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相公》 楔子 【楔子】 “请问,怎样才能让相公答应我的请求?”素衣女子低落地问着一位扮相艳丽的媒婆。 “哇哈哈,你可问对人了。”年轻的媒婆大方地说道:“无非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是,”素衣女子绞着手指,有些难为情地嗫嚅道:“我有试过了。” “不管用?”女人的三大法宝耶,竟然不管用? 满脸为难的小女人点点头,不像是在说笑。 “你是怎么做的?”浅施粉黛的媒婆惊讶地问。 “我有哭哦,可是一哭,相公的脸色就会好难看,好像哭的人是他。我还有说他要是不答应,我就……我就……”她是很想撂狠话啦,可是只要一瞄到相公紧蹙的眉头,她就不忍心说出口啦。 “这样呀,”媒婆露出窃笑,从脚边的书箱里挖出两本春宫推到女子面前,“那就学些媚功,保证你无往不利。只要你吹吹枕头风,男人哪能逃得过?” 女子脸蛋红了,连玉颈也红了。“当年成亲时,我……我……有看过啦,不过我家相公他……”每次欢好,她总是最先晕掉的那个,哪来力气施展媚功呀。 “呃……既然这样,写休书!当面开不了口的,通通写下来,吓吓你相公,你只要不按手印,就作不得数。”慢着!媒婆说到这里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这女子的相公,是那个瞄人一眼就能让人从头凉到脚、动不动就让不顺眼的人消失或是得重病,而且好死不死还掌握着她把柄的长安第一大药商,要是让他知道是她出的馊主意,绝对会让她这个小媒婆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长安消失,说不定连尸骨都没留下。那人与其说是药商,不如说他是长安掌控众人生死的阎王。 一股恶寒攀上身体,她又一次被自己的心直口快给害到。完蛋了! “休书?”素衣女子圆圆的眼睛一亮,彷佛看到一线希望。 “好啦好啦,其实事情没那么严重嘛。”她赶快想办法补救。 “很严重。”素衣女子气鼓了两颊。“快告诉我,怎么写。” “适才我嘴太快,没仔细想过,其实……给男子的休书不太好写,你瞧,休书一般会提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之词,你听说过有夫德、夫言、夫容、夫功吗?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写嘛!”抹掉额头的冷汗,她偷偷庆幸自己的机敏。 “对吼!”女子鼓着粉嫩的双颊,沉默不语。 “我在长安这几年,也听说你家相公一切以你为重,你就不要胡思乱想啦,快些回去,煮几个好菜,讨他欢心为上策。” “我不要,人家还在生他的气!”小小的身子自椅上站起,摆脱刚才小媳妇的委屈,很有志气地道:“我决定要争口气……我想到要怎么办了,谢谢你孤霜,我先走了。”写休书的法子不成,但也给了她一丝灵感,心中顿生一计。 “喂!你这是决定什么了?喂!不要不说清楚就走啊,快回来。”可任她再怎么呼喊,那道玲珑的身影仍头也不回的消失了。“完了完了,她到底要干么呀?冷面阎王可别把这事怪到我头上啊。天灵灵地灵灵,神仙佛祖保佑啊!” 可怜的媒婆打了好几个冷颤。 但愿此事不会变为一桩坏事! 第一章 【第一章】 繁华的长安是大唐王朝的中心,一条宽广的朱雀大街由南至北纵贯整座雄伟的长安城。 杂沓汹涌的马蹄声,倏地在这条喧闹长街的一端传来。 “哎哟!不好了,国舅爷又出府了。” 街道中行进的行人,往来的胡商,道旁的小贩,无不心生恐惧,有的人吓白了脸,有的人双脚打颤,众人纷纷走避。 轰隆隆的马蹄声渐近,铁蹄敲击青石传出的声音,震得街旁的槐树瑟瑟发抖。 初次来到皇城长安的风长澜瞥见这一幕,轻掀灰色布袍,缓步踏上街道旁隆起的土坡,放眼朝远处望去。 只见约莫五丈之外,烟尘蔽日,七八匹高头大马齐头并进,一路朝这边狂飙,在最前头的两匹马上,两位奴仆打扮的汉子各执一条马鞭,向路上来不及躲闪的老幼妇孺抽打着,硬生生地在街道上打出一条血路来。 天子脚下也如此不安宁。风长澜皱了皱眉。 嚣张肆虐的笑声越来越近。 路旁,有体弱者被推倒在地,有稚幼小童被马蹄踩碎了手骨。风长澜眉头不曾动一下,冷冷地看着,与生俱来的冷情冷性,十几年无良双亲的教诲,使他不会对任何无关己身的事动一点点怜悯之心。 这一点也不关他的事。 头前开路的马儿来到风长澜的左前方。蓦地,开路马跑偏了方向,坐在马背上的奴仆并未察觉,依旧甩鞭抽打,伤到的人越多,越助长他们恶劣的气焰。 在打倒三位老汉之后,鞭尾回抽,鞭梢挟带劲风,凌厉的扫过了风长澜的脸。 一道细细的青红瘀痕顿时浮在净白的颊上。 十四岁的风长澜没有动,大凡这般年纪的男孩,该是会叫痛或是惊恐失措的,可他没有,他只是浑身泛起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冽和阴森。 沾上尘土的灰布圆领袍衫在劲风里被吹得猎猎作响。 疾驰的马队轰隆隆地呼啸而过,最后只剩下满街的狼藉。 “好痛!我的老骨头哦……” “呜呜,我的孩子,你快醒醒。”一位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号。 “该死的国舅……” “嘘,你不想活了吗?如今这大唐,韦氏一族谁敢得罪!”当今圣上受风痹之症所扰,韦皇后一家悄然把持朝政,韦氏日渐坐大,在长安城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使国舅爷今日当街杀人,也无人敢拦。 “唉!该死。” 外界的谈论,丝毫不影响风长澜,他漫步走下土丘,来到街心,顺着街头的血路和马蹄印,气定神闲地往北边走。 脸上的伤并不重,只是微微有些发热。 半个时辰之后,风长澜不动声色地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前。宅前的汉白玉阶下,全是杂乱交错的马蹄印。 就是这里。 薄唇微微一勾,风长澜闪进大宅对面的槐树林,用轻功攀上树干,深秋未掉落的枯黄树叶,正好掩住他那一身暗沉沉的灰。 傍晚前的轻风,从槐树林内若有似无地缓缓朝大宅吹送。 阴森森的冷唇又是一勾。这风来得正好。 等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工夫,策马狂奔的国舅爷带着大队人马回到大宅前。 “今日真是痛快!那些穷鬼叫得好过瘾。”着蟒袍的男人翻身下马,口沫横飞地与友人调笑。 “是呀是呀,韦兄,今日又让你赢了。” “你要不服,明日再来。” 隐约听见交谈的风长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两指从包裹严实的布包里捻了一撮白灰色的粉末。 遇上轻风,粉末在风长澜的手里倏地被吹散,风儿无声无息地将它们吹向大宅。 不管这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论他们是否作恶多端,不招惹他,他便不会多管闲事,但若谁令他风长澜不快活,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 瞧不见的风席入大宅,扑上携手并肩迈进宅子的男人和仆役们,下一瞬,这些人的动作都慢了一下,接着,某个瘦小仆役的惨叫打破缓滞的气氛。 “我要杀……你们好可恨,啊……杀了你们。”瘦小仆役满面通红,眼睛像发狂的野兽。 还未等他触摸到腰上的短刀,便被更高大的同伴打倒在地。而高高在上的韦国舅,此时已被莫名的愤怒和杀意控制,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的抽出腰间佩刀,虎目大张,见人就砍。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你们都要杀我,你们都要害我!”他失心疯似地挥舞长刀,朝着宅院中杀去。 奴仆们彼此残杀,宅中男女相互撕咬。整座金璧辉煌的大宅顿时陷入一片阴沉沉的血雾中。 很满意眼前所见的一切,槐树上的风长澜小心收紧右手掌中的小布包,严防更多的粉末飘扬出来。 这种灰白色的毒粉是出自他娘亲之手,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令人陷入疯狂,变得凶残如兽,见人便想与之拚命。 风长澜甩干净手,轻松的自树上飘下,神态自若。风家的孩子,打小即被娘亲以毒物喂大,那些让常人疯狂的毒粉,对他们根本无效。 宅院中疯狂的喊杀声渐渐的引来百姓,三三两两的群众正带着惶惑又恐惧的心情慢慢向这边围过来。 他们都在好奇国舅府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仆役在门口打得你死我活,宅里还飘出可怕的嘶吼。 人会越来越多,他得尽快离开,是时候该回天山了。风长澜不着痕迹地掉头,朝城门的方向前行。 他们风氏一家,长居天山,风长澜他爹没隐居深山之前,是大唐人氏又敬又怕的大天师,他娘则是又爱救人又爱研制毒物的苗疆药姑。 思及爹娘,一双黑靴慢了下来。 长长的晚秋斜阳扫过繁华的朱雀大街,灰扑扑影子被拉得长长的。黄叶卷着细尘掉落在街边的沟渠里,一两只回巢的乌鸦正呀呀嘶叫。 好冷,但天山比这里更冷。 若有一个人能伴着他左右,即使不说话也好。孤冷的他心上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来自寂寞的心情。 “小哥哥,小哥哥?”一个软软的幼嗓在他右边响着。 他撞上一双干净明亮的圆眼睛。 狭长的杏眼填满冷意地打量着圆亮眼睛的主人,看见一个腿短身矮,两颊粉嘟嘟,一身青蓝白纹衫裙的小姑娘。 目测她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柔软的头发梳成两个小髻,顶在头的两侧。 “小哥哥,你是要出城吗?”手提食盒的关小白面对满脸冷意的风长澜,微微打了一个冷颤。这位小哥哥好冷哦,比秋风还冷。 别人冷归冷,她的热情可不减,迈上一步,关切地看着嘴角有伤的小哥哥。 风长澜不是一个情绪外露或是会轻易与人交谈的男孩,他冷傲地昂首,加快步伐,迈向出城的方向。 世间众人都入不了他高傲的眼。 风家的任何一个人来到山下,都能搅乱世事,令众生敬畏。 “小哥哥,就你一个人吗?”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吧?怎么能长那么高走那么快? 关小白这颗小胖冬瓜,吃力地跟在风长澜身后。 其实她也不是有意要跟着他的啦!她手上的漆器食盒里是热腾腾的酱肉大包,这是她的闺中好友诸葛悠仁特地做给她的,本来打算在肉包子还热呼呼、圆胖胖的时候奋力跑回家里,把好吃的大包分给爹娘哥哥。可是,就在灰暗的暮色里,她看见了他。 那孤单的身影莫名地减慢她跑回家的速度,瑟瑟长风中卷起的灰布袍子牵着她向他靠近。 来到他跟前,瞧见他脸上的伤痕,她就再也无法掉头回家吃肉包。 “小哥哥?你的爹娘呢?”包子好吃,可是提着跑好吃力呢,关小白卖力提着小短腿,咚咚地跑到风长澜的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没有任何视线交流,风长澜轻巧的绕过小障碍继续前行。 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关小白不屈不挠毫不放弃,若她就这样回家了,她一定会睡不好,会夜夜想起寒风里孤冷的身影。 “小哥哥,你是外乡人吧?”他一定是初次来到长安,才会想在这会儿出城。关小白很笃定地想。 没人回应。 无声的脚步后仍跟着很没用的喘气声。 “别看……长安这么繁……出了城,可是很难找到打尖的地方呢。”关小白好心劝说。 这个女孩好啰唆。风长澜双手缩进宽大的袖子。要不是小姑娘那双晶灿如星的眸子清澈无邪,他早将她甩进街道边的沟渠里了。 第二章 风长澜不否认,那双眸子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圆圆亮亮,晨星般的眼珠,混和着清澈和热情—与他与生俱来的孤冷有着天壤之别的热情。 “小哥哥,出了城门没有灯火,会碰到好可怕的东西,我爹说没灯火的地方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小哥哥,不如今夜就留在城里吧。”出了城便是一片接着一片的荒山,要去哪里找人家?想讨口水喝都难。 拖着发酸的腿儿,关小白又鼓起勇气,再度跑到灰色身影的前方,堵住他的去路。 “小哥哥,城门马上就要关了,我不骗你哦,我大哥是万年县的捕快,我二哥是长安县的捕快,几时关门开门我比城里的小孩都清楚哦。”她苦口婆心的说着,单纯地希望他能相信她。 不发一语的绕过她,风长澜环顾四周,见暮色里人影幢幢,行人如织,此际正是入夜前最热闹的时刻,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轻功疾行,恐怕会招来侧目。 风长澜皱紧眉头,再这样耗下去,他就真出不了城了。思及此,灰色的袍角下双脚迈得更快了。 “小哥哥,你真想出城最好和你爹娘一起。你爹你娘呢?” 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而已。风长澜听她提到父母,心里轻哼。 “他们没在这里吗?那兄长呢?” 兄长姊妹?还是不见为好,见了面便要尖锐的相互比试一番。 “小哥哥,夜里好冷,你不要穿得这样单薄出城啦。”关小白停住步子,小口小口地吐着白烟,伸出细嫩的小手牵住就要飘然离去的灰袖。 牵住他的同时,她还很不小心地碰到了他缩在袖中的手。 那双手冻得像千年寒冰。 关小白突然顿住,心疼地垂着眼,眼底浮起一层雾气,“小哥哥,你的手好冰,你一定很冷。” 那可怜兮兮的语气,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软化。 风长澜停住步伐,回头,眉头皱得更紧。她哭什么?他不是冷好不好,他只是从小被喂了太多毒物,身子阴寒而已,即使是在盛夏,他也冻得像一块冰。 她竟然为这个掉泪。 他冷冷地甩开牵扯,继续出城的路程,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再维持平静无波的心绪了,只觉得心头有一丝乱。 后头的小女孩安静下来,乖乖地跟在后头,不时有畏寒的吸鼻声响起。风长澜原本光洁的额头打起了皱折。 晚风很凉,却怎么也吹不走尾随在后的小圆球。 橘色的残阳褪尽,黑压压的夜色笼罩人间,星子浮出在暗沉的夜幕上。 高大的明德门清晰起来,不再是夜色中一个庞大的影子。还有一丈之遥,他便能迈出这座城。 五门道的明德门,有三扇城门已被守城兵士关闭,剩下左右两侧的城门正在闭阖当中,只要加快步伐赶个两步,他便能出城。 “小哥哥……你一个人很危险……你别出去好不好?”不若刚才活力十足的语气,她可怜巴巴地说道。他年纪又不大,一个人出了城怎么办? 挪动的步子慢了,风长澜在心底听到断裂之声,在夜色里那么清晰。 他孤寂的内心,蓦地涌起好多奇怪的念头— 若有一个人,能经常这样对我微笑;若有一个人,经常环绕我左右,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她在那里;若有一个人,能常在我耳边说着话,说什么都行;若有一个人,能够珍视我、看重我,在意与我有关的一切…… 若有这样一个人,他愿意为了她停留! 他愣在心中强大的渴望之下。 关小白抬眼,看了还未完全关上的城门。以小哥哥的速度,只要跑两步就赶得及出去了。 她内心焦急,丢下食盒,急急地扑上前抱住他的腰。“小哥哥,留下来。” 他俊眸微瞠,视线缓慢地与她对上。 好暖……首先注入他心底的是与他有着天壤之别的温热体温,很特别,源源不断度过来的暖意,从她死搂住自己的腰上缓缓传来。 她的眼底有着担心、不安和恳求。 没有人这样瞧过他,从来没有。 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这样抱过,也从未有一个人,用这么充满感情的直率眼神看着他。 若有这样一个人…… 胸怀中那具冷冷的身体没有动作,关小白放松了力道,两臂松松地挂在他的腰侧。小哥哥好像要留下来耶。 “这里很痛吧。”小手移到风长澜的脸上,小脸皱起来,彷佛那道伤在她脸上似的。 他无言偏头,留给她一个冷冷的侧脸。 “我都差点忘了,”关小白突然眼睛一亮,一只手拉住风长澜的束带,一只手在怀里摸来摸去,好半晌才听她道:“小哥哥,这是我家的散瘀灵药,来抹抹,我抹药的时候都不会哭,好勇敢的!我爹说我常在外面乱跑,带点药在身上他比较放心,这个药很好哦,给你用。” 矮矮的关小白踮起小脚,把沾上黑膏的小指头放在他脸颊的伤口上。 浓重药味里,他感觉到她手指头传来的触感,虽然相触只是瞬间,只有那么一点点,却令他震颤。他无法想象肌肤与肌肤相触,竟会有着如此振动心神的强大力量 他的俊眸瞪大,不敢置信。 轰轰轰—最后一道巨型城门在沉重的轰鸣声中深深地闭阖了。 该死! 回过神来的风长澜低咒。在他失魂之时,已无路出城了,他必须在长安城里多留一夜! 这座城不讨他的喜欢,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潮,作恶的皇亲国戚,都令他厌恶之极。 但是…… “小哥哥,不要急,你要肚子饿了,我这里有包子,你要没地方住,可以跟我回家。”城门关上,关小白明显松了口气,她弯着秀美菱唇,松开拉住他的手,又跳到他的面前道。 冷似地狱中幽泉的眸子狠瞪着才及他下巴的小脑袋。 “小哥哥。”关小白小心翼翼地叫道,对方浑身散发的阴森冷气,她还是无法忽略的。“你不要怕啦!我是关小白,家就在这条街上的兰陵坊哦,从这里往北走,经过安义坊、保宁坊和开明坊就是兰陵坊了,不远哦。” 原来他们早就路过她家,为了追他,她竟然过家门而不入。 一双冰寒的手攥成拳头,心底那个声音还在拚命地高喊:若有一个人…… “小哥哥,我爹娘还有哥哥都是极好的人,跟我回家吧!要是明天你还想出城,我叫大哥送你。” 他的事,不需要小圆球来管。风长澜冷绝地想。 纷乱的心情之中,他选择冷静,拚命甩掉她带来的影响。 汪!嗷嗷呜呜呜!汪汪! 突地,旁边的巷道里奔出十几只野狗。 “哎呀!怎么这么多狗。”小姑娘的声音打着颤。 就在说话的工夫间,七八只野狗已喷着粗气,将他们团团围住。 闭门之后,朱雀大街逐渐冷清起来,凄冷的狗叫声在空巷内回荡,听起来格外骇人。 敛起宽袖,风长澜嘲弄地扬起冷笑,他心知肚明这些野狗为何围上他。 今日他用过药粉,虽然半途已将手清干净,但狗的嗅觉比人灵敏几十倍,那些残留的余味对人虽无害,但极容易招来些不长眼的畜生。 “你们走开……走开啦!”关小白挡在风长澜的前面,张开小小的双臂驱赶低声咆哮、围向风长澜的野狗们。“你们要乖哦,不许欺负人。” 汪!汪汪汪!就是他就是他,撕烂他。狗儿们在气味的驱使下疯狂地吠叫着,在夜色里瞪大的双眼,似一盏盏血红的灯笼。 哎呀!不好啦,狗狗们就要咬上小哥哥了!关小白急得满头大汗。 哼!蠢!风长澜站在狗儿的中央,不动如山,心中冷哼。面对恶狗这蠢姑娘还不知后退吗?他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爹娘才能教出如此蠢笨憨傻的女儿! “真拿你们没办法!”大大地叹口气,关小白跑到食盒前,打开盒盖,一股令人垂涎的香气和着暖热的白烟立时飘散在空中。 食物的香味即刻盖过风长澜身上的味道,狗儿们清醒过来,但旋即便被食物香气吸引,争先恐后的挤到食盒面前,那矮小圆润的身子一下子便淹没在狗群里。 “别抢啦!你不许咬两个,这个给你,好啦好啦,不要打了,哎呀……”关小白被狗儿缠得无办法,只得站起身来,抓起食盒里的包子用力朝远处掷去。 “快去呀狗狗,谁跑得快就有吃的哟。”哎,真的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呜呜呜,她最爱的酱肉大包!关小白心痛的想。 第三章 四五个圆圆胖胖、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被高高地抛上空中,最后落在看不见的巷道内。 狗儿们摇着尾巴,追着肉包子跑了。 “好了,狗儿都散了,我的包子也没了。”关小白晃晃空空的食盒,嘴角弯弯地对着风长澜笑道:“小哥哥,包子没了,跟我回家吧,我娘肯定煮好肉汤了。” 明亮的笑暖暖的、甜甜的,那晶莹的眸子只投注在他身上。 蓄积着寒气的玄冰怎会安然待在暖阳里,没有一丝融化的迹象? 她护着他,虽然她人小力薄,但却用最大的心力与诚意守护着他;她看重他,虽然萍水相逢,素昧平生。 脸上涂抹的药膏很难闻,却令他心热,彷佛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再瞥一眼那小小的身子,他的拳在宽袖里紧握,只怕一松开,他便会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小脸。 一只小小又很暖和的手轻轻扯住他的袖子,来回慢慢地摆动着。“小哥哥,跟我回家嘛!真的不用走很远,你瞧,再走三个街坊就到了哦。” “可是我家有个规矩。”瞧着那只摇来摆去的手,他终于开口了。 小哥哥对她说话了!透着稚气的眼睛睁得又圆又亮,过了好半天,关小白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咧着可爱又傻气的笑。 “规矩?什么规矩。”半开的嘴灌进不少冷风,关小白总算甩掉呆愣。 看着她的眼稍稍有了点温度。 “这里有颗药丸,好人吃下去会没事,坏人吃了会肠穿肚烂、七孔流血、腹痛十日不止,最后死相难看。要我相信你就吃了它。”被融化的寒冰还想再考验一下傻姑娘。毕竟从他出生以来,爹娘就教他不要相信任何外人。 “哦!”想都没想,小手便拿走药丸,没有丝毫犹豫地放进嘴里,仰头咽下。 “小哥哥,我吃了哟!”关小白打开菱唇,让风长澜检查。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憨傻的姑娘?直率天真,毫无防备之心。她要生在风家,早就去见阎王了。 空荡荡的手掌蓦地紧紧收拢。 这样的考验虽是他的想法,但考验的又何止是她?连他自己都赔了进去,彻底倾倒在小姑娘的憨傻里。 “你不怕死吗?” “你不是说坏人才会死吗?”她天真的反问。清澄的双眼里是满满的信任与无辜。 深深地吸气,风长澜闭目很久才吐出一个字。“蠢。” 幸好他在毒丸与养身药丸之间选择了后者,否则按风家毒丸特性,她此时已经走向忘川了。 “怎么会?我爹是好人,我娘是好人,生下我,也是好人一枚。嘻嘻嘻嘻……你的药丸肯定不会让我肠穿肚烂的哟。”小东西还颇为自满。她根本没想过对方有可能是坏人。 那样纯净的笑容融化了他最后一丝防备,冰冷的他已做出了决定。 “带路吧。”这话迸出嘴巴,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太好喽,小哥哥我们得用跑的哦,要不只能吃剩饭了。”关小白快乐地冲在前头,回过头来朝风长澜挥手。 幽清的夜里,竟然有道暖暖的光晕从小家伙的脸上绽开,让他不由自主的听话加快了脚步。 一刻钟后,两个人来到兰陵坊内坐东朝西的一间古旧的小药铺,还未进屋,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的喧闹声。 “饿死了!”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一回来就叫饿。” “国舅府出大事了,我跟兄弟赶到的时候,那宅子里没有一个清醒的人。”说话的人是关小白的长兄。 “真是恶有恶报!” “饿死了,快上菜啊。” “小白人呢?” “我在这里。”关小白拉着风长澜挤进热闹的饭桌。 饭桌很小,却挤了二十几个人,因为人太多,加上每个人都热切地盼着饭菜上桌,根本没人注意到屋内多出一个生面孔。 挤在一群又说又笑的人当中,风长澜一脸不满。 看看那布帘、那破桌,就知道这家人穷成什么样子。 “饭来啦!不许抢。”胖嘟嘟的关大娘端来一大盆冬葵菜,供大家食用。 众人拿她的话当耳边风,关家当家的带着众人蜂拥而上。 关小白人虽矮小,却灵活地在几个大汉中间穿来穿去,从哥哥和大伙们的夹击下抢到菜叶,她赶快回身,将抢来的食物放进风长澜手中的碗里—这碗还是她刚才硬塞给他的。 “肉来了,今天吃烤羊腿。” “好久没有肉吃了!” “这是大哥今天从衙门领回来的。” “好香!” 浓重的熏烤香气勾人食欲,饭桌上的抢夺战况更为激烈,一时间菜汁飞扬,肉屑满天。 关小白顾不上自己吃饭,再次把抢到的肥美香肉送到了风长澜的面前。“小哥哥快吃。” “嗯?都给我停下。”浓眉大眼的关知足突然大声叫道。关家长子终于第一个警醒过来。 “哎哟,你吼什么啦!”一家之主关大力啃着羊骨头,被儿子吓了一跳,差点噎到。 “爹,你不觉得这屋里有什么不对吗?今天吃饭多了一个人!” “有吗?” “是谁?” “一、二、三……” “不会多啦!” “大哥,你又在吓大家。” “我找到了,就是他。”关知足手执羊腿,指着关小白的鼻子大声吼道:“哼哼,一切都逃不过我神奇捕快之眼。” “你傻了,那是小白。” “爹,你看后面那个。” “哟!果然是陌生面孔。” 趁大家都在发愣,关小白抓来桌上一块不大的羊肉塞进碗里,才笑嘻嘻地道:“爹,我在路上捡到他的。他身体好冷,还没吃东西,好可怜哦!晚上城门关了,他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呢。” 捡到他明明是她缠住他,害他出不了城才对吧!而且他也没有好冷,他是被娘亲用来练药才会体温偏冷的,还有,他也没有饿肚子,他可是向来只吃上等酒楼的美味菜肴的! 风长澜幽幽地瞄了关小白一眼。 “孩子,饿了就多吃点,在我们家你不要拘束。”关大力爽朗地说道,一点不为家中多出一个人吃饭而有任何不高兴。 “来,这块肉给你吃。” “这个也给你。” 桌旁方才还狼吞虎咽的少年们都把自己碗里最好的那块肉夹到风长澜的碗里。 这家人好奇怪,每个人都热情得不像话。风长澜相当不适应,他不动,也不开口,与每个人保持距离。 “吃肉啊,我叫初三,我是被知足哥捡回来的,你看,我在这里都吃胖了呢。” 风长澜与生俱来的傲气与眼下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淡漠冰寒显得特别刺眼,但即便如此,关家人依然毫无保留地对他付出热情,而且还神经大条地没发现他的排拒。 这家人简直是傻得不可救药。 “对呀,你不要担心啦,关伯伯人特别好!我是被伯伯捡回来的阿猫。” “我是被阿猫捡回来的小宗。”有人搔着头傻笑。 关家人原来都有捡人的毛病,而且还有憨傻得让人想笑的秉性,难怪关小白会那么奇怪。 一抹很淡的笑纹在风长澜的嘴角出现。 “孩子,你叫什么?你爹娘呢?”关小白的娘端出一笼馒头,细心地问道。 “在下风长澜,我爹和我娘,”他顿了顿,冰冷的眸子一沉,“他们为西域医术所迷,长年在异邦流连……”这番说辞并不尽是实话,但也相去不远。爹娘眼里除了彼此,便是他们各自的修为。 提起自己的爹娘,风长澜不由得想起在家中的情形。 “来,澜儿把这个吃下去。” 他娘也会给他吃东西,但是过一会他就会说:“娘,右边的手指好麻。” “很好,还有什么感觉?” “眼睛看不见了。” “还有呢?” “浑身发冷。” “好了,我知道了。” 娘把他的话写下来,然后就把他丢在一旁不再理会,等他死去活来又活去死来三遍之后,已是第三天早晨了。 他爹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他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想回来也可以,是死是活你自己看着办,只要守住家规,你爱怎么我们都不会管,至于犯了家规有什么下场,你很清楚!” 他很清楚,轻则是被拿去试药一一但他们家的孩子一天到晚被娘亲拿去试药,早已习惯了;重则会被下咒,变成活死人。 风家家规有六条:一、爹娘之命不可违;二、不准易容假扮任何一位家人,假扮爹娘更是大罪;三、不可透露风家所在;四、不可在任何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爹娘;五、全家人人都要爱毒用毒;六、不可对仇家心软。 第四章 家规不算太多,甚至第五条更像是个玩笑,但爹娘对犯了家规的孩子从不曾手软过,惩戒的手段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但二姐风长翎就是屡犯家规却死不悔改的家伙,当然她也是兄弟姐妹当中受罚最多的一个。 一股强劲的力道突然拍向他的背,将他从思绪里震醒。 “可怜的孩子,以后你就留在关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可怜的孩子哟……小白她娘,明天带这孩子去裁身冬衣。”关大力粗鲁地搂住风长澜,眼睛里还浮起同情的眼泪。 “明儿我就去办。”关大娘福态的脸上露出温和又敦厚的笑容。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他终于知道那么憨傻的关小白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吃饭。” 此话一出,热烈抢饭的盛况再次出现。 他仿佛是个局外人般地站在原地,瞧着眼前的一切,碗里被塞满了吃食。 “你不要担心啦!关家人很好的,我在这里做了七年食客呢!欢迎你加入,跟我们一起做关家的万年食客吧!” 食客?他还没有决定留下,不要随便把那些身份加在他身上。以他的本领、学识与胆识,他到任何地方,都决不会是只个食客。 不论在何处,他都是操纵大局的人! 【第二章】 热闹的晚膳结束,关家药铺内的灯一盏盏地熄灭,男孩们和药铺中的伙计掌柜都睡在西侧的通铺里,那里鼾声如雷。关氏夫妇住在正房,关小白是唯一的女孩,独自住在东厢房内。 不习惯与人同住的风长澜迈出西院,来到关家的正堂,这里白天是人来人往的药铺,正堂的东面摆放着百眼橱,每一个抽屉上都贴着鲜红的纸,纸上皆是草药名,一股股浓烈却又安定人思绪的药香在暗夜里浮动。 今夜真像戏园里的杂剧,而他竟然也是其中一角,真是出人意料。 咚咚咚咚!有颗小圆球正在黑暗里从侧门外跑来。小圆球连脚步声都轻快活泼,像一粒四处乱弹的小豆子。 轻移步子,他隐身在阴暗的角落中。 小圆球急匆匆跑来,压根没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她只顾着扑向装满药材的百眼橱,嘴里念念有词,“伤口应该用一一爹说流血的伤口应该用……怎么在这个时候想不起来了呢?”她可是药铺里习药典最用功的一个。她憨憨地摸摸自己的额头,又傻乎乎地道:“原来头这么烫,难怪想不起来,那味药叫什么呢?” 她受伤了!黑暗中冰霜般的冷眸有了情绪。 临睡前她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会受伤?她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连串的担心令风长澜自己都觉得讶异。 哐啷!小圆球不知什么时候踩着木椅爬到百眼橱上端,伸手打开顶端的抽屉,谁知一个身形不稳,小球从橱柜上摔了下来。 “好痛!”关小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她可不想惊动其他人。 揉揉摔痛的手肘,她可怜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 忍着痛的小身子前突地无声地出现了一抹青灰色身影。 慢慢地移动圆滚滚的眼睛,她看向那人。 “澜哥哥!”她咧嘴一笑,却倏地感到一阵虚弱,身子一软便要滑向地面。 瘦削的少年伸手接住了她,长长的银发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散落在她肩头。 “哪里受伤了?”他的脸色相当难看,在夜影里如同阴间来客。 躺进他的怀里,关小白丝毫不被他的脸色吓到。 “澜哥哥,你的头发……”那不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发色,灰白偏银的长发覆盖在风长澜精致的面孔两侧,初遇时他一直戴着黑帽,天色又昏暗,她没有看清楚,现在她看到了。 澜哥哥以前一定过得很苦,要不然怎会白了头发!关小白心痛地想着,以后她一定要加倍加倍对他好。 “到底伤在哪里?”别用那么哀怨的眼神看他,他不是该被同情的那个。“快说。”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这里。”见风长澜不悦,她忙不迭地撩起中衣的袖子,露出粉嫩手腕上的伤口。 只见幼嫩肌肤上两个有些化脓的血洞,血洞四周的皮肤都高高地肿起。 环住关小白身子的双臂猛地收紧。 雪白中衣裹着的小身子正受着高热的折磨,那两个伤口想必很痛。 风长澜的脸色一沉,思绪回到城门前的一幕。 那么大一个长安城,为什么她要注意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替他赶走那些野狗?明明他比她高比她年长,那些野狗,他根本就可以不用吹灰之力解决掉。 她干吗傻到挡在他的前面?她直率、天真、可爱,但直率得太过傻气,没有人看顾,她一定会被自己的憨傻害死,世道险恶、人心黑暗,小小的她生在食物链的最低层,若没人护着怎么行! 只要想到她可能在他看不见时被伤害欺侮,他呼吸就变得沉重,一吐一吸之间都觉得痛,同时也觉得阵阵心悸袭来。 他一直没给她好脸色,没有对她好,她也能全心全意地对他,不求任何一丁点回报。 会答应她来到关家,只是出于一种好奇,想知道她住在长安的哪个角落,也许某,一天,当他在外飘荡得累了,想停下来休息时,会想要回到这里瞧瞧这个傻得让人忍不住要生气的小圆球,她很傻很天真,却又可爱得让人无法去讨厌,可以当成疲惫时的身心调剂品,他压根没打算长留下来的,可是…… “头好晕哦。”关小白咕哝着,虚弱地叹息,由于伤口化脓,她开始发起高热,脑袋渐渐昏沉沉起来。 “澜哥哥,答应我,别告诉爹娘,要是爹知道了,一定会把我关在家里,明天我跟悠仁约好要去宁心苑看火头师傅炒田螺……咳咳咳……” 小孩就是小孩,都已经软绵绵地瘫在别人怀里了还想着玩。 她的伤不容耽搁,风长澜冷着脸没理会她稚气的话,将她放到桧木柜台前面的软垫上。“坐好。” 转回百眼橱前,他扫了一眼各抽屉上的草药名,找到他所需的东西,拉开小抽屉,以修长好看的手指取出柜中的药材。 他爹娘虽然对子女很严苛,但在传授毕生所学之事上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因此他虽只不过十四岁,但在药理医术上,已高出行医几十载的大夫不知多少,甚至超出了宫中御医,治一个小小的创口,对他而言根本如同打个哈欠般简单。 月儿斜映入屋的微光照射在他颀长的身子上,承受高热的关小白双颊通红,目不转睛地看着风长澜背对自己的身影。 澜哥哥好好看哦!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沉稳自信,那双漂亮的杏眼像是一汪深潭,专注的时候会少一些冷色,让她能多瞧几眼而不被冻伤。纤长的手臂优雅地在抽屉间来回,令人越看越着迷。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小圆球看傻了,小小的心儿在胸口乱捣,害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澜哥哥跟其他的哥哥不一样。关小白很确定地想着,他相貌与其他人不一样,身材与其他人不一样,在她心上也与其他人不一样。 以后长大,她一定要嫁澜哥哥这样的人,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顿时充塞在她小小的脑袋中,小小的心里瞬间填满渴望。 找好需要的药材,风长澜踅回关小白面前,拿着杵臼将药材都捣成粉末,再将细末敷上细腕上的血洞,他的眉始终拧得紧紧的。 “不要动。”没有很多关切的话语,敷上药粉,他用干净的布巾盖住她的伤口,动作透露着温柔,怕弄痛她。 “不痛了。”关小白欢喜地咧嘴笑道,不愧是澜哥哥,好厉害呢!她真的不痛了,明天又可以活蹦乱跳地跟悠仁去宁心苑了。 瞄了一眼那傻气的笑容,风长澜什么也没说,收好动用过的东西,半搂起关小白。“回房吧。” “宁心苑的田螺非常好吃,味香汁多,我跟悠仁都馋很久,宁心苑的老板仰慕诸葛伯伯的书法,所以特别答应我们能到灶房去吃新鲜炒出来的田螺,还可以偷师呢!澜哥哥,悠仁很厉害,什么菜她看一次就会了,报国寺的主持都说悠仁是厨神下凡。”小小的双手缠上灰布袖就再也不放开了,她热情洋溢地说着明日的计划和她的朋友,拉拉杂杂一大堆,献宝似的,“哇,想到明天要去,都开心得睡不着喽。”病才好一点点,她就得意忘形了。 第五章 关小白说得开心,风长澜只是沉默地听,带她回东厢的速度一点都没有减慢。 “停停停。”两人走到关家的内院里,关小白晶莹的眸子一闪,由被人拖着走改为牵着风长澜的衣袖往院中央扯。 孤冷的身影亦步亦趋地随她来到院里。深夜里,寒风盘旋在小小的天井里,他侧着身,默默为小圆球挡着凉风,上了药,可她的身体还不会那么快复原,她太笨,根本不懂得照顾自己,只能他来照顾她。 “澜哥哥,你看,这颗樱桃树是我种的哦。”小小的树苗跟矮矮的关小白一样高,树干纤细,在风里摇摆。 不过一颗小小的樱桃树,有必要这样开心吗?风长澜心想,目光仍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可爱的脸上。 年方十二的她双颊还圆嘟嘟的,小小的菱唇弯弯的,色彩红润,整个脸上最吸引人的便是那双含着热情的笑眼,认真起来的时候是圆圆的,笑的时候又弯弯的。 小丫头一个! “澜哥哥,你会不会离开我们?”小手扶着小树的关小白突然想到此事,原本的好心情一转,有些低落地说道,边说小屁股边缓缓地坐在树下的石墩上。 “该睡了,你的伤需要休息。”不要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上次我捡到小豆弟,他说了要留在关家的,可是一个月以后他就被他的小姑姑带回家了。”小豆弟能找回亲人,她打从心底高兴,可是,他们从此便失去了联系,本来在一个桌上抢饭吃的伙伴不见了,令人好难过。 如果澜哥哥也离开,她肯定不止哭半个月那么简单,她很清楚自己会很难过很难过,因为现在光只是想,她就已经惊慌痛苦到快哭了。 什么?她还捡过别的男孩?今天是他,明天是不是还有什么大豆哥、小菜弟、小虾兄、大鱼叔?她热情的纠缠也会被别人享用?她也会对着别的男生说:“你肚子饿了吗?我有包子给你吃。”还会手无寸铁地帮其他男孩赶野狗? 该死!恼怒和嫉妒冲进他的脑子,掌控了他向来冷静理智的心绪。 他要留下来!她想再捡别人试试看!对,他就留下来做食客,做关家的万年食客! “……澜哥哥,你脸色很难看耶。”是风太冷吗?还是真的讨厌留下来? “你眼花了。” 岂止是难看,他额间的青筋都跳出来了。 她不像话,她傻,她热情,她憨得过了头,她义无反顾地跟她那堆笨蛋亲人一起对他好……该死!她在溶解他的孤傲。 “澜哥哥,在你爹娘没找到你之前,你都在这里陪我好吗?不要走,不要走嘛好不好?”疲倦令她神情迷蒙,刚才的活力通通不见了,她睡眼蒙胧地看着眼前清冷的身影。 “澜哥哥,陪我一起看这棵樱桃树长高、出叶、开花,最后最后,看它结出红红的香甜的果子……我们一起等四年,四年后一定可以吃到甜甜的果子。”她迷迷糊糊地倒在身旁的怀抱里,在入睡前的那一瞬间,她看见风长澜有型的薄嘴动了动,但却听不清他的声音。 徒劳地挣扎两下,仍是没能摆脱周公的召唤,沉入梦里,他到底说了什么呢?说了什么呢?好讨厌哦!她真的不想睡啊。 他说:“我会跟你一起等它长成大树。”这是关小白漏听的话。 夜静悄悄地吞噬这句小小的誓言,风儿在夜色里轻轻吹送,却吹不散他许下的承诺。 第二日一早,关小白在娘的大叫中醒过来。 “小白,起床了,今天要把库房里的黄耆拿出来晒好才能出去玩。” 小圆球从床上弹起来,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睡在房间里,身边没有风长澜的半点影子,天空也由黑黑的夜幕换成一片湛蓝。 啊!澜哥哥不是走了吧? 来不及趿上鞋,她顶着一头乱发慌乱地跑到前堂。 “小白你这是在干吗?”她傻傻的样子被阿猫取笑了。 “呵呵。”她傻笑两声,目光准确地找出风长澜清冷的背影。 他就在那里,手里握着笔,正在帮爹抄写药方,他好看的动作和肃冷的表情丝毫没变,自然的沉稳在挤满粗人的关家药铺显得格外突出。 “小白,快去吃早膳,记得别忘了晒黄耆,难得好天气,一别错过了哦,再过几天说不准该下连日的秋雨了。”关大娘提着菜篮边往外走边嘱咐女儿。 “哦。”小白丢给风长澜一个笑脸,才嘟着嘴踅回房里,又叫她晒药材,晒完都没法出去玩了!呜呜,怎么办?她一直是很听话的乖宝宝,爹娘交代的事她一向会照办,可是今天要去宁心苑耶! 要是爽约,向来臭脸的悠仁一定会用最臭的脸对她,还会念她好多遍,最重要的是她还会拒绝煮好吃的给她吃。呜! 苦着脸穿戴好衣物,急急吃完早膳后,她从库房里拖出一麻袋的黄耆,沉重的分量弄得她满头大汗,这些还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小手把成人手指粗细的黄耆分开,分别放在竹篾上,让每片都享受到早晨温和的日光,这道工序可以保证药材在潮湿冰冷的冬季不会发霉变坏。 没多久,关家院墙外来了一个脸很臭的女孩,对着墙内喊,“关小白,你迟到了!” 呜!悠仁杀过来了。 小白嘟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傻傻地盯着院墙外边着急。 “关小白,你再不出声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宁心苑,不带你去了!” 呜……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出声的好。 “你到底要不要出来?” 一抹灰色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关小白的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黄耆。 “你的朋友来了。” “澜哥哥?”关小白夸张地张着嘴,瞧见风长澜将垂下的银发拢到肩后,弯下身子,将手上的药材熟练地摊在竹篾上。 “关小白,你让本小姐身上沾上药味你就死定了。”外面的小姑娘越来越不耐烦,声音越来越大声。 “你想她把屋顶吼下来吗?”风长澜冷冷地瞄了眼墙外,继续手里的工作,外面那个女人应该死一百次,他心里阴狠地想着。 澜哥哥在帮她耶!关小白双眼变成星星,心儿快乐地飞上云霄。 “再不走,我会用我的方式让外面的人再也开不了口。”他无法看小白受人责备,他恼怒地说道。 “澜哥哥别气别气,悠仁只是脸很臭嘴很坏,可是心地特别好。” “关小白,我数三声,你再不出来就绝交!我保证你以后永远吃不到凉糕和酱肉大包了!”好不容易用了爹的关系才求到去宁心苑的机会,小白居然不出来,墙外的女孩也气翻了。 院内,开心不已的关小白笑得甜甜地向风长澜告别。“我走了哟!”她取下腰上的围裙,笑着跳着往后门走,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子,澜哥哥对她真好! 来到后门,她又跑了回来,咧着嘴欢乐地朝晒药的风长澜挥手,包着白布的手在空中很是刺眼。 幽冷的眸光凝在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一丝宠溺。 “澜哥哥,等我回来哦!”圆脸上的笑容纯净如暖阳,令人根本无从拒绝,快乐地说完这句话,她转回身,终于去和诸葛悠仁会合。 院子里,可以听见诸葛悠仁又低声说了关小白几句,之后早晨便恢复了平静。 但有一个人却再也无法平静地晒药,他弯身愣在那里,对着竹篾发呆,还差点把一麻袋的黄耆都变了黄耆粉。 他忘不了她此刻美丽明媚的笑容,直到许多许多年后,他都义无反顾地守护着那欢快的背影和暖暖的笑脸,直到他弥留在生死边缘之际。 关家兰陵药铺,生意兴隆,门庭若市,当家关大力为人敦厚和善,乐善好施,在长安有很好的口碑,长安的大夫们大多上关家药铺购药,而远道而来的贩药商人也将关家药铺当成销货的首选。 然而即便辛辛苦苦一年忙到头,关家人也并未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反而有时候还会捉襟见肘,可谓家徒四壁。 “我们家人多嘛,小狗哥小宗哥阿猫哥初三哥,大哥捡到的几位哥哥,二哥捡到的几个弟弟和妹妹,三哥也有捡呀,呵呵呵,其实我家捡人最多的,可是我老爹哟!还要算上店里伙计掌柜伯伯和他们一家还有七舅八姨什么的。”关小白数着手指算着店中人口。 第六章 小小的关家多出这么多张吃饭的嘴,都是他们一家热心的结果,几十个无父无母或是被家人遗弃的孩子吃穿用度全靠关家供给。再则,每年关大力都会向穷苦人家赠药,不但分文不取,还贴钱来找大夫给他们看病,还有便是街坊邻居,外乡的脚夫苦力来买药,见人家手头拮据的,关大力便不计成本半卖半送,或者允许他们赊欠药资,情况好一点的会在两三年内还凑齐的药钱,可往往是旧账未清又添新账了,那些赊出去的药,大多数都变成账本上的死账,想收也收不回来,年年如此,就算有再大的家业,也慢慢被消磨殆尽。 置身于关家药铺正堂,风长澜抬头,破瓦中漏下的阳光照在他的面上,下雨时,小院就即刻变成汪洋,更别提关家里里外外都数不出一件值钱的玩意了,这样的环境他怎能忍受?他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也不允许关小白受任何苦。 他决心让这破烂不堪的小约铺在他的手里,打出一片崭新的蓝天,他要给关小白一切,让这傻乎乎的一家人和憨厚纯良的姑娘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像眼前这样,个个穿着补丁重重的衣衫,一日三餐几十个人抢着填不饱肚腹的饭食。 往后雨季来临,屋顶上的瓦片会好好地挡住大雨,冰寒的冬季,每个人都能穿上厚厚暖暖的棉衣。 在不久的将来,关家会有豪宅大屋,成群奴仆。 他会用他的一双手,好好地为关小白支撑起天地,他要她过得好,这样的傻姑娘应该得到宠爱和娇养。 金银珠宝、上等的胭脂水粉、玉石绸缎、尊贵的身份,他会样样不漏地全给她。 为了小白,当夜,他迈出了第一步,正式在长安埋下他的势力。 风长澜悄无声息地溜进皇宫中的天牢。 “玄紫道人!”他选中了他的目标,一个即将被处死的老道人。 来到长安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各方的消息,要选中有力的目标,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谁在叫我?”玄紫道人麻木地回应,他因无法减轻圣上风痹之症所带来的痛苦而被打入死牢,在此之前,他是风光一时的皇家御用道人。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风长澜的声音幽冷无情,在沉沉的黑幕里像是鬼魅。 “是来收我魂魄的阎王吧。”明日他就要被押去砍头了,见什么都不奇怪。 “别急着死,你对我的用处还大着呢。”风长澜掷出手里的小锦盒,丢到老道面前。 “这是……” “配上平安磺,即可缓解圣上的风痹之痛。”平安磺是药引,可缓解风痹之苦,这是风家的独门配方。 “啊,” “就今夜呈上去吧!你死不了了,还会飞黄腾达。”他口气疏冷,像是在谈论一顿饭的好坏。 老道颤巍巍地打开锦盒,盒中是三枚黑黑的药丸,气味特别,像是来自异域,“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拿着这药脱身不成问题。” “你要什么?” “要你的言听计从,否则,我还会将你送回这里,要不要听我的话,你自己决断。” “什么意思?”黑雾之中却再无声息,老道又惊又怕地盘算了一个时辰,终于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对着牢房外大喊道:“快来人呀,快来人呀,贫道开悟了,太上老君给了贫道指点,贫道有圣物献给皇上!快来人啊!” 那夜之后,再未听说圣上受风痹之痛所苦,献上圣物的玄紫道人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两年后,同样患有风痹之症的新帝登基,他依旧常伴君侧,宫中权贵都对他另眼相看。 谁叫李氏皇族人人都有风痹之症呢,谁都不想每日每夜痛个半死,对于能解除痛苦的玄紫道人,他们无不充满敬仰之情。 岁月看似无痕,却会在很多事情上留下痕迹,比如说关家庭中的那棵樱桃树,它现在可神气了,枝叶舒展,浓荫盖地,以前小小的枝干如今也变得粗粗的了。 关小白也由一颗小圆球变成娉婷女子,她原本丰腴的双颊变为微尖的瓜子脸,短短小小的眉毛也舒展开来,细细弯弯的浓淡适中。色泽好看的唇丰润诱人,唯一没有变化的还是如阳光般甜蜜的笑意,满含热情的水眸圆亮,一笑就能让人如沐春阳。 以往穿着的小衫子都被换成了白绢单衣,绛红石榴裙,苗条的腰线包裹在素雅的衣裙里,自有一种婀娜气韵。 不过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变化中,有一样还是没有变。 “小弟弟,你的爹娘呢?”这些人捡人的热情依然有增无减。 “呜呜呜呜,姐姐……”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双眼挂着清泪,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抽泣着。 “小弟弟乖乖,不哭哦,有姐姐在,你是不是饿了?我这里有肉包,找不到爹娘啦?跟姐姐回家吧,姐姐家有好多好吃的。” 自从四年前宫中的玄紫道人指定关家药铺为其供应药石后,关家莫名其妙地就多出了好多银子,最奇怪的是,爹四处赠药的次数变得更多了,银子却不见短缺,被捡回家的小孩也多了,吃的东西却也一直不虞匮乏。 “姐姐要捡我回家?” 小男孩的眼睛突然亮了亮,一股妖气显现又随即消失,被热情冲昏头的关小白当然没有注意到。 “嗯,跟我来吧,等你吃饱饱了,我带你去找爹娘,我哥可是堂堂的总捕头,在长安,没有他找不着的人。要是找不着你爹娘,你也可以安心在我家住下,住多久都没问题哦。”前年在风长澜的坚持下,关家买下兰陵坊边上安善坊的土地,还加盖了七间大房,眼下就算再捡十几二十个人都住得下。 “哇!姐姐你人真好。”小男孩破涕为笑。 “小白,你怎么在这里?”瘦削颀长的男子踩着黑布靴,淡淡地说道。 螓首抬起,一张阴柔的美颜便出现在关小白的眼里,大大的黑眸瞬间添注灿烂的笑意和亲昵的温柔。 “澜哥哥!”她软软地唤他,玲珑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小手习惯性地握住他的灰布衣袖,瞧着他笑而不语。 岁月将她由可爱的小圆球变成娉婷女子,他也由翩翩少年郎变为气度不凡的男子,而他们之间也因为岁月,积累起深深的感情。 对上笑颜,幽冷的黑眸闪了闪,带着些许隐忍,每瞧见那春阳般的笑,他向来冰冷的胸口就涨满情意,几乎要淹没他。 “不是说约了诸葛悠仁吗?再不快点又要被骂了。”一想到那个满脸堆着臭豆腐的女人,风长澜薄唇紧抿。那家伙天生与人过不去,脸臭嘴也不饶人,一点也不讨喜。 风长澜常常叹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他面前嚣张这么久还可以好好活着,都是因为关小白令他不能下手。 “澜哥哥,这个小弟弟他好可怜。”关小白回身看向小男孩,面露难色,今日铁定会挨悠仁骂,但她又不能放着他不管。 狭长的俊眸缓缓移向坐在地上的小男孩,淡淡的神情不带任何压迫感,但地上的那人却觉得浑身寒毛乍起,像做了亏心事似的低下头,手足并用地往后退了一下。 “你放心去吧,把他交给我!”收回视线后,风长澜温和地对关小白说道。 “澜哥哥,会不会太辛苦?昨夜你跟他们忙到深夜,一定很累吧?”四年来,关家生意昌隆,最累的人便是风长澜,谁叫她爹偷懒,把好多事都丢给澜哥哥处理,这让关小白在心中腹诽万遍,替他心痛。 一想到爹笑呵呵地厚着脸皮说:“这事交给我们澜当家吧,以后有事别找关大力,就找澜当家。”她就好生气。 “哪会累,你快去吧。” “小姐姐,我不要他!”大难临头啦!小男孩颤声反抗。 “不要怕哦,这位大哥哥很温柔的,他人很好,会好好照顾你的,放心吧!”丢给小兄弟一个笑容,关小白挥别了风长澜,提起裙角,蹦蹦跳跳地跑向尚书府。 “我不饿,也不冷,我走了。”见关小白走掉,小男孩迅速起身,拍拍尘土,转身就要溜。 “你走不掉了。”风长澜倏地拎起他的衣领,另一只手迅速挥出一撮粉末。 “啊,动不了了。”小男孩心中大叫不好,四肢已不能动弹。 “你好大的胆子!”额际青筋跳起,不复刚才温柔的风长澜,神色阴冷地说道,顺势提着他拐进一旁无人的暗巷。 第七章 “你你你你一一你要做什么?”小男孩原形毕露,脸上妖气十射,眸光邪魅,神态惑人。 “我要杀了你这畜生。”关小白爱捡人,但并非次次都运气好地捡到好人,一心只想帮助可怜人的她曾捡到江洋大盗、采花贼、登徒子,若不是他暗中注意着,接手处理麻烦,真不知关小白会死多少次,这次更厉害了,捡到一只妖! “哇!呜呜,你动手吧!做一只狐狸精压力好大啊!魅惑世人会被雷劈,想偷鸡吃被狗咬,想骗一顿美食又要被人杀,哇呜呜呜……真是饿死妖了啊!”那只小狐狸精号啕大哭。 布满青筋的手死死扼住它的喉,若非他小时随爹习过些道法,今日岂不是就要让小畜生进了关家门,祸乱人间? 它想魅惑他的小白?想都别想,风长澜怒火冲天,杀气腾腾。 “你动手吧,哼,我一定会叫同伴告诉那个人我是怎么死的,她那么信任你,看你怎么解释!姐姐那么善良,一定会追问我的下落,知道你害死我后一定会气你恼你不理你!她可不会以为我是只狐妖。”小狐狸提醒他。 沉吟半刻,风长澜打量了它一番,冷冷地放开了手。“你中了苗疆之毒,不管你是人也好妖也好,只要乖乖听话,我就让你活下去。”留着它,不但能向小白交代,还可以为往后他的势力扩张提供情报……妖的用处比人大多了。 “啊?”他是一只很老实的妖好不好,不用对他这么狠吧。小狐狸闻言瞠目结舌,心惊胆颤,这人好狠啊,不但对人下毒,还对妖下毒,有没有天理啊,老天你怎么不放个大雷出来劈人啊! “你叫什么?” “笑儿。”妖是没有名的,但曾经有一个人给他起了小名。 “此后你就叫君莫笑,乖乖为我办事。” 当天,风长澜将它带回了关家,君莫笑从此有了名字,而风长澜有了一个极为得力的奴仆。 到达西市时正值晌午,风长澜以沉稳的步履进入凤鸣楼,君莫笑探听到消息,告诉他胡商头领阿力克正在此处。 一个时辰后,风长澜轻而易举地说服阿力克与他合作,他对西域及胡商的深入了解打动了阿力克,况且在半个时辰里,他治好了阿力克的眼疾,面对恩人,阿力克大方地答应,以后从西域波丝带骨路支、燕支、没药、乳香、麒麟露、白龙脑、黑砂糖等贵重异域药材专送至关家药铺,不再向其他药商或是药铺提供。 珍稀的异域药材在风长澜的手里将变成世上少有的灵药,关家药铺便能成为长安甚至是大唐首屈一指的名铺,毕竟凡人谁无病痛?谁不想要好药? 拿到胡商头领的许诺,风长澜平静地起身告辞,漫步在廊道上,身后有人影虚晃。 “出来吧,不用躲了。”有人已经跟了他很久了。 “我欣赏澜当家的敏锐。”浓重的脂粉香味飘然而至。 是个女人!风长澜皱起眉头回身,冷瞥向兰字房门口的女人。 “澜当家请借一步说话。”对方巧笑倩兮。 双手负在身后,风长澜没有拒绝,与女人进了兰字房。 “澜当家,小女子孙艳雪,长安西城第一商便是我家。”女子倾身福了福,明媚的大眼睛向风长澜诉说着爱慕之意。 好卓尔不凡的男人!孙艳雪再一次仔细打量着风长澜。他面如冠玉,光洁的额头宽阔有型,剑眉斜飞人鬓,一双眼睛时而深邃得像没有尽头的夜空,时而又似冰冷的地狱幽泉,令人只要看了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一头飘逸的银灰头发,配上颀长的身材与冷傲的气质,那亦正亦邪的魅力令人痴迷。 “孙家……”风长澜若有似无地低吟。 “正是西城孙家,今日艳雪来此,是专程给澜当家带来一个好消息。”孙艳雪站在风长澜的面前道:“我爹要给澜当家一座华宅,三十万两黄金,只要澜当家你点头进我孙府,为我孙家效力。”孙家看中的,是风长澜在行商时的狠决作风,还有风长澜只用短短四年的时间,就将一间小药铺经营成如今规模的能力,他们孙家家主看上他的手腕,而孙艳雪也正巧看上了风长澜的人。 “真是很丰厚啊。”风长澜嘲讽道。 “澜当家,你非泛泛之辈,跟着关大力那种只会花钱不会赚钱的傻子,只是埋没了你。你要跟了我爹,孙家是你最好的基石,你永远都不必烦恼要一天到晚为人收拾善后,我孙家决不会亏待你。”谁都知道关家药铺拔地而起,只因一个澜当家。 西城孙家家大业大,商号数十家,宫中的十匹绫罗,有九匹都出自孙家布行,孙家还经营其他产业,长安西城一带,有七成铺子是孙家产业。 然而送到眼前的庞大财富却未使风长澜挑动一下眉毛。 他打从第一天振兴关家起,就不是为了钱,他只为了一个人的笑容而已。 “我要的,你孙家没有。”很淡的一句话,听来并无特别的意思,可其中的情深意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有?”有什么东西是她孙家没有的?孙艳雪有些困惑地问道:“是什么呢?只要是澜当家你要的,孙家绝对会令你满意。” 他没那好心答疑解惑,早已推门离去。 好冷的男人,孙艳雪握紧了拳头。“总有一天,风长澜,你会是我的!” 越有挑战的事,越能激发她的占有欲,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第三章】 隔年的春季急匆匆地来了。长安城外荒郊之地莺飞草长,小野花恣意任性地开放在山坡上,天上厚重白云优游于碧空,四周鸟儿的叽喳声不绝于耳,突地一阵风吹来,浮动的云朵聚成厚厚的一片,阳光暗了,云朵的颜色在加深,隆隆苍雷亦在天边低喝。 不一会儿工夫便天色大变,狂风怒卷,瓢泼大雨轰然而下。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怀里揣着草药的风长澜无处避雨,只得任斗大的雨珠劈头盏脸地打下来,他浑身湿透,黑靴里蓄满雨水,薄唇因为寒冷而转为深紫。在雨里疾行,下一刻,迷蒙的雨幕里,他清楚看见关小白惯用的粉色油伞。 那一抹小小的暖色,在滂沱大雨里犹如飘在半空的红莲,再冷的心,也会生起波澜。 小粉伞下清纯娇憨的人儿也很快看到了他。 “澜哥哥!”执着伞,关小白奔向他,像朵大雨里为他绽放的花儿。 小小的油伞挡不住斜飞的雨丝,她的头发和身子都湿了一大半。 “小白?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要跟诸葛悠仁和沈四少一同在醉仙楼庆贺吗?”关小白与两位好友合开了一间雨斋书肆,书肆刊印的《长安异趣录》大受欢迎,今日几个人约好到醉仙楼大吃一顿庆祝一番。 今日对关小白来说相当重要,雨斋的事几乎倾注了她所有的心力,也向自家人证明,她不是一个只会贪玩而一事无成的女子,她是有能力帮助澜哥哥一起养家的。 在他询问时,小粉伞已遮到风长澜的银发之上,关小白再将手中抱着的另一把油伞递给风长澜。 “一见下雨,我就想起今天早晨你跟笑儿说要出城,我担心你还在城外,就拿了伞跑出来,想着要是碰上,能帮你挡一阵子雨也好,要是碰不上,那就更好,证明澜哥哥已回城,在城里随处都可避雨,不会受寒。”关小白柔软的头发沾上雨水,贴在削尖的粉颊上,暖暖的眼神注视着他。 “又被诸葛悠仁臭骂了吧?”总是这样,不论在什么时候,他只要一回头,总有一抹暖煨着他,将他软化,令他无法抗拒,无从逃避。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留在关家这么长时间。 “还好啦。”岂止是臭骂,悠仁气得大发脾气,嚷着要绝交。关小白吐吐舌,不打算吐实,这么多年,悠仁和四少都知道她为了风长澜,可以将其他事抛到脑后,好友即使为此气得牙痒痒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心。 幽冷的眼对上清纯的娇颜,怦然心动。轰鸣的大雨中,他准确地听到自己乱掉的心音,很快乐也很满足。 夹着冷雨的风霍然狂浪起来,大地都在风里摇晃。道旁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 关小白的手一松,油伞被大风吹远。风长澜眼疾手快地打开手里的伞,从容地揽住小白的柳腰,将她重新纳入伞下。 她紧紧贴在他的身侧,丢伞的瞬间,她就成了落汤鸡,石榴裙紧紧贴在玲珑的曲线上,薄若蝉翼的绢衣近乎透明。 第八章 触及她的曲线,风长澜性感的喉节上下滑动,下腹瞬间升起难抑的骚动。 即使已经心猿意马地动了情,他还保持着一份清醒,他不能让小白这样进城,他绝对会弄瞎路人的眼睛。 护着怀里的小人儿,挡住无处不在的雨,他带她前行,半里地之后,他终于找到一个勉强能挡雨的地方一一小小的土地庙。说是庙,却小得可怜,不如说是一个路旁的佛龛,只够关小白一个人蜷着身子挤进去而已。 “进去。” “澜哥哥怎么办?”关小白拉住他的布袖,担忧地问。 “我在外面为你撑伞。”等雨停了,天黑了,他才能带小白进城。 “不行,要进去一起进去。”两人一起长大,彼此都熟得不得了,男女之防的念头从不存于小白心里。她就像小时候撒娇那样,双臂搂住风长澜,拼命往小庙里带,她不要澜哥哥为她淋雨,单纯地要与他有难同当。 这是一种折磨!他胸口因为欲望而疼痛,他几乎能看见绢衣下挺立的红梅。 若他挣扎,只会触到更多的柔软,他只能僵着身子,依了小白,小小的土地庙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塞进两个人,关小白的身子几乎是坐在他的腿上,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 没处安放的玉手大大方方地环着他的窄腰,她与他用最贴近的方式靠在一起。 好开心,可以这样靠着澜哥哥。 两人被雨幕包围,她嗅到他身上的味道,带着雨水青草树木还有淡淡药香的味道,浅浅的,不着痕迹地迷住了她的心。 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啊!家里人人都一身药味,可就是澜哥哥的最令她喜欢,怎么嗅都不会讨厌。 少女幽兰般的吐息拂过他的耳侧,比任何冶艳的挑逗都让他无法把持,没有办法,她对他的影响力太大,风长澜努力调息,平抚凌乱的情绪,闭起眼睛,假装睡着。 关小白偏着头,调皮地摸摸他的发,眷恋地看着他的眉眼,在看到他轻抿的薄唇时,她像喝下一斤桂花酿似的,整个人都晕了头,脑袋里浮现出跟悠仁在一起偷看的春宫,那上面……当她回过神来时,她的唇已不知何时大胆地吮吸住男人的嘴角了。 她双颊蓦地爆红,大口喘息,心里暗自感谢土地爷爷,没让澜哥哥醒过来。 她做贼心虚地匆忙离开他的唇,小脸再不敢抬起来,埋进他宽阔厚实的胸口,终于安分地等着雨停。 而被亲吻的一方只能强忍住翻腾的欲望装睡,奔流滚烫的血液犹如外面的大雨在他体内冲撞,差点从鼻中流出,透露他的秘密,他竟然被小白吻了!两人之间第一个吻,就这样很自然地发生。 “我要嫁给澜哥哥。” 她声如蚊蚋地轻喃,飘进风长澜的耳中。 关小白此刻满面羞红,心里甜甜地想,他们是相属的!他属于她,她属于他,是这样的,绝对不会错,他们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虽然她是如此坚定地这么认为,可几个月之后,发生一件令风长澜与关小白相当意外的事。 “爹,这是怎么回事?”关小白两颊一片死白。 “傻丫头,你着什么急,孙家看中的又不是你,是你澜哥哥。”与女儿截然相反,关大力一脸的喜色。 “我知道他们叫媒婆来向澜哥哥提亲,可爹为何要答应他们?”不能哭,这个时候不能哭,关小白大口吸气,逼回蓄在眼眶的泪珠。 关家三位兄长见妹妹这个样子,都一脸困惑。粗线条的关家人都不知道,小白的心里已非风长澜不嫁。 身为主角的风长澜肃冷地立在一旁,神情阴沉,手里拿着孙家的礼单,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千件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给他的,孙家为拉拢他如此不计成本。 此事之前,孙家和孙艳雪绞尽脑汁,多次引诱,都吃了他的闭门羹,他们终于用了下下之策,从关大力这个憨厚老实人身上下手。 好个西城孙家,风长澜神色越来越阴鸷。 “小白啊,澜儿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他的爹娘从不曾出现,我好歹也算是他的义父,这几年,关家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哪一样不是靠澜儿?作为他的义父,我怎能再耽误他呢,咱们不能再亏欠澜儿了,孙家这种大富之家,澜儿配得起,以后也有利于他的前途。”关大力没有一点点私心,只是单纯地希望他过上富足的日子,这几年关家的药铺发展得越来越好,也买了一些产业,但与孙家比,还是差了许多,澜儿若是能到孙家,一定能过得更好,他这些年太辛苦了。 “孙家的艳雪姑娘也算大家闺秀,而且孙家说了,并不是要澜儿入赘,他们生下的孩子还是可以姓风,还会给他和艳雪姑娘一座大宅子,帮他成家立业。小白,这些爹都给不了澜儿啊!”他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一大家子人全靠风长澜一个在支撑,他不能太自私,为了自己毁掉一个孩子的前程。哪怕以后风长澜帮助孙家,弃关家于不顾,他也不会有怨言。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关小白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爹,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孙艳雪她见过,比她美又长袖善舞、手腕高超、烟视媚行却心狠手辣,她跟悠仁还曾经亲眼见过她狠狠地用马鞭抽打一位踩到她衣裙的小孩,这样的女人适合澜哥哥吗?但是孙家能给澜哥哥宅子,能给他金银,那张长长的礼单,足够他们关家上上下下五十年不愁吃穿了,这是关家给不了的。 她知道爹说的没错,这么多年,他们都在拖累澜哥哥,她那么努力地与好友开办书肆,也是想着多赚些银两,减轻澜哥哥的重担。可是尽管明白,她还是无法接受澜哥哥要离开她去娶别人的事实。 “爹爹,我讨厌你。”咬破了下唇,尝到血腥味的关小白沉默许久后吐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关大力简直不敢置信向来乖巧的女儿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退婚……爹爹去孙家退婚!你不去,小白就不吃饭,直到饿死为止,到时候澜哥哥去了孙家,我也死了,家里就少两个人吃饭,你就不会觉得负担重了!”就算知道这样很任性,很不讲道理,小白还是含着泪说出自己的心声。 “什么?”关家两老及三位兄长都听懵了,小白是个听话的孩子,从小都乖巧懂事,从不曾做任何过分的要求,今天怎会如此出格?退婚是何等大事啊,要是弄不好,还会被孙家倒打一耙,告到县衙,关家就真的名誉扫地了。 在关大力错愕心惊的目光下,关小白大哭着跑回房,她埋进棉被里,哭得不能自已,仿佛天塌了。 退婚很难,孙家很难对付,她就要失去澜哥哥了!呜呜呜……关小白喘不过气来,眼前黑雾重重。 就在她心碎欲绝时,堆满黑暗跟泪水的棉被被人及时拉开。 “走开走开,我谁都不要理,澜哥哥要走了。”她的心碎了,全身好似受到重创,身与心都像被硬生生地切割。 她的身子被人温柔地架起,几乎要哭出血的双眸抬起,出现在眼前的是熟悉的灰色衣袍。 “澜哥哥……”她双手立即揪住对方衣袖,哽咽地哭道:“澜哥哥,我喜欢你,小白要嫁给你!你要不要小白?”她难过地大哭,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根本无法承受失去澜哥哥的痛苦。 “相信我。”相信我能解决这一切,相信我也同样喜欢着你,相信我能娶你,三个字包含着千言万语,这句话他说得温柔而笃定。 小白止住啼哭,双眼红肿,两眼迷茫地看着风长澜,那荏弱的身影揉碎风长澜的心。 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她的唇,缠绵而充满歉疚,他无法忍受见到她这么痛苦难过。 “相信我。”他在她的红唇上再次起誓。 孙关两家,在这一年的九月,因为婚约一事弄得满城风雨,甚至一度还惊动了长安县县衙。 进入十月,情况峰回路转,孙家乖乖地从关家取回婚书和礼品,主动认栽,至于这中间有什么内情,众人就不得而知了,关家人也一头雾水。暗中行事的风长澜不欲对人说起,他渐渐培养起来的影子势力已初见成效,即便是蛮横的孙家也不敢苦苦相逼。 不过精彩的事还在后头,气不过的孙艳雪曾上关家挑衅,破口大骂,最后被关家的捕头兄弟给赶了出去,成为全城笑柄,颜面扫地。 第九章 就在孙家要回婚书的同一天,风长澜拉着为情消瘦的关小白跪在关家家长前,求二老允婚。 关小白哭了,关家二老也老泪纵横,一家人哭成一团,最后又都开心地笑了。 那一日,风长澜与关小白正式定下白首之约。 在相遇后的第五年秋天,两人在关家的老宅子里拜堂成亲。 第一次穿上艳红衣裳的风长澜,与前堂的宾客饮完一轮酒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转回张灯结彩的新房。 踏进房内,就见身批凤冠霞帔,红帕子半揭的新娘子正要往外冲。 “做什么?”风长澜向来孤绝的身影此刻镀上绵绵温柔。 “听大哥二哥三哥说今天要把你灌醉,我要去给你帮忙,刚才娘一直拦着我,我都出不去。”关小白挽起红袖,一派“谁跟我相公过不去,就是我关小白的敌人”的样子。 “他们还没那本事。”反身关上房门,风长澜走向关小白,揽过她纤细的身子。 今天,他终于挽住这片春阳了。 受他浓情感染,收起莽撞的冲动,关小白脸红了,望向头顶上的俊颜。 没有人说话,眼神热烈纠缠,充满喜悦和感动。 他们成亲了! 亲吻绵密地交织成网,将关小白紧紧裹缚,曾经数次撩动她的味道源源不断地涌来,几乎要淹没她。 她幸福得晕眩,软软地承受着这样的亲昵,傻傻地看着他褪去喜袍,最后与他裸裎相对, 今夜他们属于彼此。 他听见了,听见她撒娇似的轻吟,也看见了,看见她在他身下,染上一层樱红的肌肤。他用唇轻轻摩挲,再用力吸吮,散落深浅不一的烙印。 等这一天,他等得都快焦急死了,他等到了,等到她终于由一个小娃娃长成娉婷少女,再成为他的女人。 “澜哥哥。”沉浸在极度陌生的刺激欢悦中,关小白浑身战栗,她双眼迷蒙,娇媚地吟叫出声。 那自然的反应,是一种最清纯的勾引,风长澜平时再冷然,也被她热情的反应融化了。 那一个黄昏,朱雀大街上,她在没有任何预告的情况下闯进他的生命里,从此缚住他的神魂。展开此生的纠缠。 她是光明,能穿透他冰冷生命的光明。 终于,他得偿所愿。 脸色潮红的她像春花一般怒放,她轻声呢喃,眼角含泪,当她在第一波满足中颤抖时,他沉入她令人疯狂的紧致之中。 她将他困住,就像这让人脸红的结合一样,毫无保留地将他困在那里,再用最美好的情感缚住他。 冷沉的他疯狂了,感动了,那狂喜愉悦让他只想与她一同沉沦到生命的尽头。 芙蓉帐内,春宵炽热,披散在大红锦被上的发有他的银灰,有她的乌黑,两种不同的发色紧紧缠绕,从此合而为一。 春天来临,樱桃树又披上嫩绿的衣衫,在春阳中摇晃。关小白挽起头发,一身绛红的长裙宽袍,在树下显得格外惹眼。 她脸色红润,眼中含着情愫,比成婚前多了几分少妇风韵。 当她心心念念的男子举步而来时,她脸上的笑花扬起。 “相公。”声音软软的。 “怎么又坐在树下了?” “樱桃树又开花了。”她拉过风长澜,笑语嫣然地指着枝头的粉色小花。 曾几何时,这棵树也花繁叶茂,摇曳生姿。 没有多话,风长澜守在娘子身畔,陪她一起看花,唇角柔情一片。 “澜哥哥,我们一起看了好几次花开呢。” “以后还会有很多次花开。”岁月在不经意间将情感层层累积。 “我们来约定吧。”她水眸晶亮,兴致勃勃地道。 “约定什么?” “约定,每年都一起看花。” “当然。” “你不管在什么地方,有多忙,若傍晚没到家,我都会在家门口等你。” “好。”如果是你出门,换我在门口等你,他在心底承诺着。他不会甜言蜜语,甚至由于自小的严苛训练,他不善表露情感,但那些承诺他都默默记在心底。 “还有,我变成了老婆婆,你也要变成老公公,不许耍赖哦。” 他莞尔,心软得一塌糊涂。 “最重要的是,”关小白突然停了下来,嗓音充满了感情,“约定来世还要找到你,嫁给你,你不管在哪里,都要等我。” 揽在她腰上的手加重力道,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他气息变沉,体会着此刻的缱绻。 “澜哥哥,这把银锁,我娘说是用来锁住我性命的护身之物,刻着我的名字供养在寺里,今日我把它要了回来。我只要你锁住我,一生一世,来生来世。”她从宽宽的袖子里摸出一把小银锁,将它郑重地系在风长澜的腰带上,眼角带着激动的泪光。 这把两端系着小银铃的锁儿就是另一个她,他可以带着这个她,到她不能相随的地方。 大掌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风长澜柔柔地扬唇。 春风里飘着花儿的淡香,粉色的花办在半空中散开,下起一场最美的雨。即使在许多年后,他们依然都忘不了此时的美景与浓浓的深情。 时光像一阵风般袭来,匆匆而过,在树影一荣一枯间已物是人非,长安城经过几次宫庭剧变之后,龙椅早已换人坐了。 “嗯,很好吃,不亏是雨斋书肆专列食单的白小君推荐。”女人像只贪嘴猫般地笑着,她一身干净爽利的衣裳,曲着半条腿坐在关小白面前,她是水上商道之主沈天傲之妹沈天娇,也是沈四少的姐姐。 “你大病初愈,别吃太多哦。”陪在小白身边的,不再是臭脸的诸葛悠仁。 她与澜哥哥成婚后不久,诸葛家便惨遭灭门之灾,全家除了悠仁之外,都被新皇下令处死,所幸诸葛家与掌管天下水道的沈家交情深厚,这两年沈家将诸葛悠仁私藏在府中避祸,后来为了给她自由的天地,沈家暗中将她送出长安。 开朗的关小白经过此事之后,褪去了原本的稚气,多了一份成熟,但一思及好友的去向,眉宇间便平添几分哀愁。 事发后,诸葛家只剩下悠仁一个,关小白放心不下好友,便搬入沈家和悠仁同吃同睡,悉心照料。 两年的时间,她只回过关家三次,连正月里药铺歇业的日子,她都很少回来,每次返家也都是匆匆来去。 她不在家的期间,关家药铺起了大变化,他们一家子搬出陈旧的兰陵坊老宅,在接近皇城的地方,风长澜买下有十二个院落、亭台楼阁,还有八十亩碧水池塘的大宅。关家药铺也不再是小小的一间,而是拥有七个分号的大药铺。 从江南塞北还有岭南,从汉家药商到胡人药商,所有顶级的药材运进长安唯一的去向,便是风长澜主事的关家药铺。 而精于炼药之术的风长澜,常能拿出独家的药丸贩售,对一般常见病症可谓药到病除,仅凭这两点,药铺生意可以说是大唐内外最好的一家。 忆起这两年的变化,关小白垂下眸子,脸上不见喜色,她应该高兴的,前两天风长澜还买了一匹仆役供关家人使用。 关家在风长澜的主导下已独霸长安药市,令权贵都忌惮的澜当家一心一意只为关家,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听我家小弟说,上月的《长安异趣录》很受欢迎,你所写的西市胡菜篇大受好评。”沈天娇眼里有一丝邪佞,与豪爽神态颇不相符,但这点小小的不协调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 “缺少悠仁的皇趣部分,我只好更努力了。”关小白疲惫地叹口气。 异趣录分三部分,她、悠仁和沈四少各自负责刊写美食、皇族趣事、民间奇闻,悠仁出事之后,皇趣部分变成一片空白。 “我也帮帮你们如何?写个病中杂记?”沈天娇自嘲。 半年以前,关小白从未见过这位据说身染重病的沈家三小姐,她一直闭门休养,与汤药为伴,虚弱的身体无法走出房间,就在悠仁离开长安时,不知是不是诸葛伯伯在天有灵,让她这个沈家人的心头之忧神奇地恢复了健康。 “只要你写,我就让雕版师傅专给你刻个字版。”关小白俏皮地一笑。 第一次见沈天娇,关小白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却不知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哪里,所以当沈天娇热情地与她交往时,她也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缘分就是这样的奇怪。 瞥见关小白又甜又憨的笑容,沈天娇眼底疾闪过一道阴冷,真是好可爱的女人呐! 第十章 “别拿我说笑了。”两人嘻笑相望半刻,沈天娇径自道:“前日我的小丫环到街上买水粉,说是看见你相公跟一个……姓孙的姑娘从一家客栈走出来,那姓孙的是关家亲戚吗?” 随便聊聊的口气,假装自己对关孙两家交恶的事一概不知,她在养病嘛,对外界消息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孙?听到这个姓氏,关小白心痛了一下,神色有所保留。 “我想起来了,小丫环说,那位姑娘叫孙艳雪。” 气息仿佛凝结,关小白眨眨酸涩的眼睛,放下手中的白毫银针道:“我不认识那位姑娘。” “哦?看来是你家官人生意场上的事了。呵呵,谢谢你请我吃的汤团。”沈天娇抚着头道:“可能是出来太久了,头有些晕。” “我叫车夫备车,你快些回去休息。” “我还想留在这里陪你。” “来日方长,何况再一会儿我也该回家了。”雨斋书肆在南街上,她每日往返于城北与城南之间。 “也好,明日再来找你。” 掩住沉甸甸的心事,关小白努力咬牙微笑,可地功夫不够深,笑着比哭还难看。 见了那快要流泪的可怜相,沈天娇勾起一个笑容,心满意足地出门乘上车,飘然而去。 风长澜很清楚,他的狠决阴鸷一直都没变,他光明的一面只留给小白,那些为难他的人他是决不会客气的。 被逼退婚的孙家在他与小白成亲后犹不甘心,暗地里破坏关家的生意,甚至暗中放火烧了他一间药仓。 很好,他们敢这么做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在他扩张他的势力时,孙家是很好的垫脚石,将孙家遍布大唐的商号纳入旗下,会省下他不少力气。前日孙艳雪又一次闯进他应酬的地方试图说服他与她合作,那又有何用呢?孙家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他们的商号,令风长澜没置他们于死地。他的毒粉只需要一点点风,即能取人性命。 乘坐的马车突然疾停,车身猛烈摇晃起来,风长澜当即从思索中醒来,稳住身子。 “你不要命了?”赶车的君莫笑气呼呼地吼着。 “一只小妖,这么嚣张可是会死的哦。”猛地从黑暗里冲出来拦住马车的黑影像雾一样飘来,随着阴冷的嗓音一同飘向车前。 胆小老实的君莫笑浑身打颤,这种感觉好熟。 黑锦锻的帘子被掀开,消瘦的男子下了车,“笑儿,你先回府。” 让他先走?太好了!君莫笑头也不回地跑了,神仙打架,他还是先闪一边。 “沈天娇?”漂亮的眼睛在深夜里发出湛光,风长澜认出来人,这半年她经常上书肆与小白做伴,渚葛悠仁走后,小白深受打击,有人陪伴,他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沈天娇怎能看出笑儿的真实身份? “澜当家有礼了。”女人轻笑。 那微福的动作却让风长澜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紧拧了眉头。“沈姑娘为何深夜出现于此?” “你两岁便被娘拿来试药,四岁爹将你丢在天山山谷里训练,五岁你就能背全爹的符咒,六岁你已能将娘的药典倒背如流……” 狭长的眼瞳倏然睁大又狠狠地眯起,风长澜的薄唇紧抿,只听对方的声嗓蓦地一变,那他从小听到大的声音正咬牙切齿地道:“澜弟,你逍遥太久,也让为姐等得太久了。” 飘过来的气息中,他敏锐地嗅到风家易容术独特的药水味,只有熟悉的人才能辨识那浅浅的芳香。 风家人找来了! 【第四章】 既然有约定,就要好好地遵守,要不那便是笑话,关小白挽了挽在风中乱掉的黑发,静静地坐在大宅的门口,抱着双膝,望着星辉下冷冷的长街。 约定,你不管在什么地方,有多忙,傍晚没到家,我都会在家门口等你。 在悠仁离开后,回到家的她遵守约定,开始日日为他等门,就在这座宽大的门庭前,但多数时候总是等不到人,他太忙,家业大了,今日不是在货仓,便是在炼药房中制药,或是被远道而来的商人拉去喝酒,有时连他在什么地方,她也打听不到。 他们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而那两年陪伴好友的时光,好似在他们之间挤出了一段空白,可怎么会呢,他们一起长大,熟悉彼此,相互爱恋,怎会觉得对方变得遥远了呢? 她伸出手,拼命地想拉住什么,却连风都握不住。 好怀念啊!她好怀念两人相拥在老宅那棵樱桃树前细语的时光,好怀念两人在房中眼神交会的默契,她的相公从不是个赘言的人,所以她更希望他能常在身边,让她不要觉得好像离他越来越远,让她只要从眼角眉梢就能看出情之所在。 “姐姐,风好冷,不要坐在这里了。”小跑着归来的君莫笑看见风中那一抹淡影,心中有一丝怨怼,一丝怜惜。 那个人腹黑如墨,心冷如冰,为什么会好运地遇见姐姐呢? “澜哥哥呢?”一见是笑儿,她带着希冀地问。 在外人面前常装笨装傻装摔倒的君莫笑,在她面前却像个稳重的大孩子,他上前笑着说:“又被事绊住了,姐姐别在这里吹风了,进去吧。”那个人今夜回不回得来都成问题,能一眼看出他真身的女人决不那么容易应付。 又等不到他了!心底聚起很多阴云,她想问关于孙艳雪的事,她想问问他最近都在忙什么,她想他抱她在怀里。 看来今夜她又要一个人了。把那些刺痛的情绪深埋,带着一脸失望,她返回宅子里,有些落寞地瞄了眼外头的街道,才叫门房把大门关上。 不久后,浓浓的秋意涂染着枝头的绿叶,关小白听说从咸阳城传来的消息,远逃的悠仁竟然要出嫁了,对方竟是远近闻名的第一恶霸是也。 臭脸配恶霸耶!这相配吗?她不由得有些忧心,心情烦乱地独自踏上前往咸阳的旅程。一直跟悠仁不对盘的风长澜没有同行,她一是担心两人在咸阳城里斗起来,二是怕风长澜事务太忙,根本抽不开身。 来到咸阳,见到了与最好的姐妹共患难的恶霸,关小白原有的担忧全都消散了,无论恶霸是不是声名狼藉,她看得出来他对悠仁执着而深情,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关小白为好友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悠仁得到了重生和幸福。 关小白在咸阳恢复往日的快乐,跟悠仁一起准备嫁妆,将孙艳雪的事抛在了脑后。 婚宴结束,关小白卸下心中大石返回长安,但还未喘口气休息一下,竟就要面对她与风长澜之间的首次争执。 “姑娘!”会如此唤关小白的只有以前关家药铺的老掌柜和伙计。 “东叔、小宗哥,怎么了?”晌午,她在书肆用过午膳,就见老掌柜东叔和小宗哥齐齐出现,跪在她身前。 “姑娘,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小宗气急败坏地嚷道。 “快起来快起来,大家都是自己人。东叔是长辈,这不折我的寿吗?” “老爷和夫人不在长安,少爷们又是公门中人,不过问药铺的事,澜当家全然不把关家人放在眼里,不顾往日情谊,对我们这些老人开刀!” 财源广进之后,药铺的事关大力早已不再过问,他索性带着关大娘出了长安,四处周济穷苦人家,这几年里,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小白的哥哥们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无形间,风长澜成了关家真正的主宰。 “澜哥哥不会那么做的,东叔别急。” “哪能不急?风长澜那家伙就要把我们赶出长安了。”被关家养大的小宗成年之后留在关家做了账房先生,此刻年轻气盛的他双眼通红,愤怒地低吼。 “他要把我们俩送到玉门关内的分号去。”东叔委屈地说道:“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老爷还健在,他没有资格将我们发配到边塞!再说玉门关是苦寒之地,冬天常大雪封路,姓风的分明是要逼死我这个老头子。” 搀起东叔和小宗哥,关小白平和地甜笑着道:“我很小的时候,东叔就到关家做事了,虽说东叔不姓关,但我一直拿东叔当亲叔叔看待,小白不会让东叔吃苦受累。小宗哥你们先回铺子,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玉门关的事从此不会再提起。”澜哥哥从不曾拒绝她的任何请求,有这份信心在此,她很笃定地向两人保证。 “姑娘,你是好人,心地善良,姓风的可就黑了心肝,腹比墨黑,他一点也配不上我家姑娘,心狠手辣不念旧情,根本对不起关家的栽培。” 第十一章 相当重感情的关小白,听到这些批评,心里像压厂万斤大石,她的澜哥哥怎会被人这样说嘴,他……还是她心底的那个人吗? 当夜,关小白在寝房内苦苦守候,三更一过,内室的房门才轻轻地被推开。 “澜哥哥。”她揉揉眼睛,笑嘻嘻地迎向风长澜。 那软绵绵的嗓音,舒缓了风长澜一身的疲惫。除了庞大的生意需要他操心外,风长翎的到来也让他疲于应付。 “还没睡?”冰冷的瞳眸中浮现难得一见的温柔和怜惜。 他知道她也很累,为了守住诸葛悠仁的依靠和希望,关小白努力撑起书肆,她就是这样的善良,不管自己多累,她都希望她爱的人、在乎的人过得好。 多么傻气啊!但这样的傻气却令他移不开眼,令他无法不爱。 “没有呢,今天去一家酒楼看食单,老板赠了一些炙虾和燕皮馄饨,想等相公一起吃。”小白替风长澜褪了外袍,端出尚冒着轻烟的小食。 解开身上厚重的袍子,风长澜配合地坐在毡毯上的小几旁,莫测高深地瞥了眼关小白迟缓的动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你先吃馄饨,慢慢听我说。”关小白笑着说。 他很听话,没有多问,径自接过暖暖的瓷碗,吃着咸香的馄饨。 “可不可以……别让东叔跟小宗哥去玉门关?”关小白试探性地问道。 重重地放下碗,风长澜的脸色变得铁青,光洁的额头上青筋跳动,冷冰冰的气焰高速窜动。 他突来的怒气吓坏了关小白,她瞪大圆圆的眼睛,捂住小嘴。 澜哥哥生她气了,只为了她的一个请求?关小白委屈地想。 当听到碗碰到小几的砰咚声,风长澜心里后悔不迭,他的怒意并非针对他最爱的女人。 令他如此咬牙切齿的是东叔和小宗,与孙家交锋,他志在必得,但近日竟让他发现东叔和小宗这两位受尽关家恩惠的人,私底下却拿着孙家的好处,偷偷将关家药仓里的西域名药运给孙家,再拿次货顶替。他们的手段低劣,胆大妄为,三日前东窗事发,他为了顾忌小白和其他人的感受,并未张扬,只是将两人调离长安,作为惩罚,哪想到这两个人竞还有胆子跑去骚扰小白。 真是该死!他不该手下留情,该让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免得麻烦。 “澜……哥哥?”唤他的软嗓在发抖。 回眸,风长澜胸口抽痛,只见关小白咬着手指,粉颊上两行清泪。 咬着牙,风长澜伸出臂膀揽过哭泣的小白。 “澜哥哥,不要生我气,你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不是。”刚刚那一刻,她所熟悉的男人竟变得如此陌生。 “小白,药铺的事交给我就好,你别担心。”他用冰冷的颊爱怜地蹭着她的侧脸,沙哑地说道。 “告诉我,为什么要送他们去玉门关?东叔年纪大了,小宗哥才定了亲,眼看就要娶新娘了。” “玉门关需要他们在那里,东叔和小宗过去,我会很放心。”他压抑着心头愤怒,幽幽地说道。 他嘱咐过知道真相的人,严守这个秘密,他的所有考量都是为了关小白。她是他的女人,而他也太过了解她,为朋友两肋插刀,有多少刀她都愿插在自己身上,重感情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弱点,她常常会受到至亲之人的影响。诸葛家出事后,她失去原有的开朗,变得多愁善感,那些时日他为她担忧不已,每日都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夜夜他都能尝到她伤心的泪水。 若是将小宗和东叔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尽管能让小白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她却会受到伤害,她是那样地信任这些人,也很看重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被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况且这次收买他们的人还是孙家。 当年孙家的提亲一直让小白耿耿于怀,给她留下很深的阴影。 他不希望让她剖开旧疤,再留下新伤口,即使他这么做会让小白怨他,只要她不伤心难过,他都能受了。 风长澜内心的想法关小白没办法读到,她窝在他的怀里哭得哀戚,大有他不点头她就哭到底的打算。 关家人一向知足常乐,有得吃穿就很满足,他们不需要那么多分号和银两,为什么要为了钱去伤害跟了关家多年的下人呢? “澜哥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改变主意吧。” “我已经做了决定,相信我。”他紧紧地搂着她,喉头泛起苦涩。 “澜哥哥!”小白无力地唤他。相信他,相信他什么呢?留下东叔跟小宗哥并非难事,只要他点个头就行了,没有人会为难他。 难道他真的这么无情?还是说……他已不在乎她的想法和心情了? 清澄的眼睛里涌起好多雾,她看不清,心像扎进一根绣花针,痛得让她无法呼吸。 “相信我。”他的嗓子哑了,带着沉重的祈求,相信他,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那一夜,窗外的秋风呜呜咽咽地响着,秋风瑟瑟,冷冷的秋雨簌簌地拍落在瓦片上。 她哭、她喊、她求,但那些哭喊哀求最后全淹没在他紧紧的拥抱里。他像一堵无声无息的墙,收纳她所有的眼泪和话语,却不做任何回应,只是用温暖的怀抱耐心地拍哄她。 该怎么办呢?哭肿了眼的关小白试了许多种方法想动摇风长澜的决定,可终是有如泥牛入海,眼看东叔和小宗哥就要踏上西去的旅程,最后她去拜访了媒婆孤霜,在她那里,虽然没有得到有力的办法,却让她想到新的点子一一 她要离家出走! 这是她最后唯一能走的棋。 关家一年前换了新宅子,全家人搬了过去,而药铺也由原来的兰陵坊搬至客商云集的西市。如今兰陵坊的老宅无人居住,门上落了大锁。关小白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早上,带了小包袱,独自一个人搬回老宅。 嗅着老宅熟悉的味道,小白泪眼蒙咙。在这里,有她与他的太多回忆,回到这里来住,她也是想提醒他,他们有着怎样的过去,在这个破烂的屋子里,每个人都是相亲相爱的。 踏出门时,风长澜买来服侍她的四个小婢想要跟着她一起来,结果被她通通赶回去,临走前个个都哭丧着脸。 当日夜里,她的相公也来了,冷着脸站在东厢外,一言不发,她关着门,偷偷抹泪不敢看他,怕看到他在月光下长长的影子而心软。 她的三个哥哥更离谱,第二天竟一起出现,想把她绑回去,要不是风长澜出言阻拦,她早就被哥哥们当犯人一样对待了。 “夫妻要床头打架床尾和,得帮妹夫把你绑回床上,看你还敢不敢骑在妹夫头上作威作福!不管有天大的事,都不能弃自家相公于不顾。”这就是她知足哥哥的言论,难怪他们现在都娶不到老婆,哼。 关小白打定主意,他若不低头留下东叔和小宗哥,她就不回家。 住在空荡荡却堆满回忆的老宅,她并不孤单,那棵她种的樱桃树仍然伫立在那里,唤起好多好多动人的浮光掠影。 纵然住回老宅,书肆的事也不能放下,她依然每日往来书肆,或撰写异趣录食评的部分。 冬日的午后,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像随时都会有大雨落下。关小白顶着寒风加快步伐,走近一家门庭高阔的酒楼。 “是雨斋书肆的白当家啊,里边请!我家主子等白当家好久了。”酒楼的掌柜连忙起身相迎,领着关小白来到楼上,推开一间临街的雅间。 白小君是她撰写食评的笔名,大家都以为她姓白,因此都尊称她一声白当家,商家对她如此热情,是基于她在长安食客中的强大影响力。她对菜式的品评中肯公允,从不会为了一点私利向商家妥协,好吃的菜她会大方推荐,哪怕店家待她冷淡如寻常客人,不好吃的菜,不管那家酒楼多有名,她也会大笔一挥如实刊载。 那些关小白曾在《长安异趣录》中点评过的菜式,皆得到长安百姓甚至是异族商贾的认同,可见她的食单在长安的分量。 长安的百姓若嘴馋了,想打打牙祭,便会弄一本最新的《长安异趣录》,瞧瞧上面又推荐了什么新菜和店家,再放心地前去品尝,决不会失望而归。 “白当家,快快,里边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老板笑吟吟地亲自为关小白斟上香茶。 “老板客气了。”关小白入座,放下手里抱着的笔盒。 第十二章 “能请到白当家真不容易,小店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往后这生意还得仰仗白当家多照顾了。” “店主哪里的话,你该仰仗的是火头师傅。”她个性直爽,从不跟人拉什么交情,也不太会说客套话。 “哦……哈哈哈,当家说得是,来人啊,上菜。这几道菜是火头师傅这几天苦心炮制的,白当家有口福了。” 瓦上倏地响起叮咚之声。 下雨了…… 关小白回过神来时,便见雨势加大,劈里啪啦地打在雕花窗棂上。 “今儿可真奇怪,入冬了雨还这么大。”在等待上菜时,老板随说道。 桌旁早已放好炭炉,烤得人暖烘烘的,关小白来到窗前,想把灌进冷雨冷风的窗关严一些,屋外实在太冷了,但当她视线越过窗棂,不经意地扫向街心时,猝不及防的一道冷清颀长的身形就这样撞进她眼底。 那人撑着伞,站在对街,静静的,像尊静默的石像。 冷雨飘到她的手背上、脸上,她打了个冷颤,那个熟悉的身影此时占满了她的脑海,胸口中满是说不清的感觉,眼睛酸涩不已。 伞遮住他的脸,让她看不见他的清冷俊眼。 撑着油伞,挡着兜头淋下的大雨,斜飞的雨丝夹着冷风灌入他的襟口,即使被包围在大雨当中,风长澜的眉头却不曾皱一下。 再冷,他也愿在这里等着他的娘子。 早就料到忘东忘西的她肯定不会带伞出门,这隆冬时节,要是淋了雨,定会染上风寒,他舍不得她吃苦,带着伞来接她。 眼下她疏远他不理他,气他恼他,他不怪她。即使受了委屈,风长澜仍能体谅关小白此时的心情,重感情的她当然不愿见如亲人般的东叔和小宗哥离开长安,前往苦寒之地。 他不是不明白她执意搬回老宅的用意,她是在提醒他,小宗和东叔并非一般的下人,他们曾经与他们共患难。 然而他怎能去告诉她她所深信的人变了? 受到小白的错怪,无妨,只要能好好保护她的心,她的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管小白如何对他发脾气,他都要紧紧地抓住她,跟她纠缠下去,她是赶不走他的。 楼上露出的头溜进他的视线,但他没出声也没动,静静地待在雨幕中,她在看他,他知道。 窗前的关小白神情变得阴郁,她已经有几天没有好好看过他,好好跟他说过话了。 沾着冷雨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白当家,菜上来了!” 果断地合上窗户,她转回身道:“有劳老板了。” 娇小的身子坐回桌前,关小白将全副身心转移到菜式上,仔细品尝老板端上来的风肉、炙鹅卷、蒸青鱼、果仁白酥,还有数十碟的小食。 净手完毕,她认真试菜,但还是忍不住好几次失神地望向窗子。 “白当家?”老板小心翼翼地问,今日白当家有点心不在焉,难道是他们的菜很难吃? “我再尝尝。”摒弃心中杂念,夹起风肉放入檀口,试了试这个,又尝了果仁白酥和其他小食。 “如何?” “风肉质柴而无味。” “这……这可是用了四十八种西域香料腌制过的上等羊腿肉啊。” “老板,你别忘了,香料太多,反而显得味道杂沓呀。”她的嘴是被诸葛悠仁养刁的,自从两人结为好友开始,悠仁就带她吃遍长安,对美食颇有心得的诸葛伯伯还曾传授她品菜之道,眼下什么好菜坏菜,一进她关小白的嘴就自有分晓。 “说的是说的是。来人,把风肉撤下。” “炙鹅卷,皮脆油香,内馅香咸合口,值得推荐。”关小白打开红漆笔盒,拿出狼毫,在盒中的稿纸上大书特书,顺便也把刚刚那则风肉的缺点也写了下来。 提笔写完,吹干墨印,她返回窗边,只见街道屋宇霍然变成一片银白。 不知何时雨已成了雪,气温极低。 微微推开窗,透过飘动的雪花,她寻找着那个人。 此时街上行人零落,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 他还在对街!没有动过,静静地伫立在雪中,他脚边泥水沾湿了他下半截的衣袍。 那一定很冷……他撑着的伞顶,已堆满松软的白雪,她知道他的体温一直比常人要低,这个时候他不知道有多冷。 “老板,我有家事请你帮忙。”关小白双颊苍白地转向店主。 老板巴结地点头。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事他都照办。 “请店里的掌柜去告诉那个人,我已经回书肆了,叫他别等了。” 酒店老板伸出头瞧了瞧道:“这就去。”老板心思清明,知道下面等着的人是谁,他识趣地什么都没问。 派人出去后,关小白又与老板一起品评着其他菜式。 “老板,你家的小食比正菜更出色。”心事重重的关小白不忘自己此行的目的,将所有菜都尝过一遍后,提出自己的看法。 “啊,是吗?”老板皱紧了眉头。“白当家,可不可以在异趣录上替我美言两句?” “你是知道我的规矩,决不说违心之言。不过老板也莫担心,你家的小食,比如这玉浆花生就能引来大批食客,你若叫做小食的师傅再用点功夫,肯定会名扬长安。” “承白当家吉言。”长安开饭馆酒肆的人,无不对小小的白当家,又敬又怕。 此时沾了满头雪花的掌柜回来了,他苦着脸道:“白当家,那位公子我怎么说他都不理我,要不是他还睁着眼,我都以为他……呵呵,外面真是冻死人了,我先告退了。”瞧见关小白脸色不好,掌柜的机灵地退了出去。 他不走呢……只因为他知道她还没有离开。她突然很想哭,委屈像泡泡不住地往上冒,她想起了以往每个黄昏,她在门口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还有那个夜晚,最后对她发了好大脾气,不允许她再为东叔和小宗哥他们求情的他,以及这个如今在风雪里让她牵肠挂肚的他。 他好坏,真的好坏,知道她的弱点。 忍住情绪,关小白红着眼又跟老板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今日雪大,想借老板这间雅间坐坐,等雪小一点,我再离开。”品菜的事告一段落,她还不想离开。 “白当家太客气了,我这就叫小二给你换盏热茶,你想留多久都无妨。” 关小白谢过老板,便一个人在雅间里把今日的心得誊写于纸笺上,再过不久又该刊印新的《长安异趣录》了,她誊写好后就可以交给沈四少。 草草写完,窗外雪花越飘越大,由半个时辰前的柳絮变为大片大片的鹅毛,轻灵的雪片在空中交叠分散,最后跌落湿冷的街道。 天寒地冻的,那个人还在那里。好几次她走到窗前,瞧见店里的掌柜又到对街去劝他,但他仿佛生了根,铁了心,不走就是不走。 一阵痛楚和酸涩钻心而来。 偷偷地躲在窗后,关小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灰色袍子。经过风雪摧残,袍子湿了大半,但在风雪中的他仍不改冷硬,站得直挺挺的。 哎!再次叹息,关小白回身收拾好笔盒,拉紧银丝绣边的宽袖长袍,披上软狐裘,与酒楼的老板及掌柜告别,离去前并嘱咐两人,将她离开的消息告诉对街那人。 迈出酒楼后门,她冲进风雪里。 她柔肠百转,提着裙摆快速跑动,希望迎面而来的雪花能带走她的心痛和纠结。 她不知该怎样面对他,唯有选择怯懦地逃走,她不知对着他时是该笑还是该怒? 思虑中的她压根没注意看路,不小心踩上烂泥,湿透的丝履一滑,她失控地向前冲,整个身子站不稳地就要摔倒。 摔倒是小事,但她的笔盒里还有今天所写的心得,要是沾了雪泥弄脏了,又得重头来过,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抱紧怀里的笔盒,想着不管怎样都要保护好她写好的食记。 一定会很痛,在摔倒之前她已有觉悟,方才她实在冲得太快,如今她的小身子腾起至半空,而下面等着她的是湿冷的硬地。 她闭眼,准备迎接疼痛。 咦?怎么不痛?她的人停在半空,隔了半晌,闭紧的眼睛试探地打开,她这才发现自己被一只坚定的臂膀死死地搂住。 湿透的衣袍下摆进入她的视线,然后是嵌玉的束带,再是一张令她动情的清俊脸庞。 “你的脚都湿透了,”他的眉头皱得很深,俊颜上有薄怒。“下次不可以为了护着笔盒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他不敢想如果他没有接住她以后的惨况,她一定会摔破脸或是咬到舌头甚至伤了筋骨。 第十三章 艳红的芳唇嘟起,小脸扭向一旁。 他又凶她!好想哭。“你放我下来!” “不。”他将挣扎的她打横抱起。 刚刚情急之下他丢开挡雪的伞,没了伞,两个人都沐浴在洁白大雪里。 “我不要和你讲话。” “嗯。”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他有时很恨自己不懂得甜言蜜语,更恨自己为一点小事惹她生气。 她是他的春阳,那对本该对着他笑的眼睛,不该蓄满泪水。 “我还在生气!” “嗯。”他加快步伐往朱雀大街边上的兰陵坊急冲,想尽快把她送回温暖的地方。 他只会嗯吗?不说点其他的?关小白好失望,扁着可爱的小嘴,泫然欲泣。 大雪里,两个人都沉默着,各有心事。 回到兰陵坊的老宅里,关小白气呼呼地跳出他的怀抱,拖着轻暖的狐皮裘,昂起头走回东厢,背挺得直直的。 踏进东厢的花厅,她愣了愣。 原本四处漏风的侧屋里此时暖意融融,取暖的火盆被人烧得火红火红的,她回头,睇着尾随而来的风长澜。 “老屋很冷,你清晨出门时熄掉火盆,晚上回来会冷,况且今日下大雪。”沾着雪花的银发服帖地垂在他的肩上,他轻描淡写地说着。 关小白心里一痛,不敢再看他的样子。 这时的他。又像是多年前那个澜哥哥,处处为她着想。 “快进去换掉沾湿的衣裳,小心风邪入体。”他催着犹自想心事的她。 扁扁嘴,关小白关上房门,回到内室把带着湿气的衣物都换下来,套上一身轻便的襦裙,再次开门,门外仍是漫天大雪,还有发比雪还银亮的男子。 他怎么还不回去?雪水早已浸透他的衣袍,她知道他很冷,在他抱她时,她已经感觉到了,前前后后。他已在雪地里站了两个时辰了。 说好不跟他讲话的人忍不住道:“你现在就回去。”快点回去换换衣服,暖暖身子。 “你还记不记得,在老宅的那些年,我常在这里等你。”风长澜的眼神移向东厢的门廊。 往昔的岁月如潮涌来,那时,每天清晨,她总是第一个看见他,朝霞中,银色的发丝镀上一层暖色。 “澜哥哥!澜哥哥!”童稚的她总是这么软软地叫他。 “好困哦,好想睡。” 老宅记录了他们所有美好的回忆。 “澜哥哥,我今天不想吃早膳。” “澜哥哥,我要出去玩,帮我煎药哦。” “澜哥哥,悠仁又来找我啦,娘问起来就说我去西市买小食喽,我走啦!” 在这里,他是她的依靠,她最依赖也最喜欢的澜哥哥。 “小白,从你捡我回来那天起,我们几乎没有分开过。”她住在沈家的那两年,他只要一有空便会过去守着她。 风长澜嘴边挂着一丝苦笑,苦涩的语气像是受了委屈的大男孩。 最后留下一声轻叹,他沉重地转身离开。 他要走了!关小白差点出声挽留。 结果只见灰色的袍子越过大门,拐入西厢。 他去西厢做什么? 回过神来,关小白快步追过去,一进西厢,她又再次愣住。“你这是……” 只见原该空空荡荡的西厢已收拾干净,挂上了他最爱的字画,四处散置着他的东西。玄关处还挂上了锦帘,屋当中多出书桌,新搬来的榆木榻上是暖暖的棉衾。 “下午我叫笑儿把东西都搬过来了。” 什么?他竟然也追来了,这样还算是离家出走吗? 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行!休书不行!离家出走还是不行! 婀娜的小腰一扭,她说不上是喜是怒地逃走,再不走,她会忍不住粘上去,拥住他冷峻的身影。 这个雪夜,她躺在东厢的床上,一夜不得眠,静静地听着西厢那边的动静,为那默默守着她的男人掉泪。 半梦半醒之间,她竟升起一些错觉,仿佛回到八年前,两人相识的最初,结缘的开始。 【第五章】 好累哦!关小白弯着腰,抱着小小的笔盒拾级而上,另一只小手成拳,拍打累坏的香肩。 今天去了七八家酒肆尝东尝西,尝到小肚子都快撑破了,午时未刻返回书肆,沈四少又有事找她商量,讨论雕版付印一事,而远在咸阳的悠仁又寄回来好多书信要她看。 带着一身劳累踏进老宅,一眼便看见枝头积雪的樱桃树,她放下笔盒,上前踮起小脚丫,扫掉树枝上她能摸到的白雪。 扫完雪,风长澜的面容突然浮现在她脑海中。 那个人……消失十天了吧。她不知道他丢下铺中的事去了哪里,可才短短十日未见,自己竟已如此想他,超过以往任何时候。夜里,她会望着西厢无灯的窗,看很久很久。 前些天,东叔和小宗哥已被送往玉门关,闹了这么久,她的抗争还是无用也无力。 她很困惑,他会在雪中等她,忧她淋雨受寒,甚至愿意委屈自己搬来这里,奔忙于老宅与药铺之间,宁愿为她付出这么多,为何不肯答应她那么一点小小的请求? 浓郁的酱肉香味时断时续地传来而来,打断她的思绪。 酱肉包的味道!吸吸鼻子,关小白准确判断出这是她心心念念的味道,是自从悠仁离开长安之后,她再也没能吃到过的美味。 水灿的眼瞳瞬间亮起来,她提着裙角追着香味,来到老宅的灶房。 屋中是浓浓的白烟和一道与灶房这种地方相当不搭的冷傲身影。 “澜……”小白下意识地想唤他,又在回过神来之后咬紧红馥的唇办。 灶房里的炉灶上叠放两个大蒸笼,底下的火正呼呼地烧着,一股一股暖和的白烟带着扑鼻的香气腾然而起。 隔着袅袅上升的白色轻烟,银色的发丝轻飘,向来冷硬的脸此刻柔和地笑着,“小白,你回来了。” 跨过门槛,关小白来到他面前,圆圆的眼睛倏然瞠大,小手连忙捂住半开的小嘴。 他清俊的脸上挂了彩,眼晴红肿,挺拔的鼻梁上有青紫淤痕,嘴角也破了。 认识他快八年,有大半生的岁月都和他在一起的她是又惊又痛,她的澜哥哥心思缜密,身手不凡,从来未曾让自己处于不利的情况。 “你……出什么事了?”她忍不住了,心疼地上前摸摸他的嘴角。血已经干了,但伤口还在。 “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吗?”他抓住她的手,不说自己的伤,手指向冒着暖暖白烟的蒸笼。 “是悠仁才会做的……酱肉包。” “好灵的小鼻子,来,坐到桌边去。”他躲开含泪的视线,转过头去揭开蒸笼,“这是我离开咸阳时,特地请悠仁做给你的。” 胖乎乎的酱肉包被他轻巧地夹进瓷碟里,送到她前。 雾气氲氤,她的眼眶有些湿了。 冰天雪地的,道路又泥泞,官道上的积雪不知阻碍了多少商队,而他只因她某天曾对沈四少说,想吃悠仁亲手做的酱肉包子了,就千里迢迢地去了咸阳! 那句话她不是在他面前说的,况且她从未奢望能在冬天尝到悠仁的酱肉包,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神通广大,察觉了她的渴望。 “你的伤是谁干的?”瞄了一眼胖胖的肉包,关小白既歉疚又心疼地问,如果是悠仁她也不会感到意外,悠仁不喜欢澜哥哥,澜哥哥也讨厌悠仁,两人天生就不对盘,按悠仁的臭脾气,她想,澜哥哥在咸阳一定不好过。 “对我动手的人比我还惨。”见她脸色变得惨白,他连忙补上,“我不打女人。”跟他肉搏的是悠仁的夫君,无良恶霸楼定业。 纤手擦着眼角不停掉下的泪珠,关小白声泪俱下,她的胸口涨涨的,像是有什么要喷涌而出。他不爱进厨房,以前他宁愿在药铺中做更累更重的活,都不愿进灶房帮忙;他也不喜欢悠仁,两人常常唇枪舌剑的互不相让。 但就因为她一个小小的欲望,他愿意放下高傲和身段,去见自己讨厌的人,去求不愿求的人,悠仁的性情她最了解,一定没少给澜哥哥苦头吃,纵然他是好姐妹的夫君也一样。 “快尝一口,希望那家伙手艺不要退步,让你吃了不开心。”悠仁做的酱肉包最好能让小白满意,否则,他一定会返回咸阳毒死那两口子!这十日的曲折辛苦,他都要讨回来。 贝齿咬开包子皮,包子中咸香的汁液流入喉,浓郁富有层次的酱汁味充满口中,香滑的滋味让人食髓知味,肉还是那么香,皮还是那么软滑,可她也尝到了自己咸咸的泪水。 “他们怎么为难你了?”嘴里塞着包子,关小白迫问。 第十四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难为?这两个字不足以形容那两个恶人的行径,他四两拨千斤地带过,不想让她为难,他不会告诉她,为了讨到这些包子他所下的苦功,也不会告诉她他跟恶霸斗狠的经过,更不会告诉她要不是她会伤心,那个臭脸毒舌的诸葛悠仁早被他悄无声息地毒死好几回了。 “我带回了酱包,还让悠仁教会我怎么做。”风长澜转身从蒸笼里又拿出几个小包子,这些包子比悠仁做的小了许多,“包子做小一点,方便入口。” 啊?他不但带回了包子,还学会了怎么做?关小白爱吃也很会吃,但要她做出好吃的菜肴,她就完全无能为力。 此时嘴里叼着大包子,关小白的表情凝住,双目死盯着小小巧巧的肉包。 包子做得很漂亮,很有风长澜的风格,他不管做任何事都比别人好。 “怎么了?”看她不动手,风长澜的眸子一黯,柔声说道:“不想吃也不要紧,我会继续做,做到你想吃为止。悠仁教会我怎么炒酱肉了,这酱肉必须经过四五道工序,才能满口留香,余味厚浓,她还告诉我放姜是关键,虽然眼下包子皮没有悠仁做得好,但我会努力。以后,你就不会想吃包子的时候找不到好吃的了。”即使被拒绝,他依然认真地说着。 哇!关小白扁着嘴,像个小娃娃一般放声大哭起来,一把风长澜手里端着的小包子全抢进怀里,边哭边跑回东厢,把自己锁在房中,抱着可爱的小胖包子哭了好久好久。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好。原谅他?她会对不起离去的东叔和小宗哥;不原谅他?她已被他的深情和呵护包围,根本无法抵抗。 院中的樱桃树枝随着寒风摇来摆去,就连光秃秃的灰白树枝都仿佛像是在轻轻说:原谅他吧! 空蒙的暮色里,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柱,关小白沿着街道走向老宅,在靠近老宅时,她瞧见破旧的大门前有一抹灰沉的身影。 他站在门口等她。 暮色之中,他站在老宅大门前朝她张望,当看见她时,冷肃的脸上多了几分喜悦与爱怜。 她看着他,缓缓走近。 风长澜立在门口,对拾级而上的她道:“很冷吧!快进屋。” 关小白呆了呆,没来得及避开他伸来的手,小小的手便落入大掌中。 他牵着她进了正堂。“今日天气寒冷,你又连日在外忙碌,我特意早点回来给你做了姜茶。” 带着桂花清香的暖茶随着话声落下出现在小白的眼前,飘浮的白烟氤氲了她的眼眸。 “澜哥哥……”她皱了皱眉头道:“你可以交给其他人做的。”抬眼,他的疲惫神色让她心痛,她在生他的气,可见他这样,她又怎能好受?纵然有争执,但相互牵挂的习惯不会改变。 “其他人做不来,他们拿捏不好你喜欢的口味。你不爱太辣,又讨厌姜味,过甜你又会嫌腻,要煮出你喜欢的姜茶,得下一番功夫才行。”他拉过她冰冷的小手,放在热热的瓷杯上。 “你煮的姜茶我的确爱喝。”软言轻声之中,她也忍不住直率承认,手也任他焐在瓷杯上,热意透过掌心往她心里钻。 自从他也搬入老宅,关小白原本对他的埋怨与不理解也渐渐不像初时那么强烈了,她的心还是软了,毕竟他为她做的一切,她全都看在眼里。 “姜茶里,要放上西域产的黑砂糖味道才会更温和,为了挡住姜的火烈辣味,我加上了桂花,加少一分,香气不够,加多一分,又会太过甜腻,所以别人做不来这姜茶。”他握紧她的手,焐了半天,那双小手还是凉凉的。“快喝一口,暖和一下身子。”他催她。 在他催促的眼神下,她张口喝下姜茶,香甜滑顺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肚腹,她闭上眼睛,深深吸完全无能为力。 此时嘴里叼着大包子,关小白的表情凝住,双目死盯着小小巧巧的肉包。 包子做得很漂亮,很有风长澜的风格,他不管做任何事都比别人好。 “怎么了?”看她不动手,风长澜的眸子一黯,柔声说道:“不想吃也不要紧,我会继续做,做到你想吃为止。悠仁教会我怎么炒酱肉了,这酱肉必须经过四五道工序,才能满口留香,余味厚浓,她还告诉我放姜是关键,虽然眼下包子皮没有悠仁做得好,但我会努力。以后,你就不会想吃包子的时候找不到好吃的了。”即使被拒绝,他依然认真地说着。 哇!关小白扁着嘴,像个小娃娃一般放声大哭起来,一把风长澜手里端着的小包子全抢进怀里,边哭边跑回东厢,把自己锁在房中,抱着可爱的小胖包子哭了好久好久。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好。原谅他?她会对不起离去的东叔和小宗哥;不原谅他?她已被他的深情和呵护包围,根本无法抵抗。 院中的樱桃树枝随着寒风摇来摆去,就连光秃秃的灰白树枝都仿佛像是在轻轻说:原谅他吧! 空蒙的暮色里,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柱,关小白沿着街道走向老宅,在靠近老宅时,她瞧见破旧的大门前有一抹灰沉的身影。 他站在门口等她。 暮色之中,他站在老宅大门前朝她张望,当看见她时,冷肃的脸上多了几分喜悦与爱怜。 她看着他,缓缓走近。 风长澜立在门口,对拾级而上的她道:“很冷吧!快进屋。” 关小白呆了呆,没来得及避开他伸来的手,小小的手便落入大掌中。 他牵着她进了正堂。“今日天气寒冷,你又连日在外忙碌,我特意早点回来给你做了姜茶。” 带着桂花清香的暖茶随着话声落下出现在小白的眼前,飘浮的白烟氤氲了她的眼眸。 “澜哥哥……”她皱了皱眉头道:“你可以交给其他人做的。”抬眼,他的疲惫神色让她心痛,她在生他的气,可见他这样,她又怎能好受?纵然有争执,但相互牵挂的习惯不会改变。 “其他人做不来,他们拿捏不好你喜欢的口味。你不爱太辣,又讨厌姜味,过甜你又会嫌腻,要煮出你喜欢的姜茶,得下一番功夫才行。”他拉过她冰冷的小手,放在热热的瓷杯上。 “你煮的姜茶我的确爱喝。”软言轻声之中,她也忍不住直率承认,手也任他焐在瓷杯上,热意透过掌心往她心里钻。 自从他也搬入老宅,关小白原本对他的埋怨与不理解也渐渐不像初时那么强烈了,她的心还是软了,毕竟他为她做的一切,她全都看在眼里。 “姜茶里,要放上西域产的黑砂糖味道才会更温和,为了挡住姜的火烈辣味,我加上了桂花,加少一分,香气不够,加多一分,又会太过甜腻,所以别人做不来这姜茶。”他握紧她的手,焐了半天,那双小手还是凉凉的。“快喝一口,暖和一下身子。”他催她。 在他催促的眼神下,她张口喝下姜茶,香甜滑顺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肚腹,她闭上眼睛,深深吸 “他们起程前我也让阿猫给他们准备了好多御寒的衣物,还给他们做了两身水貂袄,塞北风再冷也不会冻着他们,而且玉门关那边的药铺也是在黑水城中最繁华的地方,来往的客商不计其数,他们也不会寂寞。”他说着,取过桌上的瓷杯,换掉里面有些凉的茶水,再斟上热烫的姜茶,塞进她的手里。 虽然东叔跟小宗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但他对他们仍然很宽厚,说到底他还是让步了,因为不忍她伤心,所以只坚持了不让他们回长安,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轻轻喘息,关小白不情愿地接住姜茶,声音虚弱地道:“把他们留在长安有什么不好?东叔和小宗哥根本都不愿去玉门关的,再多的银子都弥补不了离家在外的辛苦。” “三年!小白,给我三年,等我稳住长安及周边的生意,就即刻召他们回长安。”三年内他定会拿下孙家,到时候东叔和小宗也不敢与他作对,在塞外的教训也会让他们更识相一点,别以为关家人重感情,就能随便背叛。 关小白眼睛看向别处,满脸消沉。不发一语。 “小白。”他硬缠住她,将她拉进怀里,大掌拍抚着她裹着棉衣的背脊,“我们不要再说他们的事了。” 关小白无言,僵直地靠着他的肩,觉得想要再找回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好难。 第十五章 “小白,住在老宅里的就我们两人,最近我想了许多,是时候该停一停了,夫妻之间的相守比什么都重要。最近我会很忙,但是我已想了一个法子,让阿猫跟初三把所有账都搬到西厢,我们可以在那里商议大部分公务。你说以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从这一刻起,以后都换我等你回家,好吗?”他始终微微笑着,软声说道。 “以此交换我对家人的感情吗?” 关小白嘲讽的冷声让环着她的铁臂僵了一下。 “傻小白,这是我们的约定!请你相信我,相信你的夫君,以前太忙没有好好遵守约定,是我不好,但以后再也不会了,小白,即使你晚归,只要我在长安,我一定会等着你的,等到你回来为止。”他用光洁的下巴摩娑着她细柔的发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啊。” 虽然他的一片护妻之心被她错怪,被冷言刺伤,即使如此,他仍舍不得放开怀里的女子,也许当初爱上她,就是爱上了她的这份执着傻气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些可爱的小缺点也被他一并喜爱,同等珍视。 “等生意都稳定下来,阿猫跟初三能独当一面时,我就带你去找岳丈岳母,跟两老一起四处赠药行善,他们去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好不好?” 关小白心里酸涩不已,她看不清她的相公,不理解他为什么执意要赶走亲人,无法不怀疑他的行为。 “哦,对了,不要忘了每年春天都要回来看看院里那棵樱桃树开花哦,我们约定好的。”他话才说完,怀里的小人儿便伸手轻轻推开了他。 关小白静静地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最后毅然起身,放下姜茶道:“留下东叔跟小宗哥,要不然我也……” “小白,就这一次,我决不让你再为难第二次。”他稳稳地攥住她的小手,眼神里充满企求。 “我……”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再次被他卷入怀里,他抱着她,两人紧贴着,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在颤抖。 “小白,想想未来,想想过去,不要让他们影响我们。” “我……” “我们是夫妻,是要白首偕老的人,请你相信我,无论我做了任何决定,都不会只是为了一己之私。”他不善言词,也不爱表露心迹,今日这席话,他可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他所说的每一句皆发自内心深处,他不想失去她的心,更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两人产生隔阂。 被紧紧压在他的胸膛里,她挣扎不得,双手绞着他的衣衫,死死地咬住下唇。 为什么他还是不明白她要的是什么呢?她在他的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再紧的拥抱,再多的言语,只会令她越发猜疑和不安。 她该相信他,忘记这一切吗?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吧,你的目的。” 风长澜的二姐风长翎用沈天娇的身份招摇过市,引发风长澜的隐忧。 风氏一族是什么性子,他太了解了,二姐的到来是个噩兆。 “爹娘要见新妇,我奉命而来。”扮成沈天娇的风长翎一脸无赖地哼道。她潜在长安半年之久,下了番苦功才以沈天娇的面目出现,进行计划,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至少让她顺利地贴近了关小白。 “想要小白去天山,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天山风家对平常人来说是龙潭虎穴,他绝对不会让关小白去面对他那些凉薄家人。 只要有生人上山,爹就会用那人来练符咒,娘会用那人试新毒,兄弟姐妹们更是会落井下石,随意戏弄,风家人,个个是黑心肠。 “哟哟哟!我家澜弟也有动怒的时候?这可犯了风家大忌啊!”从小到大,她还是头一次见风长澜如此异常,风家人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谁先表露了真性情就输了。 对,他输了,从他开始在乎关小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注定是风家输得最惨的人,但那又怎样?他甘愿如此。 无视姐姐的调侃,风长澜面目狰狞道:“给我滚出长安!” “听你这么说,为姐好伤心。”贴着人皮面具的脑袋故作可怜地摇动,“你太过保护她并非是好事哦,我的澜弟。”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幽冷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如果关小白不跟我走,那么你就得跟我回天山。”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早已想好了,带澜弟回去,等他接下她身上的风家护法之职,她才能有时间精力想办法下山嫁人呐,她也是老姑娘了,再不嫁就来不及了,连山上的小花都生了一窝小狗喽。 “你一个人滚回天山,走之前不想惹麻烦,就把真的沈天娇安然送回来。”若事情败露,他爹娘遍布天下的仇家定会闻风赶来,到时势必会惹起一场腥风血雨,风家两老行事乖张大胆,多年来得罪的人不少,仇家多得令人咋舌。 风长翎叹了口气,秀气地修着自己手指甲道:“放心啦!沈天娇在一个可靠的人那里,不会有事。”她的计划相当周详,可是澜弟怎么也不愿跟她回去,这就麻烦了。“你真不回天山?” “想都别想。”他的幸福在这里,他的爱在这里,他的心魂在这里,他离不开! “爹娘若觉得我违背了他们的意思想要惩戒我,就叫他们直接来长安。”丢下冷言,风长澜拂袖而去。 “这可就为难了,澜弟,我真的很想嫁人呐!”风长翎皱起秀丽的眉,唉声叹气,早知道澜弟没那么好骗,但她可是风家的人,怎么会就此放弃。 她的花招还多着呢! 赶走讨厌的风长翎,风长澜独自回到药铺,继续巡店的事务。他带着笑儿和初三巡过五个分号,最后来到储药的仓房,查看库存。 多日的劳累和压力令风长澜有些疲惫,时刻想着风长翎的真实意图,爹娘要见小白,这恐怕是个假消息,那她的目的是什么?真是想嫁人吗?太可笑了,以为他会信吗? 他正兀自出神之际,药味浓重的仓房里突然一个声音叫道一一 “大包掉下去了,快闪。” “澜当家!” 周围的人一同出声,提醒神思恍惚的风长澜。 “小心啊。”身材抽长的君莫笑跳起,一把将他推倒在旁边,用背挡住落下的药材。 真是痛死妖了!君莫笑皱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这才回过神来的风长澜,可他竟然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着检查腰上的银锁。 原来刻着关小白芳名的银锁禁不起摇晃撞击,侧边小银铃的系钩松了,掉落在地。 风长澜皱眉,这把锁对他有着非凡的意义,是新婚时小白送给他的,他明白她的心思一一她想锁住他一辈子。它是白首之约的承诺,是代表一生一世的守护。 他也情愿让她牢牢地锁住一辈子,所以他让这把锁悬在腰间,让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属于谁。 “初三笑儿,你们一会继续去巡店,我有急事要办。”他要找最好的工匠修复这把锁。 “澜当家,我跟你一起去。”君莫笑这几年越发俊逸,偶尔那双桃花眼还会迷倒不少小姑娘。 “不用了,你留下来帮初三。”他要入宫找人,带上笑儿并不方便。 “澜当家,小的给你赶车,你可以在车上歇会腿脚。” 君莫笑狗腿地讨好道,但风长澜听而不闻,匆匆地离开了货仓。 今日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显得很暖。 贪睡的关小白迷迷糊糊地爬起床,胡乱罩上衣衫,摇摇晃晃地往大门走。 刚出了正堂,就见大门口停着一辆牛车,车上堆着好多吃的穿的用的。 “这是做什么呀?”半眯着眼睛,关小白打着哈欠问着阿猫。 “是小白呀,还没睡醒?” “呵呵,走着去书肆就醒了。” “这是要给岳丈寄去的过冬之物。”风长澜缓步来到她身侧,很自然地伸手拥住她不稳的身子。 “老爹说在长山一带,百姓穷苦,他带在身边的银两快花光了,所以打算就留在长山过年,还打算给长山的百姓治治病,临近正月,东西不好采买,多亏澜当家动用人脉,一夜之间就找齐老爹要的东西,还托了可靠的马队给老爹送去。”阿猫无限崇拜地看着风长澜。 “阿猫,人参都装了吗?还有十全丸,我想岳丈一定会用得到。” “嗯,都准备好了。” “上次我叫人做的狐裘也带了吗?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出门在外,得多备些保暖衣物。” “澜当家放心,我昨日叫府里的丫头放进去了。” “你再查看一下。”风长澜不放心地吩咐。 第十六章 阿猫在压满衣衫药物的牛车上找了三遍,最后苦着脸道:“那个笨丫头。” “快回府里取来。” 被护着的关小白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瞪着眼睛看着车上的物品,她是爹娘的女儿,但这些事她从来没有操过心,他全都替她打理好了。 “小白,不用太担心,岳丈和岳母那边我都会安排,这次会雇几位武师一同随行,到长山保护两老。”看她神情有异,风长澜边挺身为她挡住冷风,边温和地说道。 “这样……已经多久了?” “什么?” “给爹娘送东西。” “每季都会有,他们两老在外、长途跋涉,钱物准备充盈才不会吃什么苦头。”怕她担心,风长澜笑着安慰。 干净温暖的眼眸从牛车上急遽转向他身上,她愣愣地看着他。 “东西都齐了,快快,出发吧。”阿猫取回狐裘,催促着马队出发。 放开关小白,风长澜上前,再仔细吩咐了一番后,转身对关小白道:“我先送他们出城,今日还要去仓房点货,晚上可能比你晚回来,不能在门边等你了,抱歉!下次一定补上。” 道别之后,颀长的身子翻身上马,带着牛车和几位随从朝城门而去。 关小白双手紧握,眼神一直一直看着马上的身影,直到那抹影子消失在远方。 没来由的,她突然好想追上前拉住他,让他哪里也别去,只留在她身边。 她真的不想再跟他闹脾气了,她好想他,好想念他们刚成亲时的亲密无间…… 【第六章】 堆满白灰的火盆内,如豆的蓝色小火焰无力地跳动两下,渐渐熄灭,一串白烟从白灰中升起。 火盆里的炭烧光了,这间点着小油灯的偏厅正逐渐变冷,屋子中央的浴桶里偏头睡着的人儿犹未有所觉,原本冒着热气的水随着屋角灌进来的凉风慢慢褪去了温度。 半个时辰后,昏睡的人儿终于动了起来。 好冷,怎么会这么冷?粗心的关小白被冻醒。 坏了!她竟然在浴桶里睡着了,好难过,冰冷的水吸走她身体的温度,娇躯冻得直打哆嗦。 她困难地伸出手撑住桶边,咬紧咯咯作响的齿关,迈出浴桶,好冷哦,布满细密小疙瘩的玉臂忍不住一阵颤抖。 门缝里灌进来的风正好扑向她赤裸的身子,失去最后的温度,她像是浑身背着一块万年寒冰,怎么都无法暖和起来。 刚迈出浴桶的腿一僵,小身子又跌回了犹如冰窟的浴桶。 “啊。”关小白不由得大叫起来,真的是冷死了。 惨了,老宅里没有其他人,澜哥哥又住在西厢,想要爬出浴桶好好地穿上衣物,再去院中取炭添盆,对她来说根本无法完成,也许还没套上衣物就已经被冻死了。 “小白,怎么了?”一道沉稳又略带担忧的声音突地传来。 即将失去知觉的关小白瑟瑟发抖,用微弱的声音道:“澜……”听到他声音时,她的心暖了,第一个想法是,她得救了。 木门霍然洞开,尚未解下披风的风长澜进入屋中,只消看一眼,他便已明白发生何事,动作迅速地关上房门。 屋里的阴寒让风长澜拉长了脸,眉宇间有了一层薄怒。要是他晚回来半刻,粗心大意的她是不是就被冻死了? “能不能帮我……”关小白不好意思地缩着头,小声嗫嚅。 他哪还管她说什么,大步走向她,双掌从寒冷的水里架起她。 水好冷,刺骨的感觉让他的脸色更坏。 “不要看。”一离开浴桶,关小白便发抖着护住胸口,可大片春光仍是遮掩不住地泄露出来。 英挺的长眉一挑,对她的话他置若罔闻,不顾关小白湿透的玉体,紧紧地将她压进怀里,再用身上的温暖皮裘大氅将她裹住,不介意她湿冷的发沾湿了他的锦衣。 上下牙齿打着颤,她双颊暴红,难为情地埋在他的胸口上。这样真的好奇怪,她裸着身子,他却穿戴整齐。 虽然已做了好几年的夫妻,但每次燕好她还是会害羞,现下这种情况,她也是大为羞赧。 坚实的臂膀为她构筑了一个暖暖的天地,他抱住她,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大脚一转,极快地移入内室。 行动中,他不忘运起真气,让她的身体更暖。 他脱靴上床,将她放下,用空出来的手挑下了纱帐。 “其实你把衣服给我就好了。”她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烘得她好舒服,然而一想起自己为什么离家出走,她便违心地打算拒绝他的帮助。 “你冻坏了!不是说过不要在浴桶里睡了吗?”他垂首,相当认真地看着她,大掌下触到的肌肤冷若冰雪,害他好担心。 关小白不说话了,她自认理亏,平日都是风长澜为她点好火盆,不用她动手,今日她想沐浴,就随便点了一个,后来才想起要点两个才够,但是已经泡进水里了,她就没再去搬另一个火盆,一旦他没有看着,她总是率性而为,最后总会变成这样,好像没有他照顾不行似的…… “你还冷吗?”他幽深的瞳眸锁着她,好像她随时都会化成雪人。 “还好,你一一”她尚未说完便被他的动作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扯掉胸口大氅的系带,用力拉开灰袍,拨开中衣及里衣,露出平滑精壮的胸膛。 关小白忘记了冷意,忘记了羞窘,目光贪恋地直盯着他的胸膛,那是她最着迷的地方。 虽然风长澜看起来消瘦颀长,可是只有她知道他多有料,他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丝赘肉,表面上他看似文弱,其实身材挺拔匀称,结实有力。 那片裸露的胸膛下一刻就贴上她的娇躯,他运起内功,一股热流缓缓流人她的体内,让她全身温暖起来。 她的脸更红了,暖意随着两人相贴的地方移动,她的后背热了,双臂软柔了,舒适的感觉令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刚才快要冻死的感觉逝去,只剩下暖洋洋的舒适。 渐渐的,两人的体温已分不出彼此,关小白抬眼,撞进他眼中跳动的深色火焰,随即被迷住。 晕眩间,她想起以往欢爱的时刻,他冰冷的眼眸就是像这样为她而燃烧,不论看多少次,她总是沉醉不已。 他整个人紧紧地贴着她,舍不得离开。 “你的头发还湿着。”好听又带着一些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目光迷蒙地看着他修长的指小心分开她打结的发,泡过冷水的发丝上竟然还挂着冰珠子,没有他,她该怎么办? 风长澜拉过汗巾,为她仔细把湿发裹起,动作小心又轻柔,她能感觉到他的呵护与珍惜。 轻柔的手指在包妥她的黑发后,画过她红扑扑的脸颊,轻刮着她的细肤,挑逗着她的敏感。 她迷恋他的一切,他的眼神、他的手指、他的胸膛……在她的眼里,他是那样的完美,只要他一个眼神就能让她臣服,更遑论是刻意的引诱,每每受到这样的诱惑,她都无法自拔。 “小白……”他的额头抵住她的,轻轻唤她的名字。 “澜哥哥。”她忘记一切,傻傻地回应,此时的她,早巳忘了两人的争执,想不起其他的纷纷扰扰。 青紫的薄唇吻上她,爱怜地吸吮,并不急躁,轻轻浅浅地试探,直到她情难自禁时又坏心眼地退开。 “让我抱着你,永远地抱着你,不管有再大的风浪也不会把我们分开,好不好,小白?”她身上的香气钻进他的鼻息间,那种气味令他熟悉眷恋,有一种踏实感,只要抱住她,他的整颗心便有种难言的满足。 无法每夜抱到她,实在让他睡难安枕,食不知味啊。 微嘟的红唇径自追逐着他的吻,陷人情欲中的关小白根本听不清他的呢喃,只是放任着内心深处的渴望与他一起共赴云雨。 “你是谁?”对方鼻孔仰到天上,傲慢地道。 “郡主,民女是雨斋书肆的人,这是沈家给我的拜帖,耳闻郡主府的大厨擅做一道玉酥,乃天下一绝,请郡主通融一下,让民女品尝此道佳肴。”整个长安真正难得一见的好菜都淹没在皇族的灶房里,若是想挖出一款好菜让世人开开眼,需到达官显贵的府上走走。 “此道菜决不轻易外传,本郡主的大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郡主扔掉沈家的拜帖,大步走过关小白身边,眼睛始终平视前方。 第十七章 “郡主,若此菜登载于《长安异趣录》上,长安百姓将对郡主府刮目相看,到时郡主府一定能在京中众多府邸中脱颖而出。”拜帖不好用,她只能靠自己的唇舌来说服对方。 “你乖乖在《长安异趣录》上美言一番不就行了?”还要尝她家的菜,她以为自己是谁呀,别以为有水上商道之主给她撑腰,她就会点头答应。 “这个……民女希望能亲自尝过这道菜后再下评语。” 身材壮如牛的郡主摆摆肥臂,冷冷哼道:“送客。” 关小白闻言红红的小嘴沮丧地嘟起,好难讲话的郡主啊! 在那胖胖的身子即将消失在前厅的当口,一位女仆突然匆匆而来,似乎向她禀报了些什么。 失望的关小白抬起头,好奇地往那边望去,隐约听到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一 “……澜当家传话来了?她是澜当家的夫人?你们怎么不早点说!” 郡主跟一边的婢女交代两句后径自转身,迈着急切的碎步来到关小白面前道:“大厨晌午之前都不在府里,你若很急,我可命人带你去大厨家,我已经嘱咐下去,大厨今日务必到府,会亲自为你做那道玉酥。” “多谢郡主。”关小白淡笑着道谢后又道:“民女有个不情之请,想请问郡主,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要是别人,我决不会答应,但看在澜当家的分上,便给你一个方便。”她轻叹一口气说道:“你家的西域香料和药材我很喜欢,回头跟澜当家说说,不要那么小气,下次多给郡主府拨一点,省得我三番五次地叫人去催。” 偌大一个长安,有五成药铺已是风长澜的产业,而其他药铺皆以风长澜马首是瞻,那些名贵的药材香料都掌控在风长澜之手,京中权贵无不对西域的香料和药材趋之若鹜,谁敢对澜当家不客气就得小心了,说不定会遭到活活病死的局面。 “小白知道了。”点点头,她知道他生意做得很大,但却不知他的权势已到大这个地步。 一股骄傲油然而生。那个人是她关小白的夫君啊!这样的男人,是属于她的。而这个男人,处处为她用心,他对她的在乎,深深打动了她,她的一言一行他都在暗中留意着,并总能适时地给予她协助,暖透她小小的心窝。 想着他,心又乱了,几日前的欢好再一次浮现脑海,关小白脸上升起两团红云。之后她的脸一直烧红着,从大厨家离开时也没能淡去几分。 忙完手边的事时已近黄昏,关小白捧着脸想了半天,最后打算去买风长澜最爱吃的燕皮馄饨当做谢礼。 虽然两人还没有完全和解,但不妨迂回地劝说看看。 活泼地跑出书肆,关小白朝燕皮馄饨店跑去,为了快点买到燕皮馄饨,她抄近路拐进一条小巷。 小巷两侧都是幽静供人休息的茶肆,茶肆都是掩映在排排细竹中的两层小楼。 忽然,一道闪过的银光减慢她的速度,她连忙回神,寻找熟悉的身影。 那样特别的发色,只有那个人才有。 她的视线越过一片竹林、青砖石阶、茶肆的店幡,最后到达二楼上的小窗里。 男人侧身倚在窗畔,灰布衣袖温柔地搂住一位浓妆艳抹、头戴金花簪的女子。 那女子,关小白认识,她就是曾到关家大闹,恨关家人入骨的孙艳雪。 而那个深情与她互望,身子与她紧紧相贴的人,便是她想了一天的人一一风长澜。 傻傻地望着这一幕,关小白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她动弹不得,好似死掉般,只剩下看见这一切的眼睛还活着,她的表情很平淡,眼睛也没有泪,只是觉得从头到脚都泛起可怕的麻痛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走到竹林里,借着茂密的竹叶挡住她瑟缩的身子。她不愿意离开,硬是站在这里看着。 不论看多少遍,她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画面。 她熟悉不已的大手,那一夜摩挲过她脸颊、她的身子的温暖大手,此刻正停留在另外一个女人的脸上。 好痛!她的心好痛,好像万箭穿心一样的痛。 他们那般亲密依偎的身影刺痛了她的心,他是否忘了还有她的存在?这是她的男人吗?是那个刚刚帮了她的忙,替她打通关节,处处呵护她的男人吗? 他为什么抱着别的女人?她想不通…… 她隐约听到两人的谈笑声随风传来,头剧烈地痛起来,卿卿我我的画面似根铁钻,钻入她的脑袋。 “以后不要不理……人家……”她听这句娇喃,轻轻的,带着无限柔媚。 视线里,那曾亲吻过她的双唇贴近了孙艳雪的香腮。 呼吸停了,她再也不敢看下去。强大的冲击之后,是剩下无尽的脆弱和胆怯,双腿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在竹林间快速移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选择了逃走,奋力逃离噩梦,消失在这条小巷之前,留在她耳朵里最后的声音,是女人娇柔的嘤咛。 天与地,瞬间毁灭一一 孙家描金披锦的马车缓慢地从巷子那头移过来,在马蹄声中,一对男女从茶肆里并肩走出。 “澜当家,我要回去了。”孙艳雪含羞带怯地微笑着,心里满是欢喜,风长澜主动找她,这一个月来还数次私底下约见她,言词之间都是仰慕之意,方才他还吻了她的鬓边。 这让她有理由相信,风长澜后悔留在关家了,也后悔娶了关小白那样的女人,经过这许多波折,地总算赢了关小白,只要风长澜愿意回到她身边,她会忘记以前的过节,不再计较,接受这个拥有强大权势的出色男人。 她的目标很明确,她要风长澜! “嗯,过两日想请雪儿前往曲江池观雪,能否赏脸?”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离,他情绪看似很低落。 “小女子一定奉陪。”根本不用犹豫,孙艳雪一口答应下来。 “在下这几日必将日日期盼曲江一聚。” 风长澜昂首挺胸,俊颜上是淡淡的笑容,迷得孙艳雪晕头转向。 “曲江之后,澜当家可否到孙府与雪儿相见呢?我爹提起你好多次了。” “只要是雪儿希望的,我就一定会去做。” “澜当家……”孙艳雪红了脸,心潮起伏,她掩着发烫的双颊,上了马车,隔着车帘道:“我等你。” 马儿迈步,车辕吱呀作响,孙艳雪离开茶肆。 着灰锦袄袍的风长澜在寒风里挥了挥袖子,扇去孙艳雪留下的脂粉香。 真是臭死人了!风长澜吐舌皱眉,瞳眸里少了惯有的冷然,多了些邪佞与阴险。 四下瞟了瞟,他思索着回去的路线,他知道自己得很小心,否则若是碰到不该碰的人就会有麻烦了。 想好了几条偏僻的街道,他快速迈步,这头银发过于引人注目,所以他必须快点行事。 “澜当家。”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被人叫住。 鹿皮皂靴不甘愿地停住,风长澜背对着那人,吸了口气,冷冷地转身。 谨慎起见,他紧抿着唇,用肃冷来掩饰着心虚。 “澜当家!你不认得小老儿了吗?”一身工匠打扮的老头儿,眼露困惑地道,他觉得很奇怪,澜当家怎么一脸不认识他的模样? “少胡说,你不就是你嘛,我还能不认得?化成灰我都认得!只是我眼下有要事处理,没法与你啰唆。” “呵呵,澜当家别生气,小老儿正要去西市找你,没想就在这里碰到你了,真是巧啊,澜当家托小老儿办的事都办好了!”工匠一听他的声音有些不悦,连忙说道。 “办好了?”到底什么事啊?不管了,见机行事就是了。 “是啊,你瞧,这不就好了吗?”老工匠从腰囊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银锁,道:“这几日宫里忙,小老儿只得连夜修补这把小锁,这把锁也有些时日了,所以我打磨清理了一下,再把边上缺掉的银铃给补上了,澜当家,你还满意吗?” 银质小锁受风霜的侵蚀,已有些破损,亮洁的银面本已沾上黑沉,两边坠着的银铃也掉了一个,但经过工匠巧手修补,这把定情之锁已焕然一新。 这个风长澜不动声色地接过锁,锁心中“关小白”三个字令他眼睛顿时发亮,心跳加快。 真是天助他也,大好的机会来了! “多谢了!”风长澜大大方方地收下小锁,将它仔细收进宽袖里。 “澜当家哪里话。你这是做什么,澜当家你太客气了。”工匠满手抱住风长澜塞过来的银子,受惊地嚷道。 “收着。” “已经给过了。” “给过了不能再给吗?” 第十八章 “澜当家,能为你做点事,这是小老儿的荣幸,高兴还来不及,哪还能收什么银子……” “甭说了,你宫里不是还有事吗?快去吧。”他猜此人可能是宫里的御用工匠,否则也不会得到风长澜的信任。 “那多谢澜当家了,多谢了。”工匠连连点头,不胜感激地走了。 狂乱的寒风吹落两旁枝头的残雪,隆冬的寒意让周围少人有走动,风长澜站在原地,薄唇上扬起神秘的笑容。 未来,很精彩呢。 冷风将流不尽的泪水变成了冰珠子,苍白的小睑被冻成紫红。 关小白像失去躯体的游魂野鬼,漫无目的地在长安城里游荡,脑中来来回回闪过的都是风长澜搂着孙艳雪的画面,一个月前沈天娇无意中透露的事,也在此时一同袭来。 早有迹象,早有预感,只是她没有提防,她爱他,所以也以为他像她一样,只爱她一个人。 人心难测,情爱更难计算。 明明紧紧地拥抱过,明明是最最亲密的人,明明在一起度过好多好多的日子,却也会逐渐变样。 她好爱他……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深深爱过的男人却能在一瞬间撕裂她的心。 好冷啊,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身上名贵的狐裘似乎失去了功用,寒冷的感觉已分不出来自内在还是外面苦寒的天气。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回老宅,她不想见任何人。 酸软的两腿支撑着她没太多感觉的身体,带着她移走在长安城的边际,只有这里,她不会被相熟的人看到。 垂着头弯着身,她就像一个老妪,青春年华、如花似锦的年纪都已离她而去。 浅淡的阳光被黑幕笼罩,寒星伴着一轮满月悬于天际。 就这样冒着严寒走着,缓慢地走着,她才能压住心口的痛意,不让自己大哭出来。 直到现在,她还不能面对自己。 街道上渐渐空旷起来,仿佛整座城都因为她的愤怒和痛苦而哀伤。 几声远处的狗吠,显得无比苍凉。 好痛啊!胸口好痛,痛到眼睛要流出血了。 “小白!” “小白在哪里?” 从北面及西面传来对她的呼唤,家人正在找她,在众多呼唤声中,她听到了那个略点焦躁的声音。 他,也在找她,而且还有些担心。 他还爱着她吧?应该还爱着她,只是那爱不再深厚、不再专注,他的爱分给了别的人。 两腿再也迈不动了,她选择了一个大宅的后巷,裹紧袍子,蜷缩在那里,感受刺骨的寒意紧紧地包围她。 她爱得很深,爱得很执着,想当年听说爹答应澜哥哥跟孙艳雪的婚事时,她真的有决心为他做任何抗争,甚至是寻死。 要给,她就将自己通通交出去,不留一分一毫,爱得深刻、爱得不计代价,要她有所保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用同等的爱,才能换取另一个人同等的感情,这是她笃信的事。 然而,今日她明白了,交出每一分每一寸之后,她什么都没有了,看似同等的交换,会因为一个人的背叛而全盘崩溃。 不懂得保护自己的那一方,只能输得凄惨。 “小白?”有人叫她,还有一双很暖的手捧起了她的脸。 肿起来的眼睛勉强打开,沈天娇忧心的脸定在前方。 “你怎么在这里?小白你怎么了?” 关小白不说话,紧紧咬着牙关,一脸空茫。 “你好冷,这样会染上风寒的!还好今日我从这里路过。”假沈天娇自己也很意外她碰到了关小白,晚膳后,沈二哥请她送东西到友人的府上,她才正好路过此处。 “小白,快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家。”她的计划还未完全展开,扮成澜弟的样子刚勾引上孙艳雪,关小白就已跟澜弟闹翻了?她也太好运了吧,假沈天娇心里暗忖。 “天娇,我今晚可以暂住你那里吗?”那破碎的声音让人心痛。 “嗯,不想回家,就与我回沈家。”假沈天娇挽起不欲多言的关小白,招来长街另一头停着的马车。 “多谢,还有麻烦你一件事,麻烦你派人送信去关家,说我今日不回去了。” “好,没问题。”假沈天娇安抚似的拍拍她凉透的背脊后,推关小白上了车,她自己吩咐了下人几声,也钻进车子。 两刻钟过去后,两人进了沈天娇的闺房,假沈天娇替关小白脱去外袍,再将烧得暖暖的火盆移到她面前,还帮她净了手足。 “好好闭眼睡会儿吧。”假沈天娇将失魂的关小白安置在床榻上,为她盖上厚厚的绣衾。 她心煎熬着,哪里睡得着?一沾上软枕,眼泪又无声地夺眶而出。 暖和的屋里,关小白小心翼翼地拉紧被子,掩住随时都能散逸出来的啜泣。 假沈天娇眸心里酝酿着浓浓心机,关小白背对着她,根本无法看到。 “我听府里丫环说,在我病着的那几年,西城孙家曾跟澜当家定过亲?” 关小白的身体在绣衾之下僵了僵,抓住被角的关节发白。 “那时跟你说,风长澜跟那个孙艳雪……”假沈天娇停了停,瞄了眼被子下的娇躯缩得更紧,“小白。我不忍见你伤心,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将那些伤你的人、刺痛你的事全都赶走,不要让他们再伤害你。”她假意为她打抱不平。 “我听说澜当家也不过是你家的食客,能做你相公,是关家人给他的大恩惠,他现在这么威风,多半是靠你们关家的扶助。小白,你太过重情义,不该这样下去啊。”快点把风长澜赶回天山,这样我就可以下山嫁人啦!假沈天娇默默地在心里欢叫。 关小白这个牵绊在此,风长澜是决不会乖乖回天山的,她那个澜弟,一切以关小白为中心,他不回天山,她就得做万年老姑娘,想想都好可怕。 假沈天娇想,等风长澜回到天山接替她看顾天山后,她再下山来把关小白扛回天山当礼物,让两人冰释前嫌也不难。 呵呵,就这么做吧。 赶走澜哥哥?她的提议提醒关小白,他们最终得做个了断,她不能一直躲下去,明日天亮之后,她还是要站在风长澜的面前,面对他。 他一定会尽全力找她,那时,她要跟他摊牌吗?还是他也会跟她摊牌?小时候她就亲眼瞧见,二叔和二婶为了娶小妾的事吵闹不休,相互责骂。 他们会怎么样呢? 窝在床上,辗转难眠,关小白抚着再也滴不出泪的肿眼,茫然发呆,直到窗外声声鸡啼,将她拉回残酷的现实。 过度劳累的身体和憔悴的神情令关小白看起来像风中残烛,仿佛一碰就会碎,她闷闷地穿戴好衣裳,在天亮之后,挥别苦苦劝她赶走风长澜的沈天娇,独自回到书肆。 “白当家,你可来了。”店里的伙计打着哈欠出来迎接,“澜当家昨夜来过好几次,打听你的下落。” 她扯出苦笑,点点头。 “白当家,你的眼睛怎么了?肿肿的,还红红的。”吸吸鼻水,另外一个伙计关心地问道。 “不碍事,风寒。”她垂眸,掩盖真相。 才踏进屋,身后随即多了一具温暖的胸膛拥她入怀,娇躯敏感地抖了一下。 他来了,心底泛起酸意。 镇定心绪,关小白转过身,仰头看他,从他身体两侧穿过来的阳光,刺痛她的眼睛。 两道视线空中交汇,最后投注在对方身上。 盯住她红肿的两眼、苍白的双颊,风长澜长眉心紧拧,昨日晚膳未见她踪影,他不免担心起来,总有种说不出的焦躁,风长翎的出现考验着他的冷静,他不得不提高防范,当夜调遣铺子里的伙计四处找她,后来接到沈家消息,他更加介怀,假沈天娇会不会有什么举动?但见夜色已深,他没有妄动,生怕夤夜惊扰沈家会引来猜疑,沈家当家不是傻瓜,可以随便糊弄,唯有忧心地等待天明,期望能快点在书肆见到她。 瞧见心心念念的娘子,她的苍白即刻在他的心底凿出血口。他像暖阳一般的妻子,竟变得宛如一夜凋零的冬花,怜惜不舍的情绪顿时堵满他的心口。 揉揉红通通的眼睛,她想把他看清楚。 不过一夜,竟像十年,他的银发松松地束着,神情疲惫,青紫的唇紧抿,关小白清楚,他满怀心事时才会如此。 他也一夜未眠吧?阴沉的俊眼下有了细纹,这些,都是给她的担心吧。 丰满淡色的唇宽慰地勾了勾,不论她想的对或不对,她都愿意相信,他一定还爱着她。 第十九章 “外面冷,到里屋去。”他牵着她的手,反客为主,拉关小白踏进无人打扰的内室。 书肆的内室雅致洁净,店内的伙计贴心地多点了几个火盆,室内暖热。与温暖的室温相比,牵她的手好冷。 风长澜解下彼此身上的皮裘,温柔地推着微愣的关小白坐到罗汉床上,修长好看的手指握住她的腕,郑重地为她把脉。 “怎么会染上风寒?”他认真地诊脉,半是埋怨地问。 “我也不知道。”她很不自然地笑着,黯淡无神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指头抵住的手腕。 昨日,这双手,碰过孙艳雪。 恶心与酸涩骤然涌上喉头。心底一个声音告诉她,推开他,永远推开他!他不配得到你的好。 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肿起的双眼充满血丝。 那残酷的一幕成为她心上抹不去的污点。 可眼波一转,他俊美无俦的身影贴在身畔,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为她把脉,仔细照顾她不算强壮的身体。 心中一酸,不舍的痛楚让她还是颓然地垂下手。 【第七章】 “澜哥哥,不要生气,不要气小白好不好,我发誓,我再也不打架了。” 她还记得那一年她和悠仁跟邻街的小孩打起来,她挂着彩回家,躲在角落里,是他发现了她,当时他扭曲着俊颜,压抑着怒意,手指却无比温柔地为地抹药,经过他的照拂,当晚她的伤便好了,没让爹娘担心。 “头好痛呢,澜哥哥,爹又让我背药典,背不出来啊。”她抱着厚厚的药典,耍着赖地牵着他的灰袖,他包容地看着她,温和地给她讲解药理,语速沉缓而耐心,她痴痴地看着,满心都是他。 豆蔻年华的她习惯了依赖着他,遇见一点小委屈,她的双手要寻找的人,永远是她的澜哥哥。她可以任性地哭,可以快乐地笑,因为有他在。 “爹好讨厌啦,爹不让我去书肆,说我不要给沈四少和悠仁添麻烦,我真的这么没用吗?澜哥哥,呜呜呜……”她好委屈,爹竟然看扁她,在书肆里,她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呢。 微带薄茧的长指抹干她眼角的泪,一如既往地护着她。“我会说服关叔,别哭了,有我在。” 今日,如果用力地推开他,她推开的是纠缠的半生,推开的是八年的深情;是她所有的仰慕,她的每一滴泪,每一个笑容;是他们携手相伴的三千多个日与夜,是她熟稔的姓名,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牵绊,是她改不掉那看向他的目光。 她,活在由他构筑的世上,一花一草一呼一吸一颦一笑都是风长澜。 指下的脉象虚浮微弱,偶有几次不寻常的颤动,风长澜神色加倍难看。 “跟我回家,你需要好好休息,身子未恢复前,我不会离开你半步。”他忧心忡忡地下达命令。 才一个夜晚,她的脉象怎会郁结成这般?风长澜咬牙,难道是那个人说了什么? 白晰的小手伸出来,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握风长澜的银发,小指爬梳着如缎般的银丝。 热情交缠时,她最爱看他的发,它们曾如情丝,纠缠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澜哥哥。”她吸气,尽全力笑得明朗,不留丝毫阴影在脸上,“我肚子好饿,不如我们一起去吃燕皮馄饨,然后我跟你回家,我今天要耍赖,把所有事都推给四少来做。” 风长澜愣在她的笑容里,为了东叔和小宗的事,这样的笑容他已好久不曾见过。 那样的笑,是冷傲的他最渴慕的东西。 为这抹笑,他的心房暖热起来。 “好!一起去吃燕皮馄饨。”风长澜眼中放柔了。 “今天一定要叫店主多给我一些馄饨汤。”直到想到要离开他,那椎心的疼痛才让她知道,原来自己可以为了他彻底沉沦,不要自尊,接受背叛。 只要他不提,不离开她,她就能继续演下去。 乖巧地拿来两人的皮裘披风,她急急忙忙地拉着风长澜出门。“我真的好饿,澜哥哥快点。” 搂过前面的小身子,风长澜接过她怀里的披风,替两人穿戴整齐,温暖的鼻息拍在关小白冰凉粉颊上,他的动作仔细小心,一如以往。 幸好!关小白卑微地想,幸好她没有冲动地把事情搞砸,幸好她长大了,幸好她还会掩藏心事,诸多的幸好,才能让她还安然留在他身边,接受他的爱。 “澜哥哥。”带着蚀心之痛,她凝望他微垂的长睫,长长地吐了口气道:“澜哥哥,我们不搬回家好不好?就住在老宅里。” 细弱的娇嗓轻颤,引得风长澜蹙眉,他幽深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个仔细。今天的小白,总有一丝令人担心的脆弱,让他觉得不对劲。 “好不好?”她又像以前曾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牵起他露在大氅外的衣袍,玉腕摇来晃去地撒娇。 “为什么?” “院里的小樱桃树好可怜……”全家人搬走之后,那棵保留了他们美好回忆的小树孤独地在小院里伫立,就像是可能失去他的她,让她顿时很不舍。 见她红了眼,他叹口气,双臂搂过她,极尽宠溺地拍抚着她的后背说道:“好,我们一起住在老宅里,你开心就好。” “谁都不带哦!”她不要任何人,只要他。 “都听你的。” 带着药香的气息暖暖地透进她的衣衫,拧痛她的心,好喜欢!她真的好喜欢他,她比任何人都重视他的任何事,一旦与他分开她便思之欲狂。 “思之欲狂……”她喃喃自语,爱到痴迷就是这种下场。 “又在说什么怪话?”风长澜纵容地勾起唇角,眼里是少见的笑意。今天的关小白不太对劲,他看得出来,但自从东叔和小宗的事以来,她就一直情绪波动很大,由此他没有往下深究。 “我对你思之欲狂啊,相公。” 环住她玉背的有力臂膀瞬间收紧,瞳眸深处跳动着火焰,很醉人,可关小白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面容一凛。 “我会忍的,不论怎样,我都会为你忍耐。”她的眼在笑,弯弯的,话语诚挚无伪。她把脸深深埋进宽广的胸膛,侧耳听着他沉沉的心跳,她不贪心,有这些就够了。 “对不起,为难了你。”他愧疚地低下头,吻住僵硬的唇办,深深地吸吮。 他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在东叔及小宗的事上太过强硬,才会让她必须去忍耐?他道歉是恨自己没有更好的办法保护她,赶走背叛关家的两人,杀一儆百,他没有做错,可让她这么不开心,他还是觉得亏欠,往后,他一定会好好弥补她,决不会再让她如此伤心难受。 他道歉了!关小白牵住他衣袖的纤手慢慢滑落,他在向她道歉,为他幽会孙艳雪的事道歉…… 圆灿的眸子骤然睁大,最后又无奈地眨了眨,逼回泪水,“呵呵,本来我想,昨日澜哥哥为我拜托了郡主大人,今日由我做东,请澜哥哥吃燕皮馄饨,可是澜哥哥你跟我道歉,就该你来做东了,赔罪的人一定要破财的。”她故作活泼地跳离风长澜的怀抱,牵着裙角,假装高兴地跑在前面,“请客的人快点跟上啦!” 请允许她跑在他前面,在他看见她掉泪以前,她能有时间把泪n-收拾干净。 “小白,慢点。”跑出去的小身影摇摇晃晃的,好似一阵风刮过就会把她带走,风长澜忧心地跟在后面,护着那道娇弱的身影。 真希望在他赶到她前面时她还没有摔倒,哎! 四日过去,闭门不出的关小白缠着风长澜不放,她不再过问书肆的事,独自撑着书肆的沈四少放出诸多狠话,甚至假装自尽,她都不理。但眼见年关将至,风长澜又是大唐药行中的首领人物,需要他处理的事堆叠成山,好几次,关小白都不得不压抑心情,送他出去应酬。 每一次送他出门,都是将他送到孙艳雪的面前,在对着离去的马车挥手时,关小白会如此想着。 “你如此轻易就原谅他了?”关小白没想到,来探望她的沈天娇会将话题移到这上面。 “天娇,我很开心。”她咬着唇,对着白花花的冬阳冷静地说道。 “开心?”假沈天娇不懂了,“那天你虽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惹你不高兴了,肯定是他。” “真爱一个人,你会原谅他所有的错,还能跟他坐在一起用饭,还能在一起同榻而眠,是何其不易啊。所以我很开心,天娇。”关小白回视沈天娇,可爱的脸庞上有着坚定不移的痴情。 第二十章 澜弟这个家伙,走了什么狗屎运啊,遇到这样深爱他的女人,愿意傻傻地委屈自己,毫不保留地爱着他,假沈天娇在心里哇哇叫,要让关小白赶风长澜走,真的要用上最后一步狠棋了,可是她真的不想这么做啊……不行不行,她若不把澜弟逼回去接下她的护法之职,她就甭想下山嫁人生子。 哎!关小白,作为你的大姑,我真的好喜欢你,又傻又憨,可惜现在的情势逼得我不得不狠狠伤害你,假沈天娇心里暗暗说道。 “傻小白,孙艳雪她……”假沈天娇欲言又止。 “与我无关。”关小白当即阻止她再往下说,“别再说了。”她并不勇敢,听到孙艳雪的名字,她还是会痛得不能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抽打。 “好,不提了。”她把小手缩进袖子里,碰到藏在内侧的银饰。她咬了咬牙,苦心布局了这么久,她不能半途而废! 假沈天娇幽幽地叹气,如果这时关小白没沉浸在自己的伤心里,她应该会注意到假沈天娇看她的眼神一一 充满着不忍与决心。 他又出去了!关小白幽怨地盯着烛火,静静地端坐着,这段时日,她有留意他的举动,还会向笑儿和初三打听他的行踪,由于铺子里太忙,混在各分号帮忙的笑儿和初三有时也说不准他去了哪里,忠厚的阿猫哥每次见她这样,只叫她要体谅他。 一旦心中有了怀疑,就很难再做到全心信任,她不得不猜测他是不是又去见孙艳雪了。 忍住满腹心酸,关小白踱到院子里,手抚上樱桃树的枝丫,看向门外。夜幕里,门外有了动静,一袭紫貂披风进入她的视线。 她定睛一看,只见四五个高大家丁成扇形排开,他们的中央站着光彩照人、满脸霸道的孙艳雪。 “住在这种破地方,真是一个土包子。”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一下静默的关小白,孙艳雪冷声辱骂着眼中盯。 踏进这座尘封在记忆里的老宅,孙艳雪便记起当年在这里受到的屈辱。她被退婚,让她沦为笑柄,她不服地闯入关宅,却被关家三位孔武有力的兄长架了出去,不但丢了她自己的脸,还伤了孙家颜面。 这一份仇怨,日日夜夜都折磨着她,现在是时候将这笔账讨回来了。 关小白落寞地瞧着她登堂入室耀武扬威,心思凌乱。 “你哪里配得上澜当家呢?你是有治家之才还是精通琴棋书画?或是你有辅助澜当家的能力?你有吗?” “我……都没有。”关小白很老实地回答。 “这些,我有!而且我西城孙家,在长安经营多年,家财万贯,府中丫头都比你机灵千倍,你拿什么跟我争?” 仅着单衣出屋的小白想转身进屋,却被孙艳雪的家丁拦住去路。 “关小白,我一直以为你们家是一群傻子,后来想想,你们狡猾得很呢!”孙艳雪大步上前,她尖尖的指甲嵌住关小白巴掌大的小脸,“关家真是把仁义道德、古道热肠演得最好的人家。你们收留澜当家,然后用恩情困住他,让他没有办法做出他想要的选择。” 好痛!抹着蔻丹的指甲扎入她的皮肤,然而令她瞪大眼睛、滚落泪滴的,却是孙艳雪的一席话。 是他们用恩情困住了澜哥哥吗? “人在做,天在看。瞧瞧你,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谁想到你的心是如此狠毒?当年若不是你以死相逼,澜当家会娶你吗?可是有人亲口告诉我,你在知晓我即将嫁给澜当家时,哭着逼他退婚的。” “少在这里颠倒黑白。”关小白狠狠拍开孙艳雪的手,奋力反驳。当年她哭,是因为爹私下答应了孙家,她闹,是因为澜哥哥是她喜欢的人。 “你还嘴硬!在此之前,他有说过喜欢你吗?说过要娶你吗?” 急促的呼吸停了,关小白深受打击,难掩惊愕,如遭当头棒喝。 她的澜哥哥只对她说过“相信我。有我在”,从来没说过他爱她。 仿佛多年的假象被猛烈地撕开,风长澜是因她哭闹才放弃自己的心愿,违心的与她成婚,并非真心喜爱她?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沉着脸吻她,要她相信他。 相信他什么?相信他这个食客可以满足她所有要求? 他一直顺着她,她跑出去玩,他为她干活,她在外闯祸,他替她完美善后,所以当她执意要他时,他也像满足她所有心愿一样满足她,而不是爱她? 一连串混乱的臆测令人心乱如麻。 “澜当家一直眷恋的人,是我,关小白,挖干净你的耳朵听清楚了,他喜欢的人是我孙艳雪!别再缠着他不放。”她高声说道,总算吐出了多年积下的怨气。 “我不相信,你胡说。”她空洞地反驳。多希望孙艳雪说的不是实情,可一切又令她不得不相信,痛苦的隐忍改变不了任何背叛的事实。 “不信吗?”孙艳雪笑得好得意,咯咯咯的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显得万分诡异骇人,“这应该是你的银锁吧!”她从怀里拿出风长澜昨日交给她的银锁。 孙家家丁手里明晃晃的灯笼照亮银锁,锁儿澄亮,小银铃悬在两旁,锁身堆满吉祥的云纹,云纹中央是她的闺名。 这把锁,不会错,是她赠给风长澜的定情物。 他把它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裙下的双腿一软,关小白支撑不住浑身的重量,半跪在地面上。 他竟然把她的东西给了另外一个女人……关小白被强烈的空洞感吞没。她还在坚持什么呢?什么都留不住了。 “知道他为什么把这个给我吗?”孙艳雪道:“他是要我来告诉你,他的心不在你身上,其他女人,包括他的妻子在内,都无法与我相提并论,我可以随意处置别的女人送给他的脏东西。” 关小白双眼通红,咬牙想站起身抢回银锁,那是等同于她的信物啊。可她双腿还没站稳,即被孙艳雪带来的人狠狠压住两肩,重新跪到地面上。 孙艳雪用力扯掉银锁两旁的小铃铛,再把锁扔到地上,“给我踩,狠狠地踩。”她指使其他家丁上前,踩烂那把小小的锁。 “关小白,这样你该有自知之明了吧。”说话间,孙艳雪用力掷出断掉的小铃铛,在夜空中划出一条银丝般的光亮。 小铃铛与银锁从此再也寻不着彼此。 “回府吧。”孙艳雪心满意足,今日的示威,她可说是占尽上风,拿到锁片的那刻她就想这样做了,此乃一石两鸟之计,既可以逼走关小白,二来也暗逼澜当家尽快离开关家,她知道他还在犹豫。 带着气势汹汹的家丁,孙艳雪面带得逞的狂妄,踏出关家老宅。 僵跪在地的关小白瘫软地靠着树干,静得像死了一般。 失去的,是一切,留下的,只有空茫。 “姐姐,你怎么了?”君莫笑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姐姐,是我,笑儿啊。” 一波强过一波的摇晃令她回过神来,她眨眨干干的眼睛,借笑儿的力才勉强站起来,沮丧地道:“笑儿,你在这里等着……澜哥哥回来后告诉他,我在明德门前等他。”她不能再违心地装着没事了,人家都找上门来,她一定要做出决断了。 天一旦塌下来了会怎样?魂被一片一片被割碎又会怎样? 她只能选择坚强,在破碎的天空下继续站立,她会学着藏起伤心不让人发现。 她不难过,此时知道真相也不算晚,她不难过,要放开一个不爱她的人,其实很容易,她不难过,她放手可以让澜哥哥去做他最想要做的事,她真的不难过,她至少不用含着泪委曲求全…… 强迫自己不难过,强迫自己维持最后的尊严,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往后,她要努力些,让她和家人不再成为澜哥哥的包袱,虽然她有些傻,不够机灵,但她还是有能力顾好自己的家人,以前那个长不大的关小白已经死了。 所有的苦让她来尝吧,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让他不用再为了报恩而勉强自己,不用觉得对他们有所亏欠。 猛烈的痛苦之后,是彻底的心死。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牵那双手了,她的银锁已经没入泥土,五马分尸,心也同样如此。 即使她再怎么放低自己,也很难换到真心,不如就放深爱的人自由吧。 爱最怕的不是恨,而是满心空茫,放弃期望,选择将一切遗忘。 “明年,我要孙家。”隐着湛光的眼眸紧紧盯着棋盘。 对面身具王者气势的男人停住下子的动作。 第二十一章 一旁恭候着的玄紫道人不由得抬眼注视着发话的男人,他身旁还有几位朝中高官做陪。 “整个大唐的药商不都在你手中,何必加个孙家?” “无关生意。”辕垮孙家,让孙家的产业全部易主,看谁还敢与他作对。 “哈哈,好个澜当家!随你吧,我想你出手,拿下孙家只是迟早的事。” 风长澜冷冷一笑,算是回应。今日他来只是知会这些人一声,免得风云变色后他们又来问东问西,西城孙家在长安是棵百年大树,要连根拔起得费他一番工夫,更何况孙家也有靠山,他得先做好准备,警告那些人别轻举妄动。 风长澜完成此行的目的便不再久留,这些人多次挽留都是白费力气。 他想着关小白,担心她的身子,不惧风冷路险,只求快些赶回兰陵坊。 一匹快马朝城中狂奔,半路却被笑得很狡猾的女子拦下。 “澜弟,想你家娘子了吧。”眼下可不能放他回去,要不孙艳雪哪还有戏唱,估计会被活活宰了。 拉紧缰绳,风长澜用力控制马身,“让开,少挡道。” “哎,澜弟,怎么说咱们也姐弟一场,你也用不着对姐姐这么凶嘛。”她委屈地撇嘴,手上却不老实,洒出漫天细粉。 风长澜瞬间从马上腾起,旋身躲过的同时,已射出数枚毒针。 这是他们在天山每天要上演的互搏游戏,两人早已习惯了。 “好身手。”躲过弟弟的毒针,顶着沈天娇脸皮的风长翎赞赏地拍了拍手。 “哼。” “我是来同你道别的。”女子吹干净手上剩余的粉末道:“你不跟我回去也没办法了,我要即刻赶回天山,已经没有时间跟你耗了。” 今晚便是关键了,如果得逞,关小白决不会再要她弟弟,如果失败,她就会露出马脚。她假扮澜弟的样子已触犯家规,不但澜弟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她冷情的爹娘也不会放过她,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是爹娘现在远在大食,即使接到眼线们的消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她就可以利用这个空当,押澜弟弄回天山,然后急速将自己嫁掉,并珠胎暗结,到时爹娘拿她也没办法,她越想便越佩服自己的才智。 她要走了,不再强人所难?风长澜挑眉,心下猜疑,他认识的风长翎可没这么容易打退堂鼓。 “好啦好啦,我是真的要走啦,过一段时间,真的沈天娇会被悄悄送回来,风家仇人多不胜数,离开一时半会还行,若是时间太长,怕是会出乱子。”做护法真的很累啊。 “最好像你说的那样,翎姐,这几年我手上所积的西域奇毒多不胜数。”他在提醒她不要乱来。 风长翎背脊一凉道:“澜弟,这么多年你就从来不想回天山,不想我们吗?你是我弟耶,姐姐还没嫁,你就在山下成家立业,爹也不拦你,偏把我留在山上,我若是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怎么办……”风长翎悲从中来,哀怨地拉着弟弟诉苦,希望被揭穿之后老弟能看在她孤家寡人的分上手下留情。 可惜对方懒得听她说这些。 呼啸而过的大风之后,积雪甚深的地上又堆了更多天空飘落下的如絮雪花,雪势逐渐加大。 “哇,怎么又跑了,我还没说完呢,山上的小花都把自己嫁出去了,还生了一窝小狗,我不能再等了!”风长翎哀怨的声音在大雪中孤零零地响起。 半途甩掉那个烦人的家伙,风长澜顶着扑面而来的雪花,快马加鞭冲至明德门外,进入城门时,他下了马,牵着马儿阔步迈人城中。 朱雀大街上积满落雪,两边的槐树和屋舍如同水晶雕成,冬雪中的长安宁静而肃穆。 “澜哥哥。” 雪花密集地坠落,风长澜的视线里是一片急速下坠的白,然而那熟悉的嗓音还是让他很快找到了她。 “小白。”他牵着马走向她。 “站在那里,不要过来。”幸好有这场大雪阻挡,不用将他看得仔细,那样的俊颜会逼她陷入疯狂。 双脚听话地停下,他暗吃一惊,雪影中那模糊的身影似乎显得沉重还带着恨意? “你还记得这里吗?”关小白问他,“还记得我们在明德门前相遇的那一年吗?” “我怎么可能忘!”那一天,逆转了他整个人生,从此与她相守。 “我后悔了。” “你后悔什么?” “我,后悔当年捡到你。” 晴天霹雳的话顿时震碎他的心,她在说什么?这个改变他人生的女人在说什么?她说后悔?风长澜抿紧青紫色的唇,瞪大俊眸,让人看了都心痛。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小白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不该捡到你,让你背负不该背负的责任,我不该这么多年都迷迷糊糊地看不清真相,是我的错。”用玉臂抱紧自己,她才能把话说完整。她爱着他啊,真的还爱着他,只是不想让他再为她牺牲下去,她要把他的自由和快乐都还给他。 “关小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努力收敛怒意,沉声问道。 她的一句话便将他打人十八层地狱,这么多年的辛苦和守护,难道换来的只是“后悔”两个字? 那一道暖暖的春阳将他困住,最后竟又选择消失,重新让他独自面对幽冷的人生,这比杀了他更痛。 一个拥抱过温暖的人,会更害怕孤寂与冰冷。 “当年,我不该任性地要你退婚,不该以为我喜欢澜哥哥,澜哥哥就该属于我。” “我是属于你的!” “那种施舍我不要。” 她不要?她说她不要?风长澜呼吸骤停,不知是不是身上积了太多落雪,他觉得自己浑身僵冷,没有一点暖意。 “把所有的约定还给我,我放你走。”关小白落泪,雪花隔着两人。 “不,我不还,永远都不会还给你,那是我的。”他吵哑的嗓几近无声。 “我没有要你为了道义恩情而委屈自己,从来没有,如果你亲口告诉我你爱的人是孙艳雪,我不会逼你娶我,虽然我会很难过,但我会祝福你的。” “我跟孙艳雪毫无瓜葛。” “澜哥哥,我曾亲眼看见你们耳鬓厮磨,看见你们情投意和,如果这是对我的惩罚,我也不会怪你,毕竟你这八年来让我做了好多美梦。” 他与孙艳雪幽会?听到小白的话,风长澜猝然握拳,立刻领悟,难怪风长翎今天急着要走,做了坏事便急急逃走的确是她的个性。 “小白,来,跟我回家,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轻声细语地说道,细雪伴着他急切的眼神,令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该向他低头,回去做个装聋作哑的妻子?就算她愿丢掉自尊,但他应得的自由呢? “你的心才是我的家,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回去了,那里是属于别人的了。”眼眶中含满的斗大泪珠折射着雪光,映着她的卑微和孱弱。 “我会向你解释一切。”忍住心痛,朝她伸出手,他要先稳住情绪混乱的小白,然后再去把始作俑者抓回来,让她解释这一切。 “不用了,澜哥哥,坏掉的东西已经不能再修补了。”她缓缓走近他,将带血的小手放在他伸出的手里,正当他要收拢指头时,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急速退开。“还记得这个吗?” 风长澜死盯着手里被血沾红的银锁,关小白一直将它紧紧地握在手里,被破损的银锁刺破了手掌也不以为意。 腥红的血凝在破烂污秽的银锁上。 “已经修不好了,修不好了。”关小白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溃堤,泣不成声,她希望自己别哭,希望在最后一刻将平静的自己留给他,她不想他再为她的泪而做出违心的决定。 眼泪与雪花相触,竟成了一片冰霜,深深吸气,压住强烈的心痛,关小白用力擦掉眼角又要涌出的泪水。“再解释也无法挽回什么了,所以放手吧!” 这一把象征他们彼此相属的银锁,这一把他日夜不离身的银锁怎么会被弄成这副模样? 它不是应该在工匠的手上吗?风长澜暗自回忆,那日他亲手把银锁交到宫中顶级工匠手中,他说修复此锁需要费些时日,让自己不要心急,还说修复完毕会亲自送回。那工匠忠厚踏实,跟他又有好几年的交情,他信任他,便把锁留了下来。 此锁对他重如性命,他也想好好给点时间让工匠尽心修理,并未催促,可他哪里会想到这锁竟然最后会变成这等模样,甚至还成为小白用来指控他的证物? 第二十二章 即使再睿智的风长澜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真是应了那句关心则乱的话。 “澜哥哥,我今晚就会前往咸阳,不要来找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等你准备好了,我会收下你的休书,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怪你,只求你一件事,请你别为难初三哥、阿猫哥和伙计们,他们虽是关家人,却也跟了你许多年,药铺也离不开他们。”爹娘都在外,铺中的伙计和几位哥哥,她只有拜托给风长澜了。 “小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走。” “是我挽了你的袖,今天便由我来放开。”隔着轻飘慢舞的雪,她努力再看了他一样,莲足缓缓退开。 “回来。”风长澜伸手,五指按住她单薄的肩头,心头抽痛不已,但关小白仍挣脱了他的掌心。 “澜哥哥,你从不逼我,今天也不要。”关小白痛不欲生地看着他,她已经不想留恋,不再付出,只想到悠仁那里好好地养好伤口。 看着那可爱的脸庞、曾经能温透入心的眼眸如今变得比雪还冷,苦涩的压抑令人不忍卒睹。 万般不舍的他放下了手。 把风长翎抓出来比强留小白更迫在眉睫,他还要去问问那工匠,风长翎是如何从他手里骗走银锁的。 只要能把那个最魁祸首找出来,一切都会明朗。 “小白,相信我!我只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承诺比执子之手,相伴到老更重要,他握了这双手,就不会放开。 即将转身冒雪跑向城门的关小白顿了顿,苦笑半晌,她抛下一头银发的夫君,掠过半闭的城门,远离这一块伤心地。 巨大沉重的城门闭上,大雪打在城墙上,还有风长澜早已湿冷的发上。 他从不曾想过会有一天看着他的阳光离开,强烈的愤恨在胸臆中翻腾。 该死的风长翎! “君莫笑,出来。”他眯起目,低声轻唤。 “主子,小的来了来了。”上一刻还在老宅的家伙,听到主人的传唤,立即在城门边现身。 “去,跟着小白,一刻不离,你最好还能劝她回来。” “主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哼!要是那样,他这头小狐拿命跟他拼,姐姐人那么善良,应该被好好珍惜。 能在他身上挖出洞的冰冷目光顿时射过来。 “哈哈哈,我什么都没说,我出去陪姐姐。”街口无人,君莫笑迈步,舞乱雪花,洁白的细絮恢复原有的下坠之姿时,他已在城外追到了关小白身后。 有笑儿跟着小白,他该放心了,眼下,他该好好跟风长翎算账了。 【第八章】 抱着包袱,关小白在雪地里狂奔,只有不停地赶路,她才能抑制住疼痛的来袭,当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她停了下来,回眸一瞧,竟是笑吟吟的君莫笑。“笑儿?” “见姐姐出城,我也跟来了,姐姐去哪里,笑儿也去哪里,笑儿是姐姐捡回来的。” “傻孩子。”她泫然欲泣,伸出冻红且带伤的手,替他拂去头上的白雪。 “姐姐,咱们快往前走,兴许能快点赶到咸阳。”笑儿笑得眉眼弯弯,挽过姐姐的手,往东边的山道拐。 “咦?笑儿,你没去过咸阳吧?怎么知道该走这条小路?”一般人都会选大的官道走,只有熟知路径的人才会走这条小道。 他当然有去过咸阳呀,他还按照主子的吩咐帮了那个臭脸的诸葛悠仁一把呢!不过这事可不能让姐姐知道。 “我以前听人说起过。快走了姐姐。”君莫笑依旧笑得天真无比,简单地带过话题, 相偕而行的两人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努力往咸阳的方向行进。大雪借着风势卷来,扑盖了他们满头满脸。 走了两个时辰,来到山弯处,右侧山坡上的白雪堆得高高的,而左侧是深不见底的峭壁深谷。 忽然,从对面冲来了一队马队,大雪中,铁蹄踏得地上积雪四处飞溅。 “好险呀,差点被踩到。”君莫笑护着神情落寞的关小白说道,可他才刚松口气,右侧的山梁上便传来不同寻常的响动。 他和关小白齐齐回头,就见风雪中,山顶的雪缓慢地朝低处滑动。 雪崩了! “姐姐,快跑!越快越好,跑出山弯就得救了。”君莫笑脸色煞白,扯起关小白就跑,他完全慌了,即使他法力再大,也没把握护住关小白。 “笑儿。”天地都在摇动,她头晕晕的,头顶还有成团小雪球砸中她的头手。 成片的雪崩塌下来,山坡上的岩石跟着一起往下坠,雪团夹着巨石,疯狂地向他们袭来。 千军万马一同压来似的声音,震动整个山坡。 “姐姐!” 见关小白被一个书案大小的雪团打倒在地,君莫笑厉声高喊,他飞奔回去,打算若真来不及逃离就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落雪。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雪在瞬间停止了滑动,如洪潮般下涌的来势仿佛被什么东西止住,山坡上一个巨型岩石与成片雪海就这样冻在半坡上,一动不动。 君莫笑没有多想,抱起关小白就跑,几个起落后,他带着她来到安全的山坳。 半途中,积雪再次活动起来,适才停住的大雪被完全释放,那一片他们刚停留过的山弯瞬间便被山石及积雪全部埋住。 只差一步他们就会被活埋,即使君莫笑这只狐妖也吓破了胆。 “姐姐,我们安全了。”他轻松地笑着对发愣的关小白说道。 “笑儿,我方才好像有看到……一抹灰色的身影……”那是他惯穿的衣袍颜色,难道刚才他来过?关小白心焦地看着下面已经被大雪掩埋的山弯,心悬了起来。 “灰?姐姐放心啦,刚才山弯里没有别人,应该不会有人受伤。”除了那个讨厌的马队,他们没有见过别的人。“耶!姐姐你快看,天上有流星哦,真奇怪,大雪天怎么会有流星?”一道暗尘的银亮拉出长长的尾巴,在暗暗的天际里飞向东方。 “是哦?大雪天竟然有流星。” 惊讶地望着天半晌,至到银亮消失,两人才收回视线。 关小白轻轻地吁了口气,背上小包袱,继续向咸阳进发,君莫笑则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忠心追随。 雪依然没有停顿之意,继续漫天飞扬,至于厚厚的积雪之下无声无息的,是不是有什么被深深掩埋其中,则无人知晓。 赶到咸阳后,君莫笑将关小白送到诸葛悠仁家所在的山脚下就急急地离开,关小白心事重重的,也没在意他的怪异。 来到好友的府中,她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诸葛悠仁没逼问她出了什么事,仅凭关小白强颜欢笑、欲语还休的样子,她就气呼呼地把一切罪过算到风长澜头上,当天她就支使自己的恶霸夫君上长安抓人。 可抓人抓到最后的结果让所以人都傻了。 风长澜不见了。 关小白在惊愕之中被赶来的兄长带回了长安。 “澜当家他人呢?”关家药铺前围满了人,声声逼问。 风长澜一失踪,在长安马上掀起了波澜。 面对所有人的疑问,她只是傻傻地睁着眼睛,像木头人似的,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离开了!带着孙艳雪远远地离开这里了!在她决定放手之后,他终于可以去追寻他想要的东西了,关小白心底如此认为,虽然失落茫然,但仍有一份欣慰。 留在没有他的长安城,她心底五味杂陈。 瞧她闷闷不乐的身影,从外地赶回来的爹娘还有爱护她的兄长,不允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风长澜,将她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在其他人眼里,她是个被夫君遗弃的女人,在憨厚善良的家人眼里,她是需要保护的小女儿、小妹妹。 自那以后,她想装着没事地继续经营书肆,评品佳肴编列食单,可是…… “是苦的!” “啊,这道菜呢?” “还是苦的。” “白当家,这只是蜂蜜。”对方摇头叹息。 消瘦的小脸亡挂起苦笑,原来没有他,她什么也做不好,不过她会好起来,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她会慢慢适应,一个人静悄悄的房间,接受睡了一夜也暖不起来的被窝,接受早晨醒来看不见熟悉的面庞时的失落。 他一定要幸福啊!她舍不得恨他怨他,只愿他好。 “说啊!都给我说啊!你究竟把澜当家藏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因为怕他娶我就对他下了毒手?你说啊!”混乱中,披头散发的孙艳雪愤怒地冲到她面前,声嘶力竭地喊道,一双手还拉住她的衣襟拼命地晃动。 第二十三章 他没带孙艳雪离开?关小白惊愕不已,愣愣地看着孙艳雪,对方给了她一耳光,她也恍若未觉。 “你少在这里装可怜,快告诉我他在哪里!大不了我答应你,以后我成了他的正妻,你可以继续留在他身边,告诉我他的下落。” 高高扬起的巴掌还想甩下去,却被关家二哥格开,孙艳雪被关家其他几个兄弟狠狠地拉开。 “小妹,没事吧?”兄长们关切地问道。 坠人五里迷雾的关小白锁着秀眉,一语不发。 他不要孙艳雪?原来他谁都不要,只要自由。爱过什么人、宠过什么人都不能彻底留住他啊。 当年,她在城门口拦下他,就阻挡了他的自由,一定是这样的吧?澜哥哥曾经跟她说过,他懂事之后便经常四处闲晃,居无定所,随遇而安。 她真是该死啊! “你们到底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整个大唐都找遍了,消息再灵通的江湖人士都打听不到他的行踪,他到底在哪里?”被人拎出门,拖至街心的孙艳雪仍然不顾群众围观地大肆哭闹。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哭了很久之后,歇斯底里的孙艳雪留下狠话后离开。 关小白根本没有时间去烦恼孙艳雪的话,在她还没理清头绪时,关家一下子就陷入多事之秋。 第一件事便是大哥关知足被打人天牢,衙门说他当值时冒犯寿宁公主,虽然死罪能免但活罪难逃。 借助沈家的势力,关小白好不容易才进到天牢探望受苦的大哥。 “什么?这不是第一次了?”关小白拉住铁栏,惊讶地问着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打算回答的大哥。 “小妹你回去吧,大哥不会有事的,家里那么多兄弟,叫他们好好照顾爹娘。”关知足淡定地说道。 “上次是谁救你出去的。” 关家大哥紧抿着唇,就是不说,可他越是不说,那个答案就越是清楚。 她怎会不知呢,一定是他,她的澜哥哥。 没了澜当家的关家顿时被打回原形,他们根本没法救出兄长,全家都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庞大的药铺和分号也同时出了大事,药仓被人烧了,东叔跟小宗哥返回长安城,受孙家的指使,他们设下陷阱假造契约,骗关小白那没有心计的爹签下,让西城孙家一夜之间接收了关家所有的药铺。 那一天的情形,即使过了很多年关小白都还记得,她如此看重的人,竟然带着孙家人毫不留情地拿走了关家所有的一切。 新宅子、西市的店铺、成堆的银票、所有的分号。 犹如从天堂坠人地狱,在大雨的清晨,他们一家被人赶出新宅子,所幸还有老宅在,几十口人又一起搬回了破旧的兰陵坊。 “哎,有澜当家在就好了。” 她隐约听到远处的灶房有人提到那个名字。 “嘘,可别让姑娘听到。” “没了澜当家,大伙又要过苦日子了。” “别说了!” 风长澜这个名字在关家已是禁忌。 “咳咳,姐姐,别在意,你别哭,咳咳……”君莫笑脸色发白,虚弱地走到她身边,用袖给她抹泪,没有血色的脸努力地冲着她笑。 “笑儿,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床上好好躺着。”自从风长澜消失之后,笑儿也病了,长安的大夫都来瞧过了,也不见好转。 “姐姐不哭,我就躺着。” 关家再困难也从不曾丢弃一个孩子,这让君莫笑相当感动,他心疼关家人,更心疼关小白,但他身体不济,无法替他们分担,其实他没病,他只是没能按时拿到风长澜的解药,毒性发作,还好他是妖,他要是凡人,早就去找阎王了,他可真是一只苦命的妖。 “我不哭,笑儿,我不哭。”关小白孩子气地抹着泪水,可怎么也擦不干。 君莫笑轻轻叹口气,再用袖子给关小白擦眼泪,要不是身染剧毒,他就能用法力找到那个人的,可是现在他无能为力。 在风长澜消失之后,风光一时的关家没落了,药铺没了,关大力年事已高,也很难再东山再起,所幸关小白手里还有书肆的红利,足够应付日常用度,而之前因为她搬回老宅,风长澜特地整顿修葺了老宅一番,也还算能住。 匆匆一年在风波中急速划过,第二年缓慢地来临,而这年年初时,之前那个声称爱极了风长澜的孙艳雪嫁给了临安富商,离开长安,本来这门亲事相当风光,但刚巧在这时,跟关小白有些交情的孤霜轰轰烈烈地出嫁了,强劲风头直接盖过孙家的亲事,成为长安百姓谈论的话题,没人在意孙艳雪的出嫁。 一年半过去,远在咸阳的诸葛悠仁担心好友会孤老终身,想尽办法给她说亲,其中还不乏达官贵人,但都被关小白一一拒绝。 她曾握过一双手,至今掌心中还留有他的感觉,怎能用这双手再去牵别人? 而且,以往她笃定自己能适应没有他在的日子,时间却教给她一个残酷的事实一一不论过去多久,她永远记得他的宠爱,记得他揉乱她秀发的样子,记得他用掌心温暖她冰冷的脚掌,时间并没有教会她遗忘,只是让这些过往的记忆更加鲜活,甚至勾起她的思念。 一直到初三哥沉重地告诉她东叔与小宗哥之前背叛关家的事情真相,并告诉她为了怕她难过,澜哥哥宁愿让她误会也不做辩解的事,她才知道,原来她一直活在他构筑好的世界,这片天地,他只给她盛满阳光和清风,不让她察觉阴暗和寒冷。 说着这件事,初三的眼眶还红红的。 那个人害怕她承受不住真相的残酷,竟然一再被她错待。 想到当初的离家出走,关小白心如刀割,他还为了哄她开心,跑去咸阳受悠仁的气,只为求回她钟爱的酱肉包,想到这里,关小白越发悔恨。 当她回想着过去时,初三紧接着道:“别看澜当家那么冷冷淡淡的,每次只要提及你,他的眼睛总是含着柔情。哎!那几年,你每晚都在家门口等他回来,虽说多数时候没能等到他,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在外不管多忙,不管离城有多远,不管是不是应酬脱不开身,不管是不是身子乏了,他从不肯在外或是在铺子里歇息,夜再深,事务再繁忙,他都会回到有你在的家,即使是年终结账之时,铺子里忙得人仰马翻,他还是会回到家里看看你再返回药铺继续忙碌。” 初三提起往事,关小白也不由得想起,自咸阳回来之后,他都在家门口等着她。还有她住回老宅那段时间,只要他在长安城内,他都会在门边等她,放下公务推掉生意也在所不惜。 她慢慢从旁人口中一点一滴拼凑出他待她好,悔恨也一点一滴地聚积在她心头,原来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里,他一直为了她、为了关家呕心沥血,可她都没发觉,只是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默默付出,埋怨他的不擅言词。 他救了冒犯公主的大哥,不让她担一点心,笑儿还告诉她,当悠仁在咸阳出事时,是澜哥哥派他去帮忙的。他一直都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即使他讨厌悠仁,却还是不遗余力地帮她,只因她是她在乎的人。 她的他啊!不论是不是出于爱,都将她捧在了手心上,尽其所能地呵护她。虽然后来他偷偷与孙艳雪来往,伤了她的心,虽然他从未说过爱她,但她与他的约定他一直是记得的。 她曾是天下最快乐最幸福的女人。 当越来越多的秘密被揭开,一个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她想见他,好想好想再见见他,看看他是不是找到了幸福,回到他所想要的道路上,看看他漂亮得让女人都会嫉妒的眼眸,看看他的银发,再跟他真诚地说一声谢谢,谢谢他一直以来的疼爱。 带着思念与追悔的心情,来到初秋那一棵听了他们好多誓言,见证许多约定的樱桃树,樱桃树生病了。 看护樱桃树长大的关小白对着逐渐枯干的树枝,心痛不已,树身上爬满白色的小虫子,吞食树木的健康,她只能无助地守在树下捉虫,希望它快点好起来。 这棵树犹如她一样,生病了,心被无数的虫子啃噬着、折磨着,先是痛疼,后是麻木,最后只能渐渐死去。 樱桃树有她守护,而她的心,没有了他,就此一病不起。 “怎么办,虫子就是抓不完……”关小白急出泪来。 帮忙她抓虫的家人都连连摇头。 “往年都是澜儿护着这棵树,春天他来施肥,夏天他会除虫,所以这棵树才会长得这么好……” 第二十四章 关大力不由得感叹,体贴女儿的关大娘连忙给他使眼色。 呀,不小心说漏嘴了,关大力连忙岔开话题,“一会就捉完了,小白你看,爹又夹到一只哦。” 低首咬住唇,关小白强压住泪意,转身走出了老宅。 “你这个死老头!哪壶不开提那壶。” “我忘了嘛,澜儿也真是……” 关小白闪身来到街上,爹娘的对话消失在身后。 那棵她最珍视的小树,那棵她眼里永远不曾生病、健健康康的小树,她很少亲手照顾它,从好久好久以前开始,就是由他默默地为她看顾。他替她看顾药店,看顾爹娘,看顾兄弟,看顾小树,他看顾着她珍惜的所有。 如今他走了,树病了,她也病了,从心里生出的病。 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事是他静静地为她做了却从来不说的?当他有一天消失,那些他刻划过的痕迹才渐渐的显现,齐齐压到她面前。 以往,他为什么不提醒她,不告诉她?为什么? “澜哥哥。你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宠我?为什么?我一定要找到你,向你道谢。”她漫无目的地失神闲逛,嘴里呢喃着。 深黑的云浮在长安的上空,缓缓的,冷冷的秋雨浇到头上。 傻傻的关小白停在朱雀大街中央,抬首四望,她又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她与他相遇的地方。 这一辈子,她根本无法走出他构筑的天地,任何努力都是白费,她曾以为她可以离开他的怀抱,但当这片天坍塌,只剩下一片瓦砾时,她仍是走不出来。 好像她会随着他给予过的一切,一起消失。 “澜哥哥,告诉我,你在哪里?”昏昏沉沉的地,不在意雨水浸透衣衫,继续在长长的街上漫步,至到黑夜降临,她才又转回老宅。 没有回东厢休息,带着一身疲惫和湿衣,她跪在樱桃树前,两手无力地攀着树下, “都说万物有灵,樱桃树,你告诉我好吗?他在哪里?”家中的人都睡下了,她可以不再忍耐情绪,一边掉泪一边轻问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这么多年都在照顾你,你一定也在关注他的行踪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也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大方地放他走。“澜哥哥,我其实一点也不勇敢,樱桃树,告诉我,他在哪里,求你了。” 这两年来,好多人都在打听风长澜的行踪,可最后谁都没有收获,她更是不知该从哪里追上他的脚步。 “我知道他在哪里。”低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关小白回头,看见面色黑紫的君莫笑。 抹掉泪水,关小白傻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一张路线图,姐姐,跟着我画的……这张图,你就能找到澜当家了。”君莫笑额头冒出冷汗,浑身僵硬地递出一张纸。 他看不下去了,冒着随时殒命的风险,他勉强用法力嗅到风长澜的所在,在之前的一年多时间,他什么也没嗅到,直到最近才有了眉目,他心底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只要是活人,不论离得多远,他那很灵的鼻子就能嗅到,可一年多前,天地间竟没有风长澜的丝毫气息,他很害怕,怕那个人的死讯传来,他的小白姐姐恐怕也会郁郁而终。 他们两人情丝相牵、性命相系,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笑儿,你怎么知道……”关小白愕然。 “澜当家曾跟我说过这个地方,我到今日才想起个大概。”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君莫笑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 “笑儿!你没事吧?” “姐姐,笑儿没事,快出门吧,要想见他就尽快。” 关小白担忧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快走吧。”君莫笑拿出最后的力气,把收拾好的包袱塞给她,推她出门。“城门快关了,快去。” 紧紧握住那张纸,关小白眼睛里像是要冲出一团火,她对他点点头,离开老宅,出了明德门,朝西北迸发。 关上老宅的大门,笑儿捂住嘴,滑坐到地上,黑色的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 姐姐,快点将那个人带回来吧!再不回来,他就要去见阎王了。 抱着好好见一面的急迫心情,关小白风餐露宿,日夜不停地朝冰天雪地的西北赶去,按照地图上所指的方向,她来到常年积雪不融的天山。 历时半月,她才在冰封的天山上找到正确的方向,来到天山的右麓的山梁上,在山梁的背风处,一座雪中宫殿似的建筑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哪里啊? 刚踏入宫殿的外围,一道黑影便窜到她身后,那道黑影打量她后,发出奇怪的惊叹。“是你?” “姑娘,可否……”身体和意识都很劳累的情况下,她还是听出对方是个女子。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跟我来。”黑影藏在宫殿外围层层的巨石阵中,对她招着手。 她一个生人,首次来到天山,对方竟然什么都没问? “还愣着干什么,不想见你夫君了?”风长翎很不客气地说道。 这人连她有夫君都知道?天山上难道住着的是神仙? 前面的黑影就要消失了,关小白顾不得种种疑问,快步跟上。 追着黑影跑了半个时辰,脚酸的关小白终于见到了她想见的人。 然而眼前的景象,令关小白几乎失去呼吸。 这里是一座很大的绿沼池,池温带着微微的热度,池中堆满绿色的泥,绿泥冒起咕咚咕咚的小气泡,绿沼池上空聚集着黑雾,四周还飘散着难闻的硫磺味。 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此刻正裸着胸膛躺在这片绿沼池的深处,双眼紧闭,露在绿泥外的身子上布满伤口。 “关小白,澜弟还能不能复原很难说,两年来,他的进步缓慢。你要是现在就走,下山改嫁也好,另找良人也罢,我们风家都不会找你麻烦。”用黑雾掩藏身影的风长翎隔着一块巨石跟关小白对话。 为什么是这样?这两年来,她还以为他幸福地过着他想要的生活,可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现实与预想的落差令关小白痛苦得不能自己,胸口像被什么击穿,空荡荡的让她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伤成这样?”关小白紧盯着绿沼池那头的风长澜,握住胸口的衣襟,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问道。 “两年前在去咸阳的路上,你跟君莫笑差点被雪崩推下深谷,你可还记得?”风长翎的声音顿了顿后又道:“你们躲过了一劫,全是因澜弟凭一己之力,飞身到大雪之上,拼尽全力用爹教给他的定咒之术,为你们争取到时间。 “后来你们脱险了,而用尽全力、不惜牺牲性命的他却被大雪包裹带进深谷。还好在坠下深谷之前,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发出风家独有的信号烟花,我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事发之地把他救出来。” 往昔的一幕进入关小白的脑海,那时她有看到眼熟的灰影,却并没在意,原来当时他从长安城迫出来了。 两年之后发现这个真相,令她无法接受。 又一次他默默地为她做事,默默地救了她,还差点默默地把命也给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关小白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喂!你做什么?绿沼池你不能进去。”暗处的风长翎连声叫道,可是根本无法阻止关小白提着破损的裙角踏进绿沼池的举动。 “让我看看他!无论如何我都要看看他。”绿泥很腻也很脏,但她一点都不在乎,浓浓的硫磺味道刺着她的眼睛,她也不以为意。 “你疯了?澜弟伤得很重,倾尽爹娘之力才将他救了回来。我爹说,他差点就过了忘川,饮下孟婆汤,要不是有符咒镇住魂魄,他早已转世投胎了。” 当时她施展移形之术,从深谷中救出澜弟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天山,在路上她发出飞鸽传书唤回远在大食的爹娘,两位长辈知道事态严重,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用法术和医术相互配合,才挽回澜弟一命。 “忘川……”关小白念着这两个字,咬破下唇。 她差点错失今生所爱。 “你最好别接近他,他在鬼门关逗留过,身上阴寒甚重,活人沾染太多阴气会死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这个绿沼池是专替他吸收体内阴气的,健康的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风长翎眼见关小白走到风长澜的身边,泡进黑黑臭臭的绿沼池,并深深抱住了他。她瞪眼警告,不明白怎会有人这么傻。 第二十五章 “他还需要很多阳气护身吧?我将我的阳气给他,行吗?”两臂带着深深的愧疚,抱住沉睡中的风长澜,让他的脸靠在她的肩上。 “不知死活!随你吧。他就在这里,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黑影留下这句话便飞身而去。 风长翎再也不忍看下去,本来以为她的如意算盘能将事情完美收场,皆大欢喜,她嫁出去,澜弟也会在天山与关小白重聚,哪知道闹剧变成了祸事。澜弟如今半死不活,她别说嫁了,这两年没少吃苦头,易容成澜弟的样子让爹娘狠狠罚了她,她眼下根本连天山都下不去,日日都得细心看顾澜弟,以弥补她所犯下的错误。 没想到偷鸡不着蚀把米,这样她何时才能嫁出去啊?唉! 【第九章】 忍受着在绿泥里的不舒服,关小白淡笑着,轻轻地拨开风长澜额前银色的头发。“谢谢你还活着。” 没有束发的他少了些冷峻,像个沉睡的美少年,令人心动。 她从未如此瞧过他的睡颜。 小时候她贪睡,总是他来唤她起床。 成亲之后,每日早晨睁开眼睛,他早已穿戴整齐,微笑着把她从床榻上抱起,用暖暖的吻唤醒她,直到她睁开眼睛对他笑。 用力抱住他,关小白悲从中来。她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如玉般的脸,“从我这里拿走更多的阳气,都给你,你一定要好起来,我死都不要紧。”她可以把她有的都给他,甚至是她的性命。 “我好笨,我竟然都没在你歇息的时候守护过你,从来没有……我是个混蛋,澜哥哥,一直一直部是你为我撑起一片天,我怎么能这样误会你!”地贴在他耳边啜泣。 “还记得那一年,诸葛家出了事,我好难过,吃不下睡不着,又怕悠仁看出来。我一个人跑出去淋雨,是你撑着伞,握着我的手,带我走过一条又一条黑暗的街道,你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责怪我,就这样陪着我,做我的靠山,澜哥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我宁愿现在躺在这里的是我。” 手指摩挲过他的脸颊,滑到他胸口,曾经平滑精壮的胸膛上如今横贯着像蜈蚣般粗长的伤痕。 垂下头,她含泪亲吻着可怕的伤痕,想到当日山崩地裂,天地都为之颤动的雪崩,留下这样的伤口已是万幸。 他的四肢健在,并没有被巨石弄得支离破碎,他的魂魄还留在人间,等着她的到来。 如果她没有来到天山,她是不是会永远误会着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如果当夜那些奔落的大雪巨石将他永远压在深谷里,她是不是就再也没有机会贪看他的睡颜? 如果他死了,她的爱、她的愧疚、她的思念该怎么办? 无数的可怕想象扼住她的喉咙,令她窒息,胸口绞痛,脸色越发苍白。 此时倒在她怀里的身子突然震颤起来,关小白大惊,双臂紧紧地搂住他,害怕他伤了自己。“澜哥哥,别怕,是我,小白,我是小白。” 幽深失焦的眼睛猛然大开,他看着她,满是伤痕的双手紧紧扯着她胸前的衣襟。 他困难地大口喘息,看起来相当痛苦,如玉的俊颜扭曲狰狞。 “澜哥哥……”她明白,他没有醒,神魂仍然在沉睡中,也许是听到她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地拉住她。 即使是神智不清,他也依然心系着她。 “小……白……”犹如粗砾沙石相互摩擦般的沙哑声音唤着她的名字。 那声音犹如来自幽冥,恐怖而破碎。 “是我,澜哥哥,我来了。”好想哭,满心盈满疼惜与愧疚,但她不允许自己哭,她要笑给他看,不让他有一丝担心。 强忍住泪,稳住哽咽的声音,她贴在他的耳畔道:“我在这里,澜哥哥。” 抓握她衣襟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他突然激动起来。“不要,小白,不要说……不要说你后……悔……小白,不要后悔……” 曾经那么倨傲冷酷的男子紧紧地抓住她,悲凄地颤抖,好似有什么可怕的事深深控制了他。 关小白心如刀割。 她没想到当日一句气话,竟然伤他至深,在那个飘雪的夜里,她带着一时之气说后悔捡到他,她的莽撞就此在他心底刻下血痕,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伤透了心。 她真该死,该受伤的人是她,该死的人是她,她是天下最不可饶恕之人。 强烈的悔恨无处不在。 “对不起,澜哥哥,小白从来都没有后悔过,真的没有!” “锁丢了,锁丢了……”长指放开她,发疯似的在绿沼中打捞,伤重的躯体恐怖地扑腾着,被巨大的痛苦包围。 在他的梦境里,仍是他滑向深谷的那一幕,他在失去意识时锁丢了。 “嘘!澜哥哥,不急,不要急,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再回头找,好吗?”她柔柔地贴近他,轻声低诉。 她的嗓音仿佛有一种魔力,缓解了他的狂乱,慢慢地让他将挂念的事放下,沉沉睡去。 “你好好睡,我都会在,如果太累就多睡一会儿,小白不会怪你,会永远陪着你的,澜哥哥。”腾着黑雾的绿沼池里,关小白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温暖的阳光,拂去人心的悲伤。 半年之后,在绿沼池中补足元阳的风长澜醒了过来,在他醒来的刹那,天山上风雪止住,天气放晴,而他崭新的生命里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关小白。 昏睡时,他已能分辨出那萦绕耳边的温柔之声是他最爱的女人殷切的呼唤,他知道她守着他。 眼前的关小白已非当年在城门边与他分离时的样子。 她的身子比他记忆中更为孱弱。她静静地靠在池边,虽说陷于沉睡,两手还不忘牢牢地环住他的腰。 她的脸颊褪尽往常的丰腴和粉嫩,深深凹陷下去,由于长时间泡在绿沼池渡阳气给他,她受到阴气侵扰,两眼下面是深黑的阴影。 被绿沼濡湿的衣衫挡不住她枯瘦的身子,原本健康的肌肤,眼下变成令人心惊的灰绿色。 “小白。”他鼻酸地轻摇她。 偏头睡着的关小白迷迷糊糊地眨眨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半晌都静静的没有反应。 “小白。”他咬牙,皱紧长眉。 “澜哥哥。”他醒了?恢复神智的关小白在沼池里跃起,快乐地叫道,一双依然温暖的晶眸闪亮着。 他再次坠人那一片温暖里。 他困难地抬手,将她拉进怀里,死死地抱着。 “他们都说你可能还需要五年才能醒过来……澜哥哥,我好开心。”她回拥他,使足全身的力气,叮是一激动就一阵晕眩袭来。她的头倒在他的肩窝处,“你回来了,我好高兴。”他醒了,那个最宠她的人,那个她亏欠太多的人终于醒了。 “你的发……”她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胸口,异样的发色刺痛他的心。 “没事的。”她笑笑着不以为意。 他拉过她已经变灰的头发,目眦欲裂。 “该死!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你?”平生最怕小白为他吃苦,可偏偏……他握住她头发的手收紧成拳。 “澜哥哥,你才醒,不要生气,要不要我再渡阳气给你?有人教我说抱得越紧,阳气渡得越多。” “谁教你的?” “一道黑影,她说她是这里的护法。” “风长翎!”哑然低咒地撑起身子,长年的睡眠让他浑身无力,但对风长翎的怒意支撑起他摇摇晃晃地跨出绿沼池。 她竟然敢叫小白渡阳气给他,这个小笨蛋根本不知道这样做的危险。 “澜哥哥不要。”小白用力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气喘吁吁地道:“你需要好好……好好……”环在他腰上的手滑落,枯瘦的身子倒在池边。 “小白。”风长澜急忙转身,跌倒在她身旁,他爬过去,紧紧抱住没有几分重量的身子,喉中发出野兽般的低狺。 他的小白,那个傻得愿付出自己的小白! 幸好他回来了,要不她会为他殒命。 幸好有她日日在耳边提醒,他才能早点转醒。 在那冰冷的昏睡里,她的声音带着他越过无尽的黑暗,加快速度奔回来。 不论是在生死之间,不论是在人间与幽冥,小论是在天上还是人间,他永远与她魂梦相连,她所在的地方,就是他要前往的目的地。 虽然是夏日,但天山山麓仍积雪不化,山顶上碧色的天空似一汪湛蓝无垠的湖泊,悬于山尖。 在这无风的清晨,关小白和风长澜离开续命的绿沼池,移至风宅中的澜院居住。 紧紧守着风长澜的关小白,一进澜院就化身为叽喳的小麻雀。 第二十六章 “澜哥哥,把衣服拉紧哦。” “我要给你裁一身温和的冬衣,风家的总管爷爷说能给我找到最好的羊毛,会好暖和的哦。”她快乐地在澜院里忙进忙出,脸上时常带着灿烂的笑意。 “哦!对了,我刚才有到院里晒过太阳,现在阳气很足,来抱抱。”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期待地打开双手,扑向靠在贵妃椅上看书的风长澜。 一只手指伸过来,准确地按住她的额头。 “不许。”他哪还忍心接受她的阳气,侧过俊颜,他瞄到她的灰发,心里揪痛。 扑空的双臂上下划动,关小白涎着笑道:“就一下下啦,给我抱抱嘛。” 开朗直率的笑容令他不得不深深宠爱这个女人。 “小白,等我身上的伤再好些,我就带你回长安。”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他能猜到,孙家绝对下了狠手,即使撇开这些不谈,他也不能让小白与他长居天山,虽然这里是世外桃源,但长年雪舞漫天,气候严酷,她的身子娇弱,怎受得住,况且她在长安还有书肆家人,他更不能剥夺她的一切。 “回长安?不好啦,你的身子还没复元。”她坚决反对。 “家里大伙还好吗?” 亮亮的眸子开始四处游走,“呵呵,还好……还好啦!”除了家业被孙家夺走,笑儿一病不起,债主上门,住回老宅,大哥被送去边关流放,一切都还好。 “说谎。” 关小白撇嘴垂头,回去,又要面对很多回忆,孙艳雪嫁人了,可……她本想一切从头来过。 她想忘了过去,静静地守住他就好,即使他不爱她,只是疼她宠她,她也可以不去再做过分的要求。她不贪心的,有他在身边,有他的疼爱,她不再强求爱了。 “回到长安,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也从未爱上过其他人。”他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眼底的真诚。 “其实……” 正要启齿,房梁上一阵骚动,银色的发丝从上飘下。 “啊!”关小白往后跳了一步,与风长澜同时向上望去。 “我可爱的弟妹。”梁上的人笑呵呵地对关小白挥手。 “他他他他他……澜哥哥,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关小白大吃一惊。来到天山,她一直都围着风长澜转,除了黑影和山上的总管,她谁都没见过。 风长澜见到那张脸,瞬间沉下脸,空中飘来的芳馥药水味,他就知道来人是谁,前两日,他趁小白在灶房煮燕皮馄饨时,溜进了翎院,在整个院落下完毒后便不动声色地回来了。 今日风长翎过来,看来是为解药而来。 “弟妹莫慌。”风长翎带着人皮面具自梁上下来道:“我叫风长长,是澜弟的孪生兄长。”风长翎的易容术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扮一个人,从身同到声音都无不惟妙惟肖。 “风长长?”这是什么怪名字啊?关小白目光疑惑地在他与自家相公之间来回穿梭。 风长澜则冷冷起身,以不变应万变的冷眼旁观,看她要怎样解决问题。 “弟妹,那把银锁的事我都听说了,此事都是我搞出来的乱子,你不要怪罪澜弟。”他说着说着,那张如玉般的俊脸皱了起来。 关小白一头雾水,愣愣地看着这位自称是澜哥哥兄长的人。 “那一年,我到长安城中寻找澜弟,结果遇上了孙艳雪……我俩一见倾心,随后一起游历长安,一起到茶肆饮茶,甚至互许终生。”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的眼睛里浮起薄雾。 当年她在茶肆看见的人是风长澜的兄长。 “难道两年多以前,我看见孙艳雪抱住的人是你?”关小白睁大水眸,又惊又疑。 “不要再提孙艳雪了,她与我相好,只是在利用我而已。”风长翎装得十分可怜地说道。 在关小白低头绞着双手责怪自己的时候,她抬起头,以口形对风长澜无声地说道:我仁至义尽,解药拿来。 跑来打消关小白的重重心事,并非她真的心善,完全是为了解药,风长澜对她下了她解不了的毒。 “我明白了,她利用你拿到我的锁,然后逼我离开澜哥哥。”关小白脑海里出现风长澜在明德门前的辩解,心里已了解真相。 “弟妹,你好聪明,就是如此就是如此,澜弟见银锁坏了,就将它交给工匠修理,那位工匠见到我,以为我是澜弟,没有多问就将锁给了我,孙艳雪见我拿到锁,就对了我使出美人计,骗走了锁。那个女人……后来我救澜弟于深谷,急着带他回来疗伤时,她便嫁了……我好命苦啊!”握紧的拳头痛苦地捶着胸膛,看似悔不当初。 “呃……呃……你不要这样伤心。”关小白善良地安慰着他。她也不知该叫他什么好,风长澜有几个兄弟姐妹她并不清楚,而且澜哥哥也不允她多问,风家每个人都有些古怪,她明白这是他保护她的方式,所以她也乖乖地不多问。 “好了,我的兄长也该回去疗情伤了,不送。”风长澜阴阴地扯出一个笑,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瓶子,无声地放在桌上,然后他大步走向缩着肩,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关小白,爱怜地揉着她的头发。“一切都过去了。小白。” “我怎么能那么笨。”关小白撇着唇,脸上挂着泪水,声音可怜地轻颤。 “这根本不怪你。”有人故意造成误会,谁也挡不住,他的冷眸狠狠地瞪向还有脸拿解药的某人。 某人顶着人皮面具大吐舌头。 “澜哥哥,小白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的……好……爱你,一看见同一张脸拥着孙艳雪,我就心好痛,真的好痛、好在意,眼睛都分辨不了,心也分辨不了了……怎么会这样……” “好了,不哭。”他抱住她,手轻拍着她的背哄她。 “哇,澜哥哥,怎么办,我真的好笨好笨。”她笨死了,从发现他身受重伤,她没有一天不在自责中度过。 如果那个时候她能清醒一点,事情也许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他受了重创,身体吃了苦头,心也吃足了苦头,那在风雪中的心痛惊愕,她怎么也忘不掉。 “小白,你对我来说等于所有,是你给了我温暖的生命,让我有可以保护的珍宝,这是谁也代替不了的。”他捧起她的脸庞,温柔地抵住她的额头,揉揉她为他变灰的发色,深情地说道。 “澜哥哥。”关小白顿住,死死锁着他的黑眸,那之中有她的影子,有无比浓烈的情意。 他是爱她的!不光是疼她,不光给她依靠,还把心完整地奉上,不曾有所保留。 “呜呜呜,澜哥哥……”她已经不知要说些什么,情绪极为激荡,她怎会到现在才看清这一切呢? 追着泪珠而来的青紫薄唇在吻干了她热泪之后,滑到她香馥的芳唇,深深吮吻。 此时再多的话语也显得多余。 “咳咳,你们也别只顾着卿卿我我。”拿到解药的“风长长”还赖着没走。 风长澜离开关小白的唇,阴鸷地看向她。 “你们最好赶快下山,爹娘就要回来了,我今日心情好,提前告知你们一声。”提到爹娘,风长翎想起这两年遭受的惩罚,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唉!身在风家,真是好想死啊。 公公婆婆?傻愣愣的关小白眼露迷惑,为什么要提前告知一声? 她正出神之际,就听她家相公沉沉地道:“小白,今晚我们就下山回长安。” “那祝你们一路顺风,后会无期。”风长长提袍而去,闪出澜院。 望了望风长长的背影,关小白搔了搔头,追到风长澜身前,“公婆回来,我们不见他们一面吗?” “不见!”风长澜一步一拐地在屋中来回穿行,收拾要带回长安的东西。 “我还没有见过公婆哦。”关小白讷讷地低语,听那道黑影提过,公婆将相公丢进绿沼池之后,发现再无用武之地,便又返回大食,继续中断的行程,她的公婆好奇怪,一点也不像她的爹娘,要是生病的是她,她爹娘一定会围着她打转,哪里都不去。 “我娘善用毒,最喜欢拿人试毒,见我身体复原,见你头次出现,她都不会放过,见过我爹的人,大多被我爹下了咒,被下咒之人,从此便会被他随意操纵,不得自由。”他必须带着小白逃走还有一个原因,他刚痊愈,娘一定会拿他开刀,研究他到底为何会比预估的时间提早醒来。 “什么?”关小白听后两腿发软,“相公……那我们还是快些下山,别等今晚了。”她也跟着风长澜在屋里忙碌起来,希望在天黑之前能逃出天山。 第二十七章 唉!她怎么有这么可怕的公婆呢? 夜深人静,小院中的高大樱桃树的影子倒映在雪白的窗纸上,躺在床榻内的关小白睁开了眼睛,轻缓地支起身来。 她轻手轻脚地翻过风长澜的身体,来到床的另一侧。 抹着额头的细汗,她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庞。 刚才她又做恶梦了,梦见他离开后那段被打回原形的日子,什么都没有了,全家人被赶入老宅,接受世人怜悯的眼神,面对视为至亲之人的背叛。 没有他,她就是茫茫人海中的无根浮萍,不知道哪里来一股风,就能把她吹到很远很远的角落自生自灭。 有他在,他就像一棵很大的大树,伫立在天地之间,让小小孱弱的她可以依附着,甚至任由她咬他,拿他当养料。 只要有他护着她,她就是闪闪发亮的关小白,别人都称她白当家,可是谁又知道若没有他,她什么都做不来,梦想早就被扼杀,哪里还会有雨斋书肆的白当家! 不知不觉间看他看傻了,嘴角还浮起了傻笑。 他回来了呢!那个宠她的人回来了,那个今生最爱最爱她的人回来了,还呼吸稳稳地睡在她的枕边,属于他的味道,也回来了,觉得好幸福哦!圆亮干净的眼睛弯了起来。 梆梆梆梆!打更声在远处街道上传来。 “傻小白,又不好好睡觉。”慵懒的微哑嗓音和温暖的大掌向她移来。 “澜哥哥,昨天天气好好,我在书斋院里晒了很久很久的太阳,浑身都暖到不行,抱抱。”她害怕他仍缺少阳气。 睇着像只小狗一样钻进他怀里的小身子,风长澜俊眸暖暖。 她就是他的阳光盒子,再暗再冷的夜,他只要一碰到她,就会温暖起来。 “有更好的办法渡我阳气。”他眉宇有一分妖色醉人,挑动情潮。 他早就褪去阴气,哪还需要她渡阳气给他,已经跟这个小笨蛋说了好几百遍,她就是不信,那就甭怪他逗她。 耶!他的样子不对哦,好像是要……还未想清楚,她的脑袋就更乱了,因为一双青紫的温柔唇办已贴上她的。 颀长的身子覆住她,带她滑进云雨之中。 清早,关小白打着哈欠被风长澜从床上拎起来。 “已经日上三竿,再睡娘该来骂某只小睡猫了。”他纵容地笑着,起身为还迷糊着的关小白罩上里衣。经过调养,他手足已经不再疼痛,受过伤的胸口除了留下疤痕再无其他,不方便的腿也可以伸直了。 “再多睡会嘛,都怪你啦!”都是他四更天的时候还拉着她……忆起脸红心跳的一幕,关小白羞红了脸。 “不能不起床,再过几天是岳父大人的寿辰,临睡前你不是说今日一定要去东市店铺取回给他老人家打制的金器吗?” “对哦,快穿衣服。”她拉来中衣和外衣,被复杂的衣带搞得头大。 “我来吧。”他温柔接手,娴熟地为她着装。 她亮亮的眸子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道:“澜哥哥,少宠我一点,不要对我那么好。” 他只是摇头,因为他做不到。 “那为我做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他还是摇头,为她所做的一切,是如同呼吸一昅自然的事,哪有谁会时时提起自己的呼吸呢。 “你会宠坏我!而且有的时候,我会……”会身在福中不知福,她需要人点醒。 “小白。”他抚上她腕上的两道疤,这么多年,对于那时留下的伤痕,他还是相当介意。“你有常常提起你为了我被咬伤的事吗?”她是个小笨蛋,对他挖心掏肺,却不允许他多付出。 这次换她无言。 “来,补阳气。”说不出话来,她只得赖皮地笑着,扑进他的怀里。她的笑依然明媚,在服用过他亲自调配的药水后,她的肌肤已恢复细白,但是发色还是有点泛灰。 他与她紧拥在一起,目光留在她的发上,眼底有丝沉痛。 直到午时两人才出了屋,草草用过饭,迈出宅子,如今他们早已搬出老宅,住入比先前那个新宅还要更大的宅子里。 那棵死而复生的樱桃树移植到了这座宅子里,与他们永远在一起。 风长澜回来后,关家即刻翻身,除了关知足已被流放的事短时间内还无法让他回来之外,其他的事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关小白还记得,在短短的一年半时间内,孙家便土崩瓦解,那些原本属于关家的一切,还有不属于关家药铺的财富都一同回到了他们手里。 然后,药铺的生意再度兴旺起来,初三哥跟阿猫哥都快忙不过来了,只是,她再也没有见过小宗哥跟东叔,这两人从此再无任何音讯,不过她也不是很想知道那两人的事,还是不想为好。 “姐姐要出门呀,我给你备车。”笑嘻嘻的君莫笑出现,桃花眼在春风里分外明亮。 他的重病在风长澜归来后神奇恢复,关小白直叫澜哥哥是福星,然而其中秘辛是关小白所不知道的,风长澜苏醒后不久,便命风家人带着解药和回魂咒直奔长安解救君莫笑,还好这只妖自己也有些妖法,否则还真无法抵挡风家的绝世之毒。 “不用了,今日春暖花开,我跟澜哥哥想透透气。”拉过风长澜的衣袖,关小白明媚地笑着,比阳光还要耀眼。 告别了君莫笑,两人出了大宅。 “澜哥哥,你知不知道笑儿如今很受长安姑娘们的喜爱,曾经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娘到书肆找我,非要让我介绍笑儿给她认识。”笑儿受欢迎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宫中几位俊美的皇子。 风长澜嘴角抽动,看来他得调剂药毁了那妖气冲天的脸,免得他惹来一身桃花债。 不知他胸中曲折的关小白高高兴兴地挽着他,快乐地走在长安大街上,兴致勃勃地和他天南地北地聊着。 阳光真好啊! 两人并肩进入东市金铺,取到半月前定下的金猪。 “白当家啊,你来取金器?”一位相熟的夫人拉住她笑道。 “是王夫人啊,近来可好?”王夫人是沈家表亲。 “哈哈,很好很好,对了,你跟沈四少关系那么好,你听说了吗,吴王世子前日到沈家提亲呢,而且是向又病倒的沈天娇求亲哦。” “是吗?”从天山回来后,她知道沈天娇又病得不省人事,好几次去探望都是老样子,为何吴王世子会来提亲?令人想不透。 “小白,该回去了。”风长澜及时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这事恐怕也是风长翎搞出来的好事,他得暗中去处理,否则会引出大乱子。 “好的,王夫人那我们先回府了,再会。” 离开金铺,风长澜牵着关小白来到胡人所开的饼店。 “小白,听说这家的胡饼味道很特别,饼上会加你最爱的白酥,你试试看。”他把热腾腾的饼送到关小白口里。 “好好吃!”好吃到某个笨蛋瞬间就忘了沈天娇的事,真是有了相公忘了姐妹。 开开心心吃完饼,风长澜抱着装有金器的锦盒,一只手牢牢地握住她的小手,拐人长安宽广的朱雀大街上。 原本老老实实跟着他的步伐缓缓定住了。 “怎么了?”他也停下。 关小白指着远处高耸的城楼,脸上幸福的神情里揉着酸楚,“是明德门。” 见证他们之间很多事的地方。 风长澜转过身,与她一起站立在街上,远望庞大雄伟的城门。 “小白。”他唤她。 “嗯?” “你知道吗,我很少说我爱你,并不代表我会少爱你一分,如果你喜欢,我以后会经常说,请你相信我,我会为你达成所有你梦想中的事,相信我爱你的坚定,相信我会全心全意跟你走完这辈子,即使是下辈子我还想牵着你的手继续走……而且我会在这里,永远为你待在这里,就如同这座明德门,守护着你,千年不变。” 她全身震颤,握在手里的大掌被她激动地抓得更牢。 春风掠过,阳光倾城,他和她相互望着彼此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十几岁时的他们,刚成亲时的他们,再看到步入双十年华的他们,在彼此眼中,他们看见了天长地久。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