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虫的缸中夫》 【女主角的份量】 绿光 绿光再次造访甜柠檬~ 非常荣幸可以和其他三位大大一起合写书展主题书,而且是来到甜柠檬,感觉又是一次有趣的经验。 然,最有趣的还是这回主题书的设定呀。 好小的米缸呀……好有份量的女主角。 是的,这次的女主角是有点粉润粉润的,完全应阿编的要求。 “可是,阿编觉得要怎么的胖度比较恰当?”我问。 说真的,我笔下的女主角,很少出现这一款的呀,不伤脑筋,只是希望在自个儿脑袋里头先萌个外形再说。 “就肚子有点肉呗。”阿编如是说。 “……有哪个女孩子肚子上没有肉的?”纸片人吗? “我觉得你不太有肉呀……” “不不不,非也非也。”这纯粹只是在下把走山的状况掩饰得很好罢了,请夸奖我很懂得怎么掩饰,如何?想知道怎么掩饰小腹和小萝卜,让身形看起来更修长纤美的,请上绿光部落格……不,以上这段是开玩笑的,在下没有办法提供完美穿衣法,反倒是穿着随性得被陈总唾弃得要命的呀…… 总而言之,阿编要我把身旁人都想过一遍,找出最佳形象。 于是乎,我开始想像了,就像是点兵一样,点啊点的,突然点到了某个人! 话说,这金鱼宝贝可爱得紧呀,身形和个性都和我设定的女主角很相似,要是不以她为形,那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所以,当啷~米乃禄诞生了~撒小花~ 爱吃聒噪怕寂寞的米乃禄,捡到了爱钱寡言很孤独的世君临,故事就这么开始~还等什么咧,赶紧往下看呗~ p.s.:亲爱的金鱼宝贝,我卑鄙的先斩后奏,借用你的形象,希望你不会生气呀~因为我觉得米乃禄的可爱个性里头,有一点真的很像你呀~哪一点?你去找找呗…… 再p.s.:在这里拜个晚年,希望大家可以兔年行大运,要是来到书展新月展摊,别忘了朝月光美人兔膜拜,以祈求兔来运转,要是能够拔到月光美人兔身上的兔毛……亲爱的,那必定可以心想事成、平安健康喔~哈~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无敌嫁妆】系列在线阅读: 无敌嫁妆之一《乞儿的菜刀经》 作者:阳光晴子 http://.dddbbb/html2/94738/index.html 无敌嫁妆之二《米虫的缸中夫》 作者:绿光 http://.dddbbb/html2/94739/index.html 无敌嫁妆之三《无盐的小春宫》 作者:湛露 http://.dddbbb/html2/94740/index.html 无敌嫁妆之四《傻妃的照妖镜》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4741/index.html 楔子 入冬后的第一阵冷雨,稀稀落落地降下,打在琉璃瓦上,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长廊底下的芭蕉叶上也悬着一颗颗剔透水珠,声景交织出庭院的和谐闲淡。 然而,大厅里的细微对谈声,可不像外头景致这般闲情。 “世爷,这价格和咱们当初谈的截然不同。” 黄梨木精雕吉兽呈祥的大圆桌边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苦愁着脸,一个则轻啜四两要价一两黄金的进贡洞庭春,一双带邪的黑眸直睇着窗外雨景,长指在桌面轻敲。 “刘爷,话不是这么说,当初你和我说这玉炉时,也没将这玉炉说得这么非凡。”被唤作世爷的男人搁下白玉茶杯,拎起桌面的龙形玉炉。玉炉通体翠绿,唯有一点红,偏巧就点在龙眼上,更显得龙形栩栩如生。 男人略抬眼,微淡的光线勾勒出他教人惊艳的俊颜,精雕细琢的五官,妖美无俦,可谓鬼斧神工之作。 他将玉炉搁在掌心把玩,深邃黑眸噙着一抹坏笑。 “这……” “我记得你说,这玉炉出自名玉匠柳魁之手,在外叫价约莫黄金百两,然而我却发现,盛装玉炉的髹漆盒底可是有前皇落款的,连盒带炉,值的可是上千两黄金哪。”男人的嗓音低沉悦耳,语带笑意,却透着一股冷冽,瞳眸略迸危险。 玉匠柳魁,雕功出神入化,可将玉石雕磨得如蛋壳般薄细,名闻天下,甚至获得皇室青睐,曾受召进宫。而前皇亦有双巧手,喜制描金髹漆盒,两件巨宝成双,在黑市叫价连城。 “我……我想要的只是那只龙形炉,怎知道这炉好巧不巧装在前皇打造的盒里?”刘姓男子笑得无奈,替自己叫屈。 “可我这炉和盒是一并买进,也打算一并转出,刘爷要有兴趣,就一块带走,要是不愿,那这桩买卖就当咱们没说过。”男人笑得邪气,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世延斋里还有许多事要我亲自发派,没法好好接待刘爷,还望刘爷海涵。” 男人所说之世延斋以丝织起家,旗下有布坊百家,丝造厂十数座,出产的八字纹织锦是年年进贡的珍品,可如今,称霸丝织业已经满足不了男人的野心,他积极向外拓展事业版图,能赚钱的生意全都插上一手,就连古玩市场也不放过,也难怪这屋宇能花费大笔钱财据山穿洞凿建,以琉璃乌玉坠点装饰,各厅间的帘子也都是用最上等的珍珠串上。 “等等!”见他要走,刘爷赶忙应允。“一千两黄金对不?我买就是了!” 男人缓缓回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只要我看得上眼,便一定弄得到手,而且肯定是众人抢着要的宝贝。一千两黄金,可是我买进的价格,如今卖出,至少要一千五百两。” “你!” “刘爷放心,买卖不成仁义在,下次要是再有刘爷搁在心上的宝物,记得告知我一声,我必定想尽办法替你拿到手。”男人气定神闲,与生俱来的霸气凝在眉眼之间。“只是——”他似笑非笑地瞅着眼前人。 “刘爷,你该知道,我很忙,更重要的是,我很贵,届时你就算捧着金山,也不见得差得动我。” “你……”刘爷怕得罪他,往后就再没好手替他寻找宝物的下落,再想到这件宝贝往后增值的价值极高,也只能牙一咬——“一千五百两黄金,我买了!” 男人立即一弹指,“石猛。” “爷,小的来了。”身为总管兼贴侍的石猛从厅外快步走来,将早已备妥的文房四宝与合同往桌面一摆。“刘爷,这是行规,还请您签下。” 因上门的客人不可能身怀巨款,因此主子会让人先签张借据,日后再上门清款,彼此皆大欢喜。 刘爷叹了口气,无奈的签了名,拿过宝物走人。 虽说他并不喜欢和这嗜钱如命的男人打交道,可对方确实很有一套,只要说得出名堂的宝贝,再加上一点线索,三个月内必有消息,半年内必定到手,正因如此,就算明知道卖贵了,还是非买不可。 “爷,这买卖真是太划算了,一翻手就赚了五百两黄金。”石猛送走人后,回到大厅,简直要把主子当神膜拜。 “花费那么多时间,一千两黄金不算好赚。”男人心思缜密,算盘打得精,将花费的时间和人工全算了进去,决定往后只要离京城太远的案件,一律不接。 石猛眨了眨牛眼般的大眼,不敢相信主子竟诓了别人。“不是赚了五百两?” “退后些,你的大眼吓到我了。” 抿了抿唇,石猛有些受伤。又不是他自愿要长这样,他眼睛就这么大,模样就是清秀标致,身形纤瘦不长肉,和他的名字……差很大呀。 “我究竟花多少钱买进,有必要告诉他吗?”男子哼了声。“对了,那批南方的米粮可到了?” “预计今日到商埠,可我想不通,为何爷要特地买下附近几个县的米粮?” 京城城郊有良田几万亩,米粒剔透,是上贡的御米,也让京城一带自给自足,特意再往南方调那么多的米粮,用途难以想象。 “要是我做的事你猜得到,今天就换你当家作主了。”男子慵懒地笑着。“还有,所有的药材可有如往年全都备齐?” “有,爷吩咐的事我不敢怠慢,早已派人处理,预计要再过几天才会到京城。”石猛赶忙道。 男人满意的点点头。“很好。” “那么,晚些爷要去商埠接货吗?” “不了,我还有约要赴。” “什么约?” “宽爷约我在外头碰面。”他想了想,看着外头渐歇的雨势,又道:“待会备马,我要到唤日城,约莫会待上几日。” 百定王朝的京城是个双子城,南方接御影山脉末端,千丈河从山脉狭谷斜穿京城,为南来北往最便利的运输河道,它也将城一分为二,东为唤日城,西是逐月城。 男人正打算起身,瞥见雨势蓦地加大,又坐回铺上锦套的太师椅。 “晚些再出门。” “欸?可是爷不是要和宽爷碰面?” “纵有天大的事要办,也得等雨停。” 石猛闻言,不由得笑眯了双大眼。“是啊,要是弄脏袍子,爷可要抓狂了。”他的爷天生爱干净,容不得身上有半点脏。 “很好笑?”男人冷笑,眼神充满威胁。 “……也还好。” “还笑?” “……爷,这脸是天生的笑脸,就算哭了也像在笑……”他也很无奈呀。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无敌嫁妆】系列在线阅读: 无敌嫁妆之一《乞儿的菜刀经》 作者:阳光晴子 http://.dddbbb/html2/94738/index.html 无敌嫁妆之二《米虫的缸中夫》 作者:绿光 http://.dddbbb/html2/94739/index.html 无敌嫁妆之三《无盐的小春宫》 作者:湛露 http://.dddbbb/html2/94740/index.html 无敌嫁妆之四《傻妃的照妖镜》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4741/index.html 第一章 一早下了场冰雨,湿冷冻人,街上的乞儿纷纷朝御影山走,想到山里的善若寺避避。 由于时逢年节,不少百姓也特地前来参拜,向寺中大佛求个好来年,因此沿路人声鼎沸。 蓦地,山林震动,庙里百姓不由得回头,只见两团白绒绒的球惊天动地而来,教众人莫不倒抽口气。 然而,再仔细一瞧,众人又不禁勾笑。 “米家千金!” 走在前头的圆球米乃禄热情地回应。“掌柜夫人,您来上香啊?” 米乃禄有双水灵大眼,眼力又极好,一眼便认出发话者是酒楼的掌柜夫人。 “是啊,今儿个是来祈求来年好运的。”掌柜夫人笑吟吟地瞧着她,见她后头还跟着几个彪形大汉,肩上都挑了不少包米,便问:“你今日又来发粮?” “是啊,快过年了,今儿个天候又不好,我想街上乞儿必定会来庙里躲雨,所以差人带了一些米上山,希望至少能让他们也过个好冬。”她的嗓音清脆,说起话来像玉珠落盘,又快又嘹亮。 “米家千金真是菩萨心肠呢。”掌柜夫人由衷道。 虽说正值盛世,京城百姓皆能富足度日,但倒不是每户人家都愿意发粮助人,况且帮的还是不知道打哪来的乞儿。 “没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反正我家经营米铺,米多的是,不怕人吃。”米乃禄笑嘻嘻的。 掌柜夫人脸上勾着笑,内心却忍不住叹气。 米乃禄是唤日城米铺子的千金,长相讨喜,圆脸粉腮,玉面不着妆也白皙清透,全城实难再找到像她肤色这般赛雪的姑娘,再加上有双水灵大眼与弯弯菱唇,热心又善良,教人一看便喜欢。 然而,她的身材…… 头上戴着兔耳帽,再加上一件及膝兔绒斗篷,将她原就圆润的身形衬得更圆了……但,她绝非是胖,只是现今正逢瘦如柳叶的美人当道,所以显得她比较有份量。 “小姐,都准备好了。”米乃禄的贴身丫鬟米丽秉报。她和主子一样心宽体胖,然而心思细腻,动作利落,早已要彪形大汉们就定位。 “我知道了。”米乃禄回头看了下,确定米粮已摆定,前方也聚集了不少乞丐等着领米,她才笑说:“掌柜夫人,我得去忙了。” “去吧。” 走到长桌前,要米丽开始分发米粮,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不断观察四周,好一会之后又对米丽说:“丽儿,这儿交给你,我到后头瞧瞧,看是不是有人还没过来。” 米家铺子定期会发放米粮赈济,地点都在善若寺,由于此举行之有年,甚至吸引不少外地的穷困人家前来,但也常有人错过,这时就需要靠她走动提醒。 “嗯,我知道了。”米丽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小姐,要不要带个人一道去?” 米乃禄闻言哈哈一笑。“带个人做什么?帮我扛人吗?”她摆摆手,如识途老马般朝庙后方走去。 虽说她是京城名气响亮的米铺千金,身份颇尊贵,然而却不曾引来好色之徒的觊觎,只因京城流行了数十年的纤瘦美人,而米乃禄身形较一般女子高大,身上又多了些肉,看起来浑圆润美,即使活脱脱是个美人儿,还是注定出不了头。 她举步坚定,走路有风,绕过寺后长廊,脸不红气不喘地踏上后山天然的嶙峋怪岩,居高临下地查看着哪里有状似迷路的路人。突地,她瞥见不远处的山岩底下站了个人,那人的脚旁还躺有个人似的,她想也没想地开口。“那位爷,需要帮忙吗?” 只见那人顿了下,旋即头也没回地朝另一头堆栈的岩块上跑。 “欸?”米乃禄不解地愣了下,眯眼再朝躺着的那人看去,瞧他像是昏迷了,不再细想,她身手灵活地跳下岩石,不一会工夫就来到那人身边。 “爷,你还好吗?”她蹲在他身旁,双眼猛地一亮,小嘴不禁微启。“哇……好俊的人哪。” 立体眉骨上头是蘸墨似的浓眉,长睫紧闭,俊鼻高挺,紧抿的唇线条分明,尽管此时有些狼狈,但压根无损男人如名匠巧手雕凿的完美面容。 她认识的人不少,好看的也挺多,但是能像眼前这人就算紧闭双眼也能教人屏息注视的几乎没有。 只是,现下似乎不是让她安心打量人的时候。 “爷、爷,醒醒。”她伸手轻拍他的肩。 男人的脸色苍白,颊上有擦伤,身上精致的玄色绫袍有些磨损,经她这么一拍,浓密长睫微微颤动起来。 “爷。”米乃禄见他眼睫动了动,总算松口气。要是唤个两声便转醒,就代表他应该没有大碍。 男人皱着眉头,唇发狠地抿得更紧,忽地吐出一口气,才缓缓张开眼,接着却又紧眯起来。 “……哪有这么大的兔子?” 如此稀世巨兔,要是能够带回去,叫价肯定不菲。男子昏沉中想着……突然后脑勺一阵痛楚教他顿时又昏了过去。 “爷?”发现他的不对劲,米乃禄赶紧推推他再拍拍他,但对方却动也不动。“糟了,这下怎么好?” 都怪她一语成谶,笑说要带个护院来扛人,这下可好,真要叫人来扛了。 不过……她顿了顿,想起方才的男子。那人到底是这人的朋友还是仇家,究竟是要帮他还是害他……不成,越想她越不放心将他留在原地,于是轻抓着男人的肩,深吸口气,猛地使劲将他扯离地面,再一使劲便将他扛在肩上。 “呼,还好,不算太重。”她自言自语,可看着眼前如梯而上的迭岩,又苦着脸,咬了咬牙踏出第一步。 没法子,谁要她撞见了他呢? “小姐,都睡一晚了,怎么他还不醒?” “不晓得,可是大夫明明说他没什么大碍,伤势也不严重呀。” 清脆的嗓音清亮如玉,悦耳得教人舒服,让床榻上的人从深沉的黑暗之中逐渐转醒。 “这下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老爷一早回来,听徐总管说你带了个男人回府,脸色大变,直嚷着要过来看个究竟呢。” “看就看呀,我是救人,这是好事。” “小姐,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金枝玉叶,突然带了个男人回来,外头的人会怎么说?” “怎么说?” “……”看着主子万分认真的表情,米丽不禁叹气。 她家主子并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她古道热肠,见人有难必定出手相助,对待下人就像手足,是个什么都好又没架子的好人。 但坏就坏在她半点人心险恶都不懂,有时在外吃了闷亏也没发现,被人当面揶揄还笑嘻嘻的,如今带了个男人回来,不知道外头又要说得如何荒唐伤人了。 米丽心思千回百转,垂眼看向床上的男人,却见他不知何时张开了眼,正看着自己。 “……怎会有这么大颗的馒头?”更吊诡的是,竟然有两颗。 馒头做这么大颗,又不一定比较值钱,搁着吃不完,简直是浪费了。 “喂!你说什么?!”虽说他只是轻声呢喃,但米丽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家主子好心救你回来,你居然说我家主子是馒头?!” “……不,你也是。”尖锐的质问令男人拧起眉。 “丽儿,算了,馒头也没什么不好,便宜又好吃。”米乃禄哈哈笑,不以为忤地走近床边。“这位爷,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男人想了下。“浑身都痛。”感觉像被大石压过,而最痛的地方是他的后脑勺。 “你手上的伤口大夫已经帮你包扎过了,身上的淤青也替你上了药,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了。”米乃禄尽责地告知。 “是吗?”大梦初醒的男人逐渐适应光线,眼前不再模糊,清楚瞧见眼前人秀美的轮廓和丰腴的身形。 “对了,你怎么会摔在善若寺后方的岩块底下?”她问。 “我?” “对啊,是我把你从底下扛起来的。”米乃禄毫不介意道出自己的力大无比。“不过你放心,一到寺内,就换我家的护院扛你,所以你不用担心大男人的尊严扫地。”虽说把他从善若寺扛回家她也办得到,但总得替他着想。 “善若寺?” “是呀。” “我去那边做什么?” “这……你怎么会问我呢?”她好笑地看着他反问。 男人直瞅着她,好半晌才皱着眉道:“……我不记得。” “欸?”米乃禄看了丫鬟一眼,抿了抿唇出声又问:“爷,你可记得你是何方人氏?” 男人想了下。“……不记得。” 她登时瞪大眼。“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人懒懒地看向她,清冷的口吻分不出好恶。“就跟你说不记得,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听不懂?” “喂,我家小姐救你回来,你竟然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米丽为主子抱不平,气得想要将他直接丢出米府。 “是我要她救的吗?” 霎时,米丽有股冲动想要将他就地正法并毁尸灭迹。 “丽儿,去把大夫找来。”米乃禄实时打断两人充满火药味的对话。 “小姐!”她不服气地扁起嘴。 “送佛送上天,听过没有?” 闻言,她再不服气只能气得跺脚而去。 待贴身丫鬟离去后,米乃禄才一脸抱歉地说:“丽儿的脾气呛了点,但她没有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既然你这主子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样?”他的态度有点嚣张狂妄,但唇边的笑偏是恁地吸引人。 “不过,你也不用急,一切等大夫来了之后再做打算。” 男人直瞅着她,终于说出一句不带敌意的话。“多谢。”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一盏茶的时间,米丽将大夫找来,也一并惊动了米家老爷。 说穿了,她是故意的,要老爷前来仲裁,非要将这可恶的男人赶出府不可。 大夫看诊完毕之后,一脸无奈道:“他恐怕是撞伤头,失了记忆。” “大夫,这要吃什么药?”米乃禄轻问。 “啥药都不用吃,改天就会恢复。” “……改天是什么时候?”她问得小心翼翼,水润美眸一下看那男人,一下又飘到脸很臭的爹亲身上。 “这个嘛……”大夫捻着长须,看向她再看向米来宝。“也许是待会儿,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又也许是十年后,这实在是说不准。” 米乃禄闻言顿时瞪大眼,瞥见爹亲略嫌铁青的脸,立即摆起讨好的笑。 “丽儿,还不赶紧送大夫?” “是,小姐。” 米丽知道主子怕大夫再说下去,老爷会变得更恐怖,所以赶紧把大夫送出府。 顿时,房里沉默了下来。 米乃禄看向被告知恐怕失了记忆却依旧纹风不动的男人,不禁疑惑他是天生冷静,还是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不过,他的眸色清隽,长睫半垂,像是在思忖什么,如此气度就像个沉稳内敛的人,并非庸俗之辈。 “禄儿,你这样子象话吗?”好半晌,米来宝终于开口了。他身形短小精实,面貌勉强算是干净,一双细长眸子极为犀利。 “呃……可是爹啊,不是你跟我说,见人有难,必定要出手相助的吗?”以往她也常帮许多人,爹从来不吭声的。 “助人是好事,可是你不该这般不知矜持地打量一个陌生男人。”基于保护女儿的立场,他眯眼打量着沉默中的男人。“况且,你还没摸清人家底细,就把他带回你的院落,象话吗?” “可是爹,我要是知道他的底细,早就送他回家了。” “你!”米来宝气得瞪眼吹胡子。这女儿真是教他宠坏了,凡事都由着她,结果如今竟会跟他顶嘴了。 “爹,他现在失了记忆,你总不能要我赶他走吧,这样太说不过去了。”米乃禄走向他,轻扯着他的袖角。“爹,不是我爱多管闲事,而是人我都救回家了,要是现在赶他走,你想外头的人会怎么说咱们?”她边撒娇边挑着软刺往爹亲心里扎,算准他好面子,丢不起脸。 米来宝闻言,果真开始犹豫。 “那个……”男人见他们父女俩你来我往地说着,突地开口。 “呃,你不要担心,尽管在这里养伤。”米乃禄忙道。虽然觉得他似乎不太需要安抚,但毕竟他没了记忆,再内敛也总会不安的。 男人直睇着她,淡声问着:“我能请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他对眼前的一切极为陌生又难以理解,只想厘清状况。 “喔,是这样子的。”先将爹亲撇在一边,米乃禄将她当天看见的事说过一遍。“……不过,我想站在你旁边的那个人应该不是你的朋友,因为他一见到我就跑了。” 男人想了下,下意识地寻探身上,发现没有荷包,更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禁微拧起眉。 “你将我身上的东西拿走了吗?”他问的同时,不经意看见衣领处的脏污,浓眉顿时拢得更紧,彷佛比掉了荷包更加不满。 “不不不,你身上的东西我都没动。”她赶忙澄清,突地想到——“该不会那个人趁你昏迷时偷了你的东西,所以我一出声,他才吓得跑了?”这么一想,一切似乎都合理了。 “话都是你说的,我怎么知道真伪?”男人不动声色地垂睫回忆,然而脑袋里偏偏什么画面都没有。 “呃,这个嘛……” “喂,你也未免太不识好人心了吧!我女儿将你救回来,没听你说半句谢,反而还要被你怀疑,这还有公理吗?”听见这话,米来宝更气了。 “爹、爹!”米乃禄见状,赶紧安抚。“我说爹呀,你别生气,这位爷没了记忆,心底必定恐慌,加上身上的东西掉了,会这样怀疑也算正常,这没什么好气的。” “还没什么好气的?你救了他,可你瞧瞧他那是什么态度!” “不打紧,反正我救人是因为我想救,他说不说谢都不重要。” 米来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暗恼女儿实在太善良,太好说话了。 “况且,你瞧他一身绫罗,代表他出身不凡,不知道是打哪来的贵公子,说不准明日他的家人找上门,咱们还可以攀上生意,这不也顶好?”米乃禄附在他耳边细声说。 虽说她眼中向来没有贫富差别,可是现下只要能让这男人留下,她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米来宝不禁再看了眼那男人,他发乱髭生,但面相堂堂,气度确实不凡,再加上一身行头,虽有些破损脏污,但仍可见衣料不俗,这才终于点头。“他可以留下。” “就知道爹最古道热肠,不可能见死不救!”她不由得大喜,随即谄媚的赞美,堵住爹亲的后路,免得他日后反悔。 “但是——”米来宝顿了顿,看向再度沉默的男人。“你要以什么名义让他待在这里?” “欸?” “大夫说了,他恢复记忆的时间没个准,要是他二十年后都没想起自己是谁,那咱们岂不是要养他二十年?” “……要不,让他暂时当我院落里的洒扫家丁好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退一步。 男人闻言,挑眉抬眼。“光看我身上的穿着,便知道出身必定不凡,你确定要我当个洒扫家丁?” “问题是你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们肯给你一个安身之处,你就要偷笑了。”米来宝抢在女儿之前出声。 这个男人,他一见就讨厌。 原因就出在他的眼神,太过笃定而邪气,那绝非寻常人家会有的,而且态度太过云淡风轻,压根无惧自己失忆的状况,再者,他失忆一事尚难辨真假,要是他是有心混进府里呢?他的宝贝女儿美艳动人,万一一个不小心着了他的道,该如何是好? “听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男人竟也认同了米来宝的话。 “好了,瞧你气色也不算太差,该起来转到仆房了。”米来宝完全无法忍受女儿的院落住进一个男人。 “爹,他才刚醒耶!” “醒了就是没事了!”这一点,他坚持到底。 米乃禄没辙,只能一脸抱歉的瞅着男人。 男人瞧着她,露出莞尔笑意。 跟着米家父女来到西边的仆房,一开门,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鼻而来,教男人不禁皱起眉。 仆房里极为简陋,一张桌子,左手边一整排大通铺,尽头处则是一座极为破旧的橱柜。 “喏,你就在这里住下。”米来宝说道。 “……没有别的房?”男人看向床上凌乱的衣物,推算了下。“这间仆房至少已经睡了十个人,再多我一个,难道不嫌太窄?” “有得睡你还嫌?” “爹!”米乃禄忍不住出声,总觉得爹待他实在不厚道。 虽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人家一身锦衣华服,肯定出身富裕,如今要他屈就在这大通铺,实在说不过去。 “没得商量。”基于保护女儿的原则,害虫都得驱逐离她远远的。 男人扬了扬眉,叹口气。“算了,就这样吧。”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他还懂。 “喏,这衣服给你换。”米来宝见他妥协,得意的从总管手中取来一套青衣。 男人看了一眼,又皱眉。“没有干净一点的吗?” 一听,米来宝的恶人脸顿时再现。“这衣裳可是洗过的,你还敢嫌?”他是瞧他衣衫都破了,好心给他一套衣服,他竟这么不识相! 男人死瞪着他手上那套衣裳,再看自己一身脏污的模样,只能勉为其难的低头接过。 米乃禄看出他的无奈,不禁更加抱歉,打定主意待会外出买件衫子让他替换。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将他安置好,那你也该回书房准备算帐了。”安顿完闲杂人等,米来宝回身,硬是挡住女儿的视线。 米乃禄闻言,白嫩嫩的颊瞬间干瘪。“爹……我昨日算过了。” “你昨日算那什么帐?管事都看不懂,今日给我重来!”米来宝轻斥,把她拉出仆房外,吩咐总管发派工作给男人,然后盯着女儿叨念。“明日还要到米仓那里点数,你这帐不赶紧算好,明日要怎么出门?” 想起那笔怎么算都不对的帐,米乃禄就哀怨得没有多余的心神再多说些什么,连招呼都没和男人打,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站在仆房内的男人也不在意,关上门,换了衣裳,在床上清出一片空间后,缓缓坐上去。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房外,再缓缓看向自己换下的那套衣裳,脑袋仍旧是一片空白。 他找过了,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甚至是能证明自己是谁的物品,即使依穿着推断,他肯定是富贵人家,然而想不起过往,再富贵也没用。 这也代表他必须暂时待在这里,可暂时是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是十年? 他闭了闭眼,自嘲一笑,忍不住佩服自己,在这当头他居然没半点惊慌和畏惧,这是否表示他是个处变不惊的人? 不过若真要待下,他绝对不要住在这个充满男人汗臭味的房间。 看来,要想改变现状,只能够先朝那位千金下手了。 “喂,你这个新来的倒是挺悠闲,眼睛是长在哪儿,我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你怎么好像都没瞧见我?”米家总管常寿和米来宝一个样,短小精干,有双细长锐利的眸。 男人闻声,侧眼探去,淡淡勾笑,“不知道如何称呼?” “我是米府总管,你可以叫我一声常寿哥,也可唤我常总管。”常寿的性子和他的主子如出一辙,这是和他们小时一起长大有关。 “常总管,要马儿跑也得要先将马儿喂饱,你说,是不?”男人缓缓起身,高大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几乎将常寿覆盖住。 “你这么说也对,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现在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吃午膳了,你何不先干点活再吃?” 男人轻挑起眉。“……对了,在我干活之前,得先去跟小姐请安才行。” “不用,这事我会告诉小姐。现在你到外头,扫帚就搁在后头的小橱间里,先把前头落叶都扫一扫。”常寿说着,直朝门外走去,开始东指西点发派着工作。 “常总管,这么说不太对,我连小姐闺名都不知道,这样太说不过去。”男人跟着走到外头,视线却落在通往米乃禄院落的小径上。 “小姐闺名岂容你唐突?” “可是小姐救了我,方才我因太过震惊而忘了道谢,现在再不当面说声谢,岂是处世之道?”不等常寿开口,他又道:“况且,我没了记忆,很多细节都不记得,要是能从小姐那问出一些线索,说不准能早点恢复,这对我们彼此都是桩好事,对不?”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常寿只好点头。“走吧,我带你过去。”他说完,随即一马当先的走往小姐的院落。 “多谢常总管。”男人跟上他,雍容雅步,气定神闲。 只是两人才刚踏过院落的垂花拱门,便见家丁急步跑来跟常寿附耳禀报。 常寿听完思忖了下,淡声吩咐身后的男人。“小姐现在应该是在书房里,你往这里走,转上长廊走到底便是,问完后,赶紧去干活,别乱跑。” “我知道了,常总管。”看着他急步而去的背影,男人不禁勾弯唇角。 看来,就连老天都站在他这边哪。 第二章 男人踏上长廊,缓步走到底,便听见推开的窗子内飘出含糊不清的咕哝。 “明明一样是一百石,为什么冬天时,南来的米粮非得要再加计一石重,而春天时又得减一石?老是这样加加减减的,难怪我总是算错重量。” “那是因为冬天适逢雨季,米粮含水,重量自然要加计。而春天的时候刚好相反,南方烈日正盛,米粮在晒谷时,重量会减轻。”他走到窗前,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一双桃花眼对上正吃着米香的米乃禄。 米乃禄眨了眨眼,嘴里的米香塞得她说不出话,赶紧配了口茶,一口吞下,才忙问:“你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 “可是你刚刚说的很有道理,一点都不像是胡谒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知道,纯粹是直觉回应。” “喔……我说你啊……”话一出口,她不禁顿住。“真伤脑筋,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样你啊你的叫,真是太失礼了。” 男人看看不断从案上小缸里取出方块状的米香啃着的她,又看了看那缸。 那小缸像是白玉打造,雕着童子送桃的图腾,而她的小手白皙润美,不断拿起米香送进红滟的小嘴,窸窸窣窣啃得一脸满足,教他想起先前半昏半醒之际,瞧见的大兔子。 除了她的手很美,水灵的杏眼也极为秀美,细致柳眉还添了些许英气,小巧菱唇鲜嫩欲滴,搭在那张圆圆的嫩白脸上,极为讨喜。 “不如,你替我起个名。”倚在窗前,他随口说,双眼仍盯着那润白小手,发现她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滑,泛着樱花色泽。 “欸,这样好吗?” “有何不可?要不没名没姓的,怎么称呼彼此?” “你这么说也对。”米乃禄点点头,圆圆的大眼骨碌碌地转啊转的,突道:“就叫福至!” “……福至?” “对了,还没跟你说,我是米乃禄。”不像时下姑娘那般矜持规矩,她非常爽朗直率地说:“我爹叫做来宝,常总管叫寿,我叫做乃禄,再添个福,不就是福禄寿皆有?欸,等等,要是叫招财似乎也不错。”她说完 ,一脸兴味地看着他。 “……福至好了。”他唇边的笑意有点僵。 “好,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福至。”米乃禄热络地朝他招手。“来来来,进来吧,刚才听你说那些话,我想也许你在失忆之前,根本就是个商贾,要不怎会懂这么多。” “也许。”他大方地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 书房格局方正,一入内,正前方就是一大片抵着房顶的书架,摆满各式书籍,右手边是成套梨木桌椅,左手边则是黑桧木大桌,上头摆着几本已经翻开的册子。 “我在想,能不能请你帮我看看帐本?” “这不妥吧。”他想也没想地说。 “有什么关系,就当是帮我的忙吧。”她小嘴瘪得可怜。“我真的好可怜,永远搞不懂一季进货扣掉一成税赋之后到底还剩多少,更搞不清三百石的米粮分送到各家食堂之后,究竟剩余多少。”不是她不肯学,而是那些数字完全不给她面子,不愿和她交往啊! “可是……”他直瞅着她,发觉她天真得可怕。要是他今天心怀不诡,她岂不刚好正中歹人心思? “算我求你了。”她抓着帐本送到他面前,可怜兮兮地央求。 趁现在四下无人,丽儿又外出帮她买零食,正是找帮手的绝佳好时机,一旦错过,只怕她再也无法回天了。 瞧她可怜得要命,他不禁莞尔地接过帐本,逐条看着,一边沉吟道:“这记帐的方法容易教人搞混,应该要分门别类,把所有帐款明列,进出的价格也都要列表计算,否则又怎会知道一批货到底能赚多少?” 米乃禄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再度发现自己真的好可悲,已经摸了两年的帐本,却依旧有听没有懂。 “福至,那你觉得应该要怎么做?” “把所有的粮货分成几个单本记载,从买入价到卖出,税赋和徵收部份一同计算,不是更清楚?”他指着帐本上的数字和粮货,从简单之处教导她。 “那要怎么做呢?” 他俊面波澜不兴,缓缓侧过脸看向她殷殷期盼的眼。她的眼像是会说话,里头装满了祈求,教他想视而不见都难。 “……小姐不是要我替你整个重拟吧?” “我看不懂。” “……” “虽说现在要你报恩听起来有点卑鄙,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你刚才说的,我没一句听得懂,但再晚一点我爹就要来收我的帐本了,要是我不赶紧写好,说不准连午膳都没得吃,更可怕的是,我爹会一直待在我身边,一边催促我一边骂我。”米乃禄连珠炮似地解释完,便动手轻扯他的袖角。“福至,求你帮帮我,求你……” 瞧她双手紧抱成拳,低声下气的哀求,黑白分明的大眼还浮上一层水气,圆润的体态裹在月牙白的罗裳底下,俨然像只可爱的兔子,他不禁抿嘴低笑。 “好吧。” 她刚刚吃了下少零嘴,就算不吃午膳应该也不打紧才对,然而她那脆亮又柔软的嗓音像是有股魔力,就是差动得了他。 “福至福至,你一来,我的福气就来!”闻言,米乃禄喜出望外地拉着他坐到案前,把她的宝贝米缸拖到他面前。“来,这是京城闻名遐迩的粹酿堂米香,它用的是我家的米,加上各种干果,淋上一层麦芽糖,搅拌均匀之后再放入烤窑里烤制而成的,你尝尝。” 他看着她以两指掐住的方块米香——“你吃吧,我不饿。” “可是你从昨儿个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真的一点都不饿?” 他拿起笔蘸了墨,正要重拟帐本,却见米香在他眼前晃动,“小姐,你挡着我了。” “你真不吃?”她挪开一些。 “不饿。” “好吧。”她把米香一口塞进嘴里,咬得卡滋卡滋的,又迅速拎了一块,一边嚼一边说:“真不知道我爹怎么搞的,为什么硬要我学算帐呢?” “小姐可有手足?”他边写边问。 “没有,我爹就我一个女儿。” “那就对了,往后铺子的生意必定是要交给小姐的,小姐要是不学算帐,谁学?”他神情专注,运笔神速,却还能一心二用的与她交谈。 “可是我爹一直在替我物色夫家,要是我出阁的话,这铺子我也管不了。” “那么,老爷必定是打算替小姐招婿。” “如果是招婿的话,往后把帐本交给我的夫婿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我学这么多?而且不是我不肯学,实在是我真的没慧根,要是叫我做粗活,可能还上手一点。” “小姐贵为千金,岂能做粗活。” “我没那么娇贵。”她说着、吃着、抱怨着。“更怪的是,我爹老是带我到地主、商家那儿走动,举凡城里有什么筵席,也总要我出席。” “到地主、商家走动,与他们结识,有助你日后掌管铺子。”听起来米老爷用心良苦,要她学会亲力亲为,可惜她一点都不领情。 “这事有我未来的夫婿,要不还有我爹在,何必要我去做呢?”她叹气,只觉得这是门苦差事。 要是参与筵席,有得吃还一点都不苦,苦就苦在到地主家,得要看米质、算米重,还得记帐,而到商家时,则必须一并送货上门,货物进出当然也要记帐,偏偏她一看到帐本便头昏眼花。 他顿了顿,停下笔,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原来小姐一心只想当米虫。” “米虫?”她看着掐在指间的米香,不怒反笑。“对啊,我还真是米虫呢!我最爱吃米了,只要是米做的各种零食,我都爱得要命,方才我才要丽儿去城南的兴客食堂替我买米圆呢!你知道米圆是怎么做的吗?那要先把米磨成米汁,然后——” 这丫头真是单纯得教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竟连他的明讽都听不懂。“小姐,时候差不多了,要是我不赶紧重拟帐本,重新计算,只怕老爷来了,小姐就连话都说不出口了。”他笑中带刺地打断她的话。 虽说他挺喜欢涓流般的亮嗓,可她该是要学会适时闭上嘴。 “……喔。”她可怜兮兮地垂下脸,乖乖坐好。“福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吵你,只是啊,我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交心的姐妹淘,有时常常觉得很闷呢。”正因为闷,她才会常在外头走动,可是有时独自一人, 一旁没个知心好友陪伴,还是令她惆怅。 “小姐不是有个贴身丫鬟?” “丽儿是我的丫鬟,也像是我的妹妹,可是……要怎么说呢?她待我是主子,而不像手足,我想要的是一个不在乎我身份,可以和我平起平坐,随心所欲闲聊的知心人,是女是男都不打紧。”她说着,目光看向窗外,压根没瞧见他眼角抽动,迳自说下去。 “可是我爹总说男女有别,不许我和男子走得太近,所以也对你失礼了一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的。”他边写边回答,额角的青筋隐隐浮现。“只是小姐把心里话说给我这个外人听,妥当吗?” 这丫头到底是怎么着?装了一肚子的话,也不管他是熊是虎,就一古脑地和他聊心事,这是……寂寞吗? 思及此,他突地顿了下,想起以往身边好像也有个聒噪的人,每次要那人闭嘴时,对方总说就是寂寞才想讲话 。 那人是谁,现在他想不起来,但是“寂寞”两个字,倒是深刻地镂在他的脑海里。 “可我不觉得你是外人,何况你现在还在帮我拟帐本,不是吗?” 他顿时无言以对,但也替她庆幸她遇见的不是豺狼,要不就连怎么被吃都不知道。 “福至,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还好。” “那就是不会喽?” “……大概。” “你想,有没有那么一天,我可以遇见一个我想说话时他就坐着听,我想吃零食他就陪我吃的人?” “也许。” 她开心的笑眯了大眼。“福至,要是我说话太吵,你要记得告诉我,不要讨厌我。” 他又是一顿,觉得她这人热情得紧,没半点千金架子,也不至于神经大条到无视他人感受。“放心,我一定会说。” “嗯,那就好。”她笑了笑,抱着自己装零食的小米缸,高高兴兴的开启新话题。“对了,我跟你说,这小米缸可是白玉打造的唷,听说是我娘嫁来时的嫁妆。我爹说,哪天我要是成亲了,就要往下传给我的孩子当传家之宝,可是我总觉得……” “闭嘴。” “咦?” 福至抬眼,笑得她头皮发麻。“我说……闭、嘴!” 米乃禄顿时可怜兮兮地扁起嘴。“喔——”尾音拖得长长的。 耳根子清静了,他思绪专一地继续拟帐本,开始分条誊写,好一会才抬头,却见她一脸无聊地坐着发呆,连米香都不吃了, “……你可以再说一会。” “真的吗?”她双眼登时发亮。 他不禁莞尔。冲着她这有趣的模样,就暂时委屈自己一下好了。“说吧。” “福至,我跟你说喔,我啊……” 中午,米来宝到书房查探女儿的帐算得如何时,看见那个被捡回府的男人站在女儿身侧,火气瞬间爆发。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他扯起嗓门骂道:“谁准你踏进小姐的书房?!” “爹,别你啊你的叫,我替他取了个名,往后他就叫福至。” “我管他是福还是祸!反正他不能踏进你的院落,更不能靠你这么近,简直是不成体统!”说着就冲上前要拉人。 米乃禄见状,立刻起身阻止,并把帐本递上。“爹,你真是太失礼了,福至到书房是来帮我整理帐本,他好厉害,还重拟了计算方武,这么简单的条法,就连我都看懂了呢!” 米来宝吃惊的瞪大眼。“你这丫头,居然把铺子的帐本给一个外人看?!” “爹,你别急着骂,先把帐本看过再说嘛。”她又把剩余几本一并交到他的手上。 米来宝狠瞪她一眼才随手翻开帐本,待看清后,愤怒之色瞬间褪尽,两道长长的眉毛挑起,忽而又放平,细长的眼眸像是云散后的圆月,瞪得圆圆的。 “这是你拟的?” “是。”福至淡笑。 “你以往到底是在哪从商?”他不禁脱口问。 “爹,福至没了以往的记忆,你要他怎么回答你?”米乃禄没好气地插话。 “我都给忘了。”米来宝轻拍额角,可又有疑问。“可你要是什么都忘了,又怎会记得如何记帐?” “我也不知道,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但似乎没忘本领。”他不以为意地回答。 “确实是好本领,教我开了眼界。”米来宝由衷赞美,对他稍稍改观。 原因无他,实在是记帐是米家最弱的一环。 以往他试着让掌柜替他作帐,但后来却被掌柜亏空,所以才收回来,自己一笔一笔土法炼钢的记,不敢再托人 。 “这帐本的计算方式极为简单,只要从左一路算到右,便是进出货的利润,就算不托人也可以自行打理好。”福至走近一步,简略地解说。 “确实是如此。” “不过,依我看,根本没必要从南方进青稞。” “为何?” “稞性喜寒,在北方栽种会比南方收成还来得好,要是米家旗下有良田,我倒建议可以改种青稞,如此一来, 就不用因此被一连课税。”福至沉吟了下。“好比说,一百石的青稞价值五十两,从南方贯县一路上京城,至少要经过五道水关,五次税换算下来,成本大概多出十八两,来到京城,分卖出七八成较好的,可以一斗约一百文钱的价格卖出,如此一来……” 米来宝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他对于青稞的计价如此清楚。的确,进青稞后扣除课税,再分优劣卖出,会损失不少利润,与其如此,倒不如在本地栽种,省去运费关扣,实赚至少有五十两以上。 “不过,京城的良田几乎都是用来种植稻米,还有几亩是御贡的珍珠米,很难再开拓。”这下子他可是虚心受教了。 米家在城郊有数十亩良田,一直以来都是栽种米粮,其余的谷类皆从南方采买。他一心以为米粮价格最高,反倒忽略了其他谷类也极有发展。 “情况我极易种植,不需要良田,只要施种肥壤,便能长得极好。”福至仔细说明。“如今京城富裕,家家户户都喜欢设宴风雅一番,饮食自然也多元化,青稞在未来必定会更加热门。” 米来宝听着,脑袋里已经开始计算。“我知道了,我会立刻着手去处理这件事。”他说着,突地察觉自己待人真是太不厚道了,不由得老脸微赧。“福至,先前对你诸多失礼,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老爷太客气了,我失去记忆,老爷还愿意收留,我已经相当感恩。”他低笑。 “不不不。”米来宝摇着手,觉得自己老眼昏花,将福当成祸,失礼得简直无脸见人 米乃禄虽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但一见到爹亲的反应,更觉得福至像神一样。 此刻,米丽方巧从长廊走来,手上抱着大小油纸包好的零食,一见福至在房里,开口便骂,“你这个人怎么跑到这里来?真是太不要脸了,难不成是见我家小姐太美,硬要巴上不可?” “米丽,不得无礼!”米来宝急斥。“福至是咱们府上的贵客,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小姐的夫子,负责教导小姐如何管帐。” “嘎?”米丽呆住。这是怎么着?她不过上街一趟,马上就风云变色了? “如此安排,不知道你觉得如何?”米来宝弯着腰,略嫌谄媚的笑问福至。 福至微扬起眉。“一切听候老爷吩咐,不过……我似乎有些饿了。” “瞧我糊涂的。”米来宝马上对米丽吼。“米丽,没听见夫子说的话?还不机伶一点,上厨房把最上等的菜色都端过来,并马上差人过府替夫子裁制新衣,再赶紧在小姐院落西厢打扫出一间房让夫子住下。” 米丽陡然傻眼,觉得眼前这男人可怕得紧,竟然连自家老爷都驯服了。 一顿午膳,珍馐佳肴尽现,福至却习以为常,他不禁推定自己过往八成过得很好,才会如此习惯。 然而,最教他惊诧的,是米乃禄的好食欲。 只见她红烧鸡腿一把抓,御贡的珍珠米像开水般地往嘴边送,一碗接一碗,压根不避讳他这个外人在场。 虽说她的吃法豪迈,教人看着都觉得肚子饿了,不过整体而言,她的吃相仍是相当有规矩。 “福至,你不是饿了?多吃点,我家的珍珠米可是连皇上都说好,刚炊好时,晶莹剔透,粒粒分明,入口软嫩有嚼劲,有股特殊的米香,这是他处绝对吃不到的极品喔。”米乃禄津津有味的吃着,不忘出声介绍。 “禄儿……”米来宝难堪的摀着眼。 呜呜,他不该把女儿宠坏,宠得她在男人面前竟也不顾形象,一连吃了两碗,一点都不知道要遮掩。 “爹,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米来宝低声哀嚎,好气女儿的少根筋,总是在状况外。 “爹?”米乃禄不解地抬头看他。 看着眼前这对父女的互动,不知怎地,福至唇角不觉扯出一抹笑。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爱笑之人,然而待在这里,他确实是开怀的。 “禄儿,你好歹遮掩一下!”米来宝终于忍不住低声轻斥。 “遮掩什么?” “就……”不就是遮掩食量? 她餐餐都要三碗饭,餐外还抱着零食不放,虽说他觉得女儿白白圆圆瞧起来赏心悦目,因此从不限制她的食量,也不希望她像外头的柳叶人千金一样,可是外人在场时,好歹矜持些不要吓到人啊! “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遇到好吃的东西,自然要大口吃、痛快吃,有什么不对?” “……”他完全赞成女儿的说法,可是有些时候,总要顾及面子,要是这得来不易的夫子因为他招待不周,又被女儿的食量吓到,决定一走了之,损失岂不大了? “小姐说得对极。” 米来宝一愣,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福至,见他也大口吃起菜肴和珍珠米饭,态度极为自在,但不见轻佻,立即笑眯了眼。 “可不是?好吃就是好吃,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吃,能够吃到如此美好的菜肴,是多么幸福的事。” “对极。”福至一笑,吃得也颇痛快。 其实面对珍馐美食时,他一点食欲都没有,然而看着她的吃相,听着她的论调,他忽然就觉得饿得受不了,想学她大口痛快地吃。 米来宝直瞅着他,笑得欣慰。 头一眼见到这男人,总觉得他太过深沉,城府难测,可偏偏他的举措又极为坦荡,对自己的进言也颇中肯,如果要说他是个小人,也必定是个不使暗招的真小人。 而且,他对女儿不同于一般认知的丰腴体态并没有任何鄙夷,令他不禁偷偷生起一个想法,将他纳为女婿人选。 福至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痛快地吃着,仿佛尝见米乃禄所说的幸福味道。 第三章 一早,下着霏霏细雨,福至被米府的下人唤醒,随即起身整装,束起檀发,穿上米来宝差人送上的对领月牙白绣银边锦袍,缓步走到大厅,便见一抹阴暗的影子缩在角落里。 他眨眨眼,定睛一瞧,竟是毫无生气的米乃禄。 “小姐?”他轻唤。 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让她脸色消沉至此,彷佛风中残烛,只剩一口气。 米乃禄脸色惨灰,眸色飘动如魅,一见到他,瞬间犹如溺水之人找到了浮木,猛地抓住他,死都不肯放。 “……小姐?”他想要退后,但她实在抓得太紧,他竟一步也动不了,除了暗自惊讶她的力气大之外,也觉得这米家千金未免太与众不同,居然不拘小节到这种地步,几乎无视男女之别。 “福至,你也要一起去,对不对?” “去哪?” “去米仓,今天有南方的粮货送抵,要开始点收,这很恐怖的,要花大半天才搞得定。”她说着,眼底已经有两泡泪待命。“你一定要帮我,非帮我不可,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睇着她水汪汪的大眼,和恍如抓住最后一线生机的神情,他忍俊不住地低笑出声。 “你别笑,我是说真的,你看不出来我很认真吗?”呜呜,还有没有良心啊!在她这么无助之时,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过……怎么有人可以笑得如此赏心悦目? 米乃禄即使心里急得要命,仍不自觉被他的笑强烈吸引。 “我应该会随同前去,要不老爷特地差人找我做什么?”福至笑眯了眼,喜欢看她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忽喜忽悲,仿佛他很重要,足以影响她的情绪。 可这是什么样的心态,他却没个准,毕竟他没了记忆,无法推算以往发生这种状况时,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真的?”米乃禄闻言,水亮亮的大眼又泛起我见犹怜的雾气,但这回不是悲,而是喜极欲泣。 “我人都来了,不是吗?” “那那……”她东看西瞧,确定爹亲还未到,赶紧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响交代。“咱们先说好,待会到了米仓,你要一直跟在我旁边,教我怎么点算,完事之后,我请你上大街吃饭!我跟你说喔,咱们唤日城最有名的食楼轩辕酒楼,里头的酒菜可是一等一的好,你要是尝到大厨的拿手菜,包准你连舌头都给吞下去。” “喔?” “真的、真的!尤其大厨的拿手绝活珍珠米团,真不是我在说,那简直是仙界才有的奇食,你绝对不可能——” “小姐,老爷来了。”一直守在厅口的米丽见老爷和常总管走来,赶紧跑回她身边,低声提醒。 米乃禄闻言,一扫以往的畏怯,笑得爽朗,朝他抱拳。“福至啊福至,我就靠你了,你可千万别丢下我不管。” “当然。”他又被她的俏模样给逗笑。 她的脸是圆了点,也稍嫌大了些,可是表情很多,生动活泼得像是春天的流云,变化多端,风情万种,让那细致的五官更显秀美,老是让他跟着她一道笑。 “福至,你来了。”米来宝踏进大厅,热络地朝他肩头一拍。“商埠的粮货已经到了,待会你就和我一道上米仓点算,顺便教导教导禄儿。” 虽不知道福至的真实身份,但他却希望他永远不要恢复记忆,一辈子待在米府,如果能够成为他的乘龙快婿,那简直就是老天送上门的宝贝……喔,不不不,是他的女儿眼俏手快带回家的,是注定的! “我知道了。”福至清楚地看出他眸中的盘算,不禁微扬起眉,心想这米家父女也未免太容易对人推心置腹。 想要他当他的女婿……也没什么不好,反正米乃禄挺逗人,加上他半点恢复记忆的迹象都没有,要是能赖在这里一辈子,对他而言也是福气。 “好好,那咱们走吧。”米来宝正要带他和女儿往外走,却见守门的小厮急步而来。 “老爷,玉家大少爷来访。” “玉堂春?”米来宝不禁微蹙起眉。 玉堂春是唤日城里的富家子弟,家里专营药材生意,南来北往的稀世药材全都掌握在他家世代经营的春秋堂,以往他挺注意这人,因为他极喜欢禄儿,毫不掩藏爱意,甚至曾和他提过,就算入赘也无妨,大户人家的子弟愿意为了女儿屈让到这种地步,实属难得,因为如此,早先他便私心视他为未来的女婿。 不过,他现在更看重福至了呀。 只因福至绝非泛泛之辈,光看他的言行举止,再听他对粮货的分析,就知道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商业奇才,禄儿要是错过,那就太遗憾了。 为了女儿的幸福与米家未来着想,米来宝将两人暗中比较一番,正付度着要怎么打发玉堂春,却见他领着几个下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米伯父。” 玉堂春一脸奶油书生样,面貌无太惊人之处,不过一双眼能够垂到那种地步,也让人挺难忘就是。 “堂春,真是不巧,我正要出门哪。”米来宝扬着和气生财的笑走向他。 “是吗?”玉堂春倒也不介意,将端在手中的木盒递给他。“这是北岩的红参,特地拿来给米伯父养生的。 ” “这……太贵重了。”米来宝笑容一僵。 北岩红参是出了名的贵重药材,在北岩可是王公贵族才吃得起,光是一两重就要价十两黄金,这会他怕会噎着啊…… “正因为贵重才要送给米伯父,要不叫我拿些寒伧药材,我可端不出来。”玉堂春笑着,眼尾变得更垂,他高兴的看向后头的米乃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直线。“乃禄姑娘今儿个看来更加秀色如画,风韵夺人了。” “……玉大少太夸张了,依我看,玉大少才是精神奕奕,整个人非常的意气风发。”米乃禄以德报德,努力寻找他的优点,用力夸赞。 然而,她这番话,却让身后的福至微扬起眉。 “真的吗?”玉堂春眼睛更眯,大步走向她,一把拉起她柔嫩的小手,指尖传来的丝滑触感,让他险些当场来回轻抚。 就是这水嫩如豆腐般的肌肤,清透如玉又软腻如丝,教他一年前不小心撞上她,触摸过后,就一直念念不忘。为了能够得到她,就算要他入赘,他都甘愿。 米乃禄的个性虽说带了几分江湖儿女的不拘小节,然而手被这样抓着,还是教她非常的不自在。 只是正要抽回手,余光却瞥见福至来到身旁,不由分说地扣住玉堂春的手,一把扯开。 “玉大少,此举不嫌太唐突?” 玉堂春还没摸过瘾,一脸不满地瞪着他。“你是谁?”他先是被对方阴冷的眸色震住,而后又不甘示弱地与他对上眼。 然而这一看,却觉得像是在哪见过这人,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玉大少,他是我的夫子,名叫福至。”米乃禄开口介绍。 “夫子?” “嗯,是我爹特地找来教我算帐习商的夫子。” “何必呢?改天你进了我家的门,我一定会把你当成善若寺的大佛供着,哪里需要你算帐经商来着?”玉堂春极为不满,只因眼前的男人长得太俊,像个祸水桃花精,将这样一个男人摆在他心仪的女人身边,要他怎么安心? “我又不想当大佛。”她小声咕哝。 虽然早知道他有意入赘,但没料到他竟然会把话挑明,米乃禄万分不自在,好怕福至误会,往后会恪守礼教,再不愿听她说话。 她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想要掩饰却又觉得奇怪。 以往她总觉得只要有人肯入赘就好,可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与其随便找个人,她比较希望那个人是可以理解她、能陪她聊天的人。 如此一想,她不禁一怔,不自觉看向福至,只见他已敛起笑,看起来好有距离,教她无端感到不安。 “堂春哪,有事改天再说吧,我赶着要到米仓点货呢。”米来宝赶紧出面缓颊。 就算玉堂春已经被他从女婿备选栏删除,但总不能把话说得太白太伤人。 玉堂春闻言,尽管心有不满,还是捺住性子点点头,暖声道:“米伯父,我今天来,除了送北岩红参,更是为了送请帖。”他说着,身后的下人随即递上烫金帖子。“七天之后,是我娘的六十大寿,请伯父和乃禄姑娘务必前来热闹一番。” “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那么,我先走一步。” “好好,我送你到门口。” “多谢伯父。”玉堂春客气地说,恋恋不舍的回头再看米乃禄一眼,忍下心头那股痒,举步离开。 一行人走到门口,米乃禄不断地偷偷打量福至,一颗心没来由的往下沉,慌得难受。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见他的笑,心就发疼? 到了米仓,点货分货的工作在福至的指挥之下,不消一个时辰便结束,连进货帐本也登记得一清二楚,让米来宝满意极了。 待爹亲准备把米粮送到商家的当头,米乃禄自告奋勇地接下任务。 原因无他,只因如此她才能和福至独处,和他好好解释。 然而,两人押着运粮车走在皇城大街上,她坐在车上,他走在车旁,这要怎么谈? 想了想,她干脆跳下车,决定说个明白,免得老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上,教她快喘不过气。 “小姐,你怎么跳下来了?”见她从加长的板车上跳下,福至不禁微恼。她竟然说跳就跳,压根不怕一个不小心会伤到自己。 “没事的,我常这么做。”米乃禄扬起笑,见他脸色更加冷沉,立即像个做错事的娃儿垂下脸。“对不起嘛,其实板车的速度很慢,就算跳下也不碍事的……” “才怪,小姐上回才伤着脚踝。”米丽凉声发话。 “吓,丽儿,你也在啊?”她怔了下。 米丽没好气地看她。“小姐,你出门在外,有哪回我没跟上的?”听听这是什么话?她就走在板车旁边耶,小姐居然会忘了她的存在? 她微眯起眼瞪向走在前方的男人,不禁噘了噘嘴。小姐肯定是被这妖孽迷了心智,才会把她忘了。 “呵呵,我一时忘了嘛。”米乃禄呵呵笑得尴尬。 她是真的忘了,她一心只想着要怎么跟福至解释,可是现在看来,就算她想解释,福至好像也不太想理她…… “小姐,你好歹也矜持一点,干么老是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真要以为小姐是个花痴哪。”米丽一把将主子揪近,以气音叨念,就怕被旁人听去。 “唉,你不懂。”原来她的行为叫做花痴呀,福至会不会因此而讨厌她? “我还真的不懂这妖孽到底有哪里好?” 米乃禄横睨比起丫鬟更像管家婆的贴身婢女一眼。“哪有这么懂商的妖孽?” “就算懂商也是妖孽。”米丽坚持。“瞧他那张脸,路过的行人谁不多看他一眼?即使走过头,也要再回头看他,就知道他长得有多祸国殃民,怎么看我都不觉得他是善类。” “丽儿,不要以貌取人,他的脸是父母给的,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可是我总觉得他太不寻常,居然才一天就把老爷收服得服服帖帖,真是太可怕了。”她六岁进米府,还是头一回瞧见老爷把一个外人奉为上宾招待。 “那是因为他是经商奇才。”米乃禄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眼露崇拜。“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他现在却不理我了,丽儿,你说,他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没有。”福至没好气地回头。这两只麻雀就在他背后吱吱喳喳,他想假装没听见都难。 “真的没有吗?”米乃禄立刻跑到他身旁。 米丽瞪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叹气主子又把她给忘了。 “我凭什么讨厌小姐?小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淡声道。 “只是因为这样子?” “要不然?” “你……”顿了顿,米乃禄终究还是说出口。“那个玉堂春只是和我家有往来的商家之子,我跟他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小姐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他冷哼。 “我怕你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他是我未来的夫婿。”米乃禄很认真地说:“我跟他是八字没一撇,他要怎么说,我没得置喙,可是实际上,我根本没那心思。” “是吗?可我瞧小姐和他聊得挺开心,你还夸他精神奕奕,整个人非常意气风发啊。”话一出口,他猛地顿住。 他这是在做什么?像是……不满?! “哎呀,他夸我,我总得夸回去,不是吗?” “是这样?”他斜睨她一眼,庆幸她生性单纯,没察觉他的异样。 “对呀,不然还能有什么?”她蹙眉反问。 福至望着她没心眼的神情,心情登时大好,方才的不悦瞬间消失得连渣都不见。 “小姐头上的帽子真特别。”他适时转了个话题。 “福至,你真是太识货了!”听见他夸自己的兔耳帽,她马上揪起帽子两边的织带,得意的说:“我跟你说喔,这个兔耳帽,放眼京城只有我才有。”还有分各种大小。 “喔?” “因为这是我娘替我缝制的。”她笑着,面色却有些悲伤。“这布料可是南方才有的缎棉织,织时会呈现鹤的形状。” “喔?”他细看那银白的布料,上头的织纹确实极为特别。 “我娘是南方人,嫁到北方京城,发现京城比南方惠州要冷得多,于是替我裁制一顶兔耳帽,圆形的顶塞着蚕丝和棉,以带系住包着头,底下垂散的纱条贴在颈上,两边的兔耳遮着耳朵,就怕我着凉。” “所以,这是南方特有的帽子?”他问,心里则开始盘算,这种兔耳帽应该可以在京城的闺女之间引领一阵风潮才对,将来必定是一桩好买卖。 “不,这是我娘特地为我设计的。”她笑。“南方又不冷,兔耳帽能有什么功用?” “原来如此。”他不再多问,只因在米府他从未看见过她母亲,想来该是早已不在。 “记得我小的时候,爹要是得闲,便会带我和娘回惠州省亲,那时正好是三月,惠州穆城是一整片的杏花花海,有红白黄,美得令我好震撼。”她说时,眸中流露出怀念,倏地又变得黯淡。“可是,八岁那年我娘去世之后,我就不曾再到过穆城了。” “那还不简单,要老爷在府里种植几棵杏树不就得了?”从南方移植几棵杏树,应该不难才是。 “有啊,我房前有两棵杏树,你不知道吗?”她笑睇着他。“不过移栽多年从没见杏树开花,后来我才知道,南方的杏树在北方是不开花的。” “为什么?” 米乃禄笑嘻嘻地看着他。“你猜呢?” 他也回以一笑,不过是不怀好意的笑。“猜到了有什么赏?” “哇,还要赏啊?”她哇哇叫。 “那当然。”他勾深了唇角弯度。 这真是奇妙的感受,一见到她笑,他便会不自主地跟着笑,彷佛有一股强大的渲染力感染了他。 “好啊,你要是猜得到,我便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事都可以?” “对。”她回得毫不犹豫。 福至不禁失笑。她肯定没想过如此没心眼的承诺,要是遇上一个狮子大开口的人,她会被吃得尸骨无存。 不过,正因为这般没心眼,她才会如此讨喜,又或许是因为有米老爷那般真性情的爹,才能养出她这少根筋又讨喜的性子。 “好吧,等我猜到的那天,你可千万要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君子一言……”她娇喊,想要和他击掌。 “……你不是君子。”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握上她的手,惊觉她的肤触柔腻似水,也难怪玉堂春那登徒子会紧抓着她不肯放。 “那、那就……千金一言!” “驷马难追!”他微使力,将她拉向自己,却没料到她居然不设防地被他扯进怀里,当那软嫩的躯体偎入胸膛时,瞬间好似有什么嵌住了他心底的残缺,教他整个圆满了起来。 “喂、喂,你这是在干什么?!”跟在后头的米丽见状,立刻冲上前,硬是将主子从他怀里扯离。“喂,我警告你,不要对我家小姐动手动脚的。” 当米乃禄被拉离的瞬间,空虚感顿时再次充斥福至心中,教他不悦地眯起眼,正欲开口之际,却听不远处有人拔尖高喊—— “喂,马车怎能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 他回头探去,果真见到一辆马车疾速朝自己的方向冲来。 “福至!” 耳边听见米乃禄紧张的声音,下一刻,丰腴的身子已经向前将他推离了几尺远,跌坐在地,正好和马车擦身而过,待他回过神,马车早已扬长而去。 一旁店铺的客人和伙计全都跑出来,关心的围在他们身边。 “福至,你没事吧?” 他垂眼瞅着怀里的小人儿,见她一脸紧张,甚至惊慌地检查他全身上下,彷佛将他搁在心上、仿佛这世间唯有他才是最重要的,他莫名的感到满足。 “福至,你在笑什么?” “……小姐,你的力气真大。”他心情甚佳的出言调侃。 他的身形虽比一般男人瘦削,但就重量来说,也该比她沉一些,她怎能如此简单地将他推开几尺远? 米乃禄闻言,不禁有点赧然,可还没开口,一旁围观的人便抢先替她说话。 “可不是吗?米家千金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比一般男人要大上许多,有一回师娘要腌菜,她还替师娘搬了百斤重的顶石呢。” “……兰家姐妹、花家千金……”米乃禄闻声抬眼,惊呼,“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唉,干么把她的底都抖出来?她也不是自愿力气大,就天生的嘛…… “年节将近,天候已经转冷,我和丝妹妹到春锦堂买雪帔。”兰玢细眉细眼加上薄唇,巴掌大的小脸涂有白粉,配上柳叶身段,在京城里被奉为第一美人,然而她看着米乃禄的眼神却极不安好心。 “喔,原来如此。” “米家千金,这男人是谁呢?”兰玢的妹妹兰璃和她姐姐一个样,标准的柳叶美人,两人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姐妹花。 “他是教导我商事的夫子福至。”米乃禄赶忙起身介绍,也一并拉起他。“福至,这两位是兰家姐妹,而旁边这位是花丝,三位都是我在贞德坊的同侪。” “贞德坊?”他微扬起眉。 “那并非是正统的学堂,而是让一些官家千金和商家千金学习礼仪的妇坊。”米乃禄解释,确定他真的不是唤日城的人,要不他既然能记得商事,也该记得京城有名的贞德坊才对。 “喔。”他轻点头,礼貌性地朝三位千金淡淡一笑。 霎时,她们全红了脸,被他那双桃花眼迷得丢了三魂没了七魄。 花丝率先忍遏不住。“既然是夫子,不知道愿不愿意到花家教导我?” 兰玢见状,忙喊,“不,先到我家吧!” “是啊是啊,到我家教导咱们。”兰璃随即应和姐姐。 “少来,明明是我先开口的!” 三位千金顿时吵成一团,让米乃禄很错愕,正要开口打圆场,便听福至淡漠地拒绝。 “抱歉,我是小姐的专属夫子,不受外聘。” “她一个月给多少薪饷?我给双倍!”花丝闻言,毫不客气地开价。 “我给三倍。”兰璃立刻加码。 京城的风气较为开放,就算不是女子未来的夫婿,也能与其同进同出,而她们争相抢要福至的理由很简单,带个显眼的男人在身边,就像戴了件名家首饰,可以满足虚荣心。 而她们不能忍受如此亮眼的男人,竟出现在米乃禄身旁。 第四章 眼看三个女人的战火再起,福至又气定神闲地开口。“这不是薪饷的问题。” 兰玢一顿,眯起细得不能再细的眼瞪向米乃禄,冷笑了声,突地从木盒里取出一件丝白雪帔。“米家千金,今天冻得很,瞧你,也没多搭件雪帔,这件就送你吧。”这是她方才从春锦堂买来的,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送我?”米乃禄喜出望外。同侪向来不愿和她交好,想不到这会兰玢竟要送她雪帔? “快穿上呀!”兰璃知道姐姐的用意,开口催促。 “好。”她没心眼的接过,正要搭上,却发现这雪帔实在是……小了好多,穿过了一头的袖子,另一头就兜不拢。 “哎呀,米家千金穿不下呢。”花丝立即放声取笑。 福至微眯眼,总算明白她们突然要送米乃禄雪帔,真正的用意是为了羞辱她的身材出气。 后头的米丽更是气得直发抖,想要冲上前骂人,可自个是个奴婢,就怕替主子出头,反累得主子更被欺负。 “是呀,太小了呢。”米乃禄却笑呵呵的附和,压根没往坏处想。 福至见状,心疼又心怜,想也没想地走向她,为她将雪帔拉下。“小姐方才为了救我,衣裳都弄脏了,别再穿了。” 三位千金顿时又恼又气。 凭什么天大的好处全都教米乃禄占去?她肤白家世好,爱笑讨喜,人人都喜欢她,可这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丑八怪胖子?真正的美人就该要像她们这般! “那倒是,我都忘了,要是弄脏可不好。” “放我这儿吧。”福至勾笑,将雪帔折好勾在臂上,桃花眼微抬,像是瞧见了什么,又伸出手轻抚她看起来压根没脏的面颊。 “……福至?”米乃禄瞪大眼,只觉他靠得好近,自己心跳得好快,有种快要失控的感觉在她心头激窜。 米丽见了,正欲上前拍开他时,却听他说—— “都是我不好,让小姐为了救我,脸颊都弄脏了,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受伤了该怎么办才好?” “我我我……漂亮?!”米乃禄受宠若惊,羞怯地垂下脸,粉嫩的脸皮白里透红,更加可人。 “在我眼里,这世间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小姐还要美的美人了。” 米丽错愕的瞪大眼,余光瞥见一旁三根竹竿咬牙切齿的模样,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在帮主子呀!这法子挺好,可以灭灭三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势利千金的威风,但要是主子会错意……该怎么办? “你这话可就有点离谱了。”米乃禄羞赧地挠挠脸。 她知道自己的身材完全不符合当下的风潮,就算没得到丑女的封号,顶多也是一般姿色而已,夸她是美人实在太过了。 “一点也不,在我眼里,小姐身手矫健,肤白赛雪,确确实实是个大美人。”他说着,轻拉起她秀嫩小手。“我只想待在小姐身边,除非小姐不要我。” 米乃禄被哄得心花怒放,尽管不太清楚他话中真伪,但被这样赞美,她还是开心得快要飞上天。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没听见一有人打探他,她便说他是她的夫子吗?现在她真不希望他在外头遇见什么人,不想他太早恢复记忆,转头就走。“我现在很依赖你的,你应该知道吧。”不只是因为他能够帮她算帐点货,更因为……她喜欢有他在身边伴着,听她东南西北的说。 福至听完,却有些恼意。 原来,她在意的只是他能帮她多少。 可不悦的同时,他又不禁自问,此刻帮她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花丝闻言,唇角僵了僵。“米家千金就是这点厉害,才会让师娘这么疼你。” “有吗?我倒觉得师娘待每个人都好呀。”不是这样的吗?想到师娘,她笑得眼都眯了。“说到师娘,我可真是想念她的米团呢。” 贞德坊为了要错开人潮,大抵十天上一次课,学生依着班别轮流上课。 兰玢闻言,眼角抽搐。“是啊,明儿个你就吃得到了。” “米家千金,明日记得要把这件雪帔穿来,这可是我姐姐头一回送你东西,你别负了她的心意。”兰璃悻悻然道。 “好,我会想法子的。”她笑容满面地答应下来。 不就是一件帔子,想个办法,总是可以穿上的。 待三人离开,他们继续押着载满米粮的板车往目的地而去。 米乃禄压根没发现福至正沉着脸,自顾自地说:“唉,我很受宠若惊呢。” “为何?”他懒声问。 “欸,你怎么会那么说?”她有些害羞的问。 “我说什么了?” “兰玢和兰璃是京城公认的美人花,听说连皇上也曾经为了一睹两人容颜,而要她们进宫面圣呢,在她们面前,你怎能说得出我是……是美人这种谎话。” 其实她是有几分羡慕两人的好面貌和身段,不过若要她禁口成为柳叶人,那她宁可痛快地当自己就好。 福至暂时不去澄清自己说的不是谎话,将重点放在另一件事上。“这又怎么着?两人可有成为皇上的宠妃?” “怎么可能!三年一度的选秀还没到,而且兰家姐妹又不是官家千金,想要进宫为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根本就是皇上看不上眼吧。”他冷哼。 “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皇上要是真有意纳妃,多的是名义,会让皇上打消念头,原因恐怕就在两人身上。” “怎么说?” “前不见酥胸,后不见俏臀,见柳叶人当道,皇上独涕泣。” 米乃禄不禁放声大笑。“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笑?” “我有说错吗?一个个瘦得像竹竿,又把脸画成跟僵尸般白,是要比晦气吗?”他盯着她,正色道:“不知眼睛有问题的到底是谁,为何硬要屈于这种丑陋的风潮之下,难道没有自 己的看法?” 这席话说得米乃禄和米丽一愣一愣的。 因为从没人这样说。当一样东西开始时兴,人们总会趋之若骛,就怕赶不及风潮,没有人会去想,这样的风潮适不适合自己。 “更何况,你们上贞德坊,被教导的不就是礼仪,不就是待人处世?要是无容人之量,再无良善之心,就算长得再美,也不过是个虚表。”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在我眼里,小姐是个独领风骚的人,根本不需要羡慕她们。”他说的全是肺腑之言,这是她给他的感觉。 米乃禄粉颜发烫,觉得他说话好直接,直接到都快要让她误会了…… 而福至的话也深深打动了米丽的心,让她对他彻底改观。 将米粮送往各家食堂及酒楼之后,三人回到米府,福至跟米乃禄借了兔耳帽和几件她较少在穿的旧衣。 “你要做什么用?” “明天你就知道了。”他笑得神秘。 他喜欢她的笑容,无法容忍她被欺负,想替她出一口气,让她成为独领风骚的千金小姐。 翌日醒来,米乃禄迫不及待的洗脸穿衣,然后兴匆匆地跑到福至的房外。 “福至,你醒了吗?” 不一会儿,便见他开了门。 “哇,你的眼眶黑得很,半夜是当贼去了吗?”她被他眼下的黑影吓到。 “……”福至无言的看着她,将手中的帔子递上。 米乃禄困惑的将雪白软帔抖开,惊诧得小嘴微启。“福至……”她把音拖得长长的,眨也不眨地盯着手中这件与众不同的软帔。 对襟软帔的后领上接着兔耳帽,而软帔本身加宽些许,周围还镶上狐毛,缝上流苏,稍稍抖动,便可见流苏闪闪发亮,定睛一看,她发现流苏竟然是银丝线。 她震愕得说不出话,傻在当下。 “喜欢吗?”他问。 米乃禄这才回过神,激动的直点头。“喜欢!我好喜欢!我喜欢得要命!福至,这是你做的吗?”她仔细看过了,这软帔上头有她原本的帔子,而周围的狐毛则是自斗篷上拆下的,至于银丝,正是她那件旧夏裳的绣边。 “要不然呢?” “福至,你怎么这么厉害?!”她忍不住把帔子抱进怀里,大眼泪汪汪的。“你对我真好,竟替我改了衣裳,还做了兔耳帽……你怎么会呢?我曾经托爹到南方找兔耳帽,却没有下文,请了春锦堂的师傅,对方也说做工太细,得把我的兔耳帽拆了才能仿作,我自然不肯,而你……”她突然顿住惊问:“你该不会把我娘给我的兔耳帽拆了吧?” 福至啧了声,负在身后的手移到面前,将她的兔耳帽戴到她头上。 “小姐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拆了再仿作,那是下流的师傅才会做的事。” 米乃禄摸摸头上的兔耳帽,再缓缓取下,果真是完好无缺,不禁感动地扑向他。“福至、福至,你待我真好真好!我要怎么做才能报答你?其实我好舍不得戴娘留给我的兔耳帽,因为怕会被我弄脏弄坏,可是戴着我才会觉得安心呀。” 娘生病之后,知道她喜欢兔耳帽,便替她做了好几顶不同 大小的,让她长大后也可以戴,可是她很舍不得戴,就怕弄坏了,更怕丢了。 被她这么一扑,福至连退两步,但随即稳住,心想应该将她拉开,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却又很享受她的投怀送抱。 她像是雪凝水润的,整个人温嫩甜美得教他舍不得推开,也印证了他最初的感受——当他拥着她时,确实感觉到自己心里的缺口被填满了。 他喜欢这样的滋味,让他的心隐隐悸动,原本垂放身侧的双臂也轻拢住眼前人。 如此亲密的贴触,教米乃禄的心跳漏了几拍,有点羞赧地退开一些,再抬眼时,粉嫩的颊透着诱人的嫣红。 “福至,你好厉害,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你似的,该不会你以往是个布商吧?”她羞得很,心跳得好快,随便找了个话题聊。 “……也许。”他垂下长睫直瞅着她。“小姐希望我早点恢复记忆,离开米府?” “欸,你怎么这么说?我巴不得你永远都不要恢复呢!”她心直口快,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自我了断。“等等,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没有不希望你恢复记忆,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多留一些日子。” “喔?”他看着她,摸清她的想法,一颗心总算放松许多。“我还以为小姐不断猜测我的过去,是想藉此帮助我恢复记忆。” “才不是,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更何况布商是做布匹生意,不见得懂针线活……对了,你怎会懂针线活?难道说,你原是个裁衣师傅?” “也许。”就连他也觉得古怪。 他一心想替她修改衣服,一拿起衣裳与针线,连想也不用想就能照自己的想法动作。 也许,他真是个裁衣师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觉得自己并非只是如此而已。 “福至,有你真好。” 听着她不掩饰的赞美,他受用的笑眯了眼。“好不好,也要你试穿过再来说。” “嗯,我穿穿看。”她随即抓过软帔试穿,套上之后,便见他动手替自己系上绳结、拉好兔耳帽,被他上下打量着,她不禁又红了脸。 “刚刚好耶!福至,你怎会连我的尺寸都看得这么准?”这简直是鬼斧神工了,她的身形极圆,每回裁衣的师傅总说她的尺寸很难抓。 “因为我了得。”他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瞧,这帔上的兔耳帽就算不系绳也不会脱落,遇大风,顶多也只是吹落在背后,永远都不用怕它会不见。” “……你怎知道我老怕兔耳帽丢了呢?” “这些天观察所得,你这么珍惜,必定怕兔耳帽上的系带不慎松脱,再遇上大风,要是掉了,在城内倒好找,但你这么爱走动,如果在山里不见,你一定会伤心欲绝。”她的心思太容易捉摸,从她的一些小动作便猜得出她的性子。 “……你真懂我,福至。”她呐呐地道。“为什么呢?我们明明才认识不久,你怎么可以这么懂我?” “也许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她心口狂颤。 “要不我怎会出了事,又碰巧让你遇见我?” 此时此刻,除了用命运来解释两人的相遇,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说法。 米乃禄圆亮的大眼直瞅着他,很想问他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也想问他,她可不可以喜欢他。然而什么话都还没说出口—— “小姐,原来你在这里!” 米丽拔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得她赶紧将他推开,腼腆地回过身。 “丽儿,你瞧这雪帔好不好看?这是福至替我改的呢,还特地缝上了兔耳帽,你说福至是不是很厉害?” 米丽打量着主子身上的雪帔,得知是出自于福至之手,确实相当惊诧,但还是沉着脸道:“请小姐先去大厅用早膳,老爷有事找小姐。” “喔。”米乃禄有些羞窘地低下脸,不敢再回头看福至,一溜烟地跑了。 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她走得越远,怀抱里的空虚就越大,福至不禁微恼地瞪向米丽。 “福至。”米丽一脸正经地出声。 “有事?” “小姐没有知心的朋友,而我只是个下人,无法当小姐的知己。”见他微扬起眉,等着她的下文,好一会儿她才又开口,“小姐多话,是因为她很寂寞,她找不到人听她说话,所以有人愿意听,她便关不上话匣子。” “我知道。” “如果……”她抿了抿唇,叹口气。“如果你并不喜欢小姐,请你不要待她太好,让小姐会错意。” 喜欢?!他微眯起眼,开始想像喜欢到底是什么。 “小姐因为寂寞,所以容易依赖人,而你也可能是因为小姐待你好,所以你也依赖着小姐,但这是喜欢吗?如果不是,请你适可而止,小姐太单纯又太善良,连别人对她的恶意她都会视为善意,现在你待她好,她会怎么想呢?”她不是很喜欢这个男人,可是看在他待小姐极好的份上,她愿意也待他好,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恢复记忆后也一并忘了小姐,这对小姐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 “你倒是挺忠心的。”他没有正面回应,只因就连他自己也疑惑了。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想要保护米乃禄不被任何人欺负。 “那是因为小姐待我极好。” 思绪被拉回,福至上下打量着她。“……看得出来。” “喂!”那是什么眼神? “圆润福泰不好吗?”他突道。“自古以来,哪个有福气的人不是长得福福泰泰的?” 米丽闻言,不禁一愣。 “好了,今天老爷要是没什么事,就别来吵我,我为了赶制小姐的衣裳忙了一晚,至今都还没阖眼。”话落,他随即关上门,瞥见桌面狼藉的碎布,他也懒得整理,倒头便睡。 被挡在门外,米丽气得直跺脚。 这人果真不是什么好人,只是狗嘴偶尔会吐出象牙而已! 不知道睡了多久,福至突地听见咚咚咚的声音逐渐逼近,才张开眼,下一刻便听有人敲门。 “福至、福至,你醒了吗?” “……还没。”就算没醒,被她这样喳呼,能不醒吗? “你快醒醒,我带了个宝贝给你尝尝!” 闻言,他无奈的闭了闭眼,懒懒地爬起身,开了门,便见她笑得眼若灿星,像满天星斗往他心间倒,带着光亮的温暖,教他的不耐瞬间消失,不由得也朝她勾起笑。 “什么宝贝?” “就是这个!”她打开拎在手中的油纸袋,献宝似地打开。“你瞧。” “这是什么?”他瞧了眼,只是一团看起来约莫孩童拳头那么大的米饭,看不出有何稀奇之处。 “米团。”她赶忙将油纸袋递给他。“快尝尝,这可是我师娘的拿手绝活,保证尝过后,你绝对会说这是天下一绝。” “米团?”他皱起眉,确定自己没听过这名号。 “呵呵,这米团是南方的小吃。”她拉着他往里头的桌边一坐。“我师娘和我娘一样都是南方人,很擅长做些南方小吃和腌菜,这些东西在京城少有,毕竟北方偏冷,大伙都喜欢吃些麻辣烧烫的汤水类,对于这种干粮类的小吃比较不青睐,可是我很喜欢呢。” 福至闭着眼,打算吃米团配着她的聒噪,哪知咬上一口,才惊觉里头原来包着馅,有猪肉丝和腌菜、蛋丝等特别的菜馅。 见他双眼发亮,米乃禄更骄傲了。“好吃吧?就跟你说这真的很好吃,我爱死了,所以只要贞德坊开课,我一定到场。” “原来是为吃而去。” “唉,怎么说呢?我从小跟在爹的身旁,野惯了,很难像一般闺秀千金在家里做女红或弹琴。”她喜欢在外头走,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再到南方一游。 “说到这个,老爷昨儿个告诉我,今天得替你上课。” 此话一出,米乃禄小脸瞬间垮下。 见状,福至不禁低声笑开,最终忍遏不住地放声大笑。 “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才不会那么狠心要立刻给我上课对不对?”见他笑出声,她顿时也笑眯眼。 真是的,干么吓她?明知道她和那些数字、斤两真的很没缘份,又何苦逼她? “还是得上课,要不往后你怎么继承老爷的衣钵?”他三两口将米团往嘴里塞,正色说道。 “我有你就好了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福至一愣,想起米丽对他的告诫。“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米乃禄脸上的笑意僵住。“你……不想待在这里吗?” “不,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恢复了记忆,结果却把你忘了,那……” “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就算你恢复记忆把我忘了,我也会马上告诉你我是谁,这样你就会想起我了,对不对?”她急声问,清丽面容有着惊惧。 读出她的惊恐,他不禁暗骂自己竟让她露出这等神色,立即勾笑。“天晓得那种事什么时候会发生,何必现在自己吓自己。还是说,你以为摆张愁脸,我就会放过你,今天不上课?” 米乃禄看见熟悉的笑容,这才暗松口气,也扯起笑脸。“上课就上课吧,只要你还待在我身边,我就不怕,反正,你会教我的嘛。” 听见这话,福至的心不禁一阵悸动。 有几位姑娘家可以像她这般坦率的?恐怕天底下唯有她了。 “对了,我跟你说喔,我今天穿这件雪帔去,跟兰家姐妹她们说这是你亲手替我改制的,她们全都好羡慕。” “是吗?”他微扬起眉,思索着那几位苛薄女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她觉得她们很羡慕。“她们该不会是说你傻人有傻福?” 米乃禄立刻瞪大眼,俨然将他视为神祗,只差没双手合十地膜拜。“你怎么知道?!” 他撇嘴哼了声。 那几个女人有几两重,他看一眼便猜得到,不过是一些冷嘲热讽的小把戏罢了。 也亏她心思纯直,压根没想到她们是在揶揄她。 “她们真的说得对极了,我呀,就是不够聪明才有福气。”她突道。 “怎么说?” “要是我很聪明,你要怎么显现才智?我又要怎么把你留下?”她的笑脸给人一种舒服而温柔的感觉。“傻人有什么不好?要是能得到你这个宝,我再傻一点也无所谓呀。” 福至听了,更加动容。 他想,也许他知道喜欢……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第五章 玉家大宅位在唤日城的东南胡同里,此刻正值掌灯时分,到处灯灿如昼,进门的贵客个个锦衣华服。 “福至,我跟你说,待会你就跟在我旁边,有什么好吃的我就跟你说。” 玉家下人在前引领,米家父女跟随在后,米丽和福至随侍在旁。 “……你自己多吃点。” “那得要看菜色。”米乃禄很认真地说。 她喜欢参加筵席,是因为不管是谁家办的,都会请来京城里的大厨,完成满桌“争奇斗艳”的佳肴,可也因为她实在参加太多大大小小的筵席,很清楚有时大厨为了大展手艺,会将菜色妆点太过,反倒失去食材的原本鲜味,教她倒了胃口。 她爱吃,但也要对味才成。 “禄儿,记得要……稍稍收敛一下。”宴客亭已经近在眼前,米来宝小声提醒。 虽说他知道福至不怎么在意她的大食量,但就怕她一时失控吃得更多,教他傻眼,那就不太妥当了。 “……知道了。”米乃禄觉得扫兴地扁了扁嘴。 米丽见状,不禁掩嘴低笑。 “你敢笑我?”米乃禄耍狠瞪她。“待会有好吃的,不替你留一份了。” “小姐……”米丽可怜兮兮地也扁起嘴 福至无心细听她们主从俩在逗什么嘴,只是注意着附近。 这宅邸相当宽广,宴客处是设在正中央的渡月亭,四周穿梅引竹,极为风雅,又有人工湖泊围绕,灯火倒映在水面上,像是满天星斗掉入人间。 看来,玉家的财力在米家之上,然而他却压根不觉自己是初次踏进这类宅邸,别说丝毫没有不适应感,甚至有种习以为常的错觉。 他走着,忖着。他的记忆依旧半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只是偶尔会出现重叠的感觉,透过华美的屋宇,他仿佛瞧见了更加奢华的亭台楼阁,然而里头却是冷冷清清,孤孤单单。 “哎呀!” 耳边突地听见米来宝的低呼,福至拉回心神,就见他打翻了酱料,有大半都洒在身上的半臂上。 米乃禄赶紧掏出手巾,七手八脚地帮爹亲擦拭着。 米来宝见半臂上的污渍去除不了,遂道:“福至,你去马车上拿我的暖袄来。” “是。“福至点点头,顺着来路离去。 “伯父,发生什么事了?” 他前脚刚走,玉堂春后脚就到。 “不碍事。”米来宝笑着摆手。“只是弄脏了半臂,已经差人去拿袄子来替换了。” 虽说这一小方桌就只坐他们父女,但筵席进行到一半,正是一票商人聊商经的正经时刻,所以他这半臂不得不换。 玉堂春闻言,笑得可乐了。 打米家父女一踏进他家,下人便立即通知他,然而待他赶到筵席上,却见到那碍眼的男人,如今对方适巧被支开,真是连老天都助他。 “乃禄,我娘想见你。”玉堂春看向米乃禄,眸色暖得像是初春晓阳。 “我?”米乃禄困惑的指着自己。要上菜了,这个时候离席……亏很大耶。 “也好,乃禄,你先把礼送给你玉伯母。”米来宝想了想,先把礼送了也没什么不好。 “……喔。”米乃禄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玉筷,起身跟着他绕过曲廊。 两人就这样走啊走的,一路绕向人工湖泊旁,最后竟偏离了摆筵之地,教她不禁微皱起柳眉。 “玉大少,这里离主屋似乎偏了些?” 算算时间,差不多快要上菜了,玉伯母也该出来亮亮她的行头,这时候他却带她往偏静的角落来,是不是有点奇怪? “乃禄。”玉堂春停下脚步,回头,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嗯?” “其实,我有话想跟你说。”他说着,朝她走近一步。 “喔,说吧。”米乃禄很自然地退后一步,和他保持两步远的距离。 “你干么一直往后退?”他又再向前走一步。 “那是因为你一直靠过来啊。” 他猛地停下脚步,蹙起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不是都一样吗? “以往我要是想亲近你,你总会笑得很开心,为什么现在却一退再退?”玉堂春直瞅着她,眸中顿现恼意。“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米乃禄皱起眉头,觉得一头雾水,但也懒得追究,只问:“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她只等着他把话说完,好快把礼送出去,然后回去吃佳肴。 “我……我希望待会去见我娘时,一并订下咱们的亲事。” 她一愣。“嘎?等等、等等,我们的亲事?咱们何时有亲事了?” 玉堂春闻言,脸色大变。“乃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常到你家走动,你爹也知道我的心意,就连入赘我都表示肯了,而你现在却说这话,好像急着要撇清关系一样。” “我们哪有什么关系?不就是朋友?”而且还不是很熟的那一种。 “可是你每回见到我,总是会夸我,这就代表你心里有我,不是吗?” 米乃禄这一回着实呆掉了。“那……那只是礼尚往来,不是吗?因为你夸我,所以我一定要夸你呀!” 这下,她总算明白福至为何在意她夸玉堂春了……糟糕,原来这么做,会教人会错意。 “你……一点都不喜欢我?”玉堂春痛心极了,逼近她想问个清楚。 米乃禄吓得忙往后退,然而退得太急,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是人工湖泊;而玉堂春认定将她逼到湖边,她必定会停下脚步,岂料他一逼再逼的结果,竟然是—— 扑通一声,米乃禄失足掉进湖里。 玉堂春怔了下,随即惊得扯开喉咙大喊,“快来人!来人!” “救命、救命啊……”米乃禄也在水中呼喊,不断挥舞着双手。 “乃禄,你等等,马上就有人来救你!”玉堂春只能在湖边干着急,因他不谙水性,若是贸然下水,就怕连自己的命也会赔进去。“来人!快来人!人都跑哪去了?!” 虽说这里离宴客处有段距离,但下人往返宴客处和厨房时一定会经过,一听见他的呼喊,随即有人跑了过来。 而把暖袄交到米来宝手中后,不放心米乃禄的福至正巧在附近寻人,听闻声音,旋即迈开大步,一见到湖里载浮载沉的小女人,想也没想便跳入湖中,没一会就将她拖上岸,此时岸边早已聚集了不少人,里头有下人,亦有受邀前来的贵宾。 “快点,去拿干净的布巾来!”玉堂春吼着,蹲身想要查看心上人的状况,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扫开。“你——” “敢问我家小姐怎会掉进湖里?”福至浑身湿透,黑眸冷沉。 他将米乃禄紧搂入怀,感觉她颤抖不休,脸色更臭了。 “她……她失足掉进去的。” “最好是这样,要是我家小姐的说词并非如此……”他顿了顿,与生俱来的霸气和阴戾进现。“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玉堂春先是一僵,感觉一股冷意从脚底板窜起,但同一时间,他也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面子顿时挂不住,不由得恼火低咆,“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下人,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福至……福至才不是下人。”冻到牙齿不断打颤的米乃禄恼声澄清。 “乃禄……”玉堂春见她护他,心都凉了。“好啊,那你说,他不是下人,他是谁?” “福至……福至是我喜……”话未完,她双眼一闭,跌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小姐?!”福至见状,随即将她打横抱起。 “福至,发生什么事了?”听说湖边出事,跑来一探究竟的米丽吓了一大跳,忙问。 “小姐掉进湖泊里,浑身冻得很,我先带她回府。”话落,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米丽见状,赶紧回宴客处告知自家老爷。 “堂春,发生什么事了?”玉夫人见不少人聚集在湖泊边,也走了过来,眼角余光突地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禁微眯起眼,“堂春,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玉堂春里子面子都丢光了,现在只想要躲起来。 他发狂似地跑回自己的院落,气恼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摔东西泄愤,但就在他砸了满柜子的珍奇古玩之后,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 “与其在这里砸东西,倒不如想想怎么把心上人抢回来。” 他猛地抬眼,“你是谁?”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男人,有张偏邪的脸庞,陌生得让他确定从未见过。 男人从未掩的门外走来。“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可以帮你的忙就够了。” 米乃禄染上风寒了。 在入冬时节掉进冰冻的湖水里,饶是向来健康的她也不堪这般折腾。 她睡得昏沉,常常梦呓,像是病得难受,在梦里不断流泪,教守在一旁的福至心怜不已。 “真是的,米丽去抓药怎会这么久?”米来宝不断地来回踱步,一见到女儿脸上不自然的红,他不禁担忧地又走到门边往外探看,随即吼道:“来人,去看看米丽怎么还没回来!” 外头的下人闻言,赶紧跑去查探。 “老爷,不用心急,米丽心思极细,说不准抓了药之后,已经在熬了。”福至安抚道,拧干湿手巾与榻上人儿额上的换敷着。 “就算抓药再熬药,也不需要费上一个时辰的时间。”米来宝又急步走到床边,轻触女儿的脸,发现高温依旧,他脸都垮了。“怎会病得这么严重?都已经三天了,高烧还是不退。” 米乃禄落湖当夜,他们便找来大夫诊治,但她高烧始终不退,令众人忧心不已。 福至垂睫不语。三天没听见她的聒噪声,耳根子清净了,心却虚空了,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慢慢习惯她的软喃低语、清脆高嗓,如今真想再听听她叫他…… “老爷,药熬好了。”一会,米丽匆匆端着药碗走进来。 “你到底是跑哪去了,怎么这么慢?”米来宝嘴上叨念,一边接过药碗,很顺手地交到福至手中,只因他已经将福至视为准女婿,准许他不避嫌地守在女儿床边。 “老爷,奴婢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说来话长。”米丽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我到春秋堂去抓药,也不知道是玉大少故意作弄人还是怎的,竟说没有药方上的药,我只好赶紧到其他药铺,可对方也说药材极缺,后来跑了好几家才买到。” “咦?” 他对药材买卖并不清楚,米家人也甚少上药铺抓药,因此他不明白这是否是年底的一种常态。 “后来我回府时,又在门口遇见玉大少,他直嚷着要见小姐,说有重要的事要说,我理都不理。”一想到她家小姐会染病全是他害的,她就很想踹他两脚。 “哼,他别想再踏进我米府半步!”米来宝也悻悻然地啐道。 “呜呜……好苦,我不要喝了……” 一听见女儿细哑的低泣,米来宝的心顿时被揪得紧紧的,一张脸也皱得很,他走到床边,暖声哄着,“禄儿,你还在发高热,得喝药热才会退。” 米乃禄被福至扶起,偎在他的肩头上,张着泪眼,可怜兮兮地看着爹亲,心想让他老人家这么担忧真是太不孝了,于是牙一咬,一鼓作气将药吞下。 “禄儿慢点再睡,先吃点东西,你从昨儿个就没进食,再不吃会没体力的。”米来宝端来先前要厨房备好的各式米食。“你瞧,全都是你爱吃的。” 米乃禄懒懒看了一眼,整个人昏沉得连说话都没力气,只能轻轻摇头。 “小姐,吃点东西吧。“福至柔声劝道。 “我吃不下……”喃着,她又沉沉睡去。 他见状,只能将她搁回床面,替她拉好被子。 “这可怎么好?”米来宝苦着脸叹气。 福至垂睫想了下,立即打定主意。“老爷,我外出一下。” “你要去哪?” “替小姐准备一点吃的。” 他喜欢她说话的模样,更喜欢她吃东西的样子,如今她天天沉睡,顿失生气,让他难以忍受。 眼皮像是被灌了铅,沉重得教米乃禄张不开眼,她全身无力,连要翻身都很困难。 于是,当她努力翻过身,张开眼时,不由得低呜出声。 “小姐,你醒了?!”守在床边的米丽赶紧抚上她的额。“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茶?” 米乃禄双眼昏花地看着她,“丽儿,我睡很久了吗?”她觉得浑身不对劲,骨头部快散了。 “是啊,小姐昏睡了都快要四天了。” “四天?”她乏力地闭上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姐,已经是晚上了。” “……我是说,今天是几日?”她看见烛火了,知道外头已经天黑。 “喔,今儿个已经二十九。” 米乃禄一听,猛地张眼。“糟!这样一来,再过几天不就是十二月初一?我得到善若寺赠米的日子。”每个月初一、十五到善若寺赠米,已经是她这些年的习惯,她从未缺席过。 “小姐,你都生病了,还想那些?”米丽不禁抽动眼皮。 “不能不想呀,那是承诺,是我说出的话,不能不做到。”她急道,尽管脆亮嗓音还带了些沙哑,但比起白天时的欲语无力,已经好上太多。 “想去,也得等你把病养好。”门外突然响起福至的声音。“米丽,帮我开门。” 米丽赶紧起身开了门,才发现他双手端着两个木盘,右手边上有几个小碟,全都盖上盅盖,而左边盘子上则有一壶热茶。 走进房里,他先将木盘往桌面一搁,随即回头瞪向躺在床上的米乃禄。 “福至……”她被他一瞪,哀怨地扁起嘴,觉得委屈。 “想帮人,先掂掂自己的斤两。”福至哼了声,再问:“我弄了壶桂圆姜茶,要不要喝一点?” “桂圆姜茶?!”她马上双眼一亮。“福至,你怎么会泡这种茶?” “哼。”他倒了杯热茶走到床边,如她这几日昏睡时一般,将她搂进怀里,让她舒服地枕在自己肩上。“喝。” 米乃禄原本红红的小脸,顿时更加发热,眼也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他竟然近在眼前,她甚至可以闻到他的发香和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等等、等等!我可以坐起来,我坐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昏睡四天,身上满是汗味,又没洗澡…… “你这是在做什么?”福至眼神不善地瞪她,大手扣住她退开的身子。 “这样、这样男女授受不亲啦!”她不要这个时候贴他这么近,她身上一定很臭。 “可是小姐,这几天福至都是这样喂你喝药的,老爷也允许了啊。”米丽好心地提醒她,她口中的男女之别在这几天已经被完全打破了。 米乃禄呆掉。 “而且,那天小姐落湖,也是福至把你救上岸,更是他抱你上马车的。” 她神色更是大变,如遭雷殛。 不是她自夸,实在是她颇有份量,记忆中,她十岁之后爹爹就已经抱不动她了呀……不过那天晚上她还没吃东西,应该有比较轻一点点吧…… 想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轻轻转动,对上眼前人冷沉的眼,她不由得又可怜兮兮地扁紧嘴。 “福至,你生气了。”呜呜,又瞪她。 “我怎么敢呢?“他笑得让人头皮发麻。“要不要喝茶?” “好。”她装乖巧,温驯得像只小绵羊。 虽然脸色很差,但他的动作却很轻柔,先为她轻吹凉茶,再缓缓喂她。“茶还有些烫,慢慢喝。” 米乃禄尝了一口之后,眼中登时充满惊喜。“哇,福至,你上哪去学泡桂圆姜茶的?和我师娘的手艺好像!” “你这张嘴真是厉害。”闻言,福至低笑。 “咦?”什么意思? “这是我上贞德坊跟你师娘讨教的。” 他话一出口,米乃禄便怔住,就连米丽也很意外。 原来他出去一个下午是上贞德坊,而一回来就钻进厨房,则是—— “米丽,帮我把另一个木盘端过来。” “喔。”面对这命令式的口吻,她很自然的照做,端来木盘后才一愣。什么时候他们的身份这么不对等了?而他的态度,又是何时变得这么理所当然? “你瞧。”不管她的瞪视,福至迳自打开其中一个盅盖。 一见到米团,米乃禄就双眼发亮。“福至……” 她唤他时,有种特殊的软嫩语调,像是撒娇一般,喜欢把尾音拉得长长的,让他爱极,板起的脸色不自觉放柔了些。 “因为你病还没好,不宜吃太重的口味,所以我跟你师娘要了一些腌梅子包在里头,要不要尝尝?” “要!”她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这是福至为了她向师娘讨教,特地做给她吃的,她怎可能不吃? 米乃禄很自然地伸出手,却见他拿起一个米团,喂到她嘴边。 “吃啊。” 她内心翻腾不已,觉得好害羞,怎么他可以像个没事人一般? “不吃?”福至又沉下脸。 “吃!”她小嘴一张,咬了一口,鲜白的米还热着,紧实有弹性,里头裹着微酸带咸的腌梅,教她皱抿了小嘴,眯紧眼,沉睡的食欲全被激发出来。“福至,你好神,好像没什么难得倒你。” 她忍不住再咬一口,那一脸幸福陶醉的模样,教他不禁笑眯了眼,觉得忙碌一整个下午都值得了。 “谁说的?”他又拿起一个喂她。 “真的呀,你懂商、会作帐、会裁缝,替我改衣,现在又会做米团泡茶……”她说着,边吃边感动。“福至,你怎么会这么厉害呢?要是没有你,我该怎办?” 他淡淡一笑。“那么米丽呢?你爹呢?” 一旁的米丽怔住,没想到他会提起自己。 “在你昏睡不醒时,米丽和你爹急得东奔西跑,你没对他们说声谢,反倒一直对我灌迷汤,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继续喂她吃米团。 米乃禄闻言,腼腆地看向米丽。“丽儿,辛苦你了。” 米丽霎时红了眼眶,用力摇头。“才不辛苦,只要小姐可以痊癒就好。”呜呜,这个男人真的好可恶,那张狗嘴偶尔吐出象牙就教她感动得要命,难怪小姐会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 “我去跟老爷说小姐醒过来的事!”说完,她便赶紧跑开,只因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掉泪。 福至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有她能在你身边,真是太好了。” “嗯,丽儿一直是真诚待我的。”米乃禄边吃边说。“虽说每个千金身边都有很多丫鬟陪伴,但不是每个丫鬟都是真心侍主,可是丽儿不一样,不管什么事,她都会以我为优先考量,总是把我摆在第一位,她……”说到一半,她蓦地瞪大眼,只因他贴得好近,近到她无法思考、无法说话,直到他的唇缓缓贴上她的。 那触感十分柔软,而且透着热度,只是轻轻印覆,便足以夺去她的呼吸。 “才刚醒,别说太多话。” “……”她还傻着。 “这梅子似乎太酸了些。”他舔了舔唇。 米乃禄顿时羞红了脸,依旧开不了口。她心跳得太快,无法理解他这么做的用意是纯粹要她闭嘴,还是—— “福至,你喜欢我吗?”忍遏不住的,她问出口。 福至气定神闲地再掀开另一个盅盖,取出包着不同馅料的米团,喂到她嘴边时,才懒懒回应。“我想……是的。” 当他目击她在湖面载浮载沉时,心像是被什么揪住,痛得他来不及细想,身体便已快一步行动,跃入湖中将她救起。 当他看着病弱的她时,他的心更是难受,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层层地泛起涟漪,完全失控。 当他一心想唤醒她的食欲,甚至不惜混进厨房和大厨抢锅铲,明明什么都不会,却硬是什么都学时,他知道,他的心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交给她了。 如果这不是喜欢,会是什么? 米乃禄得到他的答案,大眼圆瞠得说不出话。 反倒是他,神色自若地问:“小姐呢?可认为我配不上你?” “你怎么会配不上我呢?” “我毕竟是个下人。” 她蓦地想起他将她捞上岸时,玉堂春对着他咆哮,说他只是下人。“你才不是下人,你是我的夫子,是我的、我的……” “什么?”他长睫微敛,笑得邪气。 那像是一种习惯动作,当他撒出网,准备收捕猎物时,就是这般神态。 “我的心上人!”顾不得羞,她要说,生怕迟了就没机会说。“福至,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因为我可以帮你很多?” “才不是呢,我就是喜欢你呀,当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觉得心快要停止跳动,然后发现你这么厉害,什么都会,我我我就……” “嗯?”他逼近她,气息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细嫩的脸皮。 “你你你别靠这么近,我我我……” “原来你也会有结巴的时候。”他逗着她,看她手足无措,嫩颊绯红的模样,更是笑得坏心。 “那那那那是因为你你你靠太近!” “不喜欢?” 米乃禄瞪大眼,总觉得他和初识时渐渐有了些许不同,抑或者该说眼前他显露的才是本性? 这意味着什么? “福至,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觉得你好像不太一样。”说轻佻,似乎也不对,说傲气凌人,似乎又太过,但就觉得他笑时透着一股无害的邪气。 福至微怔,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什么都没想起,也没感觉自己有何不同,也许该说……”他隐约察觉自己是个颇有城府的人,然而先前他懂得适时掩饰本性,以博得米家父女的信任,可此刻他嫌多余,才展现出原始的自己罢了。 “嗯?” “没事,还要不要再吃一点?”他拿米团转移她的注意力。 “要。”她想也没想地点头。“等我病好,我请你到福客楼吃饭。” “这有什么问题,等你病好,想做什么都可以,至于赠米的事,我先帮你处理。”他不容置喙地决定,见她扁着嘴低下脸,又坏心地贴近她耳边。“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比较想和我待在房里。” “待待待在房里做什么?”她的心咚咚咚地跳着。 “做……”见她双眼张得大大的,他才缓缓笑说:“帐。” 霎时,米乃禄小脸一垮。“我的病可能要很久很久才会好……” 福至忍不住放声大笑,他就喜欢她鲜动的神情,也许,他正是被她纯直不造作的性子困住了,才甘心放弃记忆,只愿当她的夫子,她的心上人。 第六章 在福至的细心调养下,几天之后米乃禄回复原先的生龙活虎,拉着他准备上街,到春锦堂做几件衣裳。 然而—— “福至,你怎么停下了?”走到大厅,福至突地顿住脚步,令米乃禄不解地问。 福至看外头雨势渐大,再垂眼盯着青石板上的小水洼,皱起眉。“非得今天?” “不然要什么时候?年节已经近了,得趁早订制,要不然师傅们会赶不出货的。”她很坚持地拉着他住外走。 福至无奈的叹口气,撑开伞,搭上马车,来到了春锦堂。 伙计一瞧见米乃禄,热情地招呼着。“米家千金,今儿个是来订制衣裳?” “是啊,想替我的……”她脸上的笑突地僵住,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介绍他。 说他是心上人,连自己都觉得好害羞,但要是说他是夫子,就怕他会不开心…… “喔,原来是米家千金。”掌柜的从里头走来,一见到她,笑得眼都眯了,很自然地看向她身旁的男人,不由得一顿。“你……” “他是我未来的相公,掌柜的,替他量身做几件袍子,还要半臂和暖袄及披风。”她一口气说完,耳根子发烫。 福至不禁扯唇低笑,余光却瞥见掌柜诧异的目光。“有问题吗?” “不……”掌柜直睇他,觉得他身上那股内敛霸气和唇角的邪气笑意,像极了老板,可是老板在逐月城,今儿个才派总管前来看过帐本而已……“抱歉,我认错人了,还请这位爷别放在心上。”说完,赶紧拿起木尺在他身上比量。 “那么,大约要几天的时间呢?”待量身好之后,米乃禄立刻问。 “年节到了,所以得要再费上几天,我想差不多要……十天吧。”掌柜掂算了下。 “这样啊。”米乃禄点点头,趁着福至走到外头看雨势时,小小声地说:“能不能麻烦你在襟口的地方绣上福和禄字?” “我懂我懂,年节近了,讨个吉祥。” 不是的,那是她私心想以此表明两人永结同心的小小证据罢了。不过,掌柜的既然误会,那就算了。 付了订金,她走出店铺,见福至拧起眉看着下小的雨势,不禁低笑。 “你分明不怕水,为什么讨厌下雨天?”方才下马车时,他还小心翼翼的不让地上的水溅到鞋上。 “因为身上会弄脏。”他很自然地说,随即撑开伞。“接着要去哪?” “到前方十字大街的福客楼,我们用走的过去吧。” “好吧。”很无奈,但他还是应允了,牵起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闪过水洼,谨慎的动作引得米乃禄连连失笑。 “很好笑吗?你想说我像个娘儿们似的吗?”话一出口,他突地顿住,仿佛许久以前,他曾对谁这么说过。 “才不会呢,我的福至是天下最厉害的男人。”她呵呵笑。 福至回神,看向她笑得嫣然的神态,这才勾弯唇角,牵着她过街。“是吗?我倒觉得真正的狠角色是你,就连我是你未来的相公都说得出口。” “欸,难道你你你你没有打算……” 他哈哈大笑,就爱看她困窘的模样。“所以说你才是狠角色,把我束缚在你手心里,教我哪里也去不了。” 就在他们刚过街后,有一道身影疾速冲进春锦堂。 “掌柜的,我的荷包有没有丢在这儿?” “石总管,是不是这个?”掌柜闻言,赶紧从收银处取出一只荷包。 “是啊,还好真是掉在这里。”石猛笑着将荷包重新系在腰带上。“好了,年节就快到了,让师傅们多赶点工,爷绝对不会亏待大家。”话落,正要走人,掌柜面色犹豫地低喊住他。 “石总管。” “有事?” “呃……老板近来可好?” 石猛微愕,随即扬笑。“你怎么会这么问?” “呃,是这样的,我刚刚瞧见一个和老板长得很像的男人,但他应该不是老板,因为他不识得我,可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极为相似,就连气质都相仿的两个人?不知道老板是不是有孪生兄弟?” 石猛一震,忙问:“刚刚?那么现在人呢?”他好苦好闷好惨啊!因为主子已经失联许久,久到他觉得古怪,才会从逐月城来到唤日城,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主子这一次要找的宝物是什么,更不知道他要到唤日城哪处,只好趁到布坊巡帐时,顺便碰碰运气。 这事,他还不敢让外头的人知道,就怕有人造反,因为主子实在失踪太久,久到他怀疑是遭逢不测了。 “刚刚还在外头的,不知道上哪去了,但我知道和他在一起的女子是谁。” “谁?” “米家千金。” 福客楼。 掌柜夫人一见到米乃禄,随即热络地招呼。“米家千金,听说你前些时候病了,现在可已病癒?” “嗯,我已经好了,好想念福客楼的菜色。” “你这丫头片子,嘴巴真甜。”掌柜夫人怜爱的轻掐她的嫩颊,瞥见她身旁的男人,不禁讶道:“他不是那日你在善若寺后头救的男人吗?” 那日在善若寺,她可是亲眼看见米家千金将他扛到寺内的。 “是啊,他现在是我的夫子,也是我未来的相公。”她娇羞地介绍。“掌柜夫人,你叫他福至就好。” 掌柜夫人仔细打量他,这才惊为天人。好俊俏的脸蛋,好深沉的眉眼,但总觉得太阴魅了些,这样的男人要当米家千金的相公,这…… “掌柜夫人,可以帮我准备几道大厨的拿手菜吗?”不见她眸底的担忧,米乃禄笑吟吟地问。 “这有什么问题呢?马上就来。”暂且放下担心,掌柜夫人立刻差小二带他们上二楼的雅堂。 只是两人才刚坐定,便听隔壁桌的两个男人喝着酒配着闲话,说着—— “有够混蛋的,药材全被姓世的那家伙给垄断了!” “可不是?年年如此。”另一个男人无奈地嗑着瓜子。 “总有一天,世君临肯定不得好死。” 不知道为什么,福至听到这个名字时,心头微微一震,目光更是不自觉的看向邻桌的两个男人。 “那是肯定的,那家伙也不想想自己当年是被世家夫妇好心收养,最后竟然把世家的亲生儿子给赶出府。自己霸占全部的产业,甚至将世家夫妇一一逼死,像这种丧心病狂的家伙,怎可能会有好下场。” 福至的心绪变得恍恍惚惚,像是被卷进什么迷雾之中,一时之间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福至?” 模摸糊糊的呼唤缓缓窜进耳内,好半晌他才回神,有些迷茫地转回眼看着身边人。“嗯?” 米乃禄没在意自己唤了好几声他才回应的事,小声问:“你对世君临的事有兴趣呀?” 甩了甩头,他很快恢复正常。“我又不认识他。” “对厚,你根本没了记忆,怎会知道世君临这个人有多可恶。” “……怎么说?” “嗯,就像他们说的。”她朝邻桌的方向努了努嘴。“世君临就像是京城的毒瘤,听说是个视钱如命的坏蛋,为了钱,他什么坏勾当都做得出来,不过我没想到药材是被他垄断的,我爹还以为是玉堂春故意不卖。” “你倒是挺清楚那个人的作为。” “也不是很清楚,都是听说的。”米乃禄耸了耸肩。“我也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人,不过听说他很爱钱就是了,可是……” “可是什么?” “像咱们刚刚去的春锦堂,就是世家旗下的布坊,里头卖的布都比一般布坊还要贵上两三成,可是实际上,他的衣料确实比其他布坊好上太多,而且织品样式新颖,听说都是世君临自己画花样图的。” “喔?听起来倒还挺有本事。” “所以,我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个真坏蛋,只是大家都这么说。”她想了想,小小澄清一下。“所以,你当我刚刚没说话好了,感觉好像我背着人后道听涂说。” “也许他真是个坏蛋。”他是综观方才听见的一切所作出的结论。 “可是,咱们都不认识他,硬要说他是坏蛋,似乎也有点怪。” “无妨,反正不重要。” “嗯,不过回去之后,得要跟我爹说一声,免得他误会了玉堂春。”瞥见小二送菜上桌,她兴奋得双眼发亮。开始告诉他这些好菜必须要从哪道先食用,才能感受主厨用心的安排,然而说了好一会,却见福至半点反应都没有。“你怎么了?”怎么他今天老在发呆? “……怎么,把玉堂春的事说开,你是有什么打算? ”他撇了撇唇。一开口,话酸得吓人。 米乃禄疑惑地皱起眉头。“我能有什么打算?误会人总是不好嘛,不是吗?” “就这样?” “不然呢?”她噘起小嘴。“福至,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喔?”他没什么食欲地拨弄着菜肴。 米乃禄很认真地注视着他,发现他瞧也不瞧自己一眼,神色有些冷漠,却又故做无所谓,想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问:“福至,你是不是吃味了?” 福至闻言,抬眼笑得很冷很有杀伤力。“我有什么好吃味的?你想待人家好,我又能如何?如果我诚实告诉你,我没有吃味,但已经喝了一大桶醋,这样你可满意?”他的心思藏得太深,她永远猜不到,与其让她老是瞎蒙胡猜,他倒不如直接告诉她,省得她往后老在他眼前说些气死人的话。 米乃禄眨眨眼,笑开一口编贝。“福至,你的肚量好小,我根本不喜欢玉堂春呀。” “是啊,你肚量大,你了不起。” “你嫌弃我的身材?” “怎么会?有容……乃大。”他笑得坏心,刻意扫过她的身段。 “臭福至!”虽说她听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光看他的眼神,她就知道他肯定是拐弯逗她。 福至不痛不痒地扬起浓眉,用再认真不过的口吻说:“我的米虫小姐,给我听清楚了,我不爱听见玉堂春的名字,往后别再在我面前提起,要不后果自理。” “你好霸道。” “多蒙担待了。” 米乃禄气着,却偏又被他那坏坏的口吻逗笑。 唉,有什么法子?谁要她就喜欢他这种样子 当马车缓缓驶近米家大宅的围墙时,早在外头等候多时的石猛随即向前一步,屏息以待,准备伺机而动。 就在男人下马车的瞬间,他那双妖媚的大眼也瞪得无比圆亮,再也按捺不住冲动,拔声唤道:“爷——” 男人却置若罔闻,迳自牵着女人下马车。 石猛不禁一愣,见两人正要踏进米府,一个箭步冲上前,朝着主子再唤一次。 “爷!” 福至冷冷地看着他,浓眉微微攒起。“你是谁?” “……爷?”石猛呆掉。“爷,我是石猛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主子看他的眼神好冷漠,简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究竟是爷在演戏,还是他根本就认错人? 爷已经失踪半个月余,他找人都快要找疯了,可如今爷就在面前,他却无法确认,只因他的眼神太冷。 一旁的米乃禄见状,小手紧握着福至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门内走。“福至,我们走,不要理他。”怎么办?!认识福至的人找上门来了,要是他把福至带回家,她该怎么办?心慌意乱下,她只能鸵鸟的拉着他走避。 “嗯。”福至完全认同她的做法。 也许眼前这男人真认识自己,遗憾的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与其现在跟他走,他倒宁可先待在米府。 而且乃禄大病初癒,他不想在这当头离开她。 “爷?”石猛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怎么办?他现在根本搞不清楚眼前这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的爷,然而天底下不可能出现长得这般像,气质又如此相仿的人吧? 当务之急,他必须先确认这男人到底是不是他的主子。 但,要怎么确认? 石猛忖着,瞥见地面上的水洼,想也不想地上前一步,横脚朝水洼一踢,溅起泥水喷向前方男人的袍摆和乌靴。 福至一顿,回头瞥向自己的靴后和袍摆,阴鸷地抬眼狠瞪。 这一刻,石猛立即确定了眼前的男人真是他的爷! 可就在他确定的瞬间,左颊突地受拳头击中,他没有防备地往后滚了两圈,跌坐在水洼里,整个人狼狈不堪,一抬脸,鼻血滑了下来,但他却抚着脸笑得好痛快。 是爷呀!就是这个力道、就是这个力道!每被打过一次,他就通体舒畅,能给他这样滋味的人,肯定是爷! “……福至,那个人怪怪的。”米乃禄咽了咽口水,难以接受有人被打之后,还可以笑得这么诡异。 “应该是疯子。”福至甩了甩头,头也不回地牵着她走进大门内。“小姐,我看要叫门房小心一点,别让这个疯子溜进宅内。” “嗯,我会吩咐下去。”她答。 其实不需要他嘱咐,她也知道该怎么做。 那个男人,和她在善若寺看见的男人不同,他看福至的眼神充满崇敬和思念,想必一定是福至身边很贴近的人。 怎么办?福至就要离开她了…… 她想着,一颗心惴惴不安,整个下午恍惚走神得厉害,晚膳时更是吃不到两口饭,让米来宝吓出一声冷汗,就连福至也感觉到她的不对劲。 “小姐,我弄了点小点心,要不要尝尝?” 吃过晚膳之后,他特地上厨房,煮了碗桂圆红豆汤,里头还加了包馅的米圆,甜暖得教人食指大动。 但是,米乃禄却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福至,那个人还在外头耶。”米丽走进房里,低声说。“要不要找几个家丁把他赶走?” 福至还在思忖,坐在床上的米乃禄却率先抬眼问:“外头不是在下雨吗?” “是啊,雨下得很大,可那人还是不肯走,就算撑着伞,身上也湿了大半。”米丽偷偷探看多回,连对方的长相都记得一清二楚。 米乃禄闻言,更加坐立不安。 那人肯定是福至身边的人,她却因为私心而不让两人相认,甚至连请他进屋坐坐都不肯,她不能忍受这样的自己,但却又害怕就此失去福至…… 她得让福至留在身边不可,不然他要是在回家时想起了一切,却不小心将她遗忘,该如何是好?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告诉他,她是谁。 她的良心被苛责着,和爱情展开拉锯,不知道该保全哪一个区块。 “米丽,找几个人把他赶走,他要是再不肯走,就跟他说要报官了。”这时福至淡漠出声。 “等等!”米乃禄急喊,不安的看向他。“这样好吗?那个人……” “把他赶走是为他好,要是他淋了雨生了病,咱们的罪过岂不是更大?”福至淡淡地解释,以眼神示意米丽赶紧照办。“那个人也许知道我是谁,但是他远不如小姐重要。” 米丽见状,点点头随即离去。 听他这么说,米乃禄反倒更加愧疚。“福至,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哪里坏?”他好笑地在她床边坐下,舀起桂圆甜汤吹上两口,再喂到她嘴里。 “我竟然没有善待那个人。”她尝着暖暖的甜,眼眶却泛着泪。 福至不禁叹息。“没人说你非得善待谁不可,况且就算他跟我说我是谁,想带我走,我也不肯。” 她就是这般良善,光是这么一个决定,居然也能教她食不下咽。 “为什么?” “因为我想待在你的身边,除非你不愿我待下。”他喂着她,喜欢看她满足地吃东西。“咱们说好了,不是吗?” “……”她直瞅着他,有些话藏在心里很想说,但又觉得不太适合由自己提起,可是现在不提,就怕往后没机会了……“欸,福福福至。” “怎么又结巴了?”他好笑地拿起花架上的手巾替她拭嘴。 “福至,我说,我我我……”紧张的她抖得太厉害,连话都没办法清楚地说出口。 “嗯?” “你——”对上他宠溺的瞳眸,她握了握拳,豁出去了。“福至,帮我把我的米缸拿来。” “你放零食的米缸?”他指向搁在桌上的玉制小米缸。 “嗯。” 他起身帮她取来,里头早已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米乃禄接过手,看着白玉打造,呈圆桶形,上头雕饰着吉祥童子送桃,雕工极为精细的米缸,羞涩道:“我跟你说过,这个米缸是我娘的嫁妆吗?” “你说过。”他不甚在意地回答,专心的喂她甜汤。 她大病初癒,胃口并不是太好,加上晚膳吃得不多,他才会费心上厨房,希望她能够多吃一点。 “这米缸其实是出自名玉匠柳魁之手,是我家未来的传家宝。” “嗯哼。”他喂着,脑门突地闪过一丝锥痛,教他微皱起眉。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拿它来装零食吗?”她笑问,张口吃他喂的甜汤,吃进他满心的爱。 “因为把它摆在身边,常用到它,你就会感觉你娘亲彷佛在你身旁陪伴。” 米乃禄没有太意外,因为她知道他是个观察入微的人,她一些小动作、心思,他都猜得到。 他懂她、怜她、宠她、爱她……这样的男人,她不能错过。 “福至,你把米缸收下。”她道。 福至舀汤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眼。“给我?” “嗯。”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嗯。”她羞红了脸。 唉,她也没想到自己大胆到这种地步,居然在此刻和他私定终身,以米缸为定情物,想定下他的心,他的情。 看着她递来的米缸,福至慎重地接过手,像是接住了她献上的信任和爱意,教他心间满溢感动。 那是一种毫无疑问的信任,一种对他的依赖,将一切托付给他的深情,盈满了他残缺的一部分,教他动容,好似长久以来,他一直在等待哪个人愿意如此待他一般。 许久,他才缓缓抬眼,哑声问:“甜汤好吃吗?” “嗯,甜得刚刚好。” “真的?”他问,猛地倾前靠近她。 米乃禄任他靠近自己,吻上她的唇,可当他的舌钻进她的唇腔时,她惊得瞪大眼,慌得不知所措。 福至将米缸先搁到床边的花架上,接着大胆地将她拥入怀里,吻得更深,舔吮她口内每一处柔腻,挑诱着她的回应。 他渴望碰触她许久,但她没有表态更多,后又适巧遇上她大病,他更是将渴望埋进心底。 然而,如今她的举措鼓舞着他,教他迫不及待想碰触她。 唇舌纠缠中,他的大手抚上她莹润丰美的身躯,温暖得教他想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化为他的一部分。那牛奶般的肤色,丝缎般的肌肤,在在勾引着他,诱使他动手解开她衣襟上的结绳。 可下一刻,他却猛然被一股蛮力推至床底,脑门往冰冷的地板一撞,痛得他眯起眼。 “福、福至……”米乃禄羞红脸,想要伸手拉他一把却又不敢有动作。 呜呜,她不是故意的,可是他突然这样待她,她自然害臊的想推拒,偏偏一时忘了斟酌力道…… 福至瞪着房顶,瞬间有不少画面在他眼前重叠浮现,陌生的场景、熟悉的人物不断地交错,既乱又痛的让他闭上了眼。 “福至,你是不是撞伤哪了?”见他躺着动也下动,米乃禄不禁急着下床查看。 再张眼,眼前的米乃禄逐渐模糊,他心头一惊,闭了闭眼,脑中却浮现一座奢华的屋舍,那里有着琉璃瓦,乌玉打造的廊檐,珍珠帘、金雕墙、翡翠屏风……偌大的屋舍却冷清得一点人声都没有,只有一个人独坐大厅。 那人有张绝世无俦的俊脸,却也同时拥有孤独无比的灵魂,那人是—— “福至,你不要吓我!”米乃禄轻摇着他,秀美瞳眸写满担忧与自责。“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自己的力气很大,可是这也不能怪我,你突然摸我,我会很害羞……我我我不知所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福至眯眼看她,记得她是谁,终于,也想起自己是谁。 “……我没事。” “福至……”瞧他缓缓坐起身,她总算稍稍安了心。 “没事,是我不好。”他笑着,牵她坐回床上。“你大病刚好,还是早点歇着,要不然再犯病可就糟了。” “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她羞涩地垂下眼。 “不会。倒是你,要早点歇息。”他还要感谢她呢,幸好她推他一把,要不他的记忆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会恢复。 侧眼探向刚刚放在花架上的米缸,他掩不住笑意。 一开始,他就是为了米家的白玉米缸而来唤日城,岂料在善若寺却莫名遭人袭击而跌落至后山,醒来时,他已被米家千金所救,现在她甚至亲手将米缸交到他手中,真可谓得来全不费功夫,简直像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这四个宇,教他微拧起浓眉。 “福至,其实我是要告诉你,如果你想跟那个人回家的话,我不会阻止,只是——”她躺上床,看着他把玩米缸的动作,小声说:“我希望,要是你离开这里之后恢复记忆,看到米缸就可以马上想起我……当然,要走的话,明天跟爹说过再走。”这是她把米缸交给他的另一个用意,要他记住她,不忘。 他顿住,心里有股陌生的异样热流又在流窜,可这回,他选择用力抹除。 安静的守在床边,直到床上的女人沉睡,直到米丽到来,他才离开,可他没往自己的房间走,反倒往米家后门而去。 他,世君临,是为米缸而来,现在这米缸是米家人自愿奉上,又是米家人说他可以离去,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内疚。 可是……停在后门前,看着打盹的小厮,他下意识地回头,想起米乃禄房前那两棵从不开花的杏树,想起她的聒噪、她的寂寞、她的甜笑和善良,她的温柔和她的深情,竟迈不出步伐。 猛然发觉自己的迟疑,他撇唇自嘲。 这是桩无本生意,翻手赚的金额肯定吓人,但为何他却一点也没尝到喜悦? 他嘲讽着这样的自己,想走,莫名走不了。 这是怎么着?难道他被困在这里了?! 难道,他真喜欢上米乃禄了? 冷哼一声,他用力举步,像是要斩除任何牵绊般,无声无息地离去。 走到外头,雨势滂沱,他撑着伞,望着黑暗的天色,发觉自己浑身冷得不可思议,甚至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回头—— “爷!” 石猛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往声源探去,见他急步奔来,他不疾不徐地伸出手。 石猛见状,喜出望外地放缓动作。“爷,你明明记得我的,对不对?为什么要装作不识得我?”主子怕脏,这动作是要他放缓脚步,免得将水渍溅上他的身。 待他走近,瞧见主子手上的米缸,立即惊喜的一拍掌。“爷,原来这是你的计谋呀!你假装没了记忆混进米府吗?好厉害的招式,可也辛苦你要和米家的胖千金周旋了,跟那胖千金在一起,肯定教你难为了,是不?” 难为?世君临微挑起眉。 打一开始,他就没什么难为不难为,只因他真的忘了一切,但他也没打算在这当头坦承。 “要我为了这宝贝跟胖千金在一块,我可受不了,也只有爷这般嗜钱如命才能够忍受,我实在是佩服爷呀!” 石猛开心得滔滔不绝。 世君临眼皮抽动,冷声问:“可有马车?” “有有有,我马上去准备!” 见他快步离去,世君临在雨中缓步走着。 如石猛所言,他并不喜欢丰美的女人,但更厌恶柳叶人……事实上,他根本不爱任何人,他只爱钱,唯有钱,才是他生命的意义。 他想,他对米乃禄只是一份依赖,只是因为失忆,所以对她依赖罢了,根本无关情爱。 没错,一定只是这样。 一会,石猛雇来马车,他们随即起程回逐月城。 坐在马车上,世君临懒声问:“石猛,你知道杏树在北方为何不开花吗?” “爷不知道吗?杏树是南方种,要暖处才会开花,北方天寒地冻的,像京城就算到了炎夏,温度也比南方的冬天还冷,怎么开花?” 世君临闭上眼没吭声,眼际仿佛闪过一顶兔耳帽与杏树,没来由的,心,好酸好酸。 胸口空荡荡的,虚乏得好似有再多的钱,也填不满。 第七章 福至不见了。 米乃禄一早醒来便找不到人,连米缸、在宅外徘徊不去的人都不见了。 于是她想,他应该是回家了,然而为何要走得这般匆忙,连告知她一声也不肯? 她忍不住郁郁寡欢。 同时,连日大雨导致米家的米仓进了水,她思念之余,又忧心着家中产业,担心爹亲成天奔波累坏身子,想为他分担些事情,然而爹亲却以她大病初癒为由,不允许她到外头。 所以,她只能闷在家中等待,思念加上担忧,心力交瘁。 “禄儿,怎么你今晚又没吃晚膳?” 苍凉的嗓音传来,闷坐在房中的米乃禄立时抬眼。“爹,状况如何?损失得严不严重?” 虽说她对家中产业并不热衷,但这些日子被福至教导后,也大致上有些概念,知道自家生意除了栽种稻米之外,还有买进南方的粮货,而南方的粮货前些日子才到,却碰上大雨。 “这事你别担心。”米来宝笑着打太极,知晓这些日子她因为福至不告而别而伤心,整个人消瘦不少,不打算再让其他烦事增添她身体的负荷。“喏,我特地上粹酿堂去帮你买爱吃的米香,你多吃点。” 他将油纸袋交给一旁的米丽,米丽却怎么也找不到盛装零食的米缸。 “小姐,你的米缸呢?” “米缸……”她不禁语塞。 原本她打算把米缸交给福至的隔天,便要跟爹说他们的亲事,然而福至不见了,米缸也不知下落,现在这种状况要她怎么说? “小姐是不是搁到哪去了?”米丽不断找着,却都找不着。 “禄儿,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那只米缸可是咱们家的传家宝,不能随便乱放。”米来宝说着,却没有半点责骂的意味。 米乃禄十指在袖中绞弄,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才嗫嚅道:“我把米缸……送给福至了……” 米来宝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米缸送给福至了,爹……” “你!你怎么会把米缸送给福至?!你——” “有人认出福至,我怕他跟那人走了就会把我给忘了,所以我把米缸给他,心想隔日再把这事告诉你,可隔天天亮,我就找不到他,连米缸也不见了……”话到最后,化为无声。 她知道这样的状况确实古怪,但她宁可相信福至只是被那个人带走,走得太急,忘了跟她告别…… 米来宝听完,两眼一瞪,老脸气得涨红。“禄儿!你被骗了!” “爹?” “如今想来,福至果然有问题!我们太早信任他,才会让他有机会把米缸骗走!”米来宝激动的一双眼转来转去,脸色忽青忽白,像有一口气梗在胸口。“我早觉得那个人的眼神太深沉,根本不像寻常人家,但因为他待你好,所以我就对他放心些许,没想到……他打一开始就是在欺骗咱们!” “爹,不是那样的,福至真的对我很好,他不可能骗我,又为什么要骗我呢?不过就是一个米缸——” “那只米缸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米缸!那是夜光白玉,传说是可以兴家的无价玉宝,更是由皇家玉匠柳魁亲手雕制,价值几千两啊!” 米乃禄倏地傻住。 几千两?!不就是一个米缸……“不、不可能的,就连我都不知道那个米缸的价值,福至又怎么会知道?”她不信,也没有办法相信。 “在古玩市场,咱们家的米缸可是许多富贵人家妄想弄到手的奇宝,这是你娘亲娘家的传家宝,独传给你娘,成了嫁妆,往后是要成为你的嫁妆,当咱们家传家宝的,但是你却……你却……”米来宝话未完,双眼翻白,厥了过去。 米乃禄惊恐万分,眼明手快地将他扶住,急声喊,“丽儿,找大夫!” 米家处境如今可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米仓进水一事尚未解决,向邻县同行求助也调不到米粮,而城外的良田又因为大雨肆虐,就怕会全部付之一炬,昨天米来宝又被女儿气得倒下,差大夫来诊治后,确定是气血攻心,却面临苦无药材可用。 “没有药材?!”守在病榻边,米乃禄一听到消息,整个人震愕得不知所措。 “小姐,府中下人跑遍了京城所有的药铺,都找不到大夫开的药。”米丽苦着脸,直睇着脸色苍白的主子。 米乃禄说不出话,看向面无血色的爹亲,一颗心被紧扭着,几乎不能呼吸。 怎么会有这种事?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 可以兴家的米缸消失之后,米仓进水了,就连爹都倒下,家中霎时只剩下手足无措的自己,可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行!爹倒下了,她就是米家的主事者,她必须坚强,在这当头冷静的运筹帷幄…… “小姐,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米丽举棋不定地开口。 “说吧,现在还有什么事不能说的?”她苦笑。还有什么事能打击她? “那个……我刚刚回府时,玉家大少在外头,直说他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我不想睬他,但又想,不管怎么说玉家好歹是京城最大的药材商,要是他愿意的话,也许可以想法子替老爷找到药材。” 米乃禄不假思索道:“请他到大厅。” “是。”米丽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匆匆离开。 “爹,只要能救你,就算要我求他还是怎么样都可以。”米乃禄低喃,牵起父亲的手,将泪水忍在眼眶内。“爹,对不起,女儿好没用,帮不上你的忙,只会惹你生气,所以这一次,女儿一定会想法子治好你。” 说完,她替爹亲盖妥被子,随即走出房外,心中已有打算。 大厅里,玉堂春垂眼像是在思忖什么,一听见脚步声,抬眼急问:“乃禄姑娘,伯父的身子还好吧?” 米乃禄有些错愕,没有想到在先前那样对他之后,他还如此关心爹亲。“玉大少,不知道春秋堂里有无可以救我爹的药材?” “现在暂时缺货,我已想法子从邻县调货,大概还要等两三天,这样来得及吗?”玉堂春自顾自地说。“米丽上春秋堂时,我便瞧过药方,虽说有几款药材没有现货,但我问过大夫,有几样可以拿其他药材暂代,所以我顺便拿过来了。” 看着他手中的木盒,米乃禄的泪水不禁在眸底打转。“大少……米家错待你了,你却不计前嫌地对米家伸出援手,这样的大恩大德,要我怎么报答……”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真心喜欢你,所以不在乎伯父将我拒于门外。”玉堂春将装满上等药材的木盒交给她,几番挣扎,终究咬牙说出自己的要求,“如果你要报答我,就请你嫁给我。” 米乃禄一怔,没想到他至今还是没放弃。 “要我入赘也无妨。” “不,不是入不入赘的问题,是我——” “乃禄,你千万别被那个男人骗了!他会到你身边,是因为他有所图,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仁人君子!”玉堂春急声说。 知道他说的是谁,米乃禄秀眸微眯。“请你不要这么说福至,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我知道!”玉堂春吼着,紧抓她的双手。“从你落河那夜之后,我就知道他是谁,本想跟你和伯父说,但你们却不肯听。” “他是谁?”她微恼地甩开他的手。“你说啊!既然你知道他是谁,那你现在就说,看看是谁让你这般诋毁!” “世君临!” 她一怔。 “乃禄,你听过这个人吧,他是京城的恶霸,恶名昭彰,在商场上没有人不知道他嗜钱如命,为了钱,他赶走自己的养兄,逼死自己的养父养母,霸占所有产业,近来听说他还经营古董奇玩,只要他看上的珍宝,便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弄上手。” 米乃禄呼吸急促,浑身不断颤抖。“不可能……不可能的,你认错人了!”她嘴上否认,胸口却一窒,想起失踪的米缸,想起不见踪影的男人…… 难道说,他是假装失忆混进米府,就为了得到米缸? “我也许会认错,但我娘不会认错!”玉堂春急吼,就怕她不信。“我娘在商场数十年,看过的人很多,自然也认识世君临,那晚他抱着你离开,我娘瞧见了。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不然你和我回去问我娘,我娘总不可能骗你吧!” 她仓皇慌乱,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可是他说得言之凿凿,似乎已经不容她怀疑,可是……怎么可能? 福至待她的好,怎么可能是假的? “我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改名换姓混进米府,可是那个男人真的不是君子,你要防备他。”他是真心为她着急,怕她受伤害。“而且他垄断了所有药材,正是因这样,伯父才没有药材可用。” 米乃禄摇着头,脑子里却自动浮现几天前在福客楼用膳时,邻桌人说着世君临垄断药材市场的事。 换言之,是他害了爹? “他为了夺得家产早就泯灭人性,我怕你也会被他伤害……乃禄,你别再把心放在那种人身上,一点都不值得。”他看得出来她对那个男人死心塌地得很。“而且我还听说,他从附近几个县调进了数百石的米粮囤积,适巧你家的米仓又进了水,这下子你想要找米粮,岂不是只能找他,再任由他漫天叫价?” 闻言,她怔怔地看着玉堂春,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世界开始崩解。 眼下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都狠狠撼动她对他的信任,可是尽管如此,在她内心的一角,却依旧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不是为了米缸而来,更不是为了得到它才百般讨好自己。 “……大少,你知道世君临住哪吗?”半晌,她垂脸问。 “你要做什么?” 米乃禄缓缓抬眼,眸色坚毅。“我要跟他买药材。”然后,她要亲眼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福至,她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别有所图地待她好! 位在逐月城城东的世家大宅,高墙耸立,长约数里远,朱红大门内楼台环绕,穿廊衔渡,园林里冷梅绽放寒松翠绿。 坐在主屋的三楼亭台里,可以欣赏邻近千丈河的粼粼风光,亦可以再往深处眺望唤日城最热闹的大街和宁静的胡同,却看不见米家大宅。 阴雨不断的天候,天色暗沉如夜,坐在亭台里,世君临没点上烛火,只是出神地瞅着在黑暗中独自闪耀月辉的米缸。 那般莹润透亮的白,教他想起一个女子,想起她如羊脂美玉般粉润的肤色,想起她讨喜爱笑的脸庞,想起她不想算帐装可怜的神态,他情不自禁地勾起笑。 “爷,真如你所料,城外千丈河的分支湛江快要溃堤了,难怪爷老早便从南方调货,如此一来,等湛江淹没城外的百亩良田,爷手中的米粮一翻手就又是好几倍呀!”石猛兴匆匆地跑进来,正巧瞥见主子勾笑的神情,忍不住更骄傲了。“爷果真是神机妙算,连这等事你都算得着,实在让石猛好生佩服。” 世君临这才回神,敛了笑,懒懒抬眼。“谁要你喳呼这些?不是要你派人联络宽爷?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下落?” 他没忘记那日自己和宽爷约在善若寺后山碰头,但还未等到他,自己便因为没有防备,被人偷袭,跌下后山,可那天之约除了两人,没有第三者知情,所以宽爷绝对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爷,找着人了,晚些宽爷就会到。”石猛浑身绷得很紧,只因近来主子非常古怪,时喜时怒,很难应付,棘手得教他都想到祠堂掷茭问问主子到底是怎么了。 “是吗?” “爷,咱们又要大赚几笔了,大伙都能过个好年,怎么你一点都不开心?”不只是不开心,偶尔还走神得很严重,有时候他在旁边说得口沫横飞,爷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没叫他闭嘴。 “哪一年没让你们好过年了?”他哼了声,把玩着米缸,仿佛可以藉着米缸想念米缸的主人,然而这念头才上心头,他随即又将 米缸搁下,气恼自己的心思被占据,只能拿石猛出气。“早就叫你多学一点,谁要你什么都不学,要不这个家老早就轮到你作主了。” 当年,他被养父母收养,养父母发现他的资质极高,便找来不同领域的夫子教导他,而为了不让他们失望,他也加倍努力学习,并渐渐摸索出掌握先机之道。 养父母以织坊起家,但织坊所需的蚕丝和棉都得靠天,于是他从夫子的教导中,领悟出一套观测术,可以从天上的云彩和日月探知未来的天候,继而抢得先机。 “这种东西又不是想学就能学的,要是每个人都学得来,知道要怎么学的话,岂不是奇才满天下了?” “满嘴歪理。” “我说的是真的嘛……”石猛委屈的垂下脸。爷近来心情极差,还是少惹他好了。 “爷,外头有人求见,是位——”此刻外头突有下人低声传报。 “让他进来!爷等他很久了。”石猛飞快打断,就怕再多点人声,主子又要把火烧到他身上。 世君临眼露精光,懒洋洋地没吭声,默许了他的安排。 也好,此刻,他该想的只有到底是谁设计他这个问题。 被世府下人领入主屋大厅,尽管有玉堂春在旁,米乃禄还是紧张得不自觉绞扭十指。 她想知道答案,可是一踏进这华美奢侈得不可思议的屋宇,她又开始紧张,甚至想逃,不想知道住在这里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的福至。 然而,玉堂春就在她身旁,不让她有脱逃的机会。 “别怕,有我在。”他安抚着她。 米乃禄笑得苦涩,还未回话,就听见一道邪气带冷的嗓音,眸色顿时一僵。 “宽爷可真是大忙人,还要我三催四请才肯来,是不打算要……”话语在世君临踏进大厅的瞬间停住。 米乃禄望着进门的男人,那无俦俊美的五官以及怔住的惊讶眸色,让她明白他就是她的福至……不,不对,他已经不是她的福至,而是世君临。 她不能呼吸,无法相信,感觉站立的地面开始碎裂,一寸寸地吞噬她。 世君临怔了一会,看着她消瘦许多的身影,好一会才回头瞪向身后的石猛,暗恼他误导自己以为前来的人是宽爷。 如果他知道是她,他会选择暂时回避。 “……世爷,能否请你将手上的药材卖一些给我,好让我可以救我爹?”深吸口气,米乃禄颤声道,然而一开口,泪水便涌进眼眶。 “药材?”世君临不解,目光落在频频躲避他眼神的玉堂春身上。 他囤积药材,是因为当年玉家垄断了药材市场,导致养父母没了救命药,因而撒手人寰,从此之后,他便无所不用其极地吃下北方所有药材,不让玉家独霸,胡乱拉抬药材价格。 但往往在立冬之后,他便会将药材分批卖出,让京城的药铺都能够得到药材,为何她还会来跟他买? 重要的是——“老爷怎么了?”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他一时忘了改变称谓。 “老爷?”米乃禄失笑,泪水险些滑落。“世爷太客气了,毋需这样唤我爹,我只想问你,愿不愿意把药材卖给我?” 世君临皱起眉,不满她那般陌生客气,随即往主位一坐,托着腮,寒厉瞳眸直盯玉堂春。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药材我已经在回来之后全数转出,全京城的药铺应该都可以买到所有必须的药材才对。”他沉吟着,目光不离。“玉大少府上的药铺应该也有才是。”所以,为什么她会特地找上他?又为何玉堂春会跟在她身边? “你别含血喷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明明就是你抓着药材不卖,怎么反倒说到我身上来了?”玉堂春神色不再畏缩,在米乃禄的面前,他俨然像个正义之士。 世君临微扬起眉,有些明白他的目的了。 “而且,我还知道你接下买单,骗走了米家的传家宝米缸,这足以证明你根本是个卑鄙小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世君临眯起眼,暗自疑惑为何他会知道自己接下了夜光米缸的买单,但此刻他更在乎米乃禄的感受,然而她只是静静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会在乎的,他本来就不需要他人信任。世君临这么想着,可是心却痛得突然,教他难以掩饰,浓眉紧蹙了起来。 “……小姐,你怎么说?”他问,习惯这么称呼她。 一声小姐,让米乃禄隐忍的泪水终于决堤,然而她没有拭泪,只是哀伤地看着他。“怎么说……你要我说什么?说你没有骗我,说你只是刚好恢复记忆回家,说你没有拿走我的米缸?” “我没有骗你!”他恼咆,没了一贯的冷静。 他的怒咆像是连锁反应,让米乃禄原就梗在胸口,不知是恼是悲还是怒的火焰瞬间找到出口,窜了出来。 “你敢说你没有骗我?!”她含泪指控。“你分明拿走了我的米缸!” “是你给我的!”是阴错阳差,是误打误撞,怪得了谁?! 倒抽口气,米乃禄一向清脆的嗓音带着暗哑。“对,是我给你的,那么你现在可以还我吗?” “……不” “那么,你还要我怎么相信你?”她的心碎了,整个世界都毁灭了。“你垄断了药材市场,让我买不到药,可我爹还等着我救他的命。”不能原谅、无法原谅!她是那么信任他啊! “我没有!” “你还狡辩!”她眯紧了眼,泪水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看不见他的心。“你为何不承认,打一开始你就是蓄意进入我家?!” 世君临即使原先不像她所说的那样蓄意,却也没有办法反驳,要不是他碰巧失忆的话,也许他真会差人用同样的方法得到夜光米缸。 “你为了得到米缸,假装失忆混进我家,得到我和我爹的信任,而且……你囤积米粮,还要我爹改种青稞,不就是打算要独霸米粮的市场?!你根本打一开始就图谋不轨!” 这些事都足以证明他早有预谋,然而他伤她最深的,是感情。 他不爱她……他不爱她!讨好她、宠爱她、为她缝衣、为她备膳,都只是为了得到她的信任,他一点都不爱她! 世君临脸色阴鸷地瞪着她。 他们相处的日子不算太长,但那时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为何他现在不过回复原本的身份,她便将他想得如此邪恶?! 预谋需要从长计议,谁有本事可以在两个月前就先把这些事算清?而他囤积米粮确实是为了应付水患,打算翻手赚上几倍,但这又和青稞有什么关系? “……是,我就是如此,那又如何?!”他气愤又失望的说着反话,却不知气的究竟是她还是让她不信任的自己。 米乃禄错愕得说不出话。 猜测是一回事,听他亲口印证又是另一回事。 原来她捡回的,是祸……不是福。 因为她的愚蠢,害得米家面临存亡之危,就连爹都还在鬼门关前徘徊……她在做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 “你这个人真是可恶,居然还承认得这么理直气壮!”玉堂春不舍她掉泪,轻牵起她的手。“乃禄,我们走,药材的事我会帮你想法子。”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世君临微眯起眼,有股冲动想要上前扯开。 “不。”她轻轻扯开玉堂春,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正视着世君临。“我拿米缸跟你换药材,一点都不为过吧?请把我需要的药材给我。” 面对她淡漠的神情,他的心从浅浅的痛化为扎入肺腑的锥疼。 可是他不该也不需要感到难受,他不能再被这个女人牵动心绪了! “……别想,米缸是你自个儿送给我的,千金不换。”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为了钱,你到底要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先是逐出自己的义兄,再逼死自己的义父母……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他到底还要让她多痛心? “……没有。”此话一出,他黑眸痛缩,可仍阴鸷地看着她。 他记得,在辐客楼时,她虽听说许多关于他的传言,但最终也说了不识得世君临,所以不知道该不该信,而今,她早已认识了他,却反而信了传言…… 米乃禄无法言语,踉跄地退了几步。 不是!他不是她的福至,她的福至不会这么无情,不会用这么残酷的口吻回应她,她的福至疼她宠她,他不是…… “乃禄,咱们走,我可以帮你!”玉堂春拉过她就往外走,不能忍受她再被世君临伤害。“等事情都解决了,咱们就成亲,替伯父带点喜气,说不准他的身子会好得比较快。” 世君临闻言,蓦地站起。 米乃禄脑中一片混乱,只是失魂落魄的应好,便任他带离。嫁给谁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她最爱的,已经不在。 听见她的回答,再看两人依偎着走出大厅,在雨中共撑一把伞,世君临的心疼得不能自己,也教他开始困惑,开始思考为何他会如此在意又不能忍受她的决定。心像是被火焚烧着,像是被刀剐着,痛到极限,那磨人的痛像在告诉他,他即将失去什么,他却不能意会,无法想透。 “爷,宽爷来了。”这时一名下人和米乃禄两人擦身而过,后头还跟了个男人。 世君临瞧见了来者,知道自己有要紧事得谈,可是视线仍定在米乃禄那抹消瘦的身影上头。 “世爷,米缸到手了吗?”宽爷还未踏进厅内便扬声问。 米乃禄听见这话,不由得回过头望了他们一眼,那被伤到极限、欲哭无泪的伤悲,狠狠揪痛了世君临的心。 他到底是怎么了?她痛……关他什么事? 是她自己天真单纯,活该被骗,谁教她要相信他?谁要她相信他这么卑劣的人…… “世爷?” 世君临咬了咬牙,怒红着眼瞪向来人,逼自己将米乃禄抛向脑后。“宽爷,告诉我,夜光米缸到底是谁要的?” “欸?”对方微愕。“不就是我,要不还能有谁?” “宽爷,你是我义父的好友,所以你要的买卖,我会尽可能帮你拿到手,但是若你不对我说老实话,就别想拿到夜光米缸。” “你这话是怎么着?这明明就是——” “宽爷!”世君临抿紧唇,脸色森冷,眸凝杀气。“我再问最后一次,就算你不说,我也查得到是谁在搞鬼!” 第八章 “我……” “那日,是你和我相约,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知道我在那时会到善若寺的后山上,然而我却遭到了偷袭。” 宽爷目光闪烁,“你不能因为……” “一般偷袭我的,通常会正面直接给我一刀,让我知道死在谁的手中,而不是可笑的打晕我,害我跌下山。”世君临怒目如炬。“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 他不懂武,要是他落单,要对付他只需一把刀就够了,会在他背后使暗招的人,一向是自知比他还弱的小人。 宽爷闻言,垂眼噤声。 “我再说一次,把世近良给我交出来,否则等到我找到他时,回报给他的绝对是千百倍!”就因为那一击 ,将他的计划打散,让他现在尽管得到了米缸,却觉得失去更多更多。 静默半晌后,宽爷没多说什么,随即离去。 大厅静得只听得见外头的雨声,以往世君临总觉得那悦耳如天籁,此时此刻却扰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呼,事情总算处理完大半,接下来只要找到世近良就可以了。”石猛松了一口气的说。 世近良是世君临的养兄,长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后来还卷了钜款离家,没想到多年不见,一回来竟然就打算陷害主子。 石猛发现主子没有回应,脸色一迳冷沉,只好揣测着他的心思,然后叹了口气。 “唉,那两个扰事的麻烦精总算是走了,不过就是一个米缸,有什么好吵的?”他边说边啐了声。“爷,你刚刚看见了没?那胖千金像是爱惨了你,你不过是拿走她的米缸,她却一副你骗了她感情似的,真是笑死人了,你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胖姑娘?那种货色——” 话未完,他就被一个拳头打得连退几步,才错愕的想问为什么,却听见—— “石猛,备马。” “嗄?现在?!”他愣愣的看向外头的滂沱雨势。“爷,外头正在下大雨耶!” 他一回头,竟见主子已经奔出外头,压根不管淋了一身湿,硬是差人替他牵来马,然后迅速驾马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爷到底是怎么了?” 米乃禄坐在马车上,神色呆滞,没有哭,只是失魂落魄的宛若行尸走肉。 “乃禄,你不要担心,还有我在。”玉堂春坐在对面,暖声安慰她。 她神色恍惚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作了一场难忘的梦,只是如今她还在梦中,那人却早已离她干百里远。 那个会喂她吃甜汤,喂她吃米团的人,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怎么又哭了?”玉堂春不舍地坐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搂进怀里。“不哭,把那个坏蛋给忘了,还有我在。” 米乃禄没有反应,只是无声坠泪,直到听见马儿发出嘶叫声,紧急停下,教她往前扑去。 玉堂春也差点跌跤,不禁没好气地扬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他发问的同时,他瞥见了世君临,只见他举步走到车门边,一把拉开门,踏进马车内。 “不许走!”他无视玉堂春,一把将米乃禄扯向自己。 他明白了、他懂了!他会痛,是因为在她眼里看见痛苦,和不再信任他的坚决,即使他不想承认,这样为了一人而难受不已、牵肠挂肚的心情,绝对是因爱所致,而不只是失忆时的依赖。 她踏进了他内心最荒芜的地带,滋润了他的生命,给予他所渴切的情感,正因为如此,他才愿意为她缝衣出一口气,才愿意下厨作膳,只为哄她开心。 “姓世的,你太放肆了!”玉堂春上前一步,想扯回心上人。 “玉堂春,别说我没有警告你,你要是社胆区敢独在家这制里作和我抢人,我可以跟你保证,三个月内,我就会将你玉家在京城整个连根拔起,让你试试当乞丐是什么滋味!”世君临声薄加刃,说的不似威胁,而是势在必行的计划。 玉堂春明白自己应该无惧恶势力,将人抢回,可是却慑于对方噬人般的危险神情,一时间竟就真的呆坐在马车内,眼睁睁看他把人带走。 “你放开我!”米乃禄想扯回手,只要她肯,凭她的蛮力,他根本抓不住她。 “我不准你嫁给他。” 她冷笑。“你凭什么不准?” “就凭你将米缸送给我当定情物,你我已经私定终身,你是我的妻。” “……为什么你还说得出这种话?!”她气得浑身发颤,抬手刮了他一个耳光,不敢相信他居然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 世君临轻抚着颊,唇角隐现的笑教人头皮发麻。“打得好,这一巴掌就当是我给你的定情物,你更没有离开我的道理。” “你!” “到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你霸道可恶!” “是,只要霸道可恶就可以得到你,还算便宜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我留在你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有想做什么,我只是……” 她哭喊,“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是吗?你要的米缸已经到手,米家的米行也岌岌可危,你还想要什么?你还想怎么折磨我?” 他急声说:“我没有想过要折磨你,我只是……” 米乃禄不等他说完就扯回自己的手,抱住头,泣声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从今以后,你我就当从来没有相识过,你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 “不!我不允!” “那么……当仇人吗?”她不擅长恨人,太伤神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恨自己,恨自己怎会如此天真可憎,教他给骗了! “不,当我的妻子,我喜欢你!”在雨中,世君临放声大吼,就怕她不信,就怕她真是铁了心。 米乃禄心头狠狠抽了下,“你还想图我什么?”没有喜悦,她笑得伤悲。 “图你一份情。” “然后呢……”她惨澹一笑。 这句话,如果是在他离开米府之前说,她会开心得飞上天,可此刻,她只觉得那是他的陷阱,他的计划。 “禄儿?”他不解,为何他都把话说开了,她还一点反应部没有。 “你知道吗?你从没说过喜欢我,表示你根本不曾喜欢过我,现在又何必自欺欺人?说吧,你到底图我什么?抑或者是想伤害我更深?还是想嘲笑我不自量力地爱上你?可我告诉你,不了……不了,我不爱你了,也不再喜欢你。”她的错,已经镂在她的心版,镌在魂魄上,她一辈子不忘,也绝不原谅自己。 世君临震住,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伤她多深。 “我真后悔认识你,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带你回家。”她面无表情地说,再没有任何力气去哭去怒去笑,体内的情感好似被抽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了。 也许,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般滋味。 “我不许你这么想!”雨下得又急又快,打在身上让人浑身冰冷,怕冻坏了她,染上风寒,世君临只好扯着她上马。“跟我走,你不能再淋雨了。” 米乃禄想挣扎,但多日没好好进食和休息,再加上担忧愤怒悲伤等太多太多的情绪充盈在心口,终于教她撑不住地软倒在他怀里。 “禄儿!”他一惊,随即将她一把抱起,跃上了马,直往世府而回。 小姐,我喜欢你。 福至、福至,真的吗?真的吗?! 当然是骗你的。 “禄儿,醒醒,别再哭了。” 蓦地,米乃禄惊醒过来,一张开眼,那个曾会担忧她,守在她身边的人便映入眼帘。 “别哭了……”世君临哑声喃道,指尖温柔地揩去她不断滑落的泪。 米乃禄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就再度让自己放空。 不想,就不会痛,所以她让自己变成木偶,不哭不笑不说话,不管他说再多,她就是吭也不吭一声,也不喝他喂的茶水。 见状,世君临不禁低叹,看向窗外的雨势,想了下,突道:“禄儿,我知道杏树为何在北方不开花了。” 她看来依然面无表情,可泪水却在眸底凝聚。 他记得?还记得她说过的话? “因为北方太冷。” 她没有搭腔,亦不看他。 “记不记得你说过,只要我猜中了,你便答应我一件事?”他俯近她,逼迫她只能看着自己。“禄儿,我要你笑……笑给我看。” 就是那抹没有心眼又直率的笑,坦然又真诚,才能如光般照进他的内心,让他察觉自己的空虚。 养父母去世之后,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凭藉着聪明才智,他赚进大把的银两,将世府装点得有如皇宫般华丽,可事实上,他孤独如鬼,即使存在着,却没人爱他,太多人惧怕他,没有人真心待他。 遇上她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嗜钱如命,只是拿钱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因为只有钱不会伤害他。 米乃禄直睇着他,泪水终于忍遏不住地决堤,有些呼吸困难,不断发出抽噎声。 “禄儿,别哭、别哭,我是要你的笑,不是要你的眼泪……”他手忙脚乱,最后只能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头一次感到自责,恼自己亲手毁了她的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原谅我?” 他好想念她像是麻雀般在他耳边聒噪,想念她一看到帐本就装可怜的俏皮模样,想念她娇柔地喊他福至福至…… “我原谅了你,谁来原谅我?”米乃禄哑声回答。 她的罪不是那么轻易可以被饶恕,相对的,他也一样,原谅了他,就像是原谅了自己的过错,她做不到。 世君临直瞅着她,深切感受到自己伤她有多重。“只要你说,我就做得到,我会做到你原谅我,没有人能责怪你的地步。” 她没有回答,只说:“我要回家。” 世君临挣扎了下。“……好。” 他立刻差人备好马车,由他亲自送她回到米府。 “小姐……福至!”米丽一见到两人,错愕得说不出话。“小姐,你怎么会跟他在一块?” “丽儿,我好累……”她一开口,泪水就掉落。 米丽见状,赶紧撑着她进房歇着。 世君临大刺刺地跟了进去,见她脸色苍白,又转头朝身旁的石猛命令,“石猛,去找大夫来。” “是。” 米乃禄闻言,朝米丽招手,示意她贴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等等,我家小姐说不用了。”米丽急道。 世君临眯起眼,这才知道米乃禄有多不愿意跟他说话,恼怒中的他还是捺住性子说:“大夫过府,可以替你和你爹看病,有何不妥?” 米乃禄又在米丽耳边说了几句,由她代表发言。 “我家小姐说,最重要的是药材,不是大夫。” “我会想办法备齐。”想到在她眼中自己真是个坏人,他就难以忍受地转身走出房门,朝石猛说了几句,待石猛离去后,便如识途老马般走到米来宝的房里,一进门就瞧见总管常寿守在里头。 “你想做什么?”常寿脸色不善地斥问。 他已经听米丽说过,福至正是恶名昭彰的世君临,对他的评价一路滑到谷底去了。 “回来报恩。”世君临没好气地回道。 这差别可真不小,他先前好不容易在米府建立的一点威信,现在都荡然无存了。 “哼,谁指望你报恩,就盼你将米缸还回米家。”常寿守在床边,不允许他再踏近一步。“别再靠过来,亏咱们都把你当自己人,就连老爷也把你当成未来的女婿看待,没想到你竟背叛米家,伤害了老爷和小姐!” “……我无意伤害他们,但我确实伤害了,所以现在回来弥补。” 常寿冷嗤。“裂了缝的墙,要怎么补?” “嵌入黄金烧熔不就得了?”他回得理所当然,向前几步,轻轻将常寿拉到一旁。“放心,我也把老爷视为我的岳丈,怎么可能伤害他。” 他说着,往床边一坐,便见米来宝正瞪大眼看着自己。“老爷,我回来了,也把米缸带回来了。” “……你走。”米来宝气虚地道,气色极为不佳。 “老爷,不要激动,暂且听我一句话。”世君临直睇着他。“我失忆是真的,但想要米缸也是真的,只是小姐把米缸送给我时,我方巧恢复了记忆,才一走了之,可是……我对小姐真的动了情,也把老爷视为自己的长辈,所以我再次回来,诚心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他说得头头是道,米来宝却不知道该不该再相信他。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难以服众,但是我会尽力去做。现下首要处理的是老爷的病情,我会想办法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将你医好,至于米仓的事,也会派人处理,发霉的部份由我买下酿酒,不是的也从我的粮仓里补足,立刻送到商家那里。” 米来宝直盯着他,好半晌才哑声开口,“常寿,把帐本交给他。” “老爷!”常寿不能理解主子为何这么轻易又相信他。 “米家要是度不过这次难关……就会一无所有……”米来宝气若游丝地说明,细长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冷敛却又愧疚的世君临。“他是个真小人,想下手,会先告诉我……” 世君临不由得垂下脸,在他面前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爷,你说得对极,我是个真小人,行事之前 ,我也会先告诉对方,但是此刻,我不当小人,而是要等着当你的女婿。” 此刻,他不求原谅,因为他什么都还没做。 要人家原谅,也得要他有一番建树才成。 于是,世君临重新在米府待下,掌管米家所有帐册,俨然成了新当家。他运筹帷幄,大刀阔斧地除去米家粮行原有的陋习,补强所有不是的部份,一步步照着自己的承诺进行。 白天,他在米仓指挥调度,将自己原本打算大削一笔的米粮无偿投入米府粮仓,补其所缺,一方面也注意着湛江是否有暴涨迹象;夜里回到米家,就照顾米来宝,看着他的气色逐渐恢复,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多少感到安慰,然而面对米乃禄时,可就艰涩难行多了。 “小姐已经睡了。”米丽守在米乃禄房门前,活像个巨型门神。 “……她今儿个吃了多少?” “小姐说,她不吃你做的东西。”米丽将他一早准备的米香、米团和米圆甜汤原封不动的端到他面前。 “……”世君临挫败地抚着额,又把手中的雪帔交给她。“把这件雪帔交给你家小姐,她先前大病一场,近来天候又冷,我怕她冻着,又替她作了件雪帔。” 他身为世家养子,小时便在织坊里走动,不仅会设计织布花样,亦能设计衣着,更懂刺绣缝制,这些全是养母教他的。 “不用了,我家小姐不缺,而且我家小姐也说了,请你往后不要再送雪帔给她。”米丽坚持不收,一如前几晚。 “喂,你家小姐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以为我家爷是随随便便为人洗手作羹汤的吗?!”见主子落寞转身步开,看不过去的石猛朝她呛了回去。“以为我家爷是肯为每个人缝衣制服的吗?” “你嚣张什么?也不想想你现在是踩着谁家的地,顶着谁家的天,敢再耍嘴皮子,我就马上把你赶出去!”米丽泼辣回嘴。 “肥婆,搞清楚状况,现在要不是我家爷在,你以为你还能待在这里吗?”瞧,肥得那么荣华富贵,是托谁的福?还米粒咧!敢叫这个名字,她羞不羞啊! 米丽气得牙痒痒的,大眼都快喷火了。“你这瘦皮猴!要不是你家主子,会害得我米家颓败要他收拾残局吗?说到底就是他混蛋,专门偷拐抢骗,赶走养兄,霸占主业,还逼死养父母!”石猛?哈,标致得像柳叶美人,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顶着这个名字。 “喂!你不要太过份了,那是谁说的?!我家爷哪里赶走养兄了?明明就是世近良那家伙狼子野心,卷走了世家的钜款到外头花天酒地,我家老爷夫人才被他气病,世家的产业可是靠我家爷一手经营起来的!” “天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你家主子假装失忆骗了我家小姐,骗走了米缸,这是事实。” “我去你的!我家主子是真的失忆,那时他根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打了我,至于米缸,那是你家小姐要送给我家爷的,那是定情物,是你家小姐反悔!”石猛说话中气十足。 米丽一顿,随即又拔尖反驳。“就算是这样,可是药材的事你怎么说?明明就是你家主子垄断了药材市场,害我家老爷没有药可用,现在还有脸说你家主子帮了米府多少忙。” “你这个八婆,你怎么就不说之前玉家垄断了药材市场,害我家老爷夫人气病之后,没有药材可用而死?况且每年只要一过立冬,我家主子就会将药材全都均分给所有药铺,就怕有药商垄断哄抬价格,玉家大少根本在撒谎,那日之后我家主子到春秋堂就买得到你家老爷要用的药了!” 米丽闻言,怔怔地眨了眨眼,无法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他气极的模样看起来还真像一回事。 “石猛,好了。”回头找人的世君临低喝。 “可是爷,当好人也得背黑锅吗?天底下还有这种道理?明明就是世近良捅的楼子,为什么罪名是你背?要不是你在,世家的织坊早就倒了,咱们底下这些人更是要到街上去行乞……” “石猛!” “爷,这婆娘说的话太过份,你对咱们有多好,咱们都是知道的,可为何外头的人却把你说得这么不堪?那天她家主子这么说时,我就已经气极了,想不到她们主从同一个鼻孔出气,为何你还要帮她们?!米缸都已经还了,咱们几百石的米粮也都赔了进去,就算是弥补也该够了!”石猛很不服气,为何主子倾尽一切地去做,却没人发现他的好? “够了!”世君临恼火地眯起眼。“你要是觉得不满,可以离开,我不留。”话落,他转身就走。 现在他想听的是米乃禄说话不用换气的聒噪,而不是石猛义愤填膺地替自己抱不平。他不在乎外头的人怎么批评他,只在乎他爱的人如何看待他。 “爷,你别赶我走,我已经决定这一辈子跟定你了!”石猛见状,随即跟上前去。 米丽怔在房前,突地听见后头房门打开的声音,连忙回头。 “小姐,外头风雨很大,你在里头待着就好。” “丽儿,我在房里闷了好几天,你让我透透气嘛!”米乃禄脸色青白,丰润的身形又缩水了不少,就连衣袖也宽松许多。 “可是,小姐这些日子不吃不喝,睡得也不多,整个人瘦了好多,我担心你撑不住。”米丽急得都快掉泪了。 就因为主子为情所伤,憔悴消瘦到这地步,她才不能原谅世君临,而且有些狠话早先她就跟他说过了,他却明知故犯,如今再弥补,又补得了什么? “我没事。”米乃禄勉强勾笑,站在门外,看着滂沱大雨,却已经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方才,她在房内听见了石猛的大嗓门,想起那天在福客楼听见的传言,也想起她以往总能秉持不偏颇的心思,唯恐误解别人,然而如今面对那男人,她却不能平心而论,迟迟无法原谅他,却又牵挂着他。 爱情这玩意,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世间最折磨人的利器。 “小姐,夜深了,进屋里吧。” “……丽儿,他刚回来吗?” 米丽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不由得抿了抿唇。“嗯,他刚回来不久,去过老爷房里,才过来探视小姐。” “他真是替咱们的米行做事?” “我听常总管说确实是如此,而且他和商家们也处得极好,现在常总管一谈到他就叹气,总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痛恨伤害小姐的世君临,可却也知道唯有他才能疗癒小姐的心病,所以忍不住多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事。“这些天,他总是早出晚归,毕竟他还有自己的产业要打理,方才我瞧他气色不太好……“ 她不确定世君临到底是不是个好人,但连着几天,她发现他和外头传言有所不同,所以才试着激石猛那个笨蛋反击,好让屋里的小姐听见,希望她可以重新思考,而不是一味地将他驱逐在心房之外,没想到也一并问出了那么多内幕。 “是吗?”米乃禄缓步朝长廊走去。 “他一早总会先替小姐准备早膳,午膳也派人盯着,晚上回来又替小姐作甜汤,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时做雪帔的。”米丽跟着、说着,一边偷觑她的反应。“每晚拿来的雪帔都是不同款式呢。” 米乃禄没有答话,只是在自己院落的长廊上漫无目的的游走。 想见他,不见他……她好矛盾好痛苦,想爱他,却又爱不了,最终把自己折磨得身魂快要剥离,食不下咽,夜不成眠。 这人为何会这般令她煎熬? 要嘛,痛快的让她死心,痛到心魂俱碎,她就不会再痛了,可他却不,偏偏比以往还要宠她,像是要宠到那颗已死去的心再复还,可心都死了,要如何复生? 米乃禄院落前方的亭子有道微弱的灯火,世君临就待在那里看账本。 守在一旁的石猛端着被退回的佳肴,忍不住嘴馋。“爷,她不肯吃,我可以吃吗?” 世君临冷眸瞪去,石猛马上很识相地将嘴边的米团放下。 “爷,她明明就已经铁了心,为何你还是……”话未完,他又被主子冰冷的注视逼得把话吞回肚子里。 不敢再开口,他只能意兴阑珊张望四周,却突地瞥见对面檐廊底下有两抹身影,忙道:“爷,那肥婆和她家主子在那里。” 世君临猛地抬眼,果真瞧见米乃禄在对面的长廊徐步走着。“石猛,将雪帔拿去给她,要她穿上。” “嗄?” “去!“ “……喔。”叹口气,石猛依言拿起搁在桌面的雪帔,护在怀里,顶着雨冲到对面长廊。“喂,米家千金,我家主子叫你穿上。” 米乃禄闻言,缓缓侧脸看向他,继而又望向远方被雨水阻挡得快要看不见的灯火,虚声对米丽说了几句。 “我家小姐不穿,你拿回去。” 石猛只好回头吼,“爷,她不穿!” “叫她进屋,别吹风。”世君临沉声道,不过隔着几尺远的距离,他却觉得她遥远得教他触摸不到。 “喂,我家主子叫她进屋,别吹风。” 米丽听完米乃禄的交代后,又说:“我家主子说,不劳你家主子担心。” “爷,她说不用你担心。” 世君临抿了抿唇,起身走出亭子,站在外头淋雨。“石猛,跟她说,我会很担心。”他说着,深邃瞳眸眨也不眨地瞅着那抹愈发消瘦的身影。 第九章 石猛不禁眼角抽搐。人都已经到这里了,还要他当传令兵吗?可主子的命令他又无法违逆,只好硬着头皮说:“喂,我家主子会担心。” 米丽很快又照实表达主子的意思。“我家主子说不用他管。” “石猛,跟她说,我没办法不管她,她病了,痛的是我,她要是存心想折磨我,请她给我一刀。” 石猛无奈的传话。 “我家小姐说她不杀人。” “跟她说,她伤害自己等于要杀了我,她不杀伯仁,伯仁也会为她而死。” 石猛闭了闭眼,照本宣科,说得自己爆出一身鸡皮疙瘩。 “走开一点,我家小姐听不下去,要回房休息了。”米丽扶着米乃禄就要走,然而才走没两步,听主子又开口,她才又道:“我家小姐说,别故意在那边淋雨,想把过错赖到她身上。” “跟她说,她没有错,错的是我……” 石猛看着主子,再看向已走开的米家主从,气得直瞪眼。 “石猛,你问她,是不是人都不能犯错,是不是错过一次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世君临的嗓音暗哑。 她甚少生病,一旦病了,便是大病一场,一如她爱笑没脾气,一旦发起火来,就难以消弭……他懂,可是没有办法接受她的视而不见。 “……爷,人都走了。”他的爷眼睛到底在看哪?没瞧见她们都已经走了几尺远吗? “石猛,你去问她,到底要我怎么做,她才愿意跟我说话。”世君临喃着,全身彼大雨浸得湿透,却不觉得冷。 看着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石猛也跟着愁了脸,正忖着要怎么去跟米丽那婆娘说时,抬眼便瞥见一道身影从远处疾至—— “爷,有人闯入!”话落,他想也不想地往前冲去。 世君临立即也朝前方奔去,见潜入的那人已经近到米乃禄身旁,不禁大吼,“禄儿!” 米乃禄发觉身旁莫名多了个人,惊得来不及反应,反倒是米丽眼明手快地挡在她面前,下一刻,她就见石猛迅疾赶至,以矫健的拳脚功夫将那人逼到廊外。 可倏地,又有另一个人从暗处窜出,直朝米乃禄而去—— 离她还有几步远的世君临眼看已来不及上前,只得拔下头上的束环丢去,他丢得神准,直中对方的眉间,打得对方退后几步。 “禄儿,你没事吧?”他趁机冲到她面前,边问边看了石猛一眼,确定他的功夫在对方之上,才放心地仔细检查起她。 米乃禄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发现那个人又想从他身后逼近,不禁低呼,“那个人过来了!” 世君临没有武功底子,看见那人高举起刀,只能直觉举臂抵挡,刀子瞬间深入筋骨,痛楚火速蔓延,可他无暇顾及,猛力将对方推出廊外,让米乃禄主仆脱离危险。 “爷!”石猛解决了一个人,回头见他受伤,发了火地追打另一人。 “石猛,别追了,先来看看你家主子!”米乃禄着急的从米丽身后走出,只见血水从世君临的手臂汩汩滴落,在廊上晕开出怵目惊心的红。 “我没事、没事。”单膝跪在地的世君临开口安抚。 清楚看见他眸底的疲惫和布满的血丝,米乃禄的心狠狠抽痛,想要扶他一把,石猛已经来到面前。 “爷。”石猛见那两人趁机逃出墙外,赶忙回到主子身旁,查看他的伤势,见刀伤深长,急得大喊,“肥婆,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赶快去找大夫啊,以为我家爷是铁打的吗?” 米丽这时也没空计较他喊自己肥婆的事,立刻赶去找大夫。 连夜请来大夫诊治,为世君临包紮伤口并拿了药后,米乃禄直勾勾地盯着脸色发青、双眼紧闭的世君临,整个人惴惴不安。 此时此刻,她再也骗不了自己的心,她是如此地担忧他,如此地不舍。 但她也越来越糊涂了,他可以为了米缸混进府中骗取她的感情,如今却又为了救她而受伤……她究竟还有什么是他可以贪图的? 难道他要的……真的是她的一份情? 她忖着,突见他张开了眼,就像那时她捡回他,他清醒时的那一眼,眸色犹如寒冬的烈日,教她心头一颤 。 四眼相对的瞬间,她狼狈地别开脸。 “禄儿……”世君临探手想要抓住她。 米乃禄往后连退数步,不知所措地回过身,朝米丽低语,她立刻转述,“喂,去跟你家主子说好好歇息,我家小姐要回去休息了。” 石猛微扬起眉,想了下,对着主子说:“爷,米家的下人已去抓药,但我总觉得不妥,所以我这就去瞧瞧。”话落,他走过米丽身旁时,用力朝她眨了个眼。 “喂,你……”米丽本想叫住他,可一见他的表情,想了下,倏地改口对自家主子说:“小姐,我突然想起老爷喝药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我得到厨房瞧药煎好了没才成。” 米乃禄瞪大眼,伸手想拉住她,没想到她滑溜得很,迅速跑到房外,把门关上。 顿时,客房里就只剩下她和世君临,气氛尴尬万分。 “禄儿,我想那名黑衣人应该是针对我来的,很抱歉给你添了麻烦。”突地,他哑声道歉。 米乃禄看向他,没反驳他的话。他说的没错,米家从未与人结怨,没有人会心狠手辣地潜进米府伤人,所以说,那些人是他招惹的。听他说这事时口吻极为平淡,仿佛早已习以为常,是这样吗? “我会派人加强守卫,你别怕。”瞧她眉头微皱,他暖声安抚。 她没吭声,反倒不自觉的担忧起常在外头走动的他。 “……禄儿,我好渴,可以给我一杯茶吗?”世君临又道。 看向桌上的茶水,米乃禄一顿,替他倒上一杯,走到床边递给他。 “谢谢。”他伸出手接住,试着坐起身,却因伤势而显得很吃力,几次挣扎未果,米乃禄终于看不过去,伸手拉他一把。 握紧她的手,他顺利坐起,黑眸直睇着她。“禄儿,你没事吧?” 她没回话,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死紧,这才发现自己上了他的当。他的伤在右手臂,他只要靠左手,一样可以撑着起身才对。 “你瘦了好多。”他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然而越瞧,心越伤。 她丰润的颊如今已不复见,让她的五官更加立体,就连大眼也有些深陷。整个人柔弱得我见犹怜。锦裳穿在她身上显得宽松许多,腰带束得她的腰更显纤美,可是在他眼里,却是太过纤弱,令他担忧。 米乃禄抽不回手。又不想出蛮力伤了他,只好垂着长睫,相应不理。 “禄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能够原谅我,可是我会尽力去做,做到有一天,你愿意原谅自己,愿意原谅我。” 心一抽,米乃禄抬眼看向窗外,想起了外头的杏树,立即指了指他的手,示意要他松手。 世君临原是不肯。但瞧她又比了比,像是要做什么,才不舍的松开手,就见她转身走到案前,快笔写了什么,然后拿起—— 除非你在过年前让杏树开花。 瞧着纸上娟秀的字体,世君临缓缓勾起笑。“好。” 米乃禄不解地看着他。她出的是不可能的任务,难道他不知道吗? 他却笑着,极为满足,知道挽回她的条件后,他不再那么绝望了。“你不愿意跟我说话也没有关系,可是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她试着不露出任何表情,心里却暗自诧异他话变多了,感觉和以往不大相同。 “你知道吗?那天我到福客楼,发现那里推出了一种新米食,就是将煮好的饭故意再放进锅底里干煮,那米饭就会呈现自然的焦味,吃起来相当酥脆,口感极佳,米饭的甜味也完全封锁在里头。” 她一愣,没料到他竟然和她说吃的,这……这分明是她以前会和他分享的事。 “不过,我想若是搭个窑,把包好馅料的米团放进去烤,风味一定更不错,你肯定会喜欢。”他说得信心十足,疲惫的脸上也因而熠熠发亮。 米乃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有点想哭又想离开,心乱作一团。 “还有,你知道南方有种小米吗?小米的口感和米饭极为不同,但我听人说,要是将小米裹成粽子状下去蒸,吃起来的口感非常细滑,入口即化,我想等我有空闲一些,便来试试,你想好不好?” 他懂煮食,是因为他为了照顾养父母,偶尔会亲自下厨,没想到现在反倒成了可能打动她的关键。 不管她有没有搭腔,他只是迳自说着,将他过去所闻所知可以变化的各种菜色,全都说给她听。 米乃禄没有开口,却感觉到纠结的心有一个角落开始软化,因为他说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而开始松绑。 可是,她真的可以原谅他吗? 她真的可以再一次相信他吗? “对了,你饿了吗?我去帮你做点米团,好不?” 瞥见他要起身,她不禁微恼地皱起眉。“受伤的人给我好好躺着!”做什么米团啊?现在是做米团的时候吗? 她恼怒的瞪他,瞧他先是一怔,然后突地笑得好温柔、好满足,最后乖乖躺下,才惊觉她竟然开了口。 “好,都听你的。”他笑眯那双稍嫌冷情的眸。 米乃禄不敢再看他的笑脸,怕心更加动摇,顿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断住外看,就等着米丽还是石猛回来。 然而门外的长廊上—— “看来你也是想撮合你家主子和我家小姐的。”米丽小声道。 “那当然,你没瞧见我家爷的眼只看得见你家小姐吗?这是爷的心愿,我当然要替他完成。”所以他自愿到外头吹冷风。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她由衷的说。 “你也不赖。”石猛横眼看她。“我知道你是故意激我,要我替我家爷说话的,对不?” 米丽微愕,没料到他的心思竟然如此细腻。“那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啧了声,才要晓以大义,突地发觉自己的手被一双稍嫌粗糙的掌心包覆。 “你的手受伤了。” 石猛看了眼破皮的关节,不以为意。“一点小伤,舔一舔就没事了。” “怎么可以?走,我替你上药。” “不用了……”他何时被人这么关心过,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可以不用?”米丽硬扯着他。 看着她圆润的身形,石猛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手上,突然发现她的手好小好暖,好像……一路暖进他的心底了…… 米乃禄这一待,就待到天亮,当她醒来时,是睡在世君临的床上,而他早已不见踪影。 她闭上眼,在被上嗅闻到属于他的气味和药味,不禁羞赧地翻坐起身。 “小姐,你醒了?”米丽正好端着木盘进来,见她已经坐在床畔。 米乃禄立即眯眼瞪她。“你是故意的。” “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米丽佯傻地回答,随即将木盘往圆桌上一摆。“小姐,吃早膳吧,这可是世爷一早起来上厨房替你准备的。” “他一个受伤的人干么下厨?” 闻言,米丽面露喜色,因为主子没说不吃,还很关心世君临。“世爷说,连日大雨,没法子搭窑,所以他只能放在锅底烘,要你先试吃,看看味道怎么样。” 米乃禄见她端来小碟,上头摆着两颗略带焦色的米团,不想吃,然而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吓了自己一跳。 这可是多日以来,她头一次感到肚子饿呢。 “小姐,吃点吧,你不能再不吃东西,会没有力气的。”米丽央求。现在她愿意妥协,愿意试着相信世君临,这一切都是为了主子。 米乃禄抬眼,瞧见她眼底下的阴影,不由得叹了口气。“丽儿,我让你担心了。”她拿起了米团尝着,发现这米团外酥内软,极易入口,像是怕她久未进食,吃得太硬容易伤肠胃,而且里头包的还是松软的红豆馅,甜入她的心坎里。 这人究竟是心细如发,还是他一直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她身上? 见她终于愿意用膳,米丽开心得泪水在眸底打转。 这时外头突地传来些许声响,令米乃禄好奇的发问。 “那是什么声音?” “我也不知道,我去瞧瞧。”米丽随即离去,不一会又踅回。“小姐,听说是世爷吩咐人在两棵杏树旁搭建篷子,将杏树围起来。” 米乃禄不解地皱起眉,怀疑他这么做是想让杏树开花。 可光是这样,杏树要怎么开花? 咕噜咕噜的声响持续响着,米乃禄羞赧地压着肚子。 “嘻,小姐饿了呢,再尝点吧,世爷说先尝点甜的,再吃咸的,他还要厨娘替小姐备了热汤等着呢。”米丽催促道,就盼她多吃一点。 微焦的米团彷佛勾起了米乃禄的食欲,让她一口接着一口,吃到的不只是甜软的滋味,还有他的用心,他的努力。 “他的伤很严重,为何没好好休息?” “世爷说连日暴雨,就怕湛江溃堤,所以他动用了关系,请出官爷们在湛江旁勘察,想要找出应变之道。” “真是的,雨下这么大,他的伤是碰不得水的。”她小口小口的吃着,面露担忧。 “放心,石猛会将他主子照顾好的。”米丽说时,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米乃禄没发现,只顾着想那人晚上回来时,她非要骂他一顿不可……不对!她现在还不能跟他说话,可是不说,他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又该怎么办? 她脑袋一团乱,心里很纠结,然而一到掌灯时分,见世君临回来,看着他的笑,她便什么话都忘了说。 听他在耳边说他今天做了什么,瞧见了什么,又特地熬了甜汤给她试嗜,说明天要准备什么给她吃,她的心就好甜好甜,原本厚重而坚实的心墙,在他的笑语中不断地剥落塌毁,甚至开始期待他口中的明天。 她无法否认自己喜欢他的陪伴,喜欢的心情也从没变过,可是……爹那边要怎么交代?爹会答应吗? 思及此,她鼓起勇气到爹亲的房内,见爹亲沉睡着,然而气色已经好上许多,心中的石头又放下了一些。 “小姐不用担心,大夫说老爷没事了,多亏世爷不知道上哪找来上等的药材给他补身,老爷再过几天就能下床,咱们这个年肯定能过得很好。”常寿见小姐来,开心极了,然而一见到她瘦削的身形,又皱起眉。“小姐要好好保重自己,多吃点,否则老爷见到会担心的。” “我知道。”就因为怕爹瞧见她的憔悴会担心,所以她一直迟迟不敢来。 再多看了爹亲几眼,她才走出门外,正巧看见米丽急步跑来,一脸仓皇。“丽儿,怎么了?” “小姐,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 “商行有人回报,城东郊外的良田被湛江淹没,而当时世爷和石猛就在江边,他们、他们……”米丽的泪水已在眼眶打转。 米乃禄腿一软,还是米丽及时上前搀住她才没跌坐在地。 “丽儿……备马车,我要去湛江!” 是老天在罚她不懂得珍惜、罚她太过固执,所以要让她永远失去所爱吗? 不……不!要是能再见到他,她会告诉他,她原谅他,她愿意原谅他了! 离湛江约莫三四里路处,已有官兵拦阻,管制出入,米乃禄追问之下才知道,附近的居民全被移到较高的御影山脚下的破庙,和猎人打猎暂歇的小屋。 她立刻要马夫绕道,前往御影山脚下一处一处地找,就盼能够找到世君临,可直到踏进最后一处收容难民的破庙里,发现即使狭窄的空间内人满为患,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时,她的心不由得泛凉。 有那么多人都避往山脚下,逃过一劫,他应该也是跟着人潮走,难道说……他在溃堤时,被水冲走了?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世君临?”米丽搀着她,不放弃地问着每个难民。 “谁是世君临?”这是她们每到一处寻找时,皆会被反问的一句话。 “他……湛江溃堤时,他就在江旁,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他?”米乃禄张大眼,扫过一张张狼狈又陌生的脸,不断追问。“他长得很俊,像是神祗一般,他身形高大,不太爱笑,可是人很好,近来他一直在湛江边走动,带着官爷勘查湛江,寻找治水之道,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他……有没有人……” 说到最后,她已哽咽得说不出话,却见有人低笑,指着她,道:“不就在你身后吗?” 她一怔,蓦地回头,果真瞧见一声狼狈的男人。 他笑柔的脸有着脏污,浑身湿透。“禄儿……” 她紧盯着他,直到豆大的泪珠滚落,她整个人扑到他怀里,哽声骂道:“你没事干么待在湛江?你知不知道你手上的伤是不能碰水的……” 世君临有些受宠若惊,但想起自己浑身湿透,赶忙将她推开。 “你……”她一脸受伤。 “禄儿,我身上湿透了,你这样抱着我,你也会湿透的。” “我才不管!”她执意要抱,边抱还边打他,哭得伤心不已。“你好可恶!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担心,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过?!” “禄儿,对不起。”他想抱她,却怕将她沾得更湿。 “一句对不起有用吗?!我告诉你,只有你亲手做的膳食我才要吃,你要是不做,我就再也不吃东西,你听见没有?!” 此话一出,世君临登时笑得像拥有了全天下的财富般满足,然而还未感动完,一旁却有人开始起哄。 “抱呀!怎么不抱?你是不是男人,女人都送上门来了,你还不抱?!” “你们——”世君临没好气地瞪向他们。 这些天在江边走动,他也和附近的居民混得挺熟的,彼此虽不知姓名,但相处得极为融洽,而这本领是她教他的,是她教他怎么去融入人群。 “我……”米乃禄这才意会到自己的大胆,赶忙退开,羞赧得不敢抬眼。 “禄儿,你是搭马车来的?”他问,见她点点头,随即拉着她走。“走,到马车上较暖。” 米乃禄没有反抗,乖顺地由他牵着,一到马车内,她赶紧找出里头备有的干净布巾给他擦拭。 “禄儿,湛江虽然溃堤,不过幸好我发现得早,在溃堤之前便告知附近居民一起撤退,所以没有人被水冲走,就连田作也全数收割完,现在米粮已经全运到世府的米场去烘烤,虽说口味上会稍硬些,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既然你已经把米粮的事处理好,何必一直待在江边?” 世君临瞅着坐在对面的她。“你会担心这些居民吧?我只是想替你做一些事。” 她不禁怔住,没想到他为了求她原谅,居然做得这么彻底。 “而且,我小时候是在湛江边长大的,知道这里水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虽然我根治不了,但是至少知道如何让居民避开危难。” “你……” “你应该知道,我是孤儿,是被养父母收养的。”他笑着说。 不知为何,米乃禄觉得他在她面前突然变得好清晰,她彷佛能看穿他冷漠武装下的恻隐之心。 在京城,谁都知道世家的布坊和织造场,如果他真是个可恶的混蛋,他又怎会愿意学繁复的缝制裁衣功夫?又怎会如鱼得水的出入灶房,那些事,必定是他早已做惯了的。 若是他早已做惯了那些事,又是为谁而做?肯定是为了他的养父母,这样的人,真会逼死自己的养父母,霸占世家产业吗? 事实证明,她是被恨蒙蔽了心,误解了他,而他却始终没有辩驳。 “……我问你,我们相遇的时候,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 世君临眸色一软。“是,否则我怎可能愿意要福至这个名字,”她这么问他,代表她已经原谅他了,对不?! “你讨厌福至这个名字?” “现在很喜欢,特别是听你这么唤我,会让我觉得……我在你的保护之下重生了。” “福至……” “嗯?”他笑眯眼,喜欢她用软绵绵的语调唤他。 “我……” 就在她话欲出口之际,他猛地抬手,示意她安静。她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望向外头,闭眼静心聆听一会,接着脸色大变。 “禄儿,马上离开。”说时,他已经跳下马车。 “福至,发生什么事了?!”她想要追下去,他却抵住车门,不让她下去。 “要山崩了。”他从小就在这一带长大,知道当山上的虫鸣蛙叫忽地停止时,就代表要山崩了。 “咦?” 他没多解释,迳自跑进破庙里呼喝,很快的,一群人随即涌出。接着他又抓着石猛,两人兵分两路地通知在其他处所避难的居民赶快撤下山。 “小姐、小姐,世爷说这里很危险,要咱们快走!”米丽跑到马车边喊着。 米乃禄看向外头携家带眷逃难的居民,立即跳下马车大喊,“妇人和小孩都过来这边!” “小姐?!” “快!走不动的妇人和小孩全都上马车!” 米乃禄迅速指挥着,让原本只能容纳六个人的车厢硬是塞了十个妇人和小孩,要马夫带他们先下山。 同一时刻,山上开始滚落石块,有人在奔跑之际发出惊恐的叫声。 她抬眼看去,只见御影山上有大量的黄土伴随着石块如瀑倾落,她一心朝世君临的方向走,却被米丽拉住。 “小姐,我们快走,快!” “不!我要去福至那里,你赶紧跟他们一道下山,记得要绕道,到了城里,想法子先安置他们。” “可是小姐……” “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动作要快,刻不容缓!”米乃禄眸色坚定地低喝。 米丽只能点头。“小姐,你动作也要快。” “我知道。”话落,她拉起裙摆就跑。 这些时日,她能吃能睡,体力恢复不少,虽然跑起来有点喘,但没问题,她知道自己撑得下去,就算眼前的雨下得再大,山道上满是泥泞,都不能阻止她去寻找他。 因为,她还有话还没告诉他。 米乃禄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跑着,远远便看见先前来过的小木屋已有不少居民在往底下跑,她扯开喉咙喊,“福至!” 世君临刚踏出木屋,听见她的呼声,眯眼朝声音来源探去,惊见她在几尺之外,赶忙大步跃下。 “我不是要你走吗?”他急声问。 “我把马车让给小孩和妇人们先走。” “那你也该跟着一道下山,而不是再拐过来这边。”世君临看她浑身湿透,不舍地拉着她往下疾走。“你的身子还很虚弱,怎能在这里淋雨?要是再染风寒,要怎么办才好……” “福至!”她不管他的叨念,迳自叫唤他的名字。 “禄儿?”他不解地回头。 “娶我。” 世君临怔住,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见她倾前,勾住他的颈项,让他弯下身,吻上他的唇。 “不要再离开我了。”她深情低语。 他一时回不了神,傻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后,才欣喜若狂的咧嘴大笑。“好,我说过,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不过,我们先下山吧。 “嗯,我们一道走。” “好。” 倾盆大雨中,寒气入骨,然而爱洁的世君临这会却不顾自己的狼狈,笑得阖不拢嘴,只因他最爱的人已经原谅了他,他总算重新赢回她的信任和爱情。 第十章 大雨滂沱,造成御影山土石松落,黄土一路冲滑到湛江,导致江水暴涨,只见沿岸皆是泥泞黄水,分不清路与水的交界。 幸好千钧一发之际,因为世君临的通知,让在御影山避难的居民得以安然撤退,随后他又安排所有人入住城里各家客栈,至于费用自然由他包办,预计让难民过个好年之后,再临助他们重建家圜。 年节将近,大水渐退,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雪。 大雨造成伤势发炎让世君临吃尽了苦头,发了一场高烧,烧退又起,使得大夫连在二十九夜都还在米府走动,习惯得连路都不需下人引领了。 “去歇会吧。”躺在病榻上的世君临哑声说。 “等你烧退了。”米乃禄直睇着他脸上不自然的红润。 “不成,我每回醒来就见你在身边,你肯定都没歇息,这样会累出病的。” “谁要你不赶快好起来?” 世君临不禁叹气。“或许是我甚少生病,一病就严重得多,就像你很少生气,一旦气极就很难哄笑。” “……你是说我刁难你?”她眯眼瞪他。 他笑眯眼。“不,我觉得那也是别有风情。”没有教他痛彻心扉,又怎能让他明白得到的喜悦? 这话让米乃禄娇羞地垂下长睫。“你呀,赶紧把病养好,别让我担心。” “好。”他疲惫地闭眼,耳边只听得见屋外沙沙的落雪声,安静得令他又张眼。“禄儿,要是你没打算回房,就说些话来听听吧。” “说什么呢?” “说说你爱吃什么,等我病好了,再一一做给你尝。” 米乃禄动容地瞅着他。 他就连病着,心都还悬在她身上,要她怎能不喜欢他。 她还没开口,就听见有人推开门板,回头探去。惊见常寿扶着她爹走来。 “爹,怎么没在床上歇着呢?”米乃禄赶忙起身搀扶,没想到不过几天,爹竟能下床走动了。 “爹给你送点宵夜来。”米来宝笑着,常寿随即递上她的米缸,里头装满她最爱吃的米香。 “爹……”米乃禄不由得红了眼眶。“我给你添了好多麻烦,你都没有怪我,还是这么疼我。” “哪来的麻烦?”米来宝慈爱地看着女儿,再看向挣扎着坐起身的世君临,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躺着就好。“是福,不是吗?要不是有福至在,咱们家的米行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爹……”她扁了扁嘴,抱着米缸又想哭了。 “爹只要你吃胖一点就好。” “有福至在,我这阵子吃得可多了。” 米来宝欣慰的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看着世君临,哑声道 “老天知道你这一阵子太累了,要你好好歇息,你就安心养病吧。” 世君临动容地看向他。“老爷,谢谢你。”他知道米来宝特地到他房里的用意,是要让他知道,他已经原谅他了。 这也代表着,老爷同意他成为他的女婿。 “好了,我回去了,禄儿,你也要早点休息,别连你也病了。” “我知道。” 送走了爹亲,米乃禄抱着米缸坐回床畔,和世君临对视而笑。 “福至,吃不吃?” “吃。”他笑望着她把手伸进米缸里,取出一小块米香,搁到他嘴里。他轻嚼了几下,有些意外,“难怪你爱吃,确实是挺香的。” “对呀,以往要你吃,你还不肯。”她也尝了一块,满足地笑眯了眼。 自从她重新接纳他之后,吃什么东西都有味道,而且都好好吃。 “那是我以前不识货,现在我要陪你吃。” “嗯。” 这一夜,两人吃吃聊聊,直到世君临入睡,她才将米缸搁到桌面,看见外头灰蒙的天色微沉,她缓缓推开门走出去,正好瞧见米丽。 “小姐,世爷的药材只剩下一帖,我差人去买,都买不到。” 米乃禄疑惑地皱起眉,不懂先前爹要的药材缺货,为何福至一出面就买得到,如今福至的药又没着落,这该不会是——“丽儿,我到春秋堂一趟。” “小姐,我陪你一道去。” “不用了,你待会还要替福至煎药,那得按时让他服下,要不他的烧总是退了又起,很不好。” “那小姐要快去快回。” 除夕,家家户户除旧布新,张灯结彩,就算天色阴霾,偶尔飘着雪,但上街的人潮依旧不减,让商家忙得不亦乐乎。 米家的马车停在春秋堂前,堂里罕见的一个伙计都没有,只有玉堂春站在门口,像在等待谁的到来。 看见米乃禄下车,玉堂春随即迎上前。“乃禄。” “你为什么要刁难我?”她开口便问。 “我哪里刁难你了?”他叹着气。“到里头再说吧。” 踏进铺子里,米乃禄也不坐,开门见山地说:“我相信湛江发生什么事,你很清楚,自然也知道这些天有不少人染了风寒,所以规模宏大如春秋堂,怎可能没有治风寒的药材?你这不是在刁难我?” “你倒是都忘了,你亲口答允要嫁给我,结果现在却一心顾着姓世的家伙!”玉堂春也恼了。 “我……”她不禁语塞,好一会才说:“玉大少,对不起,我和福至已有了婚约,我们之间是绝无可能的。” “你……”这是意料中的答案,可是他不愿接受。 “我今天来是来买药材的,你卖不卖?”她不想多作停留,开口直问。 玉堂春难掩心痛,沉声道:“你跟我来。” 瞧他走到柜台后方的长廊,她跟着走进,穿过长廊,才踏进一间储药室时,后颈突地一阵痛,教她眼前一暗,昏了过去。 感觉后头的她倒向自己,玉堂春猛地回头,赶紧将她搂住,抬眼瞪向对她下狠手的男人。 “喂,你做什么?!”他恼声怒斥。“我们说好的不是这样!” 他故意不卖药给米府,就是为了引乃禄到春秋堂一趟,因为他去过太多回米府都见不到她,才会听这男人的话,出此下策将她引来。 他想再见她一面的用意,纯粹只是想和她把话说清楚,想知道她真正的心意,要是她执意嫁世君临,即使不甘,他还是会退让祝福。 “你这没用的家伙,原以为你还能有一番作为,想不到要你做什么都不肯,不过倒是好骗得紧,几句话就能让你听话办事。”男人哼笑,从他怀里将米乃禄抓过。 “你要做什么?!”玉堂春一惊,伸手要抢回人,却无预警地被男人一个拳头打趴在地,鼻血直流。 “我要做什么你管得着吗?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你去跟世君临说一声,想要他最爱的人,就拿世家的产业来换。”男人说着,将米乃禄打横抱起,熟门熟路地朝后门离去。 玉堂春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就朝后门追,却早已不见人影,他又气又悔的一咬牙,冲到前门,急忙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米家马夫。 没来由的,世君临突地张开眼,屋里昏暗得很,只见米缸在黑暗中暧暧发光,就如同米乃禄给人的感觉,不是刺眼的艳光,却徐暖温柔得教他留恋。 只是,她人去哪了? 他缓缓坐起身,感觉身上还发着热,不过和先前相比已经好上太多。 “爷,不好了,米家小姐被人架走了!” 蓦地,石猛的大嗓门由远而近,教世君临急急掀被下床。 石猛很快地冲进房内,神色紧张地禀报。“爷,米家小姐到春秋堂帮你买药材,结果玉家大少却跟送小姐去的马夫说,她被人给架走了!” “是谁?!”世君临沉声问,眸色清冷。 他震愕,但并不紧张,双拳紧握着,体内燃烧着比风寒发起的高烧还要烫的怒火。 “玉家大少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说是在他娘六十大寿时,突然到他家的一个神秘男人,听说就连以缺药材说词引米家千金上门,亦是那个男人的提议。”石猛将所听所闻一字不漏地说出。“玉大少说,那男人要他转告你,就说想要救回你所爱的人,就拿世家产业去换。” 世君临闭了闭眼,额际青筋颤跳,蓦地低吼,“世近良!”混蛋家伙,要他的命不成,如今还要挟持禄儿来威胁他! “爷,现在要怎么办?”石猛一脸紧张地说。“难不成真要拿世家的产业去换回米家小姐?” 跟着踏进房内的米丽闻言,立即反问:“难不成你们打算见死不救?这祸事是你们捅出来的,没道理要我家小姐也蹚这浑水吧!” “你懂什么?那人又没说要在哪里交易,怎么换?”石猛不耐的低骂。 “……我不换。”世君临哑声道。 “你!”米丽惊愕的瞪大眼,正要骂他没良心,却又听他说—— “石猛,回帐房给我取一千两黄金来。” 石猛怔住。“爷,你要做什么?” 世君临冷眸肃杀。“我要悬赏。” 一个败光家业的男人,没有资格回头再跟他要什么,尤其还以这么卑劣的手段对付他,他自然要加倍奉还。 京城突地骚动起来,许多人放着店铺不管,就连原本采买年货的人也全都把货一丢,四处搜查,只为了不久前世君临放出的消息—— “听着,那个男人叫做世近良,左眼底下有一颗红痣,右嘴角上有一颗黑痣,身高约六尺,有些福泰,看见他的人,告知我他的行踪,赏金两百两黄金,要是能够确切得知他投宿在哪,赏金三百两黄金,要是有本事能将他带到我面前的话,五百两黄金。” 这话,是在京城最热闹的街上说的,随即一传百、百传千,全京城的人都动了起来,甚至连适巧得闲的官爷都闻讯开始搜查,只为了那些闪亮亮、黄澄澄的黄金。 除此之外,也有人并不是被赏金打动,而是纯粹帮忙,只因为他们是湛江边的居民,自然很愿意帮助他们的恩人。 世君临就侍在福客楼里等待消息,一千两黄金摆在眼前的两只木盒子里。他的脸色异常红润,身上的热度再起,但此时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亲眼看见米乃禄安好。 只要能够找到安然无恙的她,他花再多黄金都无所谓,除了绝不愿意给那混蛋败家子。 “石猛。”一会,他突喊。 “爷?” “传话下去,从客栈、花楼先找起。” 石猛立即意会。“我明白了。”他到外头高声一喊,话语如风,快速地将讯息传到每个意图得到高额赏金的人耳里。 一时之间,还未开门做生意的花楼,门槛几乎快被上门寻找的人踩烂,所有人莫不抓着里头的伙计追问是否有符合特徵的人投宿。 此刻正巧在外头打探消息的世近良,听街上的人热切谈论着悬赏寻找自己的事,不禁胆战心惊,走起路来遮遮掩掩,但胸口怒火更起,恼世君临竟然宁可撤黄金悬赏,也不拿家业换回那女人。 现在连宽爷都不肯帮他了,以往熟识的人更是对他不屑一顾,身上的钱也快要花完,要是得不到产业,他往后要怎么活? “欸,你瞧,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像世爷形容的世近良?” 突地,不远处有人低声谈论,世近良抬眼望去,随即佯装若无其事,赶紧拐进巷弄里,然而不管他走到哪条僻静的胡同,都有人在讨论他,甚至跟在他后头,吓得他拔褪就跑,回到投宿的花楼。 见伙计脸上没什么异色,他神色自若地上楼,发现躺在床上还未转醒的米乃禄,没好气的暗骂自己压错宝。这女人在世君临的心中,明显份量不够重,才会有这种结果。 现在,他要怎么办才好? “呃……我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细软女音,世近良立即瞪向米乃禄。“没用的女人,亏你对世君临那么好,还为了他找药材,结果他一点也不领情,竟然不肯拿世家产业换你,他根本不喜欢你!” 米乃禄一愣,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回想他刚刚说的话,再想起她原本在春秋堂,是有人打昏了她…… “是你!你是世近良。”这几日她听福至说了不少家里的事,自然知道这号人物。 世近良脸色狰狞。“连你也知道我是谁,肯定是世君临说的吧?我告诉你,你是瞎了眼才会看上那种没血没泪的男人,你以为他心地善良吗?他是个奸商,翻手一转就是百两千两,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 “谁没有过去,知错能改便可,我知道往后他不会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哼笑。 “他会为我而改。” “他连拿产业换你都不肯了,你怎会天真地以为他真爱你?当初就算他没有刚好失忆,相信他也一样会混进米府骗取你的米缸!” 米乃禄直瞅着他,说不出辩驳的话。 她知道,世君临从前确实是这样的人,可是他现在不同了,他有心改过,和眼前执迷不悟的男人不同。 “你以为他是善类?为了钱,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对,为了钱,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低沉嗓音迸出的瞬间,厢房的门板也一并被人踹开。 “福至!”米乃禄蓦地从床上站起身,却被世近良擒住,一把短匕就抵在她喉间。 “世君临,给我退下,要不然我就杀了她!” 世君临望着心上人不知所措的表情,再见世近良仓皇的神色,暗自估量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想着要在刀下救出她的机率有多高。 “世近良,你想,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手脚快?”石猛就在他身后,将抱在怀里的木盒往一旁的柜子搁,随即卷起袖管。 “我可无所谓喔,反正世君临不把产业交给我,我一样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我就多带一个人,黄泉路上还有人陪我闲聊。”晃动青冷的短匕,世近良故作轻松的看着世君临和石猛,还有他俩身后黑压压的一票人。 世君临见状,抬手制止石猛,就怕他一个冲动,真把对方给逼急。 一会,他沉声启口。“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 “你凭什么不给我?!那是我世家的,你不过是个乞儿,凭什么霸占我世家的产业?!” “世家的产业早在六年前就被你搞得一塌糊涂,你卷走了好几百万两黄金,现在还有脸跟我说世家产业?!” “我世家产业才不只那几百万两黄金,我要你全部吐出来,那全部是我的,是我爹娘留给我的!” “你还敢说!养父养母被你气得一病不起,最终咽气时还担忧着你,要我想法子东山再起,就怕有一天你回来没有栖身之处,然而你瞧瞧你做了什么?!” 要是世近良乖乖认错,他会依养父母的遗言收留他,但他却挟持禄儿威胁他,这一口气,他吞不下。 “我不管!反正你钱不给我,我就杀了她!”说着,他将米乃禄抓得更紧。 “……有本事,你杀啊。” 米乃禄闻言,错愕地抬眼,不敢相信世君临竟说出这种话。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我当然相信你敢,但你要是杀了她,我保证,我会活抓你,天天剐下你一片肉,慢慢放光你身上的血,用火烤你的伤口,再请大夫医治你,绝对将你凌迟至死,鞭尸成末,丢到后山喂狼!”他说得铿锵有力,连瞳眸都染上一片血色杀气。 世近良震住。“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我爹娘对你有养育之恩——” “对,养父养母对我的养育之恩,等我死后再向他俩赔罪。” “你!” “不过,你还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 “只要你放开她,我愿意给你十两黄金,而且当场放你走,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干。”他说出条件,冷沉的黑眸直盯着米乃禄。 两人隔着几尺远对视,米乃禄这时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正在想法子救她,她感到欣慰。 “十两?我要十两做什么?!至少要给我五百万两黄金,再见,比照你给外人的赏金!”要不是他无端悬赏,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只有十两。”世君临态度强硬,偏头看向石猛命令道:“石猛,打开木盒。” “是。” 石猛将木盒打开,里头黄澄澄的黄金顿现,教后头观望的人发出一阵惊呼,毕竟这么多的黄金,可不是随时都能看见。 “你想要,就走过来拿,要不然——”世君临一顿,回头看石猛,只见石猛将木盒搬到窗边,打开窗子,拿起一锭黄金就往窗外丢,底下立刻响起一阵抢夺的叫骂声。 原本在门外观望的人群见状,也一溜烟地冲下楼。 “你在做什么?!那是黄金十两耶!”世近良怒吼。 “那你还不过来拿?”世君临笑问,一旁的石猛又拿起一锭往底下丢。 “不要再丢了!”世近良放开米乃禄,大步冲向前,想要抢夺那盒黄金,见状,石猛索性把木盒往窗外一丢。 “不!”世近良激动的探出窗外,不敢相信到手的黄金竟让闲杂人等抢走,回头狠瞪世君临。“你疯了?那是我的黄金,我的!” 他气得高举短匕要刺向世君临,只见石猛动作疾如星火,闪身过去抓住他的手,正要朝他喉头一击,却见他蓦地一顿,接着便软倒下身。 而站在他身后,还尚未收回手的人,竟是米乃禄。 “这算是一报还一报,他打我一下,我回他一下,应该的。” 她说。 世君临傻了半晌,才将她拉进怀里。“禄儿,你……” “我懂武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嗄?” “不然当初我怎么扛得动你?”她笑睇着他。“你根本不用跟他迂回,我反手就可以拿下他,我爹从小就逼我练武,他说我是个大美人,非得练武防身不可。” “……原来如此。”世君临总算松了口气,却听身旁传来隐忍的笑声,不由得横眼瞪去。“你笑什么?” “原来爷当初是被米家小姐扛回去的。”呵呵,那画面真的好绝,他好想看。 世君临勾起恐怖的笑,把石猛瞪得自动收了笑容,还主动把世近良拖到外头,打算交给守在楼下的官爷,然而一到楼下,才发现连官爷都去抢黄金了。 “你身子还好吗?”米乃禄探手轻抚眼前人的额,惊觉他额上布满细碎汗珠。“天气这么冷,怎么发了这么多汗?” “被你吓的。” 米乃禄紧握他的手,才发现他连手心都是汗水。“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懂武,那你就不会担心了。” “一样的,只要你不在我怀里,不管你懂不懂武,我都怕。”他说着,将她搂得更紧。 偎在他怀里,发现他的衣袍透着湿气,她更加不舍。“福至,你撒了那么多银两,不心疼吗?” “只要能救你,撒尽家产都不心疼。”因为钱财可去,但他经商的才能不会消失,随时都可以赚进大把银两。“况且,守在楼下的,全都是湛江的居民,就当是我提早发了红包吧。” “我的福至好阔气。”她笑着咋舌。 “没有你,坐拥再多财富也没用。” “现在想想,还好当初你为米缸而来,要不我永远也无法认识你。” “是啊,我因为一个米缸栽在你的手里。”真的是失算,但很甘愿。 “才不,你是我捡回来的福。”是福,不是祸。 是她永远的,福至。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无敌嫁妆】系列在线阅读: 无敌嫁妆之一《乞儿的菜刀经》 作者:阳光晴子 http://.dddbbb/html2/94738/index.html 无敌嫁妆之二《米虫的缸中夫》 作者:绿光 http://.dddbbb/html2/94739/index.html 无敌嫁妆之三《无盐的小春宫》 作者:湛露 http://.dddbbb/html2/94740/index.html 无敌嫁妆之四《傻妃的照妖镜》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4741/index.html 尾声 大年初六,米府的杏花开了。 大年初七,年节气味依旧浓厚,大街上张灯结彩,每个人脸上挂满笑容,喜气洋洋,唯有一个人,脸从初一臭到初七,可怜的是,他在意的人至今还不知道他的脸在臭什么。 米乃禄照样天天出城,只为了帮助湛江旁的居民重建家园。 她非但出钱出力,而且还派人送膳食,甚至强拗世君临下厨,只为了—— “这是世爷做的?!”吃到米团的居民莫不惊诧地赞不绝口。“世爷真是太了得了!不仅能洞察湛江暴涨和山崩时间,又是个商场奇才,还会下厨。” “是啊,而且这是什么?好吃极了!” “这是烤米团,是世爷的拿手菜。”米乃禄很骄傲的说,不忘拉拉身上的雪帔。“你们瞧,就连这雪帔也是他亲手缝制设计的呢。” 靠着世君临的好厨艺,她再度恢复圆润的身段,又因他的巧手,她穿起雪帔不显臃肿,反倒显瘦。 “哇,世爷好巧的手啊!” 众人啧啧称奇,吃着烤米团,欣赏着米乃禄身上连着兔耳帽的雪帔,压根没发现站在几步之外的主角脸色奇臭无比,而且还铁青得很。 他万恶罪魁的臭名,全都败在她那张嘴上。 “哇,米家千金,你将来可真的什么都不缺了,有世爷在,只要你动动嘴,金山银山,珍鳝佳肴,绫罗锦绣都有啦!” “是啊是啊,有他在,我只要专心当我的米虫就好。” “既然世爷十八般式艺皆通,又能替米府张罗生意,怎么你还不出嫁?” 突地有人这么问,世君临的臭脸顿时缓和许多,对那人投以赞许的眼光,却见是石猛化身为居民,混在其中发问。 “呃……” “对呀,你要是不出阁,世爷又是以什么身份待在米府打理产业?”这假装很沉的声音,则来自于藏在石猛身后的米丽。 世君临瞧见之后,轻点了点头,对这颗馒头好感顿生。 米乃禄面对围剿,笑得有点僵,赶紧再端起米团。“这有米团喔,还有谁要吃?剩下最后十个,吃完就没有了。” 霎时,居民全冲上前抢米团,压根忘了刚刚在讨论什么。 于是,世君临的脸色再度黑成一片。 待他们回到米府已入夜,他整个人像焦炭一样,快要融入夜色。 走在通往米乃禄院落的长廊上,米乃禄和世君临各怀心思,唯有身后两个人没神经地迳自交谈着,是石猛的低喊声让两人回神。 “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八成是帮忙拿木材时,被木屑刮到了吧。” “你凑什么热闹?这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姑娘家在旁边待着就好!” 可是我——” “没有可是,过来,我替你上药。” “喔。” 看见一柳叶、一馒头的身形从眼前走过,米乃禄不禁傻眼。 “……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忍不住问。 她和米丽一起长大,还没见过米丽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害她不小心起了鸡皮疙瘩,很不习惯。 “石猛本来就喜欢吃馒头。”世君临没好气地回道。 “嗄?馒头?”米乃禄皱起眉,想起当初他初醒时,也提过馒头。“那你……也喜欢馒头吗?”她意有所指,就希望他听得懂。 “不,我偏爱兔子。” “兔子?” “兔子抱起来软绵温暖,身子莹润有肉,脸蛋丰美娇俏,又会撒娇又会亲亲,教人爱不释手。”他直瞅着她。 “你说的到底是谁?!”那不是兔子!谁家的兔子会撒娇又会亲亲啊?! 见她压根没听懂自己的暗喻,还喝了一大桶的醋,世君临不由得笑咧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就是你 ?” “我?” “对,就是你。”他轻扯她的兔耳帽。“我一心想望的只有你,然而你却一直忘了你的承诺,让我妾身不明地待在米府。” “谁啊?谁害的?我说了要你娶我,可是你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扁着嘴,可怜兮兮地低下脸。“我以为你还在考虑……” 他顿时傻眼。“我以为应该由你主动。” “这天底下有女方去跟男方提亲的道理吗?!” “可是,入赘不是由女方提?” “……你要入赘?” “老爷不是这么说?” 米乃禄一呆。原来搞半天,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 “放心,就在你们瞎忙的这阵子,婚礼的事我已经交代常寿去打理了。” 一旁突然冒出米来宝的声音,吓得两人往旁一跳,瞧见他就坐在盛开的杏花树下,喝茶配着烤米团。 杏树上方顶着篷子,四面被竹篱包围,还添上炭火日日夜夜烘出南方春暖的温度,总算让粉黄的杏花绽放。 正因为在花楼救回米乃禄后,米家仍没有任何表示,世君临才以为必须依她的承诺等到杳花开,然而杏花开了,米家还是没有动作,也难怪他的脸色臭得厉害。 “爹?” “去去去,我在赏花,你们不需要陪我,只要赶紧生个孙子让我抱抱就好。” “爹!”米乃禄羞红了脸。 “走吧,我在厨房熬了一锅甜汤,先吃点。”世君临牵起她的手。 “嗯。”她乖顺地由他牵着,又想到什么开口问。“对了,福至,你知道吗,我听那些大哥们说,有种食物叫做甜米粥,里头有很多种谷类和豆类,再加点糖,和米一起熬得浓稠,听说很好吃呢。” “真的?明天我试试。” “嗯嗯,还有喔,我还听说……” 米来宝赏着杏花,听着两人渐远的耳语,不禁笑眯了眼,喃着,“老伴,咱们的禄儿长大了,还捡了福回来哪 ,说不准明年就会添个喜呢。” ——全书完—— 想知道其他无敌嫁妆的去处吗? *憨直胖乞儿的倒楣卖身之旅起程,但冰山老板怎会先要她跑堂,后来变成想洞房?请见阳光晴子新月甜柠檬系列403无敌嫁妆之《乞儿的菜刀经》 *无盐胖画师的宫廷谍对谍戏码开演,但眼拙太子怎会先当她是宫女使唤,后来改叫太子妃?请见湛露新月甜柠檬系列405无敌嫁妆之《无盐的小春宫》 *傻气胖王妃的相敬如冰新婚生活展开,但冷漠王爷怎会先当她是空气无视,后来照三餐报到?请见明星新月甜柠檬系列406无敌嫁妆之《傻妃的照妖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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