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狂徒》 楔子 史官写史,春史写春,不道江湖,不论是非,仅述风花雪月。 春史一名,早出于江湖六十年前,其来历身分成谜,亦不知其人其貌,然以春册笔法来判,各代春史有四,分封风史、花史、雪史、月史,今传承三代,恪守一年一春册之责,忠实记载名门风流韵事,于孟春过后,销以春册,应节赏春。 第一章 万缕城,南方第一大城,亦为名闻中原内外的丝绸之城。 这儿的丝造技术独步中原,无论是丝造人才或是丝绸产量,皆傲居全国之冠,想当然耳,这儿的丝绸当然也是世上最好的。 谈及万缕城的丝绸,连北方胡商也为之惊艳,不辞千山万水之阻,也要到万缕城收购每季最新布料;因此不分四季,城里总是充斥着人潮,有些丝绸商人索性在万缕城租下宅子,专程在此等待新布料面世。 只是万缕城丝绸产量固然多,却也控管得很严格。 早在好几年前,万缕城城主西门涛便定下规矩,该送入宫中当贡品的,绝对世上无双;纹样织法特殊的,绝对由西门家独门贩卖;此外该批发、该零售的,全都分得仔细清楚,就算钱再多也买不到。 「广云织」便是西门家经营的布行,规模之大,岭南、岭北共有三十间分铺,位于万缕城中央大道上的总铺更是规模雄伟,门开二十二扇,店面之广,内院之深,远比富豪人家的宅邸还要大上十倍。 布行里头布匹上万,布料数千,每日进出人潮难以计数,雇用的伙计们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不但手脚利落、体力过人,记性反应更是高人一等。 掌管库房布匹的库守,更是万中选一,除了脑袋要好,记帐要快,品行要佳,算盘更要打得精! 什么布料放在库房的哪个位置,进了几匹,出了几匹,结余几匹,全都得记得清清楚楚,何时何人何价买了何布,也都得巨细靡遗的记在帐上,出了布、结了帐,一文误差都不能有。 虽然是替管事的掌管库房,听起来拉风又派头,前途更是无可限量,可职责却比扛九头牛还要沉重,谁也不敢去担这个缺,只除了一个人—— 「孔明玥,督水监使关大人急着要三匹牡丹锦、一匹彩霓葛和一匹香绒,烦劳你结算一下,顺道差人将布匹打包。」 一名俊秀伙计刚做成了生意,兴冲冲地奔进前厅后方的库房,来到柜台前,急着要结单,不料他话才说完,另一名伙计也跟着来到柜台前。 「孔明玥,董员外要五匹月牙绢、十匹秋棠绸、十匹妆花罗、十匹织金锦,烦劳你结算一下,并在明日巳时开船前,差人将布匹装箱送到港边;另外回春楼的钱老板则是订了一匹雪花缎,人就在前厅坐着等呢!」后来的伙计一张嘴,便噼哩啪啦说了一连串的布名,同样急着要拿结单,好做成买卖。 先结单再买帐是广云织的规矩。 因为布料种类实在太多,进出量又过于庞大,为了严格控管出入,伙计们在前厅谈成买卖之后,都得先到西侧库房外的柜台前,向库房伙计报告出货清单,待库房伙计记好帐、结好单,再拿着结单找账房交付订金。 前厅伙计只谈生意禁入库房,库房伙计及库守只管布匹出入和书面帐务,却不过问银两,账房则是负责所有银两进出,广云织的每个伙计各司其事,职责分明,一旦有问题发生,谁也赖不了谁。 听着两人的话后,柜台后方的孔明玥没有丝毫慌乱,提笔便迅速将买家、布名、数量、出货时间、总价一丝不苟地记在帐簿上,拨了几下算盘,便出了结单。 「督水监使关大人,要三匹牡丹锦、一匹彩霓葛和一匹香绒,共三百八十八两银子。」他淡淡微笑,将结单交给先来的伙计。「午后马伯会出城送货,我会请他老人家绕点路,日落之前就能将五匹布送到关家,结帐前你和关家的人说一声吧。」 「多谢!」先来的伙计快手接过结单,脸上尽是钦佩。 这个孔明玥方年二十,明明入行不到两个月,记帐速度却是极快,字迹工整端正,打起算盘动作更是快得让人眼花撩乱,莫怪深受管事赏识。 「董员外,五匹月牙绢、十匹秋棠绸、十匹妆花罗、十匹织金锦,共一千五百二十一两银子,在明日巳时开船前将布匹装箱送到港边。另外,回春楼钱老板订下一匹雪花缎,共九十二两银子,烦劳你拿着结单先到账房那儿将帐结清,我一会儿就让人将雪花缎送到前厅去。」 前个伙计离开没多久,孔明玥便记好了帐,交出另外两张结单。 「那就麻烦你了。」后来的伙计喜孜孜地接过结单,看了柜台上的算盘,又看了眼孔明玥,忍不住厚着脸皮问:「孔明玥,你算盘打得真是好,你若是有空,可以教教我吗?」 「你想学当然没问题。」孔明玥温和地笑着,一点也不恃才傲物。 「真的?那真是谢谢你了,那今晚我就到你房里请教?」伙计双眼一亮,迫不及待地想请益。 「不用这么麻烦,你若急,待会儿我可以在食堂里教你。」广云织生意兴隆,对伙计也不亏待,除了薪饷优渥,每日午、晚各有半个时辰可以用饭休息,利用这段时间学习正好。 「好,那我就在食堂里等你。」得到允诺,后来的伙计开开心心地走了。 在他离去后,紧接着又有好几个伙计来到柜台前,急着替广云织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孔明玥却始终从容不迫,井井有条地记帐、结单,再差使库房里的其它伙计帮忙取出货品。 柜台正对大厅,背对库房,左右两侧皆开着四扇大门,与东西两庭园各自相通,以利通风、防潮、采光,此时广云织的管事和西门家的外总管石英,就站在东庭园里的一个小亭里。 因为庭园里花木扶疏,加上小亭位置地势巧妙,两人能将柜台里外状况看得一清二楚,柜台里的人却无法察觉小亭里的动静。 早在一刻钟前,两人便站在此处暗中观察着孔明玥,越是观察,石英就越是满意。 「不错,态度沈稳内敛,处事温和有礼,帐务工夫更是没话说,你说他今年多大?」他侧首看向管事。 「启禀英爷,孔明玥正值弱冠之年。」管事连忙恭敬答道。 西门家有两大总管,正是石家父子,石父专门掌管西门府内大小事,因此称之为内总管;石英则是城主西门涛生意上的左右手,专司协助打理西门家各项产业,因而称之为外总管,底下的人则尊称他一声英爷。 「弱冠?」石英眼露诧异。 「这个年纪或许是小了些,不过老奴观察他许久了,这孩子聪明伶俐,待人处世也相当圆融,能力品性更是不在话下,老奴知晓英爷想找个左右手,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他。」管事连忙说道,荐举意味表露无遗。 石英无动于衷,只问:「来历可干净?」 「干净,不过就是出身差了些。」管事不敢有所隐瞒,将查来的事全都和盘托出。「这孩子的娘亲是个寡妇,却精通琴棋书画,在扬州一间青楼里弹琴卖艺;这孩子天资聪颖,八岁跟着老鸨学管帐,十四岁时已能独当一面,直到他娘亲病逝,老鸨惜才惜情,才让他出来闯荡。」 「一个寡妇怎会精通琴棋书画?」石英精锐挑眉。 「这事老鸨也不大清楚,只说孔明玥的娘亲气质出众,才华洋溢,出身绝对不差,之所以会带个孩子到青楼里卖艺,或许是遇人不淑。」 「所以老鸨也不清楚他的身世?」 「是不清楚。」管事摇头。「不过孔明玥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打小就跟在她身边,底子绝对干净,当初老奴就是相中这点,才敢让他接下库守一职,果然这孩子表现得没让人失望。」他观察着石英脸上的表情,不禁又补充:「关于这孩子的事,全是老奴当面向老鸨问清楚的,若是英爷还有疑虑,老奴再帮您查去。」 石英没接话,只是将目光又望向柜台后方。 身为男人,这孔明玥个头还算可以,就是肤白偏瘦,若不是管事荐举,倒是平凡得不惹人注目,带在身边,确实是不容易惹麻烦—— 「城主身边容不下嘴碎之人。」他看向管事,语带弦外之音。「将来若出了什么纰漏,可不是逐出城就能简单了事,而你——」 「老奴明白,若不是对那孩子有一百二十个放心,老奴绝不敢随意推荐他。」管事还是自信满满。 石英嘴角微扯,又回头看了眼算盘拨得精快的孔明玥,终于下定决心。 「明日一早,让他到府里找我。」 * 事实证明,孔明玥确实是个人才。 或许是他的出身磨练了他不少,他知进退,既圆融又有礼,凡事都能清楚地拿捏好分寸,何话该说,何话不该说,何时又该保持沉默,全都不需要他人提点;更甚者,他只花了几天的时间,便摸清了西门家所有的产业,还学会了所有丝造流程,如今对于各坊、各局、各署专司何职,早已是如数家珍。 他的学习能力完全超乎石英的想象。 尤其他谦冲有礼,又深谙待人接物的技巧,府里不少奴才全都对他有好印象,因此这日知州大寿,石英便决定将他带在身边,做最后的观察。 此时,宴会甫进行到一半,身为寿星的知州大人却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搂着身旁宠妾恣意调笑,庭院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女在草地上曼妙起舞,那娇娆的姿态,看得宾客们个个是目不转睛。 几名宾客趁着酒酣耳热,竟也开始对身旁帮忙倒酒的丫鬟们上下其手,惹得丫鬟们惊呼连连,眼见现场气氛逐渐变得淫靡失序,坐在主位附近的西门涛却是一脸的无动于衷,恍若置身事外似地用食指点着桌面—— 「城主若是累了,卑职马上让人去备马车。」石英躬身低声道,随时注意着西门涛的一举一动。 站在他后方的孔明玥,则是沈静敛睫,彷佛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不急。」西门涛环视大厅,一双幽深黑眸掠过无数舞女宾客,不着痕迹地对上一双含情秋眸。「还有正事没做呢!」薄唇微勾,他拿起酒杯一口饮下佳酿,姿态优雅又惬意。 唯有那双秋眸明白这底下的涵义。 知州大寿,现场宾客全是达官显要,表面上是同欢祝寿,不过泰半以上的人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各自怀有私心,毕竟官和商可不会没事便凑在一块儿。 在这儿的人,全都有「不可告人」的利害关系。 由于宾客实在众多,加上酒色催化,席间就算有人离席,谁也不会多加注意。 石英目光锐利,眼角余光还是注意到角落有一抹身影,拂退随行的丫鬟,独自走上长廊,离开宴会喧嚣。 「卑职明白了。」他的神情依旧无绪无波,只是将嗓音压得更低。「卑职这就去替您安排。」 「不必,你在这儿留意动静,若是有人问及,你就随口找个借口搪塞。」西门涛似笑非笑地环视全场,最后瞥了眼坐在主位的知州。 堂堂一个慕州知州,手里抱着宠妾,目光却频频流连在身侧的俊秀护卫身上,真是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儿的人全都是逢场作戏哪! 「是。」石英退身让步,同时拂退前来倒酒的丫鬟。 西门涛搁下酒杯,雍容起身。 他俊美无俦,身形高大,气息雅贵却似乎蕴含着一股危险,一身魅力难以言喻,当他瞅着人看时,那双幽深黑眸彷佛自有魔力,可以轻易地夺走任何人的意志,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而当他挑唇微笑时,绝对不只是单纯的微笑。 即便只是偷偷觑了西门涛一眼,丫鬟却还是羞得面红耳赤,紧张地手脚颤抖,险些将酒壶里的酒溢洒出来。 若说女人是祸水,这男人绝对是祸害。 孔明玥长睫敛垂,依样画葫芦地跟着石英退到了一旁,正打算用眼角余光目送西门涛离去,不料那双云腾织虎靴却忽然停在他的眼前。 「将头抬起。」 西门涛看都不看那慌张的丫鬟一眼,反倒对眼前的孔明玥起了兴趣。 他知晓石英想栽培个左右手,却没料到他挑中的竟是这样其貌不扬的弱冠少年,这阵子他露面机会不少,他想不注意都难。 当那低沈嗓音无预警地自头顶落下,孔明玥眼底不生波澜,依言将头抬起,长睫却依旧恭敬垂敛,谨守分际的没有直视西门涛。 「抬眼。」他又命令,语气温和,却自有一股威严。 这次孔明玥依旧没有任何迟疑,大胆抬睫,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几乎是四目相接的瞬间,西门涛更加确定,这少年平凡至极! 他相貌端正,却无任何出色之处,那双沈定的眸子一如他给人的感觉,除此之外,他平凡得难以引起任何注目;然而自从石英带上他后,他却总莫名地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孔明玥。」他淡定回答,嗓音温润轻和,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孔明玥……」他咀嚼着他的名字,语气慵懒得像是刚睡醒。「你很安静,一不小心就容易忽略你的存在呢!」他不经心地笑着,不给人威胁,却也让人摸不清他的意图。 「卑职只是不敢打扰城主兴致。」 「是不敢打扰,还是嫌这场宴会无趣?」他玩味扬唇。 「不,这宴会让卑职见识不少,还明白了不少事。」这话绝对是话中有话。 淡定的眸子依旧是淡定,却别有深意地瞥了眼主位上的知州,以及他身侧的俊秀侍卫——侍卫贴身护主是理所当然,只是这对主仆互视的眼神不对,加上侍卫身上的衣着布料竟远比知州大人的还要特殊昂贵,这其中原由颇令人玩味。 西门涛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不禁勾唇微笑,瞬间明白石英为何会选上他。 双手负后,在离去前,他轻轻拍了拍石英的肩膀,后者却是低头漠然无语,只有嘴角那一闪而逝的笑意透露出他的情绪。 然而孔明玥却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因为他始终注意着西门涛的脚步。 早在许久之前,他就发现他不似寻常人,走起路来总是无声无息。 他懂武,而且根基深厚,加上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再精巧的伪装也难保不会被他识破,当初「她」放弃易容,改以真面目混入万缕城,绝对是明智之举! 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她」,月史诸葛玥,还是大意不得啊! * 西门涛一去不回,眼见宴会即将结束,石英便指派她去寻回主子,自己则留在原地应付其它宾客们的问话。 沿着西门涛当初离去的方向,她自长廊尽头转入西边的跨院,穿过跨院又转进北边的庭园,特地挑昏暗、人烟稀少的地方走,果不其然,隔着一扇雕花洞门,西门涛颀长精壮的身影,就出现在远方一座小亭里,而依偎在他怀里的,则是早一步挥退丫鬟、独自离席的将军夫人。 即使月光黯淡,亭里的宫灯也叫人给灭了,却一点也不妨碍她的视线。 堂堂将军夫人、将军明媒正娶之妻,却在无人的庭院,大胆依偎在其它男人的怀里,不但衣衫不整、发丝紊乱,还满面霞光、眼眸含春,任谁都能猜得出两人适才是干了什么「好事」。 但,她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这阵子将军夫人进出西门府的次数不少,连带地也为春册贡献不少「材料」。 一个是富甲天下的万缕城城主,一个是娇贵美艳的将军之妻,如此奸情堪称精妙绝伦,天作「苟合」,完全不枉她女扮男装混入万缕城。 只是话说回来,眼前石英还盼着主归,她该装作若无其事地棒打鸳鸯?还是毕恭毕敬地等待西门涛主动放开怀里的软玉温香? 诸葛玥思虑了一会儿,最后张开小嘴,发出几声低咳。 小亭里,闭目养神的西门涛蓦地睁眼,淡漠地推开怀里馥柔的娇躯。 「西门城主?」将军夫人恋恋不舍地搭上那健实的手臂,还想再温存一会儿。 「宴会该要散了,我回头还得和将军大人打声招呼。」可惜西门涛却不再搭理她,径自将衣襟拉妥,从容起身。 「你……何必故意在此时提他?」将军夫人怨怼地坐在紫檀椅上,神情哀怨得就像是忽然被打入冷宫。 「将军大人是三品大官,我不过是一介商人,依礼是该打声招呼。」他似笑非笑,谈及将军的口吻,彷佛两人是多年挚友。 揪着衣裳,将军夫人的神情更加怨怼了。 「那我呢?」 「夫人便是夫人,所以我才会特地到这儿和夫人打声招呼。」薄唇扬得更高,他故意将彼此的男欢女爱说成是一场招呼,语气云淡风轻得可以。 洞门后方,诸葛玥无声扬眉,确定这绝对是她听过最伤人的言语。 若是照着他的论调走,那将军夫人不就和路上的行人没两样? 喔,不,严格说来,男人闲来无聊时,偶尔也会和路边的母狗打声招呼,甚至伸手摸摸牠的头,顺顺牠的毛—— 「你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将军夫人发火了。 「我没有其它意思,夫人不必多想。」西门涛的语气还是那般的云淡风轻,连声道歉都没有,便转身走出小亭。 「西门涛,你给我站住!」 西门涛置若罔闻,脚步丝毫未停。 诸葛玥眼观鼻、鼻观心,始终安静的待在原地等主子,表面上看似恭敬,实际上却是光明正大的看好戏,可惜好戏才正要精采,长廊上却忽然传来两道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赫然发现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被人戴绿帽的将军大人和知州府里的总管。 两人并肩同行,神情却显得有些谨慎鬼祟,一路上不时观察四周,显然是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讨论要事—— 果然是山水有相逢,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没兴趣研究两人怎会在宴会时私下相约见面,不过来年春史还需要人贡献题材,看来她只好继续扮演忠心耿耿的奴才,替西门涛遮掩一下私情。 「将军大人!」她扬声大喊,音量之大,保证连小亭里的将军夫人也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您在这儿,奴才找了您好久。」她快步奔向长廊上那魁梧身影,急忙来到两人面前。 没料到这安静的庭院里会跑出个人来,将军脚步骤然停下,一旁的知州府总管也倏地板起脸,出声斥喝。 「你是谁家的奴才,竟敢无礼的在知州府里乱跑!」 「卑职孔明玥,是西门家的奴才,奉了英爷的命令来寻将军大人的。」她既恭敬又歉然地回道,语尾还不忘附上几声喘息,表示自己真的找得很辛苦。 听见石英的名讳,两人迅速地相视一眼,眼底掠过一抹防备。 将军皱起眉头,粗声问:「石总管找我何事?」 「是这样的,几日前将军夫人曾到西门府里,向英爷帮您订了几套衣裳,不料出货时衣裳却出了些问题,英爷心里过意不去,一直想亲自向您致歉,却始终找不着机会。」她反应极快,迅速将几日前才发生过的事拿来当作借口。「正巧今日知州大人大寿,所以才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向将军大人您当面致歉。」 「不过是件小事,石总管实在不必如此多礼。」将军大人纵然认为石英有些小题大作,却也只能好言婉拒。 谁都知道万缕城富甲天下,而这一切全都得归功于城主西门涛治理有方。 他眼光独到,手段高超,城府更是深沈难测,而身为他心腹的石英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两人虽然只是一介商人,却连皇亲国戚也得礼让三分。 「可英爷有令,要卑职一定得找着将军大人,这……」她的语气透露出为难。 「将军,既然石总管如此诚心,您索性就承了这个情,也别让奴才难做。」知州府总管见情势有异,索性换了个表情,替她说起话来,同时也不着痕迹地向将军使了个眼色。 将军眸光闪烁,这才点头答应。 「好吧。」 「多谢将军大人。」得到同意,她连忙鞠躬道谢,只是下一瞬间却又看向知州府的总管。「总管大人,这……小的恐怕有个不情之请……」 总管挑眉。「什么事?」 「事实上,今日还是小的第一次随城主和英爷造访贵府,可适才小的只顾着找将军大人,却忘了认路,如今人在何处都不晓得。」她尴尬解释着:「不知总管大人可否帮个忙,领着小的回到宴会交差?」她卑微问着,心里却是打算一箭双鵰,将两人同时引开,避免别生枝节。 没料到西门府里也有这样胡涂的奴才,知州府总管脸色变了变,终究还是忍不骂出了声音。 「你这奴才真是胡涂。」 「小的真是对不住。」她连忙鞠躬道歉。 「也罢,我就大发慈悲,领你走一段吧。」 「多谢总管大人。」 第二章 万缕城位於岭南慕州,占地千里,幅员辽阔,加上土质肥沃,四季如春,城民生活完全不虞匮乏。 然而几代以前,西门家还只是地方小户,因为经商有道,买下附近大片土地才成为当地地主;不料后来国家战乱,几年烽火,民不聊生,西门家以强护弱,便在自家的土地上修筑城墙抵抗无情战火,同时收容灾民避乱。 战争结束,干百灾民无家可归,便受了西门家的恩泽在城内扎了根、落了脚,成为万缕城城民。 因为存着这样一段渊源,城内百姓全都敬奉西门家为主,世世代代感恩忠诚,而西门家也以仁爱相待,代代守护、造福城民。 西门涛正是西门家第三代,却没有丝毫富贵人家的奢华靡烂习气,反倒将西门家的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甚至富可敌国,完全打破富不过三代的传统观念,万缕城内泰半以上的铺子都是属于西门家的,投资在外的产业却也不少,光是每日送到西门家的帐册,就几乎可以压死人。 然而西门涛厉害的地方、就是懂得用人,和利用人。 以往,管事们会将帐册送进西门涛的书房,如今在西门涛的指示下,管事们会直接将部分的帐册交给孔明玥处理。 也就是说,她不只是成了石英的左右手,更成了西门涛的新帐房,只是掌管的不是银子,而是书面帐。 每日傍晚用饭后,她就得进到议会堂里帮忙检阅帐册,偶尔石英会现身,和她讨论帐务上的事,但大多时候他都是在西门涛的客房,和西门涛密谈生意上的细节,有时石萝也会一块儿,石家兄妹深受器重可见一斑。 今晚,偌大的议会堂又是只有她一人,虽然进了西门府后工作变得更加繁忙,她倒是无所谓,毕竟她擅长算帐也喜欢算帐,何况当初她混入万缕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西门涛,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烛光下,纤长手指在算盘上快速拨弄,木珠子滴滴答答作响,像是十来颗珠子茌玉盘上来回弹跳,虽然清脆却也纷乱,让人难以想像那计算之人的手指究竟有多灵巧,眼有多快,而心思又是如何地缜密。 当西门涛推开议会堂的大门时,瞧见的就是孔明玥专注算帐的模样。 在烛光的照映下,孔明玥平凡依旧,一身肌肤却比白日显得更加粉润白皙,即使是女人,也甚少有人拥有这般晶莹似雪、粉嫩无瑕的肌肤。 那副瘦弱的身躯,大概就数那身肌肤最迷人了。 黑靴无声跨过门槛,西门涛进入议会堂,笔直来到方长的议会桌边。 桌上搁着两叠帐册,厚的那叠夹着数张纸笺,代表是被看过而有问题,若是一般人,就算花上一整夜也不见得能将那叠帐册看完,孔明玥却只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处理了如此多的帐务。 即使见识过好几次,此人的能力仍让人惊艳。 “听说,你今日在织厂里受了伤?” 低沉的嗓音缓缓自桌前落下,拨弄算盘的手指骤然停止,诸葛玥迅速抬头,仿佛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他的到来。 “城主。”她搁下算盘,有礼的自椅子上起身。 西门涛比了个手势,要她坐下,同时顺手拉了张椅子,隔着长桌坐到她的面前。 “伤到哪儿?”他继续询问她的伤势,仿佛是专程来关心她的。 “不过是被织机压到了指尖,没什么大碍,多谢城主关心。”她一语带过,没敢真的坐下,总是恪守着主仆之间的分际。 “平常见你精明能干,没想到你也有迷糊的时候。”西门涛勾唇微笑,倒也没坚持要她一定得坐下。 她没回话,只是安静的敛着长睫,盯着算盘上的数字,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日理万机,偶尔夜里要干的“活儿”也不少,她只是个新上任的小帐房,她可不认为他真的是来关心她的。 “你的话总是不多。”听不见声音,西门涛不禁又扬高了嘴角。 她依旧敛着长睫。“卑职嘴拙,不敢多话。” “脑袋聪明的人,嘴巴通常也不会差到哪里。”他话中有话地说着。“至少,那晚你在知州府里就表现得很好,连知州府总管也让你骗了去,和你一块儿离开。”他总算切入主题。 “卑职只是恪尽本分。” “恪尽本分?”他加深笑意。“也是,你向来都很恪尽本分,除了懂得替主人的奸情把风,就连帐务也处理得极好,连石英都对你赞不绝口,完美得实在让人找不出什么缺点。”他似笑非笑,虽是赞美,却听得人头皮发麻。 “卑职惶恐。” “得了,你我都知道你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不必装出胆小伯事的模样。”他轻哼一声,注意到她总是习惯在他面前敛着眼睫,於是开口命令:“抬眼。” 她依言照做,烛光在彼此间轻盈摇曳,她沉静迎上他的目光。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新帐房的眼神总是淡定无波。 以一个弱冠少年而言,孔明玥太过老成、太过能干,也太过淡定,一双沉静的黑眸恍若看透世间万事,就连撞见他与将军夫人偷欢也能处之泰然,甚至巧妙地替他引开大将军,凡事面面俱到。 关於孔明玥的佳言褒语不胜枚举,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对这个新帐房印象极好,虽然管事曾保证他绝对没问题,石英也已派人查证他的来历,将孔明玥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毋庸置疑的,孔明玥绝对是个人才,就连他也不得不赞赏,可惜人若是太过完美反倒显得可疑。 这或许就是他无法不特别注意他的原因。 “那晚你‘护主有功’,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奖赏你。” “多谢城主,不过就如卑职所言,卑职只是恪尽本分,实在不需要打赏。”她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 “我说要赏,就是要赏。说,你要什么?”不料他却不许她拒绝,语气专断,眼神霸锐,迥异於平时的慵懒温和。 淡定水眸轻轻眨了几下,她静静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瞬间明白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他就像头笑面虎,看似慵懒无害,事实上却比谁都还要危险阴猛,凡是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会得到,而若是他想做的,谁都不许阻挡。 虽然她混进万缕城只是为了写春史,除此之外一概没兴趣,不过既然得顺着他的意才能免除麻烦,她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她想了想,决定先解决掉生活上的麻烦。 “既然如此,就请城主容许卑职拥有独自的厢房。”有了独自的厢房,往后她要进出行动也比较方便。 “喔?”他又笑了,目光掠过一抹轻佻。“我记得石英曾经说过你的出身,说你打小就在青楼里帮忙,怎么?闻惯女人的胭脂味,倒是不喜欢和一群大男人挤在一块儿了?”他邪肆调侃,说着男人间才懂的事。 “这也是原因之一。”她点头,竟也不否认,任由他胡思乱想,毕竟她是个女人,即使伪装成男人,还是不便与一群大男人生活在一块儿,“不过主要还是卑职作息不定,容易给他人带来不便,所以才会想要独自一房。”她实话实说。 “你倒是挺会替他人着想的,莫怪进府没多久,谁都对你有好印象。”他又开始话中有话了。 “卑职只是实话实说。”她的神情始终平静如水。 他又轻哼,越来越觉得这个孔明玥沉定得不像是二十岁的少年,偏又挑不出毛病。 “也好,就给你一间独立的厢房。”黑眸微闪,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我记得议会堂附近正好有座院落空着,以往我和石英处理公务累了,也会在那儿小憩,你就住那儿吧。”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卑职不敢要院落,只要有地方窝身就行了。”她谨慎摇头,不肯轻易接下这样的“大礼”。 “既是打赏,就该给好的,”他挑唇一笑,笑得不怀好意。“独自一房确实较好处理帐务,就算熬了夜也吵不着他人,何况那院落也离我的住所近,往后若是有问题也方便传达,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会委屈你的。” 是不会放过她吧? 粉唇微启,她差点就想戳破他满嘴的谎言。 都怪她傻,以为顺着他讨了些赏,就能免除麻烦,没想到却是与虎谋皮,一脚踏进他布好的陷阱里。这男人到底要利用她到什么地步,才会甘心? “怎么又不说话了?”他逗弄似地问着他。 她微恼地看着他,将滚到舌尖的埋怨勉强吞回腹内,吸了几口气,才又淡淡开口:“卑职无言以对。” 听出她语气间的懊恼与赌气,西门涛薄唇一掀,瞬间朗声大笑,脸上尽是阴谋得逞的快意。 “西门家的帐房可不好当,往后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她很努力地不去瞪他。 “卑职已有体悟。”照他这样子的玩法,她真怀疑往后送到她房里的帐册将不会再是一叠叠,而是要用拖车才能拖得劲。 “真高兴你拥有如此好的悟性。”他绝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将落井下石表现得淋漓尽致。 “……” 眼看该玩的该赏的都做齐了,他才自椅子上起身,并顺手将那些夹了纸笺的帐册拿在手上,打算回房研究其中的差错,进而要求管事改善。 见他要走,她主动自长桌后方绕了出来,积极地想送走他这尊大神。 “卑职送城主。” “不用多礼。”他笑得心满意足,看得出心情愉快得很。 “那,卑职就不送了。”她倒也干脆,还真的就顺了他的意。 反正往后注定要为他做牛做马,省了这些繁文缛节,她也多点时间算帐。 这男人城府深,眼光锐,懂得用人,更懂得利用人,只怪她为了早日潜入西门府而表现得太过,才会让他这个祸害如此“看重”她。 也罢,凡事总有一体两面,既然他对春史有贡献,那么她付出一些代价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话说回来,继那夜不欢而散后,将军夫人便没再出现过,莫非是被伤透了心,决定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如此,螺春堂的罗寡妇近来动作频频,总会趁着送酒的时候猛送秋波,将军夫人若不打算加把劲,那接下来她还是多注意点罗寡妇的好。 西门家产业多且广,撇开其他产业不谈,光是丝绸就分为丝治、丝调、丝坊、丝织、丝染、丝绣、丝工七个工署,做成布匹之后,又从布料结构、工艺、用途分出好几个工署,各自裁做成不同的丝织品。 “广云织”不过是专门贩卖布匹的店铺,此外还有专门兜售衣裳、鞋帕的“绫罗织”、专门床帏绣被的“湘水织”。 如此规模,非得要有相当的人力才能够应付。 只是男女毕竟有别,为了方便管理这些女工,西门涛便将七大工署交由石萝掌管,自己则在幕后统筹。 石萝清丽高雅,心思缜密,虽然年纪轻轻,能力手段却完全不输给哥哥石英,七大工署在她的打理下,全是井井有条,不管是工署管事还是女工,全都对她唯命是从;平时若没有什么大问题,绝不会惊动到西门涛,可凡事总有意外的时候—— 此时在西门府的议会堂内,西门涛正和“广云织”、“绫罗织”、“湘水织”的管事们,讨论下一季布匹的花版纹样,石英和诸葛玥也在席间;然而会议才进行到一半,石萝便在父亲,也就是内总管石魁的带领下,进到议会堂内。 三名管事原本正在讨论花版的运用,一见到石萝,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声音,明白她会打断会议,绝对是为了什么大事。 西门涛和石英也停止交谈,抬头看向她。 只有诸葛玥完全无动於衷,始终专注地拨动议会桌上的檀木算盘,埋头处理西门涛稍早丢给她的帐务。 不过她虽然没抬头,却还是暗中分神注意着状况。 早在创城之前,石家便是西门家的忠仆,世代皆忠诚服侍于西门家,深受西门家的信赖,石英、石萝正好是第四代。 这对兄妹完全承袭了双亲的优点,男的俊,女的俏,脑袋瓜更是精明过人,是西门涛在生意上的得力助手;虽是主仆关系,不过西门涛相当看重两人,给予两人不小的权力,允许两人不用经过通报,即可自由进出任何议会。 “什么事?”西门涛淡淡地问道。 “禀告域主;是蚜害。”石萝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语气却是万分恭敬。“这几日南风盛行,不知竟带来了蚜害,今儿个一早,桑民们便发现田里桑树有不少全染上了蚜病,虽然已用最快的速度彻底检查,并将染病的桑树尽数铲除,但卑职担心范围还会再扩大。” 才听到蚜害,石英便皱起了眉头,管事们也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 要知道丝绸若要品质好,蚕儿就得养得好:蚕儿要养得好,桑树就要栽得好;桑树要栽得好,清澈的水质、温暖的气候、肥沃的土壤缺一不可,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或是其中一个条件出了问题,就会严重影响到丝绸的好坏。 虽说人祸可防,可天灾却是想挡也挡不了,这次的蚜害,伯是万缕城今年以来最严重的问题了。 “影响多深?”唯独西门涛面不改色,镇定如常。 石萝恭敬敛眉,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截至目前为止,已经铲除一甲的桑树:入秋之后至少会影响到五房的蚕儿,若是范围继续扩大,卑职担心来年丝绸的产量恐怕要减少两成以上。” 两成?! 一听到这个数字,管事们全都狠狠地抽了口气。 若是在其他地方,两成的丝绸产量或许不算多,可在万缕城里,两成的丝绸产量可是相当于上千匹的布,那利润都是用一箱、一箱的黄金来计价的啊! 石英神情凝重地望向窗外,状似在思考对策。 管事们也皱着眉头,快速回想自家的库房里还有多少存货。 入秋以后,桑叶的产量就会开始减少,蚕儿的活动力也会减退,不适宜再新养幼蚕,再加上这次蚜害影响,来年怕是问题多了。 四人脸色皆十分凝重,西门涛却依旧面不改色。 “天意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尽人事,这几日我会委派人手到田里帮忙巡视,一旦发现有桑树染了蚜病,便立刻铲除,尽量将影响范围控制在最低程度。” “多谢城主。”石萝立刻福身道谢,但面色还是不佳。“不过蚜害一事,恐怕不只是影响到产量,还会影响到各工署的运作。如今桑叶减少,伯是到了蚕儿羽化之后,就再也用不着那么多的女工,可其中不少女工都是签了合同的,也不能直接要她们走,卑职实在难为。” 对啊,除了产量减少,多养那些女工无疑是加重成本,这也是个大问题。 其中一名管事想了想,不由得脱口道:“那就送走那些没签合同的,至少可以减少一些损失。” “绝对不行。”不等西门涛开口,石英立刻严肃驳回该名管事的提议。“就算是没签合同的,也都是万缕城聘来的女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一遇事就过河拆桥,不仅会影响万缕城和城主的名誉,还会砸了生意上的信用招牌,若是因此产生龌龊,将来可能会流失更多人才。” 要知道万缕城丝造技术能独步中原内外,丝绸品质好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万缕城拥有最顶尖的人才,人才流失是最要不得的事。 该名管事自知自己说错话,于是连忙认错。 “是卑职考虑不周,抱歉。” 明白此事牵连极深,其他两名管事不由得更加谨慎,低着头不敢乱出主意,议会堂内登时一片寂静。 “那就送到苍渊城吧。”西门涛打破沉默。“就当是送给苍城主一个人情,多挑几个最好的人才过去,让苍渊城的人学学新技术。” 此话一出,石英和石萝双眼瞬间一亮,立刻领悟西门涛的意思。 因为地域产业的关系,万缕城虽是四季如春,物产丰饶,却是女多男少;而苍渊城虽是气候严冷、地贫物缺,城民却大都是兵将之后,不但一个个高大威猛,而且都训练有素。 基于两方优缺,早在几年之前,城主便和苍渊城城主——苍卫宫订下协定,每年入秋万缕城便会派出五十名织娘,染娘和绣娘到苍渊域,教授苍渊城城民相关技艺,此外还得送上三船的米粮,药材、丝网和衣裳,但条件是苍渊城同样得派出几支精良队伍到万缕城,协助守城并负责丝绸的运送。 若是按照城主的意思,将手艺好的女工们多送几个到苍渊城,不但可以卖给苍渊城城主一个人情,也能解决人手过多的问题,绝对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卑职明白了,卑职会再多挑几个优秀的姑娘列入名单,送到苍渊城去。”石萝勾起粉唇,反应极快地说道。 在万缕城里,有签合同的女工全是最拔尖的,不但手艺最巧,产能也最高,若是能多派几个签合同的女工到苍渊城,确实可以解决人手过剩的问题。 苍渊城和万缕城交情来来极好,城主向来不吝于将丝造技艺与他们分享,毕竟苍家以铸造兵器起家,城主苍卫宫自有一套生财之道,绝不会恶意瓜分丝绸生意,就算想瓜分,苍渊城的地理气候也栽不起桑树,养不起蚕儿。 “但,没签合同的女工还是得谨慎安排,总不能一股脑儿地将人都送到苍渊城去。”石英忍不住低声提醒,不像自家妹子高兴得那么早。“虽然可以将部分人手挪到铺子里帮忙,但还是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他看向自家妹子。 “这……”石萝立刻垮下小脸。 管事们也陷入了苦思。 西门涛慵懒靠向绣花纱罗椅背,只手撑着脸颊,心里其实有个主意,但开口之前,他的目光却瞥向一张淡定小脸。 议会开始以后,他就不时注意着那安静的新帐房。 无论什么时候,孔明玥总是习惯将自己藏在角落,安静做着分内的事,相当容易就让人忽略他的存在;然而诡异的是,他越是安静,他就越是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明明就是张平凡的小脸,个性也太过老成无趣,偏偏就是能够吸引他的目光和心思,甚至想要听听他的声音—— “你,有什么想法?”劲长食指无预警指向那拨着算盘的人儿。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所有人全都有志一同地看向孔明玥,不禁讶异城主会将问题丢给这个初上任、什么事都还不懂的小帐房,就算是特意乘机测试孔明玥的能耐,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在所有人同情的注目之下,诸葛玥只能暂时停下动作,以极缓的速度抬起头对上西门涛深沉的目光。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平凡小脸上竟是一派平静,没有任何慌乱,却也不见丝毫自信,仿佛压根儿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初荐举他的管事深怕他会受到责罚,连忙假装低咳,像是叱责,又像是暗示的开口:“孔明玥,城主在问你话呢,怎么不会答?来年丝绸产量减少,人手过剩,关于那些没签合同的女工们,你有什么看法?” 她转头看着好心提点的管事,状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竟也不急着反应,反倒偏头陷入了思考。 没料到到了这个节骨眼,她还能这样慢条斯理地动脑筋,管事们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眼角余光全都不着痕迹地留意着西门涛的脸色,就怕城主生气。 幸亏西门涛脸色丝毫未变,只是饶富兴味地直盯着她。 “过年。”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那张粉唇终于发出了声音,可却只吐出了两个字,而且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啊?”三名管事同时一愣,怀疑她是算帐算昏了头。 就连石英也双手环胸,严肃地看着她。 只有石萝好奇地发问:“过年?什么意思?” 虽然她和这个孔明玥只有数面之缘,但她始终对他有股好奇心,女性与生俱来的纤细直觉,总让她觉得他不同于一般男子,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但她相当欣赏他沉定温和的个性。 所有人心思各异,唯独西门涛眸光湛亮,目光灼灼地看着诸葛玥。 “入秋之后,将部分女工送往苍渊城,留下部分女工在城里帮忙,待来年蚕儿吐丝,再依丝茧多寡,斟酌将剩余的女工们分批,轮流返家过年,除夕人团圆,就算当月不派薪饷,也势必有人抢着返乡与家人团聚。”她不疾不徐地解释自己的想法。 “啊,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没料到他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好办法,石萝不禁兴奋得发出低嚷。 石英却另有忧虑。 “女工们来自四面八方,返乡之途千里迢迢,除了自身安全,不管是坐船还是坐马车,都要花上不少盘缠,女工们未必个个都愿意返乡过年。”他直言不讳,立刻就挑出重点。 “英爷说的是。”诸葛玥点点头,完全同意他的说法。“不过卑职记得,西门家为安全运送各地丝绸,几年间在各地买下不少土地,设下百来间驿站,底下也有多艘货船,若是愿意利用运送丝绸的同时,协助载送女工们一程,既不额外增加成本,也能博得女工们的感激,增加女工们的忠诚。”她淡淡说出解决之道,甚至将好处也分析了出来。 管事们彼此互望,皆是一脸赞赏,石英也终于卸下严肃的面具,对着她微笑。 “对啊,这招绝对可行,以往我怎么都没想到呢!”石萝实在不得不佩服诸葛玥的才谋机智,“以往工署里就经常发生女工们托人送钱回乡,却遭人拐骗,若是往后咱们愿意酌收一点费用,利用相同路线代女工们递送家书、工钱,那么不但能替女工们解决问题,也能增加额外的收入。”她眸光晶亮,一脑筋动得飞快,眨眼间就挖掘出另一条商机。 “石萝姑娘心思慧黠,轻易就能举一反三,卑职佩服。”诸葛玥忍不住对她温润一笑,佩服她敏捷的心思。 “不,是孔帐房办法想得好,我只是依样画葫芦罢了。”石萝谦虚福身,同样也是笑意盈盈,虽然他们俩同龄,但她还是差他太多了,自己定得再好好地琢磨琢磨才行。 两人惺惺相惜,对面微笑,看在西门涛的眼里,却像是眉来眼去。 石英距离西门涛最近,立刻就注意到,他的眉头在一瞬间似乎皱了一下。 “城主,莫非是哪里还有问题?”他恭敬询问,以为西门涛另有顾虑。 “不,这想法相当好。”完全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唯一有问题的是,那抹笑太美丽,让那张平凡无奇的脸蛋瞬间亮了起来,恍若晨曦破雾,更似明月拨云,毫无预警地夺走了他的目光。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笑。 原来他的笑竟是如此清韵雅亮,恍若轻轻荡漾在湖面的波光,在潋滟的瞬间,将它的光彩深深镌刻进他的心底。 “那,就照孔明玥的说法执行吗?”石英又问。 西门涛没说话,只是冷漠地点了下头。 石英端详他的表情,多年训练出来的观察力,让他敏锐察觉到城主心中似乎另有心思,不禁顺着那道深不可测的目光,看向笑意未失的孔明玥。 “这事就照着孔明玥的办法做。”西门涛拂拂手,示意整件事告一段落,话才说完,便重新拿起桌上的花版研究。 管事们见状,立刻收敛心思,聚精会神地继续讨论,而孔明玥也理所当然地继续低头算帐。 眼看事情轻松解决,石萝一扫先前忧愁,优雅福身。“那,卑职这就告退。” 西门涛微点头,算是回应。 得到回应,石萝总算开开心心地转身离开议会堂。 第三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继蚜害之后,谁也没料到西门家在扬州的药材行,竟会在一夜之间惨遭祝融之祸,不但整座库房的药材付之一炬,甚至不幸造成几名伙计伤亡。 药材焚毁事小,但人命事大,加上管事回报起火原因似有吊诡之处,一些同行也乘机落井下石,削价抢客;一接获通报,西门涛便立刻指派心腹石英和石萝赶往扬州,严密调查事发经过,并调度四方药材,稳住药价局势。 生意赔了不打紧,但起火原因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还死者一个公道。 西门涛一口气派出石家兄妹,可见他对此事有多重视、愤怒。 只是石家兄妹这一走,西门涛等同于失去了左右手臂,大小事全落到诸葛玥的身上,除了城里的事、生意上的事,就连七大工署的事也得一并包办。 自石家兄妹走后,她这个小小账房理所当然就成了替死鬼,成天任由西门涛差遣使唤,担负旁人无法想象的沉重工作。 西门涛要她上山下海,她就得跟着上山下海,他要挑灯看帐,她就得抱着算盘,乖乖到他的书房报道,就算一夜没睡,用过早膳后,还是得重新整装跟着他外出巡城。 万缕城历史已近一甲子,依旧固若金汤,但随着丝绸生意蒸蒸日上,西门涛打算在城里挖出几条渠道,除了方便城内运输,也有助于水利灌溉;因此早在几个月前便派人在城里拓展河渠,并在四方城墙的下方增建水洞闸门。 如今工程暂告一个段落,他便策马绕着城墙,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检查每一个细节。 只是万缕城占地广阔,光是西边城墙就绵延了好几百里,即使策马奔波一个上午,却还是无法监督完所有的工程,眼看烈日当头,午膳时间都快错过,他却似乎没有歇息的打算。 而她怀疑。他永远都不需要休息。 即使一夜无眠,也无损他的精神,他仍是体力充沛,总是能够在最正确的时机,果断明确地做出最佳的判断,甚至顶着烈日,顺道与驻守在城墙上的苍渊城卫兵统领讨论今后万缕城的布防。 身上的汗水被烈日逼出,又教烈日蒸发,他却丝毫不以为忤,始终将心思专注在保护城民的事上。 虽然他和女人的关系是乱了些,但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城主。 “城主,您忙了大半天了,还是先坐下来歇息会儿吧。”半个时辰前,因为西门涛命令而先去用膳的监工,终究还是忍不住搁下手边的工作,快步爬上城墙,鼓起勇气打岔。“卑职已让人备好了饭菜,就等着您和孔账房用膳呢!”西门涛和卫兵统领同时停下讨论。 因为城高风大,西门涛身上的云丝黑袍被强风吹得猎猎作响,贴在颀长的身躯上,意外泄漏出刚猛的线条,束绳之下的黑发也随风飞扬,为他添上些许狂野。 比起身边高大魁梧的卫兵统领,他精悍而稳敛,丝毫不逊色,此时此刻他看起来不像是生意人,反倒像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吃饭的事还不急,一会儿再说。”他淡淡说道。 “可午时都快过了……”监工朝一旁的孔明玥偷偷使了个眼色,希望孔账房能帮忙说话,不料后者竟然只是端着黑檀算盘,兀自低着头不知在算些什么,好似没看到他的暗示。 幸亏一旁的苍远程卫兵统领主动跳出来帮忙说话。 “西门城主,您的意思在下已然明了,剩余部分不如改日再议吧!”他诚挚地说道,极欣赏他的为人。 他们虽是外人,可西门涛却从不曾亏待过他们,有功打赏,有过公平论处,生活待遇与城里的民兵完全无异;有时卫兵们意外和城里的姑娘有了私情,只要是真心相爱,他也乐观其成。 几年下来,两城城民通婚无数,将两城的情谊、关系奠定的更加稳固。 “是啊。”监工立刻附和点头,极关心西门涛的身子。 城里的事多如牛毛,这阵子又发生不少大事,石家兄妹这一走,许多事落到城主肩头上,若是再不好好的休息,他真怕城主会忙出病来。 “既然备了饭菜,就让孔账房先用吧。”西门涛理所当然先想到身子单薄的孔明玥。“你先下去。”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卑职不敢逾矩。”她慢条斯理地摇着头,不敢真的没大没小,总是在彼此间拉出一道明显的区隔。 “叫你下去就下去。”他皱了下眉头。“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足够让你忙得焦头烂额,我可不想听你说身子不舒服。”就算她身子真的不舒服,他也不可能会放过她吧? 诸葛玥秀眉轻扬,对于他说的话总是抱持着几分不信任。 自从石家兄妹走后,她可是彻底见识到他是多么地会“人尽其才”,除非各地送来的账册处理完,否则她也就只能鞠躬尽瘁,算账到死——只是话说回来,他忙了这么多天,今夜该不会又要挑灯彻夜处理账务吧? 枉费罗寡妇特地筹办了场仲夏品酒宴,三日之前还专程登门送帖,大红色的帖子用芙蓉香纱罗包着,邀约“入幕”之意不言可喻啊!他若是不到场,实在是太浪费了。 她叹了口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府里的一名小厮却忽然满头大汗地爬上城墙,恭敬地弯着腰,奔到西门涛的身前。 “禀告城主,知州大人入城造访,此刻正在府里候着您,总管大人特地要小的来通报您一声。”小厮气喘吁吁道。 “我知道了。”听见知州忽然到访,西门涛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仿佛早料到他会出现。 诸葛玥注意到,当小厮提及知州到访时,监工和卫兵统领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的变化,似乎是不大喜欢那知州大人。 “我这就回府。”说话的同时,黑眸似乎别有深意的扫了孔明玥一眼,接着才又看向小厮。“待会儿你绕到丝工署那儿,让工署管事派人将新产的妆花织金经锦,挑三匹送到知州府去,顺道告知工署管事,我晚些再过去。” “是。”接到命令,小厮立刻告退办事去。 眼看知州这一来,城主注定是要错过用膳的时间,监工只好又想了个办法。“城主,稍早之前正好有批建材让马车送了过来,不如回府的这段路,您就坐马车回府,卑职也好将些吃的送到马车上,让您在马车上享用。” “免了,策马快些。”西门涛将手中的工程图交还给监工。“你们加紧赶工,务必注意水洞和基脚的稳固性,渠道工程也好顺利进行。”城内河渠外通,势必得经过四方城墙下的水洞,倘若城墙基脚不够稳固,抑或是水洞不够坚阔,就容易发生崩塌意外;若是遇上连日大雨,水洞淤堵,雨水来不及外流,城内便会淹水。 “是。”监工连忙接过工程图。“那卑职恭送城主。” “全都继续做事,不必麻烦。”西门涛拂拂手,如旋风似地转身离去。 诸葛玥自然也快速迈开脚步,跟在他的身后,一同步下城墙石阶,不料他却无预警地转过身,害她差点一头撞进他的胸膛。 “你的脸色不大对。”他望着她的小脸,像是在打量她的脸色,即使站在下方的石阶上,仍高大得让人难以小觑。 “卑职没事。”她恭敬回答,同时站稳身子。 “你确定你是真的没事?”他不以为然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得像是早已看透一切。 在他的注视下,她不由得暗自惊愕,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烈日当头,无数热汗不断被逼出,早已将衣裳内的层层束布给浸湿,这就是女扮男装的的坏处。暑气内聚不散,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她的脑门已有些发晕,但她始终隐瞒不说。 即使她想隐瞒,却还是在脸色上露馅儿了。 他镇日忙上忙下,就像个被马踢飞的陀螺四处打转,没想到却还是能够注意到她身体细微的变化,他实在太过敏锐了! “多谢城主关心,不过卑职真的没事。”她掩饰心中的惊愕,云淡风轻地摇摇头。 西门涛眉头皱得更紧,眼底瞬间掠过一抹火光。 作为一个下属,他表现得几乎无可挑剔,但他知道他的恭敬只是张面具,在他的面前,他从未展露出一点真心,更别说是泄漏出半丝情绪。 他或许骗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他。 适才监工朝他使眼色时,他明显是恍了神,才会保持沉默—— “既然你说没事,那就没事吧。”他冷冷勾唇,接着唰地一声转身,这才继续走下城阶。 死鸭子嘴硬,他倒是要看看,他能倔强到什么时候! 自寿宴之后,这是诸葛玥第二次见到这个慕州知州。 比起上回酩酊大醉的模样,这知州大人清醒时,似乎也没有精明到哪儿,反倒显得有些脑满肠肥,老态龙钟。 根据她的经验判断,眼袋松垮是夜夜笙歌的最佳证明,声调虚浮则代表中气不足,加上目光浑浊、手脚无力,这知州大人怕是纵欲过度,身子早已败掉了一半—— 当诸葛玥偕同西门涛回到西门府后,无巧不巧地就碰到知州大人迎面走来。 他身旁跟着一名护卫,与寿宴那晚的贴身侍卫并非同一人,内总管石魁随侍在侧,正恭敬地与知州对话,似乎正打算送两人出府。 “哎呀,才说曹操,曹操就到。” 几乎是发现西门涛的瞬间,知州便立刻露出笑容,快步迎了上来。“西门城主,本官才正和石大总管说到你呢!没想到你倒是赶了回来。” “今日城里有些事,让知州大人久等了。”西门涛扬起嘴角,温和招呼。 他是个聪明的生意人,深谙和乐生财的道理,面对外人总是面带微笑,只是笑容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不怪你,是本官突然造访,你肯为本官赶回来,就已经是给本官最大的面子了。”知州摆摆手,松垮垮的脸皮上尽是烈日暴晒出的热汗和油光,给人一股粘腻感。“本来本官是打算先行告辞的,不过既然有幸在门口与西门城主相遇,那么本官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了,听说你在扬州的药材行起了火,还烧死了几个人,这事可是真的?”他好奇询问,仿佛不久之前才得知这个消息。 “原来消息已经传开了。”西门涛登时敛下三分笑容,神情略显沉重。 “这么大的事,几乎整个慕州都晓得了,本官虽然明白你正值最忙的时候,但总得过来关心关心哪!”知州端详着他的神情,也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最近似乎麻烦不少啊!桑田才染了蚜害,又遇上这种事。” 西门涛微扯嘴角。“天意如此,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知州摇摇头,不禁又叹了口气。“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说一声,本官定当竭尽所能的帮助你。” “多谢大人关心。” “你我之间还需要客气吗?”知州笑了笑。“放眼整个慕州,万缕城就占了一半的土地,这几年来你将万缕城打理得是井井有条,生意更是做得极好,整个慕州的百姓几乎是靠你吃饭,本官也才能高枕无忧地度日啊!” “知州大人言过了,我不过是一名商人,若不是靠着大人处处照顾打点,也无法事事顺利。”西门涛谦虚笑道。“严格说来,知州大人勤政爱民,才是慕州百姓真正的大恩人呢!” “西门城主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谦虚了。”知州呵呵低笑,话虽是这么说,但脸上可是写满了得意。 虽说万缕城富可敌国,但城主西门涛终究只是一介平民。 论地位,比不上他;论势力,慕州也归他管辖,说明白点,他就是在他的地盘上做生意,哪能不看他的脸色? 他心知肚明适才那些话全是想讨他欢心,虽是客套话,却也足以证明他和西门涛之间,地位究竟是谁高谁低。 “城主,外头日光逼人,不如还是请知州大人到大厅里详谈吧。”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石魁总算出了声,插入两人之间。 “也是,瞧我都忙糊涂了,竟然就在大门口和大人谈起话来,完全忘了请大人到大厅里歇息。”西门涛后知后觉地说道,仿佛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外头。 诸葛玥沉默地作壁上观,总算明白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两人始终笑容可掬地演着戏,不去卖笑实在是太可惜了。 “呵呵,不碍事、不碍事,本官原本就只是顺道过来关心,既然意思带到,那就不叨扰了。”话才说完,知州便偕同身边的护卫举步离开。 “不,礼不可废,大人还请留步。”西门涛却执意出声留人,并转头对石魁吩咐:“石总管,快请人到厨房端冰镇莲子汤,顺道切盘甜瓜过来。” “是。” “真的不打扰,本官还有事——”客气的话语毫无预警地终结在诸葛玥身上。 当知州目光越过西门涛的身侧,这才发现西门涛的身后原来还跟着一名少年,那名少年的穿着不似一般奴才,却也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虽说长相是平凡了些,但那身雪润肌肤可真是迷人哪! 即使是女人,他也没见过谁的肌肤能像这少年一般晶莹雪润,闪着光泽,仿佛是世上最细腻、最柔薄、最剔透的丝缎,轻轻一吹就要破似地,光是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那肌肤的弹性,难以想象实际触摸起来,会是何等的极致享受…… 啊,之前他怎么就没注意到,西门涛身边竟有这样的少年呢? 他身段纤瘦,似乎不及弱冠,这时候的少年身子骨儿不算最软,却也不会太硬,味道鲜嫩美妙,是最让人垂涎欲滴的时候啊! “西门城主,这少年……本官之前似乎没见过。”混浊黑眸瞬间浮现一抹浓浊情欲,知州不由得停下脚步,目光饥渴地看着诸葛玥。 只要是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起了什么样的“性”致。 深邃黑眸掠过一抹寒锐,可俊美的脸庞上却始终挂着笑意。 “是没见过,他是石英最近挖掘出的人才,也是新任的帐房。”西门涛泰然自若地介绍着。 “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帐房,那可真是不简单哪!”知州不禁往诸葛玥的身边靠去,更加仔细地欣赏她的肌肤。“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他忍着不去触摸她的身子,可眼底的贪婪邪念却是怎样也遮掩不住。 诸葛玥几乎要怀疑,若不是碍于西门涛就在一旁,这个知州大人恐怕真会将她当作是一道美味的大餐,当场将她给吃了。 看来那晚寿宴上,她的猜测果然无误,这知州大人恐怕真是那方面的人哪!虽然是男女通吃,但绝对是“重男轻女”。 “奴才孔明玥,正值弱冠。”她面不改色,就连语气也是淡定无波,任由知州用令人作呕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 啊,就连声嗓也是这般轻雅,知州更惊艳了。 “孔明玥……”他咀嚼着她的名,目光始终离不开她美丽的肌肤。“果真是人如其名,人如其名哪!” “不过是个寻常少年罢了。”西门涛故意插话,甚至将大掌搭到那单薄的肩膀上,将她拉近身侧。“虽然长相不算出色,可能力却相当卓越,若是肯努力几年,将来应该是不可限量,环肥燕瘦任君挑选。” 诸葛玥无法不意识到彼此距离有多近,更无法忽略他的大掌有多强劲厚实,只要他想,他绝对可以瞬间捏碎她的肩膀。 他危险得令人心惊! 自从石英到扬州后,这段期间她和他有太多独处的机会,但却未曾和他靠得这般接近。 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她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当他说话时,属于他炙热的气息总会轻轻喷拂在她的发上,搔烫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即使她装扮成男人,却终究不是男人,和他相比照下,她瘦弱得几乎令人叹息,莫怪眼前的知州大人会因为她而起了遐想。 “城主夸赞了。”她稳下心神,试着忽略他的存在。 “我可不是随口夸赞,你的才能,有眼睛的人可都是有目共睹的。”西门涛勾起嘴角,看向一旁的石魁。“石总管,你说是不是?” “城主说的是,孔帐房年轻有为,将来必定能受到女子们的青睐。”石魁无疑是个聪明的奴才,永远明白该在什么时机打破沉默,开口说出最适宜的话。 详知内情的人都晓得知州大人性喜男色,尤爱肤白少年,城主之所以会在此事提及娶妻之事,无疑是在保护孔明玥,并暗示知州大人死了这条心。 “不过才弱冠之年,谈娶妻未免言之过早。”知州悻悻然道,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浇了好几桶冷水。 “女人,永远不会放过好的人才。”西门涛加深笑意,有意无意地补充:“更别说我城里女工们眼光向来精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总能一眼就辨别出来,这孔帐房将来怕是艳福不浅哪!” “看来,西门城主是相当看重这孔帐房。”知州忍不住轻哼,多少也感受到西门涛护人的意思。 他的癖好虽不致于人尽皆知,但西门涛一定是晓得的,毕竟他们一商一官可是“合作”了好些年,多少都猜得出彼此的心思。 只是,他都已将意思表达得这么清楚了,西门涛却还是这样吝啬,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他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他堂堂一个知州,只要是想要的,还怕弄不到手吗? 西门涛再厉害,怕也风光不了多久了! “只要是人才,我都相当看重。”西门涛唇边始终带着笑,却是话中有话。“适才我听知州大人说还有事要办,既然如此,那就不浪费您的时间,我这就立刻送您出城。” “西门城主就不必客气了,我的马车就在外头等着呢!”知州也笑,笑意却是未达眼底。 “是吗?那我这就亲自送知州大人出府。” “麻烦西门城主了!” 两人一来一往,表面看似和乐,可诸葛玥却还是看出他们之间压根儿就是暗潮汹涌,有如水火。 其实她也不难猜出那监工和卫兵统领,为何不喜欢这个慕州知州,所谓一世不容二神,一城当然也不容二主;可偏偏富甲一方的万缕城就占了慕州土地的一半。 那知州岂会放过这头肥羊? 凭仗着州官这身份,这些年来那知州铁定干了不少坏事,顺道也在西门涛身上捞了不少好处。 诸葛玥眼观鼻,鼻观心,始终跟在西门涛后头,一同目送知州离去。 石魁也在行列中,直到送走了知州,他才挥退附近的门房,用彼此才听得见的嗓音,向西门涛说出心中的想法。 “城主,知州大人似乎越来越不懂得分寸了。” “他向来就不懂得什么叫分寸,只是我倒是没料到,他竟然连我身边的人都想动。”西门涛冷冷勾笑,转身看着始终保持沉默的孔明玥。 他倒是忘了知州特爱肤白少年,适才他真不该带他一块儿回府。 只是话说回来,那昏官的身边有了像孔雀般美丽的婪童还不知足,竟然还妄想染指他身边的凤凰…… 等等!平凡如他,他竟然用无价的凤凰比喻他? 第四章 直到这念头在脑中闪现,西门涛才发现,原来那平凡小脸在他的心中早已不再平凡,他独特淡定的个性,以及无人能比的才能智慧,才是他眩目的光彩。 尤其当他微笑时,那独特的雅韵风情,这比任何庸脂俗粉都要迷人百倍。 “那是不是该……”石魁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因为孔明玥就在一旁,没将话讲明。 不过西门涛却还是听得出他的意思。 “不,他还有可用之处。”他收敛心思,目光却忍不住盯着沉默的孔明玥,直言不讳地说:“他虽是个无能贪官,却很好掌控,若是让朝廷换个知州过来,又要重新费上一番工夫调教,能不能掌控也还是个问题。”他故意将话挑明,而且就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一样。 “可知州大人他近来不是……” 石魁还想说些什么,却遭到西门涛制止。 “怎么?”他玩味挑唇,没错过淡定小脸上瞬间闪过的错愕。“我的话吓到你了?” 一如他习惯逢场作戏,莫名的,他也经常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真正的他,也并非眼前这总是淡定沉默的孔明玥。 他既聪明又冷静,绝对不如表面上简单,让他始终有股欲望想要狠狠看透他。 而如今这股欲望,似乎更加地强烈了。 “卑职没有。”她还是摇头,总是习惯隐藏心思,却又不得不惊讶他所透露出的真相。 原来这些年来,他表面恭敬,极力奉承,全是装出来的,事实上他压根儿将那知州当作娃娃傀儡般地操弄在手? “你是我的人。”他用目光紧锁着她,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慑人的狂霸气势,让人不敢小觑。“只要跟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会知道所有的真相;不过你很聪明,有些事就算瞒着你不说,你也看得出来,如今知州对你有什么念头,我想你自己心中应该有个底。” 诸葛玥只能点点头。 “卑职还在青楼里帮忙时,也曾遇过不少‘口味’特殊的客人,卑职明白该怎么防范。” “就算他派人掳走你?”他讥诮反问。 “卑职会自己想办法。”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神情始终平静。 “你能想什么办法?逃跑?”他的神情更加讥诮了,目光却锐利得像把刀。 “凭你那站在烈日下,就会头昏眼花的单薄身子?还是凭你现在光是挺直站着,就已经耗尽全身力气的虚弱身子?”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谎言,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看透她身子不适。 “孔帐房人不舒服?”石魁愕然,连忙上上下下打量着诸葛玥。 “卑职没事。”她摇头否认。 “是不是没事,你我心知肚明。”他忍不住用力捏起她的下巴,欺近她比平时还要苍白的小脸,气她知道这个时候还在逞强。“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我,我不需要派不上用场的人,从现在起,你快给我回房间休息去。”他可不会真的为了个昏官,就特地搁下工作回到府里。 “卑职不需要休息。”她却固执地不肯轻易示弱。 想当然耳,西门涛自然是更加火大了,可他却是怒极反笑,猝不及防地伸手将她扛上肩头。 “你……”诸葛玥差点就想出手反击。“你做什么?快放我下去!”她真不敢相信这男人竟然会作出这样野蛮的动作,他竟然将她当作是沙袋似的扛上了肩头?! 由于始终太过震惊,一时之间她竟然忘了彼此的身份,对他大呼小叫。 而她这难得一见的失误,却大大取悦了西门涛。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大呼小叫。”他语气盈满笑意,似乎非常享受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连忙闭上嘴,咽下第二波抗议。 噢!他竟然当着石魁的面,对自己的主人大呼小叫,她竟然差点就忘了自己正在扮演着帐房孔明玥。 “卑职真的没事,请城主快放卑职下来。”她懊恼地蹙着眉,感觉到他正快速走向她居住的院落,而石魁似乎也担心着她的状况,始终跟在一旁。 “如果你真的没事,大可以抵抗我,从我身上跳下来。”西门涛调侃着。 她也想啊,但是—— 脑门无预警地袭上一阵晕眩,她难受的闭上眼,直到这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不大舒服,而且手脚有些无力。 “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西门涛嘲讽着,脚步却变得更快,眨眼间就前进好几步。“马上叫大夫来,没有我的允许,今日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他迅速交代身边的石魁。 “是。”石魁也迅速应声,连忙就想转身,派人去请大夫。 “石总管,等等,不用麻烦了。”她连忙喊住石魁的脚步。“我只是没睡好,又染了些暑气,只要歇息一会儿就没事了。”男女脉象毕竟有别,若真的请来大夫,她女扮男装的事恐怕就会瞒不住了。 “城主,这……”石魁不由得看向西门涛。 “你总算肯承认自己不舒服了?”他的语气就像是打赢了场胜仗。 “……”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卑职会遵照城主的命令回房休息,所以不必请大夫了。” “你怕看大夫?”他语气戏谑。 这男人,永远不会放过任何调侃她的机会。 “卑职只是有些疲惫,并无任何大碍,回房后只想马上合眼歇息,实在不用麻烦大夫多跑一趟。”她忍住一阵又一阵的晕眩,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真希望,你能诚实一些。” 她也希望,他能快点闭上嘴. 这样被他扛着,可不是件舒服的事,他的臂膀坚硬得就像是块大石头,撞得她难以喘气,说起话来更是困难,更别说此刻他的大掌就压在她的大腿上,只要再往上一些,就会碰着她的臀。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是男人孔明玥,她忍! “卑职尽量。” “是吗?我倒是不敢奢望呢!”他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王八蛋。 事实上,她确实是有些累了。 但她绝不会说出口,也不会露出半点破绽。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自小她就是这么被教育的,也一直这样生活着。 即使娘亲去世,由她接下第三代月史,她也不曾懈怠过;如今她既是月史诸葛玥,也是帐房孔明玥,无论哪边的工作她都会做好。 然而身为女人,就是有麻烦的时候,何况自从石家兄妹离开后,她就连着好几日睡眠不足,加上癸水来潮,胸前又缠着束布,才会染上暑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幸亏她胸前的束布缠的够厚,否则西门涛那一扛,怕是早让他察觉出端倪。 即使她擅长易容,也无法改变与生俱来的体型骨架,而他却太过敏锐,她若再不谨慎些,实在无法保证女扮男装之事不会曝光—— 正值明月高挂,夜深人静的时候,诸葛玥却提着灯笼,独自来到西门涛居住的院落。 房内烛光透过窗框上的青竹寒烟纱,将门廊照得半亮,显示西门涛还醒着。 她走上门廊,缓步来到门前,才正要举手敲门,屋里倒先响起了低沉的嗓音。 “谁?” “卑职孔明玥,替您送帐册和公文来了。”她低声回答。 屋里有一会儿的沉默,半晌后才传出回应。 “我应该说过,今日都不许你踏出房门。”低沉的嗓音即使隔着门板,仍然清晰有力。 “禀告城主,子时已经过了一半了。”过了子时,就不算是今日了。 她就是猜他应该还没入睡,才会将稍早看过的帐册和公文一并送了过来,托他的福,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身体和精神都好多了。 “你倒是将时间算得精细。” 没错,她承认她是有些故意。 毕竟今夜正是罗寡妇的仲夏品酒宴,她却被迫关在房里歇息,无法掌握他的行踪,只好趁着子时刚过,找个借口来确定他人是否在府里。 若是不在,那就代表他赴了宴,成了罗寡妇的入幕之宾,那么往后她就得好好观察他们两人,可惜他人却留在府里。 据她的观察,他虽然品行不佳,却玩之有道,从不碰清白女子及底下的丫鬟、女工,也从不主动沾惹女人,除非女子主动投怀送抱,又玩得起。 然而他也非来者不拒,若非美艳动人、妖娆妩媚,他也不会轻易下手,看样子那个罗寡妇应该在相貌上差了一些,才会始终入不了他的眼。 “若是城主打算歇息,卑职早晨再来。” “不用了,进来吧。” “是。”得到允许,他才吹熄灯笼里的烛火,推开房门,走进宽阔的花厅,不料却没看见西门涛的身影。 “进来。” 内厅里立刻传来西门涛的声音。 她眨眨眼,纵然有些困惑,却还是依言走进内厅,不料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错愕地瞪大了眼。 啊,西门涛竟然没穿衣裳! 呃……正确说来,他应该是在沐浴。 此刻他就坐在方大的浴桶中,泡着热水合眼假寐,即使热烟袅袅,却无法模糊他刚猛的肌理线条,赤裸的他,远比穿着衣裳时还要威猛壮硕,而那些日光平时晒不着的部位,也和他手脚的肌肤一样是古铜色的。 热气在他刚毅的下巴凝结成几颗水珠,正沿着他劲实的肩头,宽阔的胸膛一路滑向他纠结的腹肌…… 纵然她早已看惯男人的胴体,却还是让这突如其来的画面给弄得手足无措。 她咬着下唇,立刻将视线调向别处,竟无法像写史时那般心平气和。 “原来城主在沐浴,卑职失礼了。” 西门涛没有睁开眼,之事懒洋洋地勾了勾手指。 “过来。” “什么?”诸葛玥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来。” 事实证明,她没听错,他不只要她过去,而且他还开口说了—— “替我刷背。” 刷背?诸葛玥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失序。 她轻咳一声,实在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卑职没替人刷过背,恐怕无法拿捏力道,不如卑职替您唤个丫鬟来吧?”话才说完,她已转过身。 “站住。” 她停下脚步。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让你休息了大半日,如今你替我刷背作为偿还的代价,一点也不吃亏。”略施小惠再趁火打劫,是商人最基本的入门工夫,他没让她付出更高的代价,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可卑职手拙,担心弄痛您。” “我可不是细皮嫩肉的姑娘家。”他终于睁开眼,像是盯上猎物般看向她单薄的背影。“还不快过来。” 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也无法拒绝他的命令。 她是孔明玥,是个男人,一个男人是不会对另一个男人感到害臊,更不会扭扭捏捏的像个娘儿们,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将手中的帐册和公文搁到桌上,缓步来到他的身后。 他的背厚实得像块钢板,每一道刚猛的线条,都透露出深不可测的力劲,而那些都是常年练武的证明。 纵然这并非她第一次见到他赤裸,她也晓得他并非普通的商人,但以往写春史时,她总是躲在远处偷偷瞧着,这样近看还是头一遭,也难怪她不会习惯—— “帐册有些什么问题?”见他动作慢,他索性主动捞出丝络交到他手上。 “是同行宝春堂这两年间的私帐,是英爷和石罗姑娘自扬州派人连夜兼程送来的。”她揭露那些帐册有异之处。“因为到处找不到您,石总管便在晚膳时,一块儿送到我房里。”她挽起丝袖,暗自吸气冷静,总算着手替他刷起背来。 西门涛眸光一闪。 “你看了?” “卑职斗胆翻了几页,原来那些帐册全是宝春堂这两年来进货的明细。”她眼观鼻,鼻观心,刻意将注意力集中在丝络上,尽可能不触碰到他古铜色的肌肤。 “看出什么名堂了?” “宝春堂这季进货的量较去年同季多了一倍,而且进货的价格比以往还要低上许多,若不是有鱼目混珠之嫌,就是有人不计成本大量将药材卖给宝春堂,无论真相为何,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她低声说着,温润的嗓音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馨香,在他身后轻轻弥漫。 黑眸内光芒更炽,他不禁侧过头,看向那在他肩膀上游移的白皙小手。 比起一般男人的手掌,孔明玥的十指纤长秀美,骨质匀称,一身雪白肌肤更是不受日光影响,仍然白皙晶莹。 以往他没注意太多,只当他是天生身子骨瘦弱,可越是仔细观察,就越能发现他其实并非瘦弱,只是身形比一般男人还要来得俊秀雅致,相貌虽不出色,却自有一股细腻的气韵。 尤其当他将他扛上肩头时,他才发觉,他甚至就跟女人一般柔软,一样轻盈,一样有股诱人的馨香。 若不是他的身世来历毫无疑点,他真要怀疑孔明玥也许是个女人,然而无论他是男是女,他都已经成功引起他的注意。 自小到大,他可从来没对一个男人这么感兴趣—— “然后呢?”他斜靠着浴桶的边缘,双手托腮,慵懒地聆听他的嗓音。 虽然刷背的工夫确实有待磨练,但孔明玥身上的味道以及小手拂来的力道,却带着一股神奇的魔力,将他体内的疲惫轻易拭去,让他通体舒畅,神清气爽,比睡上一日一夜都还来得有效。 “英爷正着手进一步的调查,虽然还没有获得直接的证据,但几乎已经能够证实起火的原因,绝对跟宝春堂脱离不了关系,而且幕后另有推手。”她没有注意到他藏在眼底的享受,因为光是要保持冷静,就几乎费去她所有的力气。 “推手?”他若有所思的低喃,脸上并无任何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不追问,也不打算追问,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是个春史,除了追春写春,没必要招惹其他不相干的事。 小手换了个方向,继续刷着他厚实的背。 “另外,丝工署管事也送来一份公文,是石罗姑娘离城前拟好要派到苍渊城的女工名单,丝工署管事希望您再过目一遍,若是没有什么问题,名单三日之后就要公布,好让女工们做准备。” “这点小事,你决定就好。” “是,那卑职明日立刻就到各工署核对人选。” 叩,叩,叩。 两人话才告一段落,门外却忽然传来敲门声,石魁的声音迅速在门外响起。 “城主,将军夫人来访。” 将军夫人? 诸葛玥不禁有些惊讶,差点就忘了继续刷背。 然而西门涛却是无动于衷,不但姿态未变,就连神情都没有丝毫波动。 “她来做什么?”他淡淡出声,只有语气从慵懒变成冷漠。 “将军夫人只说有急事,无论如何都要见城主一面。” “夜都深了,难得她就不怕引人非议?”他嘲讽说道:“无论将军夫人有什么急事,都请她明日一早再来。” “老奴劝过了,但将军夫人就是坚持不走,执意非得见到您不可。”也许是看多了大风大浪,石魁的语气始终平静,“将军在城里有不少眼线,老奴只好擅自请将军夫人到大厅歇息,顺道派人快马赶往绫罗织,佯装将军夫人是来取衣裳。” 好一招声东击西。 虽然半夜到西门府取衣是有些唐突,但多少能制造出一股借口搪塞。 诸葛玥虽然始终默不作声,一双耳朵却是拉得极长,不肯错过两人奸情的“后续”发展。 西门涛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冷掀唇。“我待会儿就到大厅去。” “是。”得到回应,石魁这才转身离去。 “既然城主有事要忙,卑职就先告退了。”她识相说道,以最快速度搁下丝络,就要转身离去。 “站住。”不料西门涛却出声唤住她,并自浴桶里起身。 她紧握拳头,在一瞬间咽下抽气的冲动,将视线固定在他的脖子以上。 “城主还有什么吩咐?”她冷静问。 他眉头锁死,瞅着她迫不及待的脚步,忽然感到非常地不悦。 他并非在意将军夫人的来访,他在意的是那女人竟然打扰了他和孔明玥说话的时间,而孔明玥又走得如此理所当然。 “城主?” “你跟我一块儿到大厅去。”他迅速作出决定,接着大步跨出浴桶,旁若无人地拿起挂着一旁的棉布,擦拭那雄伟的身躯。 诸葛玥完全不知道该说话,还是该遮掩自己脸上的红潮,只能呆愣地杵在原地。 “将你带在身边,才能够避嫌。”他理所当然地继续道。 避嫌? 难道他打算和将军夫人一刀两断? 继上回不欢而散,将军夫人便没有再现身过,这次坚持见上一面显然是想求和,他却无动于衷,难道对将军夫人厌腻了? 合则聚,不合则散,他虽看似放荡不羁,事实上却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冷漠无情。她甚至怀疑,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真心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只是话说回来,将军夫人来头不小,事情倘若闹大,难道他就不怕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诸葛玥怔忪的时候,西门涛已迅速套上衣裳,来到她面前。 一头墨黑的发还湿润着,发梢甚至还淌着些许水珠,他却没有费力擦干,也没有束发,任由长发恣意披散,看起来既慵懒,却也邪魅。 “也罢,也该是过河拆桥的时候了。”他话中有话地说着,将腰带拎在手中。 过河拆桥? 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聪明的不开口过问,只是恭敬地接过腰带,替他整顿衣襟,并将腰带绕过他削劲的腰。 “其实,那女人若是能像你一样恪守本分,也不致于那么惹人生厌。”他看着孔明玥沉静的模样,忽然有些惋惜他不是个女人。 他既恭敬又温顺,永远晓得什么叫做沉默是金,行事总是恰如其分,虽然他偶尔也固执地让人恼怒,但那只会让人更加在意他。 女人可以聪明,但绝不能自作聪明,像他这样以不变应万变,凡是沉静以对,反倒让人更想引起他的注意,掠夺他的心思。 “可惜我身边的女人,若不是太过贪婪,就是太过愚蠢……”话还没说完,他已猝不及防地捏起她的小脸,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越看越顺眼的小脸。 “城主。”她冷静地不露丝毫情绪,将强烈的错愕尽数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腰带还没系好呢!” 他勾起嘴角,露出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容。 “若是撕毁你这张淡定的面具,你会是哪一种人呢?”他将话说得相当耐人寻味,接着径自系好腰带,率先走出门外。 诸葛玥安静跟上他的脚步,却不由得心慌了起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竟然拿她跟女人相比? 莫非,他发现了什么? 第五章 晚霞在天际边浮艳,孔明玥藉口到丝工署处理事情後,便没有再回来。 起先西门涛并不以为意,直至他到外港巡视完出入商务,又策马绕着揽艳湖巡视沟渠清淤挖掘工程,同时看过监工递来的沟渠分布图,仍不见孔明玥回报时,他不禁有些在意了。 孔明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绝不会一声不响地闹失踪! 莫非是被那个昏官派人绑走了? 当这样的想法无预警地自脑中浮现,西门涛立刻撇下还在报告的监工,在所有工人疑惑的注目下,以流星赶月的速度奔向树下的骏马,策马朝丝工署风驰而去。 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丝工署外时,丝工署管事连忙搁下手边的工作,提着丝裙走到他面前。 为了方便管理女工,所有的工署管事向来都是女人,无一例外。 “城主。”丝工署管事恭敬福身,轻声细语地问道:“请问有什麽事吗?” “孔帐房呢?”西门涛只看了她一眼,便朝工署边的三大丝工厂里望去,用最快的速度寻找记忆中那淡定的小脸。 没料到日理万机的西门游会突然出现,女工们全吓了一跳,虽然很想多看几眼他那俊美的脸庞,却又深怕出差错,因此只能更加专心工作。 “禀告城主,孔帐房半个时辰前核对女工人选後,便已经到丝绣署去了。”丝工属管事如实回答。 “他到丝绣署做什麽?”西门涛皱起眉头。 “孔帐房说丝绣署里有他一个旧识,这次出发到苍渊城後,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因此托人傅了口信给您,说是会晚归。”丝工署管事小心翼翼地端详着西门涛的神情。“莫非您没接到口信?” 是没有。 不过也难怪他接不到口信,毕竟外港位置距离丝工署极远,他又策马绕着揽艳湖跑了好几个地方,若不是策马绝对追不上他。 不过就算接到口信,他也绝对会在意,毕竟工署里全是女工。 想不到孔明玥的旧识竟然是个女人! 自从当上帐房後,府里不少丫鬟“慧眼识英雄”,纷纷注意到孔明玥这个深受石英器重的少年郎,加上他个性温和,待人亲切,光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注意到不少丫鬟为了他而脸红。 不过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和谁特别亲近,总是公平公正,一视同仁,清心寡欲得不像是个二十岁的少年郎;没料到这会儿他却为了一个女人以私废公,没经过他的允许,就擅自和那女人到处乱跑。 丝工署管事注意到西门涛眼底那一闪而逝的阴鸷,不由得心颤了下,连忙出声替孔明玥说话。 “禀告城主,不过孔帐房也担心着城里的事,因此特地交代他人就在附近的浣纱小湖那儿,只要有事,到那儿就能找着他。” 浣纱小湖虽是浣纱之地,却也植满莲荷,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黑眸眸光更冷,西门涛绷紧下颚,二话不说立刻又回到马上,策马迅速赶往浣纱小湖。 骏马风驰,蹄踏得黄土翻飞,很快地,满湖莲荷衬着潋灩湖光便在眼前展现。 顺着木造栈道望去,孔明玥和一名女子正巧就在前方不远处,两人迎面走来,虽然彼此靠得不近,但挂在脸上的惬意笑容,却证明出两人情谊深厚,私交甚笃—— 无论什麽时候,他总会看见他的笑。 他为人亲和,待人和气,总是不吝啬展露笑容,可唯独在他的面前,他就是不笑! 黑眸寒光闪闪,西门涛一脸寒霜地望着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很快地就引来司徒杏的注意。 美艳脸蛋先是敛下几分笑意,接着她敛裙迅速向前,柔雅福了个身,窈窕的身段,妩媚的风情,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 “丝绣署绣娘司徒杏,拜见城主。” “城主。”孔明玥也快步走了过来,恭敬躬身,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出现在这儿。“您到浣纱小湖,莫非是丝绣署出了事?”七大工署各设有管事,平时又有石萝打理,西门涛一季才会来巡视一遍,而浣纱小湖又距离丝绣署最近,所以她才会猜测是丝绣署出了事。 西门涛沈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出声。 “没事。” “那是……” “有人正在暗处虎视眈眈,你倒是不痛不痒,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完全答非所问,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淡漠,不如说是暴风雪前的宁静。 她敛下眼睫,虽然并不明白他是为了何事而动怒,但显然她擅离职守,让他不高兴了。 “卑职不该擅离职守,甘愿受罚。”她知错认错,且决定道歉为上。 “难得在异乡遇见旧识,相逢叙旧在所难免,只要不影响本分即可。”说完,一如来时的突然,西门涛策马掉头,说走就走。 看着他快如旋风地消失在夕阳底下,诸葛玥双手负後,还是搞不清楚他来到浣纱小湖的理由与动机。 西门家的产业堪称日进斗金,城里挖渠工程又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要处理的事多得让人头疼,他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除非事关重大,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策马四处遛达,更不可能是为了找她而来。 毕竟她只是个小帐房,就算她擅离职守,也不至於出动他亲自找人,只是照他的说法,丝绣署也没事发生,那他究竟是为何而来? 一旁,司徒杏忽然发问:“我长相如何?” “冷艳妩媚,天下无双。”她想也不想,张口就道。 司徒杏微微一笑,理所当然地接下这番赞美。 “可他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她指着西门涛离去的方向,说着这不寻常的发现。 诸葛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据我观察,他从来不碰女工。” “色不迷人人自迷,就算不碰,但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多少会看上几眼;可从头到尾他就只看着你,眼神就像是恨不得把你拖到床上,好好地恶惩一番呢!”她笑睨着她,神情有些玩味。 诸葛玥咳了一声,忍不住提醒她。 “司徒,我是男人。” “是男人又如何?” 她解释:“他对男人没兴趣。”西门涛口味挑剔,女人不够风情娇媚他还看不上眼,更何况是硬邦邦的男人。 司徒杏却不这麽想。 “我虚长你五岁,看过的男人足够塞满这座万缕城。西门涛看你的眼神太强烈,也太独霸,就像是猛兽盯上猎物,奸商见到无价之宝,我敢保证,他对你绝对有意思。”她甚至还特地补充:“不怀好意的那种。” 诸葛玥失笑,“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城府之深,心眼之细,心防之高,让人难以想像,尤其他也很敏锐。”就是这一点,让她始终有些惴惴不安。“总是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我,最擅长藉由一些小事,刺探我的反应,他只是对我还有些怀疑。” “可他却让你当上帐房?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司徒杏挑眉。 “那是因为我能用。”她忍不住叹气。“你若是见识过他‘人尽其才’的天赋,就会知道他为什麽这麽器重我。” 写史以来,她经常易容伪装成不同身分,混入商家名门写春,见过不少人,也处理过不少难题,都不至於造成她的烦恼;可唯独西门涛最让她忌惮,待在他身边也最累人。 “你凡事精明,唯独对自身的事总是不甚在意。”司徒杏忍不住摇头,“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若是不想你的真实身分泄漏,还是听我的话,小心为上。” “我知道。”诸葛玥知道好友是为了她好,因此也就没有拒绝。 其实就算司徒杏不提醒,她也正在考虑该不该见好就收,选个适当的时机离开万缕城。 西门涛原就深沈难测,近来更是让人捉摸不定,尤其昨晚经由他和将军夫人之间的谈话,更是让她见识到他城府有多深沈,手段有多冷酷。 万缕城位於慕州,於政,由慕州知州管辖,於军,由慕州将军护领,两者名义上是朝廷派驻在地方的官员,事实上却也是朝廷故意放在万缕城的镇压之石。 万缕城富可敌国,虽然每年进贡无数,可终究树大招风,惹得朝廷有所忌惮,才会指派这一文一武官员到慕州监视万缕城。 只是这文武两官若是清廉公义,那还不枉朝廷布局,可偏偏两人物以类聚,全是贪官,拿着官饷不做事也罢,竟还觊觎万缕城庞大的财富—— 贪财事小,护城事大,两人既然是豺狼虎豹,西门涛断然不可能会傻到引狼入室,因此才会与苍渊城结盟互惠,宁愿将城民安危交由苍渊城守护,自己则用尽心机,暗中掌握两人的把柄。 慕州知州昏庸无能,性喜男色,於是他用财色掌控知州。 後来他发现慕州将军暗中私吞军饷,中饱私囊,为蒐集证据,便开始寻找某种特殊的“管道”,以利他掌握将军的行踪以及生活细节,因此当将军夫人暗中勾引他时,无疑是完全正中他的下怀。 这几日的时间,他便是利用将军夫人的无知,一点一滴地派人渗入将军府,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将军的犯罪证据一一搜括。 当证据蒐集足够了,将军夫人自然再也没有用处。 直到昨夜,他终於毫不留情地与将军夫人断绝关系,即使将军夫人扬言要将两人奸情公诸於世,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冷冷一笑,放话她若是胆敢这麽做,那麽他便会将击垮将军的“功劳”全部算到她的头上,好让将军大人明白他这红杏出墙的妻子,这些日子以来都干了什麽好事! 事实证明,他压根儿不怕事情闹大,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将军夫人根本毫无胜算,这也显示了,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昨夜他话里的意思已透露出太多的不寻常,也许她真该趁早安排後路了。 “下次见面,应该就是来年春天了吧!”司徒杏仰头望天,露出绝美的笑容。 “没错。”她双手负後,也微笑望天。“听说苍渊城气候严寒,入秋没多久,便会落霜,你可要多多保重。” “都该各自珍重,无论是你,还是冬安和曳秀。”司徒杏点出另外两个好友。 她们都是春史,虽然因为写春许久才能见上一面,可自小累积的情谊却是历久弥新,更加稳固。 直到第四代春史接任之前,她们还是会通力合作,将天下春史写尽。 一如往常的,诸葛玥又被无数的帐册折腾到深夜。 若是平常,她绝对会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帐册尽数看完,可今晚她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甚至频频看向窗外的月色。 就在弦月接近树头时,她终於忍不住拿起几本帐册,推门走出厢房。 “孔帐房?”一名丫鬟正巧端着一只青花瓷杯,自门廊的一端走了过来,她看着她手中的帐册,忍不住脱口就问:“您要去找城主?” 她微微勾起嘴角,不答反问:“这麽晚了,你怎麽还没睡?” “我……”没料到话锋会忽然转到自己身上,丫鬟虽然有些意外,却掩不住心底的开心,挂上了甜笑。“今晚厨房收刀晚,我路过时,远远瞧见您房里的灯还亮着,就想您应当还在看帐册,所以便替您沏了杯凉茶过来。”她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不过若是您要到城主那儿,那我就先将凉茶送到您房里好了。” “不用了,正好我有些渴,你还是直接将凉茶给我吧!”她笑着将帐册挟到腋下,顺手就接过她手中瓷杯。 接过瓷杯的瞬间,两人的指尖意外碰到了一块儿,丫鬟虽然羞涩,却没有矜持地将手抽回,反倒还不着痕迹地挪动小脚,悄悄拉近彼此的距离。 “可您不是急着找城主吗?”她好奇地问。 “城主远房表妹来访,两人关在房里叙旧,恐怕不便让外人打扰,我想……帐册的事还是明日再说吧!”西门涛的这个“远房表妹”国色天香、丰姿绰约,她回府的时候,意外瞧见了那麽一眼,立刻就晓得两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必定会到房里“叙旧”好一阵子。 若是平常,她绝不会错过这等春事,可偏偏主子另有要事,她这个小帐房就得担起所有公务,因此她只偷看了前面开端,便赶着回来处理公务。 如今公务结束,她本想藉口送帐册去察看两人是否还在“如火如荼”,但若是不去也无妨,只要明日找个人问问,那“远房表妹”何时离去,约莫就能算出两人之间有多恩爱。 早在进入西门府之前,西门涛的春史她就已搜罗了不少,春册早已写上几页,除非这个远房表妹被允许长住,否则她大可不必为了这短短一夜而冒险埋伏。 重要的是,她难得的——厌倦了。 他的身边有太多的女人,关系却总是不长久,让她也不禁兴起了一股厌倦,打从心底不想再看到他将女人当作是物品般玩弄了。 唉,算了,不想他了! 她摇摇头,接着掀开杯盖,看着杯子里头有几朵金银花,不禁欢喜地加深笑意。“原来是金银花凉茶,莫怪清香扑鼻。” 见到她笑,丫鬟也立刻笑了。 “我听说孔帐房几日前染了暑气,所以便特地到城里的药房买了些金银花,金银花清热解暑,养血止渴,对您的身子非常有益的。”她讨好地说:“这些天您经常和城主在外奔波,若是您喜欢这茶,我每晚都替您泡来。” “不用了,府里的工作就够累人了,怎麽好意思再麻烦你。”她笑着婉拒。 “一点也不麻烦,全是我心甘情愿的。”丫鬟迅速摇摇头,眼底脸上全堆满了情意。 诸葛玥眼波微闪,明白她是对“孔明玥”动了芳心。 她从小小一个夥计迅速跃升为西门府的帐房,才能尽显,前途无量,惹得丫鬟们芳心大动并不令人意外,这阵子频频向她示好的丫鬟不在少数,可唯独眼前这丫鬟动作最多,也最积极。 “我记得你叫小红。”她一边问着,一边沿着杯缘啜了口茶,动作温雅。 “您知道我的名字?”小红小脸一亮,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 “你是负责这个院落的丫鬟,平时常在院落里进出,又经常替我送饭泡茶,我当然晓得你的名字。”她瞧着小红情窦初开的模样,心底却是思索着该怎麽婉拒她的情意。 她虽是孔明玥,却也是个女人,自然不可能接受其他女人的情意。 “那——” 小红还想说些什麽,不料西门涛无预警地自後方走来,冷冷截断她未出口的话。“孔帐房好兴致,半夜不睡觉,却在外头和丫鬟谈天。” 没料到城主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小红吓得迅速转身,福身後,便慌张地退到角落。 诸葛玥虽然也是诧异,却不似小红那般慌乱,只是淡定地将瓷杯搁在门廊边的栏杆上,才慢条斯理地走下门廊。 “城主找卑职有事?”她躬身问,心里却是想着那“远房表妹”怎麽没将他留在床榻上? “自然是有事才会到你这儿来,不过显然我是挑错时间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角落里的丫鬟,眼底掠过比刀锋还要锐利的寒光。“你艳福不浅哪,几日之前才和艳若桃李的旧识在浣纱小湖边叙旧,如今又有贤慧的俏丫鬟在房外陪你谈天,再过几日,恐怕我得先敲门才能进你的房门呢!” 这话说得含沙射影,甚至形同将两人的关系定了罪。 虽说西门府并无规定奴仆之间不能婚嫁,但也不容许奴仆间过从甚密,因此当小红察觉西门涛脸色似乎有些不善,甚至语带讥诮时,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心生不安了起来。 纵然不明白西门涛的不悦从何而来,但诸葛玥却还是不忍波及无辜,替小红说起话来。 “城主说笑了,小红是个善良灵巧的丫鬟,只是顺道替卑职送杯凉茶,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喔?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含血喷人,误会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她的维护,让黑眸里的寒光瞬间更为逼人。 “卑职并非这个意思。”她淡淡摇头,眼神坦荡。“小红是个好姑娘,往後必能嫁个如意郎君,卑职只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奴才,若只是为了替卑职送来一杯凉茶而遭到误解,卑职难辞其咎。” “若真的难辞其咎,那就将人娶回家吧!”西门涛却听不下他的解释,反倒恶意地提议道:“想想你今年二十,就算成婚也不算太早。” 小红虽然被西门涛盯得心惊胆颤,但一听见他的话,脸上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窃喜。 诸葛玥眸光微闪,觉得整件事是越描越黑,而西门涛恶意的提议,更是让她忍不住头痛,她可不想让小红当真啊! “卑职无意成亲,况且——”她顿了顿,索性铁下心来,乘机将话说个清楚,一来让小红死心,二来也让府里其他丫鬟别再投错情。“况且卑职早已心有所属,这辈子都无法接受其他人的心意。”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让人无法不信服。 小红脸色煞白,就连西门涛也转过头瞪向她。 “是你那旧识?”他脱口问。 诸葛玥只得撒谎。“是。” 西门涛不再开口说话,脸上却再度浮现笑容,那是一抹比春阳还要温煦、比丝绸还要柔软的笑容,却让人一望生畏,不寒而栗。 她从未看过他这样笑过,一颗心瞬间震颤不安,全身动弹不得。 “既然你已心有所属,那就当我没说过嫁娶的事吧!”当他再度开口,彷佛有什麽东西在眼底凝聚,让他看起来像是头危险的猛兽,全身散发出侵略的气息。 “奴才就是奴才,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全由主子作主,明白吗?” “卑职明白。”诸葛玥抑下心底的惊骇,冷静点头。 而一旁的小红却是说不出话来,只能脸色苍白地胡乱点头,全身不停发抖。 “下去。” 不用西门涛指名道姓,小红立刻迈开小脚,含泪离去。 当那抹身影消失在洞门後方,诸葛玥也强迫自己收敛好心绪,忽略西门涛太过逼人的目光,将腋下两本帐册端到掌上。 “城主,预计入秋之後要送抵苍渊城的丝绸、衣裳,药材以及米粮,已全数点收完毕,明日就会派车送抵港埠仓库,由苍渊城卫兵们看守,待船只启程,便会一块儿送上船。” 雅润嗓音在夏末的夜里流泄,宁静得像是溪水漂着落花、枝叶筛着日光,散发无尽的祥和;不料西门涛却猝不及防地探出手,用力挥去小手上的帐册,将那故作若无其事的人儿狠狠地拉到胸前。 “城主?!”淡定的神情瞬间出现一丝龟裂,她迅速抬头,看着那张因为背对月光而显得阴沈的俊容。 “孔明玥,才能卓越,冷静稳重,无论遇上什麽事,总是能够处变不惊。”他赞美地说道,脸上带着笑,就连语气也溢满笑意,可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即便在遭人误解之後,也能迅速心平气和地谈论公事,丝毫不受影响。” “卑职只是恪尽本分。” “也是,你总是相当恪尽本分,唯独几日之前,为了一个旧识而抛下公务,跑到浣纱小湖边谈情说爱。” 又是旧识,为何他三番两次提到司徒杏? 她暗中戒备着,不着痕迹地端详着他的神情,试着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不料夜风袭来,却让她先嗅到他身上的酒味。 “您喝醉了?” “醉又如何,没醉又如何?”他将她拉得更近,近得只要低下头,就能碰上那粉润的唇。 这是他第二回如此靠近她,只是先前他人站在她的身後,无法清楚注意到她的神情,然而这次他俩却是面对面,让她毫无隐藏的空间。 她胆颤着,任由他用一种令人费解的目光盯着她,却紧张得忘了呼吸。 “可卑职听说,您远房表妹来访,您们——” “你我心知肚明,那女人压根不是我的远房表妹。”他恶声断话,充满侵略的目光像是要摧毁那张淡定的面容,更像是要掠夺些什麽。 那女人是城外的青楼妓女,也是他豢养的女人,偶尔会以远房表妹的名义过府一叙,但知情的人都晓得她的真实身分。 女人,不过就是一个方便的器具,而他是正常的男人,自然有男人的需要,然而一整个晚上,他满脑子想的却是另一副身躯。 那女人虽然肌肤白皙,却不够嫣然润泽,她的娇躯柔软窈窕,却丰腴得让人生厌,甚至就连她身上的香气,都令他倒胃! 那些都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更晶莹粉润的肌肤,要的是更柔匀娉婷的身躯,要的是那若有似无,却比花香还要诱人的体香。 他要的是那张淡定的容颜在他的身子底下粉碎,要的是那张粉润小嘴为他吐出连串破碎难忍的泣吟—— 当欲望如海水般涌来,浮现在他脑海的竟然全是孔明玥的身影! 他无法自拔地幻想着他赤裸的模样,甚至幻想将他压在身下,做出男女之间才会做的事。 “卑职不懂城主的意思。”她试图装傻,却还是在他令人窒息的目光下,泄漏出一丝颤抖,“若是卑职哪里做错,还请城主明示,卑职一定改过。” “来不及了。”他掀起一抹让人头皮发麻的邪笑,宣告一切都为时已晚,因为他早已对他产生了邪念,因为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他! 他从未对男人产生过“性”趣,但他体内的欲望却是如此的巨大焚灼,清楚地带着他的脚步来到这座院落,只是他却万万没料到,又再一次地让他撞见孔明玥与女人过从甚密的模样。 他甚至无暇思考这欲望从何而来,因为光是抑制胸口的怒火,就已够让他筋疲力竭。 “为什麽?”淡定的小脸龟裂出更多的心慌,只是困惑的话才出口,他却又无预警地将她拉得更近,近得让她可以清楚瞧见他眼底泛滥的情欲—— 不,这怎麽可能? 一定是她看错了! “因为我想要你。”他摧毁他逃避的想法,宣布他的决心。 他对他很有兴趣,但显然那不仅是简单的兴趣,他愤怒於他与女人过从甚密,但显然并非只是因为他以私废公。 他欲求不满,整个人为了炙热的欲望而难以安定,却怎样也无法拥抱那令他作呕的女人,因为他要的是他! 她狠狠抽气,慌张地想要後退,可没想到属於他的另一只健臂却以更快的速度缠上她的腰,逼她整个人贴上他壮硕的身躯。 他的刚悍对照出她的柔弱,瞬间让她的心纷乱了起来。 体内属於女性的那分矜持与羞涩,让她再也无法伪装冷静,甚至再也无法直视他危机重重的目光。 “请您放开我!”她颤抖且急促地挣扎。 他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给了他唯一的答案。 “不可能。” “您不能——” “我当然能!” 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挣扎时,他终於毫不犹豫地顺从那巨大的欲望,低头狠狠地吻住那张叛逆的小嘴。 当冷薄的嘴唇狠狠自上头压来,瞬间封住她的呼吸时,诸葛玥才瞬间明白司徒杏的警告。 她说的对,西门涛果然对她不怀好意,但一切真的都来不及了。 身为一个男人,西门涛却吻上伪装成男人的她,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想思考,却无法思考,想要挣扎,却碍於伪装,无法施展招数,此刻他的唇正密不透风地纠缠着她,属於他的强悍气息正无孔不入地灌入她敏锐的感官,让她就像是溺水的人儿,再也无法得到一丝空气。 白皙小手用力捶打那如钢板似的胸膛,却遭到反剪。 贪婪的唇舌无法只是满足吸吮她的柔嫩,西门涛太过饥渴,也太过愤怒,因此他刻意在那粉嫩的唇上用力咬了一记,趁着小嘴呼疼的瞬间,强悍入攻。 他紧紧捆抱着那纤柔娇躯,用接近疯狂的力道,掠夺嘴里每一滴的甜蜜,甚至席卷那颤抖的丁香小舌,不准它逃脱。 夜风徐徐,却吹不散他浑身炽热的气息,以及炙烫的体温。 在他凶猛的侵略下,她全身发烫,窒息得近乎晕厥,只能感觉到以往的冷静全一点一滴地蒸发化成了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六章 西门涛逾矩的行为,完完全全吓坏了诸葛玥。 无论是酒後乱性,还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都改变不了他对她产生情欲的事实;所幸他还有点良知,在她的抵抗之下,并没有做到最後,她是女儿身的事也得以勉强隐瞒。 但,他却似乎不打算放弃。 这几日他总是用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紧盯着她,似乎将她当作了猎物,暗中精心思考着狩猎计划;但更像是刻意地欲擒故纵,欣赏她惴惴不安的模样。 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她一直想找个机会抽身,可偏偏西门涛却像是看穿她的意图,这几日用尽理由将她绑在身边,让她完全没有可乘之机。 该盯人的反倒被人盯上,写史的人一夕之间却成了猎物,一切全乱了套。 但事实上,她若是真的想走,谁也拦不了她,只怕会牵连到扬州青楼的嬷嬷。 毕竟当初为了以“男人”的身分潜入万缕城当夥计,又不让西门涛起疑,她才会与娘亲的好友嬷嬷,事前套好了口径,以免让石英查出什麽破绽;可事态发展至此,却证明了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作了茧自缚。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要时时刻刻防备西门涛再次发动袭击,她紧绷得几乎夜夜睡不好觉,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扬州办事的石英、石萝这次归来,竟又为她带来另一个天大的麻烦—— 尉迟观,当今皇朝的前任神官,天赋异禀,能够感知万事,甚至预测未来,听说再晚一些,就会和一个名唤冬安的少女来到西门府作客。 尉迟观…… 这一年多来她想尽办法躲避他的追踪,没料到在她处境最岌岌可危的时候,他偏偏就追到了万缕城,甚至带着冬安一块儿。 先是司徒杏,接着连冬安都来到了万缕城,只差一个封曳秀,她的“旧识”真的都要到齐了。 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司徒杏昨日就已随着船只离开万缕城,前往苍渊城,才没让整件事变得更为复杂。 不过眼前的燃眉之急,还是尉迟观这尊大神。 趁着西门涛在大厅宴请尉迟观,诸葛玥索性将与尉迟观同行的冬安掳到自己的房内,决定利用她将尉迟观这尊大神请走,只是她却万万没料到那小女人只交代完一些事後,便哭个不停。 虽说府里的丫鬟奴仆们几乎全到了大厅和厨房帮忙,附近的护卫也因为冬安突如其来的失踪,几乎全被调去找人,可她若是再继续哭下去,还是会让人给发现。 “呜呜呜呜……” “你到底要哭到什麽时候?”她淡淡地问。 “呜呜呜呜……” “你就算哭哑了嗓子,他也不会忽然出现。”她就事论事道。 “呜呜呜呜……” “你信不信,你若是再哭下去,我会直接点住你的哑穴?”还是一样云淡风轻的口吻。 但床榻上的冬安却深知好友的个性,明白她言出必行,於是立刻识相地闭上小嘴,跳下床榻,咚咚咚地来到她的身边。 “小玥,你怎麽可以这麽没良心?”她还自己搬来椅子,坐到她身边。 “你吵到我了。”诸葛玥淡淡说道,手指依旧拨弄着算盘,丝毫不受她的打扰而分心。 冬安噘起嘴,抽抽噎噎又哭了几声,才勉强止住眼泪。 “明明是你将我掳来,你还嫌我吵。”她表情哀怨。 “我掳你来,只是要你想个办法,尽快弄走尉迟观。”滴滴答答,算盘依旧被人拨动着。 “可我也跟你说了,尉迟观他会感知,他就是感应到你人在这西门大宅,才会一路追到这里,除非你离开,否则他也不会离开的。”她是跟着尉迟观一块儿来的,自然知道他是为了寻找“庶出公主”而来。 虽然她也很想帮好友解围,可尉迟观能够感知万事,她实在骗不过他。 “那可不一定。”诸葛玥却忽然停下拨算的动作,回头瞧着她。 “什、什麽不一定?”冬安愣愣地抹去眼角的残泪。 发现掳她的人是小玥後,她便迫不及待地将她和尉运观的关系,以及心中的伤心,全盘对她倾泄,包括酒後乱性的事,她也羞答答地一并说了。 她和小玥情同姊妹,小玥绝不会笑她,当然,好友就是庶出公主一事,她也绝对不会泄漏出去。 “只要你离开万缕城,说不准他就会追着你离开。”诸葛玥别有深意地说着。 “他才不会呢!”冬安说得很笃定。“他找你找了好久,就是急着带你回宫认祖归宗,怎麽可能会轻易离开?”一顿,她忍不住额外补充:“说不准我离开了,他反倒高兴。” 诸葛玥摇摇头,明白她是当局者迷。 “他若当真不要你,一开始就不会将你抱下船,甚至特地带你来到这西门大宅。你赖在我这儿哭了这麽久,恐怕此刻他已是心急如焚,四处的在找你。” 她说得头头是道,冬安总算有些动摇了。 诸葛玥打铁趁热,又分析了几句,冬安听了听,总算耐不住性子,自椅子上起身。 “小玥,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 “也好,我正好也想睡了,你走之前,记得帮我把门关好。”诸葛玥不意外她的决定,只是挥挥手,走向床榻。 “你真的不打算认祖归宗?”冬安却没有马上离去,而是跟在好友的身後,询问这重要的问题。 “若是我想入宫,当初我就不会托人将木坠送到宫中。”诸葛玥在床边坐下。“那木坠虽是我随身之物,却也是我娘的东西,那木坠拥有太多回忆,我之所以会送出木坠,只是想圆满‘他’和我娘。”这个他,自然是当今皇上。 “可尉迟观找了你好久,况且就身分来说,他也算是你的舅舅。” “我姓诸葛,跟尉迟一族可没有半点关系。”她微微一笑。 冬安看着好友,明白她有多固执,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再改变,她说再多也是无济於事。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 “记得帮我把人带走。”她特别嘱咐。“他在这儿,我没法安稳写史。” “好,我尽量。” 离开诸葛玥所居住的院落後,冬安很快就被路过的丫鬟给发现。 这前任神官带来的娇客,先莫名其妙地在西门府里忽然失踪,害得西门涛派出所有人自府里找到了府外,找了大半日仍是一无所获,谁知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的当下,她竟又莫名其妙地在府内忽然出现。 谁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遇上了什麽事,这段期间又是跑到哪里去了,只庆幸人终究是安然无恙地出现。 只是人虽然是寻回了,西门涛却不敢再大意,立刻指派石萝亲自守着冬安,由石英让人快马加鞭,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一块儿出外寻人的尉迟观。 因为冬安的失踪,西门府里所有的人全忙成一团,身为始作俑者的诸葛玥却是置身事外,兀自挥灭桌上的烛火後,便打算拢着丝被睡下,谁知门廊上却传来一道脚步声。 “孔帐房,您睡了吗?”伴随着几声敲门声,小红的声音也跟着出现在门外。 诸葛玥只能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我是小红,我听厨娘说您晚膳没用,一直待在房里算帐,所以特地帮您送了些饭菜过来,请您开开门好吗?” 诸葛玥没吭声,希望她能因此知难而退,主动离去。 “孔帐房,我拜托您了。” 可惜小红却是吃了秤陀铁了心,坚持不肯离去。 月亮一点一点地移向树头,那娇俏的身影就像是被人点了穴,动也不动地杵在门外,虽说府里奴仆几乎都还留在大厅附近,不会再有人来到她所居住的院落,但一直让小红待在外头也不是办法。 她叹了口气,只好起身将房门拉开。 “孔帐房!”见到门被拉开,小红立刻惊喜地抬起头。 “小红,你……”她思索着该怎麽说,才不会伤害到她。“你忘了城主说过的话了吗?你这样做……” “对不起,我知道您有了心上人,也晓得城主的意思,可是我……”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我只是担心您的身子,才会为您送来一些吃的,顺道为您再泡杯凉茶,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她端起手中的餐盘,乞求地看着她。 诸葛玥没有说话,只是考虑着该不该收下她的好意。 这几日西门涛将她惹得心慌意乱,她几乎都忘了还有个小红,谁知她却在这个时候找上门。 西门涛吻上身为男人的她,小红也恋上身为男人的孔明玥,所有事一夕之间全荒腔走板了起来,让她始料未及。 “小红,你是个好姑娘,我也明白你的一番好意,可城主既然已经下令,此事倘若被城主知晓,那麽——” “没关系的,城主此刻正在大厅里等待神官大人归来的消息,我来的路上也一直很小心,没让谁瞧见,城主绝对不会知道这件事的。”小红立刻摇了摇头,试着说服她。 “可我还是不能——”她还是想拒绝。 “要不就将凉茶喝完好吗?”小红却不让他拒绝。“只要您肯喝下凉茶,我就很满足了,过了今夜我一定会将您给忘了,再也不会难为您。” 她并非感到难为,她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尽管西门涛对她可能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但她却比谁都清楚他的性子,即使只是玩耍戏弄,但凡是他看上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手,说过的话,也绝对不容许他人违背。 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倘若此事真的传到西门涛耳里,她真担心小红会无法继续待在万缕城里,可她却偏偏如此坚持。 也罢,若是喝下一杯凉茶,就能让她知足离去,那—— 敌不过小红可怜兮兮的哀求,诸葛玥最後还是端起餐盘上的青花瓷杯,掀开杯盖,一鼓作气地将里头的凉茶饮尽。 她只想让小红死心,尽早离开,因此完全没有防备,直到她将凉茶几乎饮尽,才警觉到口中的金银花凉茶多了股诡异的苦涩。 眼前,小红的目光里也闪过一抹诡谲,她心弦一抽,立刻奋力将口中的凉茶吐出,可整杯凉茶大半却已喝下肚了。 “小红,你在凉茶里掺了什麽?”她脸色微变,连忙开口问。 “我……”小红作贼心虚,见她变了脸色,不由得往後吓退了几步。 “你掺了药?”她看着她心虚的表情。“你掺了什麽药?”她想保持冷静,腹间却忽然冒出一股巨大的热流。 那感觉就像是有股热泉,源源不绝地自地底下涌出,挟带着高温四处流窜,热力非但没有减退,反倒还累聚得愈来愈多,窒闷得愈来愈旺,让她整个人像是置身在滚烫的热水里,不住地喘息。 不好,这种感觉……难道小红在茶里下的是春药? “我、我……”小红不肯回答,只是紧张地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反应。“我知道您有了心上人,也知道城主不许我再靠近您,但我是真心喜欢着您,我可以为您做牛做马,将来您若是想娶妻,我也……也愿意做小的!” 老天!她是个女人哪,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娶妻的。 诸葛玥暗自呻吟,好想开口劝她不要再继续执迷不悟,可惜体内的热气却疾速泛滥,甚至冲上她的脑门,让她感到一阵晕眩—— 啪嚓! 青花瓷杯无预警地自素白指间坠下,在落地的瞬间摔成了碎片,剩余的凉茶也随之四处洒散。 小红惊得抽了口气,却还是下定决心似地将餐盘搁到了墙角。 “我愿意连同夫人一块伺候,我会敬重她,更会伺候您一辈子,我什麽都不奢求,只求您接纳我,我……我……”眼见药力似乎开始发作,她终於鼓起勇气,大胆投入她的怀里。“我爱您,请您接纳我吧!” “小红……”诸葛玥想要推开她,却发现力量一点一滴地在指间流失。 “孔帐房,我知道药效发作了,您……您就别再忍了,我、我扶您回房。”小红红着脸,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是个奴婢,出身卑微,大字不识一个,而孔帐房却是城主相中的人才,偏偏却有了心上人,她若是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委身於他,即便是当妾,也一定有好日子可以过。 依照孔帐房正直的个性,只要她失身於他,就算他再懊悔,也必定会负起责任将她娶进门。 小红打着心中的如意算盘,硬是拉着诸葛玥想要走进厢房,谁知道原本应该待在大厅等待尉迟观归来的西门涛,却忽然跨过洞门,出现在院落内。 他才一抬头,就见到两人搂抱在一块儿,状似亲密地要进入厢房里,刹那,深邃黑眸燃起了滔天怒火,理智更是瞬间而断。 “你们在做什麽!” 低沈的嗓音就像是被点燃的火药,在一瞬间炸了开来。 而这如同旱天雷响的质问,也重重地将小红给吓坏了。 她慌乱转过身,脸上的血色在见到西门涛的瞬间,褪得一乾二净。 “城……城……”她惊骇得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完全不敢相信西门涛会怱然出现。 惨了,城主看到了,这下子她真的—— “你这该死的贱婢!”盛怒的咆哮几乎要震碎院落的一切,刚悍身躯在一瞬间自洞门前冲上门廊,将小红狠狠拉离诸葛玥的身边。 西门涛太过愤怒,一出手就将她往门廊外拽。 “啊啊啊啊!”小红发出惊叫。 “不——”诸葛玥伸出手,想要拉回她,却还是慢了一步。 她眼睁睁看着小红瞬间跌下了门廊,顺着石阶一路摔滚下去。 “小红!”饶是身体不适,她却还是担心极了,连忙就想迈开无力的小脚去检查小红的伤势。 不料西门涛却狠狠地圈捆住她的手臂,不许她离开他身边半步。 “你自身难保,还想救人?!”深邃的黑眸里就像是燃着上万把的火炬,又像是刮着狂风暴雪,看得人胆颤心惊,不寒而栗。 “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您……您误会了。”她试着不泄漏出任何异样,偏偏却敌不过体内那如火焚的热流,不住地发烫喘气。 月光下,她的目光不再沈静,反倒多了些水漾迷蒙,白皙粉润的肌肤更是染上了嫣然霞红,看起来就像是喝下了一坛酒,正醉着,却偏又让人闻不到酒味。 不对劲! 燃着熊熊怒火的黑眸,从那张不再淡定的小脸扫向四周,接着很快就发现到一地的碎瓷,和那被摆在地上的饭菜。 西门涛眼角一抽,大掌一挥,整个餐盘竟原封不动地来到他的大掌上,他端起餐盘闻了闻饭菜里的味道,瞬间便明白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 这该死的贱婢竟然在钣菜里下药! 他气得将餐盘甩出,跨出步伐,就想给那女人一个恶惩—— “不要!”诸葛玥却紧紧拉住他的衣角,阻止他前进。“不关小红的事,那些饭菜是……是卑职自己准备的。”她重重喘气,光是为了拉住他,就几乎耗尽她仅存的力气。 “你竟敢替她说话?”西门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直到这个时候,他还要维护那贱婢?! “卑职没有替她说话,卑职只是实话实说。”她睁着迷蒙的大眼,勇敢地与他对视,即使在最虚弱的时候,她想到的依旧是别人。 小红只是一时糊涂,只要好好的开导,必定能改过自新。 “住嘴!” “那些饭菜真的是卑职自己准备的,不关小红的事。”诸葛玥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所以请您……让她走吧。” “孔明玥!”他的语气冷厉,就连表情也变得阴鸷。 他警告似地瞪着他,仿佛他要是胆敢再开口多说一个字,就要自行承担後果。 而诸葛玥又何尝不晓得惹恼他的下场,但她若是不开口为小红求情,天晓得小红会有怎样的下场。 两人相互对峙,一来一往,加上西门涛几声怒咆,早已引来好几名护卫,甚至就连总管石魁也闻讯赶了过来。 此时,三名护卫和石魁就站在洞门外头,静默等待西门涛下令。 虽说他们乍到,不晓得事情的前因後果,可待在西门府里那麽多年,谁都从没见过城主怒气腾腾的模样。 一地的碎瓷,打翻的饭菜,加上涕泗横流、脸色死白的小红,纵然无法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但每个人还是猜出必定是小红犯了大错,惹恼了城主。 尽管西门涛所有注意力都在孔明玥的身上,小红却还是吓破了胆子,边哭边抖地後退,妄想要逃跑,却被守在洞门外的护卫给挡下。 眼看小红被人擒拿住,诸葛玥脸上掠过一抹不忍,最终还是开口吐出了声音。 “饶了她吧!” 俊美的脸庞就像是走进了一场杀戮,除了阴鸷,更显得狠戾,彷佛正准备要大开杀戒。 西门涛冷冷地,狠狠地瞪视着那嫣然迷人,却又可恨至极的小脸。 他都已经开口警告了,他却还是要替那女人说话,他就这麽怜惜那贱婢? “我求您了。”诸葛玥小手颤抖,却将他衣角捉得更紧。 刹那,西门涛愤怒得几乎要咆哮!为了那个贱婢,凡事顽强的他,竟然会这样低声下气地开口求他?! 好,很好,非常好! 既然如此,他倒要看看,他可以为那贱婢做到什麽地步! “把那个贱婢关到柴房,没有我的允许,永远不许她出来!”大袖一挥,西门涛没有直接给小红死路,却也没打算让她好过。 “是!”三名护卫立刻领命。 “不要——啊!”诸葛玥还想求情,不料西门涛却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一把将她扛上了肩头,毫不犹豫地走进眼前黑暗的厢房。“您要做什麽?快放我……放我下来。”没料到他会有这个举动,小嘴登时发出连串惊呼,想要挣扎,却早已是虚软无力。 小嘴吐出更多的喘息,她咬唇苦忍,却怎样也平息不了体内那一波又一波的热浪炙流,她整个人五内如焚,躁热难安。 “这辈子从来没有人敢惹火我,你必须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昏沈中,西门涛的声音却像是白天上的闪雷,重重地劈进她的心头,甚至是灵魂深处—— 第七章 在一片黑暗中,她被扔上了床榻。 昏沈的脑门更加晕眩,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败在体内强烈的药力之下。 药效发挥得太快又太猛,小红必定是不知道春药的轻重,一下掺了太多的药粉—— 太多太多的热流滚烫着她的身子,她炽热又焦躁,却又空虚难当,彷佛在渴求什麽东西填满那分空憾,但自身的理智却又制止她去寻找东西,填满这分空虚。 她只能蜷曲着身子,十指拢紧成拳,不住地开口重喘,却怎麽也无法消退体内那犹如火焚的炙热感。 “那贱婢对你下药,你却执意维护她,莫非你真想与那贱婢燕好?”阴寒的低沈嗓音自床外飕飕袭来,西门涛就站在床边,恍若黄泉来勾魂的使者。 “我……卑职没有这个意思。”她困难地睁开眼。 “那你是什麽意思?为了一个贱婢,你就宁愿触怒我?”难道在他的心中,一个不要脸的贱婢竟比他来得重要? 府里戒备向来森严,甚至滴水不漏,可是前任神官——尉迟观带来的娇客却在府里忽然失踪,又平空出现,若不是其中有鬼,就是有高手入侵西门府。 他怎麽想都不对,一颗心惴惴难安,脑里始终是那道淡定的身影。 一整个晚上,孔明玥就独自待在房里替他处理公务,那些全都是生意上的机密,若真有高手入侵,那麽他必定也有危险。 尤其知州那昏官始终对他不怀好意,虽然迟迟没有动作,却难保不会出其不意;因此等不到尉迟观归来,将失而复得的冬安姑娘亲自交还给他,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他的居所,非得先确定他平安无事不可。 不料他甫踏进院落,就见到孔明玥和一个女人搂搂抱抱,正朝厢房里走去。 虽然整件事只是那贱婢的阴谋,他还是无法忍受孔明玥一再出言袒护那贱婢。 他是个男人,却妒恨一个男人维护一个女人,他若不是疯了,就是彻底地癫了! 她知道自己已彻底地惹恼他,却已经无力挽回,只虚弱地摇头喘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好个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却仰头狂笑,笑声之酷寒,足以将人冻伤。“既然你的心胸如此宽大,那麽不管是谁爬上你的床,对你为所欲为,你都不会在乎是不是?” 刚悍身躯蓦地欺压到那蜷曲的身躯上方,速度之快,就像是疾弓锐箭,更像是无情猎豹,将猎物逼到自己的利爪下,不给猎物有任何窜逃的空间。 她张嘴抽气,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阴鸷俊容,头一次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掠夺的眼神狠狠地夺走她的呼吸,一身慑人的危险气势更是瞬间冻结她所有的思绪,除了他,她再也无法感受到其他。 “不管是谁,你都能照单全收,任由对方用卑鄙的手段,走入你往後的生命中是不是?”低沈的嗓音更为凛冽逼人,他用力捏着那嫣红小脸,又爱又恨地摩挲她粉润白皙的肌肤,感受那娇润雪肌在他粗糙的指腹下微微颤抖,更加地滚烫绯艳。 “不是……我只是……”她伸手推着他的大掌,本想反抗,可体内的热流却无预警地再度碰撞激荡,她难忍地闭上眼,终於忍不住仰头发出呻吟,原本想要推开他的小手,也转而反握住他的大掌。 原本温润略低的嗓音就像是添上了无尽清水,忽然之间淡了、清澈了,多了女人家的芳柔雅韵,娇娆得让人心动,更让人情欲勃发。 黑眸瞬间转为深浓,他盯着那与药性对抗的绯艳小脸,盯着那下意识寻求支撑的小手,再也无法忽视想要他的欲望。 “所以即便是男人,你也不在乎是不是?”他更加欺近,瞬间用另一只大掌抚向那平坦的胸前—— 迷蒙水眸倏地睁开,她惊慌地看着他,在刹那间看穿他的打算。 “不,放开我!”她张口大叫,在下一瞬间用尽所有力气翻过身想要逃跑,却被大掌捉住手臂,往後狠狠地撞进那厚实的胸怀。 “不要!”她想要挣扎,却偏偏动弹不得,想要动武,内力却早已被药性打散软化。 西门涛单手捉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臂则是环扣住他的身子,逼他背着他跪立在他的胸前,像个待宰羔羊任他摆布。 “这是你自找的!”大掌迅速滑进他的衣襟内,反手一扯—— 唰! 柔软丝绸在大掌粗暴地拉扯下,瞬间一分为二,右半边的衣袖缀着无数断裂的丝线,被大掌用力一扔,飘然落到了床角。 “住手!住手!”她摇头喊叫,慌乱地想要挣扎,无奈四肢却是软绵无力。 “我早已说过我要你。”他将他环扣得更紧,完全不顾他的挣扎,狂猛撕扯那残破不堪的衣裳,“你是我的人,谁都不许动你,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 唰! 更多的外衣被扯破,无数的碎布被扔到了床角,有些则是落到了床下。 转瞬间,诸葛玥身上的外衣被剥除得一乾二净,就连内衫也残破不堪,几乎无法蔽体,因此当残破的内衫下露出一圈缠布时,西门涛便瞬间注意到了。 黑瞳骤缩,他瞪着那圈缠布,脑里登时闪过一个念头—— “不……”她发出既破碎又绝望的低吟,明白他必然已经发现,却再也无力反抗。 在彼此急促的喘息声中,古铜色的大掌用力将残破内衫自那发烫的肌肤上尽数剥除…… 她女扮男装欺骗了他,此刻他必定已经派人重新追查她的身世来历,当初担保她来历的扬州嬷嬷,还有当初荐举她入西门府的管事不知会怎麽样? 还有小红…… 想起所有会因自己而受到牵连的人,她甚至无法思索该怎麽走下一步棋,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去打探这些人的下落。 只是她才甫自床榻落地,身子却虚软的差点要倒下,她连忙握住床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这麽虚弱。 照理来说,过了一整夜的时间,春药的药性应该早就消退,不会再影响到她的身子,那麽究竟是—— 思绪一转,昨夜翻腾狂暴的情潮瞬间掠过脑海。 西门涛无尽的掠夺和她无法抗拒的沈沦,她和他之间热汗交缠的一幕幕是那样地清晰深刻,毫无止尽的欢愉似乎还在她的身子里激荡,让她不由自主地再度呼吸急促,整个人再度发烫—— 写史多年,她看过无数男欢女爱,却不知实际身临其境後,男女之间却存在着如此大的差异,同样是拥有深厚的武学基础,同样是一夜未眠,她却是如此地疲惫虚弱,而他却早已起身外出,处理万缕城内繁重的公务。 粉唇泛过一抹苦笑,她强撑虚软的身子,本想着衣,却看见一地的碎布…… “明玥姑娘,你醒了吗?”彷佛是听见房内的动静,娇柔的嗓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卑职石萝,奉城主之命,特地来服侍你的。” 服侍? 应该是监视吧! 也是,她女扮男装欺骗了他,他自然不会再相信她,在弄清楚她女扮男装的目的之前,必定会派个心腹来监视她。石萝打理七大工署,管理着上千个女工,女人家的心思她最清楚,她若是想要动什麽歪脑筋,必然逃不过她的。 眼见衣裳全被撕成碎布,其他的衣裳又在几步之外的衣橱里,她不想费力,索性拿起床上的丝被拢住身子,让石萝先进门。 “请进。”她转身看向前方的大门。 得到回应,石萝立刻推门而入,她的身後跟着四名丫鬟,四名丫鬟合力搬着一只浴桶,一入房便规矩地搬着浴桶朝角落走去,没敢好奇地多看她一眼。 石萝却是笔直地来到她的身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如今小红铸下大错一事,府里已经人尽皆知,可孔明玥女扮男装一事却只有少部分的人知情。 以往她就直觉她的气质特殊,不似一般男子,她还以为只是自己多想,没料到她竟然是女扮男装。 昨夜城主在她的房里过了一夜,甚至晚起半个时辰,这其间发生了什麽事不言可喻;因此在城主的吩咐之下,孔明玥的工作便暂时交由哥哥接手,她的身分来历则由父亲派人重新追查,而她则是负责在城主回来之前,好好地看顾着她。 “明玥姑娘,打扰了。”她一如往昔的微笑,仿佛没有看到一地的碎布,也不意外她竟然只用一条丝被遮身。 她摇摇头,回以一笑,藉此表达自己的感激。这个时候她最不需要他人的刺探或关心,石萝能够泰然自若地对待她,反倒让她轻松多了。 “现在是什麽时辰了?”她有些疲惫地问着。 “刚过午时。”石萝轻声回答,同时为她拢起散落的纱帐。 “午时……” 她看向被日光拂亮的丝纱画窗,思索了一会儿,索性决定先掌握全盘状况,再拟定对策。 她开门见山地问:“西门涛他——有什麽打算?” “城主只交代卑职服侍你,并没有多交代其他的事。”石萝不愧是西门涛的心腹,即使自以前就极为欣赏孔明玥的聪明才智,也绝对不会泄漏西门涛的打算。 “所以我被软禁了?”她问得直接。 石萝微微一笑,说出不算是好消息的答案。“城主吩咐过,你若是想要到园子里散心,我可以陪着你一块儿。” “所以,我还是被软禁了。”她冷静地下结论,并没有露出太讶异的表情。 如今她只是个身分不明的可疑人物,西门涛选择将她软禁在西门府里,并没有将她囚禁,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你误会了,城主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歇息。”石萝特意替西门涛说话。 “西门涛是什麽性子,我很清楚。”她静静看着石萝,弯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笑容。“昨夜他可以趁人之危夺走我的身子,我可不认为将我软禁在府里,是因为他想体恤我。”她一针见血道。 没料到她可以将昨夜之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石萝不禁有些怔愣。 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但城主夺走她的清白却是事实;她也曾经猜想该不该出言安慰,但打从进门之後,眼前的人儿始终表现得相当平静,即使问不出城主心里的计划,也没有露出半点儿惊慌。 她一如往常的淡定,就如同今早城主当众宣布她是女儿身时,也未曾让人感受到丝毫的怒气。 城主从不轻饶欺骗他的人,也从不碰清白女子,更从不与女人度过整夜,然而这些前所未有的事全发生在她身上,这便足以证明城主对她另有“打算”。 “明玥姑娘——” “唤我诸葛吧,我的真名叫做诸葛玥。”既然女扮男装一事被识破,孔明玥这个假名也没有用处了。 石萝点头,从善如流地改口。“诸葛姑娘,城主将你留在府里,绝对不是有什麽恶意,而是扬州药材行失火一事,显然是有人暗中策划,加上知州大人暗中觊觎着你,如今城里危机四伏,城主才会想要保护你。” 透过父亲石魁,这段日子里,她和哥哥石英自然也清楚府里发生过什麽事,那个昏官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是吗?”诸葛玥却是不置可否,脑里却忽然灵光一闪。对了,不晓得冬安有没有听她的话,替她调走尉迟观?“既然城里有危险,与其保护我,倒不如当心神官大人的安危。”她顺着话题,不着痕迹地打探尉迟观的消息。 虽说她女扮男装的事,一时之间还不会传到他这个客人的耳里,但他要找的人就在万缕城里,此时城里偏偏出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聪明如他,必定能猜出其中的关联。 只要他多待在西门府一天,那麽她的另一层身分就有曝光的危险。 如今她要处理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她可不希望再多一个尉迟观来搅和。 “这倒是不用担心,神官大人今儿个一早便带着冬安姑娘搭船离城了。”石萝没听出她的打探,反倒还替她捎来了好消息。“城主虽然也想挽留,但毕竟不是时候,因此就派人护送两人离开。” 听见尉迟观离开万缕城,诸葛玥眸光略闪,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来冬安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她欠她一个人情。 “这样也好。”她点点头。“那小红呢?”她接着改变话题。 “小红人还在柴房里,衣食无缺,暂时不会受到惩罚,你不用太过担心她。”石萝知道她心肠好,担心着小红,因此也就好心地透露一点消息。 诸葛玥的脸上露出感激的微笑,却又随即消失。 唉,若不是因为她女扮男装,小红也不会因此犯错,她对小红绝对有愧,听见她暂时还不会受到责罚,她就安心多了。 话说回来,西门涛没先惩罚小红,应该就是打算先查清楚她的身分来历了。 看来此刻就算她能找到人去扬州通知嬷嬷,让她想个办法去避难,恐怕也已经晚了,目前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西门涛似乎没有大发雷霆,既然如此,嬷嬷和广云织的管事应该不至於会受到太大的牵连。 眼见诸葛玥偏头陷入沈思,石萝担心洗澡水会搁凉,於是又开口:“诸葛姑娘,你还是先沐浴吧,午膳待会儿就会送来,用过膳後,看你是要在房里歇息,还是到园子里散心,我都会陪着你。” 角落里,四名丫鬟将浴桶搁妥之後,便立刻规矩地站到了浴桶边,似乎正等着伺候她。 “谢谢你了。”诸葛玥微微一笑。“不过沐浴一事,我还是自己来就好。” 知道她是不习惯让人服侍,石萝立刻做了个手势,让丫鬟们全都退到门外,自己也打算转身离开。 “啊,请留步。”诸葛玥却忽然唤住她。 忍着腿间的酸疼,她迈开步伐来到书案边,提笔沾了些未乾涸的墨,弯腰在白纸上写下一帖药方。 石萝好奇地看着上头的药名,有些不明所以。 “烦劳你派人到药房,按照上头的药方帮我捉些药。”诸葛玥挺起身子,将药方交给石萝。 “你身体不舒服?”石萝拿着药方,立刻担心地看向她的身子。 虽然诸葛玥拢着丝被,然而她那裸露在丝被外的雪白细颈,却淤着数个红色印子,虽说她还没嫁人,但多少也猜得出那些红色印子以及牙痕是从何而来,莫非城主不小心弄伤了她的身子? “只是帖避免麻烦的药。”诸葛玥摇摇头,淡然说道:“你若不放心,问一声药房掌柜,他会告诉你这药方用途的。” 第八章 既然西门涛打算软禁她,诸葛玥索性利用这个机会养精蓄锐。 毕竟女扮男装这事可大可小,只要她坚称自小在青楼长大,因而习惯女扮男装保身,以男儿身进万缕城做事,也只是想要爬到高一点的位置,而非其他用意,那麽此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因此在弄清楚西门涛的打算之前,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不管他相不相信她的说辞,必然都不会再信任她这个人,只要查不出她入万缕城其他的目的,他必定会将她逐出城,届时她只要再想个办法带走小红即可,可唯一棘手的问题就是该怎麽平息他的怒火。 无论她是男是女,她欺骗他是事实。 就是因为她骗了他,所以才会惹怒他,进而赔上清白,否则依照他非美人不碰的习性,绝不可能会在昨夜碰了她。 沐浴完,用过膳後,诸葛玥便和衣躺在床榻上,合眼静思接下来的对策,同时也等着石萝将药带回;不料半个时辰过去,石萝没带着药现身,进门的反倒是怒气冲冲的西门涛。 一入门,他便挥退守在门外的婢女、守卫,挟着惊人的怒气欺到了床边。 她缓缓睁开眼,对上他阴鸷的黑眸,心里登时五味杂陈。 她一直以为再见面,她可以一如往昔的无动於衷,但事实证明,她的心中始终泛着圈圈涟漪,那片涟漪因为他的出现,瞬间激荡成为波浪。 他夺走她的清白,她不恨他,却也无法不去在意他。 昨夜的一切瞬间掠过脑海,小脸微微发烫,她却倔强地不肯泄漏出丝毫的羞涩与心慌,只是保持沈默,他却无预警欺压到她的身上,将双手撑在她的小脸两恻,将她牢牢困锁住。 “你让人去抓避妊药?”他阴狠狠地质问,瞪着她的表情,彷佛她就是他的杀父仇人。 “既然石萝已经向你报告,你又何必回来问我?”她实在不懂他为何会如此震怒。避妊药,顾名思义就是避免妊娠的药方,为了避免将来麻烦,青楼女子接完客後,必定会服下一碗避妊的汤药。 他要了她整夜,她做点防范本就是理所当然。 “你!”她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是拿了一桶油浇在他的头上,让他愤怒得几乎爆炸,可他却瞬间握拳,强逼自己忍耐。“你该死的为何要喝那种药?”他几乎是从牙缝吐出这句话。 她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我不想将来麻烦。” 砰! 几乎才得到她的回答,一记拳头便重重地击到了床板上,力道之猛,震得沈木床架剧烈震荡,嘎嘎作响,让人几乎怀疑床榻会在下一瞬间垮塌。 他不断吸气,彷佛在压抑着想将她掐死的冲动,强烈的怒火笼罩他全身,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团烈焰,足以焚毁所有接近他的人。 最後他又往床板捶了一记,接着却如旋风似地骤然起身,大步冲到离床榻最远的一扇窗边。 她注意到他的双拳紧了又放,放了又紧,额上甚至浮现了青筋,俊美的脸庞更是狰狞得让人心惊。 即使是昨夜发现她欺骗他时,他看起来也没有这麽愤怒,除了愤怒,他的眼底似乎还有其他更纠葛、更浓烈的情绪。 事实上,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他视为最重要的人,却忽然拿刀捅了他一记—— “为什麽你会认为怀上我的孩子,是个麻烦?” 窗边再次传来他低沈的嗓音,听起来却不再炽狂,反倒多了股冷寒,瞬间平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她缓缓起身,坐到了床边,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和你之间什麽都不是,你迟早会将我逐出万缕城,若是怀上孩子,对我没好处。” 写史多年,她早已看多了风花雪月,加上娘亲刻意的教导和从小的出身经历,她对清白本就不看重,虽说她从没想过要对哪个男人交出身子,但对象是他,她却一点也不後悔。 小红下的春药虽然药性极强,却无法持续太久。 倘若她不愿意,他绝对无法对她为所欲为一整夜,她却没有抗拒,反倒任由他狷霸贪婪地不断索取,任由自己沈沦在他制造出的无尽欢愉里。 他不是个好男人,却是个好城主,她看过他对城民的付出和努力,打从心底敬佩着他—— “这辈子,我都不会将你逐出城。”低沈的嗓音忽然截断她的思绪。 她怔愣地抬起小脸。 “可是我欺骗了你。”诸葛玥忍不住提醒他。 “你是欺骗了我,所以你必须付出代价。”他用目光紧紧困锁着她,即使彼此之间有段距离,眼底独霸的光芒仍强烈得慑人。“我说过,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身边。” 什麽?! 淡定的小脸终於出现裂痕,她瞬间捏紧衣角。“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我要你,这辈子要定了你。”他深深看进她的眼眸深处,以前所未有的执狂语气,沈声宣布:“我要你当我的女人!” 她瞪大眼,接着立刻摇头,脸上尽是诧异和慌乱。 不,不可能,他对她应该只是一时气愤,等到他气消了,等到他查清了她的身分来历,她和他就不会再有瓜葛了。 他是说过那些话,但那应该都只是气话才对。 “我不可能会当你的女人。”她蹙起眉头,语气也硬了起来。 “你已经是我的女人,昨夜你就已经完全属於我了。”他从不碰清白女子,若不是为了要彻底得到她,他绝不会出手。 想起昨夜所发生的事,小脸不禁再次热烫,她却倔强地咬了咬下唇,拒绝泄漏一丁点的羞涩。 “我不是你的女人,也不属於你。”她顽强地瞪着他。“我只是女扮男装,除此之外我什麽都没做错,你无权囚禁我一辈子。” “我当然有!”他朝她怒咆,愤怒於她的反抗,更恨她用“囚禁”形容他要她的决心。“你都已经失身给我,还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不过就是清白被毁,这个代价我还付得起。”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头一次在他面前动起肝火。 男人,几乎都是同样的卑劣,总是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众多的女人,却规定女人就该对男人从一而终,简直可笑至极。 “你说什麽?”西门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贞操并非女人的一切,我还活着,手脚依旧健在,绝不可能会任人摆布。”她铿锵有力地说道,如他所愿的继续出言反抗。“我是欺骗了你,但也付出了代价,你若是查不出关於我的其他罪状,就必须放我走。” “你!”炽烈的怒火几乎要焚毁西门涛的理智。 她竟然将昨夜的一切,说得像是一场交易、一桩赔偿? 他承认昨夜他是趁人之危,也承认他是被怒火左右了理智,才会不顾她的抵抗强要了她;但无论她是男是女,他早已下定决心这辈子绝不放开她。 从来没有人能像她这样让他在乎,从来没有人能像她这样让他疯狂,更没有人能像她这样让他又爱又恨,她顽固得就像是颗大石头,却狠狠地夺走了他的心。 而她,却是如此的满不在乎? “若是其他男人,你也不在乎?”他的语气骤冷,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像个妒夫似的胡思乱想,阴鸷地逼问:“只要能够脱身,无论是哪个男人,你都可以满不在乎地献上清白?” 她一愣,讶异他语气中的癫狂与妒恨,却是一头雾水。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可以这样的狂妄?除了他,绝对不会再有谁会对身为男人、其貌不扬的她出手。 她是中了春药,但倘若真有其他男子胆敢对她出手,她必定会抵抗到死,或是直接杀死对方,若不是因为他,她绝不会轻易交出身子。 当答案理所当然地掠过脑际,她却不禁为那样的念头给狠狠惊愣住了。 为什麽若是其他男人就不行? 为什麽是他就可以? 为什麽因为是他,她就可以轻易地交出身子? 难道—— 浓浓惊骇自眼底浮现,她握紧小拳,拒绝深思下去,然而她的沈默却让西门涛误以为她是默认,瞬间再度失控,自窗边冲回到她的身前。 “为什麽不回答?难道为了脱身,你也可以对其他男人献出清白?”他用力捏起她的小脸,厉声质问,心中却是期待她能够开口反驳。 可诸葛玥却偏偏不让他如愿,非但没有出声反驳,反倒还岔开话题。 “为什麽你非要我不可?你分明已经拥有足够的女人,为何还不知足?”她不懂,不懂他的愤怒,不懂他的妒恨,更不懂他的贪婪。 他已经拥有太多的女人,为何非要执着於平凡的她? 他从不让人看透,却一再地在她面前失控,她却不敢认为这是因为他在乎她。 得不到回答,西门涛愤怒地又想开口咆哮,然而他却陡然发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 相遇以来,她总是淡定而沈静,无论面对任何事都能巧妙地运用智慧解决,尤其擅长明哲保身,避重就轻;可如今她失去平时的冷静,对他大动肝火,甚至还提及其他的女人。 莫非她在意那些女人的存在? 这个想法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让他狂喜不已,甚至将满腔的怒火瞬间浇熄。 “你若是在意那些女人,我会马上处理掉。”他甚至没有丝毫犹豫,瞬间便放开她的小脸,同时决定将身边的女人处理乾净。 除了擅长明哲保身,避重就轻,她也相当擅长於惹恼他,只有她能够将他耍得团团转,甚至将他的理智冷静一再地摧毁。 有她一个就足够他伤神费心。 只有她,能让他不惜一切都想要得到。 只要有她,他心满意足。 “你胡说!我才不在意那些女人。”她忽然瞪向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忽然被人踩着痛处。 “你若不在意,就不会开口提到那些女人。”他以一种看透她的眼神,深深地凝视着她。“你在意那些女人。”他笑了,心头的阴霾登时一扫而空。 “我没有!”她激动地自床边站了起来。 “你有。”他加深笑意,这辈子从来没有这麽开心过。她越是愤怒,越是能彰显出她有多在乎他。 “你——”她气得跺脚。“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哈哈大笑,任由她对自己大呼小叫。 比起八风吹不动的淡定,他更喜欢她气呼呼的模样,卸下淡定的面具,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更多的情绪。 “总之你已经是我的人,从今天起,你哪里都不许去!”话还没说完,他便猝不及防地将她搂进怀里。 “你做什麽?!”几乎是跌入他怀里的瞬间,昨夜的点点滴滴也无预警地浮现,小脸微红,她反手就想推开他,却敌不过他的气力。 他太过刚悍,远远超出她能抵抗的范围。 “只要我还在,这辈子你休想喝到一滴避妊药。”他无限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脸,语气却是无限狂霸,即使天塌下来,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心。“我要你怀上我的孩子。”他大声宣布。 她脸色骤变。“你疯了!” “我没疯,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这麽清醒过。”他笑得更开心了,脑里不禁浮现她为他生儿育女的美好画面。 聪慧沈定如她,必定能将孩子教导得很好。 “你——” 她还想再抗议,他却忽然低头封住她的小嘴,将她的愤怒、惊愕、震撼悉数吞咽,却将快乐、爱怜、温柔一点一滴地传达给她。 不同於昨夜的狂肆掠夺,这次的吻多了太多醉人的温柔,就连他的怀抱、体温都温柔得让人倾心。 心底的波澜缓缓地平息,她不自觉发出嘤咛,无法自拔地再度沈陷在他的缠绕里。 他从来不曾对任何一个女人如此执着,只有她,让他非要不可。 虽然她请托石萝抓避妊药一事彻底地惹火了他,但却也及时提醒他,经过昨夜她确实可能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绝不能流落在外,而他,也绝不可能让她有离开的机会,既然如此,他就必须尽早娶她入门。 事到如今,无论她真实的身分来历为何,他都要定了她。 倘若她的双亲健在,他会依礼下聘上门提亲,可倘若她的双亲真如她当初所言,皆已双亡,他仍会给她一场风光的婚礼,名正言顺地将她娶进门。 等不及将她的真实身分调查清楚,西门涛便下令让所有人开始筹备婚礼。 乍闻喜讯,所有人虽然有些错愕,但还是迅速依令动作,毕竟城主娶妻可是天大的喜事,虽然未来主母是女扮男装混入西门府,身分来历也都尚未查明,但既然城主下定决心,他们谁也不敢有异议。 府里上上下下齐心合力,决定在布置喜堂、新房之前,先将整座西门府打扫得一尘不染。 七大工署也决定为了这桩喜事,精心裁制整套的嫁裳红袍、喜被枕套、喜幛喜帘,以及一幅八尺长的金玉满堂彩。 就在大夥儿满心欢喜热烈讨论婚嫁的细节时,原本该是待在房里,受到监视的新嫁娘却忽然不见了。 而被关在柴房里的小红也跟着不见了。 短短三日之内,先是神官大人带来的娇客在府里忽然消失,没料到连诸葛玥和小红也凭空失去踪影,这连串的诡异事件,不只让所有人感到心慌愧疚,更让西门涛脸色大变。 然而他却没有怒吼,更没有出口责怪任何一个人,只是挟着肃杀之气,亲自将整座西门府彻彻底底地搜过一遍。 饶是看着他长大的内总管石魁,也没见过他如此杀气腾腾的模样,因此担忧地领了大批奴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後一块儿寻人。 明白诸葛玥失踪一事非同小可,不用西门涛亲自下令,石英立刻派出所有人马往城里搜查,而负责看顾诸葛玥却让人失踪的石萝,更是自责地领着一票女工,仔细地在桑田、工署里外寻找。 所有人翻遍脚下每一寸土地,找过每一间厢房、民宅、厂房,却始终遍寻不着诸葛玥的身影。 她和小红彷佛就像地上的水,忽然间蒸发飘上了天,消失不见,不留痕迹。 只是谁都晓得西门府戒备森严,寻常人根本无法随意进出,更何况诸葛玥所居住的院落还有守卫层层监护,若是想要逃离,压根儿是难如登天,除非—— 除非是有人掳走了她。 当石魁、石英,石萝相继回报寻不到人的消息後,西门涛终於打破沈默,下出锁城的决定。 一夕之间,繁荣将近百年、客商终年络绎不绝的万缕城,全面封锁。 大港停工封死,所有船只停驶禁入,四方城门紧闭禁开,里外人马禁止通行,八方岗哨、十六队城卫全面进入戒备,整座万缕城彷佛如临战火,无论是谁都能轻易感受到西门涛的愤怒与执狂。 未来主母消失一事,铁定让他很不好受。 几十年来,万缕城永远是热闹和绚烂的,即使是最寒冷的冬夜,也从未如此死寂肃冷;然而在红日西坠的这个黄昏,那些热闹绚烂彷佛也要跟着落日坠下,永远消失在世界的另一头。 “禀告城主,城西、城东小队回报,目前尚未寻获主母的下落。”强风中,石英踩着一地的赤红霞光,敏捷爬上东城门上的一处岗哨,回报最新状况。 “人不会凭空消失,给我继续找!”西门涛站在岗哨的最高处,任由强风迎面呼啸,却始终没有丝毫动摇,艳霞似血,染红了他冰冷的面容和身躯,让他看起来就像是沐浴在一片血泊当中。 “是,卑职已经让人继续搜查,整个夜里都不会停止搜索,也让人画了主母和婢女小红的画像,张贴在城里四处,让城民帮忙注意,若是——”石英抱紧拳头,将头压得更低。“若是主母人尚在城内,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万缕城占地辽阔,虽说一时半刻是无法彻底搜遍,但找了这麽久,却始终找不着诸葛玥的下落,让人不免有了最坏的想法。 倘若有人真的可以在西门府里来去自如,那麽在锁城之前,带着诸葛玥和小红离开,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若是再找,恐怕也只是徒劳无功。 只是万缕城这一锁城,影响的是上百桩的生意,以及上千户人家的生计,甚至上万人的自由,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永远这样下去。 为了所有人,他也只能大胆暗示诸葛玥很有可能早已被掳出城,希望西门涛能够恢复理智;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西门涛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麽。 拳头握得更紧,石英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只好禀告另一件要事。 “两日之後,便是我与众多商家约定出货的日子,也有许多商客赶着出城,四方城门或许可以开启一方——” “我说过,找不到她,城里的任何人都不许离开!”西门涛也握紧拳头。 “但是——” 强风中,拳头无预警地击在墙垛上,瞬间将墙垛毁去一角,西门涛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一定还在城里,一天找不到人,这城就一天不许打开。” 第九章 “诸葛姑娘,我、我们回去吧,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找到的。” 就在所有人都在城里大肆搜索的这个夜里,小红的声音却出现在万缕楼里的一间客栈厢房内,她哭丧着脸挨到桌边,对拿着人皮面具又绘又画的诸葛玥小声请求。 灯光下,她身上的衣裳不现是西门府的丫环衣裳,而是一袭朴素的男袍,原本娇俏的小脸也贴上了一张人皮面具,成了另一副俊秀面容。 这张人皮面具是诸葛玥花了一个时辰替她精心制作出来的,虽说是人皮面具,却不是由真的人皮制成的,而是薄薄一层象是纸糊的假面具。 面具本质精致软韧,与人皮完全无异,能够完全密合地贴在轮廓五官之上,随着五官做出不同的表情,唯妙唯肖;虽说密不透风地贴戴在脸上,会觉得有些窒闷难受,却也让人完全看不出缕毫破绽。 就是因为贴着这样的人皮面具,满城卫兵才会直到现在还找不到她们两个。 “不是说过要压低嗓音,怎么又忘记了?”诸葛玥勾起微笑,将手中的面具转了个方向,继续专注描绘。“还有,别唤我诸葛姑娘,从现在起,我们得伪装成一对兄弟,这几天你得随时记着要喊我哥哥。”她和小红都是女儿身,城里又贴满她们俩的画像,卫兵只要见到一双少女便会上前盘查,若是想要逃出万缕城,她和小红就必须伪装成一对兄弟。 如今她就是在绘制哥哥的面具。 “可、可是--” “你坏了府里的规矩,迟早都要受罚,出城以后我会给你一笔钱,你重新找个地方生活吧!”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小红会落得这种地步,她得负起泰半责任。 “不,我不出城,要是被城主找到了,我会没命的!”想起西门涛,小红不禁恐惧地直摇头,实在不认为逃出城是个好主意。 “你不出城,难道想留在万缕城受罚?”她微微挑眉,终于抬头看向那张俊秀的面容。 虽说西门涛迟迟没有命人处置小红,但是依他的个性,小红想要继续留在西门府怕是不可能了。 “可是城主锁了城,我们哪儿也去不了啊!” “他锁不了多久的。”诸葛玥安慰着她。万缕城是商城,为了城民的生计,西门涛不可能永远锁城。 小红猛摇头,可不这么认为。 自从当年战火之后,万缕城就再也不曾锁城,如今城主却了她和孔账房的失踪,下令封锁四方城门和城外的大港。 直到现在,客栈外的大街上始终有卫兵来回不停地巡查,客栈也被人严密地监控着,谁出都要接受盘查,就算她们易容可以瞒骗一时,但绝对瞒骗不了一世。 端看现在城里的阵仗,就足以明白城主是铁了心要找到她和诸葛姑娘-- 不,事实上,其实城主真正要找的恐怕只有诸葛姑娘。 这几日她被关在柴房里,整日忐忑着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压根儿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事,谁知道府里一名奴仆却趁着守卫交接的时候,忽然闯进柴房,她还来不及发问,那人迅速出手一挥,她便晕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人就已经躺在客栈的厢房里,整个人也被彻底地改头换面,而当初闯进柴房的奴仆却忽然撕下一层脸皮,露出与孔帐房一模一样的脸庞,吓得她差点尖叫。 她惊骇不已,以为自己作了恶梦,不料那人却是一脸淡定地坐在床边,娓娓解释事情的经过。 经由无数个问答,她才肯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孔帐房。 因为见她一脸困惑,孔帐房才又接着坦承自己的真名其实唤作诸葛玥,真实身份是个女儿身,因为让城主发现她女扮男装,接着又被城主逼着成婚,才会计划离开。 临走之前因为担心她的下场,才会决定绕到柴房将她一块儿带走。 孔帐房一下子从男儿身变成女儿身,还被城主看上,被逼迫着成婚,一连串异变虽然让人错愕,倒也还能接受,只是她却万万没料到,她竟然还懂武! 除了懂武,她还精通易容术! 她如此深藏不露,莫怪可以轻易带着她逃出西门府,来到这间客栈藏身,只是城主不惜锁城也要找回她,她若是不肯现身,万缕城恐怕永远都无法安宁。 “诸葛--哥哥,我很感激你替我着想,但我真的不能跟你离开。”小红揪着衣摆,泫然欲泣地摇了摇头。 诸葛玥蹙起眉头,以为她是担心往后的生活。 “你若是担心往后的生活,我可以帮你找个地方栖身。”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我的家人都在城里啊!”小红终于哭着说出原因。 “什么?!”诸葛玥重重一愣。“你不是外地来的姑娘吗?” 小红伤心地点点头。“我是从外地来的没错,可我的爹娘和妹妹不久之前也到了城里谋生活,我要是真的走了,城主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下糟了! 诸葛玥蹙着眉头,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一着。 她就是知道小红是外地来的姑娘,才会安心地带她走,没想到她的亲人竟然也都在城里! “所以我求你还是让我回去吧,我宁愿受罚,也绝对不能连累到我的家人。”小红哭哭啼啼地说道。 “这……”诸葛玥犹豫了起来。 “你应该也有亲人,一定能够明白我的感受,我求你,我真的求你了……”咚的一声,小红竟忽然跪到了地上。 “别这样!”诸葛玥立刻将她拉起。 “我求你了。”小红还是不断哀求。 “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我若是让你回到西门府,西门涛必定向你拷问事情的经过,以及我的下落,到时……”诸葛玥不禁为难地蹙起眉头。 小红知道她的难处,也知道只有自己回去肯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却还是无法撇下家人不管;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虽说让她回去并不能解决问题,但诸葛玥却一定可以。 城主要的是她,倘若她可以说服诸葛玥改变心意,说不准事情还能有个转机。 “虽然我不晓得你和城主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城主会下令锁城,并派人这样大肆搜索,必然是相当焦急于你的下落,城主这样在乎你,难道你非要离开不可吗?”她咬着下唇,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诸葛玥叹了口气,瞬间明白小红是想说服她。 “如果我不走,就得被迫和他成亲,我当然非走不可。” “为什么你不想和城主成亲?难道你讨厌城主?”小红困惑地睁大眼,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万缕城富甲天下,想要嫁给城主的姑娘多得都可以将万缕城围成一圈,城主却都不屑一顾,难得城主总算想成亲,她却跑得比谁都还要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讨厌他。”诸葛玥诚实回答。 “那为何你非要离开不可?”小红更不懂了。 为什么? 因为她要让西门涛知道,世上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乖乖地任他摆布。 他先是不顾她的反抗,执意阻挡她服下避妊药,还要她当他的女人,结果不到一天的光景,他竟然又改变主意,擅自下令要娶她-- 哼!他要娶她,也可不见得她就一定要嫁。 几天之前,他分明还是游戏人间的浪荡子,一眨眼的工夫却忽然决定要娶她为妻?!这其中若不是有什么阴谋,就是他疯了! 这几日她这所以会安分地留在西门府,任人监控,只是不想牵连扬州的嬷嬷,但此一时彼一时,她若是再不走,就真的连下辈子都要赔上了。 照她的计划,她原本应该要搭上傍晚的船班,逃回扬州,可她却万万没料到在等船的这段期间内,西门涛竟然会下令锁城! 难不成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越是得不到,他就偏要得到手,才会不顾城民生计,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想起西门涛一连串的疯狂行径,诸葛玥的心中就有气。 瞧见诸葛玥沉着脸,始终不肯开口回答,小红的语气变得更小心翼翼了。 “城主若是执意找到你,铁定会追你追到天涯海角,我记得你先前曾和城主提及过一名旧识,难道你就不怕城主派人去质问你那名旧识?” 其实,这也是她担心的。 只是比起司徒杏,她更担心扬州的嬷嬷。 逃跑之前,她就想过必定会牵连到嬷嬷,但只要她不去找嬷嬷,西门涛在嬷嬷那儿又套问不出什么,久而久之自然就会放弃;可如今他却下令锁城,将原本简单的事变得像是要打仗,让她忍不住也提心吊胆了起来,却偏偏束手无策。 “诸--哥哥,你还是重新考虑考虑吧!若你真的不想嫁给城主,大可以好好婉拒城主,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小红呑了呑口水,可怜兮兮地又哀求了几句:“倘若你真不愿意回去,也求你让我回去,我拜托你了!” 诸葛玥将眉心蹙得更紧。 “让我考虑吧!” 由于锁城,这个夜里谁都睡得不安宁。 客栈里的人都在私下讨论这件大事,烦恼着明日该怎么走出这座万缕城,有人满腹牢骚,有人借酒浇愁,有人怒气冲冲,有人索性不睡,呼朋引伴就坐在门前集思广益,商量对策,店小二忙上忙下,简直就要累坏了。 眼看小红终于睡着,诸葛玥易容来到小院,也在思量对策。 只是她才走到一棵树下,远方长廊上却忽然掠过一抹人影,那人鬼鬼崇崇地四处张望,确定四周没人后,便立刻闪身进入附近一个厢房。 偷鸡摸狗的事她见多了,一瞧就看出那人打算干坏事,只是技巧低劣。 其实要做干事何必非得偷偷摸摸,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岂不更天衣无缝? 虽说她向来不爱管他人闲事,偏偏她一眼就瞧出那人正是知州府的总管。 知州府位于城外,知州府总管却在锁城的这个夜里,行迹鬼祟地出现在城内的客栈里,若说是巧合,实在勉强。 想起知州和西门涛之间敏感、虚伪的关系,还有扬州药材行那场无名大火,诸葛玥水眸微眯,压根儿管不住自己的脚步,轻功一使,眨眼间便跃上屋脊,无声无息地来到那厢房的上头。 她压低身子,将耳侧贴在瓦片上,仔细聆听厢房里头的动静。 “这事不能再拖了,趁着万缕城这会儿兵荒马乱,我家大人下令,一定要马上下手不可。” 这高高在上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属于知州府总管的。 “看来知州大人和将军是同样的心思。”陌生的嗓音接着响起,显示厢房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我等奉将军大人命令潜伏在万缕城有好一段时日,却始终没接到知州大人进一步的指示,还以为知州大人是打算抽手了。”那人嘲讽道。 “西门涛是知州大人的眼中钉、心头刺,一日不除,便一日危害到我家大人的地位,他非死不可,我家大人永远都不可能抽手。” “那为何迟迟没有指示?”那个询问。“当初分明说好,扬州药材行大火之后,就该由知州大人提供门路,让我等潜入西门府,趁乱在水井里下毒,毒杀西门涛,可我等却迟迟未接到任何通知。” 下毒?! 屋顶上,诸葛玥一脸凝重,侧耳将厢房里头的谈话听得更加仔细。 “那是因为西门涛接连几日皆在外头奔波,甚少在府内用膳,时机不宜。”知州总管回答。 “那这些日子总该可以。”那人不以为然。 “同样不宜。” “为何总是不宜?知州大人行事似乎太过拖泥带水,再拖下去,我等几乎要怀疑知州大人是胆小怕事了!” “你胡说什么!”知州府总管立刻开口叱喝,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石家兄妹无预警地带了前任神官到西门府作客,若是轻举妄动,对咱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家大人行事向来谨慎,才会决定将计划延后。” 那人轻哼,“前任神官到西门府作客又如何,我等一样能够马到成功。” “你们这群莽夫,整天就只知道打打杀杀,怎么就不动脑想想,那尉迟观虽然是卸下了神官一职,但仍是皇家的人,若是不小心将他也一并给毒杀了,届时皇上追究起来,你我只会吃不完兜着走!况且尉迟观天赋异禀,预见将来,倘若谋杀西门涛一事教他事前预知,你我岂不前功尽弃?”知州府总管气呼呼地低骂。 “那--那也该给个通知。”那人不服气。 “没通知,便是指示不可轻举妄动。”知州府总管仍是气呼呼。“当初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西门涛察觉我家大人和将军大人过往甚密,才会安排你们藏身在万缕城,随时联系双方,你们只需要服从,不需要过问那么多!” “我等是将军的人,只会服从将军大人的命令。” “你!”知州府总管气结,连连吸气。“好,好,总之今日我是来谈正事的,不是来这儿和你争辩的,如今我家大人已经下达指令,也买通了门房,今夜你就派人进入西门府执行任务去。” “不用了,不久之前我的人就已潜入西门府里,此刻恐怕早已完成任务。”那人得意洋洋地说道。 什么?! 屋顶上,诸葛玥脸色骤变。 “你说什么?”知州府总管也是惊愕。 “这是将军大人的命令。”那人继续说道:“西门涛看上的女人忽然失踪,整座西门府为了找人乱成了一团,府里大半的守卫皆被派出去寻人,正是门防最低的时候,将军大人见事不宜迟,早已暗中发送信号命我等迅速完成任务。” “你们怎么可以如此独断专行!”知州府总管低咆。 “反正知州大人的意思是今夜行动,将军大人只是先知先觉,动作上快了一些。”那人刻意将话一顿。“如今西门家就剩西门涛这条血脉,他一死,万缕城所有财富便属于你我,将来各半,荣华富贵三代享用不尽,还望知州大人勿忘当初是谁立下的功劳。” “你们--” 厢房里,知州府总管还想再骂,诸葛玥却无心再听。 西门府戒备向来森严,怎么可能会让人轻易混入? 难道真如他们所言,西门涛为了找她,不惜将府里大半的守卫也派了出去? 他该死的到底在想什么! 为了她,他一再失去冷静,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 为了她,他说变就变,说婚就婚,连她的身份来历都不问。 为了她,他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疯狂锁城。 为了她--为了她--为了她! 她究竟有什么好?既不娇媚,也不美艳,更不像其他女人懂得奉承伺候他,他为什么非要得到她不可,又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握紧拳头,诸葛玥心急如焚,提气就往西门府的方向疾掠而去,整颗心绞扭得几乎要碎裂。 如今她能不能出城已经不再重要,也不在乎他要不要娶她为妻,她只要整个西门府上下平安无事,只要他能逃过一劫,从此长命百岁。 他是个好城主,万缕城不能失去他,她也--她也不能失去他啊! 他说过她一生一世都是他的,她活着,他就得活着,她不许他食言! 第十章 诸葛玥自西墙一棵参天白杨树上疾速跃入西门府。 她飘身若魅,几乎足不点地,上一眼人还在白杨树上,下一眼却凭空出现在远方长廊,接着在下一瞬间又忽然消失不见,不知前往何方,若非眼力极好之人,必定难以在浓浓的夜色中掌握她的行踪。 她急,非常地焦急。 就怕自己慢了一步,西门府里会有人饮下毒水丧命,更怕西门涛其实早已饮下毒水。 虽说她大可以直接从大门进入,将知州和将军的阴谋告知门房,让门房通报示警,但知州府总管却也透露过西门府的门房早已被买通,她若是直接上门示警,只会受到阻挠。 因此她只好潜入西门府,先找到西门涛再说。 他总是习惯晚睡,今夜为了等她的消息,更是不可能会睡下,府里奴仆见他不睡,必定会贴心奉上茶食,若是如此,那他—— 老天,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决不能让他死! 沉沉夜色中,就见诸葛玥熟门熟路地直冲西门涛的书房,不料书房内却是一片暗黑,显示西门涛压根儿不在里头。 俊逸的男性脸庞掠过浓浓焦虑,眼角余光却忽然瞧见两名侍卫提着灯笼正要跨进洞门,想也不想地便立刻纵提飞奔到两人面前。 灰袍飘飘,瞬间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模糊的影子,两名侍卫厚靴同时落地,只见到一名陌生男子朝自己袭来。 “你!” 铿!两人脸色骤变,迅敏抽出腰间的刀剑,本能就要逮人。 诸葛玥抿紧红唇,小手疾挥,竟在刀剑招呼到自己身上的前一瞬间,点住两人的穴道,当下让两人动弹不得。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他们根本是措手不及,只能握着刀剑,以攻击姿态成了两尊僵硬的石雕像。 “西门涛在哪里?”她心乱如麻,劈口就问。 她以为西门涛没睡,必定会待在书房里,没想到却扑了个空,西门府这么大,她一定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确保他平安无事才行。 两人狠瞪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完全不敢相信他的动作可以这么快,更不敢相信他竟然可以突破层层戒备,入侵到这个地方。 难道—— 难道他就是带走主母的人?! 两人心弦震凛,瞬间有了同样的想法,随即就要张口示警,谁知诸葛玥却早一步算到他们的反应,瞬间左右开弓地抽过他们手中的刀剑,挟着凌厉剑气,将刀刃架到他们的脖子上。 “快说!”她疾声逼问,无法忍受再多耽搁任何时间。 不料两人却还是拒绝回答。 他们是西门家的忠仆,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主子! 两人不怕死地狠瞪着她,无视冷冷刀刃就贴在脖子上,张口就喊:“有刺客,有刺客,来人啊!” 诸葛玥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迅速坠入海底。 知道两人是将她当成了刺客,她立刻毫不犹豫地扔下刀剑,伸手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原本的面貌。 月光下,两人瞪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小脸,不由得发出惊呼。 “主母?!” “有人在府里的水井下了毒,所有人都有危险,快去通报!”她迅雷不及掩耳地解开两人的穴道。 “什么?”两人的表情更错愕了。“您、您怎么会知道此事?”两人没有动作,反倒好奇地询问。 诸葛玥急得都快跺脚了,哪有闲工夫解释。 “先别问,快去通报就是了!” “可是——”两人却还是不肯动。 他们面有难色地看着她,似乎想要张口解释什么,不料大批人马却忽然自四面八方涌来,个个手握刀剑,全是杀气腾腾。 诸葛玥凭空失踪,所有人都认定她是被人掳走,同时怀疑掳走她的人必定是有所图谋,近期内极可能还会再有动作,甚至再次入侵西门府,因此早已暗中加强戒备。 所以当府里有人大喊刺客时,附近守卫全都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只是比起他们,西门涛的动作却是更快、更急,完全出乎意料。 现场十几个守卫压根儿无人看清他是从什么地方出现,又是从哪个方向奔来,因为当所有人看清他的身影时,他就已经来到诸葛玥的背后。 他就像是等待仇人上门的杀手,更像是等待猎物出现的黑豹,始终蓄势待发地蛰伏在黑暗之中,极有耐性的静静等待,当目标一出现,便要在刹那之间一口咬断对方的颈子。 见到西门涛无预警地出现在诸葛玥身后,猝不及防地就要出手攻击,两名守卫脸色骤变,张口就要大喊,蓄满气劲的大掌却只差一寸就要碰上那雪白细颈;所幸诸葛玥及时察觉到那强劲的杀气,灰袍顿闪,恍若风里杨花、浮光掠影,疾疾朝旁移动,刹那间在黑夜中明灭出一道道模糊的残影。 千钧一发间,她险险避过大掌的袭击,并且紧急转身—— “玥儿?”杀气自俊美脸庞上褪得一干二净,西门涛瞬间停下追杀的大掌,以为自己看到了幻影。 那让人遍寻不着、让他心焚魂烧的小女人,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诸葛玥也是一愣,可下一瞬间,她却不顾一切地飞奔到他的身边,伸手拉住他的大掌。 “你没事吧?” 他任由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她的小手是如此的温暖,身影是这样的清晰,就连声音都再真切不过。她就站在他的眼前,货真价实,如假包换,不是幻影! 劲厚大掌猝不及防地翻转,转而紧紧握住她的小手,接着他伸出另一只手,用缓到不能再缓、轻到不能再轻人力道,抚向她的小脸,就怕动作过快、过大,会将她伤着。 “有人在府里的水井里下毒,你应该没有喝下任何茶水吧?”诸葛玥没空搭理他的动作,只是焦急地扯着他的衣袖。“你快传令下去,千万别让府里的任何人饮下井里的水。”她焦急的低嚷。 谁知西门涛却不理她,他只是开心地勾起笑容,迅速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紧紧搂抱着她。 “你是真的,你是真的!”他大笑着,将脸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像是迫不及待想要温习她的体温。 “你——”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又惊又羞,想推开他,他却偏偏不为所动,想到府里上上下下正遭受到生命威胁,顾不得他会不会疼,她抡起拳头就往他的背上捶。“你听我说啊,有人在府里的水井里下毒了!” “我知道。”他依然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还是坚持不肯放手。 她急坏了,忍不住又用力捶了几下,扬高声音,急促低嚷。“那你还不快通知其他人!” “没下成。” “什么?”她一愣。 “那些人还没来得及下毒,就被捉了起来。”他终于如她所愿地将脸抬起,对着她喜悦微笑,仿佛能够被她这样捶打,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没有人看过西门涛笑得这么开心。 就如同他们也没瞧过这样的奇景—— 他们被人掳走的主母回来了,如今就站在他们的眼前呢! 所有闻声赶来、原本杀气腾腾的守卫们,全都不敢置信地停下脚步,站在远方观望。 十几个人,有人眨眼,有人揉眼,有人则是大方地赏了自己一个巴掌,就是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只有最先遇到诸葛玥的两名守卫,露出笑容,镇定地退到洞门后方。 “什么?”虽然听见好消息,诸葛玥却还是无法反应。 他说那些人还没来得及下毒,就被捉了? 谁捉的?府里的守卫吗? 可那将军的人分明说过,他将大半的人手全调到外头去找她了呀! “你怎么会知道有人要在府里的水井下毒?”西门涛精明地询问,知道她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知道这件消息。 “我在客栈里发现知州府总管走进一间厢房,听见他和另一名男子密谋要在府里的水井中下毒,而且他们还买通了门房。”诸葛玥愣愣回答。 “原来还有漏网之鱼。”黑眸微闪。“哪间客栈?” “祥悦客栈。” 得到答案,西门涛立刻朝身周守卫使了个眼色。 守卫们领悟他的意思,躬身后,立刻纷纷转身离去。 诸葛玥看着他镇定如常的表情,虽然疑惑,却还是打算先揭发知州和将军的阴谋。 “那两人各是知州和将军的人,原来知州和将军一直觊觎着万缕城的财富,这段日子一直伺机想要谋害你,可却始终找不到机会。”虽说早在寿宴当晚,她就察觉到那将军和知州的关系匪浅,但她却万万没料到他们的目的竟是整座万缕城,更没想到他们为了夺取财富,早已暗中伺机而动了好久。 “我知道。”西门涛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你知道?”她诧异地瞪大眼。“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曾说过,那知州虽是个贪官,却很好掌控。”他勾起一抹邪佞的微笑,话中的意思相当深远。 “他身边有你的人。”她眯起眼,立刻推敲出答案。 “不错。”他加深笑意,爱极了她的聪明。 水眸掠过一抹沉思,她蹙眉想得更深。 就算知州身边有西门涛的人,可密谋杀人这种事,知州绝不可能轻易向外人泄露,若不是最信任、最亲密、最不设防的人,那么—— 刹那,寿宴当晚站在知州身边,暗中与知州眉来眼去的侍卫身影,瞬间浮现在诸葛玥的脑海。 “寿宴当晚,那待在知州身边的贴身侍卫,就是你的人?”她抬头看向他。 西门涛仰头大笑,明白自己这辈子绝对再也找不到比她还要聪明的女子。 壮臂收拢,他不由得将她拥得更紧。 “完全正确,那侍卫是知州最宠爱的娈宠,只要他能够替我掌控知州,黄金丝绸他要多少有多少。”他从来不亏待“人才”。 诸葛玥狠狠抽了口气。 “所以从头到尾,你都清楚那两人想要联手谋害你,而你却不试着阻止?”他疯了吗? “若是出手阻止,只会将事情闹大,届时朝廷若是改派其他官员过来,对万缕城并没有好处。”贪官有贪官的可用之处,在“人尽其才”之前,他绝对不会让朝廷的势力介入万缕城。 “那你就放任他们为所欲为?” “若只是玩玩的程度,倒也无伤大雅。”他笑得更邪佞了。“今夜闯进府里的那些人,我会当作是临时起意想要入府洗劫的盗匪,全数将人押送到知州府里,让那知州好好地‘秉公处理’;今夜过后,知州和将军这两位大人仍然可以高枕无忧地过日子,和我井水不犯河水,友谊长存。”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纵虎归山,好继续的“人尽其才”下去? 诸葛玥又抽了口气,简直不敢相信心急如焚地闯进西门府,竟然只是白跑一趟。 既然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她这次回来,不就等同于是自投罗网? 浓浓懊恼瞬间自水眸深处浮现,她想要挣开他的怀抱,他却不肯松手。 “玥儿,别急,接下来该轮到我发问了。”月光下,他笑得万般勾魅,却也笑得万般阴邪,仿佛早已准备好上百种邪恶的手段,要逼问出她这段期间的行踪。 她头皮发麻,一颗心失序乱跳,不由得迅速别过头,逃避他的目光。 “府里的守卫真的少了一半?门房真的被收买了?”她企图用另外两个问题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戏,总是要做足了,才能骗过人。”他用最轻柔的语气回答。“就像你看起来柔柔弱弱,事实上却能躲过层层防护,如入无人之境地闯进西门府,并在眨眼之间躲过我的袭击,让我以为是看到了幻觉。”话才说完,他便骤然低头含住她雪白柔软的小耳垂,吓得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喘。 不好,被发现了! “如果不是意外听见有人想要谋害我,你不会再回来,我猜,你根本就是打算永远的消失。”他继续用最轻柔的语气,在她的耳边说出自己的猜测。 当他没说出一个字,就会有炽热的气息喷拂在她的耳上,她却打从心底发冷,浑身颤栗不已。 她完蛋了。 黑暗中,她再次被抛到了床上。 这样熟悉的场景,让她不禁双颊发热,心跳更是纷乱,但她却强逼自己镇定,手脚并用地翻过身,急着想下床,不料西门涛的动作更快,瞬间竟扑压在她的身上,用自己壮硕的身躯截断了她的生路。 “你、你想做什么?”她连忙伸出小手抵到他的胸膛上,毫不掩饰心中的羞涩与慌乱。 “你认为我想做什么?”他不答反问,没错过她那又羞又急的表情。 “你别胡来!你还得去取消锁城的命令,让城里恢复自由,也别让城里的卫兵们再继续搜城了。”既然将军和知州的阴谋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她也笨得自投罗网,那么就不该再锁城,也不该再劳师动众。 “那些都不重要。”他冷哼,竟给了她出乎意料的答案。 “什么?” “比起那些,我们得先来谈谈你那身功夫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躲过满城卫兵的搜索,躲进祥悦客栈里的?”他紧盯着她,丝毫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我……” “你先是女扮男装,接着又刻意隐藏懂武的事实,你到底是什么人?进万缕城又有什么目的?”若不是她懂武,适才绝对躲不过他的袭击,想起那惊险的一瞬间,他的脊背顿时掠过一股凉意。 他庆幸她懂武,却也不由得烦恼她懂武。为了通风报信,她竟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突破层层警戒,进入西门府;如此看来,当初她根本就不是被人掳走,而是她自己离开的。 诸葛玥目光闪烁,迅速别过头。“我就是我,我进入万缕城,没有任何目的。” “你说谎。”他不相信,伸手扳回她的小脸。“当初,就是你掳走了尉迟观带来的女人。”这话说得肯定,甚至斩钉截铁。 他始终想不透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除非有人刻意将人藏了起来。 当初府里都搜遍了,唯独她因为替他处理公务,府里守卫不敢打扰她,所以只有她居住的院落没有被搜查。 因为相信她,所以当初守卫报告这件事时,他从未怀疑过她,直到现在。 小嘴抿紧,她始终保持沉默,拒绝透露任何消息,不料他却忽然探手拉扯她身上的男性灰袍,甚至将手探进她的衣领里。 “你要做什么?”她瞬间僵硬,连忙捉住他不怀好意的大掌。 “既然你不说,我也只好想办法‘拷问’你。”他勾起一抹邪肆的微笑,目光灼热地看着她慌乱的表情。 她的不告而别,让他以为自己失去了她,如今失而复得,他恨不得拿条绳子将她永远绑在自己的身边,但他也可以换个方法,让她暂时“无力”可逃。 “你别乱来!”她又抽了口气。 “你可以选择诚实,或是一整日都下不了床。”他说得大方,眼神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事实上,他的眼神饥渴得像是就要将她给吞了! 诸葛玥瞬间想起彼此间曾有过的亲昵,双颊迅速飘上两抹艳红,却固执地不肯受到逼迫。 小脸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后她还是运气于掌,狠心地用了六成的力道击上他的胸膛,本想借此击退他,不料他却不动如山,神情完全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这一掌打在他身上,只是在替他拍蚊子。 “选哪个?”他笑容不改,甚至笑得更邪肆了。 “你——”她又惊又楞地瞪着他,完全不知道是该讶异他内力竟是出乎意料的深厚,还是该懊恼自己竟无法完全对他心狠手辣?只好恼羞成怒嚷道:“你放开我!” “选哪个?”他又问了一遍。 她气坏了。“都不选!” “既然如此,我来替你选。”他喜出望外,仿佛她给了他什么天大的好处。“我当然选后者。”话还没说完,他已低下头吻住她柔软的唇。 她吓得想抗议,却正巧给炽热的唇舌大举入侵的机会。 他这一吻,不但吻得她全身发烫,更吻得她全身发软,澎湃的情潮就像是海浪般涌来,灼热的大掌却还火上添油地探进她的衣裳里,四处点火。 “别……不要……”她试着抵抗他。 他却吻得更缠绵,大掌甚至一路向下,要解开她的腰带。 “嗯……”她不住嘤咛,理智仿佛就要被一团团的热气给烘干,所幸就在衣袍被完全褪去之前,她总算勉强捉回一丝理智,用手迅速推开他的脸。“不可以!” “看来,你是打算诚实了。”黑眸溢满情欲,他虽是笑,语气却充满了惋惜。 她满脸酡红,气喘吁吁,恨不得再给他一掌,双手却偏偏虚软无力。 “我没有掳走她,我们是旧识,我只是请她来我的房里叙旧。”最后,她也只能屈服。 “你的旧识还真不少。”他话中有话地说着。“一个是你的‘心上人’司徒杏,一个是让你掳去,却完全不抵抗也没将你供出来的冬安,看来你们的情谊果然非比寻常,若是从她们那边下手,不知道可以得到什么线索?”他笑着问。 “你想做什么?”她戒备地瞪着他。 “我只是在想……”他加深笑意,没回答问题,反倒忽然将话题一转。“石英曾说过你娘姓孔,是一名在扬州青楼卖艺的女子。” “那又如何?”猜不透他的心思,她只好更加戒备。 “你却姓诸葛。”他深深凝望着她,眼底若有所思。“你娘让你跟你爹姓。” 她心弦一颤,没有回话。 “而当今皇室正巧就姓诸葛,朝廷里始终传言有个庶出公主遗落在民间,尉迟观这次自请出宫,便是奉皇上之命,利用天赋循线寻回这名庶出公主,好让她认祖归宗。” 小脸依旧沉默,唯有那失序的心跳声泄漏出一些蛛丝马迹。 “接着,尉迟观到了万缕城,甚至来到了西门府。”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逼不得已,才会请出他身边的女人,也就是你的好友,托她想办法带走尉迟观,而尉迟观果然就在翌日一早搭船离开了万缕城。”他将所发生过的每一件事,用合理的方式拼凑起来。 沉默顿时弥漫在彼此之间,唯有那失序的心跳声,越跳越大声。 她对上他的眸,看着他眼底的了然,知道自己就算出口否认,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他太过敏锐,只要掌握到一些线索,就能推断出真相,如果他真的要查,谁也挡不了他。 粉唇动了动,她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了话。 “武艺,是我娘教给我的,她还教了我易容术,让我可以安然地在青楼长大;至于诸葛这个姓,是我娘忘不了的回忆和断不了的情,但对我而言,诸葛这个姓却没有任何意义,我甚至希望,我就叫做孔明玥。” 并非人人都喜欢荣华富贵,皇室虽然高贵,却像是个鸟笼,她宁愿自己姓孔,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也可以不必在意世上还有个亲人。 她并非厌恶自己的生父,只是认为他俩是相见不如不见。 西门涛捕捉到她眼底的无奈,忽然间竟坐起身子。 他先是替她拉拢好衣裳,接着以最轻柔的力道将她搂抱进怀里,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动作充满了爱怜。 “你若是想当孔明玥,我便当你是孔明玥。”他对着她温柔微笑,就连语气也溢满了爱怜。“在我心中,你就是你,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和西门家未来的主母,这些事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睁大眼,愣愣看着他爱怜的神情,整颗心震颤不止。 他明明知道了她的身份,却选择让她继续做自己,为了她,他宁愿帮她隐瞒她的身世秘密?! 呵,也是啊,早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前,他就决定娶她为妻,无论她是公主还是乞丐,他也无所谓吧! 纵然他从未说明娶她的理由,但为了得到她,他可以不择手段地占有她,甚至不惜锁城也要找回她。他就像是疯子,为了她而疯狂的疯子,倘若她再次离去,她相信就算是翻天覆地,他也会将她找出来。 即使他从未说过任何甜言蜜语,也没有说出任何承诺,但他说过他要她,就只要她,她早已深深感受到他对她的炽烈情感—— 小脸微红,她轻咳一声,不禁害羞地低下头,小声地问:“你真的要娶我?” “你发现我有生命危险,宁愿自投罗网,也不愿我中毒丧命,我又怎么能辜负你的一番心意呢?”他调侃着她,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穿了她心里某个最重要的秘密。 她的逃离惹得他彻底疯狂,但她的归来,却也足以证明她的心意。就因为这份心意,她才会到现在还安然无恙,否则他真的会将她折磨得无法下床。 小脸更红,她却没有跟他计较这点小事,而是镇定地开始为将来开路。 “其实我的心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真的想娶我,就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他挑眉,虽然意外她会跟他谈条件,却也窃喜她话间的意思——既然她要和他谈条件,就代表她是愿意嫁给他了。 他只思索了一会儿,便立刻点头。“说。” “第一,让小红回府工作,不再追究她的过错。” “直到现在,你还想维护那贱婢?”没想到她第一个条件就提到小红,西门涛立刻皱起眉头,就是忘不了小红曾对她下药。 强烈的占有欲,让他永远无法宽容曾经想要对她不利的人。 “这是最简单的条件,你不想答应也可以。”这次换她露出大方的微笑。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却是用来威胁他,西门涛脸都要黑了。 他深吸一口气,也对她露出微笑,却是皮笑肉不笑。“没问题。” “很好。”她笑得更开心了。“第二,成婚后,我会做好应尽的本分,但我私人的事,你不许阻止插手,也不许过问。” “你有什么私人的事?”他眯眼,狐疑地看着她。 “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发现他眼底的不信任,她只好诚实改口:“至少,没你做的事坏。” 她只是揭人风花,写人雪月,慷慨帮忙全天下的人欢喜赏春,比起他对付知州和将军的那些手段,她简直是在做善事。 “你到底有什么私事?”他却想追究。这小女人竟然还有事情瞒他,她到底藏了多少个秘密? “说好了,不准过问。”她甜蜜微笑。“还想听第三个条件吗?”她很好心地让他选择,将他适才的恶行如数奉还到他身上。 俊美脸庞微微僵硬,他狠瞪着她,斟酌了许久,才紧绷地点了下下颚。“继续说。” “明年孟春过后,你我之间会发生某件事,你不能过问我会发生什么事,但得先向我保证,事发之后,绝对不许对我生气。”来年孟春春册一发,他和众多女人的奸情就要被公诸于世,他必定会大发雷霆。 精锐如他,想必很快就能推敲出她另一个身份,她自然得先讨个保命符。 “你到底在计划什么阴谋?”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试着在她的脸上搜索任何的蛛丝马迹。 “说好不许问。”她故意别开脸,就怕自己会露出马脚。 霸眉蹙得更紧,他依旧紧盯着她不放。 见他迟迟不答应,担心他会在最后一个条件上反悔,她只好释出一点好处,引诱他甘心就范。 “只要你肯答应我,我就嫁给你,并且承诺这一生一世都不再离开。” 这是相当诱人的好处,他虽然窃喜,却聪明地没有表现在脸上。 虽然不晓得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但适才她只说过他不能对她生气,但却没说他不能惩罚她。 若只是“小事”,他可以容忍并惩罚她,若是“大事”,他可以勉强恶惩她,若是“天大的事”,他还是可以祭出毕生绝学,惩罚她到一辈子都不敢再犯。 礼尚往来,互不吃亏,这笔交易算一算,他多少还算有点利润可图—— “我通通答应。”薄唇微勾,他目光灼灼地笑看着她,如她所愿的将所有条件通通买单。 小脸一亮,她不禁开心地握住他的大掌。“真的?” “当然,我是生意人,向来一诺千金,不过谈生意总是要先给点订金,才能表达出诚意。”他露出笑容。 “订金?” 她却敛下笑容,可没天真的以为他指的是钱。“你想要什么订金?”她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俊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邪佻,大掌一挥,床柱上的纱帐登时缓缓飘落。 小脸涨红,不用他回答,她瞬间便明白他所说的订金是指什么。 “你——”她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小手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想起他的癫狂与孟浪。 她轻轻喘气,浑身不住发烫,却丝毫没有反抗,只是温顺地任由他动手褪去身上的衣袍,而她难得的温顺,立刻彻底地取悦了西门涛。 他笑得更加邪佻,将她轻轻地推倒在床榻上。 “既然是谈成亲的生意,那么提早洞房花烛夜便是最好的订金,不过若是能让一矢中的,那这笔生意,可就是买一送一了。”他粗哑地说道,将如意算盘拨得滴答响。 她听着他的算计,娇嗔地就想开口反驳,他却低头封住她的小嘴,不让她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窗外,曙光乍现,他和她的夜却才要开始。 但他深信,他和她将会迎接更多的日夜,直到缘分走尽的那一天。 然而在那之前,他依旧会为她彻底疯狂,而她也终将会沉陷在他的疯狂里。 她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放手的女人。 他则是她的不肖狂徒。 编注: ☆关于风史封曳秀和御使大人阎律的爱情故事,请看【春色无边】系列之一·风篇——橘子说837《大人英明》。 ☆关于花史司徒杏和苍渊城城主苍卫宫的爱情故事,请看【春色无边】系列之二·花篇——橘子说854《好个英雄》。 ☆关于雪史冬安和前任神官尉迟观的爱情故事,请看【春色无边】系列之三·雪篇——橘子说867《民女难为》。 后记 恭喜恭喜新年到,恭喜大家都发财! 听我们家编编大人说,这本书会在农历年前出,所以乔阿恩特地在此对各位说声恭喜,毕竟这是建国一百年,中华民国一百岁的新年呢! 在这意义非凡的一年初始,当然一定要跟各位拜个年啦! 有结婚、没结婚的,都要百事顺利、心情一百,准备要结婚的必定会百年好合、百年偕老,至于乔阿恩当然就是百事吉利、百万财富一起来啦,哇哈哈哈—— (真是好无耻的厚此薄彼啊!) 总而言之,乔阿恩百分之百祝福全天下的人,愿在这新的一年,全天下的人都能百事大吉、百福具臻、永远的world peace! 另外,在这一百年的最初,乔阿恩也要庆祝自己终于将【春色无边】这四本系列书给写完了,ya! 之前乔阿恩总是习惯写三本的系列书,这次来个四本,老实说,还真的有点艰巨呢!不过总算是写完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过话说回来,这本书的男主角——西门涛,完全是乔阿恩大忌的男主角啊!花心浪荡不说,还很疯狂邪恶,实在不是乔阿恩尬意的“口味”,当初乔阿恩的大脑里,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他的存在哩? 总不会是因为我觊觎西门涛的美色吧?哈哈哈—— (其实,这点可能性太高了。) 只是世间总是一物克一物,西门涛再花心,品性再不端,终究还是得遇见女主角诸葛玥,这就好像孙悟空终究会遇到唐三藏的紧箍咒,先是痛死,然后再被制得死死的,久而久之,就会被感化变成良民。 这一对,乔阿恩还算写得开心,就是比较烦恼该怎么把女主角写得聪明一点,毕竟乔阿恩头脑阿呆阿呆的,光是要创造出一个聪明的女主角就够头痛了,所幸诸葛玥应该、可能、还算聪明吧…… (心虚ing~~) 总之,写完了,写完了,乔阿恩要去happy了,天气这么冷,泡个温泉应该粉不错,去看个电影也不赖,哇,妄想暴走啦! 对了,寒流一波一波接着来,请大家一定要记得保暖喔! 保暖之余,也别忘了生活安全,千万不要将热水器装在家里面,使用热水器的同时,也一定要注意保持空气流通,还有要注意家中的电力负荷,不要同时开太多的电器产品,以免电线走火。 新闻在看,心也要注意。^^ 乔阿恩碎碎念,大家勉强听之吧! 就酱,我们下本书见。 p.s.阿轩,我收到你的圣诞节卡片了,谢谢你今年也祝福我,好开心! 虽然都已经跨年了,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声merry christmas! and·happy new year·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