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温柔》 楔子 【楔子】 没有喷红吐艳的花,两进的小院一片绿意葱茏,深深浅浅,油亮婆娑,踏进这里的人,但凡看见这些能掐出水来的绿,再烦躁的心情也能被抚慰下来。 这里是徐研大夫的药馆。 绿荫下站着一个少女,窄袖短襦,头发就那样随便拢着,掌心微伸彷佛在汲取阳光的温暖,露出一双皓腕,阳光从她手掌心透过,衬得一双手洁白如玉。 「研大夫?」 空气中好像多了什么,微微的起了风,她开口,怯生生的,脸,慢慢的转向某个方向。 站在月洞门外的少年这才有了动作。 不能不意外,他的到来毫无动静,竟然被一个双眼蒙了纱布、眼睛看不见的小姑娘给发现了。 她目不明,但耳聪。 「研大夫,我大哥来了吗?他很忙,就算没赶上也不要紧,你大可把纱布给拆了,我一点都不怕,真的。」 小姑娘听见了足音往她这里来,赶紧回到石凳上,双手有点不安的放在双膝上捏着。 少年看见了小姑娘身边放着医大夫的药箱,刀剪器物一应俱全。 不就拆个纱布,横竖左右无人,这么简单的事,就由他来代劳好了。 颀长的身躯蹲了下去。 可是当那碍事的纱布条掉了地,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一震,震到心底。 不该越俎代庖的…… 那巧夺天工的五官镶在巴掌大的心形脸上,柔软的发丝微卷的贴着雪白小脸,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纤纤笔挺的秀鼻,微抿着的粉色双唇丰润饱满,好似清晨的天香牡丹一样柔嫩。 她像一朵娇弱的小白花,那模样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怜爱来。 她扇了扇长睫,睁开了眼。 翦水秋瞳中起先是一片迷茫,慢慢的,转为清明的眼瞳,对上了一双美丽的眼睛。 她生来就因为某些因素瞎了眼,没有记忆见过任何人,对人的美丑也无从下评论,张眼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带着闲散笑意的脸,明明长得极其好看,神韵却透着一股不羁,甚至是轻佻。 她伸出指头往他脸上到处戳,「这是脸、这是眼、这是鼻子,还有唇……看见了、看见了,研大夫,我终于见到光明了。」声音里有一丝哽咽,还有更多更多欢喜。 「很可惜,我不是徐研。」他被戳得有几分恼怒。 「不是研大夫,那你是谁?」随着他的起身,她抬起莹润玲珑的下巴,可是刚接触到光线的眼睛突觉一阵酸涩,又慌忙地低下头,手忙脚乱的用手捂住眼。 「路人甲而已。」 「咦?」 「我说王孙公子,你怎么会在为兄的草庐?」京城名医徐研踏进这方小天地,看见不该有交集的男女,不禁蹙了眉。 「我怎么会在这里?当然是来找你喽。」后王孙面对温润谦谦的徐研不见一丝尴尬,笑得如沐春风。 「寒舍的围墙是用来防小偷盗匪,不是用来出入家门的。」不只爬墙,看着已经被拆去纱布的病人,他心知这个人干了什么好事。 「别发火,小弟改天带好酒来给徐兄赔罪就是,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好奇无罪,嘿嘿。」后王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一枚玉扳指,一枚银指环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漫不经心的展现了他的优雅痞气。 「希望你不要再拿我的病人开玩笑!」要气也不是,要发火更是无由,这后王孙,恶名昭彰的浪荡子,让人伤透脑筋的纨 子弟…… 「知道、知道,你忙你的,我知道你的好茶在哪里,我会自理。」他笑得狡猾无比,不再看那少女一眼,潇洒的走了。 春日无聊跷课的后王孙满不在乎的走了,殊不知,这样的相遇,只是初始。 第一章 【第一章】 会把她带在身边一开始是好玩。 想想,一张可以随他染色的白纸,他叫她往东她就不会往西,叫她站住她就不会妄动,宠物有时候还听不懂人话,她却不然,一叫就过来,丝毫不懂什么叫矜持和架子,最好玩的地方在于,他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比一只哈巴狗还要忠心。 「王孙哥哥~」 瞧瞧,这不是来了。 书轻浅跑得飞快,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一身男子打扮,那身儒装穿在她身上恰到好处,束腰的带子因为奔跑飘在半空,居然有几分好看。 「王孙哥哥你等很久了吗?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眼眸闪亮亮的,只差没摇起尾巴。 「我最讨厌等人了。」 「轻浅下次再跑快一点就是了。」她小脸绯红,每个动作表情都带着天真稚气,说话的时候也是,笑起来娇憨甜蜜,不懂人心险恶。 「真是笨得可以,傻傻地靠两条腿跑来跑去,就不会叫顶轿子还是要仆役送你过来吗?」他干么替她设想,管她腿会不会跑累,会不会跑得喘不过气来? 「我是爬墙出来的,大哥不知情。」她有点害羞的笑,神情烂漫。 把一个小姑娘养成这模样,要怪就怪那位武林盟主不以寻常闺秀的规矩来要求她,不仅允她可以随意出府,一出来大半天也不过问,简直把她宠上天了。 后王孙步下台阶,随意往东市走去,不乘轿子也不骑马。 他有得是时间,悠哉悠哉的闲逛。 他看似没把书轻浅放在心上,可一个拐弯发现她不见,他还是会返回寻人。 「你又死到哪去了?快点跟上,听到了没有!」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她又被哪处新奇的东西勾住了心思,东摸摸西摸摸,看上千百遍也不厌烦似的。 她的好奇其实是可谅解的,盲人一旦重见光明,又能跑能跳,看什么不新鲜? 到底有哪个姑娘家像她这样的,他绞尽脑汁的想,结论是一个也没有。 书轻浅从人家屋角的转角处冒了出来,言笑晏晏,「有好多蚂蚁在搬家,抬了一只大蟋蟀,好有趣。」 她不只对墙角的蚂蚁有兴趣,京城街头的任何事物,就连男娃穿着开裆裤在门前尿尿她都想凑上前去看,然后问出一朵花来。 在小娃儿的娘开骂以前,他就得赶紧赔不是,拎着她走人。 一细想,怎么他好像变成了替她擦屁股收烂摊子的那个人……去去去,这什么比喻,从来都是她跟着他,不是他去勉强来的。 瞅了她一眼,发现她还睁着好奇的大眼四处张望。看不累吗?这些在他眼中无聊至极的东西,为什么到了她眼里会是「有趣」两个字? 行经人家的糕点铺,她又不走了,跟一群在店铺门前流口水的小鬼头一样,望着刚出炉的四色点心眼馋。 他佯装没看到。 要继续这么纵容下去,今天就会毁在她手上了。 片刻后,书轻浅跟了上来,捏住他衣服的小小一角。 趾高气扬的眼角瞥了瞥。 「你把人家整间铺子都买下来了啊?」 老是做这种出人意表的事情,够孩子气的。 「玄苍大哥给我很多银子,这些要分给瑶哥哥、黑羽哥哥、慎,可惜星哥哥出远门去了,要不然大家一起吃东西,东西就会变好吃呢。」嘴里咬着糕点,一边囫囵吞枣,一边扳着指头算,又要拿银子展示又是一大包点心挂在手上,好忙,十根手指都不够用。 「谁说我要去会社找他们?」会社是他们这一票旁人眼中的败家子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地方,立会社,让他们游手好闲得更加理直气壮。 「那不然呢?」 就是不想让她如愿。「晚风楼出了新菜色,我要尝鲜去,你跟不跟?」 「跟跟跟。」 「你有糖卷了,我想那松江府的四鳃鲈鱼你是吃不下了。」 「吃得下、吃得下,轻浅有个铁胃,再多的东西都吃得下。」 「你的脸皮还真是厚啊~」 书轻浅捏了下自己的脸皮,又戳了戳,小声的嘀咕,「也没多厚。」 她的小动作没逃过后王孙的目光,「以后不要带你出来,真是麻烦死了!」 又捱骂了,她可是什么都没做啊?真冤。 心里这么想,可是身子还是凑过去,眼睛眨巴的对着后王孙笑。 「不要啦,王孙哥哥,待会儿那鲈鱼轻浅吃少少一片就好。」 这重点是在鲈鱼的身上吗?后王孙恨不得敲她脑袋,可是看着她那明净柔软隐隐生辉的小脸,怎么也下不了手。 于是两人进了晚风楼,也如愿的吃到一尾值普通人家好几个月菜钱的江南第一名鱼松江府鱼。 「我说你一定没听过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共食这句话吧?」瞧她吃得一张花猫脸,嘴里津津有味的啃着红通通的糖醋排骨,她也太习惯吃他的、用他的了吧?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也不吝啬那一点银子,但是看她吃得那么香,不戳她一下心里就是不舒服。 「轻浅七岁的时候还不认识王孙哥哥,不算数。」 到底谁来教她一点常识? 「男女不同席,照理说,我们是不能一起吃饭的。」 她起先一脸茫然,忽然灵光一闪的说:「不然,下回轻浅再跟王孙哥哥出来,自己用小桌子吃饭好了。咯,我很聪明吧,这样就不怕旁人说话了。」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要是吃饱了,咱们就走人了。」后王孙不是询问,根本是直接撩袍子,掀开雅房的帘子先行下楼了。 书轻浅也不以为意,掏出巾子把嘴巴擦了干净这才溜下长凳,随着他下楼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晚风楼,在巷弄里拐来拐去,来到夫子庙旁的柳巷。 柳巷幽长,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胭脂水粉香,还有隐约的丝竹管弦声。 这里是天都名妓私宅聚集地,世间销金窟。 后王孙站在一扇古雅的黑漆大门前,匾额写着「楚楼」,一丛牡丹从墙头探了出来,含苞待吐,姿态清妍。 这地方书轻浅第一次来。 「这地方不适合姑娘进去,要不你先回府,要不在这稍待?」后王孙声音温柔从容。 柳巷,她知道吗?莺声燕语,花街柳巷,明眼人一看也知道这里是怎么一块烟花地,他就是欺她无知。 第二章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王孙哥哥走到哪总是把她带到哪,为什么这回例外?她不明白啊,不明白。 「我要进去把生米做成熟饭,你进来只会碍手碍脚,不方便。」 后王孙俯身下来,清俊潇洒的脸顿时放大,然而那双黑湛乌亮的眼却流露着书轻浅不是很明白的轻狂。 「做饭喔,也是,玄苍大哥也不让我进厨房,他说做饭不是容易的事,我进厨房只会坏事。」 不想计较她那爱妹大过天的哥哥如何扭曲事实,可是这样还赶不走她……他无端的不高兴了起来。 直起身子,后王孙甩了袖子,进了楚楼。 楚楼的嬷嬷见进门的是一掷千金的贵客,虽然亥时才开始营业,还是八面玲珑的吩咐丫鬟去绣楼请花魁,一方面示意其他人上清茶小点,不敢怠慢。 楚楼的花魁翘楚是个清倌,琴艺无双,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她向来挑客人,不入她的眼就算捧来大把银子也会吃闭门羹。 绣楼凭河而建,可远眺河岸垂柳依依,此时缠枝莲纹的小鼎炉香气袅袅,耳朵里是仙乐般的曲子,面前是精致无比的美味佳肴,后王孙却什么心思也没有。 他做事向来不找理由,完全由心,然而即使天籁充耳,他却没有半点舒心的感觉,屁股下好似有股小火在慢烤烧煎,却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咦,下雨了。」翘楚的贴身侍女很小的喊了声,然后吩咐下等小丫鬟。「迎春,去给小姐拿件披风,别忘了再重沏一壶茶上来。」 梅雨季节,细雨霏霏的落下,不消半晌已经遮蔽了人的眼帘,大小雨珠落在种荷养鱼的水缸盆钵里,比大珠小珠落玉盘还要悦耳。 后王孙却是坐不住,霍然从舒适的竹榻上起身。 翘楚的弹片划过琵琶留下余音缠绕,微愕的扬起美丽的脸蛋却只见到他冷然离去的背影,她缓缓起身,美眸里有一丝失落。 他伞也没撑的走出楚楼,大门打开,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找托辞,心里的一把火就随着毫不考虑挥出的拳头生起。 这一拳让一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哥飞了出去,倒在几丛修竹旁边。 「王孙哥哥。」书轻浅看见救星,想也不想地躲到了他身后,一见令她安心的人,这才感觉到害怕。 她很听话的在门外等着她的王孙哥哥把饭煮好,等来等去,不是有人对她投以奇怪的目光,更过分的就像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污言秽语的讨人厌就不说了,还想对她不规矩,即使她一再表明自己是男人也无济于事。 要不是王孙哥哥及时出现,她就要遭殃了。 「你居然敢打人?你知道本公子是谁?我可是西北富商张大春的独生儿子,你这有眼不识泰山的狗东西要是识相就赶快给我滚!别坏了大爷的好事!」摔在地上一身泥泞又被断竹戳伤手心的公子哥一边甩手,一边虚张声势,可惜的是本来有两分好看的脸弄得既脏又狼狈,好不容易才用华丽衣饰强撑出来的气势荡然无存。 「很了不起吗?」他笑容散淡,可骨子里的狂傲简直就是藐视一切。 「你有种留下姓名字号,本公子不会放过你的!」 「何必那么麻烦,」后王孙把指节压得喀啦作响,一脚踩上他的肚子。「看起来一拳是不够的,小爷再给你一拳,好让你平衡那张丑脸,如何?」 公子哥惨叫了声,慌乱中胡乱地叫着自己的小厮,可惜他忘了,因为想摆脱父亲来花街柳巷鬼混,他早就遣开了长随。 软弱无能的他这下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小白脸是你的人,早知道我就不会动他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公子哥很没骨气的哀求起来。 「滚!有多远就滚多远!」收回脚,冷声道。他最看不起这种只会恃强凌弱的人了。 运气背到极点的公子哥连滚带爬的跑了。 揍了人,也轰跑了,可是后王孙的气仍没消,他气自己。当他把书轻浅晾在外面的时候,不就应该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这花街柳巷出入的能有什么正人君子? 「为什么不喊救命?不会跑吗?你断了脚还是缺了腿,就呆呆地让那种人吃你豆腐?」他的声音很冷,眯着眼,再也不耐烦她的痴缠了。 「我喊了,可都没人理我……我不能跑,王孙哥哥要轻浅在这里等你,我要是跑了,你会找不到我。」 「不会叫我吗?」连下雨了也不会找地方避雨,她是想怎样? 「你在做饭,要是饭烧焦了哥哥会不高兴的。」 「你也知道你害我的饭煮得半生不熟,那我要是一进去都不出来了,你就继续傻不愣登的等下去?」她是傻子吗?就这么毫无条件的相信他的鬼话,煮饭?哈!他一个大男人只会煮翻云覆雨的饭,她不懂吗? 或者,他应该感谢她没坏了他的好事? 「王孙哥哥~」 见她一头一脸的湿,泛着清水似的眼睛,眼睫还挂着雨珠,那认真无保留的信任着他的表情打击到他了。 他的心从来是笃定的,就算不平,就算失望,就算愤怒,也被隐藏得很好,看到她为什么要觉得负疚?现在的他乱得一塌糊涂。 女人对他来说,通常不出半个月就腻了,最后只能沦为自己花名册上的一个,他换女人再正常不过了,她,似乎也到头了。 不能留了。 「明天我带你去射箭吧。」他说。 回了府,书轻浅蹑手蹑脚的往自己的院落走,前脚刚跨进门,冷不防一声喝问飘了过来。 「都这么晚了,去哪了?」 她抬头,看见大哥玄苍就站在她的小楼前,嘿嘿笑了声,发现不对,结巴了。「我……大哥,你今天回来得好早啊……」 「是啊,大哥每天忙完事总想瞧瞧你,哪知道你换了男装出门,还把央秀耍得团团转,欺上瞒下,是吗?」 央秀是她的贴身侍女,为了能够顺利出门,第一个要瞒的人当然是她。显然央秀已经被大哥给拷问过了,要不然大哥不会捉紧了时间在这里逮人。 「不关央秀的事,是我自己贪玩。」她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坦承为了出府而爬了墙。 「你眼睛刚好,虽说出府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抛头露面又晚归,大哥放心不下。」 「对不起,大哥。」她很乖的道歉。 「别让我太担心。」 「是,大哥。」 第三章 书轻浅对大哥非常尊敬,玄苍今年也才二十一岁,年纪轻轻却武艺超群,名动江湖。 他是少年英雄,十七岁便接掌了武林令,虽然曾经引起一阵哗然,但是他不遗余力的调解纷争,劝架仲裁,非常得江湖人的敬重,没几年就赢得武林鲁仲连的称号,翌年,接下盟主的位置至今。 武林盟下有二十一个分舵,这还不包括十二护法、六使,还有他直隶指挥的影部,这么庞大的机构,他的忙碌可想而知。 两人虽是兄妹,容貌上却没有半点相似处。 书轻浅是玄苍父亲捡回来的婴儿。 当时前任武林盟主笑问自己才七岁的独子要不要一个妹妹作伴,这么小的婴儿谁会有兴趣,谁知道襁褓里的书轻浅却一把抓住玄苍的手指,这一抓,一笑,注定了她被留下来的命运,即便玄苍的父亲多年后意外猝死,这个被冠上哥哥称号的青年还是非常尽心的照顾没有血缘的妹子。 他是一家之主,书轻浅从小就在他的羽翼下长大,她谁都可以不买帐,唯独大哥不行。 「过来!」玄苍对她招手。 她很乖的走了过去。 玄苍牵了她的手往外走。「一起去用膳吧,饭菜都冷了。」 他何尝不知道年纪小的孩子哪个不贪玩,何况妹妹眼睛大好了,这个家哪关得住她一心往外走的心情。 也怪他从小就宠着她,不曾灌输过她任何女子该有的观念,总觉得看不见东西的妹子已经够教人怜惜的了,若是这会儿才想把人绑在家里学女红、背女诫,大概也缓不济急了。 玄苍摸摸她的头。得了!江湖儿女本来就不拘小节,那些她该懂的事情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给她听吧。 「好好喔,轻浅终于盼到大哥回来一起用饭了。」她心里大大的歉疚起来,大哥的工作多又忙,而她只是个在家等饭吃的闲人,却还让大哥等她吃饭,她真的该打屁股。 「你这丫头,说得好像一直在家等我回来似的……说到这,你可知道与你往来的那些五陵少年风评都不佳,虽然是世族子弟,交友也要慎选,以后离那些人远一点吧。」 所谓的五陵指的是长陵、安陵、茂陵、平陵、阳陵等几个帝王的陵寝,自古以来,皇帝立陵,便将四方豪族和皇家外戚迁居于此,形成豪门王族聚居地方的五陵城。 「是,大哥。」听到这些话让她的心有些沉重。大哥对她的交友情况很了解啊。 「还好你还知道要换上男装……那些人不知道你是姑娘家吧?」 其实,知晓她是女儿身的也只有后王孙一个,她本来想点头,马上又想到要是让大哥知道这事还得了。 「大哥不必担心我,轻浅一个人在外面会很小心的。」 这样不算隐瞒吧?总之,先混过大哥这关再说吧…… 【第二章】 心里惦记着后王孙要带她去射箭,清晨起了个早,吃过早饭后把央秀支开,书轻浅又熟门熟路的从小院的墙爬了出去。 这绣楼她从小住到大,以前眼睛看不见,义父又好客,家中江湖人物只多不少,为了家眷安全,玄苍大哥也怕她认生,就让一群仆役、丫头媳妇婆子陪着她住到这单独的院落来,这些年武林盟越发壮大,房子一直往外扩建出去,她这绣楼反而变成了后花园,出入自由得很。 太平盛世,政治清明,也反映在民生上面。 天子脚下的天都市容整齐,商业蓬勃,车轿骡马络绎不绝,商家店面各出巧思吸引客人,钱号、肉铺、海味店、药铺、布店、酱园、烟楼、饭馆、客栈,只要身上带足银子,想要什么都有。 她一心放在和后王孙的约会上,很难得没有左顾右盼,到处逗留,准时来到见面的地点。 说也奇怪,不论后王孙身在何处,他的身边有多少人,她一眼看过去,往往看见的总是他。 一次又一次,皆是如此。 后王孙穿着酱紫衫子,外罩透明纱衣,脚着乌皮六和靴,头戴凉帽,余发垂在后肩,俊美中透着淡淡冰寒。 他不是那种带书卷气的男人,眉目甚至还有几分桀骜,但是,此刻低敛墨黑眉目的他举止从容,神姿清秀,教人心折。 他目光漆黑幽深,平静无波的看着远方,虽然身在热闹的人群中,却疏离得好像只有独自一人,遥不可及。 「王孙哥哥,我来了!」她扑上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书轻浅,你这是做什么,别一来就动手动脚的。」后王孙悚然一惊,绷着的脸垮了一角。 她总是那么露骨的展现感情,毫不掩饰的倾慕都写在那双水灵灵的美眸里,直撞人的心尖。 书轻浅讪讪的松了手,把十指放在嘴边咬。王孙哥哥只要发脾气就会连名带姓的喊她,疏远又冷漠。 她又不是故意的,发现的时候手就已经抱上去…… 「道歉。」 「我不要,我又没做错什么。」她觉得委屈,要是别人她才不抱。 「我再问一次,要不要道歉?」 不是要找碴,也不是借题发挥,她不注意男女之防,心里头也没这回事,她哪里知道自己那全无邪念的模样有多招人垂涎,现在不趁机教训她,往后要是吃了亏,看她找谁哭去。 一想到这,心里又添堵了。 他讨厌这种没道理的感觉。 「好,那你以后就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得教人心烦了。」和平常吊儿郎当的语气不同,这声音带了怒。 「对不起,王孙哥哥,我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不要生我的气,轻浅道歉就是了……」她鼻子都红了,忍不住想掉泪。 书轻浅不是只会傻傻地跟在后王孙后面什么都不知道,她明白她的王孙哥哥没什么喜欢的人事物,不管对谁都非常无情。 拿女人来说,他抛弃身边的莺莺燕燕就像扔掉无用的东西那么随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一会儿冲出个怨妇,一下再来个怨女指摘他对女人花心外加没良心,见次数多了,对他的花心也叹为观止,但那又如何,那些女子骂完他,最后还是只能黯然的回家对花悲泣。 现在,要轮到她了吗? 「算了,快要赶不上和子瑶他们约的时间了,赶紧上车吧。」对上书轻浅惊诧不信的眼光,那黑乌乌的大眼中水雾盈盈欲滴,他挫败的说道。 书轻浅垂头丧气的上了车,两人一路默默无语地出了城门,最后来到郊外的一座凉棚外。 三个年纪不相上下的少年正在饮茶闲聊,一看到后王孙和书轻浅纷纷起身迎了出来。 第四章 「你们可来了,小爷以为小不点怕了我的箭术不敢来,赌金都要归我了呢。」他这一跳跳到书轻浅跟前。半亩会社里年纪最小的慎有张可爱的娃娃脸,清雅的眉目,时时刻刻都维持着笑吟吟的笑脸,非常的讨喜。 他们几人熟知彼此的根底,拿慎来说,他拜师习过武艺,子瑶喜琴,黑羽能诗,星好书,至于王孙,花花公子的名号非他莫属。 说是比箭,没有人当真,只当作是赌彩金的一种乐子。 「彩金有什么特别的,胜败是兵家常事,不管谁赢都要请吃饭,输的人也有饭吃,这有什么好玩的?」不当回事的是黑羽,他浑身上下无一不粗犷,是所有人里最高大的,可说他粗枝大叶嘛,全身上下却有股从粗犷深处透出的细致,是那种粗中有细,细中见大器的人。 三个人中不吭气的就只有王子瑶。 一见书轻浅打马车里出来,他就绕过了众人来到她跟前,慢慢的俯身,「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嘟着嘴呢,没睡饱、没吃饱?还是谁欺负你了?」 看那眼神委委屈屈的彷佛要说些什么,毕竟是年纪小,还不懂得掩饰脸上的神情,一眼就教他瞧了出来。 「瑶哥哥。」 真要说,白衣胜雪的王子瑶是他们几个人中风采最盛的那个,他总是在清浅中绽放着一种古雅的风华,那种清雅除了让人眼睛为之一亮,还会不由自主的被深深吸引。 「王孙给你脸色看了?」见微知意,书轻浅那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王子瑶的眼。 看见瑶哥哥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似的,他那张脸让人无法不微笑。「是我不好啦,没事的。」吐了吐丁香小舌,毫无知觉的对着他露出颠倒众生的笑容来。 即便都看了半个多月,王子瑶还是被那有如春花照水、纯洁无瑕的笑给震慑了心神,彻底的忘了呼吸。 他的小脸比他们这些人都要白上几分,在雪白之外又焕发着一种轻润柔和的光彩,每见一回都更加生动鲜亮,男孩子拥有这样的脸蛋,是福还是祸? 「你这小子眼里就只有瑶哥哥,我呢,见了小爷我不用叫喔!」慎挤开身边的人,一把拎起书轻浅的衣领。那是什么动作?一个大男人吐舌头,害他一身的鸡皮疙瘩掉满地,他非得叫这娘娘腔得不像话的书轻浅改了这习惯不可! 「慎……」这粗鲁的小子掐得她快没气了。 「慎慎慎……没大没小,每个都叫哥哥,为什么独独跳过我?」 「你年纪跟我一般小,为什么要叫你哥哥?」想占她便宜,门都没有! 「幸好轻浅年纪还小,要是再长个几岁,这容貌不改……男子长成这样,只能叫妖孽了。」离黑羽不带任何感情的瞧着边打闹的两人说道。 「既然黑羽觉得只有彩金无趣,那么就换个比法。」不让话题继续绕着书轻浅转,后王孙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他果然勾起了众人的兴趣。 「我们不射皮囊,换别的。」他用慢得让人心惊胆跳的速度说出这些话来,长指一伸。「就她吧。」 「我,我怎么了?」一头雾水的书轻浅没反应过来,歪着头不太明白地看着后王孙。 「你把果子顶着,去站到木桩前面,当我们的靶。」 往常小山坡处的标靶放的是皮囊,谁射掉的皮囊越多就是胜方,这会儿改用活人,应该刺激多了。 「我?」 「不是你还有谁?」 虽然弄不懂王孙哥哥那令人迷恋的面孔下究竟藏着什么心思,可是她并没有移开视线,仍旧不避讳的迎视着他。 不好,王孙哥哥的眼睛好像又变回以前什么都不看进眼底的样子了,他的表情很淡,不冷漠也不凌厉,通常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不让人拒绝了。 他还在气她吧。 「我去。」 王子瑶拉住她。「危险,不好,别去。」 「我不想扫大家的兴,瑶哥哥要手下留情喔。」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对射术她一窍不通,既然大家同乐,她也得出点力不是。 「那站定了之后千万不要动知道吗?大家的技术都很好,不会伤到你的。」虽说骑马比箭,斗酒对弈,对他们来说是常事,但把人当靶子却是第一次,王子瑶还是不放心。 她用力的点头,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我会站得比木桩还要稳固的。」去凉棚挑了颗硕大的石榴,这才往小山坡走去。 「我先来。」确定她已经站好,慎接过小厮递来的弓,又从箭囊中取出三箭,弓张成满月,弦响箭发,连珠射出,三箭都落空。 他一点都不觉得丢脸,笑嘻嘻地问:「再来换谁?」 黑羽意思意思的射出一箭,连标的都没对准。 王子瑶放水放得更严重,他直接放弃。 后王孙太清楚这几个死党的想法,他们一直很团结,不管对错,一致对外,就连对书轻浅的感觉也是,她那娇怯温柔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怜爱,又有谁舍得把无情的箭簇往她身上射? 他也不会有那种念头,把她当箭靶纯粹是为了吓唬、吓唬她而已。 后王孙张弓搭箭,弦上的箭气势如虹的穿过草丛后,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叫声传了过来。 几个人相视骇然。 当四人赶到书轻浅身旁,她已经倒卧在地上,右手握着被一箭穿透的左手肘,身上是大汗叠小汗的痛不堪言,眼泪蜿蜒的爬在小脸上。 「哥哥……好痛好痛……」 后王孙面目森冷,脚步好像被钉在泥地上动也不动。 「好痛、好痛……我好痛啊……」那种钻心蚀骨的痛让她只能哀哀喊叫,眼见后王孙一点都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她狠狠地咬住嘴唇,把粉嫩的唇咬出血来。 她那口口声声叫着哥哥的人冷漠地站在那里,疾步朝她跑过来的是一个脸气急败坏的王子瑶。 怎么可能……瑶哥哥的性子素来沉定自持,少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轻浅——」 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什么东西顺着手肘淌到脸上,她咬破的嘴唇忽然发不出声音了。 无力再多看那些相继簇拥过来、影影绰绰的人影,痛得麻木,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那么痛,怎么可能是梦。 每当书轻浅辗转翻身,不小心牵动伤势的时候她都会这么想。 第五章 两个月后,看着玄苍大哥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方,只留下淡淡红痕的手肘,心里的感觉逐渐清晰真实了起来。 这六十天她没有离开过绣楼一步,大哥不允许是一回事,就算箭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她也没有想过要出府。 受伤的蜗牛也知道要往壳里躲。 她一定是这种心态。 「小姐,今儿个天气不错,我让人把小榻搬到外面,我们也一起出去晒晒太阳好吗?」自从她受伤后,绣楼里除了央秀又多了几个跑腿的小丫鬟,现在专职盯着她,再也没有别样事情好做的大丫头便把一门心思全放在她的身上。 「也好。」 见小姐点头,央秀马上去办事,不消片刻书轻浅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大树荫下闭目养神。 一旁的小几,茶点鲜果一样不少。 丫头们看她不言不语,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闭着眼,迷糊的晒着日光没多久,她蒙眬的听见大哥进了院子的声音。 「小姐刚睡下。」央秀很尽责地为她说话。 「我没睡,大哥找我有事?」她抱着毯子慢慢坐起,靠着软榻和玄苍对望。 「有人想见你,说是你的朋友。」 她心一动,是王孙哥哥吗? 「你要不想见,我立刻命人把他撵出去。」要不是她的身子大有好转,他谁也不给见。 「不,让他进来。大哥,我真的没事了。」把她捧在手心的大哥,把自己当母鸡的大哥,唉,她的心一片暖意。 比起眼睛刚恢复时那天天往外跑,拦也拦不住的活泼样子,现在的她真的安静太多,就像回到以前看不见这世界的时候。 玄苍说不上是好是坏,但见她神色如常,于是吩咐下人把客人领进来。 王子瑶想像过千百种看见书轻浅的景象,但绝对不是他眼前的这副模样。 他看见夏日午后阳光下的仙女。 因为在家里养伤,书轻浅没心思梳理长发,只用几色缎带把鬓边的发往后系住,余下如水散开,一件宽大的家居长服松松挂在身上,全身上下除了发带的颜色,其他皆无,殊不知看在王子瑶眼里却比天下任何华丽的色泽都还要令人惊艳。 阳光下,她肌肤如瓷,两个月不见,她虽然瘦了些,容光却更甚从前,也许是女装的关系,有种温婉之气渗了出来,窈窕纤弱,清丽至极,迷惑人眼。 当他说要求见轻浅兄弟时,玄苍说他只有妹子没有弟弟,他还不信,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那句贤弟怎么都喊不出来了。 想起那天抱起受伤的她,她轻如羽毛的重量……他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不曾往这方面怀疑过。 来的人不是后王孙,书轻浅低下头,心情说不出是失落还是轻松。 一个后王孙她看不透,王子瑶她又何尝能看透,他们太复杂了,往后,还是疏远些的好。 「谢谢瑶哥哥那天护我周全。」是她先开口,很慎重的弯腿致意,感激道谢。 「没想到你是个姑娘。」最初的震撼过后,虽是还了魂,思绪却仍有些不清明。 「瑶哥哥一直那么照顾我,我却隐瞒了自己的身分,对不住。」 「你在外面行走,做男装打扮的确是方便许多,只是,王孙知道你是姑娘家吗?」 她也不隐瞒,点了头。 「难怪。」后王孙是知道她真实身分的,难怪她只黏他一人。 「咳,我说白面书生,有话快说,我可是看在那天你把我妹子送医馆的份上才让你进门见她,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没一个好东西。」在妹妹面前的玄苍当然不可能自曝王子瑶来过几次就被他撵过几次的事,他不要自己的妹妹再跟这些人有什么往来。 姑娘家可是有闺誉的,闺誉可不是他说了算数,是要留给别人探听的。这次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当人家大哥的深感后悔,后悔对妹妹的纵容,后悔自己太过忙碌,他后悔啊,自己呵护了十几年的宝贝,被这些吃饱了撑着的纨绔子弟给弄伤了。 「大哥,你前头事忙就别在我这掺和了,瑶哥哥对我极好,你就让我跟他说一会话,一会儿就好。」书轻浅哪不清楚大哥护她的那份私心,可是她真的想跟王子瑶说说话。 「你真要跟他单独说话?」他不是很情愿。 「是。」 「你身子才刚好,别在外头吹太多风了。」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住大哥,这阵子让你操心了。」无论是她眼盲那些年的诸多照顾,还是眼睛恢复光明后在外面闯了祸事,大哥对她一句责骂也没有,除了不遗余力的为她请大夫,还万般顾及了她的心情,这样的大哥要去哪里找? 突如其来的温言软语让玄苍的心融化,他这人所有的棱角都是坚硬的,却独独对这个小妹一点办法也没有,看看两人,叹了口气走了。 「我大哥管事习惯,也都把我当喽啰,瑶哥哥别介意他的心直口快,他没有恶意。」书轻浅给王子瑶斟了茶。 这时,日光移到两人身上,在他们身上圈出的光芒,如同金童玉女,令一旁随侍的大小丫鬟们都看傻了眼。 「怎么会,要是有你这样的妹子,我兴许会更护短。」 「我从小就看不见这世界,被拘在家里做了十四年的盲眼瞎子,大哥对我再好都遏止不住我想出去外面看看的好奇心,瑶哥哥要是也用那套女子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框框来拴住我,我一定会连夜跷家闯荡江湖去,不回来了。」 她说起话来娇俏甜蜜,神情和以往一般无二,王子瑶看着看着,眼神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奇异的温柔。 「那我为你牵马,浅儿。」清风如丝如锦,温凉习习。只一眼,便是终生的沦陷。 「我只是个小女子,哪敢让瑶哥哥为我牵马?」王子瑶是脱俗无尘的,谁能想像仙人为自己牵马的样子?这玩笑开大了! 王子瑶也不在这件事上纠缠,从宽大的袍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我让人从大内找来的膏药,对生肌润肤有奇效,别省着用,药膏用完跟我说一声,我再拿来。」 当日看着徐研割开她的肌肤取箭留下的狰狞伤口,只替她感到痛,那痕迹留在男子身上并不如何,但是留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是遗憾。 东西既然是从皇宫大内拿出来的,不论药效有没有他说的那么神奇,肯定胜过民间药物许多,王子瑶这份心意,弥足珍贵。 书轻浅也不客气,接过小瓷瓶,轻声道谢。 第六章 「你这箭伤实在来得奇怪,按理说王孙的箭术没有那么不济。」 「是我不好,是轻浅的错。」 「怎么说?」 「那天瑶哥哥不是要我千万不能动?是我动了才变成这样,不是王孙哥哥的错。」其实,她是怕的,箭不长眼,站在木椿前面,她只能紧闭眼睛什么都不去想,但是身子还是不听使的抖个不停,抖落了放在顶上的石榴,她想把果子顶回去,顶啊顶的,那支箭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穿透她的手。 「你不怨他?」 「你们都因我受累,请瑶哥哥回去转告大家是我对不住你们。」她有好多好多对不住想说,她说不定把一辈子的歉疚都用光了。 「哪来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她说不怨是真心的,不矫揉造作,不强颜欢笑,坚定坦荡,那不可思议的明净晶莹在阳光下非常、非常的耀眼,会让人觉得晕眩。 「谢谢瑶哥哥。」 「跟我道什么谢。」他伸手想去摸她的发,发现不妥硬是折了回来。「你虽不怨,可有人怨死了,慎几度过来看你,回去都抱怨你家的门神凶狠,让他吃足了闭门羹,他把气转到王孙身上,把王孙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几人都没想到书轻浅背后有武林盟这么大一座靠山,什么都不说的后王孙真是把他们害惨了。 「他捱骂了啊?」 那是什么感觉,说不上来,但是思及那人把她逼到墙角,还带笑的给她指了条死路,当她无助喊痛的时候那无动于衷的冷漠——风起了,吹得人心凉。 「王孙什么气都没吭,这实在不像他。」即便是穿开裆裤时就认识的哥儿们,王子瑶也有些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也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被后王孙的外貌吸引,是最初的事,其实不管是刚开始还是现在,她还是只看到他的表相。 很肤浅对吧。 眼睛恢复光明后,她的眼里就只看进后王孙一个人,她看到了他的光彩明亮,看见了他没有温度的冷漠,看见了他的风流多情,看见了他的肆意散漫,却唯独看不见把自己内心藏得很深的那个后王孙。 「有件事我想麻烦瑶哥哥。」 「不要说麻烦,你说。」 「从今往后我要出门大概不是那么方便了,我有些话要跟王孙哥哥说,可以请你带个话,说我想见他,好吗?」 「这可是你第一次拜托我办事,我能说不行吗?」她的心中似乎还是习惯倚赖后王孙,这让他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谢谢瑶哥哥。」 「跟我客气什么,下回我把琴带来,抚琴给你听,给你解解闷?」莹光一点一滴地从他清隽的眼褪去,但他仍旧是谦谦如玉。 「那小妹就等着一饱耳福,洗耳恭听了。」她目光澄净,如秋后天空,毫无杂质。 「好。」他轻声应道。 他知道有很多事情急不得,尤其是感情的事。 【第三章】 夜色寂寂。 在睡梦中的书轻浅隐约觉得四周多了些什么,翻过身来,明媚月光透进来的寝房里真的多了道人影。 她直起身子,抱着被子,睁着惺忪的眼看向来人。 依旧是紫色衫子,依旧媚眼如水,不知道是王子瑶为她把话带到,还是旁的原因,后王孙真的来了。 「你到院子等我,我加件衣衫就出去。」定下心神,在床上见客实在说不过去,她先开口。 他没搭话,转身走了出去。 现下是几更天了? 下床慢慢的梳理了发,在单衣外面穿上居家常服,趿上绣花鞋,她走出房门。 后王孙在背着手看月亮,听见动静才转过身来。 方才以为闺房里视线不明,看花了眼,而今在冷淡苍白的月光下很清楚,他左眼淤青得厉害。 「是我大哥打的吧?真抱歉。」她都再三表明自己受伤和别人没有关系,她大哥还是阳奉阴违的很……唉。 以常理度之,依照盟主大人疼爱妹子的程度,怎么可能不去找别人算账,他要不出这口气就不叫玄苍了。 「你大哥的拳头很重。」他一点也不逞强的承认。 「真抱歉!」 「我不是好人。」他出人意料的坦白。 「我知道,你不要小看我,我不是草包。」她的回应更出人意表。 「我是什么德性的人你应该清楚,生活糜烂,风评不佳,我的劣性你都看过。」到底她还能说出什么叫人诧异的话来。 「那是你刻意要给人看的,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我还说不上来,可是我很确信不是那个样子。」 「谢谢你。」原来她不只美丽,她聪明有想法,不是那种没脑袋的傻瓜。 「我喜欢你。」她说。 「……」 「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你。」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世间有哪个女子敢这么直言无讳的表白感情,这么诚挚坦然的爱着他? 是男人,他能不动容吗? 他的确动容。 剪水双瞳,满天星光沉在她眸底,长发如美丽的水藻披在身后,月光映在她五官上,使她的脸看来分外柔媚动人。 后王孙怔怔的看着书轻浅,这是他第二次看见穿女装的她,她还是那么美,美得教人屏息。 「我想知道,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没有。」他说得很快,很坚定。 他的人看似浮夸,其实心细如发,凡事总谋定而后动,极少有想不清楚就行动的时候。 他素来游戏人间,身边女子不知凡几,不曾为谁如痴如狂,不曾为谁相思忧心,也不曾为谁动心过,更不知道什么叫真心,可这会儿,自己却有些看不分明。 对上他的眼睛,书轻浅心中一叹,别开视线。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他的话不会太好听,可是那么决绝,她的心还是痛了一下,单纯的误以为第一眼就是爱情,看在别人眼中却是一文不值。 他那不经意的温柔,让人不知不觉心动,但是她现在发现,那不过是他的习惯。 「那就没办法了。」 「你怪我吗?」他有几分不确定。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事,喜欢你是我自己愿意,你不喜欢我,是你的意愿,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你,所以也没有失去。」她已经没有那么天真了,要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只会自欺欺人。 「轻浅……」放弃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多的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他也许并没有真正的了解她。 「谢谢你这些日子来对我的包容和照顾。」她深深一揖。 第七章 这么潇洒断然的放手? 她的眼神始终温柔,看见这样眼神的后王孙忽然觉得有些伤心。 她怎么能笑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那眼神里曾经对他有过的倾慕一滴不留了。 他心中模糊的了悟,有的东西,错过就是错过,永远也追不回来了。 但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 当他踏出绣楼门槛的那瞬间,明白了一件事,那个对自己笑,缠着自己,追着他,孩子般甜蜜天真的轻浅……没有了。 老是往外跑的书轻浅忽然沉潜了下来,不出门了。 没闹绝食,没使大小姐脾气,规律的饮食起居,对下人的态度一如往昔,只是活动范围多在她的绣楼里,甚至连玄苍的院子也不去了。 她成天无所事事,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此时坐在小时候大哥给她建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踢晃着腿。 这些天静下心来,想起以前以耳代目的日子,那时候的眼睛虽然看不到斑斓的世界,她的心却比任何人更自由;春天,她听风吹鸟鸣,夏日吃甜藕闻荷香,秋天是最好的季节,从全国各地送来的螃蟹鱼虾吃撑了她,冬日,她烤橘皮,听雪落屋檐。 然而能看得到了以后,她的眼里只有后王孙,追着他跑,厚着脸皮的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他身上。 岁月是一道回不去的门,也许不管重来几次她都会爱上他,即使自己的心不为自己跳,是攒在别人手底,即便她把最美好的自己送给他,虽然人家不屑要,的确啊,人的手中不能只抓着一样东西,太执着,只会失去一切。 不过也就到了这里了,接下来她得想点别的,她的人生可还有好长的岁月要过呢。 既然后王孙还有王子瑶都知道她是个姑娘,以后也不会再跟他们混了,后会无期,倘若一直照面,她会很难把持自己,断的干净大家都省心吧。 把心情整理清楚了,她开始考虑自己能做什么? 所有姑娘家该学的东西她都不会,不管刺绣、针线、厨艺、裁衣这些事情都少不了要用到眼睛,眼睛不能使,也因为这层缘故,她什么都不会,她除了命好吃穿不愁,其他一无是处。 不过,也不能说什么改变都没有,自从她中箭以后,大哥开始教她一些擒拿功夫。 比力气她不及男人,要练武,她也过了年纪学内息,但是这种着重技巧的功夫却可以仗着反应灵敏取巧,她跟着比划了几日,竟有小成就。 看起来她这双人人都摇头的天足总算有点用处了。 「小姐,那位王公子又来了,小姐见他吗?」 自从她受伤,央秀这贴身丫鬟因为看护不当被责罚了,她自己也万般自责,说起话来小心翼翼,一句话要在脑子里都转上几圈,生怕一不小心刺激了她什么。 其实这关她什么事,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她比较倒霉的是她有这样的主子吧。 「见,当然要见,我这人都来了,把我拒于门外,我会很失望的。」王子瑶一身月白锦衣踏进小院,手中除了他的琴,还有一盆花。 「豆 豆 小 说 提 供。」 看他竹竿似的人,想不到力气这么大。 她赶紧过去帮忙。「怎么不叫随从帮你拿?」 他有些腼腆。「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她走向前,也不嫌重,直接捧过那颇有分量的七弦琴。 王子瑶错愕了一下,随即释然的微笑。 这就是她可爱的地方。 书轻浅宝贝的把那琴放在早就准备好的桌案上,慢慢剥开包琴的绸缎,直到一张色泽温润,好似经常被人触碰的琴身显露了出来,她伸手轻轻往琴身上一抚,弦音叮咚,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清逸温润。 「它真漂亮。」漂亮的教人移不开眼。 「它叫焦尾。」 「那这花呢?」她看见王子瑶小心的揭下盆子覆盖的棉纸,露出一小片幽蓝。 那花小巧素雅,蓝色花朵中央有一圈黄色蕊心,看起来非常雅致。 「它叫‘雪顶’,我在胡市看到,觉得它跟某个人很像,就带回来了。」 「我从来没看过这种花。」京城里流行的东西是一波波的,这阵子风行的是牡丹花,洛阳花贵,家家户户以养牡丹为门面,姑娘家就算不敢把价值不菲的真牡丹花剪下来插在发髻上炫耀,头顶上一朵色彩艳丽的绢花是绝对少不了的。 老实说,她就嫌累赘,打死都不肯让央秀往她头上栽花。 书轻浅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能厚脸皮的问……你说我吗?」 王子瑶笑的很开怀,斯文的点了点头。 「呀,这样我会不好意思。」 这时央秀端上茶来,见两人聊得愉快,很识趣地把茶放下后就退了下去。 「茶要趁热喝,不过夏天嘛,要喝凉茶,你尝尝我家央秀的独门配方。」书轻浅在石凳上坐下,挥手要他也坐。 这茶上的真是时候,她最不会应付这种场面了。 赶紧把小花盆放下,喝茶、喝茶。 王子瑶拣了面对她的位置坐下,啜了口茶,茶水入喉甘甜,带着淡淡的甘草、菊花、青草香,味道丰富有层次,他很捧场地一口喝尽。 「好喝吧?」 他点头。 「我家央秀要能干有能干,要贤淑有贤淑,上的厅堂,入得厨房,我如果要娶妻她一定是第一人选。」甚至比她这小姐还要矜持。 「可惜你不是男人。」也幸好不是。 「没关系,我以后会给她找户好人家的。」这不就是主子的责任吗? 「那你可是为自己打算好了?」 「我能有什么打算,过一天算一天喽。」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可没预备这么早把自己从这间屋子送进另一间屋子。 「这样啊,也对,不急的,那么,我来弹琴给你听可好?」 「求之不得,不过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焚香祝祷一下?」 王子瑶莞尔。 「我如果说要,你也会嫌麻烦跟多此一举吧。」风仪清古的少年笑得很含蓄,泛着柔光的唇拉出优美的线条,教人看了心向往之。 她是向来没规矩,不过这消息怎么走漏的?她男装出门的时候难道也这么原形毕露吗?欸,真是丢脸丢到家门外了。 书轻浅脸上微微闪过困窘和赧然。 「逗你的。」王子瑶手指慢捻,勾起一束弦音。 「瑶哥哥,你学坏了!」 「那就让我抚琴赔罪好了。」他眼中始终闪着让人心动的光芒。 第八章 琴声淙淙,如山高青远,似山泉流水,书轻浅看着王子瑶那双在琴弦上流畅如飞的双手,不由得怔住了。 清清如水的琴音来到半途忽地多了缠绵的韵调,如轻丝,慢捻复挑,又如情衷,低低细诉,随着飞起的指尖,丝样的缠绵像根线勒住人心,陷入心头,这般的「凤求凰」她第一次听到。 她听得恍恍惚惚,直到一曲终了。 书轻浅赞叹,「实在是太好听了,」伸出自己的十指。「我要是有你一分才华就好了。」 「我可以教你,不收束修。」 「算了,我还满想继续跟你当朋友的,要是因为教琴坏了感情,不如不要。」她对自己有没有那个天分实在很存疑,就别试炼大家的友情了。 「你若有心要学,要去哪里请像我这种师傅?」他敛下呼之欲出的感情,话中满是自信。 也对,这京城琴曲造诣他认了第二,没有人敢去拔那个头筹。 「让我想想吧。」 他也不逼迫,「那么我改天再来,这把琴就留在你这。」 「不好吧,我粗手粗脚的要是弄坏了你的琴,看拿什么来赔。」 「我身子骨弱,你真忍心要我带来带去的?」他居然装弱。 「知道了。」就一把七弦琴咩,不怕被她弄坏就尽管留下来。把他送到小院门口,王子瑶忽然转过身来,望了那一直放在石桌上的紫蓝花一眼。「那花还有一个名字。」 「咦?」哪来这么多名堂? 「叫勿忘我。」 她原来不怎么上心的,这时心头却咯噔下。 勿忘我。 这么缠绵的名字,这花哪能收? 可是等她想通其中关节,要大费周章地把一小盆花还给人家又觉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得了,花呢,她就留下,至于那把焦尾,改天再还给他好了。 半亩会社在东城区,是间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照壁后面却宽阔异常的两层宅子。 宽阔的宅子被芳草萋萋和花团锦簇划分成好几个区块,走进里院,后面是开阔的小湖,湖岸还紧系着几艘小舟,远处亭台楼阁,一大片清幽的竹林隐在其间,看得出主人家很会享受生活。 这宅子是后家闲置的产业,平常无其他用处,反正闲置着也是闲置着,就被后王孙拿来当做临时别馆和几个少年的聚会场所。 拿这里来当做据点,实在是因为地点好,游玩起来轻松惬意太方便了。 四个人凑在一起从来不怕无聊。 只不过今天每个人看起来都是恹恹的。 这种日子也不只有今日,而是持续了一段时日。 「都两个月了,书轻浅的伤还没好,不能出门吗?少了个她变的好无聊哦。」玩着自己腰侧荷包下结着的桃色如意络子和流苏,慎首先发言。 说也奇怪,明明认识的时间不长,那小子也没正式入过会社,通常就是跟着后王孙来串门子而已,他的心里为什么老惦着她? 王子瑶拿着一本《百家史集》,只略略抬起眼来,很快又回到书本上。 这就是王子瑶,除了琴,就只有书能入他的眼,对事物,只有这些熟知他个性的人才知道,他是完全漠不关心的。 黑羽反覆的擦拭着他手上的一柄长剑,也不表示意见。 后王孙不吭声,只是眼色沉了下去。 「不如我们去击鞠吧?斗蛐蛐、拼酒?要不跑马踏青?」慎用力地想要炒热气氛,但是说来说去就是没人肯挪动。 「既然大家都不想去找乐子,那我去上早课了。」他百无聊赖地起身。 「都要散学了,上什么早课?」跷颗跷成习惯的人乍然听到上学的字眼,反而有了反应。 「太久没去,那个陈夫子一状告到我爹那里去,我去应个卯,今天大概就这样了。」按天都律法,男子年满十五都必须入学,他们这些皇室宗室、外戚子弟也不能免,当初他们一个个离开五陵城进京就是拿入京学读书当理由,慎虽然还不满十五也跟了上来。 士族子弟到处都是特权,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他们都不是好学生,世家弟子嘛,前程就摆在那,不必跟那些举子挤破头就有官可以做,反正就是承袭祖荫,上学自然是幌子,游玩才是正业。 慎提不起劲的离开会社,跳上马背,迳自往很久没去的京学去了。 京学,顾名思义就是京城里一些富人出钱请来夫子、西席,有志科举的,夫子教你八股文这些应试教材,不想往科举这条路走的,来混个名声,夫子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强人所难。创学至今,学子来来去去,出类拔萃的学生不是没有,但头角峥嵘的真的没有几个。 「还是没什么变嘛,看起来就是沉重无趣的地方。」跳下马背,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连书本都没有带上。 改明儿个再来好了。 打算要效法治水大禹过门不入的伟大情操,谁知道他脖子卡住了似的看着一道眼熟的身影,眼睛越瞪越大,也不管其他学子的眼光,飞奔过去拦住了书轻浅的去路,然后指着她鼻子,「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是你啊。」书轻浅倒是从容。 「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个性在这里有发挥出来,不过忘性也大,一会儿眼睛瞪得贼大,一会儿又说说笑笑,摸熟了他的脾气就能看见他的坦率和无心机。 未曾谋面的星哥哥无从评语,黑羽哥哥的深沉,瑶哥哥的冷清,王孙哥哥的飘忽,比起这些人的难测,粗线条的慎真的非常合她的脾胃。 「我来上学。」 男装打扮的她清爽利落,她把大哥放梅花镖的长条背袋包改良过后变成了书包,脱俗的容貌,雌雄莫辩的气质,她一停下来,对她投过眼光还有回头的学子就变多了。 琴是不能学了,半亩那里也不能再去,可是总不能成天耗在家里浪费粮食,就等哪天年纪老大,随便嫁人,然后为那个人传宗接代吧。 真要说,那种小小的幸福也没什么不好,不好的是她才十四,离嫁人为妇那条路实在遥远了些。 学习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法。 大哥是疼她的,当她提出要上京学读书时,他只摸摸她的头说:「让央秀跟着。」 没有阻碍的她就来到京学了。 第九章 「连小厮都带上了,你是认真的啊?」他笑嘻嘻地瞄了害臊的央秀一眼,对这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厮没任何想法。 「当然要认真,我可不想到后来一事无成才来后悔。」 「你的意思是往后每天都要来京学?」真是非人意志,要他就做不到,来京城都快要一个年头了,也没老实来上过几天课。 「那当然。」 「你不必陷下去的,有武林盟给你当靠山,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读书很辛苦的。」吃喝玩乐的人生多好,往自己肩膀上扛责任多辛苦。 「我就是想读书,不过朋友一场,我会守口如瓶不跟任何人说见过你,快走吧!」一个弹指往慎的额头弹过去,听到他的惨叫声,书轻浅笑嘻嘻的举步往前走。 慎按着额头一路追过来,她头也不回。 「好!往后我给你做伴读,上学就上学,不过商量一下,书本等一下要借我看。」既然有书轻浅作伴,就算龙潭虎穴他也会硬着头皮上了。 「伴读的话我有央秀。」 「不要那么见外啦,以前咱们怎么着,现在还是怎么着……别瞪我,不要这样,我来的很匆忙咩。」书本没带是正常的。 「你的授课西席是哪位?」 「不就是那个陈夫子。」 「同一个人啊,那你要坐到我旁边的位置来,我今天遮掩你,恩情可是要还的啊,」 就在刹那间,慎恍惚的觉得一段时间不见的书轻浅变得有些不同了,可要具体来说又说不上来。 讨厌吗? 不会……反而有种越认识越搁不下的感觉。 一进课堂,慎果然就往书轻浅的旁边坐,也不再要挑陈夫子最不会注意的角落打混。陈夫子一进来就注意到这微妙的改变,「今天我们不讲千字文,我们来讲史吧。」 书轻浅喜欢课堂上讲史的夫子,三皇五帝,稗官野史,要是讲的兴致高昂,他也会挑几个古人骂。 散学了,她摇醒因为无聊到极点而从头打瞌睡到尾的慎。 「我要回家了。」 「散学了吗?」还揉眼的他这才发现人都走光了。 书轻浅招呼了在外面等候的央秀,也不等他,迳自离开了。 两日后,书轻浅发现她的右侧多了个人。 王子瑶。 他对着她笑意盈盈,如花绽放,轻描淡写道:「我也该来把课补上了。」 那日陈夫子讲学讲得口沫横飞,差点咬到舌头。 再一日,黑羽来了,挑了书轻浅后面的位置坐。「你真的在这里。」 全班学子为之喧腾。 平时无心向学,专事吃喝玩乐的几个头痛人物,何时认真起来了?还一个个归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这算是被包围吗?课堂那么大,位置那么多,这几个人是存心的吗? 她心烦意乱的偏过头,怒目对着慎吐出冰珠子,「长舌男。」 他小小声的,很委屈的。「是男人就不能没义气,我每天都来这里他们觉得奇怪嘛。」 「你给我坐远一点!」 只是,事情还没有完。 翌日,后王孙也出现了。 一个个……都齐了呢。 【第四章】 说穿了那几人会在京学出现一点也不突兀。 慎跟她一样大,都是十四岁,黑羽十五,王子瑶和后王孙十六,论身份年纪,都是在学学子。 她认识他们的时候没想到这一层,算了,学院也不是她家开的,她没那个资格叫人家去别处念书。 夫子一上课就打瞌睡,却还是每天都来京学报到的慎;冰雪聪明的王子瑶;不怎么理睬自己却好像什么都知道的黑羽;还有回到课堂上始终和她保持一定距离的后王孙……也没什么不好,身边都是熟人,至少比刚来的时候自在多了。 不钻牛角尖了,她脚步轻快许多,经过牌楼却被人叫住拦下。 叫住她的是一个面目十分清秀的少年,看起来很眼熟。 「何……容兄……对吧?」 他一向话不多,不是活跃分子,成绩却非常优秀。 「你知道我?」他的衣着并不新颖却非常干净,听见书轻浅喊出他的名字来,露出了微微的腼腆。 「你是京学最优秀的高材生,陈夫子总把你拿来当教材,要不就骂我们朽木、朽木,要是我们有何同学十分之一的聪慧认真就好。」 「请不要这么说,我很惭愧。」他一脸窘迫,慌忙地挥手,要是地下有个洞,他一定毫不考虑的钻下去了。 「这有什么好惭愧的?每个人都有他的专长,你的专长就是会读书,做人不要太客气,人家要是赞美你,你大方承认就好。」 「你是在赞美我吗?」 「你来找我总不可能就为了我的赞美吧?」 「我是仰慕书兄的风采,想来跟你交个朋友。」书兄颊嫩发亮,就是跟一般的人不一样。 「我们这不就是了?」风采欵,想不到她身上也有那种东西。 「真的?」红晕爬上他的耳尖,看见书轻浅确定的点头后跑开两步,忽然又想到什么转回身来。「……就这么说定了!」 「要白字黑字签字画押吗?」 「当然不必!」他还在害羞,不过这次真走了。 书轻浅也没把这事往心上放,但是这一切都落入某人的眼中,她对何容那股亲热劲,让后王孙心里翻江倒海的不舒服。 怒火烧得很没来由,可就忍不住气,他不喜欢她多看别的男人一眼,不喜欢她跟别的男人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他拦住书轻浅的路。 看向挡她去路的人,她心想,要去课堂的这条路还真是曲折。 原来挂在脸上的淡笑不见了。 「你对着每个人笑,为什么对着我你就绷起脸来了?」她不笑比笑还更能让人发愣,为什么他的心会揪着的疼? 「我又不卖笑,我喜欢的人我当然会报以笑容,对你,我笑不出来。」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说话了? 那个先动心的人分明是她,为什么如今却能狠心走开? 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被她记挂,记挂久了总有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突然,爱慕和关注都消失了,多少有点受不了吗? 是这样吗? 不,他忘不了的不是这些,是那些自己为她动心不已的日子,想起看到长箭透手而过、为她心痛的那一刻。 第十章 「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不要做落人口实的事情。」 「你现在会计较我姑娘的清誉了,你带我进半亩的时候,带我去楚楼的时候,可曾在乎过我那虚无缥缈的闺誉吗?又何必这时候才来惺惺作态!」她有什么清誉,本身就没有的东西,何来毁不毁。 「我只是想提醒你万事多小心,你一个姑娘家混在男人堆里,有人来对你示好,你又知道他多少?就算你已经后悔喜欢过我,我还是要提醒你多小心。」他的心意渐渐真实起来,他心里只怕也是喜欢她的,愚蠢的是,当时不知道那就是爱情的初始,还拼了命的想抽身离去。 遇上她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自己了吧。 「我不曾后悔喜欢你,但是我也不是那种厚脸皮的人,你若无情我便休,我要忘记你,我会尽量让自己不要碍你的眼,所以,以后我们都尽量不要在彼此的眼前出现吧,这样可以吗?」只爱一个人,眼里只有一个人,那种看不到别处的坚持痛苦极了。 为了保护自己,她再也不要这样,她要自己活得快乐。 她不会忘记爱他的初衷,只是回不去了。 后王孙什么都没答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慢吞吞地走了。 她以为像后王孙那样的天之骄子,碰过壁以后不可能再来自取其辱,从此一定不会在她的身边或眼前出现。 然而翌日当她从角门出来,像他那么显眼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到。 她没理他。 后王孙也没说什么,径自跟了过去。 一连半旬风雨无阻。 他不再提感情,只是像顺路过来等她,送她去京学,散学后再送她回来。 他以前明明是花花公子,不管走到哪也不忘要抛个媚眼,表现一下自己的风流潇洒,如今就算满楼红袖招,他也能目不斜视,一笑置之。 这人没说要变却变了,到底是在做戏,还是当真了? 人约莫都是这样的,越是得不到,越会莫名其妙的执着起来。 但是,她再不要自作多情了。 这一天,她很早就从家门出来。 她就不相信…… 「你今日比平常提早了半个时辰出来。」后王孙深邃的眼露出无声的笑意。 「你要讨我喜欢吗?派车来接我或许我比较能感受到你的诚意。」 「我后王孙用得着讨女人喜欢吗?」 书轻浅噎住。 「我从小到大没为谁牵肠挂肚过,就只有你。」 「要我鞠躬道谢吗?你那脑门是怎么回事?」那肿包已经挂在他脑门好几天,没消退反而每天的颜色都不同,有时淡些,有时颜色深,她想装作没看到都不行。 「你大哥来跟我打招呼。」 「用砖头?」 「他说手滑。」 她大哥真奸诈,每天都挑同一个地方敲,会好才怪!回去得跟他说说,别再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她的手伤早就好得看不见痕迹了。 「你从来都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别再让他打你了,我的箭伤早痊愈了,而且那真的跟你无关,是我自己不好。」 「我说……我的心里没有你,其实并不是这样。每次看着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心虚,好像轻狂、放肆、一事无成的我得离你远一点,我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给我你的真心?」 「这个啊,我年幼无知呗。」这么突然,她从脚跟到发梢迅速发热、发麻,感觉全聚到心头,然后,她说了什么? 「为什么你会那么可爱?」他叹息。 「我爹娘生的好。」 「你喔,给你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了。」 沿路,他们经过长长的甬道,高低不同的围墙、小路,直到走了好远才发现,这条路已经被他们走到熟透,而且就只有他们两人。 一年过去。 京学的夫子在腊八前就关了学院返乡过年去了,住得远的学子也大多赶在冬天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纷纷束装回乡过年。 半亩的这群少年却舍不得走,拖啊拖的,直到各自的家里都来了书信。 吃过了饯别宴,一群人带着暖呼呼的酒意来到芦花荡的船头。 天上有满天星斗,却没月亮,冷霜已下的季节,枯黄卷起的芦草看起来特别苍凉,芦花荡中飘着好几条船,每人的小厮家丁都已经把主子的箱笼搬上船,就等主子上船。 「那就明年见了。」她是来送行的那个,一口气要送走四个。 这些人真坏,也不分批走让她心里好过些,今年的冬天会很冷。 「明年见。」黑羽最干脆。 「一开春我们就回来了,你别太想我。」这是慎,粗线条的他也许是意识到了离别,居然注意到书轻浅披着的大氅带子有些松了,很细心地替她绑紧。 「我会想你从家乡带来的礼物。」她故意装的没心没肺,要一个个哭,恐怕今晚的眼睛会肿得很难看。 「回去吧,你看都下起鹅毛雪了,这次没人送你回家了。」王子瑶最是心细。 「要你说,我就算蒙着眼睛也知道回家的路。」 「要是有空就把琴拿出来练一练,别生疏了。」他还要叮嘱。 「那弦太难,跟我有仇,人贵自知,我真的做不了可以随瑶哥哥去天涯海角的琴弦。」说者无心,她只是纯粹抱怨,希望她的瑶哥哥别给她出功课,要过年欵,不要那么严肃,像老子、庄子、七弦琴这类东西都应该束之高阁,好好吃喝玩乐的过年才对。 她没那天分啊,就别为难她了。 「陪伴我一生的琴弦啊……」 他的眼忽然缀入满天星光,有什么欲吐的情愫,就在那瞬间,后王孙很不识趣的插入两人中间。 「时间不早了,大家都上船吧,管家来催了。」他说道,其实他故意的。 他又不是木头,哪感觉不出王子瑶眼里、话里的情意,看来看去就只有书轻浅这个二愣子没进入状况。 幸好她是二愣子,他不由得心存感谢。 于是众人挥手,上了各自的船。 「你啊,好好守在家里等我回来。」穿着黑色狐狸大氅的后王孙脸隐在貂毛围脖中,更显俊逸潇洒。 「为什么要等你?我等的是大家。」这一年后王孙个子长了不少,每每跟他说话,抬头的弧度越来越大。 「你要等的人是我,要盼的人也是我,他们顶多顺便……连顺便也甭了。」 这可露骨了,书轻浅本来就被寒风刮得红扑扑的脸这会儿就连耳根也红了。 「你赶紧上船吧!」她啐他。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船开了。 她看船离岸,心想,再看也瞅不到人了,反正明年春天一到他们就回来了,踏过嘎子响的木板道,一脚才踩在黄泥上,她忽然若有所觉。 「谁?有人吗?」芦草在风里簌簌作响,她听错了吗? 可是有火光,就令人起疑了。 第十一章 她岔往芦花丛里去,还没看出个究竟,一道鬼祟的影子已扑过来,爪子也顺势凌厉的探了过来。 她侧移避开黑衣人抓来的右手,反手一记肘锤击在他的左肋上,他吃痛的后退,书轻浅冲上前扣住他右腕,重重将它压制,黑衣人想挣扎,她抵住对方的腹部稍稍用力,他便不敢再动,就在她正想着大哥教的擒拿真有效的时候,被她压制在下面的杀手从腿下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刀往她刺了过来。 书轻浅见状只能滚了开来,这一滚,瞥见好几把双机驽平托在暗处,箭簇都包着油棉,有的点着了火,有些远的因为太黑实在看不清楚。 「你们想放火烧船?原来是想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对象是谁?后王孙、王子瑶……还是其他人? 不可以,不论哪一个,一个都不能少! 「四十四,赶快解决这碍手碍脚的东西!」黑暗里传来声音。 这边的打斗还没休止,一直站在船头的后王孙却听见管家慌张地来报说,船夫发现船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凿了洞,最坏的可能,船底下有水鬼在。 变生肘腋。 他迅速抬头,就这一眼,便发现芦花荡那边似乎有变,他心中一凛,直视这个从家里派来的年轻管家,「这里交给你可以吗?」 「包在小的身上。」 「我马上就回来!」 管家低头,再抬头,船上已经失去小主子的踪影。 就在后王孙飞身往岸上的时候,因为后王两府的船并行,王家船上的王子瑶也发现了不对劲,除了明令自家水手过去支援后家船,也领了几个人回转芦花荡。 他们往回走的路并不顺遂,因为埋伏的那些刺客杀手已经把火箭往船上射去,所有的攻击都对准后家船,木料易燃,片刻船尾已经烧了起来。 穿梭在箭雨里,后王孙无心顾及船上情形,他看见了正在打斗的书轻浅。 她腿下虚弱无力,动作稍慢,手臂便被划开一道极深的血痕,对方经过几招后就看出她根本不是练家子,招招都是杀着。 她才自觉糟糕,一支流星赶月飞来的箭就直直穿过她的胸口,大片的血濡了出来,瞬间就染红了半襟。 她一定跟箭矢之类的东西犯冲,两次都伤在这玩意上头,好倒霉。 力竭倒地,映入她眼帘的是满天星子,还有稀疏的鹅毛雪。 血能不能流慢一点,呼吸能不能不要那么急促,她好想看后王孙最后一眼…… 痛蔓延到全身,眼发红了,意识模糊了,最后只听见不知道谁的声音剧烈的咆哮着…… 怎么要醒过来这么难? 平常不是很容易?只要晨光透过窗子照进绣楼的清水砖,她就会自动转醒。 十一块砖。 对,当阳光往里走到第十一块砖的时候,央秀就会来敲门,把洗漱的用具拿进来,好声催她起床。 可这会儿她疲倦无比的睁开眼皮,只见漏光的薄瓦片,四周积尘,灰尘在微光飞舞着,鼻子里充满潮湿的霉味。 这地方很寒伧,比他们家的杂物仓库还不如。 「姐?」 她转动眼珠,一双眼正幽幽的看着自己,眼中含泪。 那张脸很小,很瘦,应该说面黄肌瘦,一身薄薄的蓝棉袍子穿在他身上还嫌宽大。 「姐,你醒了,真的醒了……」很稚嫩的声音,说着,眼泪一串就滚了下来,他原来想伸手去碰她的,又怯怯地收了回来,好像她是豆腐渣,一碰就会散。 「……」 「什么,口渴,要喝水对吧?」他像是想到什么赶紧起身,匆匆倒了杯水后回来,慢慢的扶起她,喂她喝水。 这个家真的是一贫如洗,就连装水的碗也缺了口子,还有这是什么水,闻着就一股味,这可怜的孩子是怎么过日子的,想起来就替他心酸。 不过她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身体这么破烂吗?为什么这小孩冲着她姐啊姐的叫? 「你是谁……我是怎么了?」水润了喉咙,令她心惊的是自己这是什么声音?破锣吗? 「姐姐不记得发生的事了?」捧着破碗,男孩很小心的问着。 「什么事?」 「姐姐被万员外杖打后送回来,好好的一个人就剩下一口气了。」那面目全非的脸和身子,血肉模糊的一团,他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姐姐。 「我在那里做什么?婢女吗?」居然是这种命。 「嗯,姐姐赚钱为了养活我。」 那种伤心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看着自己身上盖的蓝布薄棉被,见光的胳臂和难看的疤痕,难怪她全身都撕裂般的痛,可是,她明明应该死了,胸口中的那一箭难道是梦? 这个开口闭口叫她姐的弟弟,万员外家的婢女,贫穷人家的女儿,才是她真实的人生? 那书轻浅呢? 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都一个冬天快过完了,我以为姐姐会撑不下去……你回家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我好怕……好怕你就这样走了,呜,那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姐……」他眼眶又泛红,泪珠滚在眼里要掉不掉的,看起来是真情流露。 「所以你连棺材都给我买了?」 那薄皮匣子,废料做的薄棺材,就怵目惊心的躺在她床边,可能确定她一断气就可以马上入殓,欵,看了真不舒服。 「这是黄记棺材铺的大虎子特地便宜给我的,说是看在邻居的份上,一百钱一具,我总不能让姐姐一辈子为了这个家,最后连身后也没有个栖身之地。」 「你真是有心呢。」没有的意思是用草席卷一卷就算数吗?还是随便往乱葬岗上扔?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我看我是用不着了,赶明儿个就去把这升官发财的东西拿去退了。」 「真的?」 「我应该是死不了了。」 「太好了!」 「拿棺材去退的时候,要记得把退的钱拿回来。」一百钱就一百钱,想不到她醒过来要烦恼的居然是这个,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要斤斤计较的一天。 「哦,我省得。」他觉得这醒过来的姐姐好像有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对了,你的名字呢?叫什么?几岁了?」 他彻底的呆住。 看起来她是吓到那个叫萧融的孩子了,他这两天端粥给她都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可是怕归怕,他还是按时的熬药给她吃,每天给她擦洗手脚,这个弟弟真的不赖。 她又躺了两天,每天只喝一碗稀粥,难怪这副身体过了一个冬天都好不了,命绝了是自然。 第十二章 「家里除了粥没有别的了吗?」她好饿啊,一碗薄粥能顶什么用? 「对不起……」呐呐不得语,她又问得这个孩子低下头。 书轻浅看他那惭愧的模样,真是个老实的孩子,看来没钱过日子是这个家最严重的事吧。 「那你都吃什么?」她还有稀饭呢,他呢? 「我不饿。」 瞧他那瘦骨嶙峋,大概是饿过头,只是站着跟她说话,手脚都不自觉的抖动着,她哪还吃得下,搁下碗,试图要起床。 「姐,你要做什么?」萧融大惊。 「再躺下去要发霉了,今儿个天气看起来不错,我想去外面晒晒,这稀饭你把它喝了,不喝也浪费了,知道吗?」她总不能说,都这光景了,她哪还躺得住!她试过,这副新的身子虽然干瘪,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好像已没什么大碍了,约莫是没问题了。 「姐可以起床了?那我去端盆水进来让你梳洗。」不敢置信的表情,澄净的丹凤眼亮起一簇光芒。 「嗯。」 一盏茶后,她站在这个家门前。 就一间破屋子,没有前庭后院,一根绿秧子都看不到,这就是这个家的全部了。 身上穿的是萧融的旧袍子,一把长发随便用红绳束了,双手拢在袖口里还是觉得冷。 这个家显而易见的一穷二白,就刚刚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的长相都遍寻不着,只能临着萧融端进屋里的那盆水端详了自己的面目。 她真不会说自己这张新的脸皮,欵,就平凡,平凡到连清秀都够不上,小手大脚,连胸部也跟洗衣板一样平坦,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皮肤还算得上白皙,不论她再怎么看也就这样而已。 相较起她「上辈子」的那张脸,她的这辈子普通得要命啊。 「姐……」似乎很怕她消失,这怯生生的小男孩捱到书轻浅身边,打开掌心。 「这是家里所有的钱了。」 书轻浅瞄了眼,也就一串钱。 「这是那个万员外送来的奠仪,我存着,一直没敢用。」 「还真是大方,用一串钱就想打发一条人命,真是户好人家呢。」她的唇微不可见的扬起一丝鄙视。 萧融从来没有在自家阿姐脸上看过这种神情,他那认命的姐姐脸上除了悲苦再没有其他表情,活过来后的姐姐变得很不一样。 「钱给我吧,我去买点吃食回来,」她接过那一串钱,放进中衣的暗袋里,然后拉开束发的红绳,把头发挽成髻,她做来自然灵活,就好像常常这么做似的。 没几下,就成了一个街头常见的普通少年。 萧融看傻了眼。 「进屋里去,外面冷。」她不忘吩咐。 「可是……」他慢半拍的想到那是家里仅剩的钱,要都买了吃食,以后的日子呢? 「别担心,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干活?」拍拍萧融的脸,她走出这三尺市井,九曲巷陌。 【第五章】 这个冬天十分漫长,对后王孙来说,漫长到有种春天不会来的错觉。 家族斗争对士族门阀来讲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有人从家主的位置上去就有人下来,不管如何争斗,对十六岁的他来说,都好似隔着一层薄膜,毕竟他上面还有兄长,无论他们斗得再凶,都是无关己身的闹剧。 但是,有时候世事并不会照着人的意思走。 后家爬上家主位置的那个人,对他们这一房早就心存芥蒂,一旦拿到实权,刺眼的疙瘩当然要尽快拔除。 后王孙只身在外,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动根指头就能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船要是沉入了河底,又是天寒地冻的隆冬,死无对证……天衣无缝的阴谋。 后家家主的位置让人觊觎,为什么? 众多士族中以后家为首。 士族也有阶级之分,后氏是正统士族,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高贵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关系盘根错节,圣眷深厚。 这样的位置怎不教人眼红? 后王孙从来都没想过家庭的斗争风暴这么快就席卷到他身上来。 他本来不欲与任何人为敌,也不惧与任何人为敌,不管外力如何凶猛,对他而言,都不过是清风拂山岗,他从来没想过要凭着祖辈微功,承袭爵位,就这样当自己是国家栋梁了。 那些人当他是孩子,没把他放在眼底,他都无所谓,可是他们忘记逼虎伤人这句话,他们谋杀了他的父兄,杀了他娘亲,赶尽杀绝了他们那一房。 消息传到他耳里的时候,那个年少轻狂的花花公子也跟着死了,昔日的放荡不羁划下了句点。 书轻浅的尸骨未寒,他救不了她,就连送她离开的最后一程也被迫缺席。 他恨这些人,恨他们让自己在刹那间变成孤儿。 他恨这些人,恨他们杀了书轻浅,害他一无所有。 他一回到五陵城便直扑自家,血洗满门。 王家、离府、慎门还有星家都是他的势力——尚未崛起的新势力。 经此一役,整个五陵城的权力结构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好几个家族的年轻人提早接手了家族中的大权。 他是大权在握了,上上下下没有人敢小看他,他的话就是命令,可是这权力能给他家人的温暖、能给他支持、能让他回到以前吗? 他孤伶伶一个人。 一年过去,又一个夏始春余。 夜色里的后家书房。 「今日就到这里,东西放下,下去吧。」声音淡然,平稳低沉,不知为何却让人后背生寒。 「主子,都子时了,您也该休息了。」 年轻管家迟疑了下,躬身出门,细心的关上了门。 后王孙恍若没听到,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帐册,他运笔如飞,随着更漏流逝,当他再度抬头已经快接近寅时。 檀香兽炉里宁神静气的香料已经烧尽,只残留淡淡余韵,房外不敢松懈,值夜待命的丫鬟们没有他的命令,没人敢进来更换香料。 他扔了笔,掌心贴着红木桌面站了起来,没有一丝迟疑的打开书房的两扇门,不是回自己的寝房去,他经过庭园、游廊,在不停的转折中,在守卫视而不见中走出了自家大门。 「唉,又出去了。」角门闪出的屠管家手里抱着黑色的大氅。 堆积如山的工作依旧关不住家主。 「屠管家,我会跟上保护爷回来的。」训练有素的长随小方,一板一眼的说。 「这是爷的大衣,带上吧。」 「爷……这样会出事的。」他支吾。 「多嘴!」 第十三章 小方也知道自己多嘴了,接过大氅,跃上墙头,灵活的身子很快消失在月色和屋瓦之间。 管家叹气,转身回大宅。 家主的病是府中的禁忌,是完全不能碰触的部分。 一年来,情况更是变本加厉,身为管家的他无法可想,只能派人跟着,但是派出再多的人也没用,他们的下场通常都是被主子甩掉,要不就被斥回。 没有人知道看似花心的后王孙,其实纯情、感情不肯轻易给予,一旦认定一人,便心志专一,再不肯动摇。 他这辈子见过许多如花般的女子,入眼的多,入心的少,唯一想娶进门的,只有一个书轻浅。 可是,她死了,他常常觉得心痛,痛不可言。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个对说喊着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你的她…… 可如今想起来却像一个极其遥远的噩梦一般。 她的死在大家的心上都划下伤痕,他身边的人伤的伤,走的走,他自己也觉得生命可有可无,谁要谁拿去好了。 他凭什么还好端端的活着,凭什么原谅自己?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遗忘过去。 那人前人后极力掩饰的巨大伤痛和混乱,只能在夜深人静的荒凉里独自收拾。 若是收拾不了呢? 那就疯癫了吧。 天还黑着,书轻浅就起床了。 手脚一离开被窝,即使快手快脚地套上袄子,穿上白棉袜子,全身包成粽子,口中呼出的气还是冷得冒烟。 用井里汲起来的水漱洗,很好,这下最后一条瞌睡虫也成功地被她消灭了。 都一年了,真不可思议,想不到她能在五陵城撑过来,还养活了一个弟弟。 要不是有那一百两银子……说到底,她还是利用了大哥的人脉。 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利用武林盟主妹妹的名义,编了一套活灵活现的说辞去向武林盟的支会借钱,其实也算不得说谎,她的上辈子的确是玄苍的妹子。 江湖人就是爽快,虽然看得出还是怀疑,但是见她立了字据,写了切结书,就给了一百两银子。 胆大的恣意妄为后,她揣着救命钱连夜带着萧融搬家。 她用那些钱买了屋子,一间小厅,一间里屋,一间斜顶堆柴火的小仓,一块荒芜的菜地,一口水井,井边还是一道丝瓜架子,虽然还是寒酸,起码遮风避雨不成问题了。 对银子的来路她绝口不提,萧融也没敢问。 两个互相依赖取暖,居然度过了一个四季。 「萧融,咱们今天不做饭,我去巷子口买豆浆油条,马上就回来,你可别赖床了,等会儿上学要迟了。」昨夜回来晚了,还是领到工钱,今儿个就偷懒吃点好的了。 「欸,我起来啦,我才不像姐姐会赖床。」里头传出萧融的声音。他一向是好孩子,该睡就睡,该起床就起床,一丝不苟。 这一年萧融瘦巴巴的身子长了肉,人也像抽高的穗子,就是吃得多,顺便多带两块烙得焦香的酱肉饼子回来好了。 书轻浅打开家门,小门才开,她就往后退了一步,皱眉咬唇,「这谁啊,喝了酒不回家去,真会挑地方躺!」 清净小巷家家户户关得紧,那人披散着发,就趴在台阶上,一身衣料看起来极好,但是人一动也不动,不知死活。 「啊喂,你醒醒!再躺下去会死的。」书轻浅用脚踢他。 再踢一脚,还是没有动静,没奈何,她只好上前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人翻了过来。奇怪,没酒,不是酒鬼,难道是病了? 她顺手拂开他脸上的乱发,这一看却呆住了。 「萧融,出来帮忙!」她朝里面喊,她可搬不动一个大男人,把弟弟喊出来也算一份力气。 几乎比一年前多出一个头来的萧融踏出门槛就看见门口的景象,他抢上前问:「这是怎么回事?」 「先把人带进去再说。」他们家这一年来都是姐姐在拿主意,她说他听。 于是,两人又抬又搬的,好不容易把人弄进了屋子,萧融把几条长板凳拼成临时的床,让那男人躺在上面。 书轻浅去倒了水,让萧融半扶着那人,喂他喝水。 那人没醒,却把一杯水都咽进了嘴里。 「姐,他会不会死?我们把他弄进家里,要出事怎么办?」 「他好端端的,不会那么晦气的!」她的心微微的疼了起来。 这么狼狈的人。 这是后王孙啊,风光无限的后家世子,天之骄子,明明他的身边那么多人,为什么让他一个人倒在冰天雪地中? 「姐,怎么看起来你认识他似的?」 「怎么可能?」 她猝然收了手,语声刚落,却看见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冷冽的看着自己,那双眼像看不到尽头的隆冬黑夜,寒冷又尖锐地往人的心上凿了下去。 「豆 0豆 小 说 提 供。」 她一骇,一下失去开口的力气,费气力气说出来的话结结巴巴的,「你……醒了,醒了最好。」 那人站了起来,这一起身书轻浅发现他比一年前又更高了,隐隐的,有种男人的样子了。 看他入定般的立在那里打量周遭,全身的气势如岳峙渊停,五官的轮廓更深了,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那只美丽的眼睛。 他像被仔细刨光后呈现出的精亮木头,经过岁月的历练散发出了更迷人的光泽。 他看了她一眼,冷淡的眼掠过一抹说不清的东西,身上不知何时已经带了圈冷意,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了。 「这人好没礼貌,我们救了他,他却一句谢也没有。」萧融不禁嚷嚷。 「算了。」书轻浅垂下眼睑,淡淡的笑。 虽然不知道后王孙为什么会倒在她家门口,可是能这样见上他一眼,也就够了。 其实打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在五陵,她也想过那些半亩的朋友都住在这,甚至后王孙也是。 可是那又怎样,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突然出现,如此荒唐的事怎么可能? 神鬼之事素来匪夷所思,她这般重生,不明不白的,自己都说不清楚了,怎么去说服别人?何况,她这模样,已经完全不是以前书轻浅的样子,说了只会招来笑话,辗转重生,借尸还魂,如此的怪力乱神,如果不是她亲身经历,她也不信。 她自己都摸不清楚自己是谁了,怎么去说给别人听? 第十四章 「啊萧融,你上学要迟到了!等等自个去买早点吃。」她忽然想到什么的大声催促。虽然方才是要出去买豆浆油条的,可这么一耽搁便来不及了。 「姐,你怎么哭了?」萧融错愕地指着她脸颊的泪,颤声道。 心中抱憾又怎样,她已经回不去了。 今天能见上他,知道他好好的,那就够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催促弟弟上学去,她也得上工,这才是正事。 这天她又晚收工,二更都快过了,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除了敲邦子的更夫,街道已经没了人影。 只要有点常识的人谁会在这么冷的天在外面闲晃,她也赶紧回家吧,一把骨头都累得快散架了。 打起精神推着小板车加快步伐,也就一个忍不住的哈欠,小板车便撞到了异物。 「嗄,你……要不要紧?」 毫无反应的人肩上,发稍都是寒霜,显然已经游荡许久,就算被小板车撞上了也无关痛痒。 「你又出门,是病了吗?到底是怎么着?要不,你也去别处,我看不到……看不到就好了。」再见他,她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声音的颤抖掩都掩不住。 后王孙的眼底没有波澜,像无底的沼泽,也不过片刻踌躇,他又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能丢下他不管吗?能当作没看到,没这个人吗? 把小板车往不起眼的角落靠去,转过头,后王孙只剩一点背影,那身影,居然透着几分苍凉。 她没有犹豫的追上去。 追上之后,她无限的后悔。 她到底跟着后王孙走了多少路?最少半个城池跑不掉,冷是一回事,麻烦的是她的脚板早就失去感觉了,他看起来没事,会先倒下的是她这个跟屁虫。 她傻啊,后王孙身上穿的是绛紫锦,披着是上等貂毛大氅,她自不量力的身板就是一件蓝布薄棉袄,双手空空,别说手笼,连个焐手的东西也没有,他没倒下去,她倒是会先变成路边冻死骨。 「王孙哥哥……王孙哥哥,我们在这里歇歇脚可好?我真的走不动了。」天快亮了,从嘴里呵出来的气一出口就化成烟,她的耳朵和脸都麻掉了。 后王孙奇异的停下了步伐。 他的眼睫有层薄薄的霜,睁着意味不明的眼静静的看着她。 不好,她刚刚叫了什么?书轻浅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竭尽所能的把情绪遮掩住。 后王孙定定看着她,从淡漠到怀疑,又回到阴暗晦涩,让她忐忑不已。 「主子!」墙头跳下几乎跑遍半个五陵城才找到主子的小方,脸色藏青。 没错,他又被主子甩了。 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也许他应该考虑提早挂冠,回老家种田去。 「你跟着我家主人做什么?」 「赶紧带他走。」 「你……」 「天气越来越冷了,把他看好,不要让他这样到处乱跑。」 「你认识我家主人?」 「谈不上认识,只是不小心碰上,第二次了。」 「小兄弟,希望你不要对外张扬,你也不曾见过我家主人。」要是主子生病的事情传出去,难免又要掀起风暴了。 后家好不容易才安定上来,任何不该有的状况他们都不乐见。 「既然这样,你最好趁他还意识不清的时候赶快把他弄回去吧。」 「谢谢你,小兄弟」 这一年里她为了讨生活,外出都是男装打扮,一件短襦,一件皂裤,萧融也从一开始的大惊小怪到现在的见怪不怪,现下被认为是少年,她也很习惯了。 她也该回家了,腰酸背痛啊,一夜没回去,萧融不会找她找疯了? 她很不雅的打了一个大哈欠,不过差点呛到。 原来木头人似的后王孙醒了,那狂鸷的眼神教人发毛,「第二次了?」 「爷。」小方躬身。 「第二次?」后王孙没理小方,掸了掸身上的脏污,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面目平凡的少年。 书轻浅避开他的眼,随便拱了拱手,「你醒了,早。」 他听进了多少话?她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后王孙瞪着她看,瞪得书轻浅寒毛直竖,「两位大爷要是没事了就赶快离开吧,我也得回去,少陪了。」 她急急转向跑开,逃命似的,不小心扭了脚,哀叫了声,却不敢逗留,拐着痛脚消失在转角处。 冬天日头短,还不到黄昏,市集的铺子能收的早早便下了门板,她用比早上便宜六成的价钱买了块五花肉,一小包米,又带了两支冬笋,卖菜的农家是相熟的,又把卖不完的葱蒜免费给了她,她乐得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小板车上。 要是脚程快点,还来得及回家给萧融做饭。 冬天呢,来熬热腾腾的汤最好了。 进了巷子口,拐进家门,看见屋里头有灯光,她把板车往屋角放,带上所有东西,喜孜孜地跨进门槛,「萧融,我回来了……」却差点咬了舌头。 后王孙就坐在她家小厅里,神色平静又冷漠。 「姐,……哥,你可回来了,他……后大哥等你很久了。」萧融如释重负的接过她手上的东西,看了看两人,虽然有一肚子的问题,可是看这气氛……他掀了棉布帘子,一溜烟回里屋去了。 将心拍回原处,书轻浅径自倒了杯水喝,壶里的茶剩下小半壶,看见后王孙面前也有杯子,心想他真的坐了很久了。 「不知道后公子来寒舍有什么事?」 「你是女子,为什么要扮成男的?」 「谋生方便。」耳朵真尖,这样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做什么生意?」 「给商家送货跑腿,打零工。」她勤快,一天可以同时帮好几个店家送货,又因为识字,偶尔也帮店家看个帐,几份工作下来糊口是够了,想存点钱就真的没有了。 「我就说你怎么看也不像男人。」书轻浅也喜欢扮男装在外面游走,她总是说这样方便。 其实她穿起男装一点也没有男人的英气,她太美,美得令人叹息,美得不像他能拥有,除了没有心眼的慎,就连黑羽都知道她的真实身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对她另眼相看,只因为她有双和书轻浅相似的眼眸吗?又好像不是,虽说她也是个姑娘,可是这个人不是轻浅,那平凡的面貌,平淡的眉目,粗糙的十指,根本是一个陌生人。 他露出自嘲的冷笑,喃喃自语,「我这样的人,难得想做回认真的事,认真的喜欢一个人,开始想认真了,却没机会了。」 书轻浅听得心神剧动。 心,别跳,别跳,这样是不对的。 第十五章 悄悄捏紧了拳头,「公子一定误会了什么,我们只是平常的小户人家,这里不会有你要的东西的。」 「你知道我要什么?」他的眼神转为一潭深幽的水。 她哑口无言了,真是多说多错,基本上,她所认识的那个后王孙冰雪聪明,七窃玲珑,总是让她摸不着底,幸好萧融适时的探头出来。 「姐,要把饭菜摆出来了吗?客人也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用饭吧?」生性纯朴的他热情留客,尤其天色都黑了,更没有让客人饿肚子回家的道理。 「家里没什么菜可以待客,不用备他的饭。」 「我把姐买回来的五花肉给煨了,刚刚又去鸡舍摸了几个蛋,有肉有菜,我们平常也很少吃这么好……」萧融呐呐道。 家里难得有客人,而且模样气质和他认识的人都差很多,姐姐还没回来之前他们小小的聊了几句,虽然他的话不多,见识却渊博,随便说什么都能教他茅塞顿开,他很希望能跟这样的人多接近,让自己能更快有所长进。 「天色真的不早了,蓬门革户吃的都是粗茶淡饭,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公子你还是早点回府,免得家里人记挂。」 真是老实的孩子,一点眼色也不会看,后王孙是什么身份,他以前对吃可挑剔了呐,哪希罕这些家常菜。 「姑娘都说天色不早了,我坐了半天,肚子也饿了,既然小哥这么诚意邀请,我就在这里蹭顿饭好了。」下逐客令啊,本来觉得索然也想走了的他又把屁股放回去,他偏不想如她的意。 还有个地方不对……通常,他只要随意摆个姿态,那些女子要不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要不就满街追着他跑,哪像她,打一开始就一副平常心的样子,对他无动于衷也就算了,还摆着冷淡到底的脸色给他看。 他哪里会知道,书轻浅的无动于衷完全是因她猜不出来后王孙三番两次出现为的是什么。 他那张脸是她早就看熟了的,虽然中间有过一年的空白,但她一心一意只想着不能在他面前有一丝漏洞压根没想到其他。 「那我去把饭菜端出来。」萧融回了厨房,留下两人。 「你故意的?」她咬牙。 「这是给你面子,平常人想请我吃饭我还不见得赏脸,不过你也不用起身道谢了。」 「我就不相信你的脸皮有这张桌面大……算了,我去打个下手,你去洗洗手,一会儿开饭了。「也就一顿饭,把他打发走了再说吧。 「慢着,最后一个问题。」她的防备心很强啊。 她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还是认命的点头。「你哪来那么多疑问?好吧,我能答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丫头读过书,有趣了。「我两次夜游都碰到你?」 「是。」 「为什么?」他咄咄逼人。 「看起来是我家风水好吧。」看见后王孙没反应,她撂下话,趁机钻进厨房去了。 后王孙的脸整个冷了下去。 那些话是一个白丁能说得出来的话吗? 那调调,那反应……他真的病了吗?还病得不轻,路人甲乙丙丁都当作是书轻浅了。 他心下存疑,萧融却已经用托盘端出几样菜。 一盘光滑水亮的水煮鸡蛋,一盆煨得熟烂的五花肉,清蒸豆腐上铺着咸菜根,清水笋汤。 「这些菜都是你烧的?」男孩,不容易。 「姐赚钱养家,有时候一天睡不上几个时辰,我多分担一点家务也是应该。」他主不了外,除了读书识字,什么忙都帮不上,他真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她要是说话得罪了大哥,你别跟她较真。」 「你们姐弟感情很好?」 「如果不是姐姐,我可能早就当乞丐或是饿死了。她辛苦的挣钱养家,送我去私塾读书,我以后一定要让她过好日子。」 「你姐姐能识文断字?」 「我不能说,姐姐不让我说。」 那么她是知文识字的,他心里有了计较。「为什么?」 「这说起来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他迟疑了下,姐姐改变的地方太多,就连他这弟弟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方都说不完了,何况他都是外人,也不知道根底,姐姐交代过这是他们的家务事,能不要对人说就不要说。 「那他叫什么名字?这可以说吧?」 「姑娘家的闺名我不能随便告诉你。」这次是明白拒绝了。 「你不说我以后怎么称呼她?」这弟弟的确维护姐姐,是个不错的孩子。 萧融犯了踌躇,方才姐还叮咛他不要多嘴。 「萧融?」 两人相差也不过几岁,但是论心机,萧融稚嫩很多,禁不起催,他说了,「姐姐叫秀珍,萧秀珍。」 【第六章】 五陵城是个好地方,书轻浅这样认为。 房屋街道是规规矩矩的方块,纵横交错的道路规划得整齐美观,路上的百姓比京城里的要悠闲自在许多。 五陵城也以桥梁为路,渠道畅通,每个舶位皆是南北货分送的转运站,船只来往方便,四通八达。 空气清冽寒冷,书轻浅却已轻拉着板车送了两趟货,现下手上拉着的是菜铺子送往大户人家的食材。 她的力气没有男人大,能拉车凭的是巧劲,尽管如此,姑娘家天生力气就是小,她从来都没敢让萧融知道自己胳膊每天都痛得快抬不起来,只能偷偷贴狗皮膏药了事,还好年轻就是本钱,第二天照旧可以出来拉车。 不过今天运气实在有点背,清晨起床就直咳嗽,肯定是昨夜吹了风,着凉惹来了风寒。 正想赶紧把货送一送,回铺子喝点热水,老旧的板车轮却怎么都推不动,低头一看,老旧的轮子就卡在青石板的缝隙中,她使尽吃奶力气往前推,想硬来,很好,轮子跟她一翻两瞪眼,离开轴心滚到水沟去了。 她看着板车上堆着的青菜蔬果发愁,如果回铺子去叫人来帮忙,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把食材送到张大户家? 正在犯难间,有人开口了。 「小哥儿,你这轮轴都磨损了,车子恐怕不能用了!」一个黝黑的汉子凑了过来。 「那怎么办?人家可是还等着我送货的。」她苦恼了。 「你这货要往哪送的?我家主人刚谈完生意,要不我去问一声,看能不能顺道拉你一程。」 「真的吗?谢谢你这位大哥,我要到张大户家,载我到侧门放我下来就可以。」救星啊,她把满天神佛都感谢了一遍。 「你稍等。」 第十六章 片刻后,书轻浅坐上了一辆宽敞的大马车。 她原来执意要跟那个黑汉子坐在驾车座上就好,偏偏他就说他们家主人一片好意,让她往马车里头坐,推辞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钻了。 车是好车,用料都是最好的,装潢摆设低调古雅,就连主人一身的银白绣云纹花草缎袍都教人赏心悦目。 能把雪白长衫穿得这么好看的,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 端坐的人闭目养神,侧着的脸面向窗口,书轻浅无从打量他的面目,只能察觉,微微的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这人一身酒气却丝毫不见粗鄙,可见深入骨子的仪态教养,即使神志不清也很难舍去。 仿佛听到声响,主人家转过头来,睁开了亮若星辰的眼眸。 「嘿嘿,你好。」她的背脊僵硬了。 瘦削的肩膀,挺拔的身姿,这一切太眼熟了。 王子瑶墨黑的眼浏览过她的五官,一张清水脸,穿灰短襦的身子,黑皂鞋的脚,然后转开了眼。 她的瑶哥哥就连应付人都不愿意了吗?也是,现在他们就只是陌生人,他没道理对她笑,对她和善的。 认真追究,她的瑶哥哥骨子里并不好相处,独来独往的个性就算了,除了她,从来没给过谁好脸色。 也许,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我听说大爷是个大生意人,不知道做的是哪一行?」这么冷的脸。冷若冰霜,一点都不像那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瑶哥哥。 「米粮。」不情愿的吐出两个字。 「真好,不论太平盛世还是世道乱了,米粮从来都是最吃香的,不过,你喜欢吗?喜欢做生意,喜欢斡旋在很多人之间?」他是闲散贵公子,是像朵白荷花的人,跟尔虞我诈的商场怎么都搭不上边。 他的厌烦很直接的写在脸上,可再度瞥见她的脸,却不敢置信地被震动了下。 「为什么是那种表情?」 书轻浅干笑。「什么表情?真不好意思,我这张脸污了你的眼睛,这脸天生父母给的,真是抱歉。」她为什么要开口,安安静静的走完这一程不就好了,这捡来的一辈子,不应该再跟这些上辈子的熟人有所牵扯。 那些没剪断,没理清的关系…… 一直晃动的马车停了。 黑汉子推开车门,王子瑶没有多说什么下车去了。 马车停在写着王府匾额的门口,门房哈着腰迎了出来。 书轻浅寻到那黑汉子。「谢谢大哥让小弟搭便车,这剩下的路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黑汉子还没回答,本来应该进宅子里去王子瑶却出了声,「钱二,那篓蔬菜就由你送到张大户家,至于你……」他看向书轻浅。「跟我进来。」 「嗄?这不好,我不能——我还有事。」可惜压根没有人征求她的同意,她讲的话也没有人听,就这样被两个门房恭敬的请进了王府。 她没有要进来啊,能见到她的瑶哥哥一面,知道他过得好好的,这样就好了,她还有一大堆的活儿要干啊! 层台累榭的大宅气象的确很吸引人的目光,不过王子瑶人呢? 门房送她到外门,由两个婢女把她往内门里领,问她们问题也不会答,只是笑,进到一间种满凤尾竹的院落,居然就走了。 这是待客之道吗?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等王子瑶出来好好地跟他说,不过,这满院子的竹子,真的很有他的风格。 要是夏日森森竹叶,会有多美啊,只可惜现在竹叶都掉光了,空中只有风过低低的呜声。 书轻浅动了动,扬起了睫毛,也许跟这儿的管家还是谁说一声,她还是先走了吧,她可是还有好几家的货得送。 闲情逸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岁寒天冷的,这府邸却是处处花开,步步草绿,她看得啧啧称奇,可毕竟是第一次来,没转两圈,就迷路了。 平常大宅邸那一波一波穿行的仆婢呢,她绕了一小圈,竟然一个人影也不见,想来那些平常伺候的管家和仆人都被遣下去了。 曲径通幽,那是花房吧? 花房里再不济总有园丁吧,可当她一脚踏进那座拱形的花房里,里头也没有半个人。 杳无人迹,晓花深处,只有幽香。 那是一大片幽紫深蓝的海洋。 数不尽的勿忘我,根根叶叶交缠,叶上生花,花端挤着花叶,铺天盖地的香气迎面而来。 她踩着泥地走进去,慢慢的蹲下,和那些花平视。 那花小巧素雅,叶片上有细细的绒毛,蓝色花朵中央有一圈黄色蕊心,看起来非常雅致。 跟记忆里的一小盆花印象重叠了,有人送过她这样的一盆花。 他说这花很喜欢干冷,不适合湿漉的南方,可是在这里,这么多,教人看了目眩神迷,他是怎么培养出来的,费了多少心思? 她用指腹轻触绿叶上的小绒毛。 十四岁以前的她过得幸福满足,因为有大哥庇护,十四岁以后的她遇见了半亩那些出类拔萃的少年,又是另外一种幸福。 那个老是扮假小子爬墙跷家,和半亩那些人混迹的岁月已经好远好远。 也许是她得到的幸福太多了,连上苍都要忌妒,所以用一种诡异的法子收了回去。 她以为失去的,再也见不着的,居然繁花灿烂的在这里开了一片。 瑶哥哥…… 他给她的从来都是像这花一样的温柔。 她的心尖翻涌起巨大的浪潮,那种欢喜如泉水般涌上,她孤惶的心得到了一年以来最大的安慰,可是,她的王孙哥哥不会笑了,瑶哥哥也不笑了,她也完全不同了,为什么? 只是一个弹指,每个人的生命都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勿忘我,勿忘我,你道,究竟是谁忘了谁?谁又记得谁?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人心却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轻轻说道。 啪! 书轻浅茫然地转头。 一把羽扇掉在花房入口。 站在那里的王子瑶衣袂轻扬,以一种深沉到近乎可怕的目光瞧着她看。 书轻浅的脑子嗡嗡作响,突地一片空白。 「你是谁?」 「我是谁……就一个搭你便车的……对不起。」要装傻充愣到底吗?他眼睛里那么多的悲哀打倒了她,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苦涩的勾了勾唇。 王子瑶眼中的激流暗涌,眼前的少年逐渐和记忆中的人重叠,恍惚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轻浅?」 书轻浅全身一震,这一年,她常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萧秀珍还是书轻浅,也不敢奢望「轻浅」两个字还能让人看着她喊出来。 第十七章 早就过世的人以这种诡异的姿态活在世上,哪个有几分神智的人都不会信的。 她眼睛涩痛,看不清的东西太多,眼睛都疼了。 「我……对不起。」 死死压着自己的情绪,她不能承认,也没办法对着王子瑶的脸说谎,他是她最不想骗的人。 「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他神情淡漠依旧,只是漆黑瞳眸中的凌厉越发深重了。 不知所措的她,最后只能仓皇的逃了。 一壶泸州老窖从青花瓷的长嘴里往翠玉小杯倒。 王子瑶一饮而尽。 「人不像,声音也不是,可是……」勿忘我,只有他跟书轻浅才知道的花,那是他跟她唯一的秘密。 「想不到一向清醒的你也跟我一样想不透。」后王孙又替他斟上一杯,自己却一口也没喝。 「你一天六只飞鸽传书把我从西域教叫回来,让我丢了好几笔大生意,人我也看过了,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他不是不能给,但是,太匪夷所思。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她不是凭空出现的,萧秀珍是落籍的贫户,父母皆殁,三年前以二十两银子卖进城西万有富的宅子当婢女,签的是死契,但是一年前因故被杖打致死,尸体叫萧家的人领回,也报了官,你说这又怎么解释?」五陵城的户籍资料完整,要查一个人并不难。 「萧秀珍?」他眼中有晦涩,有怅然,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是。」 「我不懂。」他又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光。 「很好,跟我一样。」后王孙轻呷一口,看着里面晃动的汁液。 「王孙,你不会已经认定那人就是她吧?」 「我还不能给你确切答案,可是我一定要弄明白一切,把她身上的矛盾秘密都摸清楚!」那神韵,那细小的相似,让他不得不信,又不能不疑。 「万一,要不是她,你最好有这样的心里准备。」王子瑶也踌躇。 「是吗?我的心可不这么认为。」 后王孙看似放荡不羁,可是他把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那心眼比谁都深,算计比谁都重。 王子瑶和书轻浅的相遇,根本就在他的算计里。 书轻浅不会知道,从她见到哪个迷路的后王孙开始,她的蜗牛壳正以她想象不到的速度在龟裂。 「王孙,轻浅的骸骨是我亲眼看着下葬的,不只有我,玄苍、慎、黒羽,那么多人的眼睛,你饶过自己吧,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子瑶,说实话,你要我过去,那你呢,你过得去吗?你饶过了自己吗?琴公子绝了琴弦,变成了酒鬼;慎发誓要爬上权力的最高峰,因为他觉得自己保护不了身边的人;黒羽呢,一声不吭的失踪了,大家都过去了吗?」 一年来,王子瑶远走各国,慎、黒羽、大家都选择了不碰面。 也许因为他们还太年轻,还不够成熟能笑看过去,也许,迟个几年,大家就能释然,云淡风轻了。 是啊,迟个几年,年少时留下的伤痕就会变成一辈子的心伤烙在心头,每每想到,一生悔恨。 「轻浅的字你认得吧?」 他们有同席朗读书本,同桌吃饭的过去,白天夜晚,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泡在一起,对彼此的字怎么可能不认识。 「我认得。」熟得不能再熟。 「那你看看这个。」后王孙掏出一本账册之类的东西。 王子瑶接过,翻了开来。 「这是她在客栈替账房写的账册。」 王子瑶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仿佛连呼吸也没了。 「该不会……你把我弄了回来,接下来,慎、黒羽,他们……」 「有必要的话。」 书轻浅一头扎进院子,砰地随手关上了自家大门。 萧融正在井边洗砚台,看见她一脸惊惶,走过来就问:「姐,怎么了?」 想不到书轻浅像惊吓的兔子似的跳了下。「被吓到了。」 「谁吓到姐姐?」 她缓了口气,就地歪倒坐下。 「我今天差点就回不来,你也见不到我了,在路上碰到万家的仆人,我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我,一路尾随,你去看看他走了没?」 萧融一听也急了,「我去瞧瞧。」 「小心!」书轻浅还是不放心。 「我晓得。」 隔了好一会儿木门重新被推开,萧融跌了进来。 「萧融!」她吓了一跳,想去扶他。 「我就说嘛,果然是你。」随后走进来的人神色鄙夷,眼光凉凉的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想怎样?」万员外的恶奴,那双死鱼眼看了就人教不舒服。 「萧秀珍,你这逃奴,有什么话到员外面前说去吧!」 「逃奴?」书轻浅气势陡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是什么东西,要我回去,我就得跟你回去?!」 「想不到一阵子不见,人变了。嘴也硬了,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不过这小鬼是你的弟弟吧,我如果拿他开刀呢?」 那恶奴抓起萧融把他按在门板上,尽管萧融气得脸都红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姐姐,你别听他的!」萧融叫,肚子马上捱了一拳。 书轻浅片刻也没有犹豫,世事就是这样,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住手!我叫你住手,你要怎样?」 恶奴啪地松开抓着萧融的领子,笑得十分得意,「员外要是知道你好端端的,一定会乐坏了。说起来像你这么不知好歹的丫环还真是少见,员外看上你,要收你做通房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了,你不仅不知感激还敢拒绝,被打死活该!」 「龌龊!」书轻浅啐到。 「骂我?你这给脸不要脸的贱人!我们来看看到底是谁比较脏!」 恶奴的拳头眼看就要往她脸上招呼,但是书轻浅却没有感觉到痛,那人人看到都会畏惧的拳头,被不知道何时进来的后王孙制住,他顺手一折,恶奴腕骨立刻脱臼,耀武扬威的脸色瞬间发白。 像是怕主子弄脏手,站在后王孙后侧的小方立刻接手。 那万家奴才死性不改,开口还想问候人家高堂。 「小方,掌嘴!」 「你是什么人?」恶奴还想搬出自家老爷身份,却被接二连三的耳刮子打得头晕脑胀,牙掉了好几颗。 「我是什么人?我看你连眼睛也无用了。小方——」 「够了,吓吓他就好,萧融还小,不要让他看到血腥。」书轻浅连忙阻止。 「你就是心软,斩草要除根才好。」 第十八章 「不过是个奴才,赶他走就好了。」 「好,你说了算……小方,他从哪里来,就把他往哪里送,把事情处理干净,不要留个尾巴。」 「属下遵命!」他随即踹了那个奴才一脚,把人押了出去。 「你怎么来了?」书轻浅让萧融进屋里去,这才转身面对后王孙。 「我来得刚好,要不然你就让人欺负了去。」他的心里涌起疼惜的情愫。 「谢谢。」 「我们之间不用道谢。」 「那……进来坐吗?」 「搬去跟我一起住吧,萧融也一起。」 「我……不……」 「万员外那边的事情我会解决,不会再让他来找你麻烦,可是我想你还欠武林盟一个解释吧?你打算怎么处理?跟我回去,我可以先替你垫上那一百两,我猜,你并不打算让玄苍知道现在的你,另外,你也知道我有能力给你跟萧融一个好的读书环境,有我给你撑腰,你省事多了,好处还不少,不答应的人是傻子。」 「看起来对我一本万利,可是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坚定不移,露着自信湛亮的笑容说:「我想照顾你,我要娶你入门,轻浅,你再信我一次。」 她眼波微微发颤,瞅着他眼神里的缱绻,眼泪霎时滴落。 这是一年前那个花花公子吗?成长得如此之快。已经有了一个男人的样子,可以让她放心倚仗了。 【第七章】 「姐,我们真要住这里吗?」眼花撩乱的萧融忍不住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一脸云里雾里的表情。 山西木料,房山汉白玉石,曲阳花岗石,山东临清砌墙砖,窗的朱木镌着吉祥的纹路,门面装饰细致入微,这是书轻浅对后府的第一印象。 「不喜欢吗?」回答的人是后王孙。 「好大,好漂亮,我喜欢。」还是半个孩子的萧融用力的点头,他这辈子还没有机会走进这么气派典雅的大屋,新奇的东看西瞧,目不暇接,一想到往后还能住下来,就像一个美梦似的。 「那就住下来,把这里当家。」 「这要问姐姐,」他眼巴巴的看着她。 后王孙的眼光始终留心着书轻浅,见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漫步往里走,他忐忑了,往前一大步,抓住她的手。 反正他已经在她面前失态几百次,不差这一回。「浅儿,你怎么都不说话?」 书轻浅颤了下,看着自己被抓的手,垂着睫,感觉好像认识了一辈子的他第一次这样喊自己。 「你要我说什么?」 本来尾随在后的屠管家很识趣把萧融带开了。 「家里没有女眷,伺候的人少,怠慢你了。」这一年他的心思完全放在重整这个家上面,除了以前几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他一个也没留。 「什么怠慢不怠慢的,你也知道我懒散,以前一个央秀我就觉得她聒噪了,你要一堆人围着我生活,我会马上爬墙逃走的,」她露出惆怅的淡笑。 「不许逃,这一年里没有你,我已经受够了。」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伸开胳膊抱住她,他的下颚撑在她肩上,鼻息在她身畔,一个拥抱,很轻,却是朝思暮想。 书轻浅满脸红晕,推又推不开他,难得的女儿家神态毕现。 「后王孙……」 「现在连哥哥也不叫了,生分了吗?」 她推开了他。 「明明是豆蔻年华,却少年老成,平时板着小老头的脸来吓我,你可知道我猜了好久?不信,不敢去查,猜得脑袋都要破洞了。」他眼神如困兽。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书轻浅鲜活得像春天嫩叶上的露珠儿,萧秀珍却平凡得让人过目就忘;书轻浅不食人间烟火,别说下厨,锅碗都不识,那变态的玄苍,好吧,他们这群人也是一个个变着法子娇宠她,萧秀珍却得为了温饱奔波劳碌,还能照料一个弟弟;书轻浅爱笑,萧秀珍却都冷着张脸;书轻浅能文识字,萧秀珍据说白丁一个…… 「我本来是消亡之人,老天爷怜悯,捡回一条小命。可是,我到底是萧秀珍还是书轻浅,究竟是妖魔还是鬼怪,别说你,我也分不大清。」一直以来,她有书轻浅的灵魂、记忆,可身体、环境却不是。 「我分得清楚就好。看起来是不一样的人,可是却有很多地方是相同的,你们除了有一双同样清澈的眼睛,心虚的时候会眨眼,无措的时候会咬指甲,撒谎的时候会转过身去,这一切都让我忍不住去想,屏住呼吸去看,」他拉着她去感受他心口激越的跳动。 「你不介意我的容貌变成这样?」 「谢谢你还活着。」 书轻浅的目光碎裂开来,泪如夏雨倾盆。 青春伊始,少不更事爱上的这个人,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公子,始无悔,至今依然不悔。 是夜。 装着茶叶、桂花,瑞香的枕头,美丽的葱黄帐子,让汤婆子塞得生暖的床褥,一切都新置的。 疲倦的身子躺上去就沉沉的睡着了,朦胧间总觉得有人在看她,睡得恍惚又不踏实,在虚幻和真实里沉浮着,前世今生纠葛着,那些她认识的脸孔,不认识的,在她的梦里来来去去,令她头昏脑胀。 「都灌了汤药还是不见出汗,怎么办?」拧干的汗巾一条一条的换过,丫鬟来去的换水,快要跑断腿了。 「这就麻烦了……」老迈的声音嘀咕着,「姑娘的身子底太差,这风寒也不是一两天了,能撑到这时候,真是难为了她。」 「想办法,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治好她!」男人的嗓音凶恶。 门吱了声,彷佛有人出去了,却没一丝凉意进屋。 「爷,这里有央秀就好了,您去歇着吧。」那双在她额头来来去去的手的主人说话了。 「不必,我在这里看着她。」 书轻浅模糊地想着,央秀……怎么可能在这里? 再度辗转,意识空白了,好不容易沉重的眼皮打得开了,只看见一颗黑黑的头颅趴在床沿上,看似睡着了,这头型,那鼻形,咦,挽了妇人髻啊。 眼光再往外看去,一丝通透的光亮打在屏风上,碎成繁星似的光点,照得整间屋子温暖光亮又不刺眼。 她睡了多久啊? 掀开被子,她不知道在床上睡了多久,骨头生锈了般,不怎么利落的身子碰到了打瞌睡的央秀。 她眼睛也不揉的直直跳起来,因为动作太大碰倒了坐着的圆凳。 第十九章 「姑娘?」 「什么时辰了?我睡很久了吗?」因为才醒,她声音低哑。 央秀的眼睛没敢直视她,神色不明,书轻浅也不说什么,拍拍僵硬的脸皮,想下床却觉得天旋地转。 「姑娘睡了七天了。」 「嗯,难怪身体硬得跟石头一样,不如你帮我捏捏。」她半靠着,原来都喊她小姐的人,现在改唤姑娘了。 手过来了,人也爬上了床,把她蓬乱的头发梳开,慢慢绑成松松的辫子,用翡翠夹子夹了,搁在肩膀上,然后才开始揉捏她的脖子。 央秀的力道适中,捏得书轻浅微微眯起了眼睛。 「央秀,你许配人家了?」她还曾经大言不惭地说要替她找个匹配的对象,对不起,央秀。 「是。」 「那为什么还出来做事?你那口子对你不好吗?」 「不,」央秀的手停滞了下。「他对央秀很好,有好吃的一定有我一份,赚的钱一定交到我手上,虽然只是小康人家,婆婆小姑都当我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这样啊,真好。」 「这活儿,是爷找上门,爷说……说姑娘是轻浅小姐?」 背后的手停了。 书轻浅拍了拍央秀的手,不看她的脸。「不要勉强,你如果当我是她我就是,如果心里觉得不是,就当不是。」 「我……」 「你嫁人了,找到好婆家,丈夫也真心待你,那么就不要再出来辛苦了,有机会,带你那相公来给我瞧瞧,你嫁人,我是一定要看过才能算数的。」 「你真是我的小姐吗?」央秀的声音颤抖了。 「怎么可能,我全身上下大概连骨头都跟你口中的小姐不一样对吧?」她打哈哈。想不到她这辈子还能见到上辈子这么多熟人,明明才一年工夫,就已经是两辈子的事了。 「其实,我那家里只靠相公赚钱也颇为吃力,我当时想如果真是小姐,央秀真的愿意来伺候你。」 「我只是在这里借住——」 残余的话噎在喉咙里,因为屏风处转出一个人,他不知道何时进屋子的,听了多久的壁角。 央秀行了礼,下去了。 书轻浅拉开被子想下床,一双脚在脚踏上摸索着。 「瞧你一张脸瘦的巴掌大,怎么连脚也缩水了?」他半个身子蹲下来,竟是为了替她穿鞋,动作自然得好像本来就常这么做。 书轻浅不自在的缩了下。 他两只手一起握着她的脚,没放手。 看着他,她觉得心里好像一盆打翻的热水,温暖的感觉溢了开来。 「为什么把央秀找来了?」 「不喜欢吗?」 「她嫁人了,你不应该再让她搅进来,如果她不想留下来就让她回去吧。」 「我这里,你没一个熟脸的人,我要她来,有个亲近的人,你会住得比较自在一点。」 「那为什么要告诉她我的事?」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说她不愿再伺候小姐以外的人。」 「她刚刚脸都吓白了。」 「你心疼她,就没心疼过我?」 「你这吃的是哪门子醋?」 后王孙忽然伸过手来把她抱住,书轻浅的脸就贴在他胸口。「不吃飞醋,那你得给我点好处。」 「什么好处?」 他指着自己的唇。 「别,我会把病气过给你。」 「你昏沉沉那几天我也没少过来,不怕。」只怕她的病情有什么变化,真想替她承受。 「想不到我一来就给你找了麻烦。」 「这不是麻烦,我只要你好好把身子养好,好好吃饭,再好好地跟我白头偕老。真要说,你会生这病,是因为我,要不是跟着我在雪地里东奔西跑,也不会这么严重。」 虽然是凑着她的耳边说的话,他的声音很轻,却叫书轻浅鼻子发酸,心头泛软。 「也找个大夫问问你是怎么了,我也好安心。」不知道他会不会讳疾忌医?会不会伤到他男人的自尊?还未考虑清楚,话已经冲口而出。 「你回来,我就没事了。」 书轻浅轻轻一叹,看着他的神情,心觉得痛,手抚过他被光影勾勒出明暗的线条轮廓,他的脸蹭过去,让她摸。 「我不要你这样,人要忘记悲伤,世上不只有坏事,不只有悲伤,好好活下去,会遇到更好的人,更好的事。」 「你是我这一生遇到最好的事,再也没有更好的了。」 「我只愿你一生平安。」 「留在我身边,看着我,照顾我,让我一生平安。」 「你喔,唉,让我靠一下。」 「就算要我抱着你睡都没问题。」他很大方地侧坐,把肩膀让给了她的脑袋。 一手仍旧搂着她。 书轻浅靠了过去,整个人偎在他身边。 虽然有些冷,她却觉得心安,心安了,人懒懒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两人就这样坐着,屋里屋外,杳无人声。 书轻浅依稀想起了在京学的那些日子,大树下,后王孙也经常这样让她依着,看云,看阳光透过树梢,看来来去去的学子,他看书,她捣蛋,原来他们相依相偎的时间这么长,长过了她所知道的时间。 想得迷蒙,睡意又萌生,不一会儿她便垂着头睡着了。 后王孙见状又往她那边挪了挪,拉过一旁的被褥,严严实实的盖到她的下巴,然后连被子带人,抱住。 雪时疏时密的下着,天一直没放晴。 外头去不了,因为成了惊弓之鸟的后王孙大爷下了禁足令,在大夫没有点头说她的身体大好之前,书轻浅只能留在屋子里。 吃吃睡睡,睡睡吃吃,百般无聊。 屋子很暖,里外都摆了炭盆,让她昏昏欲睡。 「小姐,奴婢回来了。」进来的人是央秀,脱掉肩头有些湿的披风,看样子在外头走了好长的路。 「这两天不见你,怎么了吗?」书轻浅支起身子看她。又自称奴婢了,回到旧时的称呼,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吗? 「奴婢回家去了,回去跟家里人商量过,想留在这里。」她把自己弄干净了,这才靠近书轻浅。 「家人同意吗?」 「是。」 「那就好。对了,五斗柜上层有个东西,你去拿出来,小漆盒雕猫戏蹴鞠那个。」 央秀取出了那个盒子。 「这是给你的。」书轻浅淡淡说道。 「豆-豆 小 说 提 供。」 央秀不明就里的打开盒子,里头有钗儿、花簪子、金叶子、两锭金元宝还有一处小庄子的房契。 「小姐要赶我走吗?」她颤声问。 第二十章 「傻丫头,这点东西是给你添妆用的,你出嫁的时候我没赶上,这时候才补给你,你可别挂在心上说我没心没肺。」天地良心,她是真心实意的,只是这些拿出来的不是自己积攒下来的,是她向后王孙借来的。 「小姐,我不能收。」央秀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什么能不能?我们名义上跟实质上都是姐妹,我从来也没当你是下人,要你收你就收,这样我好心安……欸欸,我可不是要你哭,也不是非要你承认我是谁,你行行好把眼泪都收起来.」书轻浅没办法的下了床,搂过央秀。 陪她下棋、聊天、做秀活、替她背黑锅的人都是央秀,眼盲时,说话给她听,陪她解闷,寸步不离的也是央秀,这份情,她时时惦记着,金银珠宝虽然贵重,也不能回报央秀从小陪伴她到大的感情于万一。 「这是怎么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欸,后大爷每天巡房的时间到了。 书轻浅握了下央秀的手,笑咪咪的迎上去。 「我们可以走了吗?」 「瞧你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人家还以为我对你很不好,把你关到发霉了。」他敏感的看到央秀手捧的漆盒,心里有数了。 其实他也真怕她闷坏了,所以允诺先领她把后府逛一圈,天若放晴再带她去骑马。 「外头的事都办妥了?」 「没什么重要的事。」 书轻浅率先踏出门槛。 「小姐,这要带着。」央秀追出来,给她披上大氅递上手炉。 「谢谢。」书轻浅说道。 央秀又红了眼眶,呐呐不得语了。 等到她和后王孙走上好一段路,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冬天赶快过去吧,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爱哭。」 后王孙温柔的摸了她的发,什么都没说。 这丫头压根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教人掉眼泪的罪魁祸首吧。 说要逛上一圈,其实也没那么容易,书轻浅大病初愈,天气又冷,到处是积雪,荷塘小湖,一些容易起风的地方后王孙都避了开来。 踏出她住了大半月的屋子,她这才发现这院落前后就有三叠大屋,两侧厢房以堆叠的姿态左右延伸出去,或有青柏错落,或有修竹,或有腊梅,还有繁曲的石阶,漂亮级了。 「浅儿穿女装真好看。」 书轻浅见他凝神注视自己的样子,不禁失笑。 「好像不管哪一辈子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是男装,八成是投错胎了。」 「你的女装只能给我看。」他可不想给别人看。 「好。」他的眼睛有波光,有浮动的光彩在流动,她想也不想就允了。 后王孙低头,轻轻一吻落在她的眉心,温柔的触感带着他独特的气息。 「就算是子瑶也不许!」 「怎么扯到瑶哥哥身上去了,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可你也不讨厌他。」 尽管王子瑶没有明确的表明态度,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书轻浅情有独钟,用情很深。 「我跟瑶哥哥真的没什么,充其量,就收过他一盆花。」 「一盆花?」 有人咬牙,他好像连一朵也没送过。 「我记得他那把焦尾也落在我那里。」物是人非,她也不确定那些东西还在不在。 「焦尾琴?」有人的眉毛竖了起来。 半亩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除了一把七弦琴是他的宝贝,王子瑶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后王孙觑着她,不带情绪,可眼瞳有些深,有些锋利。 「你喜欢他?」 「你想到哪去了?」书轻浅知道他动了肝火。 「他碰过你吗?」 「后王孙,要我揍你吗!」她也生气了。 他身形微动,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就看见他的面孔急遽放大,一口咬住她的唇。 两人鼻息互相纠缠,他用力吮着她的唇瓣,舌头撬开她编贝一般的牙齿,勾住了丁香小舌,与之共舞,不愿放开。 书轻浅挣也挣不开,最后勉强挣开,气息一片紊乱。 后王孙不愿放开她,「你是我的!」 「说了也不脸红。」她又不是阿猫阿狗。 「你脸红了。如果我脸红是因为我喜欢你,那你脸红也证明你喜欢我。」他声音柔软,如蛊。 书轻浅火红着脸默默不语。 后王孙过来拉她的手。「我信你的,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就算你要我去死,我也会去。」 「胡扯!」挣不开他的手,只得由他拉着,拖着,眼却湿润了。 拉着书轻浅的手,他们施施然往书斋踱去。 这里是萧融读书的地方。 从推开的窗可以看见里头的景象,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静静地站在屋檐下看着。 萧融一派认真的专注在书本上,可还是发现了院子外的姐姐。 他激动地站起来,绊到了什么,又跟先生说了什么,然后兴匆匆的跑了出来。 「姐~」他扑进书轻浅的怀抱。 他长大了,凤眼拉长了,个子也长了,五官褪去了稚气,已经有少年的大方开朗。 后王孙过去和西席打招呼,书轻浅摸摸萧融的头发,又摸他的脸跟手发现是暖的,这才放心。 「要叫人啊,怎么没叫后大哥?」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改叫他姐夫了?」拉着书轻浅的衣袖,眼睛流露出依赖,他还是那个好喜欢、由衷敬爱姐姐的小萧融。 「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别瞎说。」她捏了捏他的鼻子。 「后大哥明明说了。」 书轻浅怦然心动,却强自淡定。「我都还没有问先生你的功课如何,你的脑袋都装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会都在打混过日子吧?」 「我是担心姐姐的身子是不是大好了,但是功课一点也不敢怠慢,夫子还夸我认真。」萧融大大喊冤,扁起了嘴。 「的确。」后王孙回过头来。「蒋夫子说你一点就通,是可造之材,又说因为进度超前,可以放你半天假,如何?要不要一起去晃晃?」 「要要、要,我要!」萧融欢呼了起来。 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听到有半天假,心已经野到天边去了。 后王孙重新握住书轻浅的手,一手却往她的耳垂摸去,再把抓住她的那手贴在唇边吻了吻,「走吧。」 他唇上的温热透入书轻浅的皮肤,她又羞又窘,打他一把。 第二十一章 「蒋夫子还在看着呢!」这家伙!她又打他一把,因为刚跑掉的萧融正趴在拱门外,眼睛笑成一条缝了。 「这是人之常情。」 「你走得开吗?」 「今天左右没事。」 【第八章】 日子须臾飞去。 「……就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再筛选,我要的是诚实可靠,不要那种攀亲引戚的。」书房中的梨花木交椅中,闲适的叠膝而坐,低沉的声音是属于后王孙独有的。 「小的马上去办!」迟疑了下才回应的人中气十足,听着有些硬气。他叫程时。 「还有问题?」 「老奴胆敢问爷,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我?老奴可不是爷习惯用的底下人。」 「既然你问了,后家的农田庄子收租向来都是你在负责,从来没出过差错,在我看来,是大材小用,屈才了,而且我爹曾经说过,他说这座宅子里能相信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屠总管,我爹看人很少看走眼,我相信他。」换言之,他也愿意相信这个人。 他十七岁就继承家业和爵位不论对哪个家族都是史无前例的。 当初返家是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行事,旁枝剪除了,可也不代表所有的人对他都服气,他年轻纪轻轻,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势必需要时间。 对于那些嘲笑后家气数要尽了的流言,他充耳不闻,这种事他知道急不来。 不过,一年了,扣着王公贵族帽子,什么都不能做,真的教人厌烦。 怕坐吃山空吗?倒也不会,只要今朝天子一辈子稳稳地坐在他的位置,后家就不会有倒台的可能。 如鸡肋的家族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有吸引力,他想亲手创造自己的王国,那才是值得为之拼博的目标。 他要把手从五陵伸到京城,不想再偏安一隅,做一个无聊的世家子弟。 「谢谢后老爷还有爷的看重。」程时没想到有这番曲折,朝西方拱手拜下,又朝后王孙弯腰。 「为了让你专心办事,过两天把你的家人迁上来,我让屠管家给你找间舒适的宅子住下,这样你也比较安心吧?」 「谢谢爷!」 「我以后要仰仗你才是。」 程时离开书房的时候,在通往外门的墁地砖上背着手,站住了。 太阳出来了啊。 「如何?我说的没错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屠管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 程时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论学识、能力,这不足二十岁的孩子表现得真是强悍,而他一年前还只是个无举足轻重的孩子,真是不可思议。」 他的手腕是他这老人无法想像的,居然觊觎着国家经营的盐、铁、酒、驿站,这蓝图要是被他完成,那么他这把老骨头就真有得忙了。 「看起来你是心动了。」 「就知道把我拖下水也有你的份,真是交友不慎。」程时捋了下下巴的胡子。 「住得近,往后要找你喝酒也方便。」 「是吗?那么记得给你找屋子的时候离你远一点。」 这原来不关书轻浅的事。 虽说住在后府里,她向来当自己是客,而客人是不管事的。 可内门里的事,管事嬷嬷总来问她。 推辞可不成,嬷嬷说府邸就住了她一个主子,她不拿主意分担,总不能把那些琐碎拿去爷那里去烦他。 一回生,二回熟。 时值年关将近,越到此时事情越多,要发过年的例钱给下人,要置办年前到元宵的物品,她哪懂得这些? 之前,她被大哥宠,这些根本不劳她烦心,后来跟萧融住,家里穷得连窗花都剪不起,年夜饭勉强杀了一只鸡就简单了事,这会儿是怎么着? 提着裙子去把后王孙找来问,他倒是云淡风轻得很,只安慰她,管理这些事都有定例,按往年一样样来就好,管家嬷嬷是老经验,不会让她难做的。 「我不管,你得帮我,要不然丢人的可是你。」 于是,有人被赶鸭子上架了。 好不容易摸清年前该干什么,过年该准备什么,年后又该安排些什么,等一一整理出头绪,腊月已经到眼前。 天气难得放晴,后王孙叫小斯套了车,迫不及待地把书轻浅拉出门了。 「年关前的最后一次市集,有很多东西要买。」一进车里,他就把朝思暮想的人抱在怀里,看她露出一截皓腕,手指就在那上头慢慢摩挲着。 「你不是有很多官员、耆老的应酬饭要吃?我看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这人每回一看到她就像看到好吃的东西,不只两眼放光,手脚也没一刻消停。 「我比较喜欢应酬你。」 「我很忙的。」 「那些事一点也不重要,你只能忙我一个。」恋着她身上味道,他将脸埋在她的发间。 还在想这几天一定把她闷坏了,拨开所有的事情,谁知道她居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很不满。 「我这不是在你眼前?」 「不够!」喜欢一个人只单纯的看着,把她放在心上是不够的,他心里还有渴盼。 她的唇被吞没。 激烈的吻渐渐不满于唇,于是颈项、耳垂、锁骨,顺沿而下,像是要把她吃下肚。 只是在这隔离的空间里,亲吻与肢体交缠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楚,书轻浅听得害羞,也许连车夫都听到了。 他的吻让她晕头转向,可还是推开了他。 她把脸埋在后王孙胸膛里,不知道等一下要怎么走出马车。 市集自然是没去成,他抱着她回到宅子,在众目睽睽下。 「你要我明天怎么做人?」她脸色发白。 「后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可是也不能这样……」 「我偏要这样!」他冷哼,这女人老是把他的求婚当作戏言,逼得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 他一路吻得她七荤八素,进了屋子,两人倒在床上。 手从她里衣的领口伸进去,由肩背直到腰际,细绸的白衫子滑了下来,青丝及腰,露出了洁白如脂的肌肤。 他伸手解她衣裳,抽开她夹衣上的腰带,精确的沿着她起伏的曲线,或轻或重的挑逗着她的身体。 他也解开自己的衣服。 他的身形虽然有些瘦削,却坚实有力,两人胸腹肌肤赤裸的贴在一起,激起了强烈的情欲。 他一手抚上她柔软的蓓蕾,一手搂起她,分开了她的双脚,书轻浅被他的动作逼得折腰向后,她如水滑润的身子如同一朵要绽放的小白花。 他全身都绷了起来,一手捉她的腰,渐渐用力沉入她的身体深处。 第二十二章 他进入撑开的胀痛令她蹙了眉,眼泪萎时涌了出来,轻声呜咽吟哦,半是受不住,半是因为撕裂的疼痛,抱住他柔韧的腰,头歪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他用力一送,契进了她的身体。 她紧紧收缩,他用力占领,被控制的快感带来一阵窒息,他不断起伏,手臂紧紧箍住她,分不清彼此的感觉。 她眼睫沾泪,却露出害羞的笑容,那一阵电光石火的感觉过去,她软绵的倒在床上,一头黑发如瀑的铺在枕边,发梢垂在床沿,后王孙呼吸凌乱的埋首其间,欢喜而平静。 这种亲密像是把他生命中的每一分空虚都填满了。 两人放松的拥在一起后王孙吻着她的唇,温柔而温存。 「下次我会温柔一点。」陪着躺了一会的人手脚又开始不老实了。 「不要!」 事实是他对占有她的身子怀抱着莫大兴趣,爱欲深入骨髓,纵情半日,才命人备了洗澡水,把因为敏感,次次令自己都冲向失控而疲累的书轻浅抱向浴间。 偌大的水池放了药材香料,让人舒服放松。 她泡进水里,舒服得差点睡着。 后王孙替她舀水,慢慢冲洗,最后看她实在不胜疲惫了,这才把她擦干,抱上床。 迷迷糊糊中…… 「我们成亲吧?人家说有钱没钱总要娶个老婆好过年。」有人吹起了枕头风,还很巴结的让出一条胳膊给她枕着。 看在他那么有心的份上,书轻浅恍恍惚惚的就应了声。 她付出的代价是全身酸痛,懒懒地睡到天黑。 腊月那天后府来了客人。 各奔前程的人不知道是说好了还是心有灵犀,在同一天同时刻,分别上门了。 书轻浅被请出来见客。 除了安之若素的后王孙,所有的眼光全盯着她看。 后王孙看她鼻尖冒汗,不由自主的掏出汗巾,为她擦了下,动作自然得好像常常这么做。 「我不信,她这么丑,不可能是轻浅,我说王孙,你是看上她哪一点?」 慎的毛躁,一如往昔,黑羽待要示意他别那么直白,已经来不及。 王子瑶把上好的梨花白当水喝,一声不吭。 「我没事。」书轻浅心里有些发苦,有些哭笑不得,嘴角笑了起来,眼泪却直往外涌。 「欸,你哭什么?被我骂丑,伤心了吗?」没良心的慎还在说。 「多好,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人都齐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她擦泪,文不对题的说:「你当官好,很威风,好神气,很适合你。」 慎惊疑了,嘀咕着,「真是见鬼了!」这口气,压根就是那个人。 后王孙拥过她,为她拭泪,「都见到了,一个没少,慎敢嫌你丑,我等一下踹他替你泄愤。」 「他现在可是朝廷的大官,你可得由着他一点。」她狂点头,以为再也见不到见的人居然一下子全见上了,再也没什么礼物比得上这个了。 很多东西斩也斩不断,如今能这样见上一面,人生还有什么缺憾。 「就是咩,见色忘友的家伙!」慎很墙头草的往书轻浅靠。 其他人被后王孙的温柔和细心给怔住了,表情平淡如黑羽,也相信了某些他起先抵死不信的事情了。 「你们也很久不见了吧,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去给你们弄点下酒菜。」她起身,微微一笑,把敞厅留给了他们。 屋檐的积雪透着冷清的薄光,她拉了拉领子,抚着栏杆,想不到今晚的夜色真美。 有人来到身边。 「瑶哥哥。」 王子瑶静静用他那双装满温柔和悲哀的复杂眼神看着她。 「王孙对你好吗?」 「嗯,差强人意啦。」 「一定非他不可吗?我不能代替他?」 「对不起。」 「我曾经想过,假如没有遇见你就好了,假如没有遇见你,我还是那个冰心无尘的琴公子,不会挣扎,不会爱恨不能,可是我很高兴这辈子曾经遇见你。」凭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牵挂很久的人,默默追逐那么久,他怎么舍得让她陷入两难,他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就好了。 书轻浅欲言又止,欲诉还休,她安慰不了他的心,说什么都是错。 王子瑶泛红的眼睛有挣扎,也透着股说不清的柔情与温和。 「瑶哥哥这样的人品,将来在某个地方一定会遇到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琴弦已经断绝,我要再去哪里找可以陪着我走天涯的琴弦?」 月光洒下来,勾勒得他的影子倍显寂寞。 「我说,你的男人缘会不会太好了?」 客人告辞后,后王孙在后花园找到书轻浅。她屈着腿,把头埋在膝盖里,窝在秋千架上。 「我的男人缘一点也不好,一心只爱着那么一个,却被甩得很惨,我那时候灰心极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再回想这段过去,才发现自己又傻又呆。」 后王孙也在一边坐下。 「人认真活着的时光,不就那几年。」 「是啊,所以后来我决定为自己而活。」 「还好我知道要赶紧回头把你追回来。」他相貌俊美,一笑便教人移不开眼。 「是啊,打了一棒,再给一点甜头。」 后王孙伸手扣住她的手,两人一上一下的晃荡着。 「我英明咩。」 「才不呢,你是只发傻的大鹌鹑。」 守岁这天,后府的年夜饭足足有十几桌这么多。 央秀年前就被书轻浅赶回婆家去了,但是像刚举家迁来的程时一家人,屠管家还有小方这些上下好几代的家奴,从掌灯开始入席吃年夜饭,喧哗笑闹声没一刻停歇。 除夕夜,没了主仆之分,老老小小,边吃边乐,谈笑畅叙,推牌九,掷骰子,比大小,打麻将,不亦乐乎。 所备的糕点瓜果都是想讨个吉利兆头的,譬如枣子、柿饼、杏仁、长生果、年糕、苹果,茶点瓜果放满一桌,随时都能拿来吃。 「我要姐姐活得长长久久,长生不老,岁岁年年,青春永驻。」萧融拿着未来姐夫给的大红包,嘴里叨叨念念的还是姐姐。 「今夜是特例,看你喜欢怎么玩都没关系。」 小孩是放出鸟笼的小鸟,过年节,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河岸边放冲天炮。 叮嘱了注意事项,她便放牛去吃草了。 第二十三章 「明年开春让他去京学读书,你觉得好吗?」后王孙来到她身边。 「这么快?!总觉得他还那么小。」 「你们姐弟感情那么好,害我很吃醋。」 「不是舍不得,是觉得时间飞逝,这两年也不知道我大哥好不好?」 星斗满天,新春喜气,张挂的红绸彩灯将整座宅子照得通夜彻亮,柏树上积雪厚厚,鹅黄的腊梅开得茂盛繁密,却看不到远在京城的玄苍。 「京城又不远,以后有机会总是会碰头的。」 「是啊,说起来我还欠大哥一百两银子呢。」一百两救命钱,说到底还是大哥救了她。 「早还了,说到这个,当初缺钱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大过年的,翻旧帐吗?」她笑嘻嘻。 「追根究底,是你不相信我。」 「我是信你的,你说过要我相信你,不然我不会带着萧融住到你这来。」 他两手一起握住她手掌,又把她扯进怀里。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有家人的年,你不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明年,来年,将来的每一年,我都会在,我会陪你一辈子。」她承诺。 「谢谢……浅儿。」 「嗯?」 「没事,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王孙哥哥。」 「唔?」 「没事。只是想叫叫你。」 新春一眨眼就过去,日子过得出奇祥和。 两匹骏马同时来到后府前面,马上骑士一分不差地跳下马背,早就等候着的门房还有马僮笑嘻嘻的把马牵了下去。 每天的例行赛马,就连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互赌输赢。 「又不相上下,这次照惯例还是你请客。」脱下手套,恢复男装的书轻浅英姿飒爽,身上的红色骑马装替她增色不少。 「感觉我怎么很像被吃定的冤大头?」他身着窄袖织金迦文锦服,细致华贵,束腰玉带缀着松鹿吉祥荷包,脚踏暖靴,眉目风流,即使站在自家门前,依旧引得过往行人瞩目。 「那猜拳喽,输的人请吃同升酒楼的鹿儿宴。」谁请客不都一样,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嘻。 「我早去订好位置了。」 「若是我想吃京城晚风楼的四鳃鲈鱼呢?」 「那有什么难的,我去把晚风楼的厨子聘来。」他认真得很。 「如果我要天上的星星?」 「我去搭梯子。」 「你喔!」她拽着他的胳臂进屋,笑得眼里、心里都是蜜。 两人感情好得如胶似漆,整个宅子的人都有预感,后府快要办喜事了。 「那晚上见了。」 早上跑马是两人最近养成的默契,跑过马后,各做各的事,直到晚上才碰头。 「爷,有贵客,在厅里等很久了。」差点把石板踱出洞来的屠管家一听到下人禀报,风风火火的赶了出来。 「是谁一早就上门?」 「是——公主。」 「哪个公主?」 「飞凤公主,爷指腹为婚的未过门妻子。」。 「有这回事?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他压根没摆在心上。 「爷,这非同小可。」他也是刚听说。 「不能开玩笑哦,你要我去见她就对了?」 做为世家子弟,婚姻本来就不是自己能作主的事情,联姻自古就是巩固关系,互谋其利的利器,后王孙的婚姻自然不能例外。 只是这件事因家中长辈均已过世而无人提及,加上他自己也早就忘了。 谁会忘记自己有个未婚妻的? 很不幸的,飞凤公主的眼前就有一个,幸好她不知情,要不然定会吐一斤的血出来。 「公主好久不见——其实我们从来没见过吧?」虽然对方贵为公主,来头这么大,他还是从容的去换了衣服才过来,丝毫不觉得怠慢。 也许小时候他娘亲曾经提过这么件事,但因宫里头没动静大家年纪又小,加上这几年后家风波迭起,那个现实的皇帝也在冷眼旁观的看着他们这家子会不会倒,然后再做商计吧。 毕竟世家门户比不上一些极品大官的门弟。 「本公主跟你是见过的。」虽是瞒着宫里的人出门,身穿便服,但那气质,那美貌,都非寻常人能有的。 只可惜,任她再美,都已经进不了后王孙的眼。 「真抱歉,草民一点印象也没有。」 「贵人多忘事,但你连终身大事都能忘,似乎太说不过去了。」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公主曾几何时受过这样的气,虽然说她已经算得上是脾气好的公主了,可是涂着胭脂的唇还是抿出了不悦的弧度。 「草民会忘的通常是不重要的事。」 飞凤公主又被气到了,这人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吗? 「草民愚昧,不知道公主摆驾来五陵是为什么?」他露出来的痞子笑容简直轻佻到刺眼。 还好她依仗不多,还算不讨人厌。 「宫里闷,本公主出来散散心。」她总不好说她已经及笄,曾与她有婚配的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只他没动静,就连父皇也不曾闻问,逼得她只好亲自走一趟来看看。 她修长的凤眼看着眼前英挺俊俏的男子,一颗芳心为之悸动。 现在的他已经不复小时候的轻狂天真,美丽的眼睛因为深邃的五官显得锐利,鼻子挺直,厚薄适中的唇隐约透着已经淡去不少的狂妄,这男子再多个几年必会变成令人惊艳万分的极品。 「也对,老是关在那个高墙深院的皇宫里有时候也难免无趣,草民会让人安排最好的别苑,最贴心的人手,让公主尽兴而归的。」他完全是官场上应付的态度。 「你不留本公主住在这?」 「公主千金之躯,草民这府邸能护驾的守卫人少,不敢强留。」一盆冷水浇下去,他就只差没说我这里不欢迎你而已了。 「后王孙大人,你知道本公主是你的未婚妻?」暗示不行,不如就明说,她已经放下尊严体面亲自来到他府邸了,虽然没想过他会冷淡如斯,不过既然她都豁出去了,也不想空手而回。 「小时候的戏言怎么能当真?」 「你可知君无戏言?」 【第九章】 飞凤公主一行人留在了后府。 她说要住下来,谁敢反对?就算后王孙反对也是无效。 后王孙也绝,他拨了距离主屋最远、最清幽、最不方便的半山腰楼阁给她住。 用君无戏言来威胁他?明里,他拿她没奈何,暗地,他不吃这一套。 第二十四章 是夜,后王孙回到房间,屋里空无一人,他前前后后找了一遍,把小丫鬟找来问却没有人知道书轻浅去了哪去了,正要发脾气,却看见令他遍寻不着的人从远处的小门走了过来。 「你去哪了?」一头的汗,她做什么去了? 「小牛子的媳妇生了个胖娃娃,我去帮忙,你没看到那娃娃多可爱,小手小脚的,小牛子接过手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他,吓的大家都出了一身的汗。」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眼睛明亮,比手划脚,然后被后王孙一把抱进了怀里。 「咦,怎么了?」 「我看我是没药医了。」轻叹,是一种幸福的叹息。 「你哪根筋不对了?我身上很脏。」想把这个男人推开,他却赖着。 「我好爱你,爱到没药医了。」 书轻浅悬着的心怦怦的跳个不停,「怎么突然……」意识到央秀还在后面,被他这么摸啊摸的,全化成了不好意思。 「小姐,你刚刚交代要给牛嫂子送补品过去,奴婢先去办这事。」掩着笑,央秀识趣的很,一溜烟跑了。 「进屋去吧,春寒料峭的,外面冷。」 「嗯。」 「你怎么跑到小牛子哪里去打下手了?我以为你会在屋子里。」害他小小的不满了一下。 为什么会觉得书轻浅是那种会在屋子里等自己回来,然后摆了一张哀怨脸给她看的女人呢? 她从头到尾都不是。 她不会变的,不管是不是成了他的女人,她就是她。思及此,不知道为什么,烦腻了整天的心都沉淀了下来。 「小牛子是头一回当爹,再说他和满儿可都是我们的家人,你在忙,我过去关切一下也是应该。」 「谢谢你替我设想周到。」 「说的事什么话,小牛子和满儿也帮了我不少事,大家帮来帮去,也不算什么。」一进房间她就躲到屏风后面去换上家居服,又净了手,把头发拢了,这才转身出来。「你看起来很累,我替你抹把脸,今天应酬很多吗?」 她带了拧干的巾子出来,后王孙一看到马上把脸凑上去,享受这小小的温存。 擦了擦脸,又擦了手,然后他的眼前就多出一杯温热的茶水。 后王孙笑的好开怀,啜着茶,眯着的眼像极了狐狸。 「今儿个就应酬那个公主,啥事也没干。陪吃了两顿饭,害你鹿儿宴也没去成,你不生气吧?」 「公主来可是大事呢,何况你中午已经派人知会过我,我们要吃饭多的是机会,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堂堂景盛王朝小公主不会没事来串门子吧?」她虽然猜不出来为的是什么,也没费心去猜,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可从来都不假。 「这应该怎么说呢……」直说横说竖着说,还是拐弯抹角不要说? 「直说。」她懂他,后王孙只要心里有事就会在眉头打上十个结。 「很难说。」突然冒出一个未婚妻,还指腹为婚呢,都怪他那已经入祖坟的爹娘,没事给他找事。 「那就别说了,休息吧,你也辛苦一整天了。」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 「好。」她回道。 半个月后。 「央秀,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要是都齐了,就可以走喽。」 「小姐,等等奴婢啊。」 「就跟你说不要奴婢、奴婢的叫,你怎么就说不听呢?」 还没到夏天,天气就热得难受了,恰好萧融的西席请了事假外出,他平白得了一天假,嚷着去踏青,书轻浅想想闲来无事,让人收拾了东西,姐弟俩准备好好的出去玩一玩。 「奴婢……我好了,可以出发了。」一听说能出去玩,不只萧融乐,就连脸色阴霾了许久的央秀也兴致饽饽的嚷厨房准备了很多吃食,准备大玩特玩。 「你到底准备了什么,这么大的篮子你一个人提的动吗?」 「小姐忘了我们还有小牛子,还有车夫,不怕没人提东西。」她早就安排妥当,无需小姐操心。 「想不到我们家央秀越来越七窍玲珑了。」捏捏她的小脸,书轻浅神情开朗,看起来无忧无虑的。 「小姐,也许是央秀多嘴,但那个公主都在这住了十几天了,什么时候要回皇宫去啊?而且,你一点都不烦恼吗?」一个矜贵的公主搁在这里,除了她自己带来的宫女侍卫,府邸的丫鬟家丁也全部动员随她差遣,她要不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恐怕也得服侍那位公主去了。 那位公主都不知道自己给人家造成了多大的不便,整个府邸人人都处在精神紧绷的情况下,弄得大家怨声载道,已有很久不见笑声了。 「那不是我们要烦恼的事,像这种头痛的事交给你们家爷就好了。」未婚妻是吗?还指腹为婚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永远的秘密,就算是后王孙极力隐瞒不说,下人的消息又怎么能不传到她耳朵里。 他最近吃不好,睡不着,有时候跟她在一起还会不时的觑着她的脸色,为的就是这一桩。 「小姐,你一点都不担心……担心爷的心会被抢走吗?央秀每每想到都快气死了。」 「傻央秀,你听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吧,人心如果要变,你就算当成蚂蚱把她栓着也没有用,人心要是不会变,你烦恼那么多不是自讨苦吃?」她和后王孙的感情一路风风雨雨走到这里,要是连互相信任都做不到,这一路也就白走了。 也许在旁人的眼里她太无动于衷,其实她只是在实践她的诺言。 后王孙要她信他。 她信他。 「书姑娘要出门去吗?好闲情逸致。」 十几天来,自恃身分,不肯轻踏进书轻浅这院落,也没有把书轻浅放在眼底的公主,不经通报,终于憋不住地出现了。 「公主千岁千千岁。」书轻浅和央秀跪了下去。 「起来吧,这里不是皇宫,不必多礼。」基本上风范是要有的,她绝不会让人一开始就瞧不起她。 「谢公主。」 虽不傲慢,但她天生的尊贵便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身上的服饰非常精致,几乎是整个天都最好的丝织作品。 「本公主想来和你聊聊天,不知道方便吗?」 「公主请坐。」她示意央秀出去和萧融交代一声,也许要迟一点才能出门了,然后转头吩咐其他丫鬟沏茶,上糕点瓜果,礼数俱全,让人挑不出一丝的错。 「书姑娘也坐,本公主听说后府里就你一个主子,里里外外都由你负责?书姑娘好能干,本公主佩服!」 第二十五章 「谈不上能干,公主应该也有耳闻后府这些年家中变故迭起,王孙哥哥一个人要忙里忙外的,民女只是替她分担少许事务,如此而已。」她不卑不亢,应对进退得宜。 「既然我们客套话都说完了,本公主也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我想知道书姑娘和后大哥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又什么打算?」 「您是公主,你的决定可以左右很多人,民女的决定其实一点也影响不了公主,您想知道我的决定只是现在还没决定要拿我如何而已。」 「书姑娘是聪明人,本公主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男人嘛,三妻四妾是正常,往后后大哥要收通房小妾还是侧室我都不会干涉,但是这些人都不能在本公主之前,你也一样。」事关皇家颜面,也攸关她的地位。 好强的气势……好重的厌恶感。 就知道这位公主非等闲之辈,看起来就不像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样子。 「公主的意思是已经看中王孙哥哥这个驸马爷了?」 「婚姻岂能儿戏,本公主的婚姻是两家父母亲口允诺的,子女婚姻向来都由长辈做主,本公主只是遵从父母之命而已。」 「这样啊。」 「还有,我想把公主府盖在这里,从今天起你搬到别的院落去!」飞凤公主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是太欺负人了!」一路上央秀不停的抱怨,一双脚把马车踢的砰砰响。「小姐既然不待在那里了,央秀也要跟小姐同进退。」 书轻浅倒是坦然,一个简单的包袱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坐在她身边的萧融还有贴身侍女。「我只是觉得跟不见为净,她一个公主在皇宫里弄一身阴沉,满心城府,也只是为了自保。」 「小姐,多少年了,你还是这种天真性子,我看奴婢要是把你卖了,你还会帮我数钱呢。」 「我现在这副皮相怕是倒贴给人,人家都还要考虑。」 「小姐,你还有有心情说笑?!」 「好央秀,别发火,就是因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不出来,难道留在那里给爷添麻烦吗?还有,你们一个个都跟了出来,这不是故意把事情闹大吗?这么多个,我可养不起你……」 「央秀不用小姐养!我会干的活可多了,小姐不捎上我难道想什么事都自己来吗?」 哎呀,这样她怎么说,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连一条手巾也不会洗的千金大小姐,真要说,寻常家务也难不倒她。 「我可是能干的很,要不晚饭我烧伤一桌菜给你吃,看你还敢不敢看不起我?」她已非吴下阿蒙了好不好? 「我已经长大,可以去打工养家,姐姐不必担心,就算央秀姐姐跟着我们住也没问题。」萧融握着拳头,自觉自己已经是个男人,得有肩膀扛起一切,没有理再让姐姐为她辛苦。 她摸摸萧融的头,笑了笑,「回头等安顿下来再说吧。」 「我们要上那去?回胡同那个家去吗?」 「好久没回去了,房子应该还在。」房子还在,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事情。 暮色中,马车将三人送到了胡同,小牛子一脸过意不去的道:「小姐,巷子太小了,马车进不去,要请您在这里下车。」 「辛苦你了。」书轻浅不以为意的下了车。 「小姐什么时候要用车我再过来接您?」憨厚的老实人并不知道她要离开的事,以为书轻浅只是出门办事。 「不必了,我想回去的时候会自己叫车的。」只是回去的时候不确定而已,这样不算欺骗善良的好人吧? 「这……」 「小姐既然说不必,就不必,我会送她回去的!」杂沓马蹄声由远而近,蹄声未止,后王孙竟从马背上飞跃下来,身手矫健,脸色带怒。 他匆忙间赶来,发丝凌乱,深色寒霜,见书轻浅无恙的站着,一时之间脸色变换,虽然顷刻间没能做到心平气和,可额头上的青筋却少了好几条。 「怎么出门也不知会我一声?」现在,要来处理家务事了。 「我给你留了字条,你赶来,想必是屠管家跟你说了吧?」家中的眼线那么多,她也不是不知道。 「我可是丢下一堆账房、掌柜、管事。」他生意上面的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又没有人叫你来。」 他的顿了顿,柔声说:「来这里做什么呢?跟我回去吧。」 「我不想留在那里折腾个没完,回我自己的家住,比较清心。」 「我不答应。」 「我不需要你答应。」她表情未变,心里虽然因为见到他有起伏,却不打算改变主意。 后王孙看了她半响,青筋又浮了上来,心情莫名低落,「浅儿,你总得讲理,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不必再说了,我的心里不痛快。我既然已经出来,不等我心里舒服了,我是决计不回去的,你走吧。」 「是我对不起你,我在府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他纵使百般不愿,可还是低头顺着她。 他知道她的不痛快在哪里。 那个疙瘩不收拾,她是不会回来的。 「你那房子很久没住人了,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小牛子,去带几个人过来帮忙。」要暂时放开她可以,前提是得确定她能住得舒适。 「是。爷。」小牛子开心的找人手去了。 书轻浅看着他脸上不容置喙的神情,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最大的让步了,也就不在这个上头计较了。 于是后王孙这个大工头在那间小屋子里从早待到晚,确定了一切无碍,留下央秀还有几个府里的家丁,最后以萧融功课不可一日间断,把小鬼拎了回去。 她每次扔下他的速度都快得无情,不留个人质在手怎么行…… 既然离开后府,书轻浅决定不再主动关心那里的人事物。 不过,飞凤公主返京了,就在书轻浅搬出后府后没多久。 屠管家带着府里需要请示的大小事,还有店里头的帐薄请她拿主意,做决断,「顺便」透露了一些消息。 该让小姐知道的事情不论是顺便,无意,还是被当成嚼舌根都得让她知道不可。 「内院的事情不是有管事嬷嬷在管着,哪用得着我?」 「嬷嬷说一事不劳二主,小姐已经接手习惯,只好请你管到底了。」果然,小姐才出来没有多久,已经摆明置身事外的态度,他可不能让这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你们家爷呢。这些帐不都是他在处理的?」她才不要没事找事做。 「爷上京去了。」去退婚。 第二十六章 她瞧了那堆小山,「他每天都要看这么多东西?」 「更多。」盐铁生意刚拿到手,即使接手的生意不到官营总额的百分之二,爷却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生意场子就是要鲸吞蚕食,往后他们会拿到更多,直到他满意为止。 「你可以等他回来,或者全权代为处理。」这种东西一脚陷进去没完没了了。 「想不到小姐也这么信任小人,可是小人除了店面事宜,还要巡盐田,爬矿山,更要跋山涉水去田庄,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小姐,你看看小人的黑眼圈。」打哀兵政策,爷的交代上有这么一条。 「这样吧,我帮你看这些账本,不过得发薪饷给我。」原本就想出去找工作,不想赋闲在家的,她不打白工。 「这个,小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屠管家噎了下。 「那就这么说定,往后屠管家白天送账册过来,翌日再收回去就好了,这样比较不浪费你的时间,你说可好?」 很好,达成协议。 转眼到了四月。 「小姐,你又在等爷的信?」买菜回来的央秀随口问了句。 「我在扫地。」她用竹扫帚在地上画了画表示自己的认真程度。 「这样啊~」央秀想笑又不敢,「那小姐慢慢等,我进去忙了。」 「就跟你说不是等他的信……」还要强辩,人早就进屋子里去了。 书轻浅把竹扫帚往墙角一放。哎,她这点心眼到底在骗谁?都怪后王孙,没事一天一封信,说是利用晚上时间挑着灯写的,在京城没人可以说心底话,怪闷的。 劝他早点睡,他显然不当回事,一整个月没一封信迟到过。 就连她这个收信人都跟驿站的信使混了个脸熟。 仔细看他的信,他的字飞扬跳脱,非常脱俗,一笔一勾却很有个性,字数也很吓人,经常厚厚的一叠,信的内容天马行空,把他投宿的客栈,京城的景色,碰到的人,都会细细交代,还常常笔锋一转就诉说起对她的想念,说什么孤枕难眠的,想起两人同床共枕的日子多么甜蜜,看得她差点想撕信。 夫妻床第上的情事能写在这上头的吗?他不如昭告天下算了! 人不回来,只让她靠着书信解馋,这是隔靴搔痒吗? 她的心情越来越不好,信索性不回也不看了。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第六天的清晨,她还睡得朦朦胧胧,却有个冷凉的东西在脸上抚过来,摸过去。 她觉得痒,伸手就往那不规矩的东西打去。 那东西去又复返,她干脆拉起被子想把整个头都盖住。 「你这没良心的丫头,就知道你一点也不想我,还睡的那么熟……我可是好几天没日没夜的不曾阖眼。」 书轻浅睁开了迷蒙的眼。 还没来得及解下披风的后王孙就站在她床头,风尘仆仆的,身上还占着露水的冷冽。 「你……我在做梦吗?」抹上他的手,冷的,可人是实在的。 「我回来了。」 她飞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怕我再不回来,你会跑了。」疲惫的声音有些沙哑,怕她摔下来,结实搂住她。呼,想念好久的软馥身子,所有的奔波劳碌都有了代价。 「胡说,我哪那么容易就跑掉!」 「那你说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可知道每天读你的信可是我在京城很重要的精神食粮,不看过你的信怎么都无法入睡。」抱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坐上床沿,更用力把她镶入自己的怀里,享受片刻的温存。 「有闲暇写那些东西,不如早点把事情办妥,让我看到你的人实在。」 「你的意思是,你想我了?」 她羞了一下,还是承诺,「很想,我在想,你要是继续在京城逗留下去,就换我去找你了,你的信上尽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我担心万一皇帝陛下若迁怒,把你下狱,说什么我都得去把你救出来。」毕竟皇帝看上的女婿哪可能让别人说不要就不要,皇家颜面比什么都重要。 「你要用什么救我?」他挑眉。 「就算散尽家产,就算回娘家去借……你存心套我话儿?!你这混蛋,赶快把结果告诉我,免得我一颗心老是吊着。」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这男人总是喜欢套她的真心话。 「你一定想不到,我退婚,陛下答应了我的要求。」虽然一刚开始是不悦的,命令他在客栈等候发落,但三十几天过去,总算来了旨意。 「没有龙颜大怒?没有要抄家减族?没有要罚人?」不敢置信。 「毕竟我跟飞凤公主的婚事日久,知晓内情的人,放眼天下人也没几个,这事可大可小,其实是存乎陛下一心的。」当皇帝的人最好面子,他安静的等候总算没有浪费时间。 「你知道这有多冒险吗?」皇帝老头要翻脸可跟翻书没两样的。 「我的家族从很远的祖先辈就不停的把生下来的女儿送进皇宫,儿子则进朝当大臣,不管受不受宠,受不受重用,一代传一代,直到现在,都已经分不清楚后氏和皇家的关系牵扯有多深了。 「但功高震主不是什么好现象,皇上的龙榻旁边不容他人酣睡,人要知进退,所以我很早就主张应该把势力从皇宫撤出来,好让皇上安心,我要是不开这个头,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遭祸。」想当然耳,当初他的论调遭族人大力反对,诸多叔伯长辈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怕一朝荣华富贵不再,无以为继,有后顾之忧。 这是人之常情,但如今掌握一族繁荣兴衰的责任换他来扛,他还是决定要放手一搏。 皇帝都自称寡人,寡人,孤寡之人,就是不愿朝中大臣的任何人权力大过他,各方势力互相制衡,皇帝才会乐见。 他下了一着险棋,险险获胜。 「对不起,这么大的事没有跟你商量过。」 「你怕我担心。」她知道,能理解,可还是很想掐他。「可是你想发展的铁、酒、盐这些官府独占的生意,跟朝廷依旧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不担心少了这层关系,以后在拓展事业上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出现?」 「要一口气跟皇室完全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一个不好反而容易引起他们的疑心,让他们知道我们还贪着他们的财,一方面是替我们自己另谋生路,二方面陛下对我的放心才会慢慢卸下,只是这条路有点漫长,你愿意陪着我吗?」 「说不成吗?我都上了贼船!」 「什么贼船?!你想跳船也来不及了,我绝不允!」 她一直觉得他不单纯,可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后王孙从来都不是花花公子,他是心眼特多的假面人。 尾声 【尾声】 一年后。 夏日荷塘的菡萏花开了,花白如棉絮,花瓣中带着亮晃晃的粉嫩,绿叶薄水,蜻蜓在水上浮点着,看着看着,让人消除了许多热意。 大腹便便的后家主母甚是无聊的躺在软榻上,因为接近产期,浮肿的脚已经穿不住绣花鞋,她干脆脱了鞋子,只着白袜,浅绿细白绫花纱的对襟长衣也遮不住她浑圆的肚皮,只能靠百褶长裙稍稍遮掩。 隔着不远的花架,有一人正在辛苦忙活。 「不是我要泼爷冷水,出门谈生意你一把罩,随便就能迷倒整个五棱的姑娘们,你做什么都合适,就是不合适干这个。」 她面向花圃中戴着斗笠,矮着身体,正拿着小铲子锄东锄西的男子。 还不死心呢,这已经是今年第几次说的新品种了? 种花,他真的不合适。 那些花商所说的新品种一到他手里,要不花朵开过一次后就谢了个精光,要不干脆枯死,这个所谓的天分呐,她确信后王孙在这方面是一点也无。 「我就不信,王子瑶种得出那叫什么‘勿忘我’的胡花来,我就种不出我要的蔷薇花?」 教人无言啊,都多久的事了,这醋能吃到现在。 「天下能干的花匠那么多,你随便招揽一个回来都比你自己种的强……好吧,天天谈生意应酬,满身铜臭之余,种种花,摸摸泥土,就当修身养性好了。」这人的好胜心非常强烈,强烈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示意小丫鬟扶她一把,书轻浅笨重的起身。 这肚子不用手捧着,抱着,总觉得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咦,你过来做什么,肚子那么大了,万一要是扭了脚摔了腿怎么办?」终于抛弃铲子的后王孙急急赶过去。 「我总得起来动一动,」都不让她动,到时候怎么生小孩? 「你站在那别动,这花都是刺。」他凑过去亲亲抱抱蹭蹭。 「那我去别处。」 「我陪你去。」随手摘下一朵花,把花刺剔净,递到她手中。 「谢谢。」她接过来,放到鼻子嗅了下,小小一朵花,却是香气十足。 「很丑吧?」 「从你手里种出来的花,就算是葱花,我也喜欢。」他每天总会在窗台前放一朵花给她,她收下,放干之后,夹在书本里,一天一朵,已经夹满好几本书。 也许到他们年老的时候,能集上一整个书柜的香气也说不定。 后王孙笑得像得到了宝。 「欸。」 「怎么了?」 「肚子疼……」她软下去,有什么从下腹滑了出来,要不是后王孙抱着,人可能就摊在地上了。 大老爷慌了手脚的大吼—— 「那怎么办……对了,叫人,来人啊,夫人要生了!」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