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不远了》 楔子 【楔子】 「确定要剪掉吗?」 「嗯,都剪掉吧!」 「这么漂亮的头发,很可惜呢!」 崔梦芬微笑,看着镜中的自己,墨黑的秀发如瀑,在发廊的灯光映照下,飘逸起伏,流动着点点光泽。 很漂亮的头发。 不只发型设计师这么说,她的丈夫夏柏也曾如此说过。 他曾一次又一次爱不释手地捧着她长长的秀发,温柔爱抚。 这头发,不准剪。 他曾这般叮咛她,或者该说,是命令? 「要剪成什么样子?」设计师问。 「随便吧,只要剪短它就好。」 对她而言,重点不是要将秀发剪成什么样的发型,利落也好,俏皮也好,甚至带点男孩气也ok,她要的,只是一个仪式。 剪去他最迷恋的长发,断了这缠绕成结的情丝,向过去的自己告别。 「那我下刀喽!」设计师握着剪刀,撩起一束发,毅然削断。 她的心,跟着那清脆的声响,隐隐抽痛。 设计师一刀又一刀,断去她的情,她的眷恋,她最珍惜的一切,回忆在她脑海翻腾,一幕幕诉说着喜怒哀乐。 再见了,我的爱。 泪胎在眼里孕育,悄悄地诞生,滚落颊畔。 「怎么哭了?」设计师慌了。 「是我剪不好吗?你觉得这样不好看?」 「不是,很……很好看。」她忍着哽咽,樱唇弯弯,绽出温婉却坚毅的浅笑,泪水逐渐风干,从今而后,她只愿留住笑容。 一小时后,崔梦芬走在街上,秀发落了大半,如今发长只及肩头,简单清爽,不失俏丽。 她扬起脸,迎接温暖的阳光,微风调戏她的发丝,搔痒线条玲珑的耳朵,路过的男人对她投来惊艳的目光,她感觉到了,并不在意。 她在街头漫步,夕阳西沉,弦月升起,直到夜色浓了,温度变得清冷,她才回到那间她与丈夫同居的屋子。 她开门,客厅灯亮着,他已经到家了,正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倒进水杯。 「怎么这么晚回来?」他听见她的跫音,不悦地质问,回过头。 她不回答,缓缓从阴暗处走进光亮,亭亭立在他面前,樱唇浅弯,似笑非笑。 玻璃杯倏地从他手中滑落,铿然敲地,裂成两半。 他抽凛气息,不敢置信地瞪她—— 「你——把自己怎么了?」 第一章 【第一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个婚姻也许是错的? 仔细想想,大概是从他求婚那一天开始吧! 那天,那个晚上,她如同往常用他给的钥匙,开了他家的门,为他洗手做羹汤,以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洗去他出差多日的风尘仆仆。 她还准备了一瓶清酒,是他跟她都很爱喝的,初相见时,便是用这牌子的清酒拉近彼此的距离,她喝醉了,他也微醺,于是两人定下了约会。 一个月后,再到这家日本料理小店相聚吧! 如果他们都还记得的话。 那次约会,她原本犹豫该不该去的,跟一个陌生男人,定下一个没有约束力的约会,准时出现的人,是傻瓜吧…… 但傻又何妨? 总比那阵子她的无心无魂好,她宁愿做个傻子,也不愿做个钻牛角尖的女人。 她决定去了,在那家店里,独自喝着清酒,等到夜深,等到唇畔不时地逸出笑,笑自己傻、自己呆,笑这世间的男女不仅情分守不住,连义气也难守。 然后,当她准备买单离开时,他来了,匆匆奔来,满头大汗,手上还拉着行李箱,他说自己刚从新加坡出差回来,一下飞机就赶来此地。 她看着他,笑了,眼眸却噙着泪。 原来这约定是有效的,原来他也看重这个约定,原来傻的不只她一个。 他向她求婚的那晚,她一面洗米煮菜,一面回忆两人相识的经过,点点滴滴,虽然平淡,却也值得珍惜。 等到他回家,两人在餐桌相对而坐,静静吃着她做的家常料理,小酌清酒。 他忽然说:「我们结婚吧!」 她愣住,纵然有心理准备两人某天会成婚,但这求婚还是来得太突兀,令她措手不及。 「为什么?」她羞涩地问。 「时间到了。」 这不是她想听的理由。 「我们交往都两年多了,我也超过三十岁,差不多该是结婚的时候了。」 她傻了。 她记得他曾向她说过,他很小的时候便为自己立下每个阶段的人生目标,学习、事业、婚姻,都有一定的进度表,她以为他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很认真。 因为时间到了,所以该结婚了。 没有美丽的花束,没有永恒的星月为证,甚至连一枚戒指也没事先准备,这样毫不浪漫的求婚—— 「只有你才会答应!」 江曼怡不满的嘀咕拉回崔梦芬的思绪,她定定神,望向情同姊妹的好友,秀眉微挑。 「怎么了?」 「我说,只有你才会答应夏柏那种大男人的求婚,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嘛!」江曼怡一面嚷嚷,手上的筷子也没停过,风卷残云似地把满桌好菜扫进嘴里。 「虽然我是很高兴因为他不能来陪你试菜,让我因此赚到一顿好料,不过那家伙也太过分了吧?这可是你们的婚礼耶!从头到尾他帮上什么忙?没有!全部的事都是你一个人在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跟你自己结婚呢!」 「别这么激动。」崔梦芬微笑温润。 「哪,再试试这道烩海鲜,你觉得怎样?」 「这个嘛。」江曼怡尝一口,细嚼。 「好吃是好吃,不过前几道菜又是佛跳墙、又是脆皮鸭,再来这一道,感觉味道好像太重了,中间换个清淡的料理比较好。」 「那就调整一下顺序,先上这道『百年好合』?」 「嗯,这样应该会好一点。」 「好。」崔梦芬点点头,在喜宴菜单上做记号。 「那点心呢?你觉得哪一道比较好?」 「这个嘛。」江曼怡蹙眉寻思,想想不对,拿筷子敲敲玻璃杯抗议。 「喂!崔梦芬,我跟你讲的话你有没在听啊?不要每次提到你男人就找借口转移话题。」 「我在听啊!」话虽如此,崔梦芬视线却是紧盯着手上的iphone,这是夏柏送她的生日礼物。 「我看看啊,喜帖样式搞定,礼饼也订好了,今天弄完喜宴菜单,明天约好了试婚纱……」 「你给我专心点!」江曼怡实在受不了自己遭到如此忽视,懊恼地干脆敲好友额头一记。 「怎么?你是把我当空气就是了?」 「江曼怡,拜托!」崔梦芬扬手抚额,又好气又好笑。 「空气有像你这么有存在感的吗?」 「所以你是嫌我吵喽?」 「是不怎么安静。」 「崔、梦、芬!」 尖锐的声嗓瞬间引来周遭众人的注目,负责接待她们的婚宴顾问以为出了什么问题,连忙抛下另一桌新人,前来致歉。 「对不起,是菜色哪里出错了吗?」 「没事,是我朋友……呃,在练习吊嗓子,她明天要登台演唱。」 「哇!这位小姐是歌手吗?」 「她是剧团的女高音。」 「哇,好厉害!是哪个剧团啊?」 「崔梦芬,你够了没?」江曼怡见对话越来越荒谬,磨着牙,脸上硬生生扯开假笑。 「小姐,没事,你先去忙别的,我们很快就试完菜了。」 「是,那两位请慢用。」婚宴顾问很识相地离开。 江曼怡转向崔梦芬,威胁似地皱眉眯眼。 崔梦芬不禁嗤笑。 「瞧你的眉头,皱得都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 「你倒挺幽默的嘛,崔梦芬。」江曼怡哼笑。 「怎么这种取笑人的能耐从来就没用在你的夏柏身上呢?」 崔梦芬闻言,淡淡一笑,但笑意却染不进眼里。 「夏柏他……不爱开玩笑。」 「是啊,他就是个一板一眼的机器人,按表操课的,恋爱也好,结婚也好,都得照他规划的时间表,这种男人要听懂你的幽默也很难啦!」江曼怡对夏柏总是没好感。 为什么呢? 崔梦芬叹息。 其实夏柏不是个坏男人啊! 「别这么说他。」她直觉地替未婚夫说话。 「他只是很有责任感。」 「责任感?呿!」江曼怡语带轻蔑。 「好啦,我承认他对工作的确很有责任感,要找到他那样为公司尽心尽力的男人真的不多;问题是,他那种责任感有用在你身上吗?别说你们第一次约会他就迟到了,后来有多少次,他为了公事让你痴痴地等?就说你们结婚吧,他连拍婚纱照的日期都改了两次,还有,喜帖、喜饼、喜宴,哪件事是他跟你一起讨论的?他只出张嘴求婚,其它就要你自己来吗?结婚那么方便的话,干么一堆男人都打死不结?」 「别说了。」崔梦芬温和地阻止,她实在不爱听好友说未婚夫的坏话。 「可是梦芬……」 「别说了。」她稍稍提高了声调。 江曼怡顿时住了口。 两人多年的交情,她很清楚梦芬的界线在哪里,梦芬脾气好,平素待人处事总是温柔谦和,但若是踩到她的地雷,那份毅然决绝可是极为慑人的。 梦芬是柔韧,绝非柔弱。 「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静默半晌,江曼怡方才委屈地说道。 「我只是担心你,希望你过得幸福。」 「我知道。」崔梦芬明白好友对自己的不舍与关怀。 「谢谢你,曼怡,你放心,我一定会幸福的。」 第二章 真的会吗? 她心里,却是不确定地自问,离结婚日期越近一天,她的心便更慌乱一分,只是这慌乱,她不敢对任何人诉说。 包括最亲近的好友,以及最疼爱她的母亲,她不敢说。 正沉思着,手机蓦地响起清脆的短铃声,她点阅简讯,熟悉的内容令她心一惊。 梦芬,我们见一面好吗? 求求你。 她恍惚地看简讯,心跳加速。 这已经是他传来的第几封简讯了? 他要传到什么时候? 「什么事?是谁传来的?」江曼怡好奇地探问。 「没事。」她收起白色iphone手机,浅浅勾唇。 「只是婚纱公司那边跟我确定时间而已。」 「所以你明天要去试婚纱了?」 「嗯。」 「明天?」夏柏视线抽离黑色iphone,抬起头,疑问地挑眉。 「对,明天。」崔梦芬点点头,啜了口咖啡。 「我记得我上礼拜跟你说过,明天晚上我要去试婚纱。」 「明天晚上……」夏柏点阅行事历。 「对了,确实是明天没错。」 「你应该记得把时间空下来了吧?」崔梦芬眸光掠过咖啡杯缘,落定在未婚夫的脸庞。 他长得很帅,不是俊美那型的,五官偏向硬朗,鼻子很挺,浓眉、细目,眼神清锐,线条阳刚,是张任谁看了都会心动的脸孔。 再加上他身材很好,肩线英挺,双腿修长,比起西装,她更爱看他穿休闲服,尤其是窄管牛仔裤,最能衬他性感的臀部。 这男人,无疑是吸引人的,有时候她都怀疑他爱上自己哪一点? 她并不特别漂亮,长相堪称清秀而已;或许他迷恋的,只有她乌黑绵软的发丝,他从来不准她剪短,所以她越留越长。 「对不起,梦芬,我明天……有个重要客户临时来访,我必须负责接待。」 「这样吗?」崔梦芬喃喃低语。 胸臆辗转的那股复杂情绪是什么? 失望吗? 好像不是。 类似的借口她已听过无数遍,都麻木了。 「没关系,那我自己去吧!反正是试新娘礼服,新郎也不一定要在场,你的礼服早就搞定了,是我这边要换三套礼服太麻烦。」 「你一个人可以吗?」夏柏问,视线又回到iphone上,查询明日的公事行程。 就连跟她吃饭,他半颗心还是留在工作上。 崔梦芬淡笑。 「没什么不可以的,顶多我找曼怡陪我就是了,她应该有空。」 或许是嗅出她话中某种奇特的味道,夏柏扬眸注视她,墨深的眼潭隐隐明灭着光。 「喜帖都发了吗?」 「嗯,昨天我妈陪我写了一下午的地址,今天我弟应该帮忙寄出去了。」 「替我谢谢伯母跟英杰,麻烦他们了。」 「不麻烦的,我妈很高兴。」崔梦芬捧着凉透的咖啡杯,忆起昨日母亲的兴致勃勃,眉眼弯弯。 「终于能把女儿嫁出去了,我看她松了一口气呢!」 夏柏望着她的笑容,心念一动。 「结婚前,我再去拜访一次伯母吧!」 「不用了,你那么忙,反正结婚那天就能见到了。」她低声婉谢,盈盈起身。 「我们走吧,很晚了。」 「嗯,我送你回去。」 夏柏开车送崔梦芬回家,走过几百次的路线,早已烙印在他脑海,每一个转弯,每一张广告牌,甚至路灯亮了几盏,他都能数出来。 有时候他会觉得这条路很长,有时又嫌短,路的长短都是一定的,为何人却会感到不同呢? 该是跟当时的心境有关吧! 不知梦芬是怎么想的呢? 夏柏转头,这才发现未婚妻正盯着手机看简讯。 「怎么?是谁传来的?」他问。 她似是一凛,急忙摇头,将手机放回包包。 「一个朋友,他说想来参加我的婚礼。」 「那你有寄喜帖给他吗?」 「……没有。已经很久没见了,我不想乱炸。」 「再加一个位子应该也没问题吧?」 「要加位子……也是可以。你不用操心,这个我会弄。」 「嗯。」他转动方向盘,座车灵巧地滑进狭窄的巷弄,跟着缓缓停定在她家楼下。 「那我走喽!」她开车门。 「晚安。」 「晚安。」 他目送她下车,确定她进了公寓大门,才技巧地倒车,驶出巷弄,往前直行一小段,他忽地瞥见副驾驶座上她留下的一袋资料。 竟然忘了? 她难得如此粗心。 他摇摇头,刚想回转方向盘时,却从后视镜里看见一幕奇怪的景象。 他刚刚送回家的未婚妻,从巷口慌张现身,往另一头的大路走,正巧一辆出租车经过,她上了车。 都这么晚了,她要上哪儿去? 夏柏蹙眉,回车跟上。 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崔梦芬坐在出租车上,心口一遍又一遍响着自责的回音。 不该出门的,不该在这般的深夜还去赴男人的约会,尤其约她的,还是许久不见的前男友。 她有预感,跟他见面会后悔,但若是不去,好像也会遗憾。 去与不去,她矛盾好久,他每传一则简讯、每打一通电话,她便更加挣扎。 虽然她不接他的电话,也不回他简讯,但听着那执着的铃响,看着那求恳的内容,她的心在动摇。 就见他一面吧! 就这一面,了断他们之间所有的爱恨嗔怨,然后她便能坚定地步入礼堂,与夏柏成婚。 她是个即将结婚的女人,即将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她会告诉前男友这一点,他祝福也好,不甘也罢,总之他们过去的那段情早就结束了,他必须认清。 是的,过往已是云烟,而她将成为幸福的新嫁娘…… 幸福吗? 沉重的三个字蓦地重重敲她心房,如魔魅的鼓音,召唤着她,诱惑着她。 不可以! 她慌乱地抚住心跳加剧的胸口,深深呼吸。 不可以怀疑,不可以动摇,不可以! 她要结婚了,婚礼迫在眉睫,她会是最幸福的新娘。 不可以…… 崔梦芬努力平静心绪,下了车,慢慢走向与前男友约定的地方,他与她曾互许终身的河堤边,百年的老树下。 她走得踯躅,走得迷惘,这一步步,仿佛都踩在他们共有的回忆上。 他们,也曾深深爱过。 「你来了!」宋日升看见她,惊喜地上前,握住她的手,眼角泛泪光。 「你终于来了,梦芬,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咬唇,轻轻从他的手中抽离。 他感觉到她的抗拒,容光迅速黯淡。 「你还在恨我吗?梦芬,到现在……也不肯原谅我?」 她默然不语。 「我已经离婚了!已经跟她离婚了!」宋日升急切地告白。 「我知道我错了,当初不该答应我爸妈跟她结婚,我爱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知道又怎样呢? 他终究是抛弃她,选择跟另一个女人结婚。 崔梦芬牵着唇,似笑非笑。 「我是来告诉你,我也要结婚了。」 「我知道,我知道。」宋日升难受地望着她冷凝的容颜。 就因为听说她即将属于别的男人,所以他发狂了,再也管不住理智,坚决与妻子离婚。 第三章 「梦芬,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你不是说想来参加我的婚礼吗?这个给你。」 看她从包包里取出喜帖,宋日升都快疯了,胸口绞紧。 「你怎么能给我这个?你明知道我不想看你嫁给别的男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传简讯说想来参加我的婚礼?」 「那是……只是试探你而已,你不懂吗?梦芬,听说你要结婚,我有多么心痛,你不懂吗?」 他心痛? 崔梦芬凝望前男友惨白的脸孔,他站在她面前,慌张无措,像个孩子。 他说他心痛? 他怎么不想想,三年前,当他决定与她分手时,她有多难过? 那不只是心痛,是心碎,是整个人宛如被撕裂了,全身都痛。 为何他能如此厚颜无耻地在践踏她的心以后又来求她原谅? 为何她要笨到来听他这段毫无意义的表白? 「我走了。」她漠然转身。 「别走!」宋日升嘶喊。 「别走,梦芬!」他追上来,猛然从身后抱住她。 「你做什么?!」她怒了。 「放开我!」 「我不放,梦芬,你不要走。」他坚持揽抱她,双手犹如钳子,紧紧地夹住她纤腰。 「你先听我说,我真的很抱歉,真的很后悔,我做错了,那时候不该那样对你,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要我怎么赎罪都行,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你知道我可以对你多好的,是不是?」 是的,当他愿意的时候,他的确可以对一个女人体贴入微。 这点她无从否认。 崔梦芬紧咬牙关,身子微微颤抖。 「不管你要嫁的那个人是怎么对你的,我发誓我会比他对你好几百倍,我不会再让你掉一滴眼泪,每天都会逗你笑,你要什么我都会弄来给你,你会是我心目中的第一顺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更重要,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会牢牢记在心里……我会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多好听的情话,多动人啊! 「之前我犯下的错,我会加倍弥补,一定会补偿你的,你相信我,拜托你相信我!」 她不是没相信过他,但换来的,却是他无情无义的背叛。 「够了,宋日升,你放开我。」她轻声扬嗓,语音如冰珠冷冽。 「我不放!梦芬,你好不容易肯来见我,要我怎么放手?这次我再也不放手了。」说着,他转过她的身子,激动地看她。 「梦芬,你为什么来见我?你对我不是完全没有情分的,对不对?你也想念我,忘不了我,所以才来见我,对吧?」 「不对。」 「不要说谎!不要对我说谎,更不要对自己的心说谎,你想见我,所以你现在才在这里,你忘不了我,忘不掉我们过去的感情,你是爱着我的,还爱着我!」 「放开我。」 「我不放,这次绝不放手!」 「放开。」 「梦芬……」宋日升急了,捧起她的脸,不由分说地压下自己的唇,在她唇上辗转轧碾。 她惊骇,几秒后才悚然凛神,用力推开他,扬掌毫不客气地送他一耳光。 他怔怔地抚上自己疼痛的颊。 「梦芬?」 「你太过分了,宋日升!」她咬牙切齿地撂话,恨恨地、长长地瞪他一眼后,毅然旋身,才走两步,便惊慑地冻在原地。 一个男人从阴影处缓缓移动,月光逐渐打亮他的脸,那么愤怒,那么阴郁的一张脸。 她的心倏然下沉,嗓音犹如雪中花蕊,阵阵颤栗—— 「夏柏,怎么……会是你?」 【第二章】 夏柏看见了。 他看见她深更半夜与前男友私会,还被对方紧紧搂在怀里,印下一吻。 他什么都看见了。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不问一句话,只是板着一张脸,沉默地送她回家。 临下车前,她终于受不了僵凝的氛围,勇敢打破。 「你……生气了吗?」 他不说话,连呼吸也静寂。 她更难受了。 「夏柏,你听我解释好吗?」 他瞥了他一眼,那么淡、那么冷、那么令她无所适从的深深一眼,看得她六神无主。 「下车吧,回去早点睡。」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之后绝口不提,仿佛方才在河堤边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柔顺地下车,迟疑片刻,见他如同平日坚持看她进公寓大门才肯离开,只能幽幽叹气,拿钥匙开了门,拾级上楼。 当她进家门时,开亮客厅的灯,同时听到楼下传来引擎声响。 他走了。 而她慌得无法成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黎明方才朦胧睡去,几个小时后,又被噩梦惊醒。 「昨晚你好像很晚才回来。」母亲在早餐桌上问她。 「嗯。」 「是跟夏柏见面吧?都快结婚了,还这么依依不舍的,呵呵。」 崔梦芬听着母亲取笑的言语,端着咖啡杯的手不禁微颤。 「怎么了?」崔妈妈见女儿神情不太对劲,关切地问。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吗?」 「嗯,有点失眠。」她承认。 「怎么会失眠?是不是快结婚太紧张了?」 「或许吧!」 「别紧张。」崔妈妈挪挪椅子靠近她,握住她冰凉的手。 「女人都这样的,结婚之前都会担心东、担心西,胡思乱想。」 她一颤。 「妈也是吗?」 「是啊!」崔妈妈笑。 「想当年你妈我还曾经想逃婚呢!」 「你想逃婚?」崔梦芬惊讶。 「可是你跟爸感情那么好……」她的同学朋友都说她的父母是他们见过最恩爱的一对,相敬如宾又和乐融融,令人羡慕。 「没错,你爸是对我好,可是我还是担心啊!」崔妈妈眨眨眼。 「我们那年代可跟你们现在不一样,我跟你爸是相亲结婚的,虽然你爸一脸忠厚老实,谁知道他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可是他一直对你很好。」崔梦芬喃喃低语。 「是啊,他对我是没话说,就是死得太早。这点我可是很不能谅解。」崔妈妈故作不悦地努努嘴。 「妈!」崔梦芬噗嗤一笑。 有时候她觉得母亲真可爱,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偶尔会露出小女儿似的娇态。 「你可别乱说爸的坏话,小心他从九泉之下爬回来教训你。」 「回来就回来,我怕他吗?」崔妈妈哼笑。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他不回来,我还想去找他呢!」 「妈!」崔梦芬骇然,蓦地捏紧母亲的手。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不准你这样说!」 「别紧张,梦芬,妈开玩笑的。」崔妈妈知道自己笑话说过头,连忙缓解女儿的情绪。 崔梦芬咬唇,眸光垂落,凝定母亲的手。 这只手,曾经无数次抚慰过自己,曾是她和弟弟认定最为坚强的象征;可如今,却是瘦骨嶙峋,斑驳着岁月痕迹。 这几年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屡屡进出医院,说真的,他不爱听母亲拿自己健康戏谑的玩笑,她的心会痛。 第四章 「乖女儿。」崔妈妈仿佛看透她的心绪,微微一笑,抬手抚摸她脸颊,将她垂落的发丝温柔地勾陇在而后。 「真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要嫁做人妻了,你爸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妈。」崔梦芬望着母亲慈蔼的眼眸,心房激动地热着。 「唉!」崔妈妈忽地长声叹气,眼神变得遥远。 「有时候真想跟你爸说说话,跟他说我们的女儿要结婚了,对方是个挺帅又有责任感的年轻人,想跟他说的话好多……可他怎么就不回来见我一面呢?打个电话也好。」 「妈,你在说什么啊?」崔梦芬又好笑、又心酸。 已经离开这个世间的父亲,怎么能够透过一条电话线传递情感? 也只有她这个上了年纪依然不失天真的妈妈,才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念头。 崔妈妈收束迷离的心神,对女儿笑笑,拍拍她的手。 「妈是想告诉你,别想太多,就当是人生必经路程,勇敢去走就对了,你这么聪明又乖巧,我相信你会走得很好的。」 「是,我知道了。」 经过母亲的劝慰,崔梦芬低落的情绪方才振作了些,她回到卧房,玻璃橱柜里满满排列着一个个手工娃娃,那都是她的作品。 三年前,她辞去设计师事务所的工作,在家当soho,架设了一个工作室的网页,接受客户委托制作专属的手工娃娃。 决定结婚后,她暂停接新订单,专心处理婚事,这段时间,她只做了一对新娃娃。 穿着蓝色牛仔裤的男娃娃是夏柏,绑着俏丽长辫的女娃娃是她,情人娃娃坐在书桌上,陪伴她度过婚前的日日夜夜。 她拿起夏柏娃娃,忧郁地凝望着—— 「别生我的气,好吗?」 晚上,崔梦芬独自前往婚纱店试礼服,出乎她意料,夏柏不久之后也来了。 「你……不是说晚上要招待客户吗?」 「临时取消了。」 取消? 她愕然望他。 是客户取消,还是他取消? 很想问清楚,但他冷凝的神情,冻结了她的唇。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崔梦芬忐忑不安地猜测未婚夫的心绪。 可就算他生气,他来到这里,至少表示他愿意继续进行婚礼,对吧? 这么一想,她稍稍安定,在婚纱顾问的建议下,连续换了几套礼服。 他在看什么? 在想什么? 她不觉又慌张起来,有时候她觉得这男人不好懂,他的眼神太复杂,眼潭太深邃,她探不着底,总是有些许心乱如麻。 「你觉得好看吗?」 换上一袭樱桃色真丝礼服,她揽镜自照,颇觉满意,询问他的意见。 他摇头。 「不好看?」她失望,再看看镜中的自己,礼服的剪裁简单却利落,服帖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要显得很轻盈,前胸完美地被托起,后背裸露着优雅的弧度。 「太露了。」他看出她的疑惑,补充一句。 太露? 她左顾右盼。 还好吧? 哪件礼服不是这样露? 他忽地起身,掠过衣架上一件件礼服,挑出其中一件,递给她。 「试试看。」 「这件?」她犹豫。 光看颜色就不喜欢,是毫无特色的鹅黄色,而且剪裁也太不时尚了,好像几十年前的古董货色。 「对,就这件。」他示意她进更衣间。 她无奈,只好照他的意思试穿上了,走出来照镜子,效果果然如她所料,非常一般。 「这件好。」他居然表示赞成。 什么啊? 他的审美眼光有问题吗? 崔梦芬低头审视自己,这件礼服唯一的特色大概就是包的够紧,用一层薄纱遮去前胸肌肤。 她皱眉。 「很丑耶!」 「不会啊!」 真的很丑。 她还想抗议,可他已经坐回沙发,显示讨论结束。 「我再试试别件好不好?」她软软地打商量。 「也许还有更好看的?」 「就这件好。」毫无商议余地。 「还是这件跟刚刚那件樱桃色的都要,一件敬酒穿,一件送客穿。」一人让一步,公平吧! 他眯眼。 「不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穿那样是要给谁看?」他语调平板。 「什么?」她愣住。 「有『特别』的人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他牵动嘴角,笑意却不及眉眼。 「所以你才要为他换上『特别』的礼服?」 她闻言,脸色瞬间刷白。 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他话中暗示的那个特别的人是谁。 他果然在生气。 他们从不吵架。 交往两年半,不曾为任何事争执过,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她的脾气也好,两人纵有意见不合,也是交换个几句便定案。 多数时候,其实是她相让。 江曼怡就对这点很不满,曾经气急败坏地质问她。 「你为什么要那么听他的话?那个男人是对你下咒了吗?你怎么从来都不懂得反抗他一下?」 「为什么要反抗?」她好笑。 「我们是男女朋友,又不是在战场对持的敌人。」 「情人也可以是对手啊!有来有往才叫沟通。」 「我们没有不沟通啊!」 「对啦,你们是会沟通,但结果都是你让步,为什么?」 「总是有人要让步。」 「那为什么非要是你不可?」 「不是非我不可,是我不想争。」 「为什么?」 为何要争呢? 凡事忍忍不就过了吗? 争到一个赢字又如何? 万一打破彼此关系,会比较好吗? 「你太让他了。」这个理由,不能使江曼怡信服。 「你以前跟宋日升可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们三天两头在吵架。」 「那时候太年轻了。」年轻,所以气盛。 「那现在呢?难道你老了吗?」 「不是老了,是成熟了。」她轻轻地笑。 「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唉!」 她懂得好友为何叹息,那是对她的关怀与心疼,她很感动。 「怎么办?曼怡,好发现我好爱你喔!」她拥抱好友。 「呿!你发什么神经啊?」江曼怡窘得弯肘顶开她的手。 「不觉得恶心吗?」 「呵呵。」她只是笑。 有时候笑会使人容易快乐,会让许多事忽然变得微不足道,她喜欢笑,开怀大笑,淡淡地笑,甚至悲伤时,也笑。 就像确认夏柏心中打着一个结时,她也是笑,带着几分苦涩的笑。 「不能原谅我吗?」 那天试完礼服,她在他的车上问他。 「有什么好原不原谅的?」他淡淡地。 「跟日升见面的事,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 「他……是我的前男友,我们是在三年前分手……」 「我说了,不用解释!」 她哀伤地望他。 他仿佛也察觉自己过于激动,眉宇收拢,半晌,才低沉地扬嗓。 「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男女交往不需要挖掘对方过去的情史,重要的是现在。」 她怅然。 「对,是现在没错。」 「所以我不会问,你也不必跟我说。」 「……我知道了。」 第五章 于是,他们不再提起那夜她与前男友相会的事,就当从没发生过,婚事持续筹备中;婚礼前几天,夏柏接到公司命令,临时飞到美国出差。 「来得及回来吧?」她问。 「最迟前一天晚上,我会坐晚班飞机回来。」他承诺。 但直到婚礼当然早上,他依然不见踪影。 「不会吧?那家伙连自己的婚礼都迟到?气死我了!」 江曼怡在饭店准备的新娘休息室里大喊大叫,高分贝的音量差点没掀了天花板,显得十分激动。 「本来应该到你家接你的,结果人也没到,幸好还有伴郎开礼车来,不然你到现在还呆呆坐在家里等,是怎样?夏柏到底死哪里去了?你有电话给他吗?」 「打了,他手机关机。」崔梦芬低声回答。 「我猜他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 「现在还在飞机上?疯了吗?离喜宴开场不到半小时了!」 「那也没有办法啊!」 「什么没办法?等他来的时候我一定先痛扁他一顿!」江曼怡摩拳擦掌。 看着好友挥舞拳头的模样,崔梦芬不禁嗤笑。 「你笑什么?」江曼怡发指地瞪她。 「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笑能怎样呢? 难道要她恍然大哭吗? 崔梦芬浅浅地抿唇。 江曼怡打量她,见她穿着白纱礼服,端坐在新娘椅上,那份淡定与从容,只能说令人佩服。 「我服了你了,梦芬,真的服了!」江曼怡大摇其头。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能这么冷静?」 「他会赶到的,一定会。」 「你就这么相信他?」 嗯,她相信。 崔梦芬凝望梳妆镜里的倩影,很细致的妆,很优雅的婚纱,今天的自己是美丽的,会成为最幸福的新娘。 对吧? 「不行!我得出去看看情况。」江曼怡心急如焚,「你在这边等着,我去问问伴郎,看他知不知道夏柏现在人在哪里?」 「嗯,你去吧!」 好友离开后,休息室里只剩下她跟新娘秘书,母亲跟弟弟都在喜宴会场忙着招呼宾客。 崔梦芬转头,望向窗外,灿烂的阳光撒落,空气中隐隐浮动着彩虹的颜色。 她恍惚地看着那七彩斑斓的虹色。 夏柏,你不会真的连我们的婚礼都迟到的吧? 她在心里低喃,忽地,门扉传来几声急促的剥响,跟着,一个男人推门快速闪进来。 崔梦芬条的睁大眼,愕然起身。 「宋日升!你来干什么?」 「梦芬!」宋日升走向她,神情急切。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跟我走。」 「你说什么?」崔梦芬惊骇。 新娘秘书同样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过了好一会儿,崔梦芬寻回冷静,转向新娘秘书。 「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跟这位先生说。」 「嗯。」新娘秘书很识相地离开。 「梦芬,梦芬!」宋日升等不及新娘秘书关上门,便焦灼地开口。 「跟我走吧!趁现在还不晚,跟我一起走。」 所以他这是来抢婚的吗? 崔梦芬容颜凝霜。 「我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之间不可能重新开始。」 「可能的!谁说不可能?只要你还爱着我,一切都有可能……」 「我不爱你。」 「说谎!」 「这是实话。」 「你说谎!梦芬。」宋日升苦涩地指控。 「我听说了,那个男人今天没到你家接你,对吧?连自己的婚礼都迟到,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这种男人你怎能放心嫁?」 崔梦芬暗暗掐握掌心。 「我跟他的事,不用你管。」 「我当然要管!」宋日升嘶吼。 「我爱你!你要我怎能眼睁睁看你嫁给一个不懂得珍惜你的男人?」 珍惜? 这两个字如天边坠落的流星,烧融她胸口。 「如果他珍惜你,爱你、疼你,不会连婚礼当天都迟到,不管是什么原因,那都不是理由,简单一句话,他就是没把你放在第一顺位!」 是这样吗? 她轻轻颤栗。 「我会把你放在第一位!我不会让你在结婚前还这么紧张迟疑,担心自己是不是嫁错人?我会让你开开心心地进礼堂……」 「我没担心嫁错人。」 「你担心的!梦芬,你骗不了我,我看得出你在犹豫。」 她在犹豫吗? 「跟我走!」 趁她慌神之际,宋日升依然握住她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就往门外走,直到被推进电梯,她才猛然醒神。 「你放开我!」她试图挣脱他。 「我不放。」他牢牢钳制她,男人的力气真的很大,胁迫着她。 她心惊胆颤,被迫跟他走出电梯,眼前转过走廊就是饭店大厅了,她踉跄着步履,踩到长长的婚纱裙摆,身子往前倾。 落地前,另一双手及时托起她,稳稳地将她纳入坚实的胸怀。 她仓皇抬头,眼里映入一张再熟悉也不过的脸庞,惊得倒抽凉气。 「你想去哪里?」夏柏嗓音冰寒,如北极冻雪。 结结实实地赏了宋日升几记硬拳后,夏柏将她带回新娘休息室,锁上门,俊拔的身子倚墙而立,双手在胸前交叉,眼神酷冷,透出一股邪气。 「崔梦芬,你想逃婚?」 「不是那样的……」她虚弱地辩解,心脏急速撞击,几乎迸出胸口。 「那为什么跟他下楼?」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因为有那么短暂的片刻,她的确迟疑了,走神了,才会认由宋日升牵制,她的心,在动摇。 「你后悔了?」夏柏一字一字从齿缝逼落。 「不是,不是后悔。」那是远比后悔还复杂的情绪,她自己都不能澄清。 她慌然凝望他,他也盯着他,目光深沉,然后,他别过脸,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灯光在他侧脸投下的阴影。 他脸颊的肌肉在抽动吗? 下巴的线条缩进了吗? 他生气了吗? 胸口是否正怒火焚烧? 崔梦芬颤着唇,想靠近他,双脚却软得动不了,呼吸变得急促,鬓边似乎坠下冷汗。 过了几分钟,犹如百年时光那般漫长得几分钟,他终于举步走向她,一把擒住她皓腕,紧紧圈锁,锁地她发疼。 「你给我听着,无论如何,我们今天必须结婚!」他撂下话,咬牙切齿,神态森洌得吓人。 她惊恐得不能呼吸。 「就算你后悔也好,不甘心也好,我们都要结婚!外面有上百人等着见证我们的婚礼,你认为我丢得起这个脸吗?」 「我……没说不结……」 「你背叛了我!」他嘶声咆哮。 她震慑,全身冻结。 「我不会饶过你!」 他说什么? 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神智昏沉,近乎晕眩地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剥下斯文外衣的男人,他一向很冷静的,不是吗? 总是那么自持,怎么可能这样威胁一个女人? 而且他头发怎会乱成那样? 雪白的礼服衬衫竟然有折痕,黑亮的皮鞋也溅上几点污泥。 实在不像素来注重仪容整洁的他。 这男人……究竟怎么回事? 第六章 认清她惊惶不安的神情,夏柏眸光一闪,似是意会到自己太过失控,深吸口气,平复情绪,然后蹲下来。 他想干么? 她茫然垂眸,只见他伸出手,仔细拉顺她的裙摆,有几个地方蒙了灰,他轻轻拭去。 理完裙摆,他站起身,用手指替她梳理微乱的秀发。 他喜欢她柔细的长发流泻如瀑,所以她并未像其它新娘那样绾髻,而是用一顶钻石花冠定住。 「夏、夏柏?」她颤着嗓音。 他低头,黑眸执拗地擒住她,薄锐的嘴角淡淡勾起,那微笑,温煦又冰凉,令她忽冷忽热,又是害怕,又是心动—— 「走吧,婚宴要开始了。」 【第三章】 这是惩罚。 他正用这个婚姻惩罚她,因为他认为她背叛了他,背叛了两人许下的今生相守的盟约。 她该怎么办? 傍晚,崔梦芬独坐在阳台的休闲凉椅上,看着远方的天际线,霞光隐隐在云间流动。 婚后,她经常一个人这样呆呆坐着,看着天空,看着云彩,看街道上人来人往,看对面公园孩子们的玩笑嬉闹。 这城市一如往常地运作着,似乎什么都没变。 变化最大的,就是她与夏柏之间的感情,那还称得上是爱吗? 或者他对她只存在着恨? 结为夫妻,同居一个屋檐下,她却开始惊觉自己仿佛从来不曾真正了解他,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夏柏吗? 如果是,怎能对她如此冷漠、如此疏远、如此不闻不问? 他与她不同房,各自拥有独立的空间,他从不踏进她的卧房,也不许她进入他的专属领域;他总是加班,几乎夜夜晚归,偶尔早点回家,也是吃过饭后便把自己锁在房里。 他们会交谈,但对话内容空乏得可怜,大多只是些日常的寒暄,比如他问她吃过没,她问他喜不喜欢她新换的窗帘? 这能算是婚姻吗? 想着,崔梦芬唇角浅扬,噙着自嘲的淡笑,这跟她当初想像的婚姻生活实在相差太远啊! 但她能怎么办? 当丈夫心中已深植怀疑的根苗,当他决意以冷淡疏远处罚她,她该怎么做才好? 铃声忽地响起,一声一声,规律地在她耳畔回响,她怔愣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人打电话进来。 她回到客厅,接起室内电话。 「喂。」 「梦芬,是妈啊!」母亲笑道。 她振作精神。 「妈,有事吗?怎么会忽然打电话来?」 「没事就不能打吗?」崔妈妈叨念。 「我想念自己的乖女儿了,所以打电话来聊聊,不行吗?」 「行,当然行。」崔梦芬笑了,在沙发上坐下。 「妈还好吗?英杰这次考试考得怎样?我上礼拜买回家给他的参考书,他有乖乖看吗?」 崔梦芬的弟弟崔英杰在大学念广告设计,目前还是大二的学生。 「哪晓得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的个性,吃喝玩乐是样样行,讲到念书就变成一条虫,要他在书桌前安静坐上一小时,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我啊,念他都念到烦了,懒得理他!」 「弟只是不爱读书啦。可他画画很有天分,上次参加比赛不是还得了首奖吗?」 「那倒是。」崔妈妈不得不承认。 「你们姐弟俩大概都遗传到你爸的艺术细胞了吧?这方面倒还挺擅长的。」 「所以就让他自由发挥吧。」崔梦芬柔声劝说。 「有时候也别太逼她,只要他考试成绩维持住,能拿到毕业证书就好。」 「啧,我就怕他当掉学分,大学给我念个五、六年才毕业。」 「不会啦,英杰虽然爱玩,还是知道轻重的。」 「最好是这样啦。」崔妈妈轻哼,顿了顿。 「对了,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吗?夏柏今天又加班吗?」 「他到上海出差,过两天才回来。」 「又出差?那孩子也真辛苦,三天两头就出差,他回来后你可得好好帮他补补,炖个鸡汤什么的给他喝。」 「嗯,我知道了。」崔梦芬淡淡地应。 崔妈妈似是听出女儿语气隐含的低落,轻声问:「怎么?你不高兴吗?」 崔梦芬一怔,急忙否认。 「没有啊,妈怎么会这么想?」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夏柏工作总是很忙,约会时,有时候都没办法好好跟你吃完一顿饭。」 是吗? 她这么说过? 崔梦芬心神恍惚。 「既然都结婚了,你要多体谅他些,他也是为了这个家才那么努力工作,你不是跟我说,他公司想栽培他成为台湾分公司的总经理,所以才派给他那么多任务?他越忙,就表示高层越看重他啊!」 嗯,是没错,但现在问题不在这里。 面对母亲的劝慰,崔梦芬有苦难言,只能涩涩地笑。 「不过他虽然忙,对你应该还是很好吧?」 崔梦芬又是一怔。 「怎么不说话?」崔妈妈担忧地问。 「难道他对你不好?」 崔梦芬握紧话筒,指尖掐入掌肉。 「他对我很好啊!」 「那就好了。」崔妈妈放心地笑。 「我看那孩子虽然沉默寡言,个性脾气都不错,做事也很认真负责。」 「妈的意思是,把我这个包袱丢给他,你很放心,以后你就不用费心照顾我这个顽劣的丫头了?」崔梦芬笑着揶揄。 她们母女之间总是这般说笑的,虽然她的心现在很空,不怎么有玩笑的心情。 「对啦,就是这意思!」崔妈妈还真不给女儿留面子。 「妈,你很过分。」 「怎么?不高兴了?那算了,以后我少打电话来烦你好了。」 「不行,你要打!」怎能不理会她? 怎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家? 这么凄清、寂寞的家。 崔梦芬咬唇,鼻尖蓦地漫涌酸楚。 「你不理我,我就天天回娘家。」 「唉哟,瞧瞧我这个女儿,都几岁了,都嫁人了,还这么爱粘妈妈!」崔妈妈取笑。 「不要笑我,妈,你好讨厌,不准这样笑人家啦!」泪珠,安静地在眼底孕育。 「好好好,我不笑你。」话虽这么说,崔妈妈还是笑不停。 「傻丫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幽默感了?」 「谁说我没有?妈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没有幽默感?」崔梦芬眨眨眼,却眨不去眼中迷蒙的泪雾。 「可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居然说要爸爸打电话给你,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唉,我是说真的,谁教他都不来梦里见我一面,那至少打个电话来,让我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妈,你真傻。」 「就因为我爱你爸,才会这么傻。」崔妈妈毫不在意地自嘲。 「爱一个人总是傻的。」 爱一个人总是傻的,是这样吗? 崔梦芬悄悄深呼吸、咬着唇,将喉间酸楚的哽咽坚强的咽回。 「谢谢你,妈,我懂了。」 「你懂什么啊?」崔妈妈状况外。 懂得爱情是需要经营的,懂得婚姻不能轻易放弃,只要她够傻去爱他,他迟早能够体会她的心。 「妈,谢谢你。」 「哥,什么时候带嫂嫂一起来美国玩?」 第七章 妹妹夏芝的音浪从线路的另一端传来,活泼地跳跃着,夏柏听着,想像她此刻脸上该是挂着娇甜的笑容,不禁也跟着微笑。 「哥,你有没在听人家说话啦?」妹妹对他久不回应感到不悦了,腻声撒娇。 「我在听。」 「那人家问你的话怎么不回答?你现在人在哪儿?在台湾吗?」 「在上海。」 「又出差?」 「嗯。」 「你工作怎么忙成这样啦?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来美国看我?你明知道人家现在学期中走不开,你不准我逃学,自己也不来看我。」 「不久前不是才刚去过吗?」夏柏淡淡地笑。 「那不算啦!你那次来去匆匆,我又没能跟你一起回台湾参加你的婚礼,我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嫂嫂了耶!」夏芝埋怨。 「见她干么?」 「干么?当然是说你的坏话呀!呵呵,嫂嫂那么温柔贤淑的一个人,结婚后一定会被你欺负,我可要好好教教她怎么治你。」 「你这调皮鬼,到底站哪一边的?」 「就是因为站在哥这边,才要教嫂嫂怎么对付你啊!不然她迟早有一天会气得跟你离婚。」 离婚?! 夏柏震撼。 妹妹虽是无心的玩笑话,却狠狠击中他胸口,心脏猛烈颤动。 「我……不会跟梦芬离婚的。」这辈子,绝不可能! 「你当然不想啦,问题是嫂嫂……」 「够了!」夏柏训斥妹妹。 夏芝一愣,半晌,才呐呐地扬嗓。 「哥你生气了?我是说笑的,没有恶意。」 他知道她没恶意,但就是她说得太自然、太顺口,才离事实如此之近。 「爸最近还好吗?」他移开话题。 「老样子。」夏芝叹息。 「我跟妈上礼拜才去疗养院看过他,他……谁都不认得了。」 是吗? 谁都不认得了? 那他这个儿子,老爸肯定更加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护士告诉我们,你上次来的时候,好像有去看他?」夏芝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有去。」他没否认。 可他只是远远地望着,并未近身与父亲交谈。 「他老很多,头发都白了!」 「我看到了。」 夏芝沉默片刻,似是在思索什么。 「哥。」她终于低声唤。 「美馨姐她……没去找你吗?」 夏柏一凛。 「什么意思?」 「那天,你不是送她去医院,还留在医院照顾她吗?」夏芝迟疑地顿了顿。 「她醒来以后跟我说,她很感动,所以我以为……她会去台湾找你?」 「就算她来,我也不会见她。」夏柏话说得绝情。 「我跟她早就结束了。」 「嗯,我也是这样跟她说的,不过……」夏芝没再说下去。 但她无须多言,夏柏也猜得出妹妹想说什么,冷冷撇嘴。 「小芝,我这人从来不回头看。」 「嗯,我知道哥你的性格是这样。」 「所以你就不用多担心了。」 「那好吧!」夏芝的口气又变回轻快。 「话说回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看我啦?」 夏柏微笑。 「等我有空就会去,要不然就等你放暑假再过来。」 「呿!那还要等多久?」 「总之快了。」夏柏柔声哄妹妹。 现在,还不是让妻子跟妹妹相见的时候,他不想让夏芝发现兄长的婚姻有了裂缝。 「记得好好念书,别跟朋友到处鬼混。」他叮咛妹妹。 「还有,少参加那种狂欢派对,酒跟香烟绝对不准碰。」 「知道了,哥哥大人!」 挂电话后,夏柏把玩着黑色的iphone手机,待机画面是他与妻子的婚纱照,她披着白纱,倚在他肩头,恬淡地笑着。 他看着那笑容,心神悠悠远飞。 梦芬很爱笑,笑的时候眉目弯弯,微露贝齿,带点古典美人的韵味。 她很有气质,爱看书,懂得欣赏艺术,似乎天生就是个文雅的淑女。 他难得见她放纵,除了两人初相遇的那天,她喝醉了,又哭又笑。 那是她在他面前,唯一一次的出格,之后再也没有。 但面对前男友时,她的表情语调却全然不同,那是崔梦芬吗? 是他认识的那个女人吗? 那个夜晚,他们在树下相拥,她虽然抗拒着,但他看得出来,她的心,意欲叛逃。 夏柏倏地咬牙,拇指抚过屏幕上妻子的笑颜,眼潭敛着墨影,一点一点,逐渐结冻。 「崔梦芬,你别想离开我……」 她想对他好。 如果讨好他,可以挽回他们的婚姻,那她愿意竭尽全力试试看,就像妈妈说的,傻傻地去爱。 经过与母亲的那通电话,崔梦芬变了,变得积极,之前她由于歉疚及委屈,对丈夫有意的疏离只是默默忍受,但现在,她会想尽办法打破两人之间的藩篱。 她重新布置这个家,这房子是夏柏两年前买的,虽然特别请设计师装潢过,但作为新婚夫妇的住处,稍嫌冷冰了些。 她换了窗帘、沙发、桌巾,利用柔软的抱枕及一些小巧可爱的装饰品,让整个家呈现一种温暖舒适的风格。 她亲自漆墙、换壁纸,在家里玩颜色游戏,鲜明又不过分张扬的色彩带着活泼的趣味,家具的摆设也调整过。 她是学设计的,本身独具的美感不难施展巧手,让屋里每个角落都各具特色,难的是这样的改变是否符合丈夫的品位。 所以在更动前,她会先画出设计图,徽询他的意见,但他总是不置可否,表面是尊重她的决定,其实更像漠不关心。 她不许自己因此退缩,反而更认真。 在照顾丈夫的日常生活方面,她也费尽巧思,本来她就挺喜欢烹饪的,如今更是加倍投入心力,开发新菜单,改进自己的厨艺。 她甚至去报名烹饪班,跟小区里一群家庭主妇学各式料理,每次新学到什么好菜,便兴致勃勃地做给夏柏尝。 他吃了,没什么反应,不曾嫌过她做菜的手艺,却也吝于给一句赞赏。 她不由得感到挫折。 但再怎么难过,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尽量盈盈笑着,给他看自己最甜的笑容。 她打扫家里,亲手洗他的内衣裤。 将他的每一件衬衫浆烫得笔直,每天都为他搭配最适合的领带。 一个老婆该做什么事,她能想到的都做了,期盼着有一天他会感动,愿意与她冰释前嫌。 在他们结婚百日这天,她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为什么我要陪你一起做这种白痴事?」江曼怡嘟囔着抱怨,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神态。 「好啦、好啦,亲爱的曼怡、可爱的曼怡,就当帮帮好姐妹嘛!」崔梦芬搂着她撒娇。 「哪,顶多我下次请你吃饭,要吃什么大餐都行。」 「真的?」 「真的。」 「好吧!」江曼怡终究是拗不过她,认命地开始动手,爬上工作梯,沿着绿色藤蔓绕卷灯线。 这是崔梦芬的主意,为了准备一顿浪漫的晚餐,她跟小区管理中心商量,借了楼顶的空中花园,在花棚架卷上装饰灯,棚架下摆上一张方餐桌,铺开她亲手织的蕾丝桌巾,一只曲线窈窕的水晶瓶养着灿烂的玫瑰。 第八章 除了灯饰,棚架边缘还系上一串串事先折好的纸鹤,五颜六色,缤纷多姿,随风摇摆如帘。 「真是服了你了!」江曼怡感叹。 「不过是一顿晚餐嘛,搞这么多花样,光折这些纸鹤就花了你多久时间?这些总有几十只吧?」 「是一百只。」崔梦芬答道。 「代表我们结婚一百天。」 崔梦芬嫣然一笑。 「你该不会连送他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吧?」江曼怡翻白眼。 「嗯。」 「是什么?」 「这个。」崔梦芬拿给好友看。 那是一对钥匙圈,分别结着一个小巧的手工娃娃。 江曼怡好奇地审视。 「这不就是你以前给我看过的小柏娃娃和小芬娃娃?你把它们做成迷你版的?」 「对呀,这样戴在身上比较方便。」 「可是夏柏不会觉得太孩子气吗?」 「就是因为怕他觉得孩子气,才做成钥匙圈。」崔梦芬把玩着两个迷你娃娃,眼神温柔似水。 「这样他就不用怕拿出来被别人看到,可是又可以天天带在身上。这个小芬娃娃钥匙圈是他的,小柏的这个,是我的。」说着,她将那迷你小柏娃娃放到唇畔,轻轻吻了吻。 江曼怡凝望好友的举动,心弦一牵。 梦芬有时候挺梦幻天真的,虽然她自己从未察觉,不过这正是她的魅力,跟她那文静高雅的气质相冲突却又意外契合的奇特魅力。 「好啦!」江曼怡拍拍手,惊醒崔梦芬迷蒙的思绪。 「我们现在来试试看这灯亮不亮吧!」 「嗯。」崔梦芬收好钥匙圈,扳动灯饰的开关,繁星顿时在藤蔓间点亮,闪烁如梦如诗。 「好美!」 两个女人都失了神,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星芒点点,纸鹤在月下翩然翻飞。 看了好一会儿,江曼怡才轻声扬嗓。 「你晚餐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你老公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夏柏沉声说道。 「为什么?」耳畔传来妻子失落的嗓音。 「我昨天不是已经跟你说好,今天要早点回家吃晚餐吗?」 「我不是也说要看情况?」他淡淡地回答。 她沉默数秒。 「那你今天什么时候能回来?会很晚吗?」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有应酬吗?要加班吗?」 「总之我有事。」 「什么事?」 夏柏沉吟不语,扬起眸,望向等在他办公室外的女人。 透过玻璃窗,他可以看见她正执着地盯着自己。 看来他今天如果不见她一面,她会死赖着不离开。 「事情办完我就会回去。」他挂电话,比了个手势。 女人会意,盈盈走进来,朱唇噙笑。 「夏柏,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他静静地凝视她。 「何美馨,你到底想怎样?」 「他说什么?!他还不能回家?」江曼怡听好友转述电话内容,气得嚷嚷大叫。 「嗯,他说还有事要忙。」崔梦芬涩涩地低语。 「我要杀了他!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他!」江曼怡直跳脚,跟着,转身就走。 崔梦芬连忙挽住她肩膀。 「曼怡,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我去看那个不像样的男人!」 「曼怡……」 「不准阻止我!」江曼怡狠狠瞪眼。 「崔梦芬,我已经忍很久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他!」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急。」崔梦芬哄着好友,觉得好笑,胸臆间却又隐隐漫开一股酸意。 「你先等等,听我说。」 「说什么?你还要帮他说话吗?不准你帮他说话!」江曼怡撂警告,怒火中烧。 「我不是要帮他说话。」崔梦芬叹息,顿了顿。 「我是要告诉你,我自己去找他就好了。」 「什么?」江曼怡一愣。 崔梦芬微笑,眼眸闪过锐亮的决心。 「他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千方百计送走气愤难平的好友后,崔梦芬坐上出租车,独自前往丈夫的公司。 自从两人交往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个性严谨,不喜公私不分,所以她很节制,很少在他上班时打电话给他,也不曾出现在他办公室。 但今夜,她终于忍不住破了例。 他或许会惊讶,更可能会生气,但她情绪也翻腾着,费尽心思策划的这顿纪念日晚餐,不能失败。 不管他对她还有多少未消的怒意,不管他有多介意她之前跟前男友牵扯不清,误会必须解开,冷战必须中止。 她不想与他斗,只想求和,想与他重拾过往的爱恋。 他们是夫妻,不是吗? 既然是夫妻,双方都有责任与义务,经营这段婚姻关系,让这个家温暖。 不能只靠她单方面的付出,他也应该有所响应。 「小姐,到了。」出租车司机唤回她游走的心神。 她付钱,下车,冷风拂面,一腔沸腾的热血忽地沉寂,勇气在此刻逐渐消褪。 不行,崔梦芬,一定要坚持。 她鼓励自己。 但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表现过固执啊! 总是她让步,总是她委曲求全,忽然要强悍地与他争论,她做的到吗? 她犹豫着,却依然提起步履,缓缓地、缓缓地走向丈夫公司所在的办公大楼,每一步,都踏得很艰难,踌躇不决。 真丢脸,腿好像软了。 她暗暗自嘲,咬着牙,唇畔轻颤,心跳失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好几分钟,她走过了大楼门前的阶梯,穿过玻璃门,来到待客大厅。 「夏柏,你等等我!」一道清脆的嗓音吸引她注意。 她一凛,下意识地躲进一株观叶盆栽后,透过缝隙,她看见她的丈夫从电梯门大踏步走出来。 「等等我嘛!」一个女人娇声唤,踩着小碎步追上来,挽他臂膀。 那女人很漂亮,非常漂亮,不仅有张天使脸孔,更有魔鬼身材,绝对能迷得男人神魂颠倒。 崔梦芬倒吸气息,不敢相信地瞪着两人亲密的姿态。 更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没有拒绝那女人的碰触。 她的心口发凉。 【第四章】 夏柏公司附近有一座绿荫公园,偶尔,他会来这里独坐,看星星、看月亮,看居民在此闲游散步。 何美馨坚持跟着他,他一时不知如何处理,直觉便走到这座公园。 夜色深浓,银白的明月如镰刀,钩破天幕,公园里,一盏盏圈绕花丛的造型灯投射朦胧光影。 「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夏柏站在树下,不悦地盯着眼前的女人,这阵子她不停以电话或骚扰他,他置之不理,她也不晓得从哪儿打听到他公司地址,竟然直接登门造访。 「是小芝告诉你我的公司地址吗?」 「对,是她告诉我的。」 那丫头! 夏柏皱眉。 「你也别怪她,是我求她的。」何美馨看出他的愠怒,低声解释。 「她本来不说的,直到我求到整个人跪下了,她才不得及说出来。」 「什么?!」夏柏震惊。 这女人居然对他妹妹下跪? 「没错,我跪了。」何美馨坦然微笑。 第九章 「因为我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见我做什么?」他语音冰冷,眼眸更是毫无温度。 「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还没有。」 他瞪她。 何美馨上前一步,仰脸直视他。 「如果我们真的结束了,如果你对我再没有一点感情,那天你不会留在医院里陪我,不会因此错过班机,差点来不及赶回台湾。」 「……」 「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不然不会连自己的婚礼都宁愿迟到,也要留下来陪我、照顾我。」 「你说够了没?」他面无表情。 但何美馨确定自己从他波动的眼潭看出情感的变化,他对她绝不是全然无情。 她心弦一动,不觉握住他臂膀。 「夏柏,你原谅我好吗?那时候是我太任性,才会辜负了你,我知道自己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没有机会。」简单果决的四个字。 「什么?」何美馨一愣。 夏柏冷勾唇角,拔下她的手,身躯不曾移动一分一毫,但透出来的冷意却教何美馨以为自己站在他千里之外。 「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了解,应该知道我这人从不回头看。过去的事我不会再想,过去的人我也绝不留恋。」 好冷! 他怎能如此冷漠,如此决然? 何美馨咬咬唇,泪光在睫上莹然闪烁。 「既然这样,那天晚上你干么留下来?干脆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在医院不是更好?反正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同情,不会伤心!」 不同情,也不伤心吗? 夏柏凝然伫立,俊眸微扬,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回到家后,夏柏很意外地发现妻子不在家,客厅只亮了一盏沙发旁的立灯,屋内一片静寂。 「梦芬、梦芬!」他扬声唤,无人回应。 到哪儿去了? 不是要他快点回家,怎么自己不见人影? 夏柏蹙眉,拿出手机正要拨号找人,忽然发现餐台上的花瓶压了一张纸条。 我在屋顶等你。 她在屋顶? 做什么? 他眉宇更加收拢。 今夜降温极快,方才又起了风,外头肯定很凉,她待在屋顶,不怕感冒吗? 他有些恼,搭电梯上了顶楼,推开安全门,眼前的景象令他愕然怔住。 屋顶的空中花园张灯结彩,棚架顶檐垂下一串串纸鹤,随风飘扬,棚架下立着一张餐桌,桌上摆了个简便的瓦斯炉,煮着香味浓郁的寿喜锅。 而他的妻子站在餐桌边,手里把玩着垂挂如帘的纸鹤,若有所思。 「你在这里干么?」他扬嗓。 她听闻,身子一震,两秒后,才转身迎向他,嫣然巧笑。 「你来啦!」 「这怎么回事?」 「看不出来吗?我们今天要在这里吃饭,你应该还没吃过吧?」 他没回答。 「就算吃过了,也陪我吃一点吧。」她笑容更灿烂。 「今天可是我们结婚一百天纪念日呢!」 结婚一百天? 他怔了怔,从没仔细去算日子,原来他们结婚已经超过三个月了。 「坐下来吧。」她邀请他在餐桌边坐下,自己则坐在他对面。 「我才刚温了壶清酒,喝一杯吧。」 她为两人斟酒,他拿起小巧的瓷杯,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暖着舌尖,他讶异地挑眉。 「这是……」 「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那家日本料理店喝的清酒。」她笑着解释。 「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他默默地啜酒。 她也静静地品了一杯,然后调整瓦斯炉的火候,将新鲜的牛肉片丢进锅里涮了涮,盛了一碗给他。 「哪,吃吧!这汤是我亲自调的,应该不用蘸酱就很好吃了。」 夏柏接过碗,却忍不住直盯着妻子盈盈的笑容。 她是怎么了? 今夜心情似乎格外欢畅,笑得格外甜美? 自从他们结婚以来,就没见她这样笑了。 她忘了他们现在还在冷战吗? 「对了,我怕待会儿忘记,这个先给你。」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小纸袋,袋口束着可爱的蝴蝶结。 「这什么?」他狐疑地问。 「你打开就知道了。」 他依言拆开袋口,拿出一个钥匙圈,系着一个精巧细致的小娃娃,他审视娃娃,脑海灵光一现。 「记得吧?」她问。 他默然点头。 记得婚前有次送她回家时,她曾兴高采烈地拿出一对自己亲手做的情侣娃娃给他看。 「这是小芬娃娃的迷你版,你以后就用这个钥匙圈吧!」 小芬娃娃。 他怔怔地看着掌心上的钥匙圈,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要一个大男人用这种东西? 「我也有一个喔!」她拿出另一个钥匙圈展示给他看。 「我这个是小柏娃娃。」 他心一动。 她的意思是他们夫妻把彼此带在身上? 「这个是纪念我们结婚一百天的礼物,可爱吧?你会用这个钥匙圈吧?会天天带在身上吧?」 一连串的问题压在夏柏胸口,他顿时有些透不过气。 他握着钥匙圈,拳头缩紧,看着甜甜对着自己笑的妻子,脑海浮现的,却是她穿着婚纱,跟另一个男人手牵手的画面。 热血倏地在胸腔沸腾,他不觉咬牙,眼神沉冷。 「你在想什么?」 她困惑地眨眨眼。 「今晚这一切,这顿晚餐,这些纸鹤,还有这个愚蠢的钥匙圈……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字一句如冰珠,自他唇间滚落,冻着她耳壳,也冻着她的心。 崔梦芬恍惚地弯唇,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仿佛不曾真正认识的男人。 「你认为呢?难道你看不出来?」 夏柏不语,墨眸明灭不定。 「你看不出来我是想挽回我们的婚姻吗?看不出来我正在极力讨好你吗?如果这么做还不行,你还要我怎么做?」 夏柏一凛,敏锐地察觉到妻子说话的声调,有某种异样的变化。 「那个女人是谁?」她忽然问。 「谁是谁?」他不解。 她轻声笑,笑得那么讽刺。 「跟你一起从公司出来,后来又在公园里谈话的女人。」 他愕然。 「你看到了?」 怎么可能? 「因为你说不能马上回来,所以我决定自己到公司找你。」她看透他的疑问,幽幽解释。 「我也没想到那么刚好,就看见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夏柏抿了抿唇。 「所以你是怀疑我有外遇?」 「是不是外遇,我要你亲口跟我说。」她直视他,眼神坚定。 「夏柏,如果你还有心维持这个婚姻,还想认我这个老婆,就告诉我实话,你跟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他震慑,脑海霎时卷起惊涛骇浪。 「你这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想跟我离婚?」 她没正面回答,只是追问。 「告诉我,她是谁?你婚前说要去美国出差,其实是去看她吗?是因为她,你才差点赶不上我们的婚礼吗?」 她都听见了。 夏柏玩味妻子的言语,在脑海里迅速分析情势,但无论理智如何快转,依然抵挡不了胸臆升起的那股懊恼。 现在是怎样? 她以为自己找到反制他的利器了吗? 同样也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的他,没资格责怪她,是这样吗? 第十章 「你说,夏柏。」她步步进逼,坚持要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她想听什么? 想要他说什么? 夏柏全身绷紧,眼潭更显阴郁。 「我说过,过去并不重要。」 「是,重要的是现在跟未来。」 「既然这样,你何必多问?」 「因为很显然,我们两个的『过去』都影响到我们的『现在』,甚至『未来』。」 「你的意思是,你后悔了?」 她凝眉,像是很意外他突出此言。 他冷哼,她越是假装无辜,他越想重重的刺伤她,刺伤这个令他狼狈的女人。 「你后悔嫁给我了,想离婚了?你其实想回到宋日升身边去,对吧?你人在这个家,心却在别的男人身上!」 她倒吸口气,脸色刷白。 「夏柏,你……别太过分。」 他过分吗? 过分的是他吗? 夏柏冷笑。 「你逼问我的过去,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跟宋日升是怎么回事呢?他是因为家里要求才决定抛弃你娶跟他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对吧?现在他离婚了,就会来纠缠你……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没听过吗?到现在还忘不了他,你还有没有一点骨气?!」 崔梦芬悚然,他声声无情的责问鞭笞着她,好痛、好痛。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你认为我还爱着宋日升?」 「难道不是吗?」 她瞪他,倔强地瞪他,喉间涌起酸楚。 她是为了什么这般讨好他? 为了什么筹划这顿晚餐? 他感受不到吗? 就没有一点点感动吗? 他究竟还要责罚她到什么时候? 泪水,静静地漫上眸。 「那你呢?你跟那个女人的关系也不单纯吧?不然为什么会留在医院陪她?如果……如果不是你那可恶的责任心,你是不是也打算取消我们的婚礼了?」 「可恶的责任心?!」他惊吼,怒视她。 「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不然你要我怎么想?」她涩涩地反问。 「我还能怎么想?我们结婚这一百天来,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根本是在惩罚我!就算我真的有罪好了,这些日子我做得还不够吗?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有心向你求和吗?看不出来我一直在委曲求全吗?自从我们交往以来,总是我在让步,我永远是退让的那一个!你知道曼怡常说你是个傲慢的大男人吗?」 「所以呢?你怨我不够体贴、不够温柔,比不上你前男友?」 「你……」 「说出你的真心话!崔梦芬,你是不是一直在比较我跟宋日升?」 她在比较吗? 不能比较吗?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稍微让让她? 宋日升脾气不算好,但跟她吵架也懂得认错求饶,为何他不懂? 好恨,真的好恨! 这段关系她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崔梦芬用力咬唇,几乎要破自己柔软的唇瓣,她瞪着夏柏,愤怒地、哀怨地瞪着,决定与他正面交锋。 「为什么不是你说真心话?这次该轮到你让步了吧?告诉我,那女人跟你究竟怎么回事?」 她说什么? 夏柏不可思议地瞠视站在他面前,昂然挺立的妻子,初次见她如此反抗,他竟是感到慌乱多于愤慨。 「好,你不说,我走。」她毅然旋身。 「你去哪儿?」他急忙拉住她。 她回眸,冷冷一笑。 「你管不着。」 「不准走!」他咆哮。 「我是你老婆,不是你买来囚禁的娃娃,我有来去的自由,你,不能限制我。」她看着他,话说得冷静,却也坚决。 她从来不曾用这种挑衅的口气跟他说话,从来不曾! 他心跳如擂鼓,强悍地抓紧她手臂。 「我说不准走。」 她笑了,泪水却蜿蜒淌落,在月光下凄清如霜。 「你以为自己是王吗?对我下令?」 他震住,一时无语,她勾唇,似笑非笑。 「放开我。」 他咬牙。 「让我走。」 不,他决不允许! 这辈子,他不会让她离开。 「夏柏……」 他深吸口气,猛然捧住她脸蛋,深深一吻…… 他梳弄着她的长发。 让她坐在床上,他在她身后,手指把玩她的发,卷绕、梳顺、爱抚,她不明白他为何那么爱玩她的发,但每当这时候,她便犹如深陷魔咒,冻结着、颤栗着,期待着。 他抓着她的发,将她往后拉近,俊唇在她耳畔俯下,吹着暧昧的气息。 说点什么啊…… 她的心跳狂乱,野性奔腾,等着他说话,等着他做些表示,但他只是沉默着,用无声的语言折磨着她。 忽地,他锐利的牙咬住她耳垂,用那不轻不重的力道,咬着,她不觉得痛,反倒瘙痒。 这是吻吗? 这样的吻好奇怪,像是侵略,又似呵护。 矛盾。 她总在这男人身上感到矛盾,自己也变得矛盾,该狠下心来继续与他斗争,或者弃械投降? 崔梦芬用力掐住自己,指尖陷入大腿肉里。 他注意到了。 大手覆盖她掐握成拳的手,将紧张弯曲的手指一一扳直。 「不要这样。」他在她耳畔低语。 那要她怎样? 她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勾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她想抽开,他强悍地勾紧。 「你……放开我。」她徒劳地表达抗议。 想也知道他不可能放,他从喉咙里滚出哼声,那么讽刺,那么沙哑,偏又性感万分的声音,挑动她心弦。 他持续地抚弄她的发,编起辫子。 他疯了吗? 变态吗? 为何要为她编发? 但他编发时,轻柔地拉扯她的发绺,偶尔抚过头皮,仿佛按摩,好舒服。 变态的不只是他。 他爱玩她的发,她也喜欢被他玩,享受那难以言语的绝妙滋味,不可自拔。 对两人来说,这样的弄发就是做爱的前戏,令她头皮酥痒,汗毛兴奋地竖起,女性核心温暖潮润。 为她编完发辫,他掌住她半边颊,让她往后侧过脸来,与他亲吻。 他的吻,是另一种甜蜜的酷刑,悠慢含吮,尽情挑逗,舌尖舔过她唇瓣的每一道细纹,诱她张开唇迎接。 别的男人或许会急于征服,但他不会,他总是彻彻底底地尝遍她,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妙的滋味。 他不急,急的是她,不明所以地哽咽一声,转过身来,双手环抱他的腰。 她想要更靠近他,与他身体的每一寸亲密相贴,想得全身发烫,脸颊染遍蔷薇色,瞳眸氤氲。 「想要了吗?」他沙哑地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拇指拨过她盈软的唇瓣,缓缓顺着脸源滑下,经过线条玲珑的锁骨,停在她胸前第一颗衣扣。 他开始解她罗衫,像她为自己缝制的娃娃穿衣脱衣那样,慢慢地、细心地解,她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娃娃,受他控制。 她忽然想哭,泪水不听话地漫上眸,胸臆横梗着酸楚。 她悄悄吸气,他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专注地解衣扣,褪下她衣衫后,滚烫的唇烙上她丰盈的乳房。 她直觉挺起胸,螓首稍稍后仰,无言地恳求他更进一步。 他拨开她胸罩,唇角噙着的微笑近乎邪佞。 他的牙再度咬住她,这回是粉桃色的乳珠,依然是用那恰到好处的力道,咬啃、逗弄、吸吮。 第十一章 她呼吸急促,他气息也变得粗重,欲火在空气中熊熊灼烧,爱欲的味道深浓而黏腻。 他忽地将她压倒,由上往下俯望她,坚硬炙热的阳刚之处顶磨着她,她阵阵轻颤,汗珠湿了刘海。 他腰一沉,占有了她。 她激动地逸出呜咽。 「梦芬,你听着,」当她恍惚地沉沦于情潮时,他从齿间迸出低语。 「你,别想跟我离婚……」 他不可能答应跟她离婚,对她绝不放手。 那夜,他对妻子下了通牒,宣示得明明白白,他知道她听懂了,但她不做任何反应。 不点头,不摇头,也不看他,那一刻,她的神魂恍若藏匿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他摸不着、触不到,有些慌。 她生气了吧?! 认识三年,她不曾在他面前显过一点脾气,总是那么温婉平和,直到那夜,她激动地要求他必须让步。 原来她真的有脾气的,原来他看见她甩前男友一耳光并非幻想。 夏柏承认,在河堤边目睹的那幕,令他相当震撼,那时他初次领悟到自己似乎并不怎么认识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 他看到的不是全部的她,甚至有可能不是真正的她。 他惊愕、不安、慌乱,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压抑不住的浓浓妒意。 他嫉妒宋日升,嫉妒那男人有能耐激她发火。 梦芬,他温和的、冷静的梦芬,竟然动摇了! 婚礼当天,漫天妒火更席卷他全身,他失控地对她发飙,连自己都被自己吓到。 崔梦芬,可恶的女人,竟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是恨吗? 还是强烈的懊恼?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折磨她、惩罚她,挑战她的耐性底线。 终于,她也对他发火了,而他的胸臆五味杂陈,无法理清自己的情绪。 女人嘛,生气时买个礼物哄一哄,她们就开心了。 有这么简单吗? 夏柏怀疑,但他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走,把妻子逼到悬崖边缘后,该如何收拾善后? 真的买个礼物送她就可以了吗? 「先生,你觉得这个怎样?」专柜小姐礼貌的询问拉回夏柏的思绪。 他定定神,视线落下,专柜小姐手上捧着一个花朵发饰,夹杂着粉嫩的绿色与鲜黄,满溢春天气息。 午休时间,他开车到离公司最近的百货公司,快速走过一个又一个精品专柜,挑选妻子的礼物。 「这种花朵发饰是这两年很流行的,这一款细致不夸张,就算一般场合也可以戴,很适合送女朋友喔!」 「她是我老婆。」 「哇!还特地买礼物送老婆吗?现在男人很少有像你这么贴心的了。」专柜小姐笑盈盈地称赞。 「我看一下。」他没理会专柜小姐的赞美,接过发饰,在掌心玩转细瞧。 这发饰的确精美,别在梦芬发上肯定很好看,但她会喜欢吗? 夏柏蹙眉思量。 对妻子的品味,他其实不太有把握,她是学艺术的,对美感颇有见解,但他对这方面是在不在行。 「这个好看吗?」他喃喃自语。 「绝对好看!」专柜小姐强力推荐。 「你看看目录上的模特儿,这黑色的长发戴上去多好看啊!」 确实不错。 「那就这个吧!请帮我刷卡。」 结账后,夏柏将专柜小姐细心包装的礼盒收进黑色公事提袋里,匆匆赶回公司开会。 忙了一下午,闲下来时已将近晚上七点半,他立刻收拾东西回家。 到家时,屋内一片漆黑,梦芬不在。 她去哪儿了? 夏柏奇怪,两人结婚后,妻子很少晚上不在家,如果有事也会提前跟他报备,免得他回家找不到人。 因为跟他吵了一架,索性连报备的程序都省了吗? 夏柏冷笑,首先进浴室洗去一身风尘,换了套舒适的休闲服,进书房工作片刻,觉得口有些渴,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倒进玻璃杯。 玄关处蓦地传来一阵细微声响。 是梦芬回来了吧? 他瞥相时钟,都九点多了。 「怎么这么晚回来?」他不悦地回头。 她没回答,缓缓从阴暗处走进光亮,亭亭玉立在他面前,樱唇浅弯,似笑非笑。 认清她的模样,玻璃杯倏地从他手中滑落,铿然敲地,裂成两半。 而他心跳加速,身躯因不敢置信而僵硬…… 「你把自己怎么了……」 【第五章】 她把自己的头发剪了。 那么美、那么令他迷恋的乌亮长发,她竟然剪了! 夏柏瞠目,咬牙切齿,胸臆辗转着难言的闷痛,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似乎不再熟悉的女人,她昂着下巴,端着秀丽的脸蛋,那么高傲又那么倔强地望着他,意在挑衅。 「好看吗?」她淡淡的问。 居然还问他好不好看! 「你……是什么意思?」他嗓音发颤,是由于盛怒或心慌,连自己都不能确定。 「我剪了头发,你不喜欢吗?」她笑,笑容灿烂得刺他的目。 她明知他不会喜欢。 夏柏捏紧拳心。 「这是在对我抗议吗?崔梦芬,你……故意气我的吗?」 她闻言,一声嗤笑,神情嘲弄。 「不是为了气你,夏柏,我没那么幼稚,剪短头发对我来说,算是一种仪式吧!」 「仪式?」他蹙眉。 「什么样的仪式?」 她直视他。 「代表我从此以后,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心跳乍停。 「你是指……要跟我离婚?」 她不答。 而他强烈震撼,心海卷起千堆雪。 「我不准!梦芬,我警告过你,我不会答应离婚的!」 「是,你是那么说过。」她语气淡然。 怎能那般淡然? 相较之下,他确实焦灼而狼狈。 夏柏不由得气自己。 她沉默片刻,清晰地扬嗓。 「我没说要跟你离婚。」 不离婚? 那她是什么意思? 夏柏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像在森林里迷路的野兽,前方一团蒙蒙浓雾。 「我不会跟你离婚,应该说现在还没必要。」她清锐的嗓音在浓雾中回响。 「一直以来都是我配合你,但从今天开始,我也不会再听你的话了,不会再委曲求全,我要过自己的生活,要成为自己人生的主宰。」 「你——要回到宋日升身边吗?」他怔怔地问。 她冷笑,眼神竟似带着几分轻蔑——她轻蔑他? 这个总是对他百依百顺的女人轻视他?! 「你太小看女人了,夏柏,也太小看我。我不会到任何人的身边,不会依赖任何男人,我要完全地独立自主,你懂了吗?」 他懂了。 这是对他的宣战,她是借着剪去长发,断了与他之间缠绕纠结的情丝,从此她不在受他控制,对他不再依恋,她将远离他,一步、一步走出他的世界。 他逐渐失去她,直到有一天,再也见不着她的形影。 一念及此,夏柏的胸口更闷了,痛楚狠狠地拧结。 「我要回到以前的公司工作。」她宣布。 「以前的公司?」 「跟你认识以前,我在一间设计师顾问公司工作,我有个学长是那边的总经理,他已经答应我可以回去工作。」 第十二章 是这样吗? 原来她在成为soho以前,是在设计师顾问公司工作,他都不晓得。 她是要回到三年前的世界吗? 那个与他毫无交集的世界…… 眼前的浓雾似乎更浓了,白茫茫的,他无法辨认前方的路。 「我知道你为了面子不肯离婚,没关系,我们可以继续维持这个婚姻的假象,我会住在这间房子,但也仅此而已。从今以后,我不会跟你报备任何事,你也不用跟我交代行踪,我们各过各的日子。」 同居一个屋檐下,却等于是陌路人,她是这个意思吧? 「你应该会同意吧?」 不,她并非征询他的同意,只是「告知」这个事实。 无论他点不点头,她都会如此一意孤行,而他,总不能用链条将她锁住,囚禁在自己身边吧? 夏柏苦涩地凝视妻子,他想,他懂了她的决心。 「你同意吗?」她坚持听到答案。 能不同意吗? 这一局他输得彻底,赖皮耍诈只会更让她瞧不起,男人的尊严必须守护。 他故作冷漠地勾唇。 「随便你。」 回到三年前的生活。 不,正确来说,是她决定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三年前,因为突如其来的失恋,她整个人被击溃了,辞职躲回家里,美其名是疗伤止痛,其实一直在逃避。 后来,她认识了夏柏,新的恋情给了她新的希望,她以为自己痊愈了,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她只是为自己筑起了一个新巢,将自己窝在里头。 她以为自己安全了,有夏柏的呵护,从此无须害怕人生风雨,这个男人会疼惜她、照顾她。 为了乞求他的怜爱,害怕自己再度被逐出这个巢,她对他总是乖巧依顺,从不叛逆,曼怡说她对他太过忍让,确实如此。 但事实证明,她错了,一味的忍让得不到尊重,退了千步万步,反而离她想要的幸福更遥远。 她要重新站起来,这一次,只能靠自己。 崔梦芬取出化妆镜,挑剔地打量镜中的自己,再度回归职场,她换上利落的套装,脸蛋匀抹淡妆,桃红色的唇瓣柔媚欲滴,却也诉说着一股属于女人的坚定。 她对自己的新发型很满意,长短恰到好处,发丝柔细,根根灿亮。 门口传来跫音,她迅速收起化妆镜,对进来的男人扬起浅笑。 「学长。」 「好久不见了。」楚翊在她对面坐下,长腿收不进窄桌下,恣意地往桌侧伸展。 他望向崔梦芬,视线快速扫掠,眼神精明却不会令人有压迫感。 「神色不错嘛,这几年过得很好?」 「还好啦!」崔梦芬弯弯唇。 「学长才厉害,我听说不久前又得了华沙海报设计奖,这个国际大奖竞争很激烈耶,学长连得两次,真了不起!」 「这么久没见,嘴巴还是一样甜。」楚翊呵呵笑。 「把你放在设计部门我觉得有点太浪费了,应该让你当公司公关发言人才对。」 「这是要高薪聘我的意思吗?」崔梦芬幽默地问。 「要不我们先谈谈薪资红利有多少?」 「呿!」楚翊笑着将手上一迭资料卷起,敲了敲她的头。 「什么时候学会讨价还价的?」 「人长大了,总是要懂得为自己争取福利。」 「放心吧,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不会让你吃亏的。」 「是,谢谢学长。」崔梦芬甜甜地笑。 「不过这几年你都到哪儿去了?真的一直在家里做soho吗?」 「嗯,我接订单帮客户做手工娃娃。」 「真是有够浪费你的才华!」楚翊大摇其头。 「明明可以在设计界发光发热的人才,居然躲在家里帮人缝娃娃?」 「学长怎么这样说?」崔梦芬嘟嘴,假装不高兴。 「不要瞧不起做娃娃的人,那也需要巧思的,而且每个娃娃都是我独创的设计啊!」 「这么说你是做得很有成就感喽?」 「还好啦!」 「真那么有成就的话,也不会想回到这里来了。」楚翊似是看出她隐微的思绪。 「你还是很想试试看自己的能耐到什么地步,对吧?」 崔梦芬微笑,不否认。 「就麻烦学长给我这个机会了。」 「当然没问题!哪,这是公司给你的聘书。」楚翊将一纸文件递给她。 「薪资红利等条款都写清楚了,你看看哪里不满意?」 「哪会不满意啊?学长不是说绝对不会让我失望吗?」崔梦芬接过聘书,看也不看,她相信这个学长言出必行。 「不过梦芬,」楚翊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决定探问。 「你和宋日升是怎么回事?」 她一怔。 「怎么了?」 「几个月前,他有来这里打听你的下落,当然我是告诉他你也很久没跟我联络了,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想跟你复合。」 「我跟他不可能复合的,我们早就结束了。」 「可是你离开公司那时候状况感觉不太好,老实说我很担心。」楚翊语气满是关怀。 崔梦芬顿感感动,又有些歉疚,因为想跟前尘往事做彻底的切割,这几年她都不曾与前公司同事联系,包括这个学长。 「学长,其实我……已经结婚了。」 「什么?」楚翊惊愕。 「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这件事。」崔梦芬苦笑。 「我已经跟另一个男人结婚,跟宋日升早就彻底断了。」 「你结婚居然没发喜帖给我?」楚翊责怪。 「对不起嘛!」崔梦芬双掌合十,俏皮地摆出求饶姿态。 「不过这件事请你别跟其它人说好吗?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我结婚了。」 「为什么?」 「因为……怎么说呢?」 「该不会你现在的婚姻也有问题吧?」楚翊犀利地点破。 崔梦芬无奈不语。 看出她的为难,楚翊体贴地不再多问。 「算了,这是你的私生活,反正你既然回到公司,就好好工作吧!要是敢给我偷懒不认真,小心我给你吃排头。」 「是,学长……」她顿了顿,忆起往事,不禁嫣然一笑。 「我差点忘了,『学长』这称谓是你女朋友茵茵专属的,别人可不准乱叫,否则她会吃醋的。」 记得三年前,他曾经如此「警告」她。 「呵呵。」楚翊朗笑,对她顽皮的打趣丝毫不以为忤,星眸闪烁甜蜜。 「已经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了。」 「你们要结婚了?」崔梦芬惊喜。 「是啊。」楚翊搔搔头,平素潇洒的大男人,提起最爱的女人竟也有羞赧的一面。 真好! 崔梦芬怔忡地出神,学长的爱情能够幸福地开花结果,真教人羡慕,相比之下,她就…… 「恭喜你们。」她粲然盈笑,不许自己流露一丝黯淡心情。 夏柏分心了。 记不得自己上次在工作时分心是什么时候? 对于公事,他总是全力以赴,尽情挥霍血汗。 但现在,看着营销部门同仁提出的企划案,他竟然心不在焉,脑海盘旋的,只是他的妻子毅然决然的容颜。 她说要回到职场,要独立掌控自己的生活,不会再因他受干扰,不会再听他一句话。 她做到了。 第十三章 这两个礼拜以来,她的确视他为无物,回到家也只淡淡打个招呼,之后便关在自己的房间,拒绝他的接近。 他只知道,她拼了命地工作,买了许多设计方面的杂志与书籍,贪婪地吞咽新知,企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弥补离开业界三年的空白。 她很晚睡,经常他都准备就寝了,还看见她卧房的门扉透出一丝光亮,显然仍在用功。 睡得迟,却起得早,当他清晨醒来时,她往往已经出门上班了。 竟然比他这个工作狂还认真,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努力与毅力,虽说这样的表现也令他很怒。 这般日夜操劳,她一个女人能撑多久? 身子骨不特别硬朗,又是容易感冒的体质,她就不怕操坏了自己的健康吗? 用不着为了跟他作对,就这样糟蹋自己吧? 她可知道他有多担心…… 「夏柏,你觉得怎样?」同事的询问唤回他迷蒙的思绪。 他定定神,一时无语。 「你怎么了?」同事皱眉。 「刚刚是在发呆吗?不像平时的你。」 确实不像。 夏柏苦涩地撇嘴,为自己找借口。 「大概昨天没睡好吧?头有点胀。」 「是吗?要多保重啊!我可不希望我最大的竞争对手因为过劳而倒下去。」同事开玩笑。 他也笑了。 这位同事是营销部的经理,而他掌管业务部,都是高层极为看重的精英人才,两人这几年相互竞逐,比谁能先一步坐上台湾分公司总经理的大位。 目前夏柏的呼声是高些,但他也不敢小觑这位对手的实力。 「你是说这份企划案吧?」夏柏将话题导回正轨,位于美国纽约的总公司数日前发下通告,为了全面扩大亚洲的市场,希望各部门提出可行的议案,营销部因此打算重新设计一套cis企业识别标志,结合广告营销等策略,深化公司产品在消费者脑中的印象。 由于cis涉及企业文化与整体共识,身为营销部经理的简成章很客气地前来征询他的意见。 「说起来你们业务部是在第一线作战的,如果你们不认同,我这个案子也推不下去。」 「我觉得不错啊!」夏柏看过内容,大方地给予赞赏。 「不愧是我们公司的营销高手,能想出这么好的方案。」 「哪比得上你啊?你才是公司拓土开疆的大将呢!」简成章有来有往,还他一个赞。 「不过重点是怎么来设计这个新的cis,要是设计得不好,整个效果都会大打折扣。」夏柏倒不是刻意泼冷水,只是现实地指出设计书的弱点。 简成章也明白他不是那种刻薄小气的人,很虚心地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我决定将案子外包给专业的设计公司,已经联络到几家口碑比较好的参加比稿。你看看名单——觉得怎样?还是你有认识不错的设计公司要推荐?」 「这方面我不熟。」夏柏笑笑,忽地,视线瞥见一个最近方进入他记忆库的公司名称。 「这家圣翊视觉设计顾问公司……」 「你知道这间公司吗?规模虽然不算挺大,但在业界口碑很好,这几年得了不少设计奖。」 这不就是梦芬工作的公司吗? 夏柏恍惚地想。 她也会参加这次的比稿吗? 「比稿会议,我可以出席吗?」他问。 「你要来看?你想看当然欢迎啦!不过……」简成章又是惊讶,又是狐疑。 「该不会是对我们营销部没信心吧?」 「怎么会?」夏柏连忙澄清。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缺乏美学方面的涵养,趁这个机会修炼一下也好。」 「对喔,听说你老婆就是学艺术的,怎么?你是不是觉得像我们这种商人在那些讲究美感的艺术家眼里,好像满身都是铜臭味?」简成章笑得挪揄。 他任由调侃,淡淡地笑。 「所以才说要修炼啊!」 「可怜!没想到我们公司天不怕地不怕的头号战将夏柏,原来在家里这么急于讨好老婆。」简成章意有所指地眨眼。 「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女人不好惹,所以才要你别急着结婚啊,像我一样做个逍遥单身汉多好!」 「我现在恍然大悟了。」夏柏顺着同事的口气开自己玩笑。 「哪,如果真的顶不住,随时找我,我陪你喝一杯。」简成章义气地拍拍他的肩。 「多谢。」 送走同事后,夏柏脸上的笑容立即凝结,眸光沉郁。 头号战将? 他? 若是他真如此威猛,为何会留不住一个女人的心? 他冷冷自嘲。 「要我加入这个案子的任务小组?」 接获总经理指示,崔梦芬一时慌了,心意动荡不安。 「怎么了?这是很有挑战性的案子,你不想做吗?」楚翊不明白她的反应。 「你不是一直希望能快点正式工作?之前我要你先到各小组见习,你还不高兴呢!」 「不是不高兴,我知道自己离开业界三年,该重新学习的地方很多,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早点接新任务磨练自己。」 「所以,我这不是在给你机会吗?你犹豫什么?」 「我……」崔梦芬咬唇,呃,心情复杂。 该怎么告诉这个身兼她学长的上司呢? 「因为这个案子的客户,呃,刚好就是我老公的公司。」 「什么?」楚翊一愣。 「有这么巧的事?」 「就这么巧。」崔梦芬苦笑。 楚翊沉思片刻,剑眉一挑。 「那又怎样?」 「啊?」她怔住。 「什么怎样?」 「就算客户是你老公的公司,负责人是他吗?」 「那到不是,他是业务部门的。」 「所以我们比稿过不过,他管不着吧?」 「应该管不着。」 「既然如此,就没有利益回避的问题。」 「是。」 「那你为什么不能加入这个任务小组?」 「因为……」 「你害怕?」 楚翊话锋锐利,精准地刺痛崔梦芬。 没错,她是怕,即便只有一些些可能,她也不想在工作场合与他巧遇,能避就避。 每天在家里面对他,却要强迫自己戴上冷静的面具,她已经够累了。 「梦芬,既然你决心回职场工作,就得接受现实的挑战。」楚翊仿佛看透她的思绪,不客气地指出。 「业界不是好混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难言之隐,都有不想碰到的人,但不能因此影响到工作。如果公司随你这么任性,想做就做,不想接就不接,那何必花钱请你?不如供奉你在家里当大小姐。」 好严厉的训斥。 崔梦芬咬牙,这个学长可真是公私分明啊! 但他说得没错,她既然决心自立,就该鼓起勇气披荆斩棘。 她深呼吸。 「对不起,总经理,我知道错了。」 楚翊听闻,态度软化,眼神变得温柔。 「别怪我对你太严格,梦芬。」 「总经理应该严格,这样我才能有所成长。」她微笑。 楚翊也回她一笑。 「去向组长报到吧!」 「是。」 「梦芬要加入我们这组吗?太好了!」 当崔梦芬前去会议室想负责此项项目的组长林百合报到时,同组的年轻男同事祈向胜不禁爆出欢呼声。 第十四章 这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比崔梦芬还小两岁,热情帅气,在公司很得人缘,许多熟女姐姐都格外爱护他,尤其是林百合。 事实上,崔梦芬猜想林百合暗恋祈向胜,而这点令她苦恼,因为祈向胜从来不懂得掩饰对她的好感。 「我才刚回到公司,对这个案子也不熟悉,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她故意不理会祈向胜的热情欢迎,神情严肃。 「我一定会努力跟上大家。」 「有梦芬加入,我们这个案子的成功就更有希望了,对吧?百合姐。」祈向胜完全感受不到室内的暗潮汹涌。 崔梦芬暗暗叹息,迎向林百合挑剔锐利的眼眸。 「组长,以后就麻烦你了。」 林百合似笑非笑。 「坐下吧!」 「梦芬,要喝咖啡吗?」祈向胜急着示好。 「我帮你倒?」 「不用了,我自己来。」她连忙拒绝。 「嗳,你没听说为女士服务是男人的荣幸吗?」 「咳咳!」林百合在一旁清喉咙。 崔梦芬迅速起身。 「我看大家应该都口渴了吧?就当庆祝我回公司的第一个任务,我请大家喝饮料?」 她技巧地提议,既缓和了林百合不悦的情绪,也顺便拉拢其它小组成员,对他们示好。 「既然梦芬要请客,那我们就不客气喽,谢啦!」同事们展露友善的笑容。 于是她知道,她通过了第一关考验,在办公室里,有时不是做事难,做人更难,人际关系往往能决定一个上班族能否在职场上顺利存活。 现在只能希望那个神经大条的男孩别扯自己后腿了。 崔梦芬暗暗祈求。 可惜她虽想避开祈向胜,祈向胜却是大刺刺地纠缠着她,不放过任何讨好她的机会,买早餐时会多买一份给她,喝咖啡时会帮她多倒一杯,开会时经常对她挤眉弄眼。 就连下班,他竟还将坐车开到她面前,说要送她回家,她惊得闪进附近一间餐厅,借口已和朋友有约。 几次暗示他,她对他只有同事之谊,不可能发展男女之情,他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刻意装傻,继续傻乎乎地笑着追求她。 她都快疯了! 为了在工作上力求表现,她的神经持续紧绷,偏偏还有个莫名其妙的他来扰乱,不仅在家里倍感压力,在公司也不得安宁。 就不能放过她吗? 崔梦芬一次又一次地向上苍祈祷,但喜爱恶作剧的老头爷似乎就是不想让她好过。 这天,当他们整个小组到客户公司开会时,竟然,让她遇上了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她名义上的丈夫,夏柏。 【第六章】 听说下午圣翊的设计小组将来公司进行第一阶段的简报。 并不算是正式的比稿,是在比稿前先行沟通整体设计的内涵与理念,以求双方契合,以便提出更符合公司需求的作品。 简成章不会出席这次会议,才只是初步简报,还轮不到他这个营销经理亲自出马,他交代给副理负责。 所以这次开会的消息,他也没打算通知夏柏,只是两人中午在员工餐厅偶遇时,他随口提起。 下午三点,夏柏一直记着这个时间,虽然他早排定了一场内部会议,也有客户来访,他忙得不可开交,但总在不经意间,心神会稍稍远扬,飞到他处。 趁开会空档,他信步走向营销部所在的楼层,这层楼总共有三间会议室,其中一间门扉紧闭,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头正灭了灯光,屏幕投影着一张张文字与图片,有人拿着光笔指点着屏幕,进行简报。 报告的人,不是梦芬。 或许她根本没参加这个任务,或许她被公司派去服务别的客户,或许…… 夏柏神智一凛,他到底怎么了? 为何走来这里,为何如此希望能再次见着她的身影? 回到家后,也可以看见她,不是吗? 不对,那不一样,他从未看过在职场上工作的她,从不晓得原来她三年前在设计顾问公司工作;三年前的她,与他处在不同的世界,他想认识在那个世界的她。 那时候的她,也是一头俏丽的短发吗? 是否如同与他决裂后,变得那么冷淡而倔强? 其实现在这个坚持独立自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才是三年前的她吗? 而这三年来,他熟悉的那位温柔婉约的女人,都只是伪装与假象? 他很好奇。 不,那不只是好奇,是一种迫切的、焦灼的、近乎绝望地想探索真相,解开他的妻这道谜。 他必须知道谜底…… 散会后,崔梦芬先到洗手间,再回到会议室后,室内已经空了,众人已离开。 怎么走这么快呢? 她蹙眉,正不知如何是好,某人从身后拍她的肩。 她讶然回眸,迎向祈向胜笑嘻嘻的脸孔。 「你还在啊。其它人呢?」 「张副理说要带我们参观一下公司,百合姊他们跟他先走了,我留下来等你。」 「喔。」原来如此。 「谢谢。」 「不客气。」祈向胜笑望她,似乎希望她多表示些什么。 还要她说什么呢? 崔梦芬有些尴尬。 「那我们也走吧!」她可不想给这个大男孩任何会令他想歪的暗示。 「嗯。」 祈向胜与她相偕并行。 两人经过营销部办公室,来到电梯门前。 「组长他们在哪里?上楼还是下楼?」她问。 祈向胜耸耸肩。 「你不知道吗?」 「对呀!」 这可不妙! 意思是她得跟他单独相处吗? 崔梦芬念头电转,赶忙取出手机。 「我打电话问一下好了。」 「不要问。」祈向胜阻止她。 「梦芬,反正都下班时间了,百合姊刚有说,大家可以不进公司,直接下班。」 「所以?」 「所以我们就直接闪人吧!我请你吃饭。」 她就知道! 崔梦芬悄悄翻白眼,这家伙就是不放过任何接近她的机会。 「可是我还有事情没做完耶,我想先回公司。」她委婉地推托。 「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明天再做吗?」 「不能。」她答得干脆。 祈向胜脸色一黯,但他不愧年轻,毅力惊人,既是一次次吃闭门羹,仍是振作精神发挥缠功。 「那我跟你一起回公司。」 「啊?可是你不是说要直接下班吗?」 「我回去帮你,做完了一起下班。」 「不用了啦!」 「没关系,我喜欢帮你。」 可是她不喜欢啊! 崔梦芬好无奈,到底该怎么让这个大男孩听懂她跟他绝对不可能呢? 「你听我说,向胜……」 「走吧!梦芬。」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径自牵起她的手。 她吓到,惊愕地瞪着两人交握的手。 「走啊!」他完全不觉得就唐突了,手指将她扣得更紧,粲然对她笑。 「我说,向胜……」 「怎么了?」他靠近她,俯下头,气息侵略地拂过她鼻尖。 他也靠太近了吧? 她直觉往后退。 「你想说什么?」 「我说……」她试着挣脱他的手,他却紧缩不放。 大家是同事,她实在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堪,迟疑着该怎么推拒他才好。 第十五章 「总之我们先回公司吧!」祈向胜丝毫没感受到她的挣扎,笑容依然爽朗。 「等做完公事,我再请你晚饭。」语落,他不由分说地拉她走,转身,迎面却撞上坚实的人墙,「谁啊?」 那人没回到。 「呿,撞到人都不会道歉的吗?」祈向胜摸摸撞痛的鼻头,抱怨地抬眸,映入眼底的是一张绝对冷凝的男性脸庞。 崔梦芬倏地抽口气,芳心猛然加速。 是夏柏! 怎会这么巧! 「喂,你说句话啊!杵在这里干嘛?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祈向胜盛气凌人地指责。 危险? 夏柏冷冽地勾唇,清锐的目光如刀,从头到脚,一刀刀地磨过祈向胜每一寸身躯,最后,落定在他不知天高地厚强握住崔梦芬的手。 祈向胜一阵颤栗,终于感觉到不对对劲。 「你、你看什么?」 「放开她。」夏柏嗓音轻柔。 「放开、谁?」 还用问吗? 夏柏微笑,笑意却未染进眼里。 「你的手,放开。」 「啊!」祈向胜这才恍然,他眨眨眼,一面感到莫名其妙的惊惧,一面又不甘心、不服气。 「你凭什么管我放不放手?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他是谁? 这问题问得好。 夏柏转向妻子,等待着她会如何回应。 她脸蛋刷白,神奇略显仓皇。 「梦芬,我是谁?」他嗓音更柔。 她蓦地咬唇,明眸燃起灼亮的怒火。 「你……怎么知道梦芬的名字?」祈向胜惊骇。 「梦芬,这男人到底是谁?」 她不语。 「告诉他啊!」夏柏逼迫。 崔梦芬恨恨地磨牙,陷入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对丈夫的怒气占了上风,忍不住呛声。 「你什么也不是!」 夏柏神情一沉,眼潭瞬间结冻,而她也立刻后悔。 不管怎样,她这番宣言是太伤人,恐怕会更激化事态的发展。 果然,夏柏不顾一切地扳开祈向胜的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手臂占有性地揽圈她的腰。 「梦芬是我的……」 「别说!」她惊慌地打断他。 他蹙眉,视线落下,这才发现她的手上未戴婚戒……什么时候取下的? 为何取下? 凌乱的思绪在脑海纠结,他再也挂不住冷静的面具,低声咆哮,「你跟我来!」 他们在楼顶开战。 「为什么把结婚戒指取下来?」 「为什么不能?现在这社会还有多少人婚后乖乖戴戒指的?」 「可你之前一直戴着!」 「现在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 「很多原因。」 「说说看。」 「为什么要跟你说?」 「为什么不跟我说?心虚吗?是因为你想造成自己未婚的假象,吸引一堆苍蝇来追求自己,对吧?」 「夏柏,你神经病!疯了!」 「我神经病又怎样?疯了又怎样?」不能发怒吗? 不能失控吗? 哪个男人忍受得了自己老婆跟别的男人公然拉拉扯扯? 夏柏咬牙切齿,阴郁地瞪着眼前神态坚决的女人,她怎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崔梦芬,你都是用这种方式勾引男人的吗?」 「你说……什么?!」崔梦芬骇然睁大眼。 「我说,你非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还有魅力吗?刚刚那家伙对你纠缠不休,其实你很乐吧?」 她很乐? 很乐? 崔梦芬愤概地全身打颤,熊熊怒焰在胸臆烧灼,痛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这男人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在他眼里,她如此下贱吗? 「你……看不出来我其实很想躲开他吗?」她质问,很像摆出骄傲冷冰的姿态,嗓音却不争气的寒颤。 「我也很烦恼,工作都已经够繁重了,还被卷入这种男女问题,我压力也很大,你看不出来吗?」 「是吗?」他冷哼。 「我还真看不出来。」 「你……当然看不出来,因为你眼里永远只看到你想看的东西,你根本就不晓得……」 「不晓得什么?」 不晓得这三年来她是如何忍让他的,如何努力又徒劳地维系这段感情,他知道有多少个夜里他徘徊在半梦半醒之间辗转难眠吗? 知道知道婚前一天,她还拿着自己做的小柏、小芬娃娃,演一出和乐融融的戏安慰自己吗? 「夏柏,你……很过分。」泪水隐隐刺痛着眸,已经跟自己约好不再哭泣了,偏僻还是软弱。 「我过分?过分的人是你吧,是谁故意不戴婚戒,假装自己还是单身?」严厉的言语鞭笞着她。 她好痛。 「难道你要大家知道我们的关系,指责我们不懂得利益回避吗?」 「你考虑的真的是利益回避吗?还是你怕人家知道自己已婚,身价会因此下跌?」夏柏冷笑。 「对!我是怕自己身价下跌,是想假装单身勾引男人,你怎么说都对!」崔梦芬豁出去了,随便他怎么想,她不在乎了,反正他对她已做了偏见的评价,她索性作践自己到底。 「我是摘了婚戒,又怎样?我们迟早有一天会离婚不是吗?省的到时候还要跟人家解释多麻烦!」 「跟谁解释麻烦?你那些潜在的追求者吗?你担心自己人妻的身份吓跑别人吗?崔梦芬,你给我听着!」夏柏火大,双手如钳,握住她的纤肩。 「你不要忘记,你还是我老婆,就算你拿下戒指,也不能掩盖你是属于我的女人的事实!」 「谁属于你?」她尖锐地反驳。 「我不属于任何人!」 不属于任何人是吗? 夏柏狠吸口气,炉火烧融了他的理智,他捧起妻子的脸蛋,不容抗拒地压下唇,肆意辗转。 这强悍的偷香惊怔了她。 片刻失身,好一会儿,才使劲推开他,赏他清脆的耳光。 她竟然……打他? 夏柏愕然愣住,脸颊热辣地疼着,但他浑然不觉,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傲然挺立,容颜冷凝如霜,苍白呃唇瓣吐落如冰的言语。 「你以为这招还有用吗?夏柏,我不是从前的崔梦芬了,不会因为你一个吻就动摇。」 意思是她对他已无热情了吗? 他的亲吻,再也烧不起她体内情欲的火苗? 「看看这个,你还不懂吗?」她撩起自己一束发绺,语气嘲讽。 他全身震颤。 是啊! 他怎么会忘了? 她可是毅然剪去了他最迷恋的长发…… 断发如断情。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做那个对你百依百顺的娃娃了。」她冷然声明,不带一丝感情。 而他这阵子一直危危吊在悬崖的心,终于失速坠落。 真是无可挽回了吗? 他的妻,变得好决然,翻脸如翻书,令他抓摸不定。 夏柏很慌,直到现在才彻彻底底地体悟,他的妻真的会离开他,就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她将远走高飞,抛下他孤伶伶一人。 而他竟然……感到害怕。 这样的惊惶,很像许久许久以前,当他还小的时候,他的母亲买了个玩具给他,要他在杂货店门口等,然后一去不复返。 第十六章 那天、很冷,天空飘着雨,他等到夜深人静,等到派出所的警察联络在外地的父亲,赶回来接他。 父亲把他痛骂了一顿,问他怎么连自己回家也不会,难道不认得回家的路吗? 「可是,我要等妈妈。」他细声为自己辩解。 「她不会回来了,笨蛋!」父亲怒斥。 「她会回来,她说要我等她的,我要在这里等。」 「别等了,跟我回去!」 「不要,我要等!妈妈一定会回来!」 「我说她不会了,她早就想跟我离婚了,你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 离婚是什么? 他不懂。 为何一个母亲会忍心在寒冬的夜晚抛弃自己的孩子? 他也不懂。 为什么她许下的诺言会不算数? 她明明说会回来的,她说会的…… 他嚎啕大哭。 幼小的心灵纵然弄不清楚来龙去脉,还是隐隐明白自己被丢下了。 妈妈不要他了,她觉得离家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他的幸福,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几年后,父亲另娶,继母不喜欢他,只疼爱自己的亲生孩子,就连父亲也只把关爱分给那个娇美可爱的妹妹,对他动辄打骂,不然就是不理不睬。 他更孤独了。 好不容易有个完整的新家,有爸爸,有新妈妈,有个小妹妹,却更寂寞了。 一个人怎么会在拥有家庭以后,变得更孤单? 经过多年,他长大了,独自从美国回台湾,认识一个很想与她共度一生的女人,向她求婚。 求婚的时候,只记得那个求婚其实并非在自己规划中,只是那个晚上,他太感动,一颗心被牵拧得太脆弱,才会突如其来地求婚。 很想完完全全拥有那个女人,很像跟她共组一个温暖的家庭,生下属于他们的孩子,他发誓会用尽心力守护这个家,也决心这样爱他们的孩子,可为什么事态会走到这地步? 在某个关键的转折处,他做错了吗? 所以让她失望了? 这个婚姻,一开始就错了吧? 他不该以冷战惩罚她,不该残忍地折磨她,或许根本当初就该对她潇洒放手,不强迫她结这个婚,让她自由追求自己的幸福。 就跟当年母亲离开一样,他不该软弱地大哭,不该赖在原地不走热恼父亲,应该勇敢点、坚强点,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是不是……太不像个男人了? 一念及此,夏柏微扯嘴角,很想潇洒地笑几声,嘲弄自己,却艰难地笑不出来,唇瓣颤动,眼眸隐约灼热。 他想喝口茶镇定自己,右手想勾马克杯把,竟颤抖得勾不住,试了几次,仍是徒劳。 该死的! 夏柏! 你冷静一点。 他在心理暗斥自己,左手缓缓伸向右手,凝聚全身的力气,试着握紧。 还是握不住,手抖得握不住。 真丢脸,这双手究竟曾确确实实地握住过什么? 或许,从来不曾握住。 手机铃声蓦地唱响,他深深呼吸,吞下软弱的哽咽,接电话。 「姊夫!是我啊,英杰。」耳畔跳来一道清朗的嗓音。 夏柏命令自己微笑。 「英杰,怎样?最近过得还好吗?」 「不错啊,姊夫呢?」 「我也……不错。」 「好一阵子没看你跟姊姊一起来我们家了,我妈在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吃顿饭?」 「嗯,帮我谢谢岳母,有空我会过去。」 「那你快点抽时间过来喔,姊夫……」崔英杰迟疑地停顿。 「怎么?」 「这件事我本来像请姊问你的,可是她说不想麻烦你。」 「什么事?你说没关系。」夏柏温言鼓励。 「就是啊,我们系上要主办校际杯的活动,我被选出来当公关组的小组长,你也知道,就是负责筹措经费的。」 「你要募款,对吗?」 「对呀!」崔英杰不好意思地笑。 「姊夫公司应该会有一些赞助经费的额度吧?虽然只是学生办的活动,要不要赞助一下呢?我们会很感激贵公司的,也会在这次活动展示贵公司的广告海报,算是帮你们做宣传……当然宣传效果可能不一定很好,不过……」 「没问题!」夏柏爽快地答应。 「要多少?」 「姊夫公司可以赞助多少呢?」 「三十万够不够?」 「太多了!」崔英杰惊呼。 「姊夫,你也太阿莎力了吧?真的可以一次拨那么多钱吗?这只是大学生办的活动耶!」 「我会尽量争取,不够的部分我个人也可以补足。」夏柏承诺。 「总之你别担心,如果不够再跟我说。」 「太好了,感谢!」崔英杰笑呵呵。 「就知道来求姊夫帮忙准没错!姊姊也真是的,还说不想麻烦你,我就想姊夫不会那么小气嘛!」 那是因为她想彻底斩断与他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不准弟弟来请托他吧…… 夏柏苦涩地抿唇。 她的态度非要那么绝吗? 他心念一动。 「对了,英杰,你刚说岳母要我跟你姊回娘家吃饭?」 「是啊!」 「明天晚上可以吗?」 「什么?你说你姊夫答应给你钱?」 接到弟弟的来电与兴奋地报告,崔梦芬掩不住吃惊,她明明警告过他,不许去叨扰夏柏的。 「我不是说你想帮系上募款,就来找我吗?」她质问。 「拜托!姊。」崔英杰很无奈地回话。 「姊夫一开口就说要给三十万耶!你拿得出来吗?」 三十万? 崔梦芬愣了愣。 「学生办的活动干嘛要那么多钱?」 「怎么不用?我们要请全国大专院校组队来参加各种比赛耶!光是场地设备就要花不少钱,还有餐饮等等;地租啊,也要做海报、布条,最后还要办一场联欢舞会。」崔英杰简单地交代资金流向。 侧面像颦眉,听起来的确需要相当的经费,但…… 「三十万……我也有。」 「算了吧,姊,你有就自己存起来啊!姊夫给的钱,不花白不花。」 「不行!」就偏不像用他的钱,不愿领他的这份人情。 「你别跟他要,我给你。」 「怎么了?姊。」崔英杰不解。 「干嘛这么计较?你该不会跟姊夫吵架了吧?」 弟弟是随口一问,崔梦芬却惊得心跳乍停。 「没有啊!我哪有……跟他吵架?」 「那你干嘛就是不让姊夫帮忙,搞得一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我……」她无可辩解。 「总之就算你们吵架了,也要快点和好啦!不然妈知道了会不高兴。」 这孩子竟然在她面前摆出老成的架子? 崔梦芬又好笑又无奈。 「对了,姊夫应该有跟你说过吧?今天晚上妈要你们一起回家吃饭。」 回家吃饭? 崔梦芬又怔住,仔细一想,今早她出门上班前,丈夫有提起这件事,但她当他开玩笑。 两人都闹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还跟他回娘家扮演恩爱夫妻? 「我……我没空!」她胡乱找借口。 「晚上要加班。」 「什么天大的事,一天不加班会死吗?」崔英杰代替母亲否决这牵强的理由。 「总之晚上早点过来喔,我可不想饿着肚子等你们。」 第十七章 语落,他干脆地挂电话,也不等她响应。 崔梦芬怔怔地握着手机,半响,幽幽叹息。 看来她是逃不过,还是得乖乖回家。 正想着,简讯的铃音响起,她点阅来看…… 什么时候下班? 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搭出租车。 冰冷的文字浮现在屏幕上,刺痛夏柏的眼。 他闭了闭眸,深吸口气,决定假装没看到。 不管她如何设下两人之间的界限,他总要试着闯关,否则她怕是会离他越来越远。 而他,还下不了决心分手。 他尽快处理完公事,下班时间一到,便驾着座车来到妻子公司大楼门口。 他打电话问柜台小姐,确定她还未离开,耐着性子在楼下等她。 从前两人约会,总是他让她等,这回立场反过来,换他等了。 等待的滋味不好受,他很小的时候便体悟到,尤其在不确定等待的那人会不会出现的情况下,还有,即便现身了,是否欢迎自己。 说不定不会出现呢! 说不定就在他一眨眼之间,往别的出口走了,留下他呆在原地茫然无措。 夏柏等着,手指不知不觉敲着方向盘,一下、一下,响着单调的回音。 从前她等他的时候,也是如此吗? 时间仿佛走得特别慢,一步步地辗过心口,闷得呼吸不顺。 这是报应吗? 因为他总是让她等,如今换他来尝这份苦涩。 他涩涩地歪唇,天光逐渐暗淡,天幕静静地染上一片苍蓝色。 苍蓝色的黄昏,最令人感到恍惚,而且寂寞。 他朦胧地盯着大楼门口,终于,他看见了她,窈窕的倩影如流行,瞬间点亮他眼海。 他握上门把,正想开门下车,清脆的喇叭声蓦地响破夜幕。 他凝住动作,怔怔地看着一辆白色轿车潇洒地滑倒她面前,而她对探头出来打招呼的男人甜甜一笑。 那男人,不是宋日升,也不是那天见到的那个死缠着她的年轻男同事,而是个长像颇为俊俏的熟男。 她毫不迟疑地上了对方的车。 夏柏哑然。 他该感到自豪吗? 他的妻子竟然有这么多男人在觊觎,不论年纪大小,成熟幼稚,一网打尽。 算她厉害! 他嗤笑,嘲讽她,更嘲讽自己,发动引擎,静静地尾随那辆车后。 这段开往妻子娘家的路,很长,恍若遥遥无尽,一分一秒,消磨着他男人的锐气。 不知过了多久,那辆车悠然停住,他也跟着踩刹车,降下车窗,听妻子跟那个陌生男人的对话。 「谢谢总经理送我一程。」她下车后,弯腰对车内的男人行了个举手礼,俏皮的姿态令他目瞪口呆。 「小的感激不尽!」 「感激的话,就从你的小脑袋瓜多挤一些灵感来奉献给公司,懂吗?」那男人顺着她的口气开玩笑。 「yes sir!」她笑得灿烂。 「那我走啦,拜。」 「拜。」 她挥手,很礼貌地目送对方离去。 夏柏咬紧牙关,膛视这一幕。 已经不是单纯的妒忌了,现在他心情复杂得难以描绘,比起生气,他似乎更悲伤,比起吃味,更接近沧桑。 那个撒娇装可爱的女人,他真的认识吗? 见过她这样对自己吗? 她能够那么顽皮地对别的男人,为何对他不能? 一波波酸楚威胁在眸海泛滥,他强忍着,将所有的悔恨不甘都埋进内心最深处。 他下车,而她笑盈盈地转身,触及他阴郁的视线,惊得乱了呼吸的节奏。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漠然不语,缓缓走向她。 她咬唇,似乎有些慌。 「你该不会都看到了吧?别又想些有的没的,刚才那是我们公司总经理,也是我大学学长,他只是顺路载我一程。」 他依然不说话。 他的毫无反应反而令崔梦芬更慌。 几天前他见到祈向胜纠缠自己才狂飙过一顿,怎么这次看到学长开车送她,反倒一句话也不说? 他在盘算什么? 「走吧,你妈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淡淡抛下一句后,他率先举步。 她惊疑不定地跟在他身后。 「我、我跟你说喔,夏柏,在我妈面前,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妈她……不知道我们的情况,我不想让她伤心,所以你……」 「你不用担心。」他低声打断。 「我会扮演好自己该演的角色。」 「是吗?」她迷惑地凝望他无表情的侧脸。 「那就好。」 两人相偕进电梯,在密闭的空间里,静寂显得更沉重,崔梦芬不觉想找话说。 「还有,我弟弟的事不用你插手,他要募款,我自己会想办法。」 「我已经答应赞助了。」 「就说了不要你管,我会给他钱。」 「为什么我不能管?」他回头看她,墨幽的眼潭深不见底。 「英杰也算是我弟,他需要帮忙,我援助他,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什么啊? 「他是我的弟弟,不是你的!」她忍不住呛声。 他闻言,深色陡暗,下颔缩凛。 「你一定要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吗?至少我们到现在还是夫妻,你的家人也还是我的家人。」 他拿她家人当自己家人? 崔梦芬讶异,还来不及细细思索丈夫这番话的涵义,一鼓不服气的倔强促使她冲口而出。 「总之我就是不想领你这份情,我说过了,不想依赖任何人。」 「你不想依赖的只是我吧?!」他厉声咆吼。 「真的不想依赖任何人,那刚才干嘛要你学长送你过来?不是说要独立自主吗?不是说要自己搭出租车吗?」 所以他果然还是介意! 崔梦芬冷笑。 「我就知道,你这个人真是气量狭窄,我跟学长只是正常的同事关系,根本就没什么,你该不会有想说我勾引人家了吧?」 「你!」夏柏瞪她,脸部肌肉因激动而微微扭曲。 看,他又发飙了,刚才还装什么风度,明明就心怀芥蒂。 「我跟你说,不管你怎么想,我跟学长之间清清白白,问心无愧,麻烦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好吗?」她嘲弄地声明,语风锐利,恨不得能狠狠割伤他。 而他仿佛真的被戳到了,身上猛然一震。 她快意地扬唇,很高兴自己也有伤害他的能力,真希望他也能经历她曾经尝过的痛。 她抬头,正想朝他送去胜利的微笑,映入眼里的影像却惊骇了她。 是她看错了吗? 还是他的眼眶真的泛红了? 他的唇,似乎正痛楚地紧抿…… 电梯到达,门扉想两侧滑开,他们该进去了,但她与他仿佛被某种魔法定住,谁都无法移动分毫。 时光轻悄悄地流淌,他们在绝对的沉寂中,寻找着适当的语言。 「姊、姊夫!你们回来了,太好了!」崔英杰焦灼的嗓音蓦地响落,惊醒对峙中的两人。 崔梦芬首先回神,勉强镇住忐忑不安的心,望向弟弟。 「怎么了?英杰,瞧你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别说了,快跟我去医院,妈昏倒了!」 第十八章 【第七章】 一行人立刻赶往医院。 路上,崔梦芬问弟弟究竟怎么回事。 「我也是刚回来时听管理员说的。」崔英杰解释。 「听说妈傍晚的时候去市场买菜回来,经过楼下中庭时,忽然晕倒了,是管理员叫了救护车送她去医院。」 「怎么会这样?」崔梦芬心慌。 「你最近在家看妈有哪里不对劲吗?有没有不舒服之类的?」 「她只是比较容易累而已,有时候会抱怨腰酸背痛,我以为老人家年纪大了,都会这样的。」崔英杰懊悔地敲自己的额头。 「早知道我应该多注意妈的,都是我不好。」 「不能怪你,你学校功课也忙。」崔梦芬安慰弟弟,拍拍他的肩。 「是我不好,最近都没回家看妈,也没怎么打电话问候她。」 「姊,你还不是在怪自己吗?」 姊弟俩都是自责,又互相安慰对方,夏柏在前座听了,心弦不禁牵动。 他们一家人感情很好,不只姊弟情深,对母亲也是恋恋孺慕,而岳母也很疼爱这两个孩子…… 真好,真令他羡慕。 他涩涩地寻思,比起来,自己跟父亲及继母的关系就疏远多了,只有跟妹妹夏芝比较亲而已,但两兄妹也是久久才能见上一面。 或许就因为这份难以言喻的羡慕,每回他去崔家拜访时,总有些格格不入的局促,很怕自己这个外人惊扰了人家家庭合乐。 即便跟梦芬结婚了,他,依然是个外人吗? 夏柏悄然叹息,默默地开车将妻子与妻舅送到医院,主治医生已经大约为崔母检查过,怀疑是子宫颈癌复发。 「什么!?」姊弟俩都不相信。 夏柏也暗暗惊骇,他从不晓得原来岳母曾经患过癌症。 「可是……妈妈七年前开过刀,那时候还说手术成功,复原情况良好。」崔梦芬呐呐地抗议,不愿意接受医生的诊断。 「嗯,我们也不希望是这种情况,明天会再替令堂安排更进一步的详细检查。」医生说的保守,但看他的表情,他对自己的推断是有几分把握的。 崔梦芬颤然,面色急速刷白,脑门一阵晕眩。 她踉跄了下,重心不稳,夏柏连忙展臂扶住她。 「那我妈现在在哪里?」崔英杰同样神态焦虑。 「目前我们已经替她安排好病房,就等家属办住院手续了。」 要住院? 姊弟俩骇然相顾。 「我来办吧!」夏柏挺身主导情势,沉静的声嗓颇有镇定的作用。 「你们先进病房看妈。」 「喔,好。」崔梦芬也无心多说什么,将琐事交给丈夫处理后,便跟弟弟匆匆赶往病房。 院方安排的是一间双人病房,另一张病床上的病人身上插满着管,气息奄奄,崔梦芬只瞥一眼,心脏便倏然揪痛。 怎么能让妈睡在这样的人隔壁,她看了该会有多害怕啊! 她掐握掌心,牙关轻颤,崔英杰似乎也有同样的念头,慌张地看向姊姊,她摇摇头,示意弟弟千万要保持冷静。 崔妈妈看见孩子来了,努力撑开原本半眯的眼,微微一笑。 「你们来啦!」 「嗯。」崔梦芬坐在床沿,轻轻握住母亲的手。 「你觉得怎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好,就算累。年纪大了,身子骨一堆毛病,不中用了。」崔妈妈自嘲。 崔梦芬胸口泛酸,勉强弯弯唇。 「休息几天就会好了,没事的。」 「嗯。」崔妈妈低应一声,眼珠转动,望向儿子。 「英杰,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崔英杰慌得摸自己的脸,接着,刻意朗笑。 「哪有啊?妈,你儿子永远都这么帅好吗?」他拨拨发绺,摆出帅气的姿态。 「妈没教过你吗?」崔妈妈似笑非笑地送儿子两枚白眼。 「做人要谦虚。」 「可妈也说,人对自己有自信是件好事,对吧?姊?」崔英杰寻求同盟。 崔梦芬嫣然一笑,吐弟弟槽。 「你如果真那么帅的话,怎会到现在还交不到一个女朋友?」 「嘿!」崔英杰斜眼歪嘴,故作不悦的鬼脸。 「拜托,谁说我交不到的?是我不想交好吗?姊跟妈不是一天到晚唠叨要我好好用功吗?在下为了学分放弃恋爱不好吗?说真的,像我这么有志气,不为正妹所惑的年轻人不多了,应该颁我奖章才对。」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好笑,咧开一口白牙。 崔梦芬跟崔妈妈也笑了。 「不过啊,儿子。」笑过戏谑过后,崔妈妈轻柔的扬嗓。 「如果可能的话,还是交个女朋友吧!」 「交个女朋友,谈谈恋爱,然后像你姊这样,跟一个好女孩结婚,妈希望你过得幸福。」 什么啊? 怎么说到他的幸福上头来了? 崔英杰不爱听,总觉得母亲像是预知了什么,在交代遗言,他咬了咬牙。 「还早呢!妈,等我毕业之后再说吧!我毕业那天,妈可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然后再过几年,妈再来当我的主婚人,我觉对会娶个超级漂亮、聪明又温柔孝顺的老婆给你看。」 「还要几年啊……」崔妈妈呢喃,瞳神逐渐朦胧。 崔梦芬看着,心口一紧,「妈累了吧?别说了,先休息吧!」 「夏柏呢?他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他去帮妈办住院手续了,待会儿就来。」 「嗯。」崔妈妈是真的倦了,眼皮沉重地掩落。 「好想睡喔!」 崔梦芬替母亲拉拢被子。 「那就睡吧,妈,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就会好了。」 不一会儿,崔妈妈便沉沉入睡了,姊弟俩凝望母亲苍白疲惫的睡颜,忧心忡忡。 经过详细检查后,医生确认是子宫颈癌复发,而且已经是末期了,必须立刻进行相关的化学及放射性治疗。 「我们请家属要有心理准备,通常这病复发之后,要治疗的机率就不高了,何况还是末期。」 意思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接受一次又一次痛苦至极的治疗,一点一点地流失生命,最终撒手人寰吗? 不! 她不能接受! 「一定会好的了,我妈她好过一次,就会好第二次,对吧?医生。」 「我们会尽量积极治疗。」 「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崔梦芬喃喃低语,说服他人,更说服自己。 她必须乐观,必须相信母亲有治疗的可能,母亲已躺在病床上,弟弟又惶惶不安。 她必须坚强。 首先,她要求院方为母亲换病房,她妈妈不能跟失去意识的插管病人同房间,这恐怕会令妈妈失去求生意志。 但院方说。 医院病床都差不多满了,很难再挪出适合的病房。 「拜托你们,一定要帮忙好吗?」 「我们尽量。」 院方总是如此的官样答覆,崔梦芬不禁感到挫折。 夏柏看出妻子的烦恼,主动联系认识的朋友,在人际网络中不遗余力地搜寻,终于,他找到了医院高层、打通脉络,要到一间单人头等病房。 接着,他又为岳母请了一个专属看护,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照顾,分担姊弟俩肩头的负荷。 第十九章 「结果还是靠你的帮忙,真的很谢谢你。」将母亲送进新病房后,崔梦芬轻声向丈夫致谢,深深地弯腰鞠躬。 为何要这样道谢呢? 夫妻之间何必行此大礼? 夏柏不喜欢妻子对自己道谢的方式,就好像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似的。 「你就这样不甘心让我帮忙吗?」他瞪着她,喉咙发干。 「英杰的事也是,妈的事也是。」 她别过眸,黯然不语。 非坚持跟他划清界限不可吗? 夏柏暗自掐握掌心,平复心海汹涌的浪潮。 「其实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她蓦地扬起沙哑的嗓音。 他闻言,怔了怔,不想承认,但胸口确实冒滚喜悦的泡泡。 「什么事?你说。」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能帮她,他都乐意全力以赴。 崔梦芬迟疑地瞥他一眼,跟着,羽睫又翩然伏落。 「你也知道,我妈现在身体状况不好,她可能……常常会说些有的没的,希望你能包容。」 「什么意思?」他不懂。 「我的意思是,」她咬咬唇,似是难以吐落适切的言语。 「她……呃,或许会觉得自己来日不多,托付你照顾我、给我幸福之类的,那你就……听听就好。」 听听就好? 夏柏心一沉,泡泡幻灭。 「拜托你千万别让我妈看出来我们的婚姻情况,她一直以为……我们过得很幸福,我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拜托你,至少在我妈面前,假装我们很恩爱。」 这就是她要他帮的忙? 要他对岳母说谎,在她的家人面前说谎。 夏柏的心凉透,胸中飘着雪。 他愿意给她全世界,但她却只想要一个虚幻而美丽的谎言。 她已然不信他给得起真实了吗? 「你不能答应我吗?」她误解了他的沉默,以为他会拒绝自己的要求,神态大为慌张。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他的? 他在她心中的形象那般不堪吗? 「夏柏,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肯答应吗?」她追问。 他深深地凝望她忧心忡忡的容颜,瞳神一点一点黯减…… 「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 「夏柏啊,你很喜欢我们家梦芬吧?」 与崔梦芬交往两年后,某天,夏柏至崔家拜访,崔妈妈曾如是问他。 那并不是他初次登门拜访,却是他最紧张的一次,因为那天只有他跟崔妈妈两个人相对而坐,她招待他喝茶以及自己做的小点心,娓娓地将关于他的大小琐事问了个遍。 虽然,他埋在内心深处的伤口并未揭露给她看,但他总觉得那双历经风霜的锐眼,早就把自己里里外外都看透了。 「是不是很喜欢梦芬呢?」崔妈妈坚持问明白他的心意。 他很窘,不管是在长辈、平辈或任何人面前,从不曾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她殷殷地探询令他无所适从。 「这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崔妈妈调侃。 「就老实说啊!」 问题是,说这类的实话对他而言,确实很难。 「所以你不喜欢我们梦芬喽?」崔妈妈逗他。 他却听不出老人家是可以戏弄,连忙摇头,急的赧红了脸。 「那是喜欢?」 他点头。 「有多喜欢?」 这能怎么回答啊? 夏柏怔望面前的女性长辈,她眸光璨亮,带着几分狡黠。 这眼神……有点像他妈,他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有次故意伸腿绊倒他,那时,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笑看泫然欲泣的他。 他蓦地用力抓紧裤管。 崔妈妈擦觉到他的动作,噗哧一笑。 「怎么?我的问题让你很紧张?」 他摇头。 是她的眼神,让他想起了难以忘怀却又恨不得彻底遗忘的往事。 「听说你跟梦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间日本料理店,两个人还一起喝酒,梦芬还喝得酩酊大醉?」崔妈妈又问。 「是。」 「那时候就喜欢上她了吗?」 是那时候吗? 夏柏惘然回忆。 「不对,应该不可能是那时候吧?梦芬说那天她醉到大吐,当时你一定对他印象很糟吧?一个女孩那么没教养……」 「不,怎么会呢?」他否认崔妈妈的推测。 「我觉得她很可爱。」 「可爱?可爱!?」崔妈妈又惊讶又好笑。 「她不是还不小心吐到你身上吗?哪里可爱了?」 「她吐完了对我道歉的样子很可爱,拿手帕慌乱地帮我擦拭的动作很可爱,还有她称赞我……」他蓦地顿住。 「称赞你什么?」崔妈妈好奇地追问。 「她说我……很有君子风度。」夏柏的脸更热了。 「后来呢?」 后来? 夏柏淡笑,他没发现自己回忆的时候眼神满蕴宠爱。 「她跟我讲了很多笑话,很多她生活上的趣事,我觉得她是个很有幽默感、很懂得自嘲的女人,她好像不太介意别人怎么看她,很自然大方,一点都不矫揉造作。 」 「大概是她喝醉了顾不得形象吧?」崔妈妈丝毫不给自己女儿面子。 「或许吧!」夏柏微笑加深。 「所以你对我们梦芬,算是一见钟情?」 「嗯,后来我越认识她,就发现她更多优点,越来越……喜欢。」他不觉放低了音量,「喜欢」这两个字还是难以轻易言说啊! 「你记得我们家这条巷子有几盏路灯吗?」崔妈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更奇怪的,他居然答得出来。 「到巷口总共有四盏。」 「开了几家便利商店呢?」 「三家。」 「巷口有几个卖咸酥鸡的摊子?知道吧?」 「是,有一对老板夫妻一起卖的。」 「还有个邻居院子里种了桂花树。」 「开花的时候味道很香。」 「你真的对我们梦芬很用心。」崔妈妈看着他,温柔地笑。 「因为常常接送她,所以记得了路上的一切,梦芬常说你约会的时候让她等,但你也常常在我们家楼下等她吧?等她准备好下楼,或者等她平安到家……不然你不会注意到那么多细节,对吧?」 他没说话,端起茶啜饮,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被看透的狼狈心慌。 「梦芬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当时,崔妈妈悠悠地下了这个结论,但,真的能放心吗? 夏柏叹息,从往事中回神,他坐在病床畔,视线凝定在病床上安睡的岳母。 她可晓得,她的女儿其实已经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嗯……」微弱的呻吟声自崔妈妈唇间逸落,接着,她似乎极为吃力地掀开眼皮。 「妈,你醒啦?」夏柏倾身向前。 「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她点头。 他为他斟了一杯温水,扶她坐起,她接过玻璃杯,慢慢啜饮。 「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喝了几口水润过喉,崔妈妈沙哑地问。 「英杰系上办活动,抽不开身,梦芬刚开完会,马上就过来。」夏柏解释。 「叫她不用来了吧!都帮我请了看护,她就不必这么紧张了。这阵子她白天上班,晚上又来照顾我,蜡烛两头烧,我担心她太累,身子撑不住。」崔妈妈忧虑地锁眉。 「我也是这么说。」夏柏有同感。 第二十章 好几次,他看妻子心力交瘁,劝她放松点,或者干脆迟掉工作,她却坚持有始有终,至少把手上负责的案子告一段落,才能思考去留问题。 真倔。 最近,他常常觉得倔得像另一个人,尤其面对他时,好似总在赌气。 「她不听你的话吧?」崔妈妈仿佛看穿他的思绪,淡淡扬唇。 「那孩子脾气拗起来,很难搞的。」 是啊,最近他可是深有体会。 夏柏苦笑。 「就麻烦你多照顾梦芬了。」崔妈妈柔声叮咛。 「如果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她一点。」 怎么会是他让她呢? 「都是梦芬容忍我比较多啊!」他涩涩地自嘲。 「夫妻都是这样的,偶尔你让步,偶尔她容忍,各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这个婚姻也才能够长久地维系。」 是这样吗? 夏柏出神。 崔妈妈含笑望他,像看着自己的儿子那般慈蔼地看他。 「把梦芬交给你,我很放心。」 又说放心了,她怎么如此信任他? 夏柏暗暗咬牙,胸臆翻腾着,悸动着,满腔复杂的情感繁复碾磨,表面上却必须装作若无其事,淡淡地、淡淡地笑。 他多想跟这个慈祥的长辈说真话,多想对她倾吐自己的困扰与苦恼,好想什么都告诉她,像孩子对母亲那样撒娇。 但不能,他答应过梦芬,瞒她母亲到底。 「我买了苹果过来,削给你吃吧。」他借口起身。 回避岳母太过关怀的视线。 「我刚刚啊,梦见梦芬她爸爸了。」崔妈妈笑着说道,声嗓虽虚弱,却听得出十分兴奋。 「他说了什么?」夏柏顺口问。 「他啊,什么都没说。」崔妈妈埋怨。 「那家伙从以前就是个闷葫芦,什么也不会说的,他就只是看着我,拍拍我胸口,哄我睡觉而已。」 「哄你睡觉,就表示他关心你啊。」 「我知道啊,可是至少说两句话也好,我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他可以打个电话来说我爱你啊!」 打电话? 夏柏削苹果的手在空中凝结,这个岳母怎么这般异想天开啊? 「妈,你又胡说八道了。」崔梦芬轻柔的嗓音加入。 「你瞧夏柏,都被你赫得差点割到手了。」 这是在取笑他吗? 夏柏将目光投向忽然现身的妻子,她穿着套装,手上还提着笔记型计算机,略有几分倦容,可唇畔却噙着明朗的笑。 是可以笑给母亲看的吧。 「夏柏才不会这么没幽默感,对吧?我有吓到你吗?」崔妈妈问女婿。 「没有。」夏柏将削好的苹果片盛进碗盅,递给岳母。 「其实我也很想有机会跟岳父喝点酒,聊聊天。」 「就是嘛,应该让他请我们吃饭喝酒,大家一起说我女儿的坏话。」 「这主意不错,约那一天好呢?」 「嗯,我想想喔……」 丈母娘与女婿一搭一唱,拿崔梦芬开玩笑,她并不生气,反倒有些愣住了,没想到丈夫也懂得耍幽默。 「我看我们就选……」话语未落,崔妈妈蓦地伸手掩唇,另一只手揽住自己腹部,额前迸出冷汗。 「怎么了?」崔梦芬大惊,慌忙奔至母亲床前。 「妈,你哪里痛吗?」 「我马上叫医生来。」夏柏像按唤人铃。 「不用。」崔妈妈摇手阻止。 「我只是……想吐。」她颤声低语,怕女儿、女婿担心,强自扬笑,殊不知在苍白瘦削的脸上漾开的笑更让人看了黯然神伤。 这是化疗的副作用,日日夜夜,繁复地痉挛疼痛,好了又痛,痛了又好,折磨不休。 崔梦芬心疼不已,泪珠在墨睫上结晶,闪烁哀怨。 这样不行。 夏柏凝视身边的妻子,她靠着车厢椅背,正朦胧睡着,就算再入睡时眉宇也锁着忧虑,微微颦着。 这样不习惯,再这么操劳下去,她怕是身心都会崩溃。 该怎么帮她才好呢? 「梦芬,醒醒,到家了。」他轻声唤她,音量放得极低,说实在的,不忍惊扰她。 他嘤咛一声,像是在梦里嫌烦似地,撇过脸,身子微侧一边。 「……不要。」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地咕哝。 他没辙,只好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怕她着凉,又细心调节车厢温度。 仪表板上,亮着时间的蓝光,他刻意不去看,取出iphone阅读电子邮件,上网浏览公司最新的业务报告。 本以为她再稍睡片刻便回自动醒了,不料她似乎越睡越沉,螓首歪落,敲上车窗一记都浑然不觉。 反而是他被那清脆的咚响吓到,转头一瞧,她几乎整个人贴在车门。 她都不觉痛吗? 这样还不醒? 夏柏又心疼又好笑,摇摇头,伸手揽住她的颈脖,小心翼翼地将她身子摆正,然后倾过身,替她降下座椅高度,好让她躺得更舒服。 「妈……」她忽然梦呓。 「妈,不要……」 梦见妈妈了吗? 他俯望她,眉头深锁的脸蛋,在昏蒙的灯光下,显得既苍白又脆弱,他禁不住怜惜。 「妈……」她又喊了一声,细微的、仿佛蕴着绝望的嗓音,揪拧他的心。 清莹的泪珠自她紧闭的眼睫边滴落,跟着,她开始逸出呜咽。 夏柏顿时慌了。 他的妻居然在梦里哭了,眼泪纷纷,声声哽咽,就连在睡梦里也不平静,连在梦里也被沉重的忧伤压得透不过气。 他该怎么办? 他六神无主,脑海思绪飞转,该叫醒她吗? 叫她醒来后,他该如何安慰她? 她肯听他的吗?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她抢先一步动作,陡然坐直身子,湿润的眼眸无神地盯着前方。 「梦芬,你醒了吗?」他柔声问。 她听见他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他,却完全没将他关怀的脸庞看进眼里,她的视线仿佛穿过他,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样茫然失魂的瞳眸,令他心痛。 「梦芬,你怎么了?刚刚梦见什么?」 她没回答,看着他,看着不知名的前方,然后,她蓦地打开车门,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旋风似地奔下车。 「梦芬!」 他骇然注视她的背影,见她心神迷乱之际,步履踉跄,跟着拐了一下,往前摔倒…… 【第八章】 当他赶到的时候,她已撑着身子站起来。 「没事吧?」他焦急地问,试着扶她。 「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她推开他。 他愣了愣,她的冷淡太明显,教他一时不敢妄动。 夫妻俩默默搭电梯上楼,回到家门前,她探手在皮包里找钥匙,他在她身后看着,见她迟迟找不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正想递给她,她恰巧找到了。 那串钥匙,干干净净的,不带任何缀饰。 他怔望着,不觉将拳心握紧,密密包覆自己手上这串,他的钥匙圈,还挂着她亲手做的小芬娃娃,而她自己的,却将小柏娃娃摘下了。 她就这么讨厌他吗? 连他的娃娃也不愿带在身上? 她家人的事不想他插手,也不相信他愿意答应岳母好好照顾她的真心,记得她断发那天,曾跟他说,迟早有一天会跟他离婚—— 第二十一章 如此急着跟他撇清关系吗? 夏柏咬牙,体内的血流冰凉,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的生命力正一点一滴流失,看她憔悴,他也无法神采飞扬,她对他冷漠,他的世界便成一片荒芜。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进屋后,梦芬没多瞧他一眼,从冰箱里抓出一瓶矿泉水,也不拿杯子,开瓶便对嘴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接着躲回自己房里,门扉深锁。 他孤单伫立,恍惚地盯着那扇阻绝他与她的门。 她在房里做什么? 睡得安稳吗? 很想进房看看她,确定她一切安好他才能放心,但他知道,她不会为他开门。 这扇门,是房门,也是她的心门,而她从剪断长发的那天,便毅然关上了。 他进不去,只能在门外徘徊,等待着,彷徨着。 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悄悄在胸臆蔓生的情绪,似乎是恨。 他恨她如此决绝…… 蓦地,一道轻细的抽泣声拂过夏柏耳畔。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定定神,细细分辨,才确定这哭音来自妻子的卧房。 她在哭泣,而且已经哭到无法自抑,否则不会传出声音。 他慌了,再也顾不得微妙的自尊,大踏步上前,叩响门扉。 「梦芬,让我进去。」 她没回答。 「梦芬,你开门,让我进去!」他持续催促。 「你……别管我,走开!」她嘶哑地下逐客令,嗓音微微哽咽。 他听出来了,喉咙霎时缩紧,语音变得暗哑。 「让我进去,梦芬,你听话。」 「我干嘛听你的话?你走开,不要管我!」 怎能不管? 若是他能狠下心不理会,也不会像个傻子一直杵在门外。 夏柏凛眉,提高声调。 「开门!你听见没?」 「不要命令我!」 「开门!」 「不要。」 「崔梦芬!」 她不再回应,仿佛铁了心,任他在门外叫破喉咙也不理会。 怒意与焦灼同时在夏柏胸口焚烧,火光映亮了他的眼,刹那间犹如魔鬼,森严慑人。 「梦芬,你真的不开门?」 沉默。 「既然这样,你离门口远一点,我要撞门了。」 「……」 「我数到三,你把耳朵捂起来。」他退后几步,冷冽地倒数。 「一、二、三!」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提足,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往前冲,侧身以自己的肩膀撞门,砰然巨响,结实的肌肉激烈疼痛。 「你疯了?!」崔梦芬在门的另一边尖喊。 「你怎么能这样?」 「那你开门,你开不开?」他沉声威胁。 「……」 「不开我就再撞一次。」 「你……神经病!」 「怕的话就把耳朵捂好。」 他撂下警告,跟着,同样的步骤又重来一遍,这回,门被他撞开了,门板裂开一道缝。 崔梦芬呆坐在床上,骇然注视逆光出现在她眼前的男人,他昂然挺立,面容半边落着阴影,显得格外冷峻,隐隐带着几分狂妄,他像是中古时代的武士,坚决守护自己认定的那个人,谁也不能阻挡。 他真的疯了! 这个男人是疯子…… 她怔忡地瞪着他,思绪凌乱如麻,苍白的唇瓣阵阵轻颤,像风中即将凋零的花蕊。 「你到底……想干么?」她吵哑地质问,忍不住惊惧,不是怕他狂性大发伤害她的身体,她知道他不会,她怕的是伤心,她的心已经够脆弱了。 他走向她,每靠近她一步,她便多一分仓惶,当他落定她身前,她已慌得吐不出任何言语。 她以为他会说什么,或许会严厉地责备她、怒斥她,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床沿坐下,无言地从她身后将她收揽进自己怀里。 她背靠着他坚实又灼热的胸膛,颤栗不止——他在做什么? 她直觉想挣扎、想逃脱,但他双臂在她身前交握,坚定地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虽然他的劲道很温和,一点也没弄痛她,但她就是清楚地知道,她逃不了。 躲不开了,只能臣服在这男人突如其来的温柔举措里,但她不想臣服啊! 「想哭,就在我这里哭。」他俯下头,俊唇贴着她耳鬓之际低语。 「不准一个人躲起来哭。」 为什么不准? 他凭什么不准? 心海激动地起伏,她依偎着他,忽冷忽热,复杂的情绪来回折腾,她咬紧牙关,不许自己再落一滴眼泪。 她不哭,偏不在他怀里哭,偏不让他来抚慰自己的忧愁与悲伤,她要学会自己面对。 「傻女孩。」他好似猜透了她的思绪,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她柔细的发。 「别太倔了。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不过就这个晚上吧!就今晚,让我抱着你……以后,我不会再这么随便了。」 是她听错了吗? 还是他的嗓音里真的沉淀着某种浓烈的惆怅? 为何她会觉得,他好像也哭了? 「你最近太累了。妈妈的事、公司的事,两边都要兼顾,你妈也很担心你的身子,你知道吗?你要先照顾自己,才能照顾妈妈,不是吗?」 泪胎又在眼里成形,盈然欲滴。 为何会如此软弱? 明明告诉自己要坚强的啊! 崔梦芬用力咬唇。 「所以,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哭,不要想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承担,让我也帮帮你,我知道你很气我,也知道你总有一天要跟我——」他倏地顿住,半晌,才又涩涩地扬嗓。 「总之,不要一个人哭,一个人哭……很寂寞的。」 泪珠如流星,无声地坠落。 不想哭的,可听着他温情缠绵的安慰,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柔肠百结,心口郁郁,觉得自己真可怜、真辛苦,好想有个人来好好疼惜。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对她太好,她会依赖他的,到时会舍不得他、离不开他的。 「傻瓜,我哪有对你多好?」他笑她,更笑自己,语音苍凉,语气萧索。 「我总是伤你的心,不是吗?」 她倏地哽咽,再也撑不住,放声大哭。 哭了多久才睡着的? 她忘了。 只记得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她似乎是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而他用掌心轻柔规律地拍她胸口,哄她入眠。 真的是这样睡着的吗? 她不敢相信,那个像武士一般刚强木讷的男人,也有如此温软的一面? 或许是她在作梦,梦里盼着他的怜爱,所以才成就了幻象? 想不清,实在捉摸不透…… 崔梦芬敲敲脑门,毅然起床,一夜酣睡,连日来的倦怠一扫而空,她感到精神奕奕,活力四射。 梳洗过后,她来到客厅,惊异地发现丈夫正在做早餐,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咖啡香。 「醒啦?」他听见她的跫音,回过头,朝她微笑,下巴朝餐台努了努。 「坐下,早餐马上就好了。」 她怔望他。 从她认识他到现在,这还是初次见他下厨。 她看着他煎完火腿起锅,跟着另外打下一颗蛋,几秒后,他太急着翻面,油滴滋滋作响,飞溅他手背。 他闷叫一声,手烫着了,锅柄握不稳,顿时有点手忙脚乱。 她看不过去。 第二十二章 「我来吧!」 「很快就好了。」他逞强地拒绝她出手帮忙。 「你要吃半熟蛋,对吧?」 「嗯,可是……」她愣愣地看着他很不利落地将一颗蛋戳得零零碎碎。 技术还真差! 「你别介意。」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窘得连忙声明。 「这个蛋我吃,下一个才是你的。」 下一个就会煎得比这个好看吗? 她恍神地想,连自己也未察觉樱唇正悄悄弯着笑。 「桌上有咖啡,你自己先倒来喝,还有,放在桌上的数据你看一下。」 什么数据? 她顺从他的指示,拿起桌上一份用活页夹钉得整整齐齐的数据,浏览几页,惊觉这竟是一份详尽的报告。 报告内容首先摘要出他们公司的历史沿革,介绍现任几位高阶层管理干部的背景,探讨企业文化,条列经营策略。 为了让她容易明白,他更精确地以图表来解构他们公司的理念与愿景。 「这是……什么?」她狐疑。 「这是帮助你更了解我们公司。」夏柏回答,一面仍与煎蛋奋战。 「你们要重新设计我们的,就应该更理解我们公司的文化内涵,美术概念要怎样表示我不懂,我只能用文字来说明。你看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她听了他的解释,又迅速翻阅一遍报告内页,只看标题,她也明了这份文件确实切中核心。 的确,他们这几次小组开会争议最大的,就是他们所提出的设计究竟合不合客户的真实理念,能不能投其所好;若是误解了客户真正想要的,就算提出再好的设计蓝图也会遭到否决。 由他这个公司内部的菁英亲自来点破命题,对他们来说,犹如天降甘霖,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 「这样不公平吧?」她犹豫。 「只有我们从你们公司内部取得报告,其它参加比稿的设计公司却没有,这样好吗?」 「你在说什么啊?」夏柏听见她的低语,摇摇头,关上瓦斯炉,将盛着煎蛋与火腿的瓷盘端上桌。 「这就是人脉的作用,你不懂吗?做生意本来就是这样的,能够利用的人际关系当然要用,有来有往,有借有还。」 「可这不是利益输送吗?」 「利益输送是我在比稿会议上投你们一票,可是我并没有这回比稿的决定权。」 她眨眨眼,捧着文件,怔忡地凝睇他。 「还是你不愿意我帮你?」他眸光黯下。 「就当我无聊,反正我报告都做好了,你就参考一下也无妨。」 她心房震动,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坏,是否对他抗拒太过了? 「不是这样的,我很……感谢。」她努力使嗓音显得平和,不发颤。 「这个报告你什么时候写的?花了很久的时间吗?」 「昨天晚上写的,很快就写好了。」 很快? 就算他打字飞快,要将繁杂的资料与脑中的想法整理成一份清楚有逻辑的报告,也需要时间来酝酿,他该不会一晚没睡吧? 想着,崔梦芬又眨眨眼,极力咽下喉间横梗的酸楚,她难得酣睡,他却彻夜无眠。 「对不起,谢谢你。」她喃喃细语。 为何道歉又道谢? 他不爱她如此客气。 夏柏聚拢眉宇。 「别说了,吃早餐吧。」 「嗯。」她将文件放在一旁,视线落向面前的瓷盘,唇瓣不禁如花绽开,洒落笑音。 「这什么啊?」 「荷包蛋跟火腿,长得不像吗?」他板着脸回答,脸颊可疑地泛红。 是不太像。 崔梦芬用刀叉挑起破碎不堪的蛋白与蛋黄混合团,以及焦硬过头的火腿片,故作挑剔地审视。 夏柏注视她的举动,大为困窘。 「你在检查什么?放心吧,我确定蛋壳都挑干净了。」 「不是检查,是研究。」 「研究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半晌,扬起眸,嫣然浅笑。 「夏柏,我帮你报名补习班吧!」 「什么?」他愣住。 「你这烹饪技术啊,我看得好好练一练。」她煞有介事。 「不然我担心你哪天不小心把厨房烧了。」 夏柏轻嗤,反唇相讥。 「不用担心我烧厨房,下次我不会再煮了。」难得亲自下厨讨好她,竟然换来她无礼的嘲弄,想想真不值。 「不敢吃就不要吃好了。」他作势要拿回餐盘。 「不要,我吃!」她连忙抢回。 「我吃就是了。」说着,幽幽叹息,一副委屈的模样。 「不用勉强了。」他瞪她。 她忽地噗哧一笑,抛给他俏皮的媚眼。 「你很小气耶,说几句都不行,怪不得曼怡说你是大男人。」 夏柏闻言,怔了怔,记得她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是心伤的埋怨,这回却是笑笑的,像是调皮的戏谑。 这是他们关系转好的前兆吗? 他暗暗期盼。 「手伸过来。」她忽然命令。 他不解。 「干么?」 「伸过来就是了。」 他迟疑地伸出手。 「不是这只,另一只。」 他乖乖送上另一只手。 她温柔地捧起,俯唇在他方才被油滴烫伤处轻轻吹了吹,然后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冰块,在泛红处冰敷。 她一面敷,一面叨念。 「我看你真的不适合做这种事,以后还是我来好了,厨房的事交给我就好。」 她这意思是愿意继续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吗? 明天、后天、更远的未来,她都愿意跟他同居一个屋檐下吗? 他震颤不已,胸臆拧结。 「梦芬。」他忍不住低唤。 他看着她不设防的笑颜,看着她晶灿如星的眸,千言万语在唇畔犹疑地吞吐,最后只敢逸落这句。 「你教我吧!」 「什么?」她一怔。 「厨房的事,你可以教我,我会学。」他保证。 他会像最勤奋向学的孩子,用功学习,不丢她这个老师的脸,不让她失望。 他不会再做那种君子远庖厨的大男人,总有一天他要她最好的朋友收回这句评论。 「你是认真的吗?」她愕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嗯」。 「……好,我教你。」 得到她的允诺,他笑了,洁白的牙齿在唇间闪耀,笑得既腼腆又飒爽,像个纯真的孩子。 她看着,有片刻失神。 「你的意思是……他变了?」 「也不一定是变了,或许是我以前没注意到他有这一面。」 「总之他变得比较体贴了,也懂得偶尔幽默一下?」 「嗯,我觉得是这样。」 「真的假的?」江曼怡的口气满是不可思议。 崔梦芬听着,不禁笑了。 是啊,她也料到好友必然是这种反应,老实说,连她自己一开始也有些迷惘。 不过夏柏确实是跟从前不一样了,至少她的感受是如此。 「啧啧,我实在很难相信耶!」江曼怡不以为然。 「我看哪天我得亲自见他一面,鉴定鉴定才算数。」 「好啊,哪天一起吃个饭好了。」崔梦芬爽快地答应。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今天不行啦,夏柏不在。」 「不在?他又出差?」 第二十三章 「嗯,总公司说要召见他,他昨天就飞美国去了。」 「现在是什么时机他还出差?」江曼怡又逮到把柄。 「他不知道你现在蜡烛两头烧,忙得晕头转向吗?居然把你一个人留在台湾。」 「那也没办法啊。」崔梦芬倒是很体谅丈夫。 「公司有事,他不能不去。」 「什么天大的事,非要他现在飞去美国?」 「我也不清楚,应该很重要吧。」 「你啊!」江曼怡叹息,一副拿她没辙的神态。 「总之你记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别累坏了。」 「我知道,多谢你的关心。」崔梦芬感动地微笑。 会议室门口传来声响,她瞥一眼陆续走进来的同学,压低嗓音。 「我要开会了,不跟你说了。」 「好吧,那下次再聊。」 断线后,崔梦芬将手机设定为静音模式。 「谁打来的?」祈向胜在她身旁坐下,状若漫不经心地问。 她却明白,他是有意试探,对他浅浅一笑,却不回答。 「是上次我看到的男人吗?」他追问。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任由他猜测。 祈向胜碰了软钉子,顿时灰头土脸。 自从上回夏柏当着他的面带走崔梦芬,他一直耿耿于怀,几次追问她两人的关系,她虽未正面响应,却也给足线索,暗示他们俩关系匪浅。 是男女朋友吧? 祈向胜很不甘心这么想,但这是唯一的可能,若不是一双恋人,那天两人的互动也太微妙。 原来她已名花有主了。 这让他的追求攻势无以为继,尴尬地中止,只得暂且退回普通同事的相处模式。 「你妈最近情况怎样?还好吗?」他表达同事的关怀。 「嗯,还好。」她淡笑,对他,她总是淡淡的,不给他任何幻想的空间。 好难亲近的女人哪! 祈向胜不禁哀怨,幸好还有其它熟女姐姐对他亲切,不然他都要怀疑自己失去男性魅力了。 「现在开始开会吧!」林百合走进会议室,首先对祈向胜投去温柔的微笑,才缓缓环顾其它人,最后将视线落定崔梦芬。 「我看过你设计的图稿了,那个概念你是怎么想到的?很特别,也很犀利。」 崔梦芬听得出这是对自己的赞赏,樱唇笑弯。 「是……一个朋友给我的灵感,他让我想到怎么样用更好的切入点来表达客户想传达的理念。」 「我也觉得这个观点很创新,很值得讨论。」林百合打开投影仪,将她的图稿投射到屏幕上。 「大家一起来看看梦芬设计的图样——」 经过两个小时的热烈讨论,小组成员达成共识,由组长林百合下结论。 「这次比稿,我们总共要提出三组不同的提案,其它两组是备案,梦芬的设计将是主要提案。梦芬,你的工作很重要,要在明天下班以前把改良的图稿跟模型做出来。」 「是。」崔梦芬接下任务,距离截稿期限只有将近二十四个小时,她知道自己今天必须留在公司加班了。 她拨电话给看护小姐,确定母亲情况安好,又跟妈妈聊几句,这才全心投入工作。 祈向胜跟另一个女同事负责协助她,三人彻夜不停地忙碌,到里曦初透的时分,其它两人已不堪劳累,各据会议室一角睡去,只有她持续孤军奋战。 又过了数个小时,祈向胜茫然地醒来,趴睡的脸,还挤压着条条红纹。 「弄好了吗?」他哑声问。 「还差一点。」她答,执起模型,细细打量。 「现在几点了?」 她瞥一眼腕表,这才惊觉已接近中午。 「十一点多了。」 「是吗?」祈向胜伸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 「肚子好饿,一起去吃饭吧。」 「你叫醒秀丽,跟她一起去吧,我想弄完再吃。」 「不是说下班前弄完就可以了吗?你早上也还没吃吧,先放下去吃饭吧。」 「我还不想吃,你们去吧。」 「唉,你这女人,还真是个工作狂!」祈向胜喃喃抱怨。 崔梦芬听了一怔,从未想过「工作狂」这个形容词也能用在自己身上,这个词,她一直认为是夏柏专属的呢。 想着,她自嘲地笑笑,潜下心来完成最后的修饰,终于大功告成。 「太棒了!」她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胸臆蓦地翻涌一股冲动,好想马上打电话跟丈夫分享这个好消息。 但转念一想,纽约那边跟台北的时差正好是十二个小时,现在可是美国的深更半夜呢。 还是别吵他了。 她强自压抑兴奋,宁定神,这才觉得累了,腰酸背痛,于是起身动动手脚,做伸展操。 「梦芬、梦芬!」说要出去吃饭的祈向胜忽然又冲回会议室,闪电般的速度吓着了她。 「怎么了?」她奇怪地回眸。 「你弟打电话来找你,他说打你手机你都没接。」 崔梦芬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把手机转成静音模式后一直没调回来,她拿起搁在一旁的手机,不知怎地,心头掠过某种不祥预感,不敢查看。 「我弟……他有说什么事吗?」她近乎胆怯地颤着嗓音。 「他要你马上赶到医院去,听说医院发出你妈的病危通知了!」 「什么?!」 惊天动地的坏消息犹如落雷,毫无预警地劈向夏柏耳畔,他全身颤栗,久久不能平复。 「再说一遍。」他木然要求。 「是真的!姐夫,我妈现在情况很危险,偏偏我又联络不到我姐,你快过来医院!」崔英杰在海洋的另一端催促他。 「我现在人在美国。」 「嗄?」崔英杰惊骇,半晌无语。 「那……该怎么办?」 夏柏神智一凛。 「你先别急,继续联络你姐,我马上赶回台湾。」 「就算姐夫坐最快的班机回来,也是十几个小时以后的事了,来不及了……」 「我会赶到的,等我!」夏柏不许他绝望,更不许自己无所作为。 就算只是早一分钟也好,他要回到妻子身边,陪她度过难关。 下定决心后,他回到晚餐席间,对总公司的高阶主管们致歉,表示自己有要事,无论如何要立刻回台湾。 「你疯了吗?」正喝酒喝得兴致高昂的主管们,一个个难以置信地瞠视他。 「不是已经说过,明天由你亲自向董事会简报亚洲区的业务展望?这关系着你的升迁啊!要知道,下礼拜董事会就会决定台湾分公司新任总经理人选。」 「我知道。」夏柏绷紧下颔。 明天的会议将是他事业关键的转折点。 「但我必须回去。」他神态坚决。 「为什么?」 「我老婆需要我。」 【第九章】 「梦芬,你来啦……」 「是,妈,我来了。」崔梦芬握住母亲的手,那骨瘦如柴的手,冰凉得令她胆颤心惊。 「对不起,妈,我来晚了,对不起……」她喃喃道歉,泪眼迷蒙中,几乎看不清母亲的容颜,只觉得妈妈的脸好白、好白。 「来了就好。」崔妈妈安抚她,气若游丝,眼神涣散,但唇畔仍噙着和从前一样慈爱的笑。 「最后还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妈!」崔梦芬哀喊,抓紧母亲的手。 「为什么这么说?不许你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第二十四章 崔妈妈勉力微笑。 她知道,自己已来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只希望还能给一双儿女最后的温柔。 她瞥向站在一旁的崔英杰,他会意,也蹲下身,握住她另一只手。 「你们俩都别哭了,妈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妈,你说。」 「我啊,前两天接到你爸打来的电话了。」 「什么?」姐弟俩傻住。 「妈,你是在作梦吧?」 「不是梦,他真的打电话来了。」崔妈妈坚持。 是梦。 崔梦芬与崔英杰同时哀怜地睇着母亲,她一定是太倦太恍惚了,才会将梦境与现实重迭。 「是真的。」崔妈妈仿佛看出孩子们的疑惑,强调地声明。 「是他的声音没错。而且我跟他诉苦,跟他说我好痛好痛,他一直安慰我。」 「是吗?是这样吗?」崔梦芬强忍哽咽,樱唇努力绽开笑花。 妈妈说是这样就这样吧,这何尝不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所以啊,你们都别难过,妈觉得很幸福。」崔妈妈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 「梦芬,英杰,好孩子,让妈妈走好吗?让我去见你们爸爸,我相信他,真的……好想好想他。」 「妈!求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求求你……」 「答应我,你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幸福喔。」 「妈……」 「我知道你们会幸福的,你们两个,还有夏柏,都是好孩子,所以我一直舍不得你们;不过,现在该是跟你们爸爸……会合的时候了。」崔妈妈费尽心神吐露最后的遗言,满怀着关爱与一丝丝遗憾,她强展眼眸,深深地再看孩子们一眼,对这世间她最珍爱的,做最后巡礼。 然后,她轻轻叹息。 「可惜……夏柏没来……」 眸光黯灭,沉重的眼皮,缓缓合落。 崔梦芬骇然屏息,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一幕。 「妈……妈?你醒醒,你还醒着,对吧?你是故意闭上眼睛捉弄我们的,对吧?」 她摇晃母亲,一次又一次,那么伤心又那么绝望地呼唤着,期盼母亲还能再睁开眼,就算只有一秒钟也好。 直到崔英杰悲怆地阻止她。 「够了!姐,妈已经走了,让她安息吧……」 走了? 她不信,她不相信! 崔梦芬频频摇头,水眸圆瞠,瞳神无采,她看着失去生命的母亲,同时也逐渐遗落自己的神魂—— 当夏柏赶到医院的时候,岳母已经离开人世几个小时了,而他的妻仍执着地跪在病床畔,宛若一座石雕像,木然不动,一心守护着母亲。 「她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准医护人员把妈妈推进太平间。」崔英杰哭着对他倾诉。 「她说要等你来,至少要等到你见妈妈最后一面。姐夫,你进去看看姐姐吧,她到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掉,就那么一直跪着,我真怕她……弄出病来。」 「你别担心。」夏柏知道妻舅的情绪也濒临崩溃边缘,将他拥进怀里,安慰地拍他肩膀。 「你姐没事的,我会照顾她。」 「嗯,谢谢你……姐夫。」崔英杰展袖试泪,呜咽地道谢。 夏柏又抚慰地拍了拍他,这才走进病房,他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岳母,只看了一眼她惨白的脸孔,胸口便倏地拧紧,眼眸刺痛。 连他也哭了,该怎么办? 他深深地呼吸,一遍又一遍,终于,激昂的心海稍稍平静。 「梦芬。」他哑声唤。 她一震,呆怔片刻,方才淡淡地回眸。 「你来了。」 这句话,说得很机械化,不带一丝情绪,显示她整个人处在失神的状态。 他心口又拧,在她身旁蹲下。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摇头,迷离地盯着他,细声低语。 「我在等你。」 「是吗?」他咬咬牙,悄悄收握颤抖的手,不让她察觉自己内心的澎湃。 「等很久了吧?对不起。」 她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一径望着他。 「我听你的话,你说,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哭,所以我在等你,你……总算来了,你来了,来了……」 他闻言,一阵心酸,不觉紧握她的手。 「梦芬!」 「现在,我可以哭了吗?」她轻声问他,那么痴傻、那么令人心碎地问着他。 「可以很大声、很任性地哭吗?夏柏,我可以吗?」 他震颤不已,展臂将她拥进怀里。 只想用尽自己的全部,呵护这个使人怜爱的女人。 「你可以的,梦芬,别忍着,哭出来吧!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我陪你。」 她凝睇他,黯淡的瞳眸逐渐点亮光,泪眙安静地孕育,慢慢结晶,接着,无声地碎落,一颗接一颗,珠泪成串。 她张着唇,气息急促地吸吐,鼻尖一点一点染红。 还没哭,只是落泪而已,人到至痛至悲的时候,反而不晓得该如何嚎哭。 夏柏好心疼,大掌揽住妻子柔弱的后颈,让她更贴向自己,更能放松依赖。 「哭吧,哭出声音来,没关系的。」 「呃、呃、呃……」她开始抽噎,像打嗝似的,哀恸还在胃、还在胸口死命缠结着,一声声,很困难很困难才能勉强吐落。 过了许久、许久,她终于能逸出细细的呜咽。 然后,才是真正的嚎啕大哭—— 狂哭的是她,他却觉得自己仿佛也经历了一场生死磨难,她的痛就是他的痛,甚至比她还痛。 很不舍,她哀哭失声,他的心同时也被挖空,无着落处。 好不容易,她哭累了,泪水干涸,筋疲力尽,他扶她躺上床,哄她入眠。 这一睡,竟然将近一天一夜,他慌乱不已,几乎有种错觉,以为她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幸好,她醒了,还力劝他照常上班,他百般不愿,千叮咛万嘱咐,确定她会乖乖待在家里,才来到公司。 刚进办公室,营销部经理简成章便来敲他的门。 「有事吗?」他问。 「你不是说想旁听这次cis的比稿会议吗?待会儿就要召开了。」简成章说道,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射。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是吗?」 「听说你为了赶回台湾探望你岳母,放了总公司董事会的鸽子?」 「嗯。」他淡然承认。 「不会吧?」简成章眯眼,难以置信。 既然这个竞争对手收到消息,就表示董事会对他临时缺席很不满吧? 他大概升迁无望了。 夏柏自嘲地寻思。 多年来兢兢业业、不曾稍懈的努力,竟败在最后一仗,是时也、命也? 总之,他认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简成章不明白他的决断。 「就算你飞回台湾,还是来不及替你岳母送终啊!既然这样,你何必——」 「这是我的选择。」夏柏申明,再就这个话题讨论也没意义。 「走吧,你不是说比稿会议要开始了?」 「不过,夏柏。」简成章注视他一派潇洒的身姿,目光一闪,有意无意地试探。 「你知道董事会也要我明天到纽约报告吗?这就表示他们考虑提拔我当台湾的总经理。」 「我知道。」夏柏坦然微笑。 「恭喜你。」 第二十五章 恭喜? 崔梦芬恍神,望向一回到家便报上好消息的丈夫。 「恭喜什么?」 「你们公司比稿通过了啊!」夏柏笑道。 「而且我们公司最中意的就是你提出的设计图,你们已经拿到这个案子了,接下来只要在细节部分做修改就ok了。」 「所以,要恭喜我?」她怔怔地问。 「当然,这个案子你付出不少心血,对吧?能够成功拿下,你不高兴吗?」 她默然。 夏柏蹙眉,敏锐地观察妻子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确实毫无一丝兴奋愉悦,她的心依然溺在忧伤的海洋。 「我很后悔,夏柏。」她忽然沙哑地扬嗓。 后悔? 他一震。 「后悔什么?」 她无神地凝睇他。 「早知道应该听你的话,辞掉工作,多花点时间陪在妈身边,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快离开,要是我早点辞职就好了。」 满怀悔恨的言语灼痛夏柏,他心疼地牵住妻子的手。 「别这么说,别责怪自己,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她颤声问,容颜苍白似雪。 「我是个不孝的女儿。」 夏柏叹息。 这傻女人,完全把母亲的去世归咎在自己身上,太多的后悔,太沉的自责,恐怕会压得她透不过气。 他该如何劝她? 该怎么帮助她重新振作起来? 「我不想去公司了。」她宣布。 他锁拢眉宇。 「你的意思是要辞掉工作吗?」 「是。」 「然后呢?」 她仿佛没料到他会如此追问,怔忡地眨眨眼。 「你打算从此宅在家里吗?又要像以前一样接娃娃的订单吗?还是你什么都不做,只想像个游魂一样整天在屋里晃荡?」 犀利的语锋,刺得她心头微颤。 「为什么……要这样问我?」 「之前你辞掉公司的工作,就是因为失恋吧?因为宋日升抛弃你,所以你就躲回家里,躲在自己筑起的安全的壳里,是这样吧?」 「你……怎么知道?」 怎会不知? 夏柏苦涩地抿唇。 种种蛛丝马迹,只要循线思索,自然就能领悟了,她当他是傻子,想不透为何她会将自己突然抽离三年前的世界吗? 「那次失恋以后,其实你一直没找回真正的自己,就算跟我交往,也隐藏着部分,你怕重蹈覆辙,所以下意识地容忍我,忍到不能再忍,退无可退。」他蓦地停顿,闭了闭眸。 这么一想,他真恨自己,没能早日认清她的委屈。 「现在,你又打算像那时候那样躲起来了吗?」 「我……没有躲。」她瞪他,唇瓣阵阵轻颤。 「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为什么? 夏柏心弦牵紧。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护着她、哄着她就好,只要给她温柔,不需对她残忍,如果能那样,当然最好…… 他深呼吸,毅然下定决心,伸手撩起妻子一束发绺。 「这个,你为什么剪掉,忘了吗?」 她盯着他,震颤无语。 「不就是为了向我宣战吗?不就是为了证明,崔梦芬不是个轻易被挫折打倒的女人吗?不就是为了找回那个坚强、勇敢的自己吗?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为什么剪断那么漂亮的长发?」他越说越激动,到后来,简直像严厉的咆哮。 她用力咬唇,心酸又心痛,泪水威胁在眼底泛滥。 「所以你很生气吗?因为我剪掉你最爱的长发,到现在还在生气吗?」 唉,他不是生气…… 「对!我在生气!」他嘶吼。 「要不你干脆不要剪短头发,既然剪了,就证明给我看!证明你崔梦芬是打不倒的,是不会轻易被我折服的,证明你很勇敢、很坚强,你证明给我看啊!」 好凶! 崔梦芬全身冷颤。 为何他要这般吼她、骂她? 为何对她如此苛刻、如此严格? 就不能对她体贴一点吗? 在她最伤心的时候,就不能给她温暖吗? 「你好坏……」她气苦地哽咽,频频拭泪。 「干么、这么凶?一定要……这样骂人吗?」 他不想骂她的,怎舍得对她有些许刻责夏柏胸口揪拧,她不懂吗? 他其实好想拥抱她。 「梦芬……」想道歉,却强忍住,怕方才的激将法功亏一篑。 「我不辞职就是了,回去上班就是了,干么这样凶我?干么……这样对我?你很过分,真的好坏……」她嘤嘤啜泣,每一声哀音、每一滴眼泪,都烙在他心版,不能磨灭。 他展臂揽抱她,起初她抗拒着,不肯屈服于他这个「坏人」,但他霸道地将她螓首压落自己怀里,却又小心翼翼地不弄痛她。 泪水如潮,迅速湿润他的衣襟。 「我不会原谅你,夏柏,你对我这么坏,我不会饶过你……」她凄楚地呢喃。 他听着她仿佛任性,却更似撒娇的言语,方唇不禁勾起,心海无声地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 「好好好,你不要原谅我,不要轻饶我,对我狠一点吧。」 没关系,她想怎样对他都行,骄纵也好,撒泼也罢,他都甘愿领受,只要她快乐开心。 只要她笑着,不再流泪,他不怕付出任何代价。 为母亲举行过简单隆重的火葬仪式后,崔梦芬信守诺言,回到公司上班。 同事们知道她母亲过世,纷纷围上来安慰,就连平素拿她当「情敌」看待的林百合也难得展露温情,柔声鼓励她。 「谢谢你,百合姐。」崔梦芬感动。 「该道谢的人是我。」林百合微笑。 「因为你,我们才能顺利拿下这个案子,客户公司很喜欢你的设计。」 「嗯,我听说了。」 「接下来修改的部分,我就交给你负责了,好好跟客户那边沟通,一定要让他们满意,知道吗?」 「是。」 林百合离开后,接着过来的是祈向胜,他递给她一杯刚煮好的热咖啡。 「谢谢。」她捧着温暖的咖啡杯,浅浅弯唇。 「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祈向胜关怀地打量她。 「嗯,还好吧。」有那么严格的夏柏在一旁紧盯,她不振作起来都不行。 崔梦芬苦笑。 「那个男人……比稿那天也出现了。」祈向胜突如其来地凑近她耳畔,像是要分享什么秘密。 崔梦芬愣了愣,直觉倾身往后,拉开与他的距离。 「谁?」 「别瞒我了,梦芬。」祈向胜摇头,略显不满地撇撇嘴。 「他是你老公,对吧?」 她怔住。 他怎会知晓? 祈向胜看透她的疑问,低声解释。 「那天他也来参加比稿会议,我觉得奇怪,偷偷问客户公司的人,才知道他是业务经理。然后我又跟简经理打听你们的关系,他本来还搞不清楚我说什么,后来才弄明白你们是夫妻,还很懊恼自己明明有去喝喜酒,居然没把你认出来。」 崔梦芬傻了。 「所以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跟夏柏的关系了吗?」 「只有我跟简经理知道啦!」祈向胜没好气地翻白眼。 「不过梦芬,既然你都结婚了,干么瞒着大家不说?」害他之前还不自量力妄想追求她,真糗! 「因为之前……有一些状况,不太方便。」崔梦芬歉疚。 第二十六章 「不好意思喔!」 「什么状况?」祈向胜好奇地追问,眸光闪闪,一副很想听八卦的神态。 「你们夫妻感情不好吗?」 崔梦芬又好笑又无奈。 「承蒙你的关心,不过我们夫妻感情很好。」 「这样喔。」祈向胜失落地搔搔头。 看来他连乘虚而入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秘密麻烦你先帮我保守,我自己会找适当的时机公布。」 「知道啦,我没那么大嘴巴好吗?把我这个大男人当成什么了?真是!」 祈向胜碎碎念着离去。 崔梦芬微微一笑,眸光落下,凝定自己光裸干净的手指。 是该重新把婚戒戴上了,只不过当初拔下时那么冷漠决绝,如今要用什么理由戴回呢? 决心放逐的爱情,就那么轻易又追回来吗? 好像很没尊严哪…… 但夫妻之间,谈自尊、谈傲气,是否也太无情了呢? 这阵子丈夫的改变,她看到了,包裹在严厉之下的温柔,她也感受到了。 他对她,并非不用心、不体贴。 只是从前木讷了一点点,淡漠了一点点,所以她误会了、受伤了,是这样吧? 所以,他们应该重新开始,这回,他可得要认真地求爱,不许再用那般草率的求婚敷衍她了,一定要慎重才行。 可那个刚强冷硬的大男人啊,她该如何暗示他表现浪漫呢? 好烦哪……崔梦芬对自己嘟嘴,一方面苦恼,又气自己如此苦恼,现在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吗? 她该专心工作才是。 她嘲讽自己,连续几次深呼吸,命令自己定神,埋首工作,心无杂念,工作效率特别高,也能暂且忘却烦恼或悲伤。 到下班时,她已完成客户要求的修稿,甚至又有了新灵感,写出一份额外的企划案,准备择日跟客户讨论。 她满意地浏览自己的新企划,颇有成就感。 工作是快乐的,尤其当辛劳的付出得到收获的时候。 手机铃响,她轻快地接电话。 「喂。」 「梦芬,是我。」耳畔传来丈夫温煦的声浪,她更喜悦了,芳心飞扬。 「什么事?」 「晚上能早点下班吗?小芝来台湾了!」 「小芝?」崔梦芬惊喜,她好久没见到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了。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事先跟我们说一声?」 「她的个性就是这样,老是喜欢给人来个措手不及,我也没想到她一放暑假就自己飞过来。」夏柏也拿这个不请自来的妹妹没辙。 「总之她已经在我这这边了,我开车去你们公司接你吧!晚上英杰说要亲自下厨作东,请我们吃饭。」 「不会吧?我那个懒惰弟弟要做饭?」 「他是那么说的,要我们待会儿过去。」 崔梦芬心弦一牵。 弟弟大概是寂寞,才会想约他们共进晚餐吧。 正好夏芝也来了,刚好大伙儿热闹热闹。 「嗯,我知道了。」 「那我现在过去你们公司接你?」 「好啊,我等你。」 断线后,崔梦芬整理办公桌,算算时间差不多后,提着包包起身,跟同事们告别,翩然离开公司。 刚步出电梯来到一楼大厅,一个女人忽地急促地走过来,拦在她身前。 「你是崔梦芬小姐,对吧?」 她愕然扬眸。 「请问你是?」 女人没立刻回答,妆点得精致华丽的容颜,似笑非笑。 崔梦芬心神一凛,忽然认出这女人是谁了,就是那天跟夏柏在公园里交谈的女人,他的前女友。 「我是何美馨,夏柏的朋友。」她自我介绍,语气噙着某种傲慢的自信。 「我有话跟你说,崔小姐。」 「哥,嫂嫂她还好吧?」 在车上,夏芝表达对大嫂的关心。 「不算太好。」夏柏柔声回应。 「你也知道她妈妈刚刚过世,她还很难过,不过我想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有哥陪在她身边,她一定会没事的。」 「希望如此。」 夏芝看看兄长似有些惆怅的神情,调皮地转眼珠。 「看来哥哥对自己有点没信心耶!爱一个人很难吧?哥。」她调侃。 「鬼丫头!」夏柏轻笑,探手揉揉妹妹的头。 「你不亏你哥一下,就浑身不舒服,是吧?」 夏芝也笑了,抓过哥哥手臂,亲昵地贴自己的脸。 「我好想你喔,哥。」 「我看更想我的钱吧?」夏柏故意逗妹妹。 「这次又想我买什么给你了?还不从实招来。」 「吼,哥!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嘛!你妹妹有这么势利吗?」夏芝不依地撒娇。 「好,你不势利,你最乖。」 「我本来就乖嘛!这次期末考,我考了全班第一名唷!」 「哇。」夏柏剑眉一挑。 「挺厉害的嘛!」 「就是啊!」夏芝得意洋洋。 「所以啦,哥,买个礼物奖赏我吧!」 「还说不是想我的钱?」夏柏啧啧感叹。 「呵呵。」夏芝无赖地嘻笑。 「那你买不买?哥。」 「买,当然买。」对这个妹妹,夏柏只有无限宠溺,就像父亲和继母一样,他也疼爱她。 「太好了!哥,谢啦!」目的达成,夏芝开始认真思索自己想要什么礼物,难得考第一名,这次她可不会客气,一定要一个超级贵重的。 正寻思间,座车一个优雅的回旋后,慢慢停走。 她好奇地透过车窗,凝望一栋矗立云霄的摩天大楼。 「这里就是嫂嫂工作的地方?」 「是啊,你等等,我打电话叫她下来。」说着,夏柏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手机,正欲拨号,夏芝忽地扬起惊恐的嗓音。 「哥,完蛋了!情况不妙!」 「怎么了?」他讶异地望她。 「你看那边!」夏芝手指车窗外。 「那是嫂嫂吧?跟她在一起的人是……美馨姐?」 何美馨? 夏柏一震,顺着妹妹指示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对街路灯下,他的妻子正与前女友对峙。 怎么回事? 她们在说什么? 何美馨怎么又来台湾了? 他不觉将手指扣紧方向盘。 「不会是跟你一起来的吧?」 「天地良心,冤枉啊!」夏芝听见他的质问,连忙指天为誓,澄清自己的无辜。 「哥,我是有跟她说要来台湾,可我没约她一起来啊!是她自己跟来的,我真的不晓得!」 他蹙眉。 「真的不晓得?」 「嗯!」夏芝用力点头,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 「哥,难道你还没跟美馨姐说清楚吗?她怎么会找上嫂嫂?」 就是因为讲得太明了,她才会找梦芬下手吧! 夏柏缩凛下颔,眼神倏冷。 何美馨—— 「怎么办?嫂嫂该不会误会你们旧情未了吧?」夏芝惶惑。 夏柏抿唇不语,心跳狂乱地撞击,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妹妹有相同的忧虑。 梦芬,他的妻——会怎么想呢? 【第十章】 晚餐席间,风平浪静。 事实上,简直可说是一片和乐,夏柏预料的暴风雨无影无踪,只闻欢声笑语。 崔英杰夸下豪语说要亲自下厨,结果准备的竟然是火锅,汤头还是市售的酸菜白肉。 第二十七章 「搞了半天,你只负责备料嘛!」崔梦芬取笑弟弟。 「就把这些丸子、青菜洗一洗、切一切,然后丢进锅子里煮,这样有很难吗?讲得你好像办一桌酒席似的,害我还期待半天。」 「喂喂喂,我亲爱的姐姐,你以为准备这些材料很容易吗?我可是花了一个小时逛超市,把这些东西辛苦地扛回家耶!洗洗切切也很费功夫的好吗?你看,我都切到手了。」崔英杰现出一要手指,让大家「鉴赏」指头上的伤口,表示很委屈。 「笑死人了!连切菜都会切到手,哈哈哈——」崔梦芬不客气地狂笑。 崔英杰顿时变脸,转向姐夫求援。 「姐夫,你看姐姐,哪有人这样嘲笑弟弟的啊?我受伤了她居然都不同情,一点都不爱护我!」 是啊,比起他被油滴小小溅到,她就拿冰块「呼呼」他的手,英杰确实是受委屈了。 夏柏微笑,拍拍妻舅的肩膀。 「没关系,姐夫挺你。姐夫明白你的辛酸,女人家哪晓得男人进厨房的甘苦?」 「哇哇哇!」夏芝跟着凑热闹,夸张地惊呼。 「这是在挑起两性战争吗?哥,你说这话很过分唷!嫂嫂不怕,我站你这边。」说着,她挽起崔梦芬臂膀,甜甜地偎着,结成女性同盟。 于是,两男两女分坐餐桌两侧,壁垒分明,相互斗嘴,玩得不亦乐乎。 也太欢乐了吧? 夏柏一面笑,一面暗暗忐忑,虽说他能明白姐弟俩刻意不提起去世的母亲,努力炒热气氛的用心,但他总是担忧,他的妻是在强颜欢笑。 尤其他去接她时,还看见何美馨前去找碴,她上车时,却对此绝口不提,若无其事的神态,反而更令他摸不着边际。 她是不想在他妹妹面前挑起争端吗? 是否等到两人私下独处时,便会风起云涌? 「你在发什么呆?」崔梦芬察觉丈夫魂不守舍,拿汤匙戏谑地敲他的头。 他愣愣地望着她甜美的笑颜。 「吃点肉。」她将刚涮好的肉片挟进他碗里。 「看你都没怎么吃,多吃点。」 为何还能对他如此温柔? 他怔忡。 「小芝,你哥是傻了吗?」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故意开玩笑。 「怎么一直盯着人看?」 「我哥啊,呵呵。」夏芝调皮地嗤笑。 「不是傻,是痴。」 「痴?」 「他是在对嫂嫂发情痴啊!所以才一直盯着你看。」 「说什么啊?」崔梦芬娇嗔,芙颊顿时染上羞赧的红霞。 夏柏看着,眼眸亮闪如星,他只顾着欣赏娇妻的羞态,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了妹妹打趣的对象。 「没救了!」崔英杰对夏芝挤眉弄眼。 两个年轻人在一旁嘲笑,崔梦芬更尴尬,偷偷在餐桌一踢了踢丈夫的腿,频送不悦的秋波,却是媚态横生。 夏柏心跳加速,遭妻子连踢了好几记,才恍然回神,看看妹妹跟妻舅都对自己投来揶揄的目光,窘得脸颊发烧。 「大家快吃吧!」他慌忙劝食,觉得自己热得奇怪,端起冰凉的啤酒杯,狠啜一大口,试图冷却焦烫的体温。 崔英杰恶作剧似地端详他。 「姐夫好像脸红了耶!」 「是吗?呃,应该是喝酒的关系。」他牵强地解释。 「才喝两杯就脸红喔?姐夫酒量有这么差吗?」崔英杰不肯轻易放过他。 他赧然无语,正不知所措时,幸得善解人意的娇妻解救。 「你不懂啦,你姐夫循环好,喝酒本来就特别容易脸红啊!」 感谢。 他感激地望她。 不客气。 她嫣然浅笑。 两人默契的眼神交流落入崔英杰与夏芝眼里,更加逗乐他们,夏芝索性嘻笑着提议。 「喂,崔英杰,我看我们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台湾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带我去见识见识吧!」 「ok。」 说走就走! 崔英杰立即起身,抓起玄关处两顶安全帽。 「姐,姐夫,我带夏芝出去兜兜风,你们慢用。」 两个年轻人旋风似地出门,留下夫妻俩在屋内相对。 气氛霎时沉寂,夏柏紧张地掐握拳头,赫然惊觉掌心隐隐在冒汗。 「吃饱了吗?」崔梦芬首先打破僵凝。 吃不下了。 夏柏苦笑。 「我来洗碗吧!」 他自告奋勇接下收拾残局的任务,崔梦芬倒有些惊讶。 「你以前不是说你最讨厌洗碗的吗?」 就别拿以前的事来糗他了吧! 现在的他,洗心革面来不及了。 夏柏自嘲地扯唇,起身收拾脏碗盘,捧进厨房水槽,打开水龙头。 「等等!」崔梦芬追上来,拿下挂在壁厨的塑料手套,细心地替他戴上。 「这样才不会伤手。」 「又不是女人,怕什么伤手?」真婆婆妈妈。 夏柏不屑。 「你给我戴着就是了。」她没好气地嗔睨他。 是心疼他耶,他不懂吗? 「是,我知道了。」他无奈领命,只好戴着塑料手套,笨拙地清洁碗盘。 「洗干净点。」她叮咛。 「知道了。」他用力搓洗。 她看着他费劲又抓不着要领的模样,实在好笑,樱唇悄悄弯起,在一旁接他洗过的碗盘,利落地擦干,搁回碗槽。 夫妻俩合作片刻,她想了想,悠悠扬嗓。 「今天何美馨小姐来找我。」 夏柏惊骇,没料到她会忽然主动提起,一阵心慌,手上的瓷盘滑落,在水槽里敲出清脆声响。 「小心点!」崔梦芬惊呼。 「没打破吧?有没有伤到手?」 「我戴着手套,怎么会伤到?」夏柏涩涩地回话,全身肌肉紧绷,迟疑半晌,终究不敢抬头看妻子脸上表情。 他检查掉落的瓷盘,确定丝毫无损,强迫自己继续洗碗。 「何美馨……怎么会去找你?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她为什么找我,你猜不到吗?」她语气轻快。 他心头,却是沉重地压着巨石。 他当然猜得出何美馨的用意,她肯定是被他不留余地地拒绝了,太过难堪,面子拉不下去,才会想从梦芬身上找回女人的骄傲。 他咬了咬牙。 「那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我嘛……」崔梦芬悬疑地停顿,也不知是有意或无心,将他一颗心吊得高高的。 「我把她骂了一顿。」 「什么?!」夏柏愕然,凝住洗碗的动作,不敢相信地望向妻子。 「你听见了,我对你的前女友呛声。」她微扬唇,水瞳清亮,一派淡定从容。 「我把她骂得手足无措,还警告她以后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傻住。 「你……对她呛声?」 「没错。」 「还警告她?」 「对。」 「你……」 「像个泼妇吧?很不可理喻吧?」她淡淡接口,嘴上虽是自贬,神态却是高傲凛然,不可侵犯,宛若战场上的女武神。 「谁教她胆敢来抢我的丈夫?也不看看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老婆,她居然要我退让,要我把你让给她?凭什么?」 夏柏惊异。 眼前这英姿凛冽的女人,真的是他的妻吗? 不过他又何必意外? 她都能够剪断长发与他对抗了,又怎么会怕何美馨的挑衅? 第二十八章 想着,他不禁心海澎湃,浪涛滚滚,汹涌的都是对这个女人的敬意与佩服。 「我跟她说,你是个人,不是东西,不是随便就能让来让去的。」崔梦芬持续转述两个女人的对话。 「如果她想要你,很简单,除非她有办法说服你跟我离婚」。 「离婚?!」这关键的字眼震撼了夏柏。 「对,离婚。」崔梦芬清晰地重复,翦翦双瞳坚定地直视她最爱的男人。 「你要跟我离婚吗?夏柏。」 他震颤,脸色发白,瞳神黯灭。 「你刚不是还说你不想退让?」 「我是不想让,可我也不至于厚脸皮到要强留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男人。如果你想回到前女友身边,我可以成全你们。」 「我不要你的成全!我跟何美馨早就断得干干净净了!」 「真的吗?你们真的断干净了吗?那为什么她那天去你们公司找你,今天又来找我?难道不是你给了她一线希望吗?」 一句比一句更犀利的质问,拉扯着夏柏的神经,他缩凛下颔,面无表情。 「告诉我,你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婚礼那天,你为什么会迟到?是为了她吗?」 所以,问题又回到原点了吗? 他黯然寻思,极力撑持着自己的身躯,站得坚毅挺拔;但其实,他很清楚自己体内藏着软弱的心。 崔梦芬观察他沉郁的侧脸,忍不住失望。 「你就是坚持不说吗?」 他默然不语。 她幽幽叹息。 「如果你不肯坦白说出来,那就离婚吧。」 她说什么?! 他转头瞪她。 「不告诉我,我们就离婚!」她下最后通牒。 夏柏震慑,看着妻子冷淡的容颜,高悬的心终于危险地坠落,沉入最黑暗的深渊。 她对他,果真够狠! 也太狠了—— 「我哥他啊,是个傻瓜。」夏芝感叹。 「你说什么?」崔英杰没听清,他正飙着重型机车,狂风呼啸过耳,身后女孩的嗓音便显得微弱。 「我说,我哥是笨蛋!」夏芝放大音量。 「为什么这么说?」崔英杰不解。 「他啊,明明就爱死了嫂嫂!可是有很多事情,却都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他就是个闷葫芦,这样很吃亏的。」 「所以你担心他们?」 「对呀,其实这次来台湾也是想找机会跟嫂嫂好好聊聊我哥,我怕嫂嫂对他有误会,闹得不愉快。」 「这个你别担心,我姐可不是笨蛋,她很聪明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姐对自己爱的人是很温柔体贴的,她一定有办法让姐夫弃械投降,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 「真的吗?」 「你啊,太小看我姐了。」 「如果真的那样就好。」 「别瞎操心了。我要再加速喽,抱紧一点!」话语才落,车身便毫无预警地来个将近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吓得夏芝花容失色。 「崔英杰!你故意的吗?」 「你说呢?呵呵……」 他还是不肯说。 究竟他的心,打着什么样的一个结呢? 她看得出他绝对不想离婚,也从这段日子与他的互动中,感受到他对自己浓浓的爱意;既然他是爱她的,是眷恋她的,为何还藏着秘密不肯对她吐露? 那是,那么难以启齿的心事吗? 崔梦芬忧郁地凝眉,独自坐在沙发上沉思。 夏柏开车送她回家后,又一个人出去了,她不晓得他去哪儿,她没想问。 她知道,他需要时间独处,她不该打扰。 只是她可知道,她担心他啊! 也对他如此莫名的坚持,有些气恼。 可恶的男人! 她真想用钳子用力扳开他那张闭得紧紧的嘴,就算他因此流血她也不在乎。 哼,可恨透了…… 手机铃声忽地唱响,惊醒她不愉的思绪,她瞥一眼来电显示,接电话。 「总经理大人,这么晚了有何指教?」 「哇喔!」楚翊在线路那端怪叫。 「听你这口气,对老板晚上打电话来感觉很不爽喔?」 是很不爽。 她轻嗤。 「都快十一点了耶,总经理。」 「我知道,你以为我那么不识相半夜还打电话吩咐员工做事吗?我不是为公事打来的。」 若是私事,岂不更怪? 「你不是才新婚吗?你老婆不会气你半夜打电话给别的女人喔?」 「崔梦芬,看样子你很想挑拨别人夫妻感情失和喔!」 「我不是这意思。」她深呼吸,镇静自己过分起伏的情绪。 「对不起,总经理,我心情不太好。你打来有什么事吗?」 「心情不好,是因为你老公吗?」楚翊一针见血。 她一震。 「什么意思?」 「这件事我本来没想跟你说的,不过今天晚上跟业界的朋友见面,又听到一些内幕,我才觉得好像应该跟你说一声。」 「到底什么事?」 「前几天,我接到简经理的电话。」 「简经理?是简成章吗?」 「是。」 「他跟你说什么?」 「主要是打听你。问我们的提案主要是不是出自你的构想?还有,他对你的婚姻状况似乎很有兴趣。」 简经理打听她的婚姻? 为什么? 崔梦芬一凛。 莫非跟夏柏有关? 「一开始,我猜他是不是怀疑我们公司跟你老公有什么利益勾结之类的,不过后来想想,应该不可能,因为这案子又不是你老公负责的,他没有决定权。」 「是啊,这不关夏柏的事。」 「不过今晚我听到内幕,这件事情好像影响到你老公的升迁。」楚翊爆料。 「什么?」崔梦芬难以置信。 「怎么会?」 「你老公前阵子是不是有被总公司叫去美国?听说那次是要他在董事会面前报告,结果他临时放董事们鸽子。」 是为了她! 崔梦芬立即领悟。 她知道他是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才飞快赶回台湾的,只是她不晓得他竟因此得罪董事会。 「他临时爽约,那些董事好像不太高兴,不过因为他这几年在公司表现一向很好,董事会还是倾向升他当总经理,结果他的竞争对手简成章暗中捅他一刀。」 「捅他一刀?」崔梦芬不解。 「怎么说?」 「据说他跟董事会打小报告,说你老公公私不分,为了挺你,插手干涉比稿会议,诱导评审选中你的提案。」 「夏柏才不会那样!」崔梦芬惊愕地反驳。 「我承认,他是有帮我整理一些数据,但他绝不会为了我去诱导或贿赂那些评审,他不是那种人。」 「我也相信这个案子是我们凭实力拿到的,可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就是有人会为了自己的名利使一些小人招数。」楚翊叹息。 「总之你老公这次遭到暗算了。就看他们总公司董事会接下来怎么调查,也许还有机会还他一个清白。」 「他都没跟我说这些事……」崔梦芬黯然。 他在公司,总是承受如许大的压力吗? 时时刻刻都要面临刀枪箭雨的威胁,看似和气的战友,其实存着险恶之心,为了生存,他才那么勤奋工作吧? 可惜却为了她,所有的努力在一夕之间成泡影。 第二十九章 想着,崔梦芬心口揪紧,好痛,好难受,真想跟他说对不起,真想温暖地安慰他,鼓励他。 她必须去找他! 她蓦地仓皇起身。 但他,会在哪儿呢? 他在他们初次见面的小餐馆。 独自坐在l字形料理吧台最角落,品着与当时同样的清酒,一杯杯温热的酒入喉,烫着胸口,心却依然冷。 不说,就离婚。 她冷酷地对他下最后通牒。 但要他怎么说呢? 要他如何忍着痛,揭开自己过去的伤口? 那道他不想给任何人看的疮疤,对他而言,是羞耻难言的禁忌啊! 夏柏神情郁郁,喝完一壶酒,又要了一壶,怎么喝都醉不了,还是那么教人疼痛地清醒。 他狠狠地干杯。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清柔的声嗓拂过他耳畔。 他震动,惶然望向娇妻清甜的容颜。 「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喝酒啊!」她笑道,在他身旁落坐,跟服务生多要了一只小巧的酒杯,举杯朝了致敬。 「哪,干杯。」 他怔愣地啜饮。 她也喝干一杯酒,满意地勾唇。 「真好喝!」 他傻傻地凝望她,而她看着他傻气的脸庞,心弦不禁牵动。 「其实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她细声低语。 「道歉?」他讶异地挑眉。 「为什么?」 「因为我,害你错过了升迁的机会,听说董事会对你很有意见,真的很对不起。」她眉宇忧伤。 他摆摆手,丝毫不介怀。 「那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呢?我知道你是为了赶回来陪在我身边,才会得罪董事会的;也是因为我的提案,你才会被简经理暗捅一刀。」 「就算没有你的提案,他也会想到别的办法拉我下马的。至于放董事会鸽子,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只为了早点回来陪我,害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值得吗?」 他耸耸肩,一派坦然。 她看出他的甘之如饴,感动不已,眼眶微红。 「夏柏,你真傻。」 他摇头。 「我不是傻,是因为我判断那才是最重要的,我工作赚钱,本来就是为了守护家庭,怎么能够本末倒置?」 崔梦芬讶然眨眼。 「你说什么?」 他瞥一眼她惊奇的表情,自嘲地撇撇唇,眸光落下,把转着酒杯。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庭。」 她确实不知道。 崔梦芬紧盯丈夫。 他从来没跟她说。 「知道我为什么向你求婚吗?」他苦涩地坦白。 「因为那天,你让我忽然好想要一个家,一个完全属于我的、温暖的家,在家里,我会是融入其中的一份子,不会被谁排挤。」 「为什么你会担心自己被排挤?」她柔声问。 「你被家人排挤过吗?」 「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夏柏低语,视线一径盯着酒杯,不看她。 「几年后,我爸再娶,我的继母并不喜欢我,后来生了妹妹,也就是小芝,爸爸跟继母都把注意力摆在小芝身上;也难怪,小芝是比我可爱许多,又懂得撒娇。」他怅然,停顿数秒。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被家庭接纳过,不论是我一开始的家,还是爸爸跟继母组成的家;所以我从很早以前就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那个家属于我,我也属于那个家。」 那个家属于我,我也属于那个家。 她听出他话里的落寞,暗暗心疼。 「何美馨是我在美国念大学时的同学,我们从大一开始交往,差不多有五年吧!那时候我决心娶她,但就在我决定向她求婚的前几天,我发现她原来背着我劈腿,那个人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天哪! 她消化着这残忍的真相,很不容易才能保持镇定。 「所以你们分手了?」 「对,我们分手了。」他淡淡地述说当时,仿佛多年前的伤痕如今已不复在。 「她说我给她太大的压力,说她从没想过刚毕业就结婚,她的人生还很长,她想冒险,想尝试许多不同的事物,婚姻与家庭会绑住她。她还说,就算结婚,她也不想生小孩,她觉得我好呆板、好无趣,怎么能把美妙的人生葬送在家庭里?她不会为了丈夫和孩子牺牲自己的幸福。直到那时候,我才恍然惊觉,原来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梦想束缚她,我们的梦想根本大不相同。」 好自私的女人! 崔梦芬掐握掌心。 即便爱好自由,也不能以此作为背叛的借口啊! 更可恨的,是她背叛过后居然还有脸回头恳求复合。 崔梦芬忽然觉得,自己当场给何美馨难看,做得真好,那女人是欠骂。 「婚礼那天,我会对你那么生气,之后又那么长一段时间不理你,其实除了气你,我更气自己。」夏柏晃了晃空酒杯,又为自己斟满,一口饮尽。 「我觉得自己又犯下同样的错误了,又把自己的梦投射在你身上,我觉得你大概不是很想跟我建立一个家庭。」 「谁说我不想?」崔梦芬激动地澄清。 「我想的!」 他抬眸,恍惚地望她。 「我向你求婚的时候,你并没有特别高兴。」 「那是因为……太意外了!」她解释。 「我没想到你会突然就……而且,那个求婚也太不浪漫了,就在餐桌上说出来,连戒指跟鲜花都没事先准备,人家难免会有些失望嘛!」说到后来,口气已带着撒娇。 「我很抱歉。」他黯然承认自己的失误。 「没能给你一个浪漫的求婚,真的很对不起。」 「那不重要了。」她摇头,握住他的手,眼角眉梢融着甜蜜。 「重要的是我现在的懂了,你是真心想跟我结婚,是那么迫切地渴望跟我建立温暖的家庭。现在,我懂你的心了。」 她的语言,如春风,吹暖他冰冷的心房,又如春水,沁入他体内每一个细胞。 他又喜又悲,几乎难以成言,方唇颤着,念头在脑海纷飞。 他真的可以说吗? 真的可以把最脆弱的自己展露出来? 夏柏深呼吸,凝聚全身的力量。 「婚礼那天,我迟到并不是因为何美馨。」他悠悠申明。 「那次我去美国出差,并没想到要见她,我是去疗养院探望我爸之后,碰巧遇到她的,她身体不好,所以到附近的度假胜地休养,之后我们一起吃饭,她忽然急病发作,我才送她去医院。到医院时,她陷入半昏迷状态,一直求我不要丢下她一个人。我承认自己是同情她,不忍她在医院孤零零地没人理,所以才留下来陪她。」 情有可原,崔梦芬接受丈夫的解释,如果是这个理由,她可以谅解。 只是…… 「那你怎么会说迟到不是因为她?」 他继续说明。 「我只在医院里留了几个小时,等她的家人赶到后,我就离开了;其实我在婚礼当天清晨就到台湾了,本来是来得及去你家迎娶的。」 「那你怎么会迟到?」她更迷惘了。 「因为我在路上看到一个人。」 「谁?」 第三十章 他倏地握紧酒杯,她察觉到他脸部紧绷,眼神阴郁,意识到自己正逐渐接近他纠结的心结。 他终于,要告诉她了吗? 夏柏又喝一杯酒,仿佛借此提振勇气,然后,他才沙哑地扬嗓。 「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许是我这些年来其实一直想见她,才会产生幻觉,我觉得她像……真的很像……我妈。」 「你妈?」崔梦芬怔了怔,「你是指你亲生母亲吗?」 他没回答,眼眸直盯着桌面,许久,才沉重地颌首。 「我觉得自己看错了,都过二十几年了,就算我再见到她,应该也认不出来,可是她眉目之间真的很像我记忆中的那个人。」 「然后你就跟她打招呼吗?」 他摇头。 「我只是跟着她,一直跟在她后头,看她去哪里,跟谁见面,做什么。」 她颤然凝睇他,苍茫的脑海逐渐拨云见日,她觉得,自己似乎懂了这男人的心结所在。 「夏柏,你……没有勇气跟你妈妈相认吗?」 他闻言,一阵颤栗,喉咙焦干,胸口成荒漠。 「万一我认错人了怎么办?万一……」 「怎样?」 「万一没认错,可是她却不肯认我,怎么办?」 天哪! 崔梦芬只觉得一颗心如遭重击,疼痛不堪。 「我很胆小,对吧?」他苦涩地低喃。 「后来我因为看她看得太专心,没注意到有机车经过,擦撞了一下。」 「所以你那天才会弄成那副狼狈的模样吗?」她想起婚礼当天,他凌乱不整的外表,更痛了,她怎么没想到他可能是发生意外了? 她懊恼地自责。 「原来你受伤了?」 「只是一点表皮伤而已。」他嗤笑,笑声蕴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真正伤得重的,是他的心。 她抓到他没说出口的线索,执意循线追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为什么后来不告诉我关于你亲生母亲的事?你应该跟我说的,早就该告诉我。」 他哀伤地咬牙,好片刻,才喃喃低语。 「要我怎么跟你说?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吗?说我被爸爸找到时,还不死心,坚持要在玩具店门口等她回来?」 原来他是被丢下的,原来他的母亲对他说了谎,残酷地将一个稚嫩的孩子丢在街头,也许他当时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会惹得妈妈抛弃自己? 也许到现在,他心上的伤仍未完全痊愈,仍在隐隐约约地害怕着、担忧着,怀疑自己哪天又会被自己在乎的人遗弃。 为什么她会没注意到他受了这么深的伤,为何他宁愿咬牙忍痛也不跟她说? 崔梦芬哽咽,水眸氤氲泪雾,她更加握紧丈夫的手,试着传递温暖给他。 「觉得丢脸吗?觉得很痛吗?就是这样,也该跟我说啊……」 他颤抖,回望她的眼,一点一点,痛楚地染红。 「我怎么能?告诉你的时候,如果忍不住哭了呢?男人掉眼泪,多难看。」 她心弦震颤,忍不住拥抱他。 「在我面前哭,怎么会难看?我是你老婆啊!是你最重要、最亲密的家人,你可以跟我撒娇的,应该跟我撒娇。」 「我不是孩子了,已经是个大男人。」他逞强地推开她。 「那又怎样?我会疼爱你的。」她含泪轻嚷。 「你任性也好,软弱也好,我都会疼惜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爱你啊!爱一个人,就是会怜惜他、宠爱他的,就是无条件的支持。」 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他惊觉到了,慌张地别过头,不想让她看见。 她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又好笑,又怜爱。 他说大男人落泪很难看,可她怎么觉得看起来好可爱、好惹人疼呢? 「夏柏,我好爱你!」 「不要这样。」他超尴尬。 「别对我这么好,你会……宠坏我的。」 「没关系,让我宠坏你吧!」她不扭捏地示爱。 「我喜欢宠你。」 夏柏好窘。 她怎能在这种公共场所说这种话? 不怕被人听见吗? 他窥视周遭,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稍微松口气。 「可是……我对你不够好,不够体贴,我比不上你前男友。」 「不是这样的。」她驳回他的自责。 「虽然我确实比较过你跟宋日升,但并不是因为我对他还有一点依恋,只是以前不太懂你,觉得自己抓不住你,所以感到心慌,所以才会犹豫。跟日升交往的时候,他是对我不错,也够体贴,但他最后还是背叛了我,丢下我去娶别的女人。而你,虽然有些固执,虽然说不出花言巧语,可我知道你这人是信守承诺的,我们第一次约会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她牵起他厚实的大手,贴在自己嫣红的脸颊,笑得好甜。 「你已经改变许多,应该说比较勇于表达感情了。现在想想,你以前并不是不体贴,只是感情藏得深,不懂得怎么表达,你可是进步很多了唷!」 她不吝惜地给予赞美,他听了,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脸颊爆红。 真可爱! 她轻笑。 「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浪漫的求婚,但我现在明白了,你其实早就给过我了。那次求婚,你是用真心来求的,是很真、很真的一颗心,真心就是浪漫。」 说着,她又有些不情愿了,娇嗔地拍拍他的手。 「所以以后,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要坦白说嘛!明明是因为感动得不得了才向我求婚,结果说得好像是时间到了才求的,知道我那时候听了有多郁闷吗? 」 「对不起。」他看着她忽喜忽嗔的娇态,早失去了伶俐的口才,只能道歉。 她微笑,眼潭倾溢一斛温柔。 「夏柏,我们重新开始吧!从头好好经营我们的婚姻,一起守护我们的家,我们可以生小孩,我很喜欢小孩唷!」 「你真的愿意?」他颤声问。 「从来没有不愿意过。」她嘟嘟嘴。 「我答应嫁给你的那天,就决定跟你共组一个幸福家庭了,只是后来你让我有点生气,才会那样反抗你。」 「那可不是『有点』生气而已。」他感叹,回忆她当时的决绝,仍是心惊。 「好吧,我承认我是激烈了点。」她俏皮地扮个鬼脸。 「不过你那时候也很过分,你不觉得吗?」 「对不起。」 又是这句? 「不用道歉了,以后我们谁也不要跟对方说对不起,说谢谢吧!」 「谢谢?」 「谢谢你娶我,谢谢我嫁给你,谢谢我们彼此为对方带来幸福,谢谢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彼此,谢谢我们能天天这样牵手,还有……」她倾过身,啾一口他的唇。 他呆住,傻傻地看她。 她觉得他这模样实在傻得可爱,忍不住又顽皮地啄吻他,一口又一口,直到他猛然动了情,一时克制不住,掌住她后颈,埋下唇,深深地吻。 「你……不怕有人看吗?」 他尝着她的唇,尝着由她身上传来的酒香、体香,神魂早醉了,理智溃不成堤,只有对她的依恋缱绻萦绕,如她的丝丝细发。 尾声 【尾声 幸福的秘密】 「为什么我又被叫来做这种事?为什么每次这种事都有我的份?」 「唉,曼怡姐,别抱怨了,我还不是一样被姐夫叫来做苦力?」 「我也是啊!我哥啊是暴君,最懂得物尽其用了。」 江曼怡、崔英杰、夏芝,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轮流叨念,听得夏柏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几个,可不可以稍微安静一会儿?嘴巴不酸吗?一直念个不停!」 「好啊,夏柏!你竟敢嫌我唠叨?」崔英杰跟夏芝或许怕这个大男人,她江曼怡可绝对不怕,手插腰、瞪大眼,摆出母老虎的泼辣姿态。 「我是谁?是你老婆天字第一号好姐妹,亲的不能再亲的闺中密友,你要是不怕我背后捅你一刀,就尽管对我不客气吧!哼哼!」 夏柏闻言,嗤笑一声,眼见江曼怡脸色变得更难看,急忙摆出肃然起敬的表情。 「是,我知道了,江曼怡妈祖婆,在下会尊敬你的。」 「在下」这个自称,明显是学自崔英杰,年轻小伙子听了,一阵爆笑,竖起拇指比个赞。 「姐夫,没想到你也挺有幽默感的耶!」 「我哥本来就很幽默。」夏芝娇笑。 「是你们以前被他骗了啦!」 「真是葫芦不开口,一开口就吓死人。」江曼怡揶揄。 「好了,别闹了。」夏柏遭到众人围攻,有些不自在,咳两声。 「时间快到了,梦芬随时会到家,再不弄快点就来不及了。」 「对喔!」一伙人惊觉,加快动作的速度。 崔英杰负责在空中花园的花棚缘檐绕上灯线,夏芝布置餐桌,江曼怡则挂上夏柏亲手折的纸鹤。 这是夏柏的主意,之前崔梦芬曾在此为他准备了一顿烛光晚餐,两人却闹得不欢而散,这回他决心好好补偿她。 为了还原当时的情景,他找来江曼怡帮忙,又吆喝妹妹和妻舅来协助,忙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有所成果。 戒指也准备好了,夏柏摸口袋,掏出一方绒盒,为了从妻子手中暂且拿回这枚婚戒,他费了一番心思,哄她说要在戒环内侧刻字;但刻字还是其次,最主要是他想安排一个浪漫的仪式,替她重新戴上。 这是他的第二次求婚,因为第一次太过于草率,伤了她的心,这回,一定要尽善尽美,献上他的真心。 「不过啊,你到底在戒指内侧刻了什么字?可以看吗?」江曼怡挂好纸鹤,一面拨动彩色纸帘,一面好奇地问。 其它两人也转头看夏柏,眼眸闪烁期盼的光彩。 他顿时感到困窘。 「这是秘密。」 「秘密?」 「对。」 「所以不能给看?」 「不能。」 「啧,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看。」江曼怡眼珠一转,忽地一个箭步上前,想抢他手上绒盒。 可他反应更快,手举得高高的,她碰不到,急得蹦蹦跳,他旋身躲开她的魔手攻击,利落地将绒盒藏回自己口袋里。 「夏柏,你很小气耶!」江曼怡抢不到,很懊恼。 小气就小气,总之这种蜜言爱语,怎么能让外人瞧见? 多糗! 这是夏柏大男人的坚持。 两个熟男熟女眼睁睁地相互对峙,乐坏了一旁看热闹的年轻人。 「拜托,你们两个年纪都老大不小了,别像小孩子一样幼稚好吗?」夏芝取笑。 崔英杰也笑弯了腰。 「不过姐夫,你的秘密还真多耶!话说我妈接到的那通电话,其实是你打的,对吧?」 「什么电话?」江曼怡和夏芝异口同声地问。 「这是医院护士小姐告诉我的,就是啊……」 「别说!」夏柏扬声阻止。 崔英杰才不理他,鬼灵精地摊摊手,继续爆料。 「姐夫去美国出差前,有先到医院看我妈妈,那时候她神智不太清醒,在梦里一直喊我爸的名字,姐夫听了不忍,就躲在病房外,用手机打电话给她,假装是我爸爸、陪她聊天,听她诉苦。」 说到这儿,崔英杰笑容敛逸,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惆怅与感动。 「姐夫,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妈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能享受到幸福,真的……很谢谢。」 「别说了。」夏柏嗓音沙哑,有些手足无措。 江曼怡和夏芝看出他的窘迫,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这男人,不习惯当众被揭露自己体贴的举动吧…… 「你啊,就是爱装酷。」江曼怡笑谑,望向他的眼神,掩不住赞赏。 她终于确定自己的好姐妹没嫁错人了,这家伙虽然木讷,还挺值得托付终身的。 「这件事,要不要我来跟梦芬说呢?」她逗他。 他横她一眼。 「不用麻烦了。」 「也是秘密,对吗?」她嫣然一笑。 夏柏明知她是有意调侃,却无可奈何,只能直挺挺地站着,抿唇不语。 江曼怡打量他威严凛凛却又带着几分呆气的姿态,笑得更灿烂了,在心里低语…… 梦芬啊梦芬,你知道吗? 幸福离你不远了。 是的,幸福不远了,在家门口发现纸条的梦芬,正一步、一步走向家人和朋友精心为她筹划的幸福。 当她看到这妆点得如梦如诗的空中花园,当她的丈夫执起她的玉手,温柔深情地再度为她戴上婚戒,她会有多开心,绽放的笑颜会有多美呢? 这,也是个秘密,最幸福的秘密。 后记 【后记 幸福就在你我身边 季可蔷】 大家好,我是季可蔷。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完稿了! 好开心、好幸福! 这个故事的灵感,源自于我几个月前看的一部怀旧日剧「婚礼企划」,男、女主角在一间专门帮新人企划婚礼的公司工作,每个单元都有一对新人穿插,每个单元都有不同的感动点,令人心酸又甜蜜。 其中有个故事是这样的,一对即将成婚的新人,因为新娘有点婚前恐惧,恰巧又遇上前男友,前男友要求复合,她迟疑不决,新郎发现这件事,当然很生气,婚礼差点办不成。 看这段剧情的时候,蔷深有感触。 结婚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大的人生转折,我相信每个女人在步入礼堂前一刻,多多少少都有些犹豫,不见得是因为不够爱那个即将托付终生的男人,只是我们对自己、对未来,都不能百分之百地掌握。 有时候,爱得越深,反而更怯懦。 这个故事的开端,便是出自我这样的感触,想写一个有所迟疑的女人,写她怎么面对自己的婚姻,扞卫自己的爱情。 幸福,不能只等着他人给予,必须自己勇敢追求。 夏柏这样的男人,在我个人看来,其实很值得怜惜的,他心上有伤,却坚持男人的姿态,他不会诉苦,不懂撒娇,付出都是默默的,绝不邀功。 去探索藏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会是一件很辛苦、却也很有趣的事。 聪明的女人,会学着去打开他的心结,不过聪明的男人,也该学着适时释放自己的感情。 爱不一定要矫情地时时刻刻挂嘴边,但必要的时候,还是得坦率说出来唷! 故事尾声,关于崔英杰爆料的那个夏柏的秘密,灵感则是来自江国香织的一篇短篇小说(她是蔷最近很爱的作家),女主角的妈妈说自己接到猫王的电话,其实打电话的人是她老公。 这个桥段,很玄,也很甜,对吧? 这本书将配合2011年国际书展的时间上市,这次能跟其它两位作者合作,蔷感到很荣幸。 如果大家在看完这本书后,能得到些许启发,又或者能品味到一点淡淡的甜,那就是对本人最大的赞扬与鼓励了。 新年新气象! 新的一年,各位亲亲读友有什么计划呢? 虽然不敢信誓旦旦地保证,不过蔷的下一本书,或许会给大家一个小惊奇喔! 敬请期待!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爱的百米赛跑之一《真爱零时差》; 2、爱的百米赛跑之二《福气爱很大》; 3、爱的百米赛跑之三《幸福不远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