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爱 中》 第一章 余晖落下。 他们落脚的饭店在小镇外,徒步走去也不过十分钟,当然,他们住同一间房间。 夏小冉紧张得要命,只要跟他独处,就会想起他那一夜的狠,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所以整个人处于紧绷的状态;傅希尧自然也知道,眼神暗了暗,抛下一句:「我先洗。」便拿起浴袍到浴室洗澡。 这句话把夏小冉吓个半死,抖着腿几乎站不稳,她想夺门而出,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呢?她深知,他家的背景比邵峰家还厉害,无论逃到哪里,恐怕还是会被他抓回来,到时候又不知要用什么手段来羞辱自己了。 她恨自己渺小、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懦弱,更恨,在里面的那个男人。 流水「哗啦哗啦」的声音渐小,她的心也提到嗓子眼,扭着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傅希尧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一边拿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近她。 她拚命往后缩,很快就没有退路,他露出的结实肌肉让她胆战心惊,他喜怒不定,会不会突然就扑过来、会不会再对她做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折磨她?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世界是一片黑色的。 岂料,傅希尧只是拍拍她的头,语气很温和:「乖,先去洗澡,走了那么久,不嫌身上臭吗?」 还要洗得香喷喷的,供他大少爷享用吗?夏小冉僵直着背脊走进浴室,像准备赴死一样。 傅希尧好气又好笑,这女人,有必要这么别扭吗? 她在浴室里磨了很久,让他的耐心告罄,起身在门口敲了敲,「喂,还没好吗?」 一直没反应,他都想撞门了,门一下子打开,冒出氤氲的热气,夏小冉红着一张脸走出来,她不敢穿饭店的浴袍,只好换上自己的睡衣,一身卡通图案的保守睡衣,差点没让傅希尧笑死。 他捏捏她水润的脸蛋说:「小女孩,今年几岁啊?」 她没理她,只是抓着衣襬,眼神也不敢往他身上看,太危险了! 他没生气,反而觉得她这憨憨的样子特别可爱,拉着她到梳妆台坐下,然后开了吹风机,替她吹干头发,还时不时地问:「烫不烫?太烫就说,我第一次帮人家吹头发,没经验。」 她还是不说话,满脑子都在想,今晚怎么办?如果他真的存着要跟她「那个」的心思的话,怎么办?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傅希尧一下把她拉起来,贴在她耳边说:「妳也帮我。」说着,就把有些发烫的吹风机塞,在她手里。 夏小冉怔忡了一下,也傻傻地替他吹起了头发,其实他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很享受她服侍自己,他从镜子里看着她那细细的指尖,在自己的头发里穿梭,真是别有一番情调。 他忽然拉下她的手,轻声说:「好了,先睡吧,明天再带妳去玩。」然后搂着她倒在床上。 夏小冉恐惧地僵直着身体,又要来了! 哪知,他只是抱着她,脸埋在她的颈窝处,呼出的热气,烫得她的神经都麻了。 傅希尧轻笑,亲亲她的嘴巴,「还不睡?想做坏事?」 夏小冉立刻闭上眼睛,只是身体在他炙热的怀里,不安地扭动了几下。 傅希尧勒得她更紧,呼吸变得比刚才还要重,眼神深深的、笑容坏坏的,「别乱动,不然我可不保证,待会儿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妳知道的,男人不能忍。」他侧着身,把一条腿压在她双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 夏小冉知道,臀部的皮肤传来他身上的热力,她怎么不知道?但他这么说,是不是代表不会碰自己了? 她想的没错,傅希尧今晚的确不打算对她怎么样,虽然他心里很想,可是他觉得,做这种事还是必须两厢情愿,才会美好、才能过瘾;他又不是什么变态虐待狂,所以还是想等她放下戒心、心甘情愿地对自己投怀送抱,才会继续下去。 夏小冉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隐隐地觉得,自己今晚肯定是安全了,怕他反悔似地拚命逼自己睡着,可是枕在他怀里,怎么睡得着? 她开始数羊,一只、两只……九百九十九只……终于传来她平稳的呼吸声。 傅希尧把空调的温度调整了一下,拉高两人的被子,紧紧地抱着她,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拗丫头,作个好梦吧! ◎◎◎ 天蒙蒙亮的时候,傅希尧觉得有点冷,胸前空荡荡的,那种让他睡得很满足、很舒服,甜甜糯糯的味道也没了;他半瞇半醒地张开眼,发现夏小冉不在他怀里,而是靠着床沿,娇娇小小地蜷在另一边,只怕再往前一些,就要掉到床下,彷佛竖起壁垒,将他隔得很远、很远;他顿时感觉不是滋味,一气之下就把她扯回自己身边。 力道不算重,她没有醒过来,只是不舒服地皱皱鼻子、哼了一声,一来一回,她睡衣的钮扣不安份地挣脱开来,露出一片细嫩的皮肤,白得跟上等羊脂白玉一样莹润,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身上。 一个男人若温香软玉在怀都没反应,那他不是柳下惠,而是性无能。 他终于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每一处都不放过,秀气的眉眼、尖细的下巴、白嫩的耳垂、细致的脖颈……而跟着滑进睡衣里的手指,也灵活地松开内衣扣子,轻揉慢捻起来,欲望开始升温,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偏在这时候,听见煞风景的哭声。 他皱着眉抬起头,发现她不但醒了,而且还泪眼婆娑地咬着自己的手臂,压抑地哭着,那张脸痛苦得好像在忍受什么酷刑一样;他猛地拉下她的手臂,上面已经印着一排触目惊心的血红牙齿印。 他不爽极了,面色铁青地紧捏着她的肩膀,声音变冷:「该死的!被我碰就那么难受吗?」他从来没这样讨好过一个女人,才刚想对她好一点,竟然就只得到她这种嫌弃的反应?她以为她是谁?他真的想一把掐死她! 骨头被捏得抽痛,她却一动也不动,目光空洞地落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凄凉地笑了笑,「哦?原来你还会在乎我的感受?」那双眼睛是看穿了一切的清亮,像一泓柔弱的泉水,该流到哪就到哪,已是身不由己。 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狠狠地瞪着她,「妳、妳就一定要这样软硬不吃地惹人生气吗?我长这么大,从没看过像妳这么不识抬举的女人!」 「我反抗,你会不高兴;我听话,你也不高兴;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惨白着脸反问他,语气已透着破罐子破摔的无力。 他一怔,是啊,人都到手了,他还想要怎样?可是为什么一看见她厌恶的眼神,他的心里就会这么闷?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不发一语地翻身下床,向浴室走去。 听到莲蓬头的流水声,她才如释重负地放松了身体,对于那样盛怒的傅希尧,她不是不害怕的,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紧张得竖起来,怕他像野兽一样将她啃噬毁尽;但那样亲密的情事,若不是发生在相爱的情人之间,对她来说,得到的不是快感,而是无止尽的折磨。 而且,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他那样的人,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不放过她?只是因为征服欲吗?她甚至想,是不是只要顺着他一些,他很快就会觉得腻了、厌倦了? 两人从饭店出来后,就一直没交谈,傅希尧的手一直牵着夏小冉,好像怕她会跑了一样。 清晨的小镇,还弥漫着浓浓的水雾,古旧的老宅、斑驳的石墙,在雾气里若隐若现;他们挑了家老字号的小铺子吃早饭,简单的点了两份豆浆油条。 夏小冉抬起头,无意中看到隔壁桌坐着一对老夫妇,老婆婆的眼睛似乎看不到了,老爷爷就把油条掰成一段一段的,放到豆浆里泡软了再喂老伴吃,等她咽得差不多了,自己才吃上几口,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搀着她离开。 前一阵子,邵峰的公司因为宣传需要,公开向社会大众征集最浪漫动人的情话,最后票数最高的那一句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她问他,如果我变成老太婆,变丑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他笑她,傻瓜,无论妳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妳,只要妳。 那时谁也没想到,他们还没有机会一起变老,就已经要分开了。 米白的浆面上,晕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很想见他,又不敢见他,她不知道见面可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清楚所有的事情以后,会怎么看自己,会不会觉得她肮脏、觉得她不要脸?那情形,她光是想象就觉得生不如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傅希尧好一会没听到动静,抬眼看了看她,这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有点难看,他恨恨地说:「妳这女人怎么回事?连吃个早餐也能哭,我没对妳做什么吧?」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真没说错! 夏小冉低着头,闷声说:「被豆浆烫了一下,没事。」 她这一服软,傅希尧也不好发作,冷着脸说:「明知道烫就慢慢来,没人催妳。」 继续相对无言。 ◎◎◎ 傅希尧也不知道她野外调查是做些什么,又拉不下脸问,只想着,应该是找些民谣、民俗,就带她去了东栅的戏台,那里常演出一些当地特色的戏曲节目,也算合适;不过今天倒是没唱曲儿,而是锣鼓声响地表演木偶戏。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站起身想走,转身看夏小冉,她正微微仰着头、看着戏台,神情很专注、很投入,他咬一咬牙,又坐了下来。 他以为夏小冉在看戏,其实不是,夏家从前是住在护城河岸的老宅,宅子后面,就是著名的古城老街;小时候,爷爷经常带她去会所看江南木偶戏,她那时年纪小,只是单纯地觉得很好看,戏台木雕金饰,做得很精致的木偶,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新奇有趣的故事,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爷爷问她:「小冉啊,妳喜不喜欢看木偶戏?」 她点头说:「嗯,喜欢!」 爷爷又摸摸她的头说:「小冉记住了,妳可以喜欢木偶,可做人却不能像木偶,知道吗?」 那时的她,似懂非懂的,不过现在明白了,现在的她,不就像被傅希尧操控的木偶娃娃吗?是爷爷太有远见,还是她的命太差了? 好不容易看完了一出戏,傅希尧终于坐不住了,边拉着她起来、边说:「好了,不要一直耗在这里,我们到别的地方走走吧!」说着,也不等她答应就离开了戏台。 其实这小镇,就只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一下子就逛完了,他们逛累了,就坐在石桥边的石墩上休息。 傅希尧忽然问:「妳觉得这地方怎么样?喜欢吗?」 夏小冉细声说:「不错啊,很清静、很纯朴。」 傅希尧伸手往南边一指,慵懒地笑了笑,「不久以后,那里会建一座小型的渡假村。」 夏小冉吃惊地问:「你投资的吗?」见他点头,又忍不住说:「可是,这样不就会破坏这里的原生态环境吗?」再这么无止尽地开发旅游资源,这世上还有净土吗? 傅希尧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笑瞇了眼睛,「不会的,渡假村离这里,有一定的距离,不会有影响的;现在的人工作忙、压力大,又没那么多时间去远一点的地方旅游,周末一家去渡假村玩两天,会是个很好的选择;当然了,渡假村盖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靠近省会城市,开车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到达,又有四a级景区的号召力,前景肯定很好……」他说起自己的生意自信满满地,发现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就捏了捏她的鼻尖,笑说:「跟妳说这些,妳也不懂,等以后建好了,再带妳来看看,有一处是专为我保留的……」还没说完,他自己就顿住了。 而夏小冉更是跟着脸色一白,以后?她巴不得马上跟他说再见,他们哪里会有什么「以后」?她心里的话全写在脸上,傅希尧怎么看不出来?当下也冷了脸不说话,薄唇抿得紧紧的。 这时,有个上了年纪的大婶,提着一个篮子走过来,脸上堆满笑意地向他们兜售:「年轻人,买对同心结吧,会保佑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一双红亮的同心结递到他们面前,细看了一下,作工不算精致,只是小镇的人做来贴补家用的小玩意。 可是「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这八个字,戳中了夏小冉藏在心里最柔软的痛处,她又快又急地摆摆手说:「抱歉,我们不需要。」 那位大婶说尽好话,但夏小冉的态度很坚决,转头又看了看傅希尧,发现连男的也冷冰冰的,无奈之下就撇撇嘴走了;等人一走,傅希尧看她的表情,又像之前的似笑非笑,十分骇人,夏小冉有些害怕,只好避开他的眼神看向别处,她觉得她没有错,他们之间只是「苟合」,不是「好合」,根本不需要「同心」。 他们没逗留,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小镇,因为傅希尧接到一通很重要的电话,急着回北京;夏小冉本来不想走的,但傅希尧只是凉凉地回了她一句:「我有问妳意见吗?」 看他的样子似乎很不高兴,夏小冉也不敢再惹他,乖乖地跟着上了飞机。 到北京的时候,还是林进来接他们,跟上次一样,他们一见面的对话都是公事交谈,听得出来,傅希尧很信任林进。 这次,傅希尧没有送她回学校,而是到了他自己的公寓。 夏小冉一看路标,觉得不对劲,抓着他的袖子,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学校!」 就这么急着离开他? 傅希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管有别人在场,反抓着她的手,忽然就吻了下去,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贴在她脸上磨蹭,声音哑哑的:「断了妳那些念头吧,我还没玩够呢!没有我的允许,妳能跑去哪?妳看那些木偶,以为只要断了线,它们真会活了吗?傻女孩。」 目的一达到,他又慢条斯理地坐直,整理了一下衣领,依然笑咪咪,「妳自己上去,累了就先睡,我待会儿就回来,别让我找不到人。」 从早上喝豆浆那时……不对,其实她的心思,没有一刻离开过邵峰吧?搞不好,连在他床上时,她都在想邵峰!不想跟他在一起是吧?用尽手段让他心里不好受是吧?走着瞧,他就不信治不了她! 他的话连同那串冰冷的公寓钥匙,像无数把冰刀一样,直直插到夏小冉的心窝里,既无情又犀利;他提醒了她,悬丝木偶,最不该拥有的,是灵魂。 ◎◎◎ 送夏小冉到公寓后,傅希尧就赶去常去的会所,孟凡、郭洋和周跃民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傅希尧一进房间,就随手把外套扔沙发上,然后到吧台坐下,开口就问道:「怎么回事?」 孟凡递了杯红酒给他,努努嘴,示意他看桌上的数据,耐心说:「能打听的都打听出来了,刘云那小子想吞大饼,结果还没咽下去就噎着了。」 郭洋笑得贼贼的,拍他的肩膀问:「该不会是你给了他一刀吧?毕竟,他前一阵子到处放话,老是扯你后腿……」 「你别扯到我!他的仇人多得是,关我什么事?」傅希尧斜眼睨了他一下,就埋头翻看资料。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头问周跃民:「现在事情进展到哪了?怎么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众所周知,公检法那部份,就数周跃民的消息最灵通,见周跃民捧着酒杯愣愣地没反应,傅希尧踢了踢他的小腿,「问你话呢,不会是在思春吧?」 周跃民回过神来,朝他哼了一声,「我难道不用打听吗?听说这次特别严重,他爸已经自身难保,他大概也没人救了,不只是和黑道挂勾,还闹出人命官司;现在,人已经被带走了,资金也全部被冻结了。」 「就这样?」傅希尧可不满足,食指一下一下敲着大理石桌,接着追问:「那他那块地呢,会怎么处理?重新拍卖?」傅希尧问的是,前阵子京城拍卖出去的两块地王之一,在城东,是刘云的公司拍下的,恰巧跟他手里那块地毗邻。 孟凡刚喝了口酒,听了他这话,竖着大拇指说:「怪不得别人封我们傅四少是京城的『敛财童子』,才那么一下子就想到关键点,刘云那小子哪里是您的对手?」 傅希尧摸着酒杯底冷笑,用惯有的不可一世语气嘲讽:「我想要的东西,哪里有要不到手的?笑话!」 周跃民忍不住反驳他:「你胃口那么大,就不怕你爸给你苦头?再说,现在不是还在进行司法程序吗?那地什么的,还早呢!」 傅希尧抿抿唇不接话,他父亲一直不喜欢他从商,每次见面就一直教训他要低调、要适可而止,两人的代沟不是普通的大,可是不看他脸色也不行,所以这两年他都慢慢地往外发展,反正生意嘛,在哪里都能作,外头还更自在些。 「急什么?反正之前放话说要在那建个游乐园,已经让他跌价不少,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搞不好我们还能趁低价买进,净赚一笔!我不管,反正小的可是跟定四少您了,到时别忘了给小弟分杯羹吃啊!」郭洋笑咪咪地打趣道。 孟凡指了指他,调侃道:「啧啧,瞧这嘴脸,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奸商!」 「靠!我奸,这世上就没好人了!」郭洋恨恨地瞪着他,「敢情你就高尚得嫌弃孔方兄?」 傅希尧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说:「好了,别吵了,这次渡假村的合作意向,已经大致上定案了,我还有事,你们谁要处理?」 「你有什么事?」周跃民急红了脸,有些气愤地质问:「你该不会还跟那祸水在一起吧?你脑子进水了?」 傅希尧脸色一变,那双眼深得跟海似的幽邃,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又忽然轻笑,「看来,你最有空,那就你去了!」说着,把酒杯一放,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他们几个从小在同一个院子长大,大家都知道,这下傅希尧是真的生气了,要不是周跃民是他交好的兄弟,可能小命都要不保了!他们这样的人,谁没几个小情人、没一些不想让别人非议的私密?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知道归知道,可是有些时候,装作不知道才是王道。 孟凡叹了口气,对周跃民说:「看吧,果然拿你开刀,你明明知道,我们管不了这些事,还问什么?」 郭洋一向神经粗,却也担忧地附议:「就是啊,要是传到邵疯子那里,该怎么办?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好好!我不管了,日后有第n次世界大战,都不关我的事,由他们疯去!」周跃民猛地一捶椅子,椅子「砰」一声立刻倒地,然后也跟着傅希尧后脚离开了会所,留下郭洋、孟凡两人面面相觑,这下完了! ◎◎◎ 但世间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邵峰只是撞伤了脑袋,可不是撞傻了,也没有失忆,他醒来那么久都没看到他想见的人,电话又一直打不通,他已经觉得不对劲了,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阻挠小冉来见他;一开始,他还疼得下不了床,心里却担心小冉会再受什么委屈,偏偏他什么事都做不了,医院又都是他父母安排的人,问他们也是白问,更令他挫败的是,几个兄弟也不站在他这边,他孤立无援。 他只能等,等自己快点好起来,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这天,他的助理李玉文,代表公司同仁来探病,他照例问了一下公司的情况,然后单刀直入:「上次我在电话里,不是要你帮我联络夏小姐吗,结果呢?」 邵峰已经能坐起来,不过因为还没痊愈,脸上没什么血色,可是那犀利的眼神,还是让李玉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这个……邵先生,夏小姐的手机根本打不通啊!」 「那你不会去她学校找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邵峰冷哼了一声,病弱的声音无减他的威严。 李玉文心里喊着救命,赶紧搬出一开始就想好的台词:「不是的!我去过学校了,夏小姐的室友说,她最近外出田野调查,人不在北京,要不然……等她回来,我再去一趟?」 邵峰勾起唇,表情带了讥诮,「是这样吗?」李玉文点头如捣蒜,邵峰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话锋一转:「你的车在外头吧?」 「是啊。」李玉文有些不解。 邵峰瞇起眼吩咐:「那好,你等会安排一下,我要出去一趟。」 李玉文一听,顿时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了,怎么邵部长才出国访问,邵先生就要求出院,而且还要他安排?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这边邵峰暗自着急,那头被强留在公寓的夏小冉也不好过。 她抖着手推开公寓的大门,里面黑乎乎的,阴沉得让她害怕,她在玄关处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开关,把屋里的灯打开,一室明亮,不过照不暖她的心。 明明是夏天,可是她却觉得很冷、很冷,全身都颤抖着,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就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里,那种绝望的恐惧,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如果她无所顾忌,她会一把火烧了这个像地狱一样的地方,可是她不能。 这间公寓不是一般的大,发出一点声音都会有回音,据说这里预售的时候,一坪就要四万,现在买,恐怕还不只,果真是寸土寸金!不过夏小冉没有任何心情欣赏它的奢华,房子在女人心里,是家的象征,但是这里,是毁了她、囚禁她的牢笼。 傅希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客厅亮着一盏小灯,他转了一圈,又到卧室去看了看,都没看到夏小冉,顿时一阵恼怒,以为她居然敢不听自己的话,偷偷逃跑了!正要发火,抬眼就看店落地窗那有个小小的黑影;他顿了一顿,安静地走过去。 夏小冉把头靠在抱枕上,蜷缩着身体,躺在那里睡着了,朦胧的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很轻、很柔、很美,偏偏两道秀眉紧紧地蹙着,似乎梦到了不好的事情;他忍不住伸手去揉散它,又怕吵醒了安睡的公主,于是干脆坐在地上,就这样靠着玻璃窗,静静地看着她。 一直看着她。 窗外是午夜独有的车声喧嚣,屋里却是能让人安宁的静谧,似乎所有的烦躁一扫而空。 可就在这时,夏小冉忽然踢了踢腿,在毛毯上挣扎了一下,没一会儿,她终于被可怕的恶梦惊醒,打破了一室的静默。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傅希尧放大的脸庞,虽然他一脸温和,可依旧吓得她捂住胸口,戒备地看着他,身体又开始抖了;对于这个习惯给一顿鞭子,就赏一口蜜糖的男人,一切的温柔都是假象。 傅希尧摸摸她的头发,笑嘻嘻地问:「怎么在这里睡?还没洗澡?在等我吗?」他说着就拉起她往卧室走去。 夏小冉急了,明知道争不过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我不走……我不走……」 傅希尧站定,修长的手指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话,直接弯腰把她整个人往肩上扛。 夏小冉脑袋朝下,一张脸都被血气冲得红艳艳的,两腿乱踢不说,还用两手猛拍着他的后背,哭着叫嚷:「你放开我!」 「安静点!」傅希尧拍拍她的小屁股,软软的、富有弹性的触感,让他心一动,轻笑道:「乖冉冉,别着急!我们一起洗个舒服的鸳鸯浴,好不好?」 放了她?作梦! 第二章 不过,这本该旖旎的鸳鸯戏水,却没有戏成,反而差点上演水漫金山。 就在刚才,傅希尧才正要动手拖夏小冉的衣服,她就开始恐惧地尖叫,那声音凄厉得就连傅希尧都被她震住了;他不知道,这处公寓、这间浴室对夏小冉来说,都是一场可怕的梦魇,心中那种止不住的汹涌奔腾的刺痛感,毫不留情地扎得她遍体鳞伤、满目疮痍,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末日。 傅希尧不会明白的。 夏小冉眼眶红红的,盈满了绝望的泪水,一直害怕地看着他,像只可怜的小白兔似的,蜷缩着身体,还一边哭、一边发抖,这让他感觉很不是滋味,心里本来就已经很烦了,她又怕成这样,他也断了逼迫她的心,板着脸说:「反正我不喜欢一身汗味的人躺我身边,妳自己洗吧,我在外边等妳。」他才走到门口,夏小冉就忙不迭地爬过来想关门,彷佛这样她就能安全了,哪知他又大声说:「不许关门!还有妳动作快一点,不然……」 夏小冉被他一喝,立刻把放在门把的手缩了回去,五指紧紧地揪着衣襟,眼睛还是紧紧地看着他;傅希尧冷冰冰地睨了她一眼,这才往外头走去。 顿时,夏小冉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盯着某处,心里反反复覆地问自己,像她这样战战兢兢看人脸色,时时刻刻胆战心惊地过日子,活着还有意义吗? 而傅希尧一直在外头的沙发上歪倚着,直到听见浴室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他才站起来,抿抿唇看向浴室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往隔壁客房踱去。 他闷声洗了冷水澡,火灭了,人也清醒不少,也想了很多的事;比如,最近生意上要收敛一些,免得上面大刀阔斧整治,把自个儿给殃及了,刘云那件事,就是最好的警告,如果发生什么事,恐怕不用等人来抓,他父亲直接就把他给解决了!他虽然不听管教,可是傅家的名声,绝不能毁在他手里。 比如说,自己那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反常,其实刚才从会所出来后,他并不是直接回来,而是被周跃民那小子,气得跑去夜总会喝闷酒,经理照旧帮他安排了人,被专门教过的干净雏儿,哪知她挑逗半天,他都没什么反应,最后人被他吼得哭着出去了,离开时,经理还很含蓄地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他真想吼一句:操!去他姥姥的!小爷厉害得很! 再比如说,隔壁那个不识抬举的女人,整个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对她好她还不领情,就只知道哭!但是自己怎么会那么犯贱?一碰到她就有感觉,就像从前刚开荤那时一样,急躁难耐,靠!不会是中什么毒了吧? 忽然觉得有点冷,傅希尧关了莲蓬头,拿浴巾擦了擦身,穿上睡袍又走回主卧室;夏小冉已经洗好、换好衣服,默默地站在那儿,看上去还是很紧张,捏着衣角不敢吭声。 傅希尧冷冷地问了一句:「洗好了?」见她飞快地点了点头,他走过去,拨拨她微湿的浏海,又凑近闻了闻;夏小冉厌恶地缩了缩脖子,这种被当作货物般验收的感觉并不好受。 只是她的动作激怒了傅希尧,他微勾起唇冷笑,单手抬高她的下巴,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反问:「怎么?我们也不只睡过一回了,现在才要装清高,是不是太矫情了一点?我这人的耐性只有一丁点,全都耗在妳身上了,妳还是尽快习惯一下,不然以后妳怎么跟我相处?」 夏小冉瞪大眼,抖着声音问:「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听不懂?」傅希尧放开她,慢条斯理地走到床头柜,拉开抽屉,取了把钥匙给她,「妳用这把,以后妳就住这里,会开车吧?车库有辆mini,妳可以开,去上课也比较方便,如果不喜欢那款式的话……」 「我不要!」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小冉大声地打断了。 除了家里几个长辈,傅希尧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喝斥过,也没人敢那么做,今天,夏小冉做到了;他一下子火大了,肝火、心火、怒火、邪火什么乱七八糟的火,都「轰」一下烧了起来,他绷着脸,阴恻恻地说:「妳给脸不要脸是吧?」 夏小冉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狠狠地压在床上,像铁钳子般箍得她紧紧的,动也动不了,粗糙的虎口还用力掐着她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妳不要什么?不要我的房子、不要我的车,还是不要我的人?」 夏小冉拚命张着嘴,因为无法呼吸,整张脸都由红转紫,就在她快要受不了,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傅希尧终于松了手,而他的表情也跟着冷静了下来;他两只眼睛虎视眈眈地俯视着她,拍拍她的脸,诡异地冷笑,「难受吗?那种接近死亡的滋味,可怕吗?妳试试看,再挑衅我的话,我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妳生不如死,比如,妳的父母……」他顿了一顿,后面的话自然不言而喻。 她吓得面无血色,急着想说话,可是喉咙受伤了,又说不出半句话来,哑着嗓子咿咿呀呀的,揪着他的睡袍,波浪鼓似地摇头,眼里是无助也是哀求。 傅希尧嫌弃地推开她,倒头趴在床上,她动也不敢动,咬着唇缩在一边,喉咙火辣辣地痛着,却再也不敢抱怨半分,他成功地抓到她的弱点,她自己可以不要命,可是她不能连累年迈的父母啊! 等了半天,见她没动静,傅希尧不耐烦了,用腿蹭了蹭她,烦躁地吼着:「妳是木头啊,还真的踢一下、动一下?按摩总会吧?快来帮我捏两下!」他说完也愣了愣,早已习惯别人小心翼翼的服侍,忘了夏小冉根本就不懂这些,在床上讨好男人的手段,必须由他来教她;不过,让一个白纸一样单纯的女人身上,写满只属于自己教的反应,比纯粹的占有,更有征服的快感!想到这里,他又得意地笑了,「快点,离我那么远干嘛?」 夏小冉捏紧拳头,很快又松开,勉强挪到他身边,软嫩的手指攀上他的肩膀,毫无章法地捏揉起来,跟她冰冷的指尖相对,他麦色的皮肤燃着高温,空调的冷气下,竟还冒出密密的汗珠,在她毫无技巧可言的按摩下,他的呼吸越来越沉,忽地抓住她的手低喃:「隔着衣服不舒服,妳帮我脱了,还有,按的力道大一点,不然没感觉。」 她的下唇咬得死紧,忍住想逃开的冲动,替他解开带子,从脖颈处拉下睡袍,不过只褪到腰间,她就停住了,那个位置,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她也不知道哪里是穴位、哪样的力道适中,闭着眼又捏又揉的,偏偏傅希尧很享受地指导着她:「对,就那里,用力点,很好、很舒服……」这种蛊惑人心的慵懒调调,再配上房间里晕黄的灯光,暧昧到了极点。 她不争气地希望自己思觉失调,又或者突然聋了、疯了,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没想到傅希尧还变本加厉,一点一点地诱哄着她:「再往下点,对,乖冉冉,再往下……」 她立刻停了下来,她不是不经人事的孩子,再往下是哪里,她岂会不知? 傅希尧正爽着呢!被突然打断,肯定不高兴,侧过头正想说她两句,见她泪汪汪地看着自己,脸蛋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他心里一软,随意拉了拉衣服,把她扯到身边,跟自己一起躺下,温和地说:「好啦、好啦,不想按就不按,睡觉。」 虽然他比刚才和颜悦色了不少,但夏小冉还是害怕,身体绷得跟殭尸一样。 他亲了亲她红润的嘴唇,手指爱怜地把玩着她柔顺的头发,轻声道:「妳也别这么倔强,好好跟着我,我爱妳、疼妳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为难妳?」要不是顾着她生嫩,怕自己会弄伤她,他根本不需要忍得那么辛苦,都快得内伤了。 爱?他真的学过这个字吗? 夏小冉闭上眼不说话,她又不是小红帽,怎么会相信大野狼的甜言蜜语? 夜里,她睡着、睡着就滚到了床沿,他一发现,就把她拉了回来,才过一会儿,她又故态复萌,他继续将她拉回自己怀里,如是几回,后来他不耐烦了,索性双手双脚都圈住她;他的体温跟火炉一样热,她迷迷糊糊地喊热,想挣开他,被他的手指威胁似地往下探了探,就吓得什么抗拒的小心思都不敢再有了,他的手段,她见识过。 ◎◎◎ 傅希尧醒来的时候,夏小冉不在房间。 他赤脚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板着脸拉开房门,没想到会闻到煎蛋的香味,他依着味道,找到在厨房的夏小冉;她穿着围裙,握着锅铲翻转着不沾锅里的蛋,不远处的餐桌上,已经摆了两份吐司、牛奶。 那一刻,傅希尧的心里涌上一股无以名状的满足感,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怎么,终于懂得讨好妳的男人啦?」他想也没想,就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脸还搁在她脖颈间磨蹭,「好香啊!」早餐香,人更香。 夏小冉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手一抖,让锅里的热油溅到了手背上,疼得「呀」了一声。 傅希尧立即伸手关了火,抓着她的手到洗碗槽冲冷水,又找出烫伤药帮她涂了一层又一层,还一边骂她:「妳是笨蛋啊!怎么会烫到?」 夏小冉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细声嘀咕:「还不是因为你……」她的声带受损,声音有些难听的沙哑。 傅希尧差点噎住,还恶人先告状地板起脸说教:「妳这么粗心大意,以后别进厨房了,免得把房子都烧了。」想想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妥当,改口说;「就算要进厨房,也要有我的同意,明白吗?」言下之意,妳要煮,也只能煮给我吃。 傅希尧此时的心情显然很好,他以为夏小冉终于想通了,擦药的力道,也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其实不然,夏小冉很早就醒了,费了半天工夫,才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溜走,她当然想回学校,不,只要没有他的地方,她就能喘口气,可是他撂了狠话,不许她离开,她这一走,不知道他会发什么疯,所以只能在房子里转来转去杀时间;昨晚没吃东西,走个几趟就饿了,她在冰箱里找了仅有的几样食材,想作份简单的早餐果腹,怕他起来后,看到没自己的份又生气,才特地作了两份。 夏小冉想了想,还是哑着声答应:「明白了,你要我作,我就作。」她明白,蚍蜉撼不了大树,她能做的只有屈服,她必须收起所有的不甘,她更明白,她的自由捏在傅希尧的手里。 傅希尧拉着她到餐桌旁坐下,明明面前是最简单不过的早餐,他却显得很高兴,把吐司涂满果酱,咬了一口,开心地瞇起了眼睛,心念一起,还递到她眼前,「妳吃吃看。」其实,她面前也有一份,可他非要她吃自己的那块。 夏小冉摇摇头,他却固执地看着她,十足的霸王一个。 夏小冉无奈地找了他没咬的地方吃了一口,甜得牙都软了,忍不住抱怨:「太甜了!」 「越甜才越好吃,不识货!」他满意地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吃着。 夏小冉撇撇嘴,捧起玻璃杯喝了口牛奶,想冲淡嘴里的甜味。 他忽然笑了笑,指指自己的嘴巴,夏小冉不解,愣愣地看着他,模样可爱极了,他猝不及防地越过餐桌,吻住她的唇瓣,末了还舔吮一番,在她耳畔低语:「小花猫,今天的牛奶味道不错,该赏。」表情、语气傲得跟古代的王孙贵胄一样。 夏小冉立刻红着脸低头,索然无味地吃着煎蛋,本该是缠绵的调情,在她看来,是不得不从的折磨。 傅希尧以为她在害羞,哈哈笑出声来。 吃完早餐以后,他心血来潮想去骑马,便问她:「妳会骑马吗?」 「不会。」夏小冉摇头。 他咧开嘴笑,推她进房间,催促道:「快去换衣服,我带妳去骑马!」他说着,自己转身也去换衣服。 夏小冉沉默了一阵,还是乖乖去换衣服。 中途,傅希尧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又斜眼看了看夏小冉所在的方向,然后避开她,去书房接电话,夏小冉听见他走出去的声音,觉得奇怪,又想到他阴晴不定的性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只是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轻松的笑容。 他沉着脸,重新换上居家服,转身跟她说:「我刚刚看了一下天气预报,今天紫外线指数过高,还是不要去马场好了。」 「嗯,那我……」能不能走? 她没敢往下问,他又用那种眼神看他,像是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像是不许她忤逆他,否则就要把她吞了似的。 他表情淡淡的,「天气这么热,我们今天哪里也别去,就待在家里吧!凉快。」 「好。」除了这个字,她还能说什么? 谁教她遇到的,是个不可理喻的混蛋,霸王中的霸王! ◎◎◎ 几百坪的公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很空荡、很冷清,夏小冉就趴在落地窗前,什么都不做,也不说话,眼睛孤独地望向窗外的景色,像痴傻了一样地沉默着。 傅希尧刚在书房谈完公事,走出来就看到她这副失魂的样子,心里不太好受,快步走过去,轻松地拦腰抱起她到沙发坐下,「怎么轻得像根羽毛?」见她不肯说话,又亲了亲她的额头逗她,「在想些什么?妳不是喜欢看电影吗?家里有很多新片,怎么不看?」 夏小冉垂下眸,勉强被他搂着,索性趴在他的肩头,呆愣着好久才摇摇头,闷声说:「一个人看没意思。」明明是负气的话,不过用她吴侬软语的糯音说出来,反而有些撒娇的味道。 傅希尧一听就开心了,眉开眼笑地拧了拧她的鼻尖,笑道:「怎么,是在怪我没陪妳吗?」说着,就松开搂着她的手,往电视柜走去,抬起手,习惯性地拿出一部谍战片,忽然想起,女孩子应该不喜欢看这种类型的电影,又艰难地找出了一部爱情片,心想,这个她应该会喜欢吧? 不知不觉中,傅希尧慢慢开始顾忌夏小冉的感受,似乎只要她会笑,他也会跟着高兴,那种怜惜的情绪,是陌生的。 他抱着她看了一整个下午的电影,当看到男、女主角因为误会,而天涯各一方的时候,她哭得特别伤心,那泪水多得吓人,他真怕她把自己哭瞎了,一气之下关了屏幕,「那都是编剧为了煽情写出来的,有什么好哭的……」 本来还想说她两句,可是低头一看,她蜷在自己怀里,两个眼眶红得跟兔子似的,本来嫩嫩白白的脖子上,一圈的青紫,他又不忍心了,温和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抱紧她柔声说:「我是说真的,那导演根本就不懂,找来的演员,一首小夜曲弹错七、八个音,还演什么音乐天才,不是白让人看笑话吗?」 夏小冉抬起头,看了他半天,表情有些许的错愕,「你听得出来?」 傅希尧呵呵地笑,「那么明显,我怎么听不出来?妳太小看我了,我学钢琴的时候,妳还没出生呢!只是我后来没往这方面发展而已。」 看她还是不信,他索性拉着她到琴房,那里有一架白色的钢琴,他有模有样地坐下来,弹的居然是她喜欢的「月光」,而且音感流畅得根本不像是业余的,更是让夏小冉傻了眼。 「看妳听得这么陶醉,就证明我没有退步。」傅希尧得意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我还会四手联弹,妳跟我合奏一曲吧?」 四手联弹?夏小冉眼底掠过一抹痛楚,盯着黑白相间的琴键,细声回答:「不了,很晚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那段只属于她和邵峰的回忆,她不允许任何人,尤其是他来破坏。 傅希尧不知情,只乐呵呵地环着她的肩,「饿了吗?走,我们吃饭去。」 他们没走远,就在楼下一家连锁的西餐厅用餐,夏小冉也学乖了,傅希尧要她吃她就吃,要她笑她就笑,她做了他喜欢的听话的木偶娃娃,一顿饭下来,相安无事。 ◎◎◎ 眨眨眼,一天又过去了。 傅希尧爱干净,一回去就先洗了澡,夏小冉一个人待在客厅,总想着自己有件事没做,后来一拍脑门,终于想起来,她今天忘了打电话跟岳学长报平安!翻了翻手提袋,手机没在里面,她又到处找了一圈,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按了几下才发现是关机状态,她一时间也没想到什么不妥,开机就先拨通了岳天恒的号码,先报平安,又跟他说了两句就挂了。 不过,她才刚挂断手机,屏幕又闪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的号码是傅希尧帮她新办的,没什么人知道,会是谁打来的? 夏小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轻轻地「喂」了一声,而对方刚喊了声「小冉」,她整个人就吓得魂飞魄散,手机像烫手山芋似的,被她扔到沙发的另一边;不!不……是她听错了,肯定是她听错了! 她抱着膝,安静地坐了好久,眼睛还是不安地瞄着手机,又不死心地爬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居然还在保持通话中,对方没有挂电话! 可能听到她的动作声,那边又遥远地传来不确定的声音:「小冉?」 夏小冉捏紧手机,捂着唇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一辈子? 真的……是他吗? 「小冉,我知道是妳。」他顿了顿又说:「我在楼下,妳下来,好不好?」语气微弱得已近乎哀求的脆弱。 他不是才刚醒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还是因为急着想见自己一面? 夏小冉光是这么想,都觉得心疼死了,可她又能怎么做?见了面能解决什么问题?她不能见他,这么丑陋的自己,怎么配去见他? 邵峰不死心,依旧坚持:「我会一直等着妳的!」 他的话让夏小冉心酸得几乎失控,只能迷蒙着眼睛,大声喊着:「邵峰,我不在学校,你回去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最后这句绝情的话,已经拚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以为他去了学校。 怎料,那头邵峰沉默了半晌,却说:「我……知道妳不在学校,我现在就在『豪景尚都』的楼下,我们先见一面,有什么事,见面再说。」 殊不知,这句话在顷刻间,将夏小冉推到绝望的深渊。 他知道她人在豪景尚都的公寓,就不会不知道,这里是傅希尧的住处;就不会不知道,她和傅希尧那些龌龊的事;就不会不知道,是她先放弃了他!而这些,全都是她不想让他知道的!就算拥有再坚强的壳,也挡不住接二连三致命的冲击,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块一块的撕开来,支离破碎,已经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僵着脸还没回答邵峰,手机就被人粗鲁地抢走,她抬头愣愣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傅希尧,他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锐利如刀,而且是淬了毒汁的,哪里还有半分温情?只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而已。 只听见他用比千年寒冰还冷的声音说:「她不会下去的。」说着,就随手把手机往身后一甩,朝她步步逼近。 「妳哭什么?这回哭,肯定不是因为我吧?」 「妳的人都还没离开我家,就等不及要跟旧情人藕断丝连了?」 「妳以为他能改变什么?」 「还是妳眼里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他每走一步就问一句,然后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夏小冉根本没有半点反应,她脑子里还在想邵峰,还在想,他到底知道了多少;还在想,他要跟自己说些什么,总之,满眼、满心都是他,根本没有傅希尧的半分位置。 傅希尧被她无动于衷的忽视彻底惹毛了,大手一扯,就拉着她进了卧室,那里有一整面镜墙,不过,在夏小冉眼里,那是耻辱的墙,见证着她堕落的过程。 他拉着她的手腕到镜子前,又粗鲁地松了手,她忽地跌坐在地上,骨头刺痛,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彷佛已经灵魂出窍一样;傅希尧看着她落寞的样子就一肚子气,冷冷笑了一下,拳头一捏一张,「嘶」地一下,就把她的衣服扯了个稀巴烂,捏住她单薄的肩膀,恨恨地说:「妳看,这些都是什么?」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一身暧昧至极的吻痕,傅希尧故意制造的烙印,就像贴了他标签的宠物。 如此的不堪。 傅希尧冷笑着讽刺她:「妳以为离开我,就能跟邵峰在一起了吗?他知道妳已经是我的女人,还会要妳……啊!妳发什么疯?」她忽然狠狠地在他的手臂,咬了一排牙齿印,他疼得把手缩了回去。 她也跟着笑,不过比哭还难看,喃喃道:「是啊,我们是不能在一起了……可是这又怎么样?即使他不要我,我也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 即使他不要我,我也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如此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地嫌弃他? 傅希尧一气之下,挥拳捶向身侧的镜墙,剎那间,镜子像蜘蛛网一样龟裂开来,他的拳头也被破碎的玻璃,刮出了几道血痕,他却不觉得疼,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夏小冉的眼睛,明明是天生的笑眼,一笑起来春光明媚,现在怎么可以淡漠、怎么可以不把他放在心上呢?怒火烧得他的心翻滚地疼着,全身都被她气得颤起来,英俊的脸庞已布满骇人的戾色。 夏小冉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不哭反笑,「傅先生,我觉得你真可怜,真的。」她不怕死地强调,在她眼里,一个完全不懂爱的人,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斑斓的水晶灯下,夏小冉的笑容太过灿烂,刺激了傅希尧,他伸手用力地揪起她的衣领,把她拖到床上,狠压着她,如野兽般凶狠地撕咬她的唇瓣,她却像根木头一样,没给他任何的反应,那双眼像看笑话似地盯着他,可恨得让他恨不得毁了她! 他头一偏,失控地张嘴咬住她瘦削的肩头,她痛得忍不住「啊!」了一声,嫩白的皮肤上冒出猩红的血珠,有些还沾在他的嘴角,魅惑的红色,妖冶极了。 彷佛这样还不够,他的手还渐渐地往下探寻,然后伸了指头进去,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她忍不住弓起身体,恨自己有了反应,羞愤地拚尽力气推开他,他愣了一下,又猛地朝她扑过来,像一个张开黑色羽翼的恶魔,将她密密实实地笼罩在他的世界里。 她始终斗不过他。 此时此刻,她深爱的人正等在楼下,而她正在跟她恨极的人苟且。 她绝望地放弃了所有的挣扎,手臂瘫软在身侧,无力地随着他进入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摆动,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他忽然不敢看她,捡过身边睡袍的带子,把她水样的眼睛蒙住,身下的力道不减反增,恨不得把她揉碎,融进自己的身体里!让她知道她是他的,只有他能这么疼她、爱她、占有她! 她被他无情地占有着,一整个晚上,昏了醒、醒了又昏过去,像跌进一个无休无止的深渊,浮浮沉沉。 只不过,楼上的人,极尽缠绵;楼下的人,彻夜未眠。 邵峰的脸色比纸还白,呼吸一下重、一下轻的,额上还冒出细细的汗珠,这么炎热的天气,他的腿上竟然盖着一张厚厚的毛毯,他毫无知觉,手指机械地一次又一次按下拨号键,只是里头永远传来「该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这样冰冷的字眼,他的心像被凌迟似的,痛得入了骨髓,肋骨上的伤,更让他雪上加霜,几乎快要不能呼吸。 他的助理李玉文越看越着急,终于忍不住劝说:「呃,邵先生,要不我们先回医院吧?」邵先生根本没有痊愈,强行出院对他的身体有害无益,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邵部长第一个不饶他! 许久之后,邵峰才掀了掀唇,「不,再等一会儿。」 直到那盏晃眼的灯熄灭,天已露白,他终于支撑不住,在车里昏了过去。 问世间,情为何物? 第三章 灿烂的阳光,漫进欢爱过后旖旎的室内,凌乱的黑色大床上,两人亲密无间地相拥着。 傅希尧的眼睛紧闭着,呼吸很平稳,似乎还在睡,浓黑的剑眉、高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整个五官立体得异常俊美,熟睡的表情安详得像个孩子,但夏小冉很清楚,这个人清醒的时候,是个不可一世的暴君,没有人比他更矛盾,她缓缓地闭上眼,不受控制的泪越流越多。 这样无声的抽噎,让傅希尧醒了过来,太过激烈的欢爱,耗去他不少精力,他瞇着眼睛看了看挂钟,还不大清醒地嘀咕:「怎么醒了?还早呢!」他说完才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发现怀里的人在闷声哭,粉肩一侧,还有他发狠留下的牙齿印,身上也被他啃得没一处完好的,他心里一紧,忽然想起昨夜自己不顾一切的粗暴,说不定伤了她,于是掀开被子想瞧一瞧。 夏小冉却以为他还要再折磨自己,纤细的手臂掐着他的肩,哀哀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力捶打他,似乎要发泄这段日子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那表情哀伤得连他的心都受不了,也就这么随她出气发泄,直到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再也哭不出来,他才抱起她到浴室,洗去一身的黏湿。 他出门的时候,她还继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道:「我有事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再带些吃的给妳,妳乖乖的,别再哭了。」 她睁开眼望了他一下,又重新阖上,他沉下脸摇了摇头,穿上外套就出门了。 ◎◎◎ 才回到公司,秘书就报告:「傅总,周先生已经等了您一个上午了。」 傅希尧点点头,可等他开门走进办公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挨了一拳,他伸手摸摸嘴角,再低眉一看,见血了;他「砰」的一声阖上门,有些犀利地盯着一脸怨气的周跃民,冷冷地呵斥:「你发什么疯?」 「不是我发疯,是你疯了!」周跃民握着拳头,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似乎在控制自己,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真不明白,不就是一个女人,你们有必要这样闹吗?」现在是怎么回事?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吗? 傅希尧心里恼火,却面无表情地走到酒柜,拿了瓶烈酒,倒了一杯猛灌,盯着手上的伤口好一阵子,然后才嘲讽地说:「你烦不烦啊?你很清楚邵家对夏小冉做了什么事,他们还能在一起吗?没有我,她能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吗?况且是她亲手写了切结书,保证他们会断了关系后,我们才开始的,我没对不起他。」 周跃民涨红着脸,忿忿道:「可是再怎么说,她也是邵峰的女朋友!」 「曾经是!」傅希尧狠瞪了他一眼。 「那你呢?你不会是认真了吧?你以为,你家就不会闹革命?」周跃民咄咄逼人地质问。 傅希尧一窒,一下子被他问倒了,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很快地便替自己辩驳:「现在又不是谈婚论嫁,关家里什么事?」 周跃民耙了耙头发,忽然喊道:「啊,烦死了!我现在就订机票南下,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了!」 他表情淡淡地说:「随你。」 傅希尧赶回公司,是为了一个签约会议,结束后他根本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心里惦记着夏小冉一个人在公寓,特意去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带回去,没想到夏小冉居然还躺在床上;他第一反应就是摸摸她的额头,很快又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发烧。 他换了身衣服,抱她到饭厅,拍拍她的头安抚,「没什么精神呢!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她默着声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他有些不高兴地问:「才吃那么一点就饱了?再多吃一些!」 她摇了摇头,「难受,吃不下了。」 「哪里不舒服?」他伸出手想碰碰她,可她却像受惊的小动物,猛地一缩,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厌恶、充满恐惧;他难受极了,他想对她好的,可她看似柔弱,实际上顽固得跟石头一样,永远将他排拒在心门之外,偏偏他犯贱,她越是这样,他越想接近她。 「冉冉,妳别怕我,好不好?」他放软了语气,把她纳进自己怀里,揉开她握紧的拳头,放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妳乖一点,跟我好好过,好吗?」他该怎么做,她才能接受自己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疑惑地睨着他,他跟她,怎么可能好好过? ◎◎◎ 又到了晚上。 男人和女人一旦有了身体的纠缠,就再也分不开了,只会越缠越紧密。 他低喃着她的名字,碎吻落在她受伤的肩上,反复舔吮,知道她害怕,他就克制住自己出闸的欲望,用前所未有的温柔,教导她作出该有的反应,想给她一次美好的回忆。 但她怎么也放不开,他不死心,一直吻、一直揉,终于听到她控制不住的呻吟,他兴奋极了,小心翼翼地分开她拢紧的双腿,环住自己的腰,倾身融进那份独有的温暖里。 夜,是属于情人的疯狂。 就在攀越高峰的瞬间,她哭喊着抱住他,他以为她跟自己一样舒服,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喜悦,却听见她问:「你什么时候会放了我?」这句话狠狠地、无情地搧了他一巴掌,击溃了他刚刚拾起来的温柔。 怎么还有女人这么不识好歹? 他怒极反笑,反手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双手来回抚摸她细滑的背脊,声音听不出喜怒:「什么时候?不管怎样,也要等我腻了吧!说不定,明天我就让妳滚了,别以为妳多矜贵!」 她咬紧唇不再说话。 半夜醒来。 她又不在他身边,浴室的小灯开着,他轻轻地走过去,听见里头传来压抑的哭声,他像被人用刀狠狠地戳进心窝,疼得他透不过气来。 快天亮的时候,夏小冉又偷偷地躺在傅希尧身边,还是离他很远、还是蜷着身体、还是背对着他。 傅希尧微睁开眼看她,娇娇小小的背影,瘦得让人心疼,心想着,是不是该给她好好补一补?可她总是不吃东西,一哭起来又没完没了的,怎么可能丰腴起来?他抿抿唇继续假装熟睡。 到了上班的时间,傅希尧起床,简单洗漱一下就换上西装,下意识往床的方向看,发现夏小冉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一遇上,她立刻窘迫地闭起眼睛躲闪,这让他心情大好,薄唇勾起浅笑的弧度,走近她,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乐呵呵地笑言:「好啊,居然还敢偷看我换衣服,妳说,该不该罚?」 夏小冉缩了缩脖子,倔强着不肯说话。 傅希尧玩兴一起,硬是要拉她起来,捏着她的手心要求:「快,替我打领带!」 他又是亲、又是挠的,夏小冉实在是没办法,僵着脸乖乖地接过斜纹的领带,替他打上,以前在家她也常常帮爸爸,所以轻车熟路的,很快就打出一个漂亮的绅士领结。 傅希尧是极注重仪表的人,照了镜子后也忍不住激赏:「打得还真不错!」说完还揉揉她的头发,她忽然拉住他的手,他一愣,问道:「怎么了?」 夏小冉抬起头看他,犹豫了半晌才说:「我、我能不能回去上课?快要期中考了……」 傅希尧失笑,顺势坐在她身边抱住她,她的腰都瘦得只剩下骨头了,他心里有些不快,可还是带着笑意说:「当然可以啊,我又没圈妳、锁妳,只是不希望妳乱跑,让我担心而已,妳想去哪,我都不拦妳;对了,妳学校离这里也有段距离,我让林进接送妳吧!」 夏小冉一怔,试图跟他商量:「我自己搭车,好不好?」 傅希尧脸色一沉,不复刚才的温和,眼神深邃,松开她站起身才说:「我去上班了,妳列张课表给林进,有他接送,妳比较方便,我也能安心。」 夏小冉看着他的背影,良久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心里苦笑,方便什么?方便他监视她吗?不过,去学校总比一个人待在那冷冰冰的公寓,好上几百倍,这么一想,她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她让林进在c大东门转角处放她下车,她不想被别人看到,对自己指指点点的,她的人生够多姿多彩的,不需要「锦上添花」。 恰巧又路过那家咖啡厅,一段时间不见,已经完全变了个样,也才一个月,已恍如隔世;这样也好,她早就不是那个,在里头笑得天真,挽着男朋友看梦幻爱情电影的夏小冉,他们谁都回不去从前了。 蓦地,一个长得很英俊的小男孩拦在她面前,笑得很开朗地递给她一张宣传单,露出两排小白牙,「漂亮的姐姐,有空请到店里坐坐,苏晓沐泡的咖啡绝对一流……啊!我赞美妳,妳还打我!」小男孩护着后脑勺嘀咕,一脸哀怨地看着来人。 苏晓沐好气又好笑,拽着他的胳膊教训:「见到美女懂得叫漂亮的姐姐,喊你妈我,就只会没大没小的喊名字,我不打你还亲你啊?想得美!」 「谁教妳没人家漂亮……」景尧小声说,不过当听到某人「嗯?」的一声威胁,他又立刻识相地改口:「都很漂亮啦!」稚气的声音加上成熟的表情,让景尧人小鬼大的天性表露无遗。 倒是夏小冉有些吃惊,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在面前的两人间来回打量一番,不是很相似啊……他们是母子? 苏晓沐对夏小冉的反应习以为常,咧开嘴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我儿子很帅吧?」觉得夏小冉有点眼熟,忽然回想了一下,「啊,妳不就是之前来的那位小姐吗?」 夏小冉也记起来了,邵峰醒的那一天,自己哭得肝肠寸断的那一天,咖啡馆拆旧翻新的那一天,她曾经来这里悼念过去。 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哑着声喃喃:「不好意思,我要走了。」然后落荒而逃。 景尧看着她的背影碎碎念:「女人都很奇怪!」 苏晓沐又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冷哼:「哼!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 ◎◎◎ 夏小冉去了琴房练琴,因为只有钢琴,才是完完全全地属于她的,没有伤害,也没有背叛,那是她心中仅剩的一方净土。 刚才莫教授暗示,年底还有一次竞争交换生的机会,让她争取,原来不仅她没当成交换生,方欣怡也被刷下来了,名额从缺;维也纳方面的意思是,年底再重新考核,她已经大四了,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但现在的她,怎么去? 「妳已经连续弹错六个音了,还是莫札特的曲子。」安静的琴房,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 夏小冉错手一个重音,「噔」一声,响亮地在空气里回响,她愕然回头,随即沉下脸,「请问有何贵干?」 王岚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看着她一直笑,笑容很灿烂,「唷,找到靠山,说话就是不一样啊,怎么?我哥挺温柔的吧?妳有福了!」 夏小冉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面目可憎到这个地步,气不打一处来,她想撕烂这个蛇蝎般恶毒的女人的嘴,想挖她的心出来看看,是不是黑色的,可是应有的教养,让她做不出这样可怕的事情,她只能横眉冷对,只能言语反击:「是挺温柔的,鳄鱼的温柔,因为你们都是冷血的、因为你们都没有心!」 她用力握着琴边,纤瘦得能看到骨头的手指,青筋涌现,那种失爱的痛,已经漫进她五脏六腑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她浑身都疼;她缺氧,缺一种名为「爱情」的氧气,她觉得她快死了,偏偏她死不了,也不能死,所以这样半死不活地任他们折磨着,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了一切,成为随他们摆布的玩偶。 她忽然笑了,脸颊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可笑容很苍白,她犀利地看着王岚,看得她心里发怵,有些不自在地捏紧手提包的带子。 王岚恼羞成怒,咬着牙理直气壮地控诉:「妳别以为自己很伟大,我比妳更爱邵峰!我爱了他十年,妳凭什么抢走他?」 家里她最小,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哥哥们跟她年纪差很多,不常跟她玩,那时,邵峰的父亲外调,他有段时间就住他们家,他教她写功课、教她骑马、教她打球……她喜欢跟他待在一起,他身上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没有男孩子的汗臭味,说话也斯文温柔,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后来已经不能用喜欢来形容,因为她爱他。 他们两家也有结亲家的意思,她理所应当的以为,他们将来肯定会在一起的;他也不是没交过女朋友,不过都很快就分手了,她不介意,就像她的两个哥哥,谁不是女人一堆?反正结婚后收敛就好,所以她介绍夏小冉给邵峰认识的时候没多想,反正就依学长托付帮个小忙,夏小冉跟他越走越近,她也没有多想,可是邵峰眼里的深情,让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们见面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夏小冉,他还透露出要跟她结婚的意思,这怎么可以? 他的新娘,应该是她王岚才对啊!她不服气,她真的不服气!她恨夏小冉抢走属于她的微笑、属于她的幸福!她恨不得毁了她! 夏小冉被王岚眼底里的痴狂怔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说:「爱情没有先来后到之分,你们并没有结婚,而且邵峰爱的是我,情感上、道德上,妳都是完完全全的失败者,妳怎么诡辩也没有用。」 王岚一下子被她的话,刺得不知道怎么响应,脸红通通的,转念一想,自己这次找她的目的,又重新冷静下来,冷冷笑了笑,「我哥没告诉妳吧?虽然我和邵峰没有结婚,不过我们准备订婚了,到时候,欢迎妳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前两天,邵峰强行出院,又昏迷地被送回来,身体一直反反复覆不见好转,邵阿姨急得六神无主,听说旧时有冲喜的说法,就跟她商量想办场订婚礼,冲一下喜气,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虽然表哥耳提面命,不准她找夏小冉麻烦,可她还是想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只要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夏小冉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好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恭喜。」 没有惊、没有哭、没有伤、没有痛。 等王岚趾高气昂地离开,夏小冉顿时全身无力,双腿一失重,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碰落了搁在琴面上的帆布包包,从里面滑出那间新换了东家的咖啡厅的宣传单。 它店名就叫作,记得忘记。 ◎◎◎ 那样的一个名字,刺中夏小冉心中那一道伤,如果没有了所有的记忆,就不会活得那么痛苦了,可偏偏她什么都不想忘记,每当思念模糊一些,她就拚命回忆从前的甜,想盖过现在的苦,犹如饮鸩止渴。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恭喜」两个字,是怎么说出口的,彷佛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输!至少在王岚面前,她要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她不允许王岚踩着自己的伤口,而获得快乐,她不配。 也许是冥冥中的缘份,那天以后,夏小冉成了咖啡馆的常客,不过,她不再坐靠窗的那个位置。 老板苏晓沐是个插画家,还煮的一手好咖啡,不到三十岁,就有一个八岁大的儿子;她是天生的乐天派,脸上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总是能感染别人,跟她说话很舒服,久而久之,夏小冉也和她成为很谈得来的朋友。 她曾经问过苏晓沐,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伤感的店名? 她笑着说,正好相反,这是一个快乐的名字……记得忘记,放自己自由,学会快乐。 看着苏晓沐的笑容,夏小冉觉得自己也跟她该学一学,至少在面对傅希尧的时候,能尽量轻松一些。 她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白天他去工作,她去上课,晚上才碰面,然后吃饭、看电视、睡觉……很多个夜晚,她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傅希尧搂着她的腰,睡得很熟,她会有种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的错觉,不该有的错觉,她跟这个男人,怎么可能长久? 而且傅希尧越来越奇怪。 他忙起来的时候,会一连几天都不回公寓,她难得松一口气,他却总打电话来,其实他们之间没什么话题,都是说今天吃了什么,或者去了哪里,她以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想确定她在不在公寓,就跟他保证,除了学校,自己不会再去别的地方,可他还是很热衷于打电话,天南地北不相干的事情,都能说半天,比如今晚…… 电话那头,傅希尧一边看文件,一边问她:「冉冉,妳都喜欢吃些什么小点心?」 「烧卖。」夏小冉毫无目的地按着遥控器敷衍他,看了半天,一出节目也没看进去。 傅希尧笑了笑,「我喜欢吃甜点,越甜越好。」 夏小冉应了一声「哦」。 「妳傻啊?『哦』什么?这个时候妳应该说,妳会学作一、两样我喜欢吃的,等我回来才对啊!妳男人在外头工作那么辛苦,妳就不能体贴一点啊?快说,我们几天不见了,有没有想我?」 「我……」那边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似乎在哭。 过了一会儿,傅希尧又转了话题:「我觉得上次那家甜糯米团子也很好吃,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 对于她的沉默,他有种落空的无力感,他对她还不够好吗?她的心是石头吗?为什么总是哭?就不能对他笑一笑吗?他一下子没了心情,觉得气闷、觉得不悦,很快结束了通话。 夏小冉马上松了一口气,她很不习惯,很不想……和他亲密。 没想到才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以为又是傅希尧打来,她按下通话键就说:「知道,我准备睡了。」有一次他半夜三点多回来,发现她还在看电影,差点没把投影机给拆了,还规定她,晚上十一点前一定要睡觉。 「小冉……」是邵峰。 夏小冉的大脑「轰隆」的一声巨响。 彷佛知道她的反应,他急急地说:「小冉,别挂电话!咳咳!」呼吸一急,胸腔就忍不住难受起来,一直咳不停。 夏小冉惊慌失措,忙不迭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邵峰才平缓了呼吸,勉强说:「我没什么事,妳别担心。」 夏小冉听得出来他很不好,急哭了,「你就不能……你就不能……」让我安心吗? 「小冉,我打来只是想问妳,他们都说,是妳主动要跟我分手的,我不信,妳告诉我,是不是我父母逼妳的?」邵峰一字一顿道。 「不是。」夏小冉不假思索地回答,可答得越快,越显得没有说服力。 邵峰彷佛没听到,而是继续问:「我再问妳,妳后来跟阿尧在一起,是不是他逼妳的?」 她一怔,出奇平静地说:「不是。」 沉默了好久,邵峰长叹一声,「算了……无论如何,是我对不起妳。」 他这样说,是不管谁对、谁错,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夏小冉抓着电话,一直摇头,她想象从前那样,受了委屈就窝在他怀里撒娇,他会豪气万千的说:「别难过,我帮妳出头!」她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到了嘴边,却都融成水、化成灰,再也没有说的勇气。 就这样吧,他们只能这样了,这么近,却那么远。 原来已经入秋,怪不得变冷了……她在露台上吹了一夜的风,心中比以往还要清醒。 傅希尧早上从机场回来,看到她睡在露台的躺椅上,本来还在生气,不想管她,后来又忍不住叫了她两声:「怎么还不起来,今天不用上课?」语气不太好就是了。 可一直没得到响应,他觉得奇怪,走过去摇了她几下,还不醒?不对……像昏过去一样! 他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暗咒了一声:「该死的!怎么就不会照顾自己?」少看着她一眼都不行!净是给他出状况! 他弯腰把她抱进房间,轻轻将她放躺在床上,又到柜子找退烧药,幸好上次买的还剩下一些,他去倒了杯温水回来,坐在床头,托起她的脖子想喂她吃药,可她好几次都吐出来,他狠瞪了她一下;想了想,把药含在自己嘴里,然后俯身吻她,于是她喘不过气,只好主动吞咽下去,两人的口中都充斥着药物的苦味;他喝了几杯水,冲淡药味,又在她的额头敷上冰袋,她的体温才渐渐降下来。 可发烧很容易反复,她一会喊冷、一会喊热,帮她盖被子又掀开,他拿她没辙,最后索性自己抱着她,她才终于安静下来;不过,他受不了自己一身汗味,想起身去洗个澡,哪知她突然抱住自己,把小脑袋往他怀里直蹭,像只可爱的小兔子,软软的、憨憨的,嘴里呢喃着:「不要走、不要走……」 这样依赖他、向他撒娇的夏小冉,他从来没见过,心情一下子升到了九霄云外;他不自觉地搂得她更紧了些,冉冉,一直就这样,好不好?别想着过去,也不理会什么将来,这些我都不管,我只要现在。 ◎◎◎ 刚开完一个冗长的会议,傅希尧站在电梯前,忽然问他秘书陈然:「陈秘书,今天还有什么安排?」 陈然答:「没有,您之前吩咐我,今晚要空下来,我都安排好了。」 傅希尧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呵呵,对、对……我都忘记了。」 陈然看了看备忘录,又说:「傅总,傅将军遣人来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今天不回去。」傅希尧脸沉了沉,显出些许的不快。 陈然当了他秘书六年,深知他的脾性,识趣的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进了电梯,气氛明显的更紧张了,看着他的脸色,陈然有些忐忑,一直在回忆自己到底说错哪句话,让傅总不高兴,他会不会让他收拾包袱,回家吃自己? 哪知傅希尧只是问:「陈秘书,你结婚几年了?」 陈然被这无厘头的问话,搞得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不过还是很快答道:「刚结婚满两年。」前一阵子,才刚生了个小胖子。 傅希尧用拳头顶了顶鼻子,尴尬地轻咳两声,「那你老婆什么时候会对你笑、对你撒娇?」 陈然不假思索地回他:「我拿薪水回家的时候,她会对我笑;想要我花钱的时候,会对我撒娇……」 什么跟什么啊?他根本不是问这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希尧一阵白眼,「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可陈然却恍然大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个……傅总,冒昧地问,您是不是想问我,怎么追到我老婆的?」能当傅希尧秘书的人,不简单,何况陈然还当了六年,没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怎么行? 傅希尧冷哼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陈然忍住笑,断定老总不会发怒,继续说:「我老婆她啊,当初嫌弃我长得矮,根本不甩我,我天天风雨不改,站在她宿舍楼下等她,送早餐、送饮料、唱情歌,总之,能做的事都做了!」 「就这样追上的?」怎么这么没创意、这么没建设性? 「也不是!她出生在单亲家庭,没有安全感,所以才想找个高大一点的男朋友;后来,我岳母生病,是我陪着她照顾岳母,一直到出院,她才终于点头接受我了。」 两个人在一起嘛……条件是其次,重要的是心! 想到这里,陈然有些奇怪地瞄了傅希尧的后脑勺一眼,心里嘀咕,傅总从来不缺女人,怎么还问自己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