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 楔子 萧炎在商场上能够叱吒风云,靠的不光是点石成金的生意头脑、舌粲莲花的无碍辩才,或是皇后娘娘的裙带关系庇荫而已,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因素,让他能够挣出头角,那就是—— 他遇到困境,能起死回生、重新站起来的本领。 他这个人有个原则,吃了亏,那一定要把「便宜」占回来。就算是跌倒,手里若不抓点东西再爬起来,岂不是白跌一场?想玩囤积居奇,就得在人人都因亏损惨赔而放手的那一刻大量买进,等待时机。 所以。 看着面前两名前来向自己请安的年轻人,萧炎用着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的时候,脑子里已经盘算好,要怎样「转亏为盈」了。 「爹,你没听到吗?冬生在请您喝茶呢!」 长子萧证面容焦急地跨前一步。 一旁低头,恭敬呈上茶盘的男子赶紧使了个眼色,要萧证「快别说了」。 他个儿虽然较自己儿子略小一个尺寸,但是与普通汉子相比已经算是高有型。若是拿来和姑娘家比,则更显「挺拔」、「可靠」——无论怎么讲,都和姑娘家的「小鸟依人」没得比。 但,事到如今,自己都快狗急跳墙了,还能管得着合不合常情、符不符合天理吗? 况且不幸中之大幸,他白里透红的娇嫩双颊、秀气精细的分明五官,唇红齿白的模样……只要稍加雕琢,绝对不输京城倾国红伶。 萧炎这厢笃定了念头后,总算伸出手,从他呈上的茶盘中取走杯子,啜了一口。 「唔……这茶太温。」 他一蹙眉抱怨,男子立刻道:「小的立刻再去给老爷泡一杯。」 「甭去了,这还不是爹自己慢吞吞造成的。」替邬冬生打抱不平,萧证拦着不给他去,冲着萧炎又是一阵埋怨。「冬生人捧着茶盘在那儿,站了至少一炷香的时间,我看他两手臂一定是又麻又酸了,爹爹还在那儿梦游!」 「我梦游又碍着你这笨儿子了?」 「您分明是存心刁难!」 「厚?你说爹爹我刁难,这又是根据啥理由?」 「爹爹心中还是反对我和冬生的事,所以想藉着刁难冬生,破坏我俩琴瑟和鸣的夫妇关系。」萧证马上说道。 「夫妇……」萧炎一瞥儿子身旁的冬生。「妇者,女子也。你二人皆为男儿身,哪一点称得上夫『妇』了?」 冬生面容一哀,萧证脸色一变。 「爹……您若是想说话不算话,翻脸不认帐,那……孩儿也自有孩儿的打算!」骤降的口气,蕴藏着一丝警告。 萧炎当然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那个「不成全我和冬生的好事,我就要带着冬生离开」的威胁,随时都可以「成真」。 唉,这不长进的不肖子,只有一论及自家媳妇儿——邬冬生的事,那温吞、懒散的模样才会骤变成当机立断、迅若雷电。 萧炎膝下虽有三女二男,但是五个孩子之中,他最看重的……也可说最期待的长子,如今却是令他最感失望的一个。 想当初妻子萧氏与他恩爱结缔十年,却迟迟等不到腹中喜讯。担心香火无法传承,萧炎不得不另置两房侧室。 后来他迎娶的这对姊妹花——大、小雁儿,不到半年时间,肚子便纷纷传出好消息。年初由妹妹小雁儿先产下一女,同年年尾大雁儿还一连生下双胞胎姊妹,让萧家一下子添了三口。 可是萧炎高兴之余,仍感遗憾,他的心愿还是未能达成。女儿长大就是别人家的,他想要的是可以传承衣钵的儿子。 这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府邸里面喜事连庄,给大房萧氏带来了好运气,始终艰子的她,竟也在十个月后喜获麟儿。萧炎欣喜若狂,不只是他终于后继有人,而且自己吃下的这颗定心丸,还是最珍爱的妻子替他生下的——可想而知,萧家夫妻对这长子证,不只是疼入心坎儿,还宝贝得不得了,能有多宠他就多宠他。 因此,证儿小时候比寻常孩子学走步的时间晚了,他们夫妻就说「大器晚成」嘛,不打紧。 因此,证儿爱蒐罗奇石异木胜过金银珠宝,他们夫妻就大赞儿子是「慧眼独具」。 因此,证儿背不出四书五经,却满口奇门遁甲、天文地理,他们夫妻就说「行行出状元」,只要证儿安安稳稳、健健康康地长大,最是重要。 不过这孩子是白宠、白疼了! 萧炎自认能给这孩子的、能容忍这孩子的、能够为这孩子做的事,自己都已经尽量在给、在忍、在让他做了。 像是替儿子在院子里盖了间最大的别苑——「鹰之屋」,好让这孩子能够和最喜欢的鹰鸟同处一室。 像是儿子明知他有多急着想要替他找房媳妇儿,却老是和自己的随从冬生混在一起,瞧都不瞧姑娘家一眼的时候,他也没动冬生的地位、嫌冬生是个阻碍,还替儿子挽留住这好人才。 像是皇后娘娘銮驾过府之时,以冬生一介奴才的身分,根本不能在娘娘面前请安,可是儿子想让宠他的娘娘见一见自己的心上人,居然打破规矩……这种搞不好会让他们萧府上上下下惹祸上身的行径,也让他做了。 可是做一个爹亲,有个万万不能放弃的心愿——这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儿子要给他最后通牒他也不在乎的、非办到不可的心愿。 「爹爹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萧炎将杯子放回冬生所捧的茶盘上,臭着一张脸地开口。 「因为之前讲得不清不楚,日后少不了出问题。我只是要修正一下,让此桩婚事更周全。」 两名年轻人略微困惑地互瞧了一瞧,萧证暗中拉住了冬生的小手,一副要他「别怕,我会罩着你」的样子。 咳了咳,萧炎暗示要他们在老人家面前「收敛一些」。 结果冬生马上就将手缩回了身后,留下萧证一人气呼呼地瞪着自己的父亲。 「我要再问你最后一次,证儿。」 不理会儿子的叛逆态度,萧炎道:「无论将来你二人怎样吃苦,纵使身无一文、贫困潦倒地流落街头,你也不怕,宁可选择和冬生过这辈子,且绝对不会纳妾,让爹爹我一偿抱孙之愿,毁我萧家后代安泰是不?」 「爹并不只我一个儿呀!不是还有方弟在?方弟性格活泼,人见人爱,再没几年等他成人了,爹再施行您的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的颐养天年之计划还不迟。」一推天下无难事。 「说得好听!到你方弟成年,爹还得继续做牛做马,不得退隐就是了。」 「爹还年轻,就这样退休,您一定还会不甘寂寞地管东管西,干脆就别退了。」再推。 「你个不肖子!打定主意吃定你爹爹的劳碌命就对了!」不给他「三推四却」的机会,萧炎大手一挥。「总之,假如你们横了心,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爹也认了。」 萧证眉宇一展,面容更是拨云见日地浮现喜色。 「不过只有爹一个人认赔,爹没办法接受,爹的荷包也没办法接受,爹这个精打细算的生意头脑更是没办法接受。」 丑话先说。 「你自己算算,爹培育你到大,花费了多少心血资本?还有冬生,你知道奴才村出身的他,爹爹可是出了比寻常贵一、两倍的价码,聘用他当你的随从,训练他当总管,这些全部都是爹爹掏出银两来支应的。」 但是萧证似乎早已想到他会提及此事,回道:「爹花在冬生身上的每一分银子,我本就有意把它全数归还给爹爹。我不为别的,只要冬生别老是在意着自己曾是奴才身分,自觉低人一等。日后他是我的妻,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不可能再回去做奴才了。」 「爹接着本来要讲,这不是银两多寡的问题。可是你既然要还,那干脆就还个两倍,爹爹可把关于冬生的那部分,一笔勾销。」 「行。一共是多少?」 萧炎说了个天文数字,听得冬生差点晕过去,萧证却面不改色地说:「明儿个我就让钱庄把钱送入爹爹的库房。」 「少爷,不行!小的不能让您——」 这声「少爷」听得萧证好怒,他立刻道:「是『夫君』吧?下回你再喊错,我罚你当众亲我一下!」 「对不起,我失言了。但是这么大笔的钱,我万万不——」 「这是我和爹父子之间的事,不许你插嘴。」 「可是——」 「证儿说得没错,这是我们父子的事。至于冬生你……别急,一会儿就会轮到你的事了。」 萧炎无论跟自己的儿子要了多少银两,等自己驾鹤西归时,还不是都回到证儿手中?讨这笔银子,只是讨个心甘情愿、讨个台阶下罢了。 「爹花在你身上的银两,你也该要偿还了。打今儿个起,我就让宗一……」事先已经跟回锅的老总管,也是冬生的爹商谈过此事,因此萧炎无须征求其他意见,也不容拒绝地说道:「负责教育你接下和经营萧家事业。爹爹我预备一年后把事业全交给你,带着你娘和两个姨娘搬离京城,到温暖的南方隐居。明白了吗?」 「……明白。」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认命。 萧炎解决完最重要的部分之后,满意地转向一旁,看着脸色始终惴惴不安、忧心忡忡的冬生。 这孩子也是自己从他幼小一路看他成长到今日这般玉树临风的潇洒君子,因此讲到自己待他与一般奴才,在情感方面可是截然不同的。 尤其是他爹爹邬宗一,与自己年龄相近,在自己还是个普通小贩,他也还是个长工身分时,就给了他许多帮助。两人曾经你扛着货、我背着银两,两人三脚地跑遍大江南北,胼手胝足地打下今日萧家巨富的基础。 宗一为萧家牺牲了多少与自己家族共聚的时间,萧炎全部看在眼中,他想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这样为自己卖命了。后来萧炎想给证儿找个可信赖的玩伴兼随从,要求宗一带自己的儿子过来时,宗一也不顾妻子的反对,带年幼的儿子进京入萧家的门。之后辗转听说宗一的妻子在老家抑郁寡欢,卧床不起,萧炎对宗一真是愧疚到头都抬不起来。 或许是这种心情作祟,萧炎待冬生一向不薄,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 纵使这回冬生与证儿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别人不要,我邬冬生要!请老爷……不,请岳父大人您成全,让小的娶萧证少爷为妻! 听到此事,萧炎也是气愤自己养子不孝,觉得都是自己没把萧证教好,学人家搞什么断袖之癖,还连累了别人家的儿子。 「冬生。」 「是,老爷。」 「不是『老爷』了吧?上回你都喊我岳父了,是该改口叫『爹』了。」 「……爹。」赧红了脸,老实地喊。 唉,宗一真会教,冬生在他的教育之下,真是个没话说的好孩子。 不光是脑袋冰雪聪明,凡事皆能举一反三地学会,而且任劳任怨、勤快能干,个性好到没得挑——若是个姑娘家,萧炎早早就订下亲事,帮萧证当成童养媳地娶进门了。 「前面你也听见了,再怎么吃苦,你都甘愿留在证儿身边,是吧?」等冬生点完头,萧炎续道:「那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我萧家的『媳妇儿』,对外我会说你爹由于乡野迷信,从幼小就将你『女扮男装』地养大,其实你是女儿身,得等到你满了二十,才能够以姑娘家的真面目示人。」 狸猫都可换太子了,假凤亦可虚凰,这就是萧炎想出的起死回生又可转亏为盈的上上之计! ——只要对外,叫邬冬生伪装成「真正」的姑娘家,就成了! 「上弦之月」卷 第一章 说起萧炎的三位妻妾,熟识萧家的亲朋好友们,无不对她们姊妹间的融洽关系啧啧称奇。 大房的萧氏,俨然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个中代表。 琴棋书画,她无一精通,女红针黹更是烂到让她的女红师傅想哭——绣一条龙变成一条虫、绣一朵花变成一颗鼻屎,神奇的是绣小鸟看上去竟是一只老鹰。唯一还称得上是才华出色之处,是她有着黄莺出谷般的美妙歌喉,唱小曲的功力,可不输正格的戏子。 另外有其子必有其母,和常常出神发呆的儿子不相上下,这个为娘的也是经常坐在花园的哪个角落,一坐就是半天不回神、动作慢慢吞吞的人。 她与精明干练的夫君恰成反比,一动一静、一快一慢、一焦躁一温吞,可是和无法共存的白天、黑夜不同的是,纵使他们如此不相称、不同,凑在一起时又有如天地两极的互补,形成了和谐的一体。 当老爷愤怒地将奴才骂哭后,夫人伸出的安慰之手可让奴才们破涕为笑;当老爷急着在天未暗前就准备出门赴宴时,还未更衣的夫人所拖延的时间,恰好让他们不早不晚地抵达主人府上。诸如此类,数也不数清的状况,证实了他们夫妻的确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这也就难怪,纵使萧氏曾有十年无法怀胎的岁月,萧炎也未曾动过半次休妻的念头,甚至在纳了妾室之后,无论当夜在哪儿就寝,必会探访妻子的睡处,互道声晚安。 再说到两位侧室——大、小雁儿。 两人原为京城首牌,卖艺不卖身的名妓,虽以姊妹相称,然而她们只是情同姊妹的天涯苦命人。只因为同年同月同日被妓院老鸨买下,又有着同样的姓氏,两人索性结拜,相互照料、相互打气。 论容貌,两人都有着再多赘词也赞叹不完的沈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论才华,两人都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精通的高手,甚至女红也略通一二,绣绣花草不是问题。唯一较不拿手的,是莳花养草这些短时间内做不到的事。 ——没错,两人论快或慢,都是脑筋快、手脚更快,聪明能干、快言快语的人。 所以就有人笑道—— 「两位妾夫人都和老爷一样性急,于是进门就快快生了孩子,省得夜长梦多。反观大房夫人是个慢郎中,见到她们俩孩子生了,才想到自己也该生个胖小子来抱一抱,这才有喜。」 别以为这只是奴才间的笑话,还有不少人认为不中亦不远矣,搞不好真的就是这样子。 话说大、小雁儿两人一出道卖艺,立刻挤下了许多叱吒一方的名妓、红伶,成了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名人显要不惜一掷千金,最想要包下专宠的红牌。 但是无论对方提出了多高的价码,两人始终没有点头,让任何人替她们赎身——理由只有一个,因为没有一位贵人有办法答应她们「要赎身可以,但是要连奴家的妹妹(姊姊),小雁儿(大雁儿)一块儿赎」的条件。 试想,要替一位名妓赎身,都已经是少数权贵才能付得出来的高昂代价了,还得一口气两人一块儿赎。这双倍的天价,即使是豪门巨贾,也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本钱与气魄敢于照做的。 再则,纵使出得起这代价,也未必能过得了家中「母老虎」的那一关,尤其是家中未曾纳过妾室的人家,更不可能一口气连迎两位进门。本就有三妻四妾的人,阻力或许小,基本功夫还是得做,不先安抚好家中原有的妻妾,迎了新欢进来,等于是迎进了新的火种也不一定。 前面所说的情形都克服了,那也还得经得过最后一关、也是最重要的一关——这赎身的恩客,得是两人都愿意「嫁」的夫君才行。 也就是说,单单赢得一方的芳心,是无法让他迎得美人归的。 想当初萧炎可是靠一句话,就博得了大、小雁儿的欢心,同获两人首肯,这才高高兴兴地将两人迎入萧家。 「两人一块儿迎?那有什么问题!」 就是这句豪气万丈、气魄十足的话,迷倒了两女。 「我本来就不想拆散你们姊妹俩,只要你们不介意共事于我,我觉得你们俩一起进府可以相互照料,好得很呀!人呀,只要不孤单寂寞,就不会相互争宠。」 加上这种细心体贴。 「不过,你们要发誓不会联手欺负大房。」 以及对元配的不离不弃。 综观所有条件,萧炎可说是她们再理想不过的选择,因此考虑不到一天,就双双点头答应嫁了。 两姊妹的感情有多好,从她们相互替对方着想的几件事上,就看得出来—— 小雁儿先产下一女,大雁儿不但不吃醋,还到她房中打地铺过了一整月,替她坐月子。不但亲手替小娃儿把屎把尿,亲手替妹妹梳头、洗身子,也亲手炖鸡汤给她喝。 同样的,大雁儿生双胞胎女儿,历经三天三夜的难产还生不下来时,小雁儿不顾外头大雪纷飞,跑去传说最灵验的保安产、求子庙里,彻夜跪拜诵经,为她祈福求平安……之后大雁儿总算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劫难。 难能可贵的,她们姊妹俩与萧氏亦相当投缘。据她们的说法,是刚进门的那一晚上,到萧氏房内去请安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姊姊」,她们就知道自己托付终身给萧炎,是这辈子作过最正确的决定了。 尔后她们谈论那一次见面时,说着—— 「因为,姊姊是那样傻气地笑着,对我们毫无芥蒂地说:『未来夫君就请你们多照顾了,我一个人伺候他十年,好累喔,早想找人来帮我忙了。』」 「要不是姊姊素着张脸,穿着寝服,一副已经准备好要上床睡觉的样子,我想必会小心眼地猜测她是在说反话。但是……呵呵,姊姊真是太厉害了,让我们甘拜下风。」 「咦?我厉害在哪里?」 「就是这点呀,姊姊!」小雁儿笑道。 「这点?」 「这点。」大雁儿也肯定地说。 最后两个妹妹一起搂着满脸不解的萧氏,大笑着说:「妹妹们会一辈子甘愿做小,请姊姊长长久久,一直做咱们最敬爱的大姊。」 这是……很久之前邬冬生在向三位夫人请安时,听她们亲口说的。当时邬冬生对三位夫人的「好感情」感到万分之羡慕,毕竟身为独子的自己,连个能称呼「哥哥」、「弟弟」的拜把兄弟都没有。 ——唯一和他称得上交情匪浅的人(萧证),他更不可能将他当成兄弟看。那时候,他还担心自己与少爷太过要好,逾越了主仆之分,因此刻意地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过,当年的他,真的完完全全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自己得称三位夫人为「婆婆」呀! 「真是不好意思呀,冬生。」面前,萧氏万分抱歉地说:「在你们新婚燕尔的时候,就把你们硬生生地拆散开来。」 「大姊!」坐在萧氏右手边的大雁儿不表苟同地说:「您这样子不行呀,咱们已经晋升为婆婆了。婆婆锻链媳妇儿是天经地义的,您跟晚辈道歉做什么呢?况且,这还是应老爷吩咐的呢!」 坐在萧氏左手边的小雁儿跟着对邬冬生说:「如此这般,我们等会儿整治你的种种,也是应老爷所求,你纵有万分委屈,也得吞下去。谁让你……唉……要挑这么一条苦命的路走。」 整治?委屈? 三位「婆婆」究竟想对自己做什么? 她们还没开始动手前,冬生就已经吓得冷汗直流,动都不敢动了。 「好了,那就叫丫鬟们上来,先把他的衣物脱了吧!」 等等、等等!这、这是要干么呀?! * * 半个时辰前 由爹娘的大屋中走出来,萧证与冬生这对小夫夫,不由得对望一眼,长叹一口气。 「爹那可恶的老狐狸!」 说着,「砰!」地一拳击在面前的廊柱上头。 「不管了,我们不要管爹爹和——」 冬生伸手将他的嘴捂住,不让他将那些一时冲动的气话说出口。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说出要和老爷决裂的话!老爷大可以把我们赶出去,眼不见为净,可是他没有逃避、没有否认我们,我们又怎能从老爷的面前,不战而退呢?」 萧证叹息,将冬生的手拉下来。 「爹对你做那个的要求,实在太……要你从此以后在外人面前扮女装?荒唐,太荒唐!怎么可能办得到呢?再不,为什么由你?让我来扮女装好了,就说我萧证才是从小女扮男装的那个啊!」 冬生噗哧一笑。 「嫌我扮起来不好看吗?」萧证故作怒状。 「我是笑你傻了。」冬生道:「你萧家明明已经有了三位千金小姐,何须你再装成千金?吹牛也要先准备好牛皮吧?」 「那我也有话说!」萧证挑眉。「我这辈子长这么大,只听说怕儿子夭折,乔装成姑娘比较好扶养长大,哪有人会把好好的女儿,当成粗野的男孩家去养?」 「那是少爷少见多怪了。乡下地方多的是欠缺男丁的家庭,让女儿装成男子到田中帮忙干活儿,或是到店内帮忙买卖,如此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说完,冬生就看到萧证一脸无奈。这才恍然大悟,萧证不是孤陋寡闻、不了解现况,只是在替冬生找个理由,找一个能够驳斥自己爹爹提出的、异想天开的馊主意的理由。可是自己不但不体贴少爷的这番心意,还糗他…… 「呃,回头想想,的确在京城里这种事是不太合情合理的。」赶紧缓颊。 萧证笑着睇了他一眸,旋即捉起他的手臂,急拉着他往别苑走。 被拉得满头雾水的冬生,不停地问着「我们去哪里,要这么急呀?」、「少爷,您不用拉,小的跟您走就是了……」,但是萧证脚步未停,也未松开手。 好不容易他们返回了萧证在别苑里独门独户的个人居所——「鹰之屋」内。 「证少爷、冬生少爷,您们回来了。」 对着迎上前的小随从阿瓶、阿壶,萧证大手一挥就是「退下」、「不许打扰」两句简短的话,将他们赶出了门外。 「少爷……」对此,冬生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 虽然自己在做证少爷的随从时,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待遇、脸色,都是甘之如饴的,可是话说回来,萧证一次也不曾给过自己坏脸色看,在冬生脑海中的萧证一直是个善待奴才的好主子。 只是偶尔……自从自己不再是少爷的随从之后,不由得会注意到他对这些小随从们,有时口气欠缺了一点温柔。 奴才们和摆在屋里的家私不一样,家私不会因为主子的心情起伏受影响,而改变了工作的表现。 但是随从们如果能获得主人的一点微笑、一点赞美,就会工作得特别起劲,也会替主子卖命。要怎样对待奴才,当然是主子的权利,容不得他人说东说西。只是冬生觉得少爷不是那么笨的人,少爷应该很明白,对奴才好,就是对自己好,是绝对没有损失的! 「小的一直想和您谈谈,您对阿瓶和阿壶——啊!」 冬生话都还没说完呢,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起,吓得他双手环住了萧证的颈项。 低头温柔地瞅着他,萧证微笑道:「昨夜洞房闹到我俩筋疲力竭,连根指头都没碰到你,就度过了我俩的千金春宵夜。接着一早醒来又得端茶去向爹、娘请安,接下来听他说完长篇大论,我早已经饥肠辘辘了。你就别再念我,好好地让我饱餐一顿吧!」 原来萧证是肚子饿了呀!冬生失笑。 这就难怪了,以前少爷就是个饿不得的人,一饿,脾气就拗了起来。 「那小的给您准备点吃的去。」作势要萧证将自己放下来,冬生边问道:「您想吃点什么?小的去给您烤几个您爱的烙饼,好不好?」 「你这小傻子,我想吃的美食,正在我的面前。」 萧证两个大步,跨过了寝房门,将冬生往大床上一抛,仿效扑羊饿狼般,以手背抹着嘴巴,咆哮着说:「觉悟吧,邬冬生,今日我要补回昨夜错过的一切!我会吸干你的全部,让你一滴力气都不剩,下不了床!」 那一看即知是装出来的拙劣演技,实在太好笑了,冬生不但没有露出害怕的模样,反倒格格地笑着捧腹,在床上翻滚。 「好哇,死到临头不自知,还敢大胆嘲笑我……我咬你、我咬你、我咬咬咬……」 隔着冬生的衣袍,男人说咬就咬地在他的胸口、大腿、臀部,反正见到哪里,就咬住哪里——其实也就是张口用力含一下罢了。 「啊……小的知错了……少爷饶命……饶命呀……哈哈哈……」 与其说是被咬疼,不如说是被咬得发痒,冬生扭着身子拚命想从男人的咬咬攻击下逃出。 「唔呜……呜……」 不消说,他一躲开,男人便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啊哈哈……哈……哈啊……」 颈后、耳朵,渐渐地,张大口咬下的地方,由衣袍之上,转为露出衣袍的部分。由冬生口中发出的笑声,慢慢地,由微喘、长喘、细喘替换。 男人扳过了背对自己的人儿,将他的人囚禁在自己双手之间,双膝跨跪在他长腿两侧,从上方俯瞰着他。 黑黝黝的瞳孔,两簇火苗摇曳着、晃动着。 而映照在男人瞳心中央的,是自己兴奋发红的双颊,以及盈满动情淫水的双眼。 多么地羞人……羞的不是自己渴望男人的模样被男人看得一清二楚,羞的是自己竟霸占着男人眼瞳里的世界。 多么地叫人不知所措……睁着眼睛,就会不知羞耻地一直巴着男人瞧。一旦闭上眼睛,彷佛在主动勾引着男人的双唇,央求他亲亲自己的嘴儿。 怎么是好? 「冬生……」男人黑瞳里跳跃的火,蓦地定住了。 是,少爷。 「你真的不在乎,爹要你……对外当个女子吗?在外人面前,你将不能做原本的你,只能做个伪装的妇道人家。」 他真挚的问话里面,藏着的心疼,让冬生的心涨得好疼好疼。 「你真的不必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我不需要这种牺牲你一辈子的伪装,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而你原本的模样就已经让我神魂颠倒了!」 冬生以为自己从不在乎自己生得什么模样,男子汉大丈夫,计较自己的长相做什么?可是这一刻他是欢喜的、感谢的。多谢上天与娘亲,赐给了他一张能取悦少爷、让少爷中意的脸蛋。 「我们离开萧家,一样可以过得不愁吃穿,你不必担心咱们会过得穷途潦倒,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你挨饿受冻,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因为在那种事情发生之前,小的会去赚钱养家,小的养得起少爷。或许无法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反正少爷对那些也没兴趣),但一定会让您吃得饱、穿得暖! 「你可以不做的。」再三强调。 冬生朝萧证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地包住他的脸颊,道:「少爷,你让小的试一试又何妨?咱如果做不来,再来想该怎么办吧?小的不想试都没试过,就像条打架打输了的狗,夹着尾巴逃跑。还是,您觉得小的太笨,做不来呢?」 「谁说你笨了?世上我没看过比你聪——」一顿,皱眉,萧证叹息道:「你怎能设陷阱,让我自己跳下去呢?」 「小的什么也没做呀!」无辜地笑,虽然他的确是做了。 「我要惩罚你……」 萧证说着,低下头,咬住他的下唇。 看似粗鲁的举动,在牙齿碰到那柔软如花的唇瓣时,早已经化为比羽毛还轻的温柔轻触了。 「嗯……哈啊……」 男人的舌头舔弄着嘴唇的感触,让冬生的下腹宛如燃起了一把火。 不要,光只有嘴唇,太不公平了…… 主动地将舌头伸到了男人的舌边,暗示着被冷落的寂寞。 「呜嗯……」 如同被扫入了风暴中,男人的舌迅速地卷住了他的,并深深地吸入口中。 啊……哈啊……这是证少爷的味道……证少爷的舌腔里……好温暖……好软……好甜……不管舔哪里都像是亲吻着上等绢丝那么软滑…… 冬生好喜欢、好喜欢自己的舌头被男人缠绕住的感觉。 「嗯!……嗯!」 激烈纠缠的舌头,贪婪地消灭了彼此的呼息。 少爷的双手移到了冬生的胸口,解开了上襟的棉扣,拉开了腰间的系带,从宽松开来的底衣溜了进去。 微微颤抖的身子,像是逃避男人指头探索似的,哆嗦着。 但那并不是真的拒绝,他们都熟知,这是冬生的习惯,因为太过敏感、感觉太强烈,而下意识地做出了闪躲的动作。 但,一旦理智融化了,剩下了情欲领头的本能……这身子会以无比的热情敞开,就像是花儿迎向朝阳般。 「哈啊、哈啊……」 「啾……啾……」 接续着指头的开路,男人的双唇转战到衣襟的开口处——完全被拉开而暴露出来的胸口上,一粒挺立在空气中、楚楚可怜的蔷红小果。 沿着四周吸吮着,另一手挟住还覆盖在衣物底下的另一颗。 蓦地—— 「不行、不行啊!」 「您不能进去!证少爷说不许人进去打扰的!」 「我们是奉夫人们的命令而来,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来人呀,将这两个侍童先撵到一旁去!」 外面的吵吵闹闹,由远而近,本来不想理会的萧证,听到了「夫人们」三字,也不得不暂时中止亲吻佳人的动作,抬起头,扬声怒道:「谁在那里吵?」 他才问完,一大群起码有七、八个的丫鬟,已经闯入了寝阁内。 「证少爷、冬生少爷,恕奴婢们无礼了!」 说着,两两上前将萧证从冬生身上拉开,紧接着还替他们整理仪容,扣上方才解开的扣子,系好松开的腰带。 「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想做什么?」 但是领头的、年纪最大的丫鬟,板着脸对着萧证道:「大少爷,小的们不过是奉夫人之命,要将冬生少爷和冬生少爷的衣物送到『采之屋』去。倘若您有什么意见,请直接向夫人们说去,别为难小的们。」 她旋即又指挥着其他丫鬟们,替冬生的衣物用品装箱打包,带走。 「谁准你们打包他的东西?谁也不许碰!」 「这是大夫人说的,在冬生少爷『学成』之前,他将住在『采之屋』接受大雁儿与小雁儿两夫人的特训。证少爷,您要是再拦阻,小的可要使出非常手段了。」 「我说不许碰就是不许碰!」 奈何姜是老的辣,主事丫鬟见萧证不让开,一声「失礼」后就从正前方一把环抱住他,宛如在抱一棵大树般。 「趁老身困住少爷的时候,快搬!快带着冬生少爷离开『鹰之屋』!」 「你!」 萧证又急又气。面对一个上了年纪、动不得粗的老妇,不能推也不能挣,不想害她摔倒。这等于自己的双手彻底被封锁了,而要想靠着双脚追上去,又没办法拖着这老妇行动。 最后只有眼睁睁看着冬生被两名丫鬟一左一右地拉着,出了门去。 「冬生!冬生——」 懊恼着,萧证气愤地怒道:「我们才刚成亲耶!竟逼得我们小俩口劳燕分飞、两处分居,像不像话!」 「您跟小的抱怨这个,小的也没办法啊!」老妇叹息道:「您就祈祷冬生少爷快些修业完毕就好了。」 「你们到底要他修什么业呀?」 「等冬生少爷由里到外的言行举止,都能彻底地像个合称您证少爷的『夫人』之时,就是他可以回到您身边的时候了。」 蛤啊?! 这离谱荒谬的答案,让萧证目瞪口呆。 * * 即使邬冬生比在场所有的人都来得强而有力,但一人也难敌众「手」。于是进了「采之屋」,不到一刻,自己身上的衣袍已经全被扒去……还好夫人们还算仁慈地给他留下最后一件的亵衣、亵裤,没让他赤条精光地站在众女面前。 尽管如此,冬生还是挥之不去这种衣不蔽体、全被看光光的羞耻感,用双手能遮的遮、能掩的掩,哪怕这根本无济于事。 「夫人们……这样……实在让小的……很尴尬……能不能把衣裤还我?」 可是夫人们置若罔闻。 大雁儿先是走到他面前上下仔细端详,道:「皮肤不错,细得连缝都没有,嫩得能滴水,盖点粉就可遮去这细胡根了。」 「这点毛,不碍事。派个大妈每日替他刮一刮,包管没人会注意到。有些姑娘脸上也长软毛的,当然不会是粗又硬的胡。」小雁儿也凑过来瞧。 「不是让人去找裁缝了吗?还没到吗?快替他量身呀!」 「是,夫人,马上来。」 「那个……小的……的衣裤……」试着再开口。 「嘘,不许吵!」大雁儿不耐地说:「等我们事情办完了,就会让你穿上。还有,不许再以『小的』自称。要称便称『奴家』、『妾身』,再不也是『小女』、『小妇』、『孩儿』。记住了,再要说错,每错一回,就罚你说上百次的『奴家』。」 百次?冬生想像一下,头皮都发麻了。 「这……对冬生会不会太严格了些?好妹妹。冬儿会受不了的!」萧氏一手抚着脸颊,一脸忧心地问着。 幸好还有夫人在!冬生感激得差点没掉泪了。 「咱哪还有时间管他受不受得了?老爷给咱的期限就是一个月,倘若在那之前不能弄出个样子,不是显得咱没能力,输了吗?」 「就是说呀!一个月眨眼就过了,咱们得加紧脚步才行。」 大、小雁儿一边埋怨着萧炎给的时间短,一边走到角落去吱吱喳喳地讨论着要如何为冬生改造。 冬生把握这机会,问着萧氏。「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你就委屈一点、担待一些吧,冬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但是夫人根本没回答他的疑问啊!他要担待什么? 「姊姊,这二愣子是想问他在这儿干么,不是要您安慰他。」回到他们身边的大雁儿,将一只纸卷交到了冬生手上。「好了,这是我和小雁儿一块儿拟出的课表,未来这一个月你就按表操课,将这套课程学足了,包管你从头到脚都会成为无可挑剔的名门夫人,没人会怀疑你不是个女子。」 小雁儿补充道:「为了达成这目标,咱希望这一个月里你不只和大少爷分开住,还希望你们也别见面。在没有他干扰的情况下,你才能好好地、专心地学好一个淑女该有的仪态风姿。明白吗?」 「一……个月?」 自己可曾和证少爷分开如此之久过?「为什么是一个月呢?」 「老爷说,一个月后要替你们补办盛大的婚宴,届时要你以邬冬儿的女子身分公开见客。」 「一旦见了客,你就不能反悔了喔!」大雁儿不忘说道:「你这辈子都得以萧家『夫人』的身分过下去。」 虽然先前在证的面前,自己夸口要试一试。但是,现在冬生的脸色不由得惨白,紧咬着唇,难掩心慌。 自己真的能做得到吗? 他跨得过这天大的难题,走入萧家「门槛」吗? ……证少爷。 这一刻冬生多希望他能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支撑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