒在地。 他重心不稳的狠狠摔在雪地里,手掌还因为打到一旁地上的石砾,流出了鲜血。 看到这一幕,李舞扬的心一拧。这双手可是人家攒钱的工具,若是毁了,以后靠什么养家糊口?这些家伙真是欺人太甚! 她怒火中烧的几个大步走上前。 屠大娘见状心一惊。她这把老骨头拉不住郡主,更别提替郡主挡拳头了。她四处张望着,因为郡主坚持,王府跟出来的侍卫都待在市集外头的小茶馆等候,她不敢迟疑的连忙去搬救兵。 「住手!」李舞扬上前低斥了一声。 第七章 正举起手要继续对柳岩枫拳打脚踢的壮汉,没料到半路会杀出程咬金,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视线则瞪向她。 原本在一旁看戏都不敢见义勇为的路人们,也都同时看向她。 为首的男子上下打量着李舞扬,她身材娇小,厚重的斗篷和大麾几乎淹没了她,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丫头不关你的事,给我滚开!」看出她一身衣料名贵,一脸横肉的男子凶恶地挥手,要她别多管闲事。 「要滚也是你滚。」她不客气的回嘴,「再不走我就报官!」 「报官?!」听到她的话,男子扬首哈哈大笑,「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李舞扬冷冷一哼。她管他是谁! 「我是王二,知府的大舅子是咱老大。」 她一脸不屑道:「关系还真是远,我管他是知府的大舅子还是什么东西,就算是天皇老子在面前,我也不放在眼里。」 「这小子在我地盘上做买卖,就得付出该付的代价,这是规矩。」王二讲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跟这种人说话,果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们快走吧。」她手不耐烦的挥了挥,「眼下发生的事我可以当没看见。」 「你这丫头说话还挺不客气的……」王二抚着下巴,一脸好奇的走到她面前。「抬起头,让本大爷看看。」他不客气的伸出手,打算要拉开她的斗篷。 「放肆!」李舞扬没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受到惊吓,只是面露轻蔑的退了一步,没让他得逞。 她的反应激怒王二,围观的人不少,这小丫头的态度摆明了把他的面子踩在脚底下。 「呿!你这不自量力的该死丫头!」他伸出手,怒气冲冲地就要抓住她。 她灵巧的一个旋身,躲过他的手,还趁着他不注意时一个扬手,赏了他一巴掌。 完全不晓得她会来这一招,王二难以置信的抚着脸,眼底闪着愤怒的光芒,「你这死丫头!」他咒了一声,身后的手下却忍不住发笑,令他瞪了他们一眼。 他抬起手,毫不留情甩向了李舞扬,又被她敏捷的一个侧身闪过。 原来从小深得谨王爷喜爱的她,总是跟着文武双全的义父习艺骑射,可不若外表所显露的那般柔弱。 不过她的大动作使头上的斗篷掉落,令在场的人都清楚看到了她的容貌,而她扬起下巴,目光中闪着愤怒与叛逆,更让她显得与众不同。 「滚!」她斥道。 「没想到是个美人儿。」王二一看清她的五官,原本的怒火顿时变成欲火,色迷迷地伸手就要摸上她的脸。 她猛然后退一大步,让他的手扑了个空。 「别躲,小美人儿。」他对身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李舞扬俏脸布上寒霜,扬起手想再教训一下这家伙,但却没有留意到身旁突然窜出来的两个人,她直觉的挡住左边那一个,右边那个却忽然狠狠往她脖子劈了一掌,她冷不防被打得头一侧,重心不稳的摔在雪地里,额头还撞上被推倒的桌脚。 她痛得闷哼一声,感到一阵晕眩袭来,清楚的看见鲜红血珠从她额头滴落下来,迅速染红了地上的白雪。 「可惜一个美人,竟然破相了……快让大爷我看看吧。」王二的口气洋洋得意,伸出手硬是要将她给拖起来。 她伸出手想要反击,但无奈晕眩使她的动作无法敏捷,也使不上力。 一旁原本面无表情的柳岩枫见到这一幕,眼神一冷—— 在众人还搞不清怎么回事前,他已迅速的闪身挡在李舞扬面前,手掌用力地拍下伸向她的手。 「你——」 没给王二说话的机会,柳岩枫面容冷硬,手一伸,便拉住对方的头发用力往后扯,王二立即重心不稳的跌倒在地。而在王二还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前,他又抬起脚奋力的踩向对方肚子,这一脚使王二痛得在雪地上抱肚呻吟。 李舞扬小手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额头,惊讶的看着眼前情势大逆转。 柳岩枫的身形即使并没有王二来得高大,但他没给对方占到半点便宜,竟然一脚踩着王二,只用一只手就把冲上来的那几个王二手下打得落花流水。 他不留情的反击令人印象深刻,虽然额头的伤口仍有些疼,但李舞扬却双眼发亮,眼中闪着对他的佩服。 「饶命啊!」被踩在地上的王二眼看情势不利,立刻可怜兮兮的哀求,「大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李舞扬的嘴角不禁扬了起来。原来,柳岩枫的无动于衷不是因为怕事,而是他根本不把那些人看在眼里,也不需要她的援手相助。他独自一人便能妥善处理完这群地痞流氓,是她多管闲事了。 柳岩枫冷若寒霜的目光一一扫过被他打得连接近都不敢的几个人,然后低头看着王二。 「大爷……」王二看着他的神情,已被吓得一脸惨白,「饶命啊!」 他伸出手,用力的由地上拉起王二,因为王二已吓得腿都软了。接着他手一转,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便清楚的传进四周人耳里。 王二痛苦的哀号马上响起,「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冷着脸,男子将王二推向他的手下,一行人扶着王二,狼狈得连滚带爬又争先恐后的离开。 而他没有费心看离去的一行人,只是转过身,双眼牢牢的盯着还倒在雪地上的李舞扬。 李舞扬压下晕眩感,慢慢从雪地上爬了起来。柳岩枫伸手扶住她。 她看到他还在流血的手掌,「你的手伤应该还好吧?」他画得一手好画,若是不能再画了,岂不可惜? 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回复面无表情。他不发一言的拿出手绢,抚过她额上的伤口。 她痛得皱起了眉头,不过却也意外发现他虽然衣物单薄,手却很温暖,彷佛丝毫不受寒气影响。 帮她把血渍稍作擦拭后,他默不吭声的转过身。 她好奇的目光追随着他,就见他爬上身后的骡车,拿出一个木箱,然后将倒在地上的椅子给扶好,推她坐上去,再默默的替她擦拭伤口,专注敷药。 「真看不出来……」她好奇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你不单画了一手好画,还会医治伤口。」 他听若未闻,所有注意力都只放在她的伤口上。 「对了!他们刚才吼你说是哑巴,所以你不说话……是因为你无法说话吗?」她很快就找到他不出声的原因,「不过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柳岩枫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看到他的眼神,她对他嫣然一笑,「你听得到!」 柳岩枫并不想笑,可看到她的笑容,他嘴角忍不住轻扬。 处理好她的伤口,他不发一言的将药罐收回药箱,放回骡车上。 「你穿这样不冷吗?」李舞扬好奇的跟在他后头,看着简陋的骡车,心想他应该是家境清寒。 他依然无语,自顾自的将木箱给收好,至于自己手掌上的伤,他只随意用白布包紮便了事。 第八章 虽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但李舞扬一点都不气馁,她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大麾丢上骡车,「给你!」 像是怕被他拒绝,把大麾丢给他,她连忙转身就走。 柳岩枫没料到她会这么做,拿着还有她身上余温的大麾愣了一下,而后不假思索立刻翻身下了骡车。 就在这时,屠大娘也气喘吁吁地带着侍卫赶来了。 「郡主——」一看见李舞扬额头上的伤,她马上大惊失色,「你的额头怎么回事?」 「别放在心上,」李舞扬的手一挥,「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这若让王爷——」 「放心吧。」她甜笑地打断屠大娘的大惊小怪,「义父那里我自会交代!」 「大胆!」 听到一旁侍卫的轻斥,李舞扬一旋身,就见柳岩枫被两名侍卫押到不远处。 「不可无礼!」她立即声音轻扬道:「放开他,让他过来。」 「郡主!」屠大娘担忧的劝阻。 「无妨。」她微笑的对屠大娘说:「他救了我。」 「是吗?」屠大娘可不这么认为。要不是因为这个白衣书生,她家郡主根本就不会去蹚那浑水,现在还弄得受了伤,她都不知道回去怎么跟王爷和伶王妃交代呢。 柳岩枫脸色一沉,隔了一段距离瞪视着李舞扬。 郡主?! 她是皇室的人?! 他的眼睑一降,掩去所有思绪,只是把手中的大麾丢向她。 她连忙伸手接住,不解的看着他,「你收下吧,这是本郡主要送给你的。」 柳岩枫不语地后退一大步,随即转身离去。 「等等!」李舞扬想要跟上去。 「郡主!」屠大娘赶紧拉住想要跟上前的她。「你就饶了老奴吧!这事若传进伶王妃耳里,老奴有罪受也就算了,但你可别忘了除了王爷和伶王妃要交代,还有个大王妃啊!虽然现在大王妃回京给太子妃拜寿去了,但早晚都会回来,若让她知道谨王府的人这么没规矩,只怕到时连病重的伶王妃都得跟着咱们一起去赔罪。」 屠大娘的话,使李舞扬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强迫自己留在原地。 这便是所谓「上等人」的标准——绝不能跟身分不符的人打交道,不然就是有失体统。 不过正如屠大娘所言,伶姨那里还好交代,因为伶姨疼爱她,所以她只要撒个娇应当就可大事化小,就怕她那名义上的义母不会轻易饶过她。想起大王妃,她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王妃当年为了迎合义父谨王爷,不想忤逆夫君的意思,所以就算百般不愿意,也还是点头收了自己为义女。只不过,王妃一向视伶姨为眼中钉,对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这些年来,王妃根本就对她不闻不问,甚至有时兴起还会找她麻烦,只是为了伶姨,她不论面临什么不平的对待,都强迫自己忍了下来。 李舞扬看着穿着单薄的柳岩枫走远,明知这个人跟她是不同的世界,不该有交集,他孤零零的身影却偏偏触动了她的心弦。 「大娘……求你,再一会儿就好。」她轻拨开屠大娘的手,在对方来不及挡住自己之前,疾步追上柳岩枫。 「你不要我的大麾,我收回,但这……」她拿出包在手绢里的梅花糕,「幸好没散了,你拿去吃吧。」 柳岩枫无言的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她,就见她眼中闪动着期待。 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不吝表达关心,晶亮的圆眸更闪烁着令人炫目的神采——她对他的好没有来由,也没打算要求任何回报。 他的目光落在她额头上的伤,她是为了救他而破相……迟疑了一会,他伸出手接过她手上的糕点。 见他将梅花糕收下,李舞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不过下一刻,她笑容随即一僵——因为看到他的身后蓦然出现两个男人。 他们看上去并非地痞流氓之辈,就如同柳岩枫一般身着白衣,而且一脸严肃。看样子柳岩枫跟他们认识。 屠大娘在一旁看了,直觉不对劲,立刻上前护主,「郡主,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谨王府了。」她使了个眼色让侍卫护住郡主。这白衣书生绝对有古怪,毕竟这么冷的天,竟然穿得那么单薄,不是穷得买不起衣物就是脑子有问题。不管是哪一个,谨王府的郡主都得跟这种人保持距离。 李舞扬只好嘟着嘴,依言跟着屠大娘的脚步离开。 大雪依然纷飞,她转身看着越来越远的柳岩枫,就见他那双明亮的黑眸锁着她不放,她忍不住对他挥了挥手。 原以为他不会回应,就见他迟疑了下,最后还是缓缓的伸出手轻轻一扬。 她因他一个简单的动作而露出浅笑,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她知道能让这个男人有所回应,已经很难得了。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司徒伶难掩担忧,看着舞扬额头上的伤道。 「伶姨别放在心上,这不过是小伤罢了。」李舞扬的口气轻描淡写。 这一年来,伶姨不知染了什么怪病,原因不明的日渐虚弱,甚至现在已不能行走,找了无数个大夫来看过都诊不出结果,她不能再让伶姨担心。 「小伤」司徒伶的眉头微蹙,「一个不好,可会弄得破相,以后不准你再出府了!」 「伶姨……」 「没得商量。」苍白着一张脸的司徒伶轻摇了下头。 虽然满心不愿,但看着伶姨虚弱的模样,李舞扬也只能闭起嘴巴。她手捧着汤药,细心的吹冷了后,才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伶姨喝下。 愁眉轻锁,司徒伶将药吞下后,又缓缓的开了口,「我得叫你父王快些替你找个好人家才行,据闻平南将军的长子罗硕对你——」 听到旧事重提,李舞扬不由得嘟起了嘴,「伶姨,这事儿还不急吧?」 「怎能不急?」司徒伶看着她,轻叹了口气,「要快些给你找个好人家才能安心,我这身子也不知还能拖多久。」 「伶姨,你会好的。」从她有记忆开始,伶姨便与她相依为命,她们情同母女,不因伶姨成为王爷的妻妾而有所改变。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司徒伶对生死早就看淡,只是……她看着舞扬,这丫头长大了,那俏丽的模样简直跟她家小姐一个模样,美若天仙,明艳照人,可这样的美貌,却不知会带给舞扬是福还是祸。「这世上我最放不下的,一个是你,一个就是诺儿。」 六岁的李诺是司徒伶带着李舞扬进谨王府、嫁给王爷后所生的孩子,李舞扬疼爱他就如同亲手足一般。 「伶姨放心,舞扬会好好照顾诺儿。」李舞扬轻声说道,「前几日他染了风寒,今日已大为好转,明日……」她微笑看着司徒伶,「我便带他来见你。」 「好。」司徒伶虚弱一笑。「不过……舞扬,听伶姨的话,王爷若有了安排,你就乖乖出阁,明白吗?」 关于这点,李舞扬实在不想同意,但在这个时候,就算她百般不愿,也只能点头。毕竟眼下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没伶姨的身体来得重要,反正又不是要她明日就嫁人,这事可以容后再谈。 第九章 「伶姨听说你额上的伤,是因为今日同屠大娘上市集时,出手救了一名白衣男子留下的?」 李舞扬撇了下嘴角。早知道这事铁定传进府里,市集里今日围观的人众多,人多嘴杂,被伶姨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她没有第二句话,放下手中的汤药跪了下来,低垂螓首,柔声说道:「舞扬知道今日所为有失身分,舞扬知错了。」 司徒伶听到她的话,虽然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丫头古灵精怪,知道自己可能被责骂,所以就先下手为强,抢先一步低头道歉。 舞扬身上少了她家小姐的温柔静雅,反而多了股朝气灵敏。 「起来吧。」她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叹道:「下次别再这么做了。」 「是。」李舞扬柔顺的点头,重新坐回椅上,端起汤药,继续细心的喂着伶姨。 看着舞扬,司徒伶的眼眶渐渐湿了。有时她实在好想她家小姐,怀念那段他们主仆四人活跃于山林、快乐无忧的岁月。 这些年来,为舞扬也为了王爷,她几乎做到耳无妄听、口无妄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找到可以搬弄是非的借口,为的就是王府一家和乐,舞扬平安成长。 她无时不牢记着当年离别之时,她家小姐所交代的字字句句——带着舞扬,她们终身不得返回苗疆。只是最近午夜梦回,她的魂魄却彷佛能够腾云驾雾,回到了那纯朴的小村落。 每回惊醒,她总想该是自己大限之期将至,因此对舞扬的终身大事便更加积极了起来。 听到房门口有了声响,李舞扬微侧过身,看着进门的李岳,立刻起身,「父王。」 李岳微微一笑,将手轻轻一举示意她坐回椅上,然后坐到床沿。 「王爷。」司徒伶柔声的一唤。 「别起来。」他的手轻压在她肩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今日可好?」 「臣妾很好。」她浅浅一笑,抬眼专注的望着眼前的高大男人。 他伸出手轻抚着她憔悴的脸颊,眼眸深处有着无限的担忧与宠爱。 李舞扬看着眼前的一幕,菱唇勾起一抹笑。义父与伶姨之间情深意笃,结缡十载恩爱有加,始终不变。 「父王、伶姨,」她端庄的行了礼,识趣的将空间留给夫妻两人,「舞扬告退了。」 「等!」李岳收回自己看着爱妻的视线,瞄了义女一眼,「你先别急着走。」 李舞扬停下动作,不解的抬起头看着他,「父王?」 李岳好整以暇的笑道:「不打算跟父王说说今日你在市集上的丰功伟业吗?」 「王爷!」听到他轻快的语气,司徒伶不禁娇嗔的唤了一声,看他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就知道他对于舞扬的行径非但没动怒,反而还开心得很。 「别恼、别恼。」他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本王问清来龙去脉,自会好好训斥舞扬。」 司徒伶可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虽然舞扬并非两人所出,但李岳对待这个义女不但是发自内心的疼爱,甚至可以用「宠爱有加」来形容,因为舞扬除了美貌之外,更习骑射、娴经文。 他曾不只一次跟她笑着说,要不是舞扬身为女儿身,不然还真颇有为官之相,偏偏舞扬是个女儿家,终究不宜凡事肆无忌惮。 李舞扬俏皮的眨了眨眼,「父王您就别取笑舞扬了,方才伶姨已经将舞扬训斥了一顿,舞扬知错了。」 「你最好是当真知错。孩子,见义勇为是好事,但是……」李岳指了指她额上的伤口,「别不自量力啊。」 「舞扬明白。」她没有犹豫的顺口答道:「这伤口舞扬会牢牢记住,不过……好了伤口忘了疼,父王就饶了舞扬,别说了吧。」 「哈哈,你这丫头……」李岳忍不住大笑,「你要帮人,父王没意见,只是弄伤了自己可就大大不智,下次得记着量力而为。」 「王爷啊!」司徒伶无奈的叹了口气。「您这话不是默许她下次一样可以在大街上同人动手吗?」 李岳再度哈哈一笑,搂了下不胜娇弱的爱妻安抚。其实两人都知道舞扬有着无可救药的正义感,而这点向来也是司徒伶最担忧的一件事,就怕舞扬像今儿个一样,不小心把自己给伤了。 「放心吧,伶儿,我这宝贝女儿机灵得很,懂得保护自己。只是这样智勇双全的她,本王实在怀疑这世上可有男人足以与她匹配?」 「那不正好。」李舞扬闻言双眼一亮,「舞扬可以终身不嫁,就守在父王和伶姨身旁一辈子。」 「好啊。」李岳笑得开怀,「你伶姨若有你作伴,父王也较放心。」 「王爷,您这样早晚会宠坏舞扬。」司徒伶的目光来回穿梭在父女俩之间,好气又好笑。「到时这小丫头万一真仗着您说过的话,在您安排婚事后还抵死不上花轿,这可怎么好?」 「伶儿,你该相信舞扬不会如此没有分寸。」李岳笑着挥了挥手。 关于这点,司徒伶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看着舞扬俏皮的对自己一笑,她眸光一柔,手轻覆在夫君的手上摇头笑了。 十年转眼过去,她的人生因有夫君的宠爱而变得不同,能拥有这样的幸福,这些年来她总是感激在心头。 李岳轻抚着司徒伶的黑发,轻柔的动作中感情真挚,充分表达了他对爱妻的深切眷恋。相识之初,他便恋上她的端庄秀丽,相处之后,更爱她的心地仁厚、温柔贤淑,近来可惜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心里虽担忧却不敢轻易流露,就怕令病榻上的爱妻感到愧疚。 「时候不早了,」李岳回神后说道,「舞扬你早点歇息,退下吧。」 「是。」李舞扬立刻起身跪拜,退了出去。 踏出房门,一阵冷风袭来,等在外头的婢女夏竹、夏雨两姊妹,立刻迎上前将紫色大麾披到她肩上。 「回房吧。」她对婢女说道,莲步轻移的走向自己的舞絮阁。 十年前她初入谨王府时,义父便特地派人大兴土木,为她建造了这座寝房。单就此举就可以看出义父是如何的爱屋及乌,因为对伶姨的爱而真心把她视如己出。 正当李舞扬转进阁楼的小回廊时,就看见远远走来一位曼妙女子,透过掌灯侍女手上的灯火,她认出了来人是李紫絮——义父和大王妃的掌上明珠,她名义上的妹妹紫絮郡主。 紧连着舞絮阁的阁楼,就是李紫絮所住的紫扬阁,当初谨王爷以两位郡主之名为阁楼命名,便是盼年纪相仿的两人可以成为好姊妹,只可惜在大王妃和李紫絮的心目中,李舞扬与司徒伶的存在,摆明是一根拔不掉的心头刺,别说成为好姊妹,只要别变成仇人就阿弥陀佛了。 在错身之时,李舞扬对妹妹轻点了下头,只不过趾高气扬的李紫絮反应却是冷声一哼。 她自认出身高贵,除非父王李岳在场,不然根本连正眼都不瞧李舞扬一眼。 第十章 「什么东西啊?」一等她走远,站在右边替李舞扬掌灯的夏雨就忍不住咕哝。「咱们郡主才是长郡主,竟然还得让位给她过!」 「少说几句。」夏竹连忙轻斥妹妹一声。 她们俩是双胞姊妹,一出生就被卖进王府里头,在李舞扬被王爷带回府、拜了王爷和王妃为义父母成了郡主的那一年,她们也约莫六、七岁,因为长得伶俐又与舞扬年纪相当,便被府里的大娘派来跟在李舞扬身旁。 一转眼几年过去,她们都成了大姑娘,夏竹的个性一向严谨,总会小心翼翼的提点一向活泼好动的舞扬郡主,让郡主得以在这个皇室家庭不至闯下大祸。但夏雨就不同了。她总是跟姊姊唱反调,跟着舞扬郡主同声一气,两人常常做出一些令夏竹觉得好气又好笑的事。 「人家说的是实话啊!」夏雨克制不住地又说。「郡主比紫絮郡主年长,当然是长郡主。」 「还说!」夏竹瞪了她一眼。 夏雨这才不太情愿的闭上嘴。 听到两姊妹的低语,李舞扬不禁笑了出来。 其实对于李紫絮高傲的态度,她并没有太介意,毕竟这样冷漠的对待她早已习以为常。义父钟情于伶姨,被冷落的大王妃自然心里不舒服,而大王妃的女儿更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这些年来,伶姨总是尽量息事宁人,不让自己卷进女人争宠的斗争中,她纵使偶尔心有不服,但为了伶姨,也只得把自己的脾气压下,久了就成习惯。 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别人不欺到她的头上来,她也绝不找人麻烦,日子虽然难免会有小摩擦,倒也没出过什么了不起的冲突。 只是……想起伶姨那副孱弱的身子,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心头不自觉泛起不安,却无法解释这股不安的来由。 此时,她踝上银链宝石像是有灵性似的发热着,令她感到一阵晕眩袭来,她晃了下身子,抬手压住自己的额际。 「郡主,又头晕了吗?」夏竹连忙伸手扶住她,「是额上的伤?」 「不碍事。」李舞扬勉强笑了下,安抚自己的婢女。 每次只要她心头有这种不安的感觉,就代表一定会有事发生。她还记得自己上次这样不舒服,就是李诺三岁那年,掉进谨王府里莲花池的时候。那时要不是她正好经过,李诺恐怕早已小命不保。 这平静的日子还能长久下去吗?目光不经意抬头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天,她心中也没有答案。 大雪纷飞的冬夜,李舞扬莫名醒来,她缓缓睁开双眼,眨了眨眼睛。 看着熟悉的床缦,屋里的光线告诉她,现下天还未亮。 她略微困惑的坐起身,一个转头,双眼在接触到一双浓黑如墨的晶亮眼眸时猛然大睁,整个人立即清醒,脸色大变。 「你……」她认出了柳岩枫,他依然一身单薄的白衣,面无表情的站在黑暗之中静静看着她,「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岩枫不发一语,只是慢条斯理的拿起桌上的药瓶一晃,然后又放回原处。 「这是什么?」借着床边留下的烛光,她不解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回答,默默的转过身背对她。 她眉头一皱,立刻翻身下床,身体一接触到冷冽的空气立即瑟缩了下。这时,她还真佩服他冬夜里竟能只穿一身单衣。 她连忙拿过一旁的大麾披上,走至桌边拿起桌上的药,急急的问:「这是给我的?要涂抹在我的伤口上?」 他原本要离去的脚步微顿了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特地拿药来给我?」她拿着药瓶挡在他面前,抬起头微笑的看着他。 他又点点头。 李舞扬仔细的把玩手中药瓶,虽然只是个小瓷瓶,瓶身上却精心雕刻着一株临风芍药,看来精致又高贵。 「你人真好。」她不由得喃喃自语。 他人好?听到这句话,柳岩枫挑了下眉。 若真要论人好,这个舞扬郡主才称得上吧。毕竟以她一个千金之躯,在市集里形单影只还有勇气见义勇为,对他这凡夫俗子出手相救,才是少见。 虽然仔细回想下,他觉得这舞扬郡主人长得美则美矣,但实在没什么脑子,竟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以身犯险,可他却不能否认她令人惊艳的不只是外貌,还有她骨子里那份难得的正义感。 「深夜送药……」她俏皮的扬起嘴角,「这份心意实在令舞扬动容。」 她得意带笑的模样,使柳岩枫忍不住无奈的轻摇了下头,「你的伤毕竟起因于我。」 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她手上的药瓶差点掉在地上,手忙脚乱的赶紧接住,一脸惊奇的看着他,「原来你会说话?」 他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对她的惊讶感到莫名其妙。他可从来没说自己不会说话。 「那今日你在大街上、别人欺凌你时,你怎么不说话?」 那个时候,就算他出声了,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如省点力气。这个简单的道理这丫头竟然还要问?柳岩枫嘴角一撇。 「这药记得早晚擦,」他看着药瓶,淡漠的开口交代,「才不会让你留下任何疤痕。」她是个漂亮的姑娘,他并不希望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身上留疤。 「放心,我会记得的。」她将药罐紧紧握在手上说。 他点了头,转身想要离去,怎知她竟然再次绕到他面前,硬是挡住了他的路。 他不解的对她挑了下眉。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难掩好奇的问。谨王府戒备森严,可不是普通人可以轻易进出的。 「走进来的。」他回得轻描淡写。 「我当然知道你是走进来的!」她对天翻了个白眼,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我的意思是……」她放弃的叹了口气,挥挥手,「算了算了,管你怎么进来的,反正那不重要,你人平安就好。只不过下次,你可别心存侥幸自个儿又偷闯进来,除非有我带着你,不然给巡视的家丁或侍卫看见了,会以为你是偷儿,把你毒打一顿。」 「但我毕竟是进来了。」 「我知道。」她没有反驳他,「你这次是运气好。好吧,念在你冒着危险替我送药的分上,现在我带你出去吧。」 他摇头。外头已经下起雪,她若真的送他出去,可能会着凉。 「没关系。」她豪爽的拉住他的手,「走吧。」 柳岩枫眯着眼,看她握住自己手臂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这女人难道不懂吗?亏她还是个郡主! 注意到他眼神的转变,她不解的看着他。 「男女授受不亲。」 听到这句冰冷的话语,她困惑地眨了下眼睛,手还留在他臂上。 「以后别随便对别人这么热络。」 李舞扬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阴森的语气令人发颤,看来似乎动了怒,但她实在搞不清楚他为何发怒? 她耸了下肩,正打算将手给松开,却听见他又说—— 「不过你可以拉着我。」 他的话令她一愣,两人视线在空中交会,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冷冷的瞧着她的笑容。 第十一章 「你这人还真是有趣。」既然他说她可以拉着他,那她就不客气了。「走吧。」 不过才走几步,她突然又停下脚步,身后的柳岩枫差点撞上她。 他蹙眉,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李舞扬上下打量着他,隐约觉得有事情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猛地拉起他的手,仔仔细细的检查着,「你……你手上的伤呢?」 她记得今日在大街上,他的手明明因为擦到了石砾所以流了血,但现在别说是血了,连个伤口都不见踪影。 「好了。」他不甚在意的回答。 她错愕的抬头看着他,「好了你说笑的吧?」 「我就是好了。」事实摆在眼前,还说他说笑?这郡主八成脑子有问题。 「我的天!」她啧啧称奇的翻看着他温暖的大手,「真的好了你是人吗?不然怎么可能好得那么快?」若她没记错,那伤口也不算小耶! 他抿唇不语,不想多作解释。 「我知道了!」她一脸赞叹的说:「因为你是大夫,所以有很多珍贵的药材是吧?」想起方才他给她的药,就连装着药材的瓶子都如此精美,可见他应该很有一套,不只擅长绘画,搞不好还是哪来的神医。 对此柳岩枫没有回应。 「那……你可不可以帮我医治一个人?」一股希望之火迅速的在李舞扬眼中燃起。 他低下头瞄了她一眼,心中隐约觉得不妙。 「救救我的伶姨吧。」她神情激动,眼底闪着渴求的光芒,「她是谨王爷的庶妃。」 他眼神一冷,想要拉回自己的手,「不救。」 「为什么?」她紧紧抓住他不放。 「皇室之人……」他嗓音一沉,「我不救。」 李舞扬一愣。这世上多少人巴不得可以和皇室攀上关系,只有他脸上明显写着厌恶。「为什么?」她轻声的问。 他僵着脸冷漠以对,不打算回答。 「好吧,你不打算告诉我,我也不好勉强。」她像是抓到他的小辫子似的,忽地又追问:「但我也是皇室之人,你又为何肯赠我药?」 「那不同。」早在来此之前,柳岩枫就在心头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是因救我而受伤,于理……我不能置你于不顾。」 「这样事情就好办了!」李舞扬轻快的一个击掌,「我因为救你受伤,所以你可以因此坏了自个儿的原则,那也就是说——你再坏一次原则也无所谓喽?代表你是可以救我伶姨的,不是吗?」 这是什么歪理?柳岩枫不以为然的看着她。这女人的脑子真的有问题。 「好不好?」 「不好。」他还是摇头,没因她俏脸上的祈求而有丝毫动摇。 「我求你!」她不死心的双手合十道。 他仍坚决的摇头。「我只是个江湖郎中,若凭谨王爷所延请的大夫都无法替他爱妃医治,我又有何能耐?若是一个不好,将人给医死了,你也能保我无罪吗?」 「我相信你的医术。」 「事情没有绝对,你要我以身试险?」 听到他的话,李舞扬不由得迟疑了。 义父钟爱伶姨的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几个来医治伶姨的大夫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就是怕一个弄不好,把伶姨怎么了,最后可能连自个儿的命都没有。 思及此,她露出苦恼的神情,最后幽幽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是我唐突了。」沉默一会,她用力的摇了摇头,「如果你真不愿意,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虽然嘴巴上是这么说,但李舞扬的心头却难免失落。毕竟伶姨病入膏肓,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若有希望,她说什么都想试上一试,但柳岩枫不同意,她确实也没办法。 看她一脸落寞,他的心奇异地感到一丝难受,可他依然面无表情,强迫自己不为所动。 「走吧,我送你出府。」她拉着他熟门熟路的转过回廊,在经过灶房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等一下。」她对他嫣然一笑,跑进灶房里翻找了好一会,找到几个馒头和梅花糕,立刻包了几个,兴匆匆的拿到他跟前,「给你。」 他低头看着她和她手里的食物,目光困惑。 「拿去!」一抹笑浮上她娇俏的脸蛋。「饿了可以吃。对了,你叫柳岩枫对吧?我看到你画上的落款。」 他静静的看着她,点了下头。理智告诉自己不该与她太过接近,但她却又是这些年来第一次闯进他心房的人。 一个娇美动人的率真女子——谨王爷李岳所收的义女,虽然没有皇族血统,但却也是皇室的一员,他若还存有一丝理智,就得要与她划清界线。 白天她离去后,市集里来往的耳语已经让他知道她的身分,也知道她与谨王爷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依然被视若己出的宠爱着。最近,王府更积极的在替才貌双全的她物色未来的夫婿…… 想到这个,他心突地一紧。 「你这几日还会去市集摆摊吗?」她问。 看着她美丽的脸庞,他双唇紧抿,摇了摇头。他们属于两个世界,不该再有联系。 这些年来,他每到年节时分便会下山,目的在寻找自己的族人,这是他的责任,他不能、也不许自己动情分心。 「是吗?」看他摇头,她心中不禁落寞,「我看你的画极好,原本还想请你作幅画给父王做为祝寿之用呢。」送他到了王府后门,她拉开门,抬头对他一笑,「走吧。下雪了,回去小心些。」 雪花飘到她的头上,理智要他迈开步伐离开,但他却忍不住伸出手拨开她发上的雪。 在这大雪纷飞的夜里,她看来美得令人无法抗拒。 「明日。」 「什么?」她不解的望着他。 他对她挑了下眉,脸上依然不显思绪,「明日我会画幅画送来给你。」 她的双眼因为他的话而闪动光彩,「不用了,我去市集找你拿。别再随意闯进王府,这府里不全都是好人。」她可不想他被大王妃那里的人抓到。 「随你。」 「那我们就说定了,明日见。」她朝他嫣然一笑。 她的笑,使他的心像是猛然被拽了一下。他回过神,如同来时般轻巧地闪出王府后门,很快的消失在黑夜中。 李舞扬的笑容不因他的离去而消失。这个看来冷硬的男人,其实并没有她想像中那么不近人情,或许再求个几次,他会愿意医治伶姨也说不定。 而她内心深处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想要再见他,除了希望他出手相助伶姨外,她的心中更期盼能多跟他见面。 此刻冰雪覆盖大地,寒气袭人,但她的心头,依然暖烘烘…… 【第三章】 「郡主,这事若传出去可不得了。」夏竹边帮主子穿戴衣物边叨念着。 「那我们不要让事传出去不就得了?」李舞扬轻笑的转身,看着夏竹一脸苦恼,觉得十分有趣。 此时,夏竹正百般不愿的拿着一套婢女的青布衣裳替她换上,这样的打扮走出去,谁会知道她是个郡主? 第十二章 一旁的夏雨看着姊姊猛皱眉,主子却还一副调皮耍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竹没好气的瞥了妹妹一眼。都这节骨眼了,真亏她还笑得出来。 「姊姊,」夏雨自动自发的在一旁兴奋提议,「如果你担心的话,不如我跟着郡主出府吧?」 「你」夏竹替主子绑好头发,斜睨着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蛋,想也不想的摇头,「还是省省吧,我去就成了。若真让你跟着郡主后头出去,只怕原本没事都被你搞出一堆事来。」 夏雨一张脸不由得垮了下来。 「别杵在这里,去替郡主做些梅花糕,顺便温壶茶。」夏竹交代着,「若郡主回府时饿了,随时都能用。」 「知道了。」夏雨不太情愿的转身走了出去。 「郡主……咱们打个商量如何?」夏竹忽然道。 李舞扬端详着镜里的自己,新奇的目光在镜中与夏竹相遇,她抬了抬眉,「什么?」 「倒不如这样,就由奴婢代替郡主出府一趟,去去便回。」夏竹不死心的想要打消主子出府的念头。 李舞扬闻言一笑,穿上棉袄之后站起身,面对着她,「夏竹啊,你就放宽心吧,我会凡事小心的。不过就是去趟市集拿幅字画罢了,难不成你还怕我会出什么乱子不成?」 关于这点,夏竹可一点把握都没有。就算她跟郡主打小一块长大,郡主也从没把她们姊妹当外人看,但毕竟主仆有别,若真遇到事,郡主一声令下,她再怎么觉得不妥也得遵从。 「反正我这么打扮,别人也认不出我来。」李舞扬得意扬扬的说。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又被一状告到伶姨跟前,她左思右想后,选择了低调的扮成婢女,带着夏竹出府一趟。 夏竹见状知道多说无益,叹了口气,只能默默的跟着主子从王府后头专给下人出入的小门离开王府。 一到大街上,市集一如往常般热闹,李舞扬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柳岩枫的摊位,但是却一无所获。 「郡主,那人似乎没来。」夏竹在一旁轻语道。 李舞扬没有回答,目光持续在人群中梭巡着。她相信他会来,因为他答应过她,所以绝对会来! 「给你。」 一幅卷轴突然从天而降,她微惊了下,连忙伸出手接住,一个抬眸,就对上柳岩枫晶亮的黑眸。 他依然如她记忆中只穿了一袭白色单衣,虽然带了点飘逸的俊朗,但天寒地冻的,她真担心他会受寒。 「你来了。」她露出浅笑道。 「我说过我会来。」他面无表情的说。 看着神情热切的她,见她鼻头因为寒气冻得都红了起来,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冰冷的面颊。看来她在雪地里等了他好一会儿。 「不是你来晚,是我来早了。」她没有闪躲他的碰触,隐约间似乎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舍。 夏竹在一旁看得瞪大眼。郡主乃千金之躯,这男子怎么可以随意碰触郡主的脸呢?她心里不由得急了起来。 「我可以打开来看吗?」 「这已经是你的了。」他淡淡的回答。 李舞扬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画打开,只见精心描绘的松竹、鹤月跃然于纸上,落款更有一行笔力苍劲的草书——与天地齐寿,并日月同辉。 「画得好,写得也好!」她不禁赞叹,看来既开心又佩服,「谢谢你,我父王一定会喜欢。」 李岳的喜爱与否,柳岩枫压根不在乎,他想看的只是她的笑颜。 夏竹默默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对方白皙的脸上有着挺直的鼻梁,黑眸炯炯有神,虽然面无表情,但却别有一番孤傲的气息,无法否认是个英俊的男人…… 这可糟了! 看着主子一脸开心的神情,夏竹心中的不安急速加深,再怎么说,一个堂堂的郡主都不好跟个平民百姓有牵扯。她连忙拉了下李舞扬。 「郡主,画拿到了,我们回府吧。」 「好不容易出府一趟,何必那么急?替我拿着。」李舞扬将画收好,交到夏竹的手上。 夏竹接过手,心中暗暗叫苦。 「今儿个是今年最后一场市集,大伙都忙着采买年货,咱们也去凑凑热闹。」李舞扬兴匆匆的说。市集里头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人群熙来攘往。她双眸发亮的看着柳岩枫。「跟我们一起,好吗?」 他思索了一会儿,几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一见他首肯,她立刻兴奋地拉着他在市集里的摊子间转来转去。 堂堂谨王府的舞扬郡主,在大街上拉个大男人像什么样子?夏竹看到这一幕,吓得双眼大睁,连忙跟上去。 「前几日见到这个,我就想买回府给诺诺。」她拿起一个活灵活现的捏面人,侧头看着他说道,「可惜被那些恶棍打坏了主意。」 他看着她的额头,「还痛吗?」 她摇头,「你的药很神奇,明明才刚受伤,敷了药竟然已经结痂,看来真的会不留疤痕。或许你该去看看伶姨——」 他眼神微敛,「不!」简单一个字便打断了她的话。 李舞扬的嘴忍不住一撇。 「郡主,」夏竹附在主子耳际低语,「不过是个江湖郎中,你怎么可以叫他去医治王妃?如果他真那么行,也不会穷得这么冷的天还穿得那么单薄了。」 夏竹的话不无道理,李舞扬闻言愣住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虽然与他只能说萍水相逢,但他一直给她一股熟悉的感觉,令她总认为他们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柳岩枫拿起一个捏面人,交到她手上。 她难掩惊喜,「送我的吗?」 他点头。 「先谢过你了。不过……」李舞扬眸光一转,看到不远处的一个摊贩,找到自己此行的主要目标,「我要礼尚往来。」说罢她便走了过去。 柳岩枫不知她想做什么,但仍跟着她的身躯移动,没多久,她手上多了件羊毛毡,他不解的对她一挑眉。 「这给你。天冷了,晚上睡觉时记得盖上。」 他没有伸出手,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原来她拉着他穿梭在这个市集里,说好听是为了凑热闹、买捏面人送弟弟,其实最主要是想送他一件保暖的毡子。 「别又说不。」她专注的看着他,注意到他的黑眸转为深沉,她不由得先声夺人,「快点拿去。」 他依旧既没回答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她依然可以感受到他难解的目光,他的身体似乎紧绷着,面容也看不出情绪。 「不过就是张毡子罢了。」她轻声的开了口,「岩枫……拿着吧。」 她把他的名字喊得很好听……柳岩枫这才发觉,好像已经许久没有人喊过他的名字了,而他竟然渴望这种亲密的感觉。 看着她明亮的眼神,无丝毫做作之态,他不禁扬起了嘴角。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气急败坏的吼叫声—— 「前面的人快闪开!闪开!马儿发狂了!」 第十三章 原本人声鼎沸的市场,现在因为一只挣脱缰绳的野马,更像是煮沸炸开的锅。发狂的野马不顾一切的在街上横冲直撞,一路上已不知撞伤了多少来不及闪避的路人。 李舞扬听到骚动,手拿着羊毛毡,困惑的微转过身面向吵杂处,只见一匹棕色马踏着杂乱的步伐,笔直的朝她的方向冲过来。 她的脑子蓦然一片空白,知道自己该闪开,但事出突然,她的身躯完全无法反应。 「郡主!」夏竹看到这一幕,当场吓得白了脸。 而柳岩枫只是冷静的瞄了一眼,然后就像变戏法似的,闪身挡到李舞扬身前。 她错愕的看着他的举动,伸出手正要推开他,却没料到他反而握住她的手,神色自若的将她给拉到自己身后。他侧着身,炯炯黑眸直视着前方,眼睁睁看着野马直奔而来,不动如山。 李舞扬的心提到半空中,几乎不敢看接下来的发展,不过不管她脑中浮现多少可能,都绝不会是眼前这一幕—— 只见原本发疯的野马到了柳岩枫面前,竟然突地长嘶了一声,一扬首,马蹄奋力的在路上踏了踏,在只差分毫的距离缓缓停下脚步。 原本吵闹的市集瞬间鸦雀无声,没人想得透事情到底是怎么开始,又怎么结束的。 在场的人,只有柳岩枫依然神色自若,他伸手轻拍了拍马儿的颈子,马儿居然也温驯的接受他的碰触。 那撒娇服从的模样,可一点都看不出前一刻它还在狂奔伤人。 现场看到眼前这一幕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马匹主人,他连忙赶到柳岩枫身旁,急忙给马匹套上缰绳,牢牢的绑住它。「小伙子,你挺行的!」他一边拉住马匹,一边忍不住好奇,分心的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柳岩枫没有回答,看着四周人潮越聚越多,他脸色微冷。 「我都快被这匹野马搞疯了,」说到这个,马匹主人又一脸苦恼样,「原本以为抓到的是匹难得一见的好马,可惜野性难驯,看来我是看走了眼。」 「我倒觉得它挺好的。」或许是柳岩枫在身旁,李舞扬放大胆的伸手拍了拍马儿的颈子,而它倒也听话,还转过头舔了舔她的手,令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马儿好可爱。」 柳岩枫见状,丢了个碎银给马匹主人。 马匹主人微惊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这匹马……你要?」 柳岩枫淡淡的点个头。「这些银子够吗?」 「够够够——」马匹主人没有迟疑的将马交给他们,反正难驯的野马对他而言已无用处,现在有人接手是最好不过。 「太好了!」李舞扬的眼底闪过光亮,将手中的羊毛毡塞进柳岩枫怀里,自个儿则立刻伸手拉住马匹。「马儿、马儿,你有新主人了。」 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如同春风袭来,令柳岩枫怦然心动,但是他没让情绪表现出来。 看着围观的路人,他拉起她的手,头一低,疾步的离开。 「你好厉害。」一手拉着马匹,她一边跟上他的步伐,抬头看他的眼神中有着崇拜。「你怎么办到的?让马儿停下来?」 柳岩枫没有回话。他天生就有控制万物的能力,但他总小心翼翼的不让能力显现,以免曝露身分,岂知方才千钧一发之间,为了她,他竟将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种神通可以教人吗?」她轻快的语调中有着满满的好奇与佩服,「如果可以,你得要好好教我,要我拜你为师都没问题。」 他没有开口,只是漠然的摇了下头,摆明拒绝。 「你这人实在小气,明明深谙医术却不随便出手救人,懂得功夫也不想教给别人!」她有些娇嗔的看着他。 惊讶那匹马竟只因柳岩枫一个眼神就沉静下来,夏竹慢半怕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忙跟上他们的脚步。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神秘男子其实没她所想的那么简单。虽然他那一身寒伧的穿着跟她家郡主还是不太相配,不过就气度来说,这男人可一点都不输给她家威严的王爷。 「别怪我没有警告你,」李舞扬不死心的继续说道,「若你不将功夫传给别人的话,到时可会失传的。」 一直走到较无人烟的角落,柳岩枫才放慢自己的脚步。 「你不明白。」他淡淡的回了句。 「我有时间听你说明白,不过现下……」她指了指他另只手拿着的羊毛毡,「把这收下吧。不必有顾虑,不过是条毡子罢了。」 他敛下眼,低头看着手上的毡子,知道她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自己点头收下了。 手中过去的经历令他难以敞开心,当年的屠杀改变了一切,他娘惨死在皇室派来的军队手中,他因此没有无忧的童年,有的只是担在肩上的沉重责任。 这些年来,他被迫封闭自己的情感,不论面对任何情况,都不能有一丝软弱畏缩,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是条毡子罢了——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际,他的手有些迟疑地抚过柔顺的毡子,此刻竟不自觉心跳加速。她的出现,使他熟悉的一切全乱了。 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他与她都明白这一点,但她却依然无所畏惧……他温暖有力的手握住她的,一个强烈的念头闪过心中——他要她! 他突如其来的紧握令李舞扬感到些许惊讶,但她没有闪躲,只是露出一个疑惑的浅笑看着他。 他轻摇了下头,没有开口,看着她的笑,心中萌生温情。 就在此时,他突然察觉有一道目光紧锁在自己身后,不禁微蹙起眉头。 他稍微侧过身,漆黑的眸子不经意对上远处一对发亮的黑眸,眼神一冷。 对方一点都不为所动,依然紧盯着他不放。 「怎么了?」李舞扬侧着头看他,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柳岩枫分心看了她一眼,等再转头,方才那个角落已不见任何人影。 「没什么。」伸手拍着马匹,纵使察觉不对劲,他依然神色自若。 那个神出鬼没的人可以稍后再处理,现在他眼中只有笑得开怀的她——此生唯一触动他心弦的女人。 今夜的谨王府被沉重的气氛所笼罩,守在司徒伶的明月阁外头,李舞扬难掩一脸的心焦。 北方的早春仍然是雪白一片,寒气逼人,才过了年,原本就体弱的伶姨偏在这时又染上风寒。 今儿个入夜,伶姨突然整个人晕厥过去,义父派人请来的大夫正在房里诊视。 为了不要惊扰大夫,所以李舞扬只好心急的待在房门口,不停的来回走动,不时还拉长脖子看着屋内。 「郡主,你别急,伶王妃不会有事的。」夏竹在一旁出声安抚,其实自己心头也着急。伶王妃是个好人,王府的下人们都希望她能平安度过这一关。 「我知道。只是大夫都进去那么久了……」她忧心的看着自己的婢女,「夏竹,会不会是伶姨的身子……」 「郡主,你别自己吓自己,王妃吉人天相。」 第十四章 这时,她想起了一个人。「明日我定要岩枫来看一趟伶姨。」 夏竹眨了眨眼,很中肯的说了句话,「只怕柳公子不会肯吧。」 这些日子,虽然她还是不认为郡主跟柳岩枫太过接近是件好事,但前些天她不慎从阁楼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本以为这辈子可能都不能走了,没料到柳岩枫竟出手相救。 他施针治疗之后没几天,她原本无力的双腿就有了力气,这两日已可下床行走,行动自如,跟从前无异。 所以,纵使她心头对柳岩枫还有怀疑,但他毕竟成了她的恩公,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李舞扬闻言心一沉,忍不住咕哝,「真不知道他在小气什么?」每回只要提到请他出手医治伶姨,他就会拉长个脸给她看,让她也莫可奈何。 「郡主,」夏竹的声音响起,目光落在李舞扬身后,「世子来了。」 李舞扬一个旋身。「福嬷嬷」她惊讶的看着抱李诺走来的老妇人。「你怎么将诺儿给抱出绿竹阁了?」 「世子吵着要母妃。」负责照顾李诺的福嬷嬷,此刻也是一脸担忧,「伶王妃还好吗?」 李舞扬伸出手抱过李诺,轻摇了下头,「还不知道。」见怀里的李诺轻咳几声,她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心疼的说:「世子风寒也还未痊癒,快把他抱回房里吧。」 「不要!」李诺窝进她怀里,「诺诺要找母妃。」 「诺儿乖。」她轻声的安抚着,「天黑了,母妃睡了,等明儿个一早姊姊再带诺诺找——」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就开了,她顾不得说话,抱着李诺心焦的转身。 「世子和郡主在此正好。」谨王府忠心耿耿的老仆孔总管出现在房门口,一脸凝重,「王爷有请!」 看到孔总管的神情,李舞扬的心直直往下沉,她抱着李诺的手一紧,急忙进入屋内。 只见大夫一脸歉疚的立在一旁,义父的脸色也同样沉重。 她抱着李诺,没有丝毫迟疑的奔到床边半跪下来,床上的司徒伶面容苍白,双眼紧闭。 「伶姨?」她不安的轻唤了声。 躺在床上的司徒伶听到叫唤,缓缓张开眼睛,勉强扬了下嘴角,「舞扬……」 李诺见亲娘转醒,小手立刻抓住了她的手。 看着病容憔悴的司徒伶,李舞扬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伶姨鞠躬尽瘁的扶养她长大,让她得到最好的一切,要不是有伶姨,她李舞扬说到底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她无法想像没有伶姨在身旁的日子。 「母妃……」李诺爬上司徒伶的床,窝在她怀里。 司徒伶微微一笑,吃力的抬起手,拍了拍儿子的背。「以后诺儿可得有劳你和你父王费心了。」 「伶儿,」李岳闻言不禁轻斥,「别胡说!」 她抬头看着站在一旁一脸严肃的夫君,轻摇了下头,「王爷,让臣妾说完吧。当年要不是王爷,臣妾与舞扬可能早死在破庙里头了。王爷的大恩大德,臣妾只有来生再报。」 「我不爱听你说这些!」李岳沉下脸。 「想当年,臣妾十三岁随着小姐陪嫁……」司徒伶彷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思绪远扬,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提到过往,「姑爷与小姐鹣鲽情深,但幸福的日子过没几年,姑爷就惨招横祸,小姐随之而去,承蒙王爷厚爱,收留了臣妾与舞扬,不然我们的下场只怕难以想像。」当年若李岳将她们交到国师手中,恐怕她们早就不能幸存于世,死在荒岭了。 她吃力的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李岳给压下来。 「王爷……」她柔柔的目光直视着他,「臣妾怕只能等来生再报答你了……」 「别胡说!」李岳轻触着爱妻苍白的脸颊。「本王不准你死!」 看着他表情严肃,眼中有担忧及心疼,她略带凄婉的笑了,忽地一阵猛咳,使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惨白。 「伶儿?!」李岳语气慌乱的唤道。「大夫——」 一旁大夫连忙上前施针,好不容易才使她的气息稳定下来。 微微喘息地轻靠在夫君怀里,司徒伶闭着眼,幽幽的开口,「王爷,臣妾……想回家乡。」 她与小姐在故乡无忧无虑的成长,度过了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为了保护舞扬,也怕真应了小姐临终时的预言,所以她纵有不舍也断了回归故里的念头。 但或许是人之将死,总希望落叶归根,她脑海中近来不时浮现四季云烟环绕的村落景象,她好怀念啊…… 「好。」没有任何迟疑,李岳一口应允,「本王带你回去。」 司徒伶嘴角一扬,「真的?」 李岳肯定的一点头。 「有王爷一句话,臣妾已经满足了。」 「不!」李岳坚定的看着她,感觉她在他的怀里柔弱不堪,他眼眶红了,口气却依然豪情,「我会带你回去,回去你的故乡,让你再看一看你悬念的美丽景色。」 「对,伶姨跟着父王回乡吧,诺儿我会照料。」李舞扬也在一旁附和,不想伶姨留下任何遗憾。 司徒伶闭上眼,静默了一会儿,一滴泪珠出现在她黑色的眼睫底下,闪闪发亮,慢慢滑下她的面颊。 「我的身子……」她叹息着开了口,「怕是熬不到回乡了吧。」 「可以的。」李舞扬看着大夫询问道:「大夫……可以吧?」 大夫露出一脸为难,别说舟车劳顿回南方,以王妃身子孱弱的状况,只怕出城不久就撑不住了。 大夫的表情已经给了答案,但是李舞扬并不死心,「我不信,难道真没办法了吗?」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 看着大夫欲言又止,李舞扬双眼一亮,立刻起身面对他,「快说!」 「我也跟王爷提过了,」瞄了眼一脸阴郁的李岳,大夫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梦魂谷……」 「梦魂谷?」李舞扬怀疑地挑起眉。 她曾耳闻在关外的神秘山谷,里头有个不问世事的部落,谷主拥有一身好医术,但却性格怪异,不与人打交道,更不随意出手救人,一旦出手便是有所求,而所求往往正是对方最重要的珍宝。 不少达官显要送上金银财宝,只为一请谷主出谷,但往往都无法得偿所愿。也曾有人不自量力的想要进谷一探究竟,但擅自入谷的人几乎都是有去无回,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敢再以身犯险了。 为了爱妻,李岳也曾派人去梦魂谷寻找谷主,但最终仍一无所获。 「父王……那不只是个传说吗?」李舞扬喃喃道。 李岳轻摇了下头,「我试过了,但不得其门而入也就罢了,还有两名部属莫名的坠谷身亡。纵使想要求梦魂谷的谷主,总也得先找到他的人才成。问题是,我虽然贵为一个王爷,却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可得。」 「算了。王爷,不用再做无谓的努力了。」司徒伶虚弱的开口,一脸苍白的看着他,「臣妾不敢再有妄念,只求臣妾若真有个万一,还请王爷多加照顾舞扬,她是臣妾小姐最珍贵的宝贝。」 第十五章 李岳垂首,表情严正地看着她,「我不许你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是啊,伶姨,你不会有事的。」李舞扬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去求人来救你!」就算要她跪在柳岩枫的面前三天三夜,她也要他答应来看伶姨一面。 「不!不准你冲动妄为!」司徒伶急喘着气,苍白的脸上有着担忧,「听到没有?」 「我……」 「听到没有?」司徒伶的声音更急了。 李舞扬不情愿地抿了下嘴,「舞扬听到了。」 「好。」司徒伶这才放下心,轻叹了口气,「伶姨要你牢牢记住——你是李舞扬,是谨王府的舞扬郡主,找个好人家嫁了,平平稳稳的过一生吧。王爷……一切就拜托您了。」 李岳搂紧她,忍住自己眼眶中的男儿泪,「别说了,你累的话就先睡一会儿,本王……一定想办法带你回乡。」 「好。」抱着怀中的儿子,司徒伶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臣妾相信王爷。」 李舞扬靠过去,将她怀中的李诺抱起来。「诺儿乖,母妃睡了,跟姊姊回房去。」 「好。」李诺亲了亲娘亲的脸颊,乖乖的让姊姊抱起他。 虽然答应了司徒伶绝不会恣意妄为,但抱着李诺离去的李舞扬,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为什么不救?」 「她是皇室之人。」 又是这个说了一百零八遍的烂理由!李舞扬气得想跺脚。 柳岩枫知道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但他并没有转头看她,只是将梅花糕放进嘴里。 他跟她一样都喜欢梅花糕,因为这是他幼时熟悉的味道,他依稀记得当年自己遇险差点身亡时,救他的人给他吃了这个东西,此后他便对这滋味念念不忘。 「那如果我叫父王休了伶姨,伶姨就不是皇室之人,你就愿意救了吗?」 这女人的脑子真是有问题!他面无表情的瞄了她一眼,根本没把她的话当真。 「医者父母心,你这样见死不救跟草菅人命有何不同?」 「我不过就是个江湖郎中,没有多大本事。」 「哼!你根本就不是江湖朗中,只是不想出手相救才贬低自己!」她站到他面前,强迫他抬起头看她,「大不了本郡主拿项上人头保你,纵使伶姨有任何不测,你也不会掉半根寒毛,这样行了吧?」 一大清早,在瑾王府侧门角落的一条死巷里,李舞扬跟柳岩枫吵了起来——认真说起来,其实只有李舞扬在吵,柳岩枫仅是静静的听,他一直坐在门槛上一脸平静,老半天也不答腔。 站在巷子口把风的夏竹、夏雨,虽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看见自己主子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用听也明白郡主八成是在浪费精力。 老半天过去了,李舞扬还是不死心的继续游说,而柳岩枫依然无动于衷。 「柳岩枫,今天我一定要你点头,若你不救我伶姨的话,我就……」 柳岩枫冷冷的看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就……」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他轻叹了口气,穷极无聊的低下头继续吃梅花糕,一点都不把她的威胁看在眼里。 「柳岩枫!」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气愤的拉住他的手,因为太过激动,还不小心打掉了他手中的梅花糕掉到了雪地上。 他弯腰正要捡起。 「别捡了!」她制止他。 他停下动作,缓缓的抬起头看她,她的神情严肃又认真。 「这次我是说真的!」她忽地声音一低,喃喃问道:「难道我之于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他目光静静的盯住她,久久,才吐出一句,「别逼我。」 「我不是逼你,只是若没有伶姨,我可能早就死于荒野了。」她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双眼一刻不离的瞅着他,「求求你!」 「别逼我。」他还是重复同一句话。 「你跟皇室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非要弄得你见死不救不可?」她忍不住激动的嚷道,「除非你有一个好理由,不然别说我逼你!」 「我不想说。」他可以答应她一切,但就是不能出手救皇室之人,就算天降红雨也不可能。 她倔强的抬起下巴,并不打算退缩,两人谁也不服输的僵在原地。 「郡主,要吵等晚点儿吧。」夏雨突然大惊失色的冲过来,「外……那个紫絮郡主的轿子朝这方向来了!我们快走!」 「你跟夏竹自己找地方躲着。」柳岩枫轻搂住李舞扬,轻轻一跃,人就消失在夏雨的面前。 夏雨错愕的眨了眨眼。人呢 一个抬头,她就见郡主和柳岩枫已经跑到屋顶上头了。 哇!她不由得一脸赞叹。不过这时可不是她赞叹的时候,她连忙跑了回去。 两个下人出现在王府后门,就算被发现,随便编个理由也能唬弄过去,但郡主乃千金之躯,可就没那么简单,若让紫絮郡主看到郡主跟个男子在一起,到时肯定要刮大风、卷起千尺浪了。 李舞扬新奇的看着自己站在屋檐上。 「怕吗?」柳岩枫问。 「有你在,不怕。」她被紧抱在他怀里,手指着李紫絮的轿子,「那是我妹妹。」 他只是分心的瞄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谨王府里除了她之外,其他人他都没有半点兴趣。 「走!」 她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他整个人抱起,娇小的身躯紧贴着他,他的体温因而传到了她身上,让她一点都不觉得冷。 柳岩枫带着李舞扬出了城,虽然已是初春,但城外依然雪白一片,望过去茫茫无际。 「马儿!」看到在城外的马匹,她惊喜的叫道。 那日他在市集买下那匹会伤人的脱缰野马,立意原是要送给她,但怕她将马儿带回府里会难以交代,所以就暂时由他照料。 他松开手,她立刻兴奋的跑向马匹,脸色红润、充满活力,在马儿的身旁满心开怀。 她拍着马儿的颈子,注意到它身上没有马缰或马鞍。「这马儿还真是遇上了一个好主人。」 柳岩枫不解的对她挑了下眉。 李舞扬嘴角轻轻一扬,「猎人抓住野鹰,要褪其野性必须先绑住双脚、蒙其双眼,让它脚不能行、眼不能见,活在一片黑暗之中,训练到它听话为止,此举称之为『熬鹰』。」 她明亮的双眼直视着他,不带丝毫羞怯,反倒噙着对他的佩服。 她继续道:「这匹野马被猎户捕抓到,送到市集贩卖原是不幸,因为它来自荒野,本有与生俱来的野性,若要褪其野性它肯定得吃不少苦,但它遇到了你,受你照料,却依然可以留住自己的本性,着实非常幸运。」 就如同人一样,繁文缛节总是麻烦,她不也想要自由自在,却得被圈在绣房里长大,等着嫁人? 他嘴角微扬,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舞扬,这世上总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他低柔的声音几乎迷惑了她,她靠在他怀中,轻声说道:「你坚持不救我伶姨,也是身不由己吗?」 第十六章 听她又提起这件事,他心头没有不悦,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明白她是说什么都不打算放弃了。 「告诉我,」她抬起头,一脸期盼的看着他,「你不救皇室之人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目光无意识的落向远方。此刻雪后初晴,空气清新,远方山峦上一层晶莹的雪花,别有一番美感。 「当年朝廷派人杀了我娘,」他开了口,声调没有太大的起伏,「从那时开始,只要是皇室之人,都算是我的仇人。这算是个好理由吗?」 她身躯因为他的回答而一震。 他给了她理由,而这个理由……她找不到任何立场可以反驳。理智和心中情感强烈的拉扯,最后,难以言喻的苦涩淹没了她。 杀母之仇…… 她心里一痛,叹了口气,知道此生要他出手救伶姨是强人所难了。 「我明白了。」她敛下眼眸,挤出一个颤抖的微笑,「你早该告诉我的,我若早知道,就不逼你了。」 注意到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他的心突然有股痉挛的难受,可他不能心软。 他低下头来认真地望着她。「舞扬,人世间百年聚合终有一别,草木会枯,人会死,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该走的就让她走吧。」 「我知道命由天定,」她伸出手轻抚着他脸颊,「只不过下一句不是『事在人为』吗?」她轻声又问:「告诉我,朝廷的人为什么杀了你娘?」 他身躯蓦然一僵,脸色冷硬如冰。 见他神情一变,她连忙开口安抚,「呃,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好奇随口问问……」 看着她慌张的样子,他略微一愣,接着坚定的紧握住她的手。 「因为她爱了不该爱的人。」这些年来,她是他第一个与之提及过往的人。 「爱上不该爱的人?」她喃喃的重复,将头靠在他怀里,感觉他的温暖包围自己,思绪飞快地转着,「你爹吗?」 他沉默了。 「她爱上不该爱的人,所以朝廷派人杀了她——」她倏地离开他怀抱,略带惊奇的抬眼看他,在他简单的字句中找到联结,「所以你爹是朝廷的人?既然会让朝廷派人杀了她,身分肯定不凡,应该是个皇室中人……位高权重的人……对吗?」 几个问句柳岩枫都没反应,似是默认了,这给了李舞扬答案。 「原来……你居然是皇室血脉!」凝视他良久,她从初识就知道他特别神秘,果然如她所料,他的身世与众不同。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不解的看着她的笑容。 她星眸微眯,闪着莞尔的光芒,「不觉得有趣吗?想我李舞扬身体里没有半点皇室血统,却成长在帝王之家。而你明明是皇室之人,却活在市井山林之中……老天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啊?」 他的嘴角因为她率直的言论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我与帝王之家扯不上丁点关系。」淡淡的一句话划清界线。 「我明白,因为你不想。」她离开他的怀抱,思绪翻转着。只不过就是爱上一个人罢了,却得赔上一条命……她的心拧了起来,怎么都想不透。 看向温柔望着自己的他,她眼神一黯,想起他死去的娘。 虽然不知前因后果,她仍为早已香消玉殒的女人感到怅然,心中做下决定。 「我要去梦魂谷!」 她的话使他表情微变,神情中的温柔散去,大步上前抓住了她。 她微惊,低呼一声看着他,「怎么了?」 「你要去梦魂谷?」 「是。」她坦率的说:「因为大夫说梦魂谷的谷主医术高超,只不过——」 「他不轻易救人。」他接口。 「没错。你也听过传闻吧?」她一笑,低语,「虽然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但我总要去试试。」 「妄自进谷的人有去无回。」 「我知道。」这点她早有打算,「所以我在山脚下等就行了。从这里出发,约一日就可以到了吧?」 他看着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无奈。「不怕最后一无所获?」 「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她微笑,伸出手拍了拍他脸颊,「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他黑眸专注的凝视着她,好像想要看穿她的心思,最后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别叹气。既然你有苦衷,无法出手相救,我就去试另一个方法,不让你为难也能救我伶姨。纵使希望渺茫,但总是一线生机。」 他已经可以肯定的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到最后都只会徒劳无功。 大手轻触她红唇,她没有闪躲,只是用温柔的双眸看着他。 他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强烈而索求,带来的骚动情感她从未经历过,此生……她知道自己已经认定了他。 柳岩枫没有试图要她打消念头,因为了解不论他说什么她还是会去,等最后她发现做尽任何事都无力回天时,自然就会放弃了。 杀母之恨,就算是为了她,他也无法放下。 【第四章】 下雪了。 李舞扬抬起头看着降雪的天空,早春时分,山下虽已不若寒冬峻冷,但是春天的脚步迟迟未到这个山头,看着眼前一片的苍茫雪白,她呼了口气,立刻化为一缕白烟。 要在这样无际的雪地中找一个人,似乎不是太容易的事。 梦魂谷因为各式各样的传闻人烟罕至,因为入谷之人往往有去无回,所以这里的山妖、树怪之说也就不迳而走,使得它在神秘之中又添了更多的诡谲。 天还未亮,李舞扬就一人一马离开王府,一直走到半山腰,积雪太深,马儿跑不动,她才放弃骑马,拉着马匹在寒风之中一步步的走。 一路上,她并没有遇到任何特别的人事物,看来传闻毕竟只是传闻。 又走了会,她突然停下脚步,因为眼前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据义父的说法,他的两名部下就是没有留意到这个悬崖而失足。 她眨眨眼,安定了下心神,看着眼前的山谷,一个不留心,她可能也会摔个屍骨无存。 她拉着缰绳,抬头望向四周,一头是深不见底的无路悬崖,另一边则是陡峭彷佛直入云霄的山壁——除非她能飞檐走壁的上山壁,或腾云驾雾的到另一个山头去,不然到这个地步,她已无路可走。 她失望的举目四盼,难道辛苦走到这步田地了,当真要无功而返? 苦涩的感觉强烈涌上心头,她勉强抑制住。现在说放弃言之过早,她偷溜出府,花了好半天工夫才来到这里,可不想就此打道回府。 「谷主——」她停下脚步,双手圈在嘴边,站在悬崖边上用力的呼喊,「梦魂谷谷主——小女子乃谨王府舞扬郡主,今日来此有事相求,请拨冗一见。」 除了她自己呐喊的回音外,四周一片寂静。 天空的雪依然飘个不停,落在她的发上、肩上,身旁的马儿都冷得发抖了,但她全然不退缩。 「走吧。」她松开手中的缰绳,拍了拍马背,「回家去,不然你可会冻死在这里。」 将马匹赶下山,但她却没打算离去。 第十七章 「谷主,小女子乃谨王府舞扬郡主,」她不死心的又重复一次,也不管是否真会有人听见,她只是不想轻言放弃。「今日来此有一事相求,请拨冗一见。」 回答她的,还是只有空谷回音和一阵冷风。 「没关系,谷主不出谷,我有耐心等。」她下定决心,跪了下来,「谷主,小女子就跪在这里,等到您老得空拨冗一见。」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李舞扬坚定信念的跪在雪地之中,不一会儿,她的膝盖已全被覆在白雪之下,但她依然不愿放弃的看着前方,等着梦魂谷谷主心软,出面相见。 不过就是一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为何她要坚持到如此地步? 柳岩枫目光须臾不离跪在悬崖边上的娇小身躯,虽然面容一脸平静,但眼中已满是风暴。 这么冷的天,她竟然就这么跪在雪地里她的身子怎能受得住? 「这丫头倒挺倔强的。」 听到身后苍老的声音,柳岩枫没有分心回头,跟在他身旁的崔昂一见来者,立刻头一低,「长老。」 白发苍苍、面貌慈祥的老人站定在柳岩枫身旁,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视线与他落在同一个方向。 这郡主个头娇小、容貌柔美,却有一副与她外表完全相反的火烈性子。从她一出现在山脚下,谷主便一直站在山壁之上,在山岚雾气的环绕下,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不放。 对于这阵子谷主总是独自出谷一事,老人不是没有耳闻,只是他全然没有过问一字半句。他相信这个由他扶养长大的孩子,凡事自有分寸。 长老敛下眸光,思索了一会儿,转身看着柳岩枫,不放过他脸上丝毫的神情转变,「谷主,老身可否冒昧问您一句?」 柳岩枫没有答腔,默然同意。 「这位郡主跟谷主您的关系是……」他话声隐去,等着柳岩枫的答案。 柳岩枫缓缓别过脸,看向长老试探的眼神,无法说出违心之话。当年要不是长老,他可能早已死于荒野,他不该欺骗这位亦师亦父的恩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娘当年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又生下他,害得他们几乎被灭族,而娘虽然已死,但在存活下来的族人心目中,他却也是罪人。加上他的舅舅狐主为了救他,落崖生死未卜,族人更因此对小小年纪的他无法谅解。 若非长老在当年独排众议保他一命,还带着他在梦魂谷里替残存的族人重新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他也不会有今天。 老者精明睿智的眸光看出了他眼底深处流转的情意,身子不禁僵了一僵,久久不言不动。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谷主像极了他的娘亲。 谷主的娘是个狐族公主,深知人妖殊途的道理,可纵使早知世人的成见最后会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她仍为情爱义无反顾,依然飞蛾扑火。 长老已活在这世上超过千年,看多了男女情爱,公主死前的后悔和椎心之痛他明白,因为她没有料到会因她一人的情爱害死这么多的族人,只是若时光重来,长老也不认为公主会放弃这段情感。 「谷主,」他长长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她毕竟是个凡人。」 「我也是个凡人。」柳岩枫淡淡的回答。 长老沉默了一会儿,关于这点,他无法反驳。虽然谷主的娘是狐族公主,但他的亲爹却是凡人,所以谷主其实自小与凡人无异。 「谷主别忘了您的娘亲是狐族公主。」长老提醒,「通晓日月灵性。」 柳岩枫的目光从老人身上移开,继续锁在李舞扬身上。 「但那毕竟是我娘不是我,」他的语调极为平稳,「我是人也是妖,但又非人也非妖。」 他处在人妖两界,茫然不知自己到底归属何方,直到遇上李舞扬,才让他找到了安定的力量,无论是人或妖,对他都已不再重要。 「这些年来,谷主的努力族人全都看在眼里,现在族人不也都敬您为王吗?」 柳岩枫沉默着,不发一语。 他死去的娘亲曾跟在一位隐居山林的神医郑西子身边习医,也因为这个机缘,才会认识了那个凡间男子,进而相恋。 娘亲当年的死讯令郑西子十分怅然,他也想不通原是件世间美事,为何会落得芳魂梦断的下场?于是,他转而将毕生所学都授给柳岩枫,因为他看出这孩子有他母亲的聪慧与不同于一般人的灵性。 然而他习得卓绝医术之后,却从不轻易出手救人,只要一救人,便是有所求。他索取的一切往往是族人所需,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让族人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开枝散叶,日益强大。 这是他的责任,他也从未想要摆脱,只是现在……他只是要得到一个女人,难道也不成吗? 「我族人曾因公主所爱非人而遭受屠杀,死伤大半,就连狐主至今仍是下落不明,十年来,谷主以医术见长于天下,借此寻找族人,使他们得以在此安身立命,眼看报仇之事指日可待,大家对谷主也都心悦诚服……她不过就是一名凡人女子罢了,老身只希望谷主别因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长老摇了下头,轻叹口气,万万不想看到谷主再踏上当年公主的老路。「老夫言尽于此,还请谷主三思。」 他对崔昂使了个眼色,要他好好看着谷主,便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 「谷主,天暗了,回去吧。」崔昂走到主子身旁,轻声说道:「虽然长老表面什么都没说,但现在心头该是对您眼下的行为不甚认同,不然,他老人家也不会亲自走这一趟。所以我们还是走吧。」 柳岩枫彷佛没听到似的,脚步没有移动分毫,依然不动如山的盯着李舞扬。 崔昂见状只能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继续默默的站在一旁守候。 不过就是一名凡人女子罢了——柳岩枫不是不能理解长老语气底下的担忧和语重心长,他也明白她只是一名凡人,偏偏她却牵动了他的情感。他想放,但却舍不得放。 眼看天色已暗,降雪却没有任何趋缓,温度急速下降,他在等,等她受不了、放弃打道回府,怎知她仍是无动于衷的跪在雪地里,丝毫不理会落在自己身上的雪花。 她到底是在折磨谁?她的倔强举动,激起他心中复杂的情绪。她口口声声说不为难他,却不知她现在的做为正逼得他进退两难。 漫天冰雪中,寒风极具穿透力,穿过层层衣物直刺骨髓。可他很清楚令自己有刻骨之疼的不是这寒风,而是跪在雪地里的人。 李舞扬早被寒冷的天气冻得脸色发青,但却依旧靠着意志力强撑着。 她只祈祷上苍真能垂怜,梦魂谷谷主也能大发慈悲。虽然无法肯定他是否真如传闻般有妙手回春的能力,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能放弃。 只是……好冷啊!从她嘴里呼出的气都化为白雾了,她从来没有如此冷过。 中午的时候,太阳还露了脸,但却只将落在她身上的雪花化成水滴,令她的衣服湿了,然后当再次下起雪还伴着寒风吹来时,刺骨的寒意几乎夺走她的呼吸。 第十八章 到如今,她的四肢早就已经麻木到没有感觉,看着天色转暗,她也知道自己跪了好几个时辰,可别说是梦魂谷的谷主了,她连半只山林野兽都没看见。 神情恍惚中,她眼前突然一黑,身躯一晃,差点就倒在雪地中。 柳岩枫压抑许久的情绪在看到眼前这幕时猛地爆发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飞身向前。 「谷主?!」崔昂一惊,就见主子在转眼间便疾步赶到李舞扬身旁,一手扶住了她。 谷主此举可能会引起狂风暴雨啊!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摇,也跟着走过去。 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住她,令李舞扬吃力的打起精神,她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的人。 「岩枫?!」是幻觉吧?他怎么也在这里? 「你这笨蛋!」柳岩枫忍不住轻斥,一把抱住她,她整个人冷得就像冰块一样。 感觉到他有力的臂膀,李舞扬知道这不是错觉,忍不住扬起一个浅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已经跪了大半天了,不能在这当头才放弃,我要求这山谷的谷主救我伶姨。」 「这个谷主不轻易出手救人。」他的声音很冷,脸一沉。 「我知道。」被他抱起,她才知道自己的双脚早冻得没知觉,就连移动都觉得使不上力。她抬起的小脸上沾满薄霜,「但是我总得试试看,只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要试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他绷着脸,一把抱着她站起来。 感受到暖烘烘的热气包围自己,这使李舞扬舒服的叹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真的好累,好想睡一觉。 她没有试图拨开自己脸上的残雪,只是喃喃说道:「放我下来……我、我还不能走……」 「要他出手救伶王妃是不可能的!」柳岩枫的口气因为听到她的低语而转为严厉,「不用白费心机了。」 她拧起眉头,虽然他的怀抱很温暖,但她坚持离开。 看着倔强的光芒在她眼中凝聚,他不禁感到恼怒,偏偏对她莫可奈何。最终他也只能紧抱着她,强迫她留在他怀里,不让她再跪在冰冷的雪地之中。 「算我求你了,」她略微虚弱的开了口,「我已经没有力气跟你争,把我放开吧。」 「不放!」他难得动怒了。 「你不放也行,可你愿意救我伶姨吗?」 柳岩枫的眸光闪过又急又气的心疼。 「你愿意吗?」她追问。 「我不愿意!」他狠下心说。 「那就放开我。」 「她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他被惹火了,相信她很清楚自己是拿命在搏,却还坚持不让步。 「我知道。但是没有伶姨,我可能早就死了。」她倔强的扬起下巴,「伶姨现在唯一的心愿只是回故乡一趟,但偏偏她病体孱弱,连完成最后一个小小的心愿都没办法……如果你是我,你不会心痛吗?」 她的话使他的心猛然抽了一下,他铁青着一张脸道:「我不会让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若是没有他在一旁守着,恐怕她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一想到此,他俊脸浮现懊恼,抱起她就往回走。 「我不走……」她睁大美眸不依的看着他,即使她很累了,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他争,却仍然挣扎得想离开他的怀抱。 他的手臂紧拥着她,脸上笼罩着冷冽的气息。 寒风不停的夹着雪飘来,李舞扬喘着气,感觉视线开始逐渐模糊,挣扎的力道也不自觉转弱。 察觉到她的动作停止,柳岩枫立刻低下头,却只见她面色苍白如雪,双眸紧紧闭上。 「舞扬?!」他的心一惊,彷佛被刀狠狠一刺,有着说不出的痛。 他将手指放在她颈上,感觉脉搏微弱但依然在跳动,不禁松了口气。只是她若继续待在这里,小命肯定会没了! 他立刻伸手轻拍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见她没有任何回应,忍不住急了起来,「别睡!听到没?还不可以睡!」他向一旁的崔昂使了个眼色。 「谷主」崔昂露出惊愕的神情。 「开门!」他粗暴的吼了出来,冷静从他冷沉的眸中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火爆的怒气。 这样的谷主是崔昂所不熟悉的。他不再迟疑,举起手一挥,只见原本看似无路的山壁竟开了一道足以容人旋身的缝隙,原来山壁里别有洞天。 柳岩枫抱着李舞扬,疾步走下山壁里那条好似没有尽头的石阶,不久,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和乐的村落,外头的冷冽风雪似乎没有降临此处。 不理会一路上族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迳自往前方走去,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转眼出现在他们眼前。 大门左右有两只白玉雕刻、一人半高的白狐像,崔昂率先快走了几步,上前将朱红色的大门给推开。 柳岩枫抱着李舞扬,几个快步便登上通向大门的大理石阶梯。他很清楚自己现下的所作所为马上会传得众所周知,掀起一场风暴,但此刻的他压根不在乎,只一心牵挂着怀中昏迷的人儿。 他绝不容许她有任何的万一。 掌灯时分,四周一片寂静,柳岩枫坐在床头,看着双眼依然紧闭的李舞扬,心头五味杂陈。 执起她的手,上头有被冰寒冻伤的痕迹,他心疼地轻抚着。即使他的药可以治癒她冻伤的手,却无法抹去她为了司徒伶连命都能不要的那份心。 他放下她的手,烦躁的抚过浓密的黑发,起身走到窗边。 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堂里的灯火通,今夜在那里将有一场大会审。 长老已经派人来请,但他却置若罔闻,难道在她与对族人的责任间,他真的只能择其一,无法两全? 床上的人儿眼皮动了一下,似乎要醒了。 他彷佛心有灵犀,立刻转身走回床畔。 李舞扬张开迷蒙的双眸,有些困惑的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你醒了?」他坐下来,仔细的端详着她,「可有任何不适?」 她轻摇了下头,「这是……那里?」 「我家。」他柔声的回答,将她散在颊上的黑发拨开。「你晕了过去。」 他的话使她立即醒悟,失去知觉前的印象全回到了脑子里,她坐起身,「你怎么把我抱离山谷了呢?」 她的动作,使她蓦然惊觉自己胸前一凉。 「啊!」她惊呼一声,发现自己竟未着寸缕,立刻把原本盖在身上的羊毛毡给拉了起来,难掩错愕的问:「我的衣裳……」 「全湿了。」他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渐渐出现些许红晕,「所以我替你脱了它。」 她神情惊愕的看着他,「你……脱……脱我衣服?」 她惊慌的样子,令他忍不住大笑出来。 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率性,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她不由得有些失神。这股笑意柔和了他脸部的线条,使他看起来不再冰冷。 虽然知道他笑是因为看到她困窘,但她心头却没有半点怒气,她喜欢看着他笑容满面的模样。 「我并未将你抱离山谷,」他伸出手,将她连同包裹着她的羊毛毡一起抱进怀里,「这里是梦魂谷的谷底。」 第十九章 她微微一惊,「梦魂谷的谷底」 他肯定的点头。 她双眼一亮,「既然这里是梦魂谷的谷底,那谷主在哪?他人在哪?」她着急的伸手拉住他问。 他无奈的看着她。 「我求你告诉我!」她祈求的望着他。 他轻轻勾起了她的下巴,直视着她双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在心中重复了一次他的话,然后身躯一僵,了然的神色浮现眼底,心也不由得加速跳动了起来。「你是梦魂谷的谷主?」 他缓缓点了头。 看着他深如黑潭的眸子,惊讶后随之而来的是失望,她的手紧抓着毡子,一阵浓烈的挫败袭来。 「难怪一开始你便要我毋需白费心机,原来……」她忽然觉得胸口一闷,彷佛要窒息般,连忙喘了一大口气。 他紧张的看着她,「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她想对他笑,但却发现自己竟连挤出一个笑容的力气都没了。她将头靠进他怀里,无奈地微扯唇,「只是为了自己的徒劳无功而感到失落。」 她柔顺的模样反倒令柳岩枫有些意外。 他的手轻抚她如丝的秀发,原本预期她在得知他的真实身分后会苦苦哀求,却没料到她居然一句不提便决定放弃。 「你不求我?」 她抬起头望着他,「求你有用吗?我是挺想逼你的,但我说过,我不想让你为难。」 他伸出手把她搂近自己,感觉到她娇躯的柔软和身上的香味。他情不自禁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记得我跟你说过『熬鹰』的事吗?」她问。 他抱着她,轻点了头。 「野鹰因训练而被迫改变天性,原本翱翔天际最后却得听令于人,失去自由。我同样不想你为难,受人左右,救与不救……你自有定见。」 听到她的话,他在心中苦笑,他被她的体贴和温柔撩拨得神魂颠倒,心旌神摇,她的举动早已轻而易举的使他放下原则。 他吻上她的唇,眷恋的火焰将两人融化,他抱起她,紧紧的把她压在自己身下。 李舞扬过去并没有和男子如此肌肤相亲的体验,在他的轻抚和亲吻下,她很快便禁不住微微娇喘,但她并没有拒绝。 她的眸子闪着光亮,初识那时的熟悉感彷佛缘定三生的缘分,她的心已经交到他手上。 温存之后,在微亮的残灯中,柳岩枫抚着李舞扬的背,轻声说道:「你的脚踝有条银链,我本来想要解开,但是找不到接缝之处。」 「那是我娘给我的。娘说过,一旦戴上就解不下来了。」她柔若无骨的紧靠着他,昏昏欲睡,「当年,她要我乖乖听伶姨的话,只是一觉醒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和爹了。」 他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她,思索着到底该不该救司徒伶。亲情并不是他所熟悉的东西,他珍惜他的族人,他们也都可以说是他的亲人,但却没有一个能真实的踏进他内心深处。 怀中这个女人,是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人,而她在乎司徒伶…… 他倾身轻吻她,两人身躯紧密贴合,几乎融为一体,「我可以救你伶姨。」 听到这句话,原本快睡着的李舞扬瞬间睁大双眼,目光亮如天边的星斗,她兴奋地微喘着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愿意救伶姨?」 看着光彩回到她的眼中,柳岩枫着迷似的凝视着她,轻轻将她一缕黑发塞到耳后,柔声说道:「先听我说完再高兴也不迟。」 她眼眸闪亮,带着期盼地看他。 「我可以出手相救,但不是救她的命,只是让她有体力足以支撑到回返故里。」 她微微一愣,他的打算与她的期望虽有落差,但在这个时候,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双唇绽出一抹可爱的微笑,「这样已经足够了。」 她清楚他愿意点头让步有多难能可贵,就算无法治癒伶姨,但至少让伶姨一偿所愿,回归故里。她是该感天谢地了。 「谢谢你。」她用力的吻了他脸颊好几下,「真的谢谢你。」 她的举动使他失笑,「只要你别再得寸进尺就好。」 知道他指的是要她进一步要求将伶姨的病给根治,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没有回应他的话。 她当然不会把话说死绝,反正世事难料,或许明儿个他就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他搂着她,大手抚着她光滑细致的美背,她感觉他抚摸她的手劲很轻柔、很爱怜,她闭上眼,满足的飘然入梦。 看着她安稳的睡在自己怀中,柳岩枫眼里闪过一丝柔情。 投石击破水中天,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今天的决定将会掀起滔天巨浪——但那又何妨?反正将她带入谷已经坏了他的原则,现在也不差再多一件。 天一亮,李舞扬便迫不及待的带着柳岩枫回到谨王府。 也是一直到这时,李岳才从孔总管口中得知义女已是两天一夜未归,今天回来了,身旁竟还带着一名男子,此刻两人正在厅堂。 这个消息令他心中着实大吃一惊,为了不惊动病榻的爱妻,他表面不露思绪,但一出房门,神情立即一变,皱眉疾步的来到厅堂。 只不过他人还未到,远远的就听到厅里传来不小的争执声。 「你到底懂不懂规矩?」李紫絮冷哼一声,「这是谨王府,不是你随便带个人都能进来。」 李舞扬的反应只是瞟了她一眼,丝毫不把她看在眼里,「让开!」 这直率高傲的口气令李紫絮一愣,在这么多下人眼前,李舞扬的举动分明让她下不了台。 「不让!」她扬起下巴,任性妄为惯了,自觉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谨王府郡主,「是你一夜未归,还敢厚颜无耻的站在这里,理直气壮的要把这个野汉子带进门!」 李舞扬眼神一冷,她可不允许李紫絮用「野汉子」形容柳岩枫。 「紫絮,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她脸上已经有了风雨欲来的风暴。 「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亏父王还替你找了门好亲事!」说到这个,李紫絮又是一肚子火气,自己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可父王对她的关注却远不及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我看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若传出去,谨王府不但颜面扫地,你这门亲事也甭谈了!」 李舞扬无动于衷。她对嫁人本来就没什么兴趣,此生更只认定了柳岩枫。「这件事我自会跟父王详谈。」 李紫絮勃然大怒,原以为自己搬出父王来能堵她的嘴,谁晓得又被一句话回呛,「我知道你仗着父王宠爱就无法无天,但你可别忘了,我母妃初春便会回府,到时我再看母妃怎么治你!」 李舞扬闻言,心中不免感到不大愉快。大王妃一回来,就代表她的好日子结束了,不单得要开始谨言慎行,行为举止也得合乎礼仪。 不过那又如何?就算苦日子要来也不在今天,谨王妃毕竟现在还在京城的皇宫里享受,天高皇帝远,她有何惧? 「我懒得跟你废话,」她不客气了,「给我让开!」 第二十章 「瞧你说话的口气……啧,就像个村野鄙妇似的。」李紫絮存心挑剔的目光转向柳岩枫,看他一身寒伧,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你是谁?」 柳岩枫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不予理会。 「我们家郡主在问你话,你听到没有?」一旁李紫絮的侍女不客气的出声问。跟在主子身旁久了,下人也把那套狗眼看人低的本事学了七八分。 柳岩枫依然没有反应。 李紫絮不禁皱起眉头。李舞扬不把她放在眼里就算了,如今就连这个平民百姓也不将她当成一回事 「你总不会是个聋子吧?」她不悦的问。 柳岩枫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看来不是个聋子。」看到他的眼神,李紫絮眼睛眯了起来,「那就是个哑巴喽?不然问话怎么都不答?」 「紫絮,够了!」心系伶姨的病,李舞扬的忍耐终于到尽头,她手一伸,不客气地就将李紫絮推到一旁。 李紫絮被推得踉跄一下,瞪大了眼,「你竟然对我动手?!」 「只是请你让一步罢了,因为我没时间听你胡言乱语。」 听到她的话,李紫絮怒火失控,扬手就打算给她一巴掌,但手才举起,就被硬生生的挡在半空中。 只见原本立在一旁的柳岩枫,竟不知何时已神不知鬼不觉的闪到她们之间,还紧紧的抓住李紫絮手腕。 「好痛!」她的五官因为他的劲道而扭曲起来,「你这粗汉好大的胆子……还不把……本郡主放开!」 李舞扬见状微惊,连忙回过神,手轻覆在他手上,急切的对他摇了下头。 他目光沉怒,但还是依着她松开自己的手。 一得到自由,李紫絮立刻揉着手腕,退开了好几步。「来人啊!」她又气又恼的大吼,「把这粗汉给我抓起来,狠狠打一顿板子!」 「不准动他!」李舞扬直接护在柳岩枫身前。 「你——」 「这是怎么回事?」李岳皱着眉踏进厅堂,就看见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情况。 「父王!」一看到他,李紫絮原本张牙舞爪的模样顿时收起,梨花带雨的奔过去,「舞扬……舞扬竟带了个野汉子进府打我!」 李舞扬一听到这个谎言,怒火随之上扬。这么多年来,她对紫絮这丫头忍气吞声都是为了伶姨,而在伶姨病重的这个节骨眼,她当然更不能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蛮丫头毒打一顿! 她双手握紧,要自己千万忍住这股气。 「到底什么事?」李岳看了义女一眼后,视线落到一旁的柳岩枫身上,四目相接的瞬间,他有点惊呆了。「你……」他直指着柳岩枫,几乎无法言语。 像!实在太像了……他眼一眯,仔细的打量着,眉头也不自觉得越锁越紧。 「父王,这位是柳岩枫……是我请来的大夫。」李舞扬连忙解释。 大夫?李岳不动声色,视线仍紧盯着柳岩枫不放,可这个后生小辈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他的衣着十分简仆,甚至显得寒伧,但征战多年、阅人无数,李岳从不以貌取人。若以气度上着眼,眼前这男子绝非平庸之辈,更何况他长得实在太神似自己的兄长……这是巧合吗? 「父王,你看他那副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大夫。」李紫絮在一旁抢着说话,「这十之八九是舞扬在替自己一夜未归的行为找借口,说是孝心感人,去请大夫来医伶王妃,事实上是跟这个男人私混了一夜,全不把自己已许亲当一回事!」 听到她的话,李舞扬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但最后还是牙一咬,忍了下来。 她还未出阁,一夜未归确实于礼教不符,所以这事再辩也对她无益,她只是用清朗的双眸看着义父,「父王,请您相信我,岩枫真的是个大夫,请给他一个机会,让他——」 李岳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不用再说了!」 看到义父严肃的神情,李舞扬的心不由得一沉。难道一向宠爱她的父王,不信任她了吗? 李紫絮在一旁露出得意的神情。 这些年来,虽然自己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但父王却在舞扬的身上投注更多关爱,教她不服也不甘。明明她才是真正的郡主,真正的金枝玉叶,李舞扬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凭什么跟她比,夺走原本属于她的父爱? 「来人啊!」她得意扬扬的唤人,「把这男人给我轰出去!」 「不得无礼!」李岳开口轻斥了一声。 李紫絮闻言一愣,「父王……」 「大夫,」李岳目光稳稳的看向柳岩枫,「有劳了,这边请。」 李紫絮的神情,在李岳开口的那一瞬间整个僵住。 李舞扬露出兴奋的神情,「谢谢父王!」 谨王爷沉稳的态度令柳岩枫有些惊讶。他看着眼前高壮的中年男子,没料到对方竟不问半句就肯让他出手医治自己的爱妻! 「我相信舞扬。若她说你可以……我就信你。」似乎看出他心底的疑惑,李岳淡然的解释。 简单的一句话,已能令人明白他是真心疼爱舞扬,或许,这也能解释舞扬为何可以拼着自己一条命不要也要救司徒伶,因为没有血缘并不代表就无亲情。 柳岩枫跟在李岳的身后走,冷着一张脸,封锁所有的情感。他答应舞扬会让司徒伶完成最后的心愿回归故里,除此之外,他毋需费心思量。只是……舞扬居然许了亲脑中闯进刁蛮李紫絮方才的话语,他顿时感到满心不快。 一轮明月高挂天际,月色如银,虽然空气中还是带着凉意,但李岳心头的大石终于能暂时放下,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 他走在明月阁外的曲廊上,身后跟着沉默的柳岩枫。 「本王该怎么谢你?」 站在这建筑在水面上的曲廊,柳岩枫可以看到谨王府里华丽精美的房舍。这一晚,司徒伶所居住的明月阁里灯火通明,王府上下皆为她身子好转而洋溢着喜悦,可见这个庶王妃以德服人,颇得人心,无怪乎能教养出像舞扬这样宅心仁厚的「女儿」。 想起初识时她的见义勇为和那条羊毛毡,他垂下的眸中闪过一丝柔情。 「你既然不开口,本王就自己做主了。来人啊!」 李岳一唤,立刻上来两个下人,双手各拿着一个红绸布盖住的托盘,他伸手将红绸布给揭开,露出摆在托盘上头的金盒,和一颗如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金盒上头有着精致的雕刻,是朝廷里的金工花了近三个月才打造完成,一旁的夜明珠则在夜色之中发出炫目的光亮。 这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一出现,四周下人无不发出赞叹的声音。 然而柳岩枫却只是淡淡瞄了一眼,嘴角连扬一下都没有,那副无谓的模样,摆明了没把名贵的宝物放在眼里。 看他丝毫不为所动,李岳眼底闪过一丝赞许,「你不要?那你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本王都给。」 柳岩枫静静看着湖面上的波光倒影,没有出声。 李岳不禁打量着他。这男子或许年轻,但却已有一股老成的稳重,对任何人事物也总带着一丝冷漠,不若舞扬那般活泼率真,可他即使神秘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看向舞扬的目光却是十分温柔…… 第二十一章 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似乎是千古不变的定律。 看出柳岩枫没将这些俗物看在眼里,李岳手一挥,要下人将宝物给收起。他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向湖中心的亭子。 柳岩枫也缓步的跟在他身后。 「实不相瞒,本王已经替舞扬物色了一门好亲事。」李岳淡淡的道,「对方是平南将军的长子罗硕,自小与舞扬一同成长,待舞扬也极好。他相貌堂堂、勇猛过人,是位难得的将才。舞扬虽非本王所出,但本王是真心疼爱这个义女……王府的舞扬郡主配上平南将军的公子,可谓天造地设,柳公子觉得呢?」 柳岩枫闻言眼神一沉,抬头看着李岳,终于开口,「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人。」 李岳沉住气,不发一语的等他把话说完。 「我要你谨王府的舞扬郡主。」 这个答案早在李岳的预料之内。他淡然一笑,「就凭你?」他一派从容的回道:「你虽有一身好医术,但本王对你一无所知,本王如何安心将掌上明珠许给你?」 「这是你的承诺,只要我开口你便给。」柳岩枫不卑不亢的重复一次,「我要谨王府的舞扬郡主。」 李岳打趣的看着他,「你不怕本王动怒吗?」 他神色平静,俊颜不见丝毫惧色。 「难道……任何事都无法牵动你的情绪?」李岳忍不住扬头大笑,「好吧,本王言出必行,今日就做主将舞扬托付给你。」 柳岩枫微一挑眉看向他。这虽是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但谨王爷如此轻易的首肯,他不能说不意外。 「与其说本王看重你,不如说是相信舞扬。」灯火摇曳中,李岳的思绪彷佛回到初识时的那个破庙。 一位温柔婉约的女子,带着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柔弱无依,楚楚可怜,从那一刻起,他将女子视为珍宝摆在心上,而小女娃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佳人,一转眼已经十载光阴。 「因为舞扬心仪于你,与其给她找个她不爱的人,让她怅然一生,不如就顺了她的心。更何况……你长得十分神似一位我极为熟悉的人,我的三皇兄。」 听到后头的话,柳岩枫敛下目光。 李岳唤来一旁的老者,「孔总管,你也过来看看,你看他像是不像?」 孔总管恭敬的上前一步看了看,点了下头,「回王爷,确实神似。」 听到这句话,柳岩枫只是冷着脸,没有答腔。 「不过你们只是长得像,性子却截然不同,我三皇兄可是个笑口常开的爽朗男儿,只可惜……」李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你是何方人士?」 「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这个回答使李岳不禁笑了出来,「你这是在告诉本王,舞扬许给你之后,也得跟着你四处为家吗?」 关于这个问题,柳岩枫不想回答。 李岳苦笑的又摇头,「罢了罢了,舞扬一夜未归,为了她的贞节,也只得跟着你了。」 柳岩枫也不言谢,只是轻点了下头,当是听到他所言。 居然这般狂妄啊……李岳不由得摇头失笑。 活泼好动的舞扬,怎会看中这么一个惜字如金的男子呢?对他的沉默李岳并没有动怒,毕竟人家救了自己的爱妻,所以这点小事李岳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几日他便要带着伶儿回乡,若真有柳岩枫这个未来的女婿留在谨王府协助,他也较能稍稍放心。 【第五章】 「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李舞扬清脆的声音响起。 柳岩枫静静用摆在桌案上的铅粉、黛青作画,不发一语。 「不过就扎了根针加上一颗丹药,就让我伶姨气色大为好转,」她侧头打量着他,「是针的缘故还是丹药的神效?」 他继续画着,偏偏他要画的人似乎一刻也坐不住。 她站了起来,从他右侧晃到了左侧,「画图是用手不是用嘴,所以说句话吧?求你……我很好奇呢。」 他终于分心瞄了她一眼。「两者相辅而成的结果。」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 「我想也是。」她一副很了解似的抚着下巴,天知道她根本不懂,不过这不是重点。她继续说道:「所以……下次若再用同样的方法,就可以让伶姨多活三个月吗?」 柳岩枫这下终于知道她从一早就像只麻雀般说个不停,在他四周打转的原因。 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要她适可而止。 她乌眸灵活的转了转,「我说过,我不为难你,只是……你把给伶姨吃的丹药给我好不好?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 「若拿捏不当,你伶姨兴许立刻身亡。这样你若还要丹药,我给你百八十颗都没问题。」 听到这话,李舞扬的脸上浮现苦恼。她坐在一旁,略微无奈的撑着自己下巴咕哝着,「这不行、那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他当没听到她的话。自找麻烦才会答腔,反正她说累了自然就会闭上嘴。 「你似乎真的无所不能……」她已经很习惯没有得到他的回应,继续不厌其烦的开口,「不但画得一手好画,还拥有一身好医术、好功夫,甚至能使野马从疯狂变温驯、更是神秘的梦魂谷谷主……你到底还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啊?」 「我是个狐狸精。」他淡淡的说。 她哈哈大笑,没把他的话当真,「你?若你是狐精,我就是山妖了。到时咱们来个妖精大战,看谁输谁赢。」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干脆来个相应不理。这回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对了。」她异想天开,期待的看着他,「不如你收找为徒吧?」 柳岩枫闻言,不以为然的眉头一扬。 「这是拒绝的意思吗?你这人还真是小气……」她的嘴一撇,静了一下,不过没多便又张口啐道:「有好医术却没好心肠。」 「你伶姨不是可以回到苗疆了?」他淡淡的提醒她。他为了她愿意出手相救皇室中人,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所以别得寸进尺。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他不留情的提醒。 「我知道了啦!」她心微沉,不自在的动了动自己的身躯,知道以他的脾气,如果不愿意做的事,说再多也是枉然。「我只是想……」她靠向他身旁,不死心的轻声说道:「不如你收我为徒,然后我去救伶姨,这样人就不算你救的,对吧?」 这女人实在固执得很,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而且她这么靠着他,他根本不用作画了。 「我知道这是异想天开,但……总得试试嘛!」她对他露出一个温柔浅笑。「好不好?」 他深邃的目光看向她,放下手中的笔,伸手抚上她的脸。「舞扬,你完成了你伶姨的心愿。」他缓缓说道,「已经够了。」 他沉稳的声音要她面对现实,也摆明了拒绝她。 她叹了口气,头微微一侧,轻吻了下他的掌心,「我明白。我是该谢你,不该再旧事重提。」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他一把拉过她,让她坐在他腿上。 她挨着他坐了下来,明白这世间本来就如他所言——草木会枯,人会死,命由天定。她能做的都做了,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第二十二章 下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切身的问题—— 「若梦魂谷里的人都痛恨皇室中人,你如何平息众怒,跟我成亲?」 这的确是个难题。他看着她绝美的脸庞,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快就思索到这点上头。 「谷里的人并不喜欢我,不是吗?」李舞扬记得很清楚,那日她与柳岩枫离开梦魂谷要回到谨王府时,谷里的人看着她的仇视眼神,现在想来她还会忍不住打哆嗦。 「我会处理。」他安抚的拍着她的背。 「他们无法接受我,甚至讨厌我……真的只因我是皇室中人吗?」她轻声问。 「这是其中之一。」 「但我并非谨王爷的亲生女儿。」 「我知道。」虽然她与谨王爷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依然承袭皇姓,是谨王府的舞扬郡主。 「伶姨很少跟我提到我爹娘,」她低下头,幽幽说道:「但我还是记得他们。不如……」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兴奋的说:「等我父王回来,我求他让我改回原姓如何?就用我原本的姓名嫁入梦魂谷,这样成吗?」相信这点小事,以义父和伶姨对她疼爱有加的心,一定会同意。 柳岩枫将她搂进怀里,也希望问题真的只要她改姓便能解决,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她的李姓或许是个问题,但族人介意的是他最后竟然成为谨王爷的女婿,与皇室之人结成亲家这一点,她换不换回本姓其实帮助不大。 他没有泼正在兴头上的她冷水,因为明白她的提议只是希望不令他为难,他为她的心意感到一阵温暖。 「姊姊!」 听到亭外的叫声,李舞扬露出一个浅笑,招了招手。 李诺兴奋的跑向她,冲进她怀里。 她想要从柳岩枫的腿上起身,但他的手却压住她的腿,不许她离开。她娇嗔的看了他一眼。 他嘴角微扬了下,伸出手将李诺抱起来,放在自己另一边的腿上,让他们姊弟俩面对面。 李诺一脸兴奋的攀在他身上,还抬起头用力的亲了下他的脸颊。 柳岩枫的眉头微皱了下。 看到他不自在的神情,她忍不住笑出来。「诺诺喜欢你。」她俏皮的伸出手,轻捏着他高挺的鼻梁。 柳岩枫并不想笑,但这样轻松的时刻,却令他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一阵和风吹来,春天真的要来了…… 「姊姊!」 突如其来的大吼声,令李舞扬不经意被手上的针刺了一下。「哎呀!搞什么——」 「姊!」砰的一声,她的房门被人用力从外头撞开,接着李诺圆滚滚的身子几乎是用滚的滚进了她的怀里。 她低眉垂睫的看着怀里的胖小子,露出好气又好笑的神情,「诺诺?怎么了?」她正忙着准备出嫁要用的鸳鸯刺绣,这可得趁着天色正亮的时候做,若再等会儿天黑了,今日就得休息了。 「姊夫!诺诺要姊夫!」 「姊夫回家去了,等等才回来。」她一把抱起了弟弟。 虽然柳岩枫总是不苟言笑的对待诺儿,偏偏诺儿就爱跟着他,黏在他的四周打转,童言童语总弄得他哭笑不得。 指着自己的脸颊,李诺嘟着小嘴,「可是诺诺……痛痛!」 李舞扬头一侧,注意到他脸上的红肿,这是个很明显的掌印。她的脸色不禁一沉,「谁打你?」 「那个讨厌的坏姊姊!」 眼底闪过怒火,虽然基于礼法,她该制止弟弟的言辞,毕竟他口中所言的坏姊姊指的正是谨王府货真价实的郡主、他同父异母的姊姊李紫絮。 「郡主!」一旁的夏竹看主子沉下脸,打小就跟在主子身旁,又怎会看不出主子此刻心中的怒火正直往上窜。「先别气恼,咱们先问清楚怎么回事。」 李舞扬不发一语,面容铁青。 今日柳岩枫收到梦魂谷使者送来的一封信,一早就离开谨王府回梦魂谷处理事情,没想到他人才刚走,李紫絮就来找麻烦。 夏竹眼看主子的神色不豫,忙不迭的说:「郡马爷不在府里,王爷和伶王妃也出发去了南方,若现下郡主您气恼起来,只怕咱们不但讨不回公道,还可能惹祸上身。」 李舞扬不是不知道这层道理,要不然她早就抱着李诺冲去找李紫絮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理论了。明明都是一家人,为何不能以和为贵?她都要出嫁了,给她几天平静的日子也不成吗?刁蛮的讨厌丫头! 「诺儿乖,」她放柔自己的神情,轻揉着弟弟的头,「告诉姊姊,那个坏姊姊为什么打你?」 「郡主!」听到主子也跟着称紫絮郡主为坏姊姊,夏竹不由得暗暗捏了把冷汗,「若让人听见了——」 「这是我的舞絮阁,除了我的人还有谁敢擅入?」李舞扬看着夏竹。当年伶姨就是看夏竹机伶,所以才将她派到自己身旁,目的其实就是要夏竹随时提点冲动的她,凡事三思而行,让自己做个大家闺秀。不过有时……就像现在这个节骨眼,夏竹就显得太胆小怕事了。「你到一旁去,等我问出所以然,你再发表你的高见吧。」 夏竹只好头一低,乖乖的站到一旁。 「诺儿快跟姊姊说,她为什么打你?」她继续将注意力放到弟弟身上。 「她说诺诺拿她的东西。」 「诺儿有拿吗?」她问。 李诺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是坏姊姊要给诺诺东西,诺诺不要。」 「诺儿真乖。」她将他紧紧抱进怀里。这个六岁的弟弟是她最疼爱的小人儿。 原本谨王爷的元配大王妃也育有一子,却没料到在司徒伶嫁进来的第二年便因出痘不治而亡。而王爷专宠庶妃是谨王府上下众所周知的事,所以李诺一出生,便取代原本早夭的嫡长子成了谨王府的世子。 据闻当年王爷与大王妃的婚事本就非王爷所愿,所以夫妻俩的关系自成亲以来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直到司徒伶入府之后更加恶化,最终导致形同陌路。 谨王爷是当今圣上的第九子,身为皇亲国戚,享尽荣华富贵,对于能入谨王府,世人眼多称羡,殊不知这富丽堂皇的大宅院里,藏着多少的勾心斗角。 司徒伶不过是一个平凡百姓,岂能与出生高贵的大王妃相比,偏偏她的人生也因一个男人的钟爱而改变一切。 这些年来,她是大王妃的心头刺,小小的李诺一出生自然也成了王妃的眼中钉。也因为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她一向进退守分,不容许自己犯丝毫错误。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病体犹虚,在王爷陪同下返乡,大王妃那一房就赶着来欺负人了。 这一点,也不是小小年纪的李诺可以理解的。 「姊姊不是叫诺儿绝对不能跑出去吗?」李舞扬轻声问道,「诺诺跑出去了是吗?」 李诺嘟起嘴,「诺诺没有。」 「好孩子不能说谎。」轻点了下他的鼻子,她又道:「没出绿竹阁,怎么会遇上坏姊姊?」 「纸鸢……」他的手指向天空,「飞走,诺诺去追。」 第二十三章 李舞扬将李诺抱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看着他被打得红肿的脸颊,心里又气又心疼。这些年来,她是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但若凡事都要忍气吞声,这种日子也过得实在没道理。 「郡主,不如等郡马爷回府再说吧。」夏竹在一旁轻声的劝道。 轻摇怀中的小人儿,她吐了几口大气,一股气仍不停的往上冒,但却只能痛苦的压制着怒火。 突然,大门外响起吵闹声,她看了夏竹一眼。 夏竹立刻起身走出去,但手还没碰到门把,妹妹夏雨就冲了进来。 「郡主,」夏雨一脸慌张的说,「紫絮郡主来了!」 「好极了!」李舞扬脸上的苦恼立刻一扫而空,「我没去找她,她倒先来一步。」她看着夏竹,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是她自个儿送上门的,若情况失控,与我无关。」 夏竹闻言暗暗叫了声糟。 「还不快请?」李舞扬连忙拉拉自己的衣服,好整以暇的下令。 她一向好恶分明,对于李紫絮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她很清楚对方不怀好意,因此她也不会想与她多打交道。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交集少了,就算对方想找碴也没有多少机会。不过,此刻既然对方自己上门找麻烦,万一有个什么事,那责任当然就不在她身上了。 夏雨和夏竹得令将门给拉开,李紫絮带着自己的婢女和贴身侍卫,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李舞扬则是面无表情的抱着李诺,淡淡看着她,也没有费心起身招呼。 「妹妹,坐!」 李紫絮不悦的看着态度高傲的她。这个没父没母的孤女,竟敢总是不要脸的以谨王府郡主自居,还跟她以姊妹相称 「把东西交出来!」她冷冷的开口。 「什么东西?」李舞扬迳自拿着桌上的梅花糕给李诺吃,语气淡然。 「我的银柳君兰。」 李舞扬身体微僵,缓缓抬头看着她,「银柳君兰?」 银柳君兰是当今圣上趁着太后大寿,以各式吉祥花卉植物为题,命内务府金工所做出的一套金步摇,在太后大寿当日送给几位她疼爱的郡主,而李紫絮便是雀屏中选的其中一位。当时她所挑选的金步摇,便是她口中所言的这只银柳君兰。 李舞扬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李紫絮回府后那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她的态度告诉了所有人,她才是个谨王府真正的郡主,而自己不管再如何待人为善,却依旧连皇宫内院都无法踏入一步。 「圣上御赐之物,怎么会在舞扬这里?」李舞扬露出一脸穷极无聊的模样,「妹妹来错地方了吧?」 「是这个小鬼拿走的!」李紫絮不客气的一把想要抓住李诺。 李舞扬眼明手快,一掌打中了她的手臂,「妹妹乃大家闺秀,动手动脚的有失身分。」 李紫絮抚着自己被打痛的手臂,恼怒不已,「你护着他,难不成是你叫他来偷的?」 「别含血喷人。」李舞扬懒懒扫了她一眼,「你东西不见是你自己的问题,别赖到别人头上。」 「我明明就看到这小鬼在我的阁楼外偷偷摸摸的张望!」 李舞扬看着她。看来她今天是来者不善,硬要栽赃嫁祸了。 深吸了口气,她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柔声说:「诺儿不过是去捡纸鸢。」 「哼!拿捡纸鸢当幌子。」 「妹妹啊,」李舞扬轻挑眉,心里很想把她给轰出去,但外表依然表现出一副晓以大义的婉约模样,「诺儿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不像大人们会耍心眼,所以别幌子、幌子的挂嘴上。而且容姊姊我提醒一句,就算你再不喜欢他,诺诺还是谨王府的世子,你别让下人们笑话了。」 李紫絮表情一僵,瞪着她。「要不是他出世克死了我哥哥,这世子轮得到他当吗?」 「大胆!」李舞扬用力的一拍桌,「你瞧你说的是什么话?」 李紫絮脸一沉,「你别以为我会怕你,别忘了我才是李诺的亲姊姊,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教训。」 李舞扬瞪着她,双眼有了火气,「在我给父王、母妃斟茶下跪,进了谨王府的那日起,我便是李诺的姊姊,所以别再口口声声说我是外人。」 她嘴一撇,「你身上根本没有我们李家的血,还敢如此大言不惭?现在还要嫁个凡夫俗子,不知哪冒出来的野汉子……」看见绣架上的刺绣,她轻蔑的哼了一声,「根本就是对野鸭,正好配你卑贱的身分。」 李舞扬什么都能忍,但是莫名扯上柳岩枫,她可受不了。 她猛然站起身,将李诺交到夏竹的怀中,怒气腾腾警告,「管好你的嘴巴,不然我要你好看!」 「你又能奈我何?」李紫絮不自觉退了一步,身后的侍卫立即护上前,「我知道父王从小教你骑射、武学,但我这些侍卫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郡主——」夏竹连忙在一旁低喃,「忍住啊!」 李舞扬深吸了口气,双手紧握成拳,「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听你碎嘴!」 「你敢说我碎嘴?」李紫絮忍不住扬起手。 「若你敢动手,我会让你更难看。」李舞扬的语气轻柔,但其中的威胁却不容小觑。她并没有把李紫絮身边的侍卫看在眼里,只是不想给外人看他们谨王府的笑话,所以才百般容忍。 「东西明明是他偷的,」李紫絮的手直指着李诺,「若你行得正,就让我搜,如果你不许,那就是包庇。」 夏竹见到这般剑拔弩张的局面,急得都冒了汗,抱着世子的手不由得一紧,却在他的衣襟里碰触到一个硬物,接着那个硬物滑出他衣襟、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个声音使得屋内突然一静,李舞扬最先回过神,弯下腰捡起地上做工精细的金步摇。 「还说不是他拿的?」李紫絮一脸得意,一手将银柳君兰给抢了过来。 「诺儿,」李舞扬皱眉看着弟弟,「这怎么会在你身上?」 「坏姊姊给我的!」他指着李紫絮说。 「哼!」李紫絮冷冷一哼,「小小年纪不学好,偷窃已经该罚,现在还谎话连篇若真是我给了你,我现在还需要跑过来兴师问罪吗?」 「真是坏姊姊给的,诺诺不要,坏姊姊硬塞进来还打我一巴掌。」 李舞扬沉默不语,面色铁青,看着李诺一脸天真又无辜的表情。 「郡主……」夏竹担忧的看着她。 现在可真是进退维谷了,李舞扬相信李诺说的是真的,只是若李紫絮是存心嫁祸,这件事就不可能善了。她脑中飞快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给我过来。」李紫絮手一伸,就要将李诺拉过来。 「不准你动他!」李舞扬脸上有着压抑的怒气,挺身挡住她。 「你要包庇他?」 「先让我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再谈有无包庇之事。」她瞪着妹妹,「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诺儿说是你给的,你说是他偷的,我怎知说谎的人是你还是他?」 「你——」 「郡主,」李紫絮的婢女从外头侍卫口中得知消息,连忙上前低语,「王妃回府了!」 第二十四章 李紫絮闻言,神情为之一亮,得意扬扬的看着李舞扬,「母妃回来了,连天都帮我——见母妃去,我们就让母妃来评评理。」 李舞扬的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没想到进宫去给太子妃祝寿的大王妃,到了宫里一住就是大半年,竟挑在这个节骨眼回府了? 「还不走?」瞪了她一眼,李紫絮脚跟一转,已经赶着去大门前迎接自己数月未见的娘亲。 「郡主?」夏竹、夏雨全都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逃不掉,我们走吧!」李舞扬叹了口气,牵起李诺的小手,缓缓跟在李紫絮身后走出寝房。 载着大王妃连冰月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停在谨王府朱红气派的大门前。 连冰月一下马车,李紫絮立刻上前跪地请安。 「母妃!」 「好孩子。」她笑着将女儿扶起来,「起来吧。」 「谢母妃。」李紫絮满脸笑意的起身。 看了眼也跪在一旁的李舞扬和李诺,连冰月手挥了挥,「你们也起来吧。」 「谢母妃。」李舞扬拉着李诺一起站起来。 「母妃,您回来得正好。」李紫絮拉着连冰月的袖子,撒娇的说道:「您要替紫絮做主啊!」 连冰月淡淡的挑了下眉。 李紫絮的嘴一撇,接着说:「父王才带着庶妃回乡,李诺便不学好!」 连冰月表面不露思绪,但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悦。没想到司徒伶这贱人竟然没死! 原以为以她那副孱弱身子怎么也撑不过这个冬天,怎知冬天过了,初春时竟来了个陌生男子救了她一命。 目光不经意瞥了恭敬立在一旁的李舞扬一眼。这丫头倒是越大越发楚楚动人,虽然痛恨司徒伶,她却不得不承认司徒伶带进来的李舞扬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儿。 这大半年她虽然人在宫中,但府里的大小事她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知道这医术了得的大夫是李舞扬找来的,最后王爷还不顾体统,将义女许配给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神秘男子。 她虽没见过这个人,但若能让王爷抛去门户之见的放心将义女托付给他,这个男子就绝非泛泛之辈。 「怎么说不学好?」入了王府,坐在大堂之上,连冰月轻柔的问。 「李诺偷了我的银柳君兰送给舞扬。」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之前,你别含血喷人。」李舞扬冷声说道。 「是我亲眼所见,银柳君兰从李诺的衣襟掉落,人证物证俱在,你怎么说我含血喷人?到了这节骨眼还想包庇他,难不成真是你叫他偷的?我就知道你这来历不明的丫头觊觎王府珍宝。怎么?是想趁着出嫁前偷点东西好带去你那穷酸的夫家吗?我想也是,看他那寒酸的模样,只怕你不带点东西走,将来就要吃苦了。」 这臭丫头真令人生气!怒火再次在李舞扬的黑眸闪烁。 「不过就是件小事……紫絮,你何苦闹得人尽皆知,让下人看笑话?」连冰月识大体的当众训斥自己的女儿。 李紫絮一脸不以为然,「李诺偷我的东西是事实,难不成还要女儿忍气吞声?」 「当然不是,只是事关谨王府的世子,你处置总要有个分寸。」 「就因为李诺是世子,将来会世袭王位,更万万不可有宵小之辈的行为。」李紫絮眼神锐利的射向一脸天真的李诺,「小时就如此,长大还得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连冰月状似苦恼的轻叹了口气。 看着这对母女一搭一唱,李舞扬不禁在心中咒骂,她们摆明了就是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硬要为难李诺。 她牵着李诺的小手,看他一副不知所以的茫然神情,感到心疼。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懂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今天这一关,他们要安然脱身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义父娶了伶姨进门,偏偏大王妃的儿子隔年就死了,新仇加旧恨,这一切大王妃肯定全都算到伶姨和李诺的头上。 思索间,李舞扬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晕眩,身子一晃,踝上的银链又开始发烫。 「郡主!」她身后的夏竹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立刻上前扶了她一把。 李舞扬轻摇了下头站稳,压下不安的思绪。难道……真的有事要发生? 「不舒服你就退下吧。」连冰月开了口,「把李诺留下来。」 她望着看似慈爱的大王妃,不愿离去。「舞扬没事,只是母妃……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这……可真令我为难啊!」连冰月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呢?」 这句话在外人耳里听来或许问得坦率,但只有李舞扬知道大王妃是存心要她开口,赏罚之间,她若一个拿捏不好,大王妃就可以顺便替她罗织几条罪状,一次教训她和李诺两个眼中钉。 这对母女真是不简单,只不过她们玩这把戏的手法实在太拙劣。想到这个,李舞扬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到她嘴角如花的笑意,李紫絮有点恼了。「你还笑得出来」 「因为好笑啊!」她淡淡的耸了耸肩,「诺儿说东西可是你给他的。」 李紫絮冷冷一哼,「这不过就是李诺的推诿之辞,口说无凭,谁能证明东西是我给他的?」 「口说无凭」她点点头,「有意思,那妹妹现在不也是空口白话?毕竟东西也没人看到是诺儿从你房里拿出来的啊。」 「你……你摆明了要包庇这个小鬼!」 「小鬼、小鬼的叫,别忘了诺儿是谨王府的世子!」 连冰月冷冷的看着她,「舞扬,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是,等父王回府再议吧。父王应该会秉公处置。」 「喔?意思是母妃我不会秉公处置喽?」 看着挂在连冰月嘴角的淡然笑容,她无惧的耸了下肩,「舞扬不敢!」 「你们全都亲眼看到银柳君兰从世子的衣襟掉落吗?」连冰月紧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楚的问道。 李舞扬表情微变。 「大家都见着了,包括舞扬!」李紫絮在一旁说。 「是吗?」连冰月柔声的问,「舞扬?」 咬了咬牙,她不情愿的点头。 「既然如此……就略施薄惩吧。」连冰月很快的做下决定,轻挥了挥手,站起身准备离开,「将世子责杖十大板,剩下的就等王爷回来再定夺。我累了,不想为这等小事伤神。」 责杖十大板对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 李舞扬大惊失色,失控的挡住了她的路,「母妃,事情还未弄清楚,你怎么可以——」 「大胆!」连冰月怒瞪着她,「让开!」 「若母妃不收回成命,舞扬不让!」她倔强的扬起下巴。 大王妃眼神一冷。 李舞扬无惧的回视——要正面交锋就来吧! 反正这个谨王府本来就不是她的家,要不是为了伶姨,她早就已经不想待在这一点都不自由的大宅子里。 「要打李诺,先过我这关再说。」 连冰月冷冷一笑,「还真是姊弟情深。想跟我斗?你还差了点。难不成我堂堂谨王妃,连你这个小小郡主都治不住吗?」 第二十五章 看着那张绝美的脸庞,她想起当年的司徒伶,也是用一张我见犹怜的脸蛋迷惑了她的丈夫…… 思及此,她心中的恨意一拥而上。 她是当朝国师的表妹,太子妃是她的亲表姊,她出身名门,但人生却因司徒伶这个女人的出现而陷入数不尽的孤单苦涩中。 「来人啊!」她声色俱厉的下令,「舞扬郡主出言不逊、顶撞本宫,板责伺候!先给我打二十大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仗着王爷厚爱伶牙俐齿?」 「你——」李舞扬的话还没说完,两个侍卫就上来将她压倒在地。 「如果真要护着世子,不如你替他一起挨了那十个板子吧。谁敢上前,就一律同罪。」连冰月重新坐回椅子上,冷冷的看着一脸愤恨的李舞扬。 「好啊!」李紫絮在一旁开怀的点着头。「使劲给我打!」 拿着厚实刑板的侍卫,迟疑的站在一旁。这板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还杵着做什么?」李紫絮斥道,「要造反啊?」 「得罪了!郡主。」侍卫低语完,随即动手。 一板打下去,痛得几乎令李舞扬忍不住呻吟,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姊姊!」李诺见了想要扑过去。 「拉住世子!别让他过来!」她赶紧喝道。 夏竹忍着眼眶的泪,紧抱着李诺,不理会他的挣扎死命抱着。 这个时候,谁都不敢也不能上前,王妃现在在盛怒之中,一旦发起火来,杀人都有可能,谁还敢去找死? 三十大板才打一半,李舞扬的衣衫已经破了,厅堂之中留下一大摊血迹。 娇滴滴的郡主被打得皮开肉绽,大家都不忍看,只有大王妃依然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夏竹忍不住哭了出来,但在这个节骨眼,她不敢让自己的眼泪被人瞧见,连忙背过身抹去泪水。怎知一时不察没有抓紧李诺,竟让他给挣脱开来,跑了出去。 「大胆!全都走开!」李诺冲上前一把将手拿刑板的侍卫给推开。「不准你们打我姊姊!」 「诺……」李舞扬想要伸手护住他,但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连冰月瞪大眼,用力的一拍桌,站起身走过去便扬起手,一个劈啪声响打在李诺的脸上,只见李诺小小的身躯立刻因为这重重的一击被打得飞了出去。 看到这景况,众人简直吓坏了,那一巴掌的劲道就连大男人可能都比不上。 就在李诺将要跌落地上的瞬间,一双大手稳稳将他给捞起,抱进怀里。 「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有必要这样吗?」柳岩枫看着李诺脸上一片血红,嘴角还有血沫,不禁眼神一冷。 这孩子倒不简单,被打了这么一下,该是很痛,却没有掉半滴泪。 「郡马爷!」夏竹看见他,立即像是看到救星似的唤了一声。「快救郡主!」 柳岩枫抬起头,原本沉怒的脸色在看到倒卧血泊中的李舞扬后,当场变得苍白。 只见她双眼紧闭,浑身是血,一动也不动…… 一声混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嘶喊逸出喉咙,他尖锐的叫声使在场的人都吓得捂住了耳朵。 连冰月脸色大变,心惊得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 柳岩枫奔到李舞扬身旁,惊骇欲绝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她,伸手试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 昏暗、疼痛、麻木伴随着恐怖的死亡阴影,向李舞扬袭来,但她依稀可以感觉到有人搂住了她。 她奋力的睁开眼睛,将他一脸的慌乱全看进眼里。 难得啊……他总是冷静而自制,没想到竟也会有如此慌乱无措的时候。 如释重负的感觉使她忍不住啜泣了起来。他来了,一切都没会事了…… 听到她的哭泣,柳岩枫的怒火在胸中翻腾,心更是痛得像被人鞭笞。 「舞扬,别哭。」他收紧臂膀拥着她,「我带你回家了。」 「好。」她虚弱的开口,「回家……诺儿……」 「放心吧。」他低沉的嗓音安抚着她,「一切有我。」 他极尽小心的将她抱起来,但依然让她痛得咬紧下唇,他的怒火在此时达到顶点,目露杀机的瞪向连冰月。 连冰月戒慎的看着他。这个男人冷酷而威严,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张令她不寒而栗的熟悉五官,他长得实在太神似她的表姊夫——太子李皓。 而他方才尖锐的叫声也太过惊人,那彷佛是动物负伤的凄厉叫声,印象中,在多年前她也曾经听过…… 「你该死!」憎恨和杀戮在柳岩枫的胸中沸腾,他掏出腰间的一把短匕首。 「不……」李舞扬眼角瞄到他手上的光亮,虚弱的说:「不……不能杀,她是王妃。」 可恨! 听到她的话,他手腕一转,匕首倏然从他手中飞了出去,直接射向连冰月,不过只削下她发侧的发,笔直的嵌进她身后的墙面。 连冰月颤抖着,脸上的血色尽失。 「若有下次,我定不饶你!」像是承诺也是诅咒,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去。 「诺儿……」 「放心吧。」单只听着她虚弱的声音,他就感到心如刀割,「我会带着他,诺儿,跟上。」 「嗯。」李诺勇敢的站稳,听话的拉着他衣角。 此时李舞扬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昏死了过去。 柳岩枫不再迟疑,立刻带着李诺、抱着李舞扬离开了谨王府。 夏竹见众人还在呆愣之中,也一溜烟的拉着原本躲在门外偷看的夏雨,连忙跟了上去。 在她们两姊妹的心目中,主子只有李舞扬一个人,若少了舞扬郡主的谨王府,说什么她们也不想待了。 「母妃?!」直到柳岩枫走远,李紫絮这才回过神,连忙跑到一脸苍白的娘亲身旁,「您没事吧?」 地上那一缕青丝看了令人心惊,只差一点,那匕首就会伤了她。 「那名男子……」久久,连冰月才缓缓的开口,「就是你父王许诺给李舞扬的郡马爷吗?」 「是!」李紫絮困惑的看着她一脸的阴晴不定,这样的娘亲令人觉得好陌生,「他叫柳岩枫。」 连冰月侧过身,看着嵌入墙上的匕首—— 好一个文武兼备的男子,医术与功夫八成都不弱,难怪王爷会放心将宠爱的义女许配给他。不过……除了优秀之外,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想起柳岩枫的长相,连冰月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个酷似太子的年轻男子,或许国师会有兴趣来会上一会。 十年了,她在谨王府受辱了十年,该是她复仇的机会来了…… 这些年的苦,她丧子的痛、夺夫的恨——她全都会一次讨回来!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狐仙女婿 上》作者:子纹 02、《狐仙女婿 下》作者:子纹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