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钱账房》 序言 【序言 挑战古代稿】 大家好,我是风光。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这是风光第一次挑战古代稿。 其实在一开始,风光并没有打算写古代稿,但在主题确定后,再加上风光最近看了很多历史剧,突然觉得来写写古代的故事也不错,让读者在看风光的书时,也能觉得有点新意。 比起现在稿而言,古公稿有着天马行空的好处,让风光写来觉得十分有趣。 在写现代的故事时,常常要考虑某些桥段:男女主角这么做符合法律规范吗?这样写是不是符合专业?那样发展有没有违背常理?因为现代的事大家都知道,万一内容太离谱,在编辑那里就先被打枪,更不用说读者看了会如何的大皱其眉。 但古代稿就好玩多了。虽然要查些史料典籍比较费事些,可是只要符合背景时代,注意不要出现代用语,其他诸如角色的言语、人物的行为等寺,都是比较不设限的。 比如家大业大的主角可以大刀一挥,砍下敌人的头,官府还当做没事,但这个情况在现代大概没两天就会被抓去关;又或者主角可以玩一些伎俩,欺骗老百姓,古时民风淳朴很容易就受骗了,可是同样的桥段搬到现代,由于现代人被诈骗集团骗到都精了,主角的花招使出来,可能还是会落得个被抓去关的下场。 所以挑战古代稿对风光来说,不仅仅是转换一下心情,也算一个突破。 这系列预计会有三本,都是发生在京城的故事。 本书男主角雄才大略,女主角则有些小奸诈,嗜钱如命,这两人碰在一起会迸出什么火花?其实风光在撰写时,原本想好的剧情随着他们的个性不断的在转弯,转到我头都晕了,幸好最后还是顺利完稿,他们的故事得以呈现在大家眼前。 风光在动笔写这本《嗜钱账房》时,正是寒流侵袭最厉害的时候,每天天气都阴阴暗暗,要不就下雨,出门都有快被冻僵的感觉。 希望这本书出版时,天气能放晴,大家可以在暖洋洋的春阳下,欣赏风光的第一个古代作品。「p。s。如果还是冷飕飕,躲在被窝里看也不错啦!) 楔子 「我养你们这群人,是专门用来吃饭的吗?个个都是饭桶!」储孟孙直直地瞪着站成一排的属下,表情不怒自威。 被他瞪着的一群人,则是个个汗流浃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眼前的这位储大当家,年方二十即接掌了储氏商行,短短数年便让商行的规模扩大了好几倍。而他除了能力卓越,脾气更是卓越,当他生起气来,吼人的声音可以从巷口传到巷尾。 储氏商行供销各种食材,从最寻常的南北干货到稀有的天山雪莲,应有尽有。在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无论是什么山珍海味,只要出得起价,到东市找储孟孙,他就有办法替你弄到。 可是当储氏商行大当家御用的账房秋老,莫名其妙趁着储孟孙出远门时告老还乡,一切就都乱了套。 几个分行的帐到了总行,全成了一团烂账,货不是送错就是缺货,收取货款时有人硬是拿下等粟米要换上等时鲜,三七分帐成了七三分帐,种种怪事齐出笼,每个人都是苦不堪言。 没预期到这种情形的储孟孙,知道自己过去太倚重秋老了,以至于少了他一个,就让商行乱成一团。然而就算想重新整顿,培养几个管帐人才,也是缓不济急,最妥适的法子就是将秋老请回来暂时先顶着。 「郑元!」储孟孙的目光锁定了东市总行的管事,「各家还差多少?」 「宁王府的都补齐了,几斤鹿茸欠了那么久,已经去赔过罪;威武将军府又追加了一百斤冬菇,说是夫人小姐们爱吃,但漕运的船迟了,一时给不了那么多;福升客栈要的獐子肉、鹿肉等山产全没给,因为他们想用绢布交易,和当初说定的不同;王员外那儿偷偷地在问盐呢……」 储孟孙深吸了口气。这么琐碎的事,如今也得他来解决?大手用力地往桌上一拍,「果然是饭桶!这点事都办不好?」 年近六十的郑元吓了一跳,抓下帽子抹了一把汗,「其实总归一句,就是上个月的帐没弄清楚,所以进出货的事就大乱了,当家的您上个月正好不在,这、这没人做主,咱们也不敢随便支钱啊,尤其这些都是大户……」 「宁王府那再送几只熊掌过去,说是我的心意;将军府就有多少先送多少,跟他们说,夫人小姐一定也吃不了那么多,冬菇放久了会生霉,我们分批给;跟福升客栈的掌柜讲,我们只收银钱不收绢帛,给不起以后就不供货;至于王员外……」 明快地下了命令后,储孟孙的眼一眯,两道浓眉也拢成一座小山,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盐?叫他吃屎吧!朝廷抓私盐正抓得凶,县令先前才来找我谈这事。肯定有人指使王员外这么做,先别回复,给我盯紧他,看看是谁这么有种,趁机想捅我一刀?」 冷冷一笑,笑得底下人心里发凉。当家的看来粗犷,事实上心细如发,生意上有一丝不对劲的事,都能很敏锐地察觉,而犯到他的人,从没有好下场,如果王员外真想趁人之危,那他美轮美奂的府邸大概很快得拆了。 挥挥手指示所有人各自去办事,只留下贴身随侍,储孟孙的表情才稍见缓和。 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凝视着满桌账册,他突然若有所思地开口,「大饼,秋老趁我不在,自个儿拎着包袱就跑了?」 名唤大饼的随侍冷俐地端上一杯茶,「是,不过他账目交代得还算清楚,也没有私自带走什么东西,是因为上个月您不在,所以没人敢接下他的工作,才会一团乱。」 「他不必带走什么东西,光是他本身对我们商行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储孟孙沉下声。 大饼顿时讪讪然住了嘴。秋老平时和他也颇有交情,依他看那么老实的人,不可能做危害商行的事,所以即便秋老这回走得仓卒,造成了麻烦,他还是想替他说几句话,只是才一开口便踢了块大铁板。 「去找人了吗?」又问。 「找了找了!」大饼急忙答复,他可是很清楚自家主子有多没耐心,「可秋老家没人应门啊!」 「是没人在还是没人应门?」储孟孙犀利的挑出重点。 「不知道。」苦笑浮上大饼的脸庞,「我们早中晚都挑时间去过了,但不管怎么喊,就是没人应门,不过看门口台阶干干净净,不像没人进出的样子呐……」 「秋老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心里着实纳闷这位老账房何以无预警求去,但个中实情,还是得等找到人才能弄清楚。 「秋老的妻子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独生女。」幸好都查了清楚。大饼一边应答,一边庆幸自己还算机灵。 一个独生女?储孟孙别有深意地望了大饼一眼,让后者直替秋老一家捏了一把冷汗。 「当家的,他那独生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的……」 大手一举,止住了大饼的多言。 「你都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哪里还会有没人在这回事?」 储孟孙缓缓地笑了,大饼只能苦着脸陪笑,不由得担心起秋老女儿的安危。看来秋老不管是为什么原因离开,这下都非得回来帮忙不可了。 第一章 【第一章】 名闻遐迩的储氏商行,总行就位于京城东市里,平时热闹滚滚、生意热络。 储氏商行在天下各大交通枢纽都设有分行,每月向总行报账,而这些帐款向来由秋老一人整理记录,再上交储孟孙。 记账的工作繁杂,又牵扯到各分行的营运,虽有其他账房协助,但重要的部分仍需经过秋老。 储孟孙也知道由秋老一个人负责这些着实吃重,也想过要多请几个人来分担,但一方面是心腹难培养,另一方面他自己也忙得没时间,这问题只好搁置下来,孰料,他才去了一趟西南,回来秋老就不见了。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做事不喜拖泥带水的他决定亲自走走一趟秋家一探究竟,就算逮不着人,得到一些下文也是好的。 秋家位在京城昭国坊中段,是个一进的小毛,外头黑色木门朴实无华却不显陈旧,由围墙看进去有个小院子,有几只鸡在那儿跑来跑去。窗明几净、摆设简单。多亏储氏商行的月俸给得丰厚,秋老才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攒下这么一间房。 可是眼下他却趁着当家不在,宁可舍了这间房也要跑得不见踪影,这就显得十分诡异。不过毕竟老人家没做过亏心事,连逃跑,都跑得不是太干净。 「没人在?」储孟孙淡淡一笑,「还喂着鸡呢,能跑到哪里去?给我开门。」 遣人「开门」,而不是「叫门」,显然这回是想硬闯了。 两名大汉二话不说一个一脚踹开门,另一个则大手推开另一面,让主子能大摇大摆地进去。 附近的街坊都见到了这一幕,只是谁也不敢多管闲事,大街上在沉点须臾后,又恢复了喧闹。开玩笑,储孟孙是什么人?京城里谁不知道他?背后的靠山比石头还硬,可没人愿意捋虎须。 径自走进屋内,储孟孙环顾了四下一圈。除了桌椅橱柜等基本家具,最值钱的大概就是案上那只普通的白瓷花瓶,里头插的还是菖蒲,足见秋老这几十年替商行办事,确实是不贪不求,身无长物。 但这么老实的人,为什么会说走就走呢? 储孟孙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水还是温的,便向随从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分头找人,自个儿则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荼。 果然没一会,他一口茶都还含在嘴里,屋后已经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别抓我!你们是谁?想做什么?怎么随便闯进别人的家?我告诉你们,县令是我爹世侄的拜把兄弟,宁王爷是我爹好朋友的朋友,威武将军世子还是我表婶的堂哥的表弟呢……」 一道清脆的女声由远及近,朝着储孟孙而来,待他看清楚属下手中揪着的年轻女子,不禁冷冷一笑。 「看来你们家交游广阔,京城里叫得出名号的人,全是你的三亲六眷?」他接下她的话头问。 「不过这些三亲六眷应该跟大爷您比较熟,所以我就不多说了。」一眼看到这个男人,即使本来不知道他是谁,见到这种气势也猜得到大概,秋声懒得再跑,哼了一声挣开抓着她的人。 这女孩虽称不上国色天香,但眉清目秀的,倒也长得讨喜,尤其是那灵动的大眼十分吸引人,肤白剔透,中等身材,头发结成双髻,穿着普通的浅黄窄袖襦裙——这几乎是在街头遇见,他不会多看一眼的类型,可她显然不怕他的态度,却勾起了他的兴趣。 「你知道我是谁?」他习惯性地眯起眼。 「那个人,」她指着他身后的大饼,「三天两头就来我家门外叫嚷,至于另外那两人,」指着大饼旁边那两个外型剽悍的大汉,「好几次都快把我家门敲垮了,今天居然来了个能够指挥他们的人,我想不知道您是谁也不行。」 正眼回到他身上,秋声挤出一个假笑,「储氏商行的大当家,是吧?」 储孟孙眉头一挑。这女孩还挺有趣的,连秋老都不敢像她这样直视着他侃侃而谈,她倒是胆大。「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耸耸肩,「你派人照三餐来找我爹,这回肯定也不例外,但我真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不知道他在哪里,何必接连几天都躲着不开门?」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心虚。 秋声却是一脸无奈,「我一个姑娘家,看这么多个彪型大汉天天敲门,吓都吓死了,哪敢开门啊?」 「好。」难得和一个人啰唆这么久,连他都觉得自己今天耐性特好。「你不知道秋老在哪里,那总该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吧?」 「储大当家,麻烦您听我说一句。」秋声突然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衬着那白白净净的小脸,还真有点说服力。「我爹每天寅时就出门去上工,要到酉时才回家,您见着他的时间,远比我见着他的时间多,您都不知道他去哪里、啥时回来了,我又怎么会知道?」 「小丫头好冷牙俐齿。」他发现自己一向震慑得住属下的威严,在她面前一点用都没有。她真的不怕他,那就只能来硬的。「你说不出秋老的去向,恐怕我就得请你去我那儿走一趟了。」 「走一趟?」秋声警觉地退了一步,「去哪里?去多久?」 「你去了就知道。」储孟孙理所当然,大气不喘口。「至于去多久……端看秋老什么时候回来。」 她死瞪着他,想瞧这在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冷脸冷心的臭男人,会不会感到惭愧。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他的良知,在她的瞪视下,储孟孙连眉头都没稍动,决定要做的事,无论透过什么手段他都会办到。 知道当人质的事已成定局,一股委屈油然而生,秋声扁起嘴,由柜子上捞来父亲常用的算盘,劈哩啪啦地在储孟孙面前拨打起来。 「我爹月俸是五两银子,相当于一个九品官,我没他那么能干,所以一天算你一百文钱;你方才踢坏我家大门,人工加材料算你十文钱;还有我这院子里的鸡,没人喂铁定饿死的,一只就算两文钱卖你吧!你喝了我一杯茶,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姑娘我受的惊吓……这样林林总总算你个总数,先给个半贯铜钱!」 嫩白小手就这么伸了出去,在储孟孙面前摊开来。 她豁出去了!就算要当人质,也得捞点好处! 大饼和一干随从全听得目瞪口呆,一方面佩服她的胆识,一方面更打从心底担忧起她的安危。他们当家的……名声拿出去都可以镇压盗贼了,她一个没钱没势还没美色的小丫头,肯定会被当家的修理一顿。 但大出他们意料的,怒极反笑的储孟孙居然拿出一贯铜钱,放上秋声的手心。 「把人给我带走!」 「你们究竟要带我去哪……咦?」秋声愣守地抬眼望着上方储氏商行的匾额。 方才他们一群人将她扔上了马车,就往东市直驶,害得她一惊一乍地,生怕那个铁石心肠的臭男人将她卖给人口牙子,她就一辈子见不着老爹了。想不到马车绕得她晕头转向,到最后居然是来到储氏商行的门口。 「该不会要把我放在这儿当商品待价而估吧?」她不禁低声咕哝。 「你放心,我是卖食材的,不卖人,再说你全身上下才几两肉,不值几个钱,我没必要浪费时间。」储孟孙耳尖地听到了她的嘟囔,忍不住讥讽两句。 「你储孟孙只要能吃的什么都卖,谁知息你卖不卖人肉呢?」害她心惊胆战一整路。她牙尖嘴利地顶了回去。 已经好久没人这么跟他说话了,在这东市里,不管是卖东西还是买东西的,哪个人不是对他必恭必敬?储孟孙很意外她的反应,微微扬了扬眉,「小丫头,你当真不怕我?」 「有什么好怕的?横竖就是命一条,况且你还需要我爹帮忙,若把我怎么了,不仅对你的名声有损,我爹也会恨死你,一辈子都不会帮你!」嘴里虽这么说,但说她真不怕还是假的,只是在这个臭男人面面,她就是不想示弱。 「既然如此,那你还嘀嘀咕咕什么?」直指她的矛盾,储孟孙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真是口爱逞强的小姑娘! 「只是想要要被你们关起来,心里气闷罢了。」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第二章 「我是请你来这里坐坐,只要你说出秋老去了哪里,等我们找到了他,你自然可以回家。」难得这么有耐心地解释一件事,老实说,连他也不懂自己的心态。不过他知道,在身边的人大都对自己唯唯诺诺时,自己挺喜欢和她说话,还有看她说话滔滔不绝时那生动的表情。 「所以这阵子,我要住在这里?」她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店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山珍海味,甚至有一堆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后院有几间厢房,在秋老回来前,你就先在那里待着。」他对后头的大饼招了招手。「大饼,带她到后院去,整里一间厢房让她住下。」 「是,当家的。」 大饼搓了搓手,利落地就要带人到后头,想不到此时秋声突然出了声。 「等一下!」明亮的大眼转了转,她突然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储大当家,你方才说,请我来这里坐坐对吧?」 「没错。」 「那……我应该算是你的客人喽?」她指着自己鼻头。 「算是。」沉声响应后,储孟孙有些戒备地瞪着她,「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就算是客人,我也不许你随意离去。我说过……」 「等我老爹出现你才放我走嘛!我知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秋声也懒得和他再啰唆。这个男人很有压迫感,她总觉得再和他对峙下去,自己那点小心思会被他看穿。她赶紧把目光转向大饼。「好了。这位小哥,我们可以走了。」 大饼用目光向主子征询,直到储孟孙点了头,才莫名其妙地领着她往后院走。 直到远离了前堂,秋声才开始不着痕迹地套起话。 「小哥,你跟在大当家身边很久了?」 「我从小就跟着大当家了。」 「那是你专职负责大当家的衣食住行?」 「何只,商行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专长,像我,我可是在塞外边关练了一口流利胡语,有时到西市和胡人交易,大当家还得靠我翻译呢!」大饼颇为自得。 「喔?你不是自小就跟着大当家了?怎么大当家不会说胡语,你反而会?」 「这……就不便多言。」 大饼干笑了两声,似乎不愿再说,但就这几句话,秋声已摸透他是个老实人,而她期待的也就是他的老实,这对她日后在商行的生活有莫大的帮助。 到了后院,转进一条长廊,大饼带她来到尽头的一间小厢房,替她开了门。 她往里走了步,快速将环境打量了一圈,「小哥,今儿个后,我就住这里?」 「是啊。商行里的房间,主互是提供从远方来做生意的商人过夜用的,而且当家的也时常在这留宿,平日都有人整理,不会有什么怪东西的。」大饼以为小姑娘怕些蛇虺蚊蚋的,便好心向她解释。「泙了,你叫我大饼便得了,小哥听起来怪别扭的。」 不过秋声的打算可不是那么简单,小脸微抬,她用下巴努了努外头,「好吧,大饼,方才你们大当家的说,我算是这里的客人吧?」 「是啊。」大饼愣愣地回应。 「所谓待客之道呢,就是要让客人过得舒服吧?」她又问。 「呃,是这么说没错……」 「那就对了!」她双手一拍,笑嘻嘻地道:「这房间呢,大小格局是可以了,不过被子能不能帮我换成锦被或蚕丝被?顺便添个香炉,这里久没人住,空气闷着呢!还好,你们硬把我请来作客,我中午什么都没吃,肚子正饿,刚好你们这里吃的多,帮我准备几个肉包子来吧……顺便再弄壶热茶。」 「啊?」这……人质还这么多要求?大饼有些傻住。 「我是客人哦!」她再次强调。「万一我住得不舒服天天闹,惹得你们大当家的不高兴,你们这群人就惨了!若我闹到外面店铺去,这做不成生意的话……」 「好好好,锦被或蚕丝被是吧?香炉和吃食是吧?」大饼很是无奈。「我替你准备,姑娘请稍待一会。」 秋声满意地一笑。「那就谢谢你了。我还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就请大饼你多多指教喽!」 大饼苦着脸,转身去张罗东西。当家的请了个年轻姑奶奶住到商行来,重点是还一点都不怕人,看来这阵子商行里铁定热闹了! 七天过去,秋声在储氏商行,过的是如鱼得水。 仗着储孟孙一句她是来作客的,她便吃好喝好睡好,偶尔还会到店里晃晃,看着人来人往,看着南北货交易,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说穿了,她这算是因祸得福,储孟孙想拿她要挟老爹才硬带她回来,难得有机会过好日子,她当然得把握拚命享受,这样哪天被撵了出去,回家喝糙米粥时,还能安慰自己曾经享过福。 不过在这里才住几天,她就发现储孟孙还真不是普通的忙,果然是做大生意的人,七天里她都没见过他一面。但因为在商行里,人人提到当家的都是竖起大姆指,在她面前把他夸成天上地下少有的卓越男子,害她即使没见着他人,也觉得他无所不在似的。 「储孟孙真有那么好吗……」 他……有两道很浓的剑眉,鼻梁高挺,嘴唇略厚,唇畔还有一道小小的疤,加上目光锐利,构成了一张极具威严的脸,可是在面对她时,他眉头就会不自觉地松开些,也比较不那么令人难以亲近,所以他应该不讨厌她的吧…… 想到这里,秋声一张白皙小脸就红了起来。她这么仔细地记得一个男人的脸做什么?要被人知道,岂不羞死人了!那家伙……那家伙明明是把她掳来的恶人,她应该要恨死他才是,这究竟是怎么了? 拍着自己红通通的脸蛋,她啐了一声,「他顶多就是长得体面了些,体格也壮实,但那又怎样?哼,还不是从小吃好用好来的!」 像是赌气似的,她喝了口桌上的银耳莲子甜汤,那入口滑溜清甜的滋味,稍稍灭了心里那股奇怪的热汤。 「要是我从小也吃那么好,一样能长得倾国倾城,还不迷死那臭男人了!」 然而第二口甜汤还没入喉,久违的浑厚男声突然由门口传来。 「你倒过得挺舒适的。」储孟孙打量了下她喝的东西,再看了眼房内的摆设。哼,睡的被褥比他还好呢! 「咳咳咳……」突来的声响,害她一口甜汤梗在喉,顿时剧烈咳了起来。「储大当家,你吓死人了!你怎么突然冒了出来?」 「我已经站在这里好一阵子了。」也听着她又褒又贬地不断提起他,听久了连他心里都不觉有些异样。 「什么?」秋声拔高了声音,差点没尖叫,身上原隐了些的热度又熊熊烧了起来,将她的双颊汤得绯红。「你你你……你听到了什么?」 「听到你一直提我的名字。」彷佛看出她有些不自在,他不禁勾起唇角,「提到都像在害臊了。怎么,对我这么有兴趣?」 「啐!我才对你没兴趣呢……」她本能地反驳,但一会意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急忙改口,「我是说,我是在想你的事,但这跟对你有没有兴趣没关系……哎!我才没有害臊呢!」 想他?这下连储孟孙都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两声。「你想我做什么?」 「我……」长这么大从没这么尴尬过,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只得讪讪地道:「我在想,你商行里的人好像都很服你,每每说起你来,就与有荣焉似的。」 「这是应该的。」他骄傲地昂首。 「那、那跟我说做什么呢?又不是,又不是在……」作媒!害她一见到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储孟孙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大笑,「放心吧!我要你来,讲白了就是当人质,你这种小丫头片子还入不了我的眼。」 「有什么好笑的?我又不是很糟!」比起平康坊那些粉白黛绿的,她要是多抹些粉,可也没差多少……呸呸呸,她怎么拿自己和平康坊那些倌人比呢!都是这臭男人,害她镇日胡思乱想! 「所以你很希望被我看上吗?」他抓住她的语病,笑得更大声。 「臭美!谁希望被你看上?是希望你赶快放了我才对!」她恼羞成怒,别过眼不想看他。 第三章 这真是使性子了。储孟孙突然很无言。照两人的立场来说,她应该怕他,向他求饶才是,现在反倒是她大声起来,这究竟是哪门子的道理? 不过她居然能让他发笑,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笑得这么开怀了。看在这一点上,他不再逗她,把话导回正题上。 「只要你告诉我秋老到哪里去了,我就放你。」还是老话一句。 「你这家伙怎么说话像打水漂儿似的,要连跳好几遍?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她娇哼一声。 「秋声,你要知道你的身份,我让你住在这里,不是来享受的。」 由方才的轻松,他的语气一转为凌厉,眨眼间的变化令秋声很不能适应。 「那你要我怎么样?你请我来,又没说要我做什么。」她的语气有些悻悻然。 「看来不让你吃些苦头,你不会学乖了。」 眯着眼打量她,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她清秀的脸蛋上还是没出现一丝惧意,反而有种委屈的倔强。 储孟孙察觉自己有些心软,以往遇到这情形,拖下去打一顿就得了。然而这回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她是秋老的女儿,不能让秋老因此反弹;因为他欣赏她的勇气,所以手下留情;更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可能对她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宁可在她澄澈的大眼看到不驯,也不想看到憎恨。 「你之前不是说,你爹月俸五两,你没他那么厉害,所以一天算我一百文钱,还先支了我半贯钱。」 可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让她这么好过,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那你就得工作!」 【第二章】 储孟孙一声令下,秋声马上从睡好吃好的贵客,贬为商行里的一名帮工,举凡洒扫庭院、洗衣劈柴、招呼客人、整理货品……等等,通通都有她的份。 不过秋声可不是个软柿子,会甘心被储孟孙随意摆弄。俗话说,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他想以此逼她说出老爹的下落,那可是门都没有。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 「郑伯,我肚子饿了……」 「好好好,马上替你张罗吃的去。晚上你想吃什么?今儿个店里进了一批不错的山药,给你炖个汤喝如何?」 「好啊,那就炖个汤吧!对了,大当家还交代我,后院的柴要劈一劈呢!」 「劈柴你这种小姑娘怎么做得来?我找人替着你去。」 「啊!大伙儿的衣服我还没洗……」 「甭洗甭洗,我们自个儿用脚踩一踩就得了。」 「那个西边的仓库里,不是有些货明天要出吗?」 「没关系,我去就好。小姑奶奶,你只要好好地坐在这儿,我老郑就千谢万谢了!你手头上的事很重要,千万别分了心啊!」 秋声露出一丝微笑,很满意管事郑元的回答。喝了口刚斟好的热茶,口中茶香的余韵还未绝,一旁已经有人端上几样小糕点让她充饥。 有得吃有得喝还有人服侍,简直比刚来储氏商行时,虽然生活无虞,却被晾在一旁的光景要好太多了!这一切,还得归功于储孟孙那道要她工作的命令。 拿起算盘,纤手迅速地拨弄几下,再用笔在账簿写几个字——瞧,这不就在工作了吗? 回想前几天刚被叫到商打杂时,什么琐碎的体力活全落在到她头上,第一个晚上她腰疼到都快直不起来。但到了第二天,她察觉到这商行里的伙计包含管事,记账的功夫都差到了家,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打算盘这档子事,对她而言就像上茅房那么简单,于是她在进货时,就故意拿起算盘,在郑管事面前露了一手,从此以后她便不需要再劳动,只要乖乖地坐在桌后帮商算账就好,其他事皆有人效劳! 不过,这种混水摸鱼的事,总是不能让储孟孙知道,否则那家伙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损人的法子来奴役她。 「秋声姑娘!秋声姑娘!」一个伙计突然急急忙忙闯进来,「当家的来了!」 「什么?」秋声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像只无头苍蝇般乱窜,「怎么办?快快快,帮我把桌上的食物全收起来……还有这茶给倒了!账簿也……」 「当家的正在下马,怕是来不及收了!」伙计也是一脸惊慌。 竖耳一听,果然听到外头厅堂喧闹的声音,她不禁紧张地左顾右盼,忽而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冲出门到那个正在劈柴的长工身旁,一把抢过他的柴刀。 「去去去!我来我来,你们当家的来了,还不快走!」她急急和他使着眼色。 那长工也是个机灵人,听到前堂传来的脚步声,便忙朝着反方向离开。他才刚走没多久,秋声连一刀都还没劈下,一脸严肃的储孟孙已经来到她面前。 「瞧什么?姑娘我正在努力工作呢!」她没好气地嘟囔着。 凝起目光,储孟孙朝着她不驯的小脸看了许久,突然伸出手抬起她光洁如班的下巴。 「你做什么?」秋声的粉颊倏地红了,瞪着明眸看他。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地往她唇角划了下,他皱起眉头,「你劈柴归劈柴,吃得倒挺不错的?」 心里一惊,她连忙拉开他的手。「我……客人吃剩的,我拎一点吃不行吗?」 忽然,储孟孙另一手快速地反手抓住她的柔荑,让她的手心摊了开来。「你既然劈了这么多柴,怎么手却不显脏呢?」用手抹了一下她的指间,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反倒是沾了墨?」 「那、那柴上沾了墨不行吗?你这人真啰唆,没误了你的事就好,干嘛偏要找我的碴?」被他摸到的地方,几乎是炙人的火烫,秋声羞到都快钻进地底了,便有些口不择言,「你……你有正事不忙,跑来这里对姑娘动手动脚的算什么?」 「你心虚了?」觉得娇羞的她相当有趣,他遂故意道:「在在储氏商行里的东西,都是我的,我爱怎么碰就怎么碰,甚至是这样子……」 大手突然一拉,另一手放开她的脸,转而勾住她的纤腰,一下便将她窈窕的身子搂到胸前,只剩一寸不到就能和她身体相贴。「只要我想,我就可以!」 四目相对,两张脸之间的距离极近,秋声从没有被男人这么抱住过,纵使他的身子没有真的碰到她的,但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鼻间充满他的味道。这对一个妙龄少女而言,着实是太大的刺激,也太过份了! 气势上就先输了,加上她两腿发软,就快要站不直,益发让她体认到自己的软弱,只觉得一股委屈。「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她脚一跺,「又搂又抱的,你不能巴我当成平康坊里的姑娘!」 「我没有。」在他眼中,她是很有趣的姑娘,他知道自己对她有些另眼相待,也喜欢和也相处,但绝没有轻贱她的意思。「我只是在告诉你,不要试图挑战我的权威。」 「那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啊!」 「我觉得这样挺不赖的。」他并没有胡说。姑且不提手中柔软的触感,能够逗得这滑头小妮子害羞,对他而言,有种难以言喻的趣味。先前故意想找她麻烦的意图,倒是去了大半。 「可是……可是……」她嘴一扁,彷佛就要哭了一样。 这副可怜样,让储孟孙终于放开手。他发现自己似乎特别在乎她的反应,过去多少人在他面前痛哭求饶,他都没眨一下眼,但就是她,他不希望看到她真的被弄哭了。 难道……他对这小妮子动心了? 微摇了下头,他对自己这念头嗤之以鼻。秋声之于他只是新鲜有趣,所以他才会这么在意,绝没有其他的想法。 「给你一粘刺激,你才记得牢,在我这里做事,别存着想偷懒的心!」他的话声严厉起来。「这柴劈得这么利落,一看就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劈的;还有现在才辰时,你不可能劈了一大堆柴还能洗好后院那些衣服……看来你挺有本事的,还找得到人帮你?」 「那是我的本事!」望着他的眼眸出现水雾,两只玉手伸得高高的,像等着挨打。「不然你惩罚我好了。」 「你……」皱眉瞪着她细白的双手,他无法想象上头多了几条伤痕会是什么样子。有些厌恶地别过头,他往后叫道:「郑元!」 第四章 早在后头偷看老半天的管事,讪讪地走上前。「是,当家的。」 储孟孙指着秋声,「郑元,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我不希望有人阳奉阴违,秋老一天不回来,她就得工作一天!」 不再多说,他怕自己看了她委屈的眼神又心软了,转身甩头就走,郑元见他往书房去,投了个歉意的眼神给秋声,便急忙跟上。 对着储孟孙的背影,她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长吁了口气。 「呼……幸好采哀兵姿态对他有用……只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人家做那种事……」秋声心底一阵五味杂陈,刚才被他浓浓气息包围的感觉还十分清晰,光是用想的,她又感到脚软了。 突然,她看到储孟孙的随侍大饼正要举步跟上,忍不住把他叫住。 「大饼!」她确定那男人进屋了,才有些扭捏地低声问道:「你们当家的,是不是很喜欢欺负女人?」 「没有哇?我在商行工作了十几年,从没看过当家和哪个女人牵扯不清,他可是非常洁身自爱的。」大饼几乎是拍胸脯保证。 「可他明明……明明很会戏弄姑娘家!」要她自己说出这种话,实在太羞人,芳心不自禁再次跳得飞快,芙颊发起烫来。 「怎么可能?当家的那么严肃的人……我看他到目前为止话说过最多的姑娘、唯一比较亲近的姑娘,应该就是你吧,真的,甚至我还没看过当家的,对哪个姑娘笑呢!」挂记着自个儿的工作,大饼不敢再耽搁,「秋声姑娘,我得跟上去了,没人替当家的沏茶呢!」 望着大饼离去的背影,秋声兀自琢磨着他说的一番话。 储孟孙从未和姑娘有什么暧昧,那他毫不避嫌地摸她又抱她,是存着什么心呢? 该不会…… 越想,越觉得不自在,甚至她几乎想为自己的猜想而尖叫起来。即使她一再告诉自己别作梦了,但心里那一股异样,却久久挥之不去。 进到屋内,储孟孙一眼便看到桌上记录到一半的账本和一个食盒。 眼神犀利的扫了下郑元,他只能苦笑一下,却无法开口解释书房里一团乱的原因。 储孟孙也不问他,径自走到桌前,先打开食盒,拣起一块松子酥在鼻间闻了闻后,又放了回去,接着目光移到账册旁的砚台,对未干的墨水若有所思。 最后,他坐了下来,慢慢翻起账册,从这个月的第一天开始审阅,一旁的郑元看得冷汗直流,不知道当家会怎么评论。 「郑元。」阅毕,储孟孙深深地望了一眼这名老管事,「这个月的帐,做得不错。」 「是啊,是啊。」郑元喘了口气。看来似乎过关了,回头得去感谢秋声那小女娃。 「但这个月的帐能做得这么漂亮,为什么上个月的会乱七八糟?」他心里有某个答案,却又想把它推翻。「我们应该还没聘到新账房,商行里有这么一个能人,我怎么不知道?」 「这……」原来还是露了馅。郑元无奈地垂下肩头,「当家的,这帐……是秋声姑娘做的。」 「真的是她?」他讶异地浓眉微扬,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呃,是啊,她看大伙儿对帐务很苦恼,刚好又遇到进货,所以她就帮了一下忙……」 「然后你就把她当菩萨供着,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还找人替她的工作,只求她专心致意地把帐做完,是吗?」 郑元苦笑再苦笑,当家的太精明,对这些他们底下的人来说,也不是好事一件啊! 「想不到她还有这才能,我倒是小看她了。」储孟孙沉吟着。之前确实见过她拨算盘,不过想不到她连帐也做得这么好,该说是家学渊源吗? 或许先培养她当账房,会比无止境也等待秋老回来要来得有效率,何况若是秋老真的回来了,他储孟孙是不是舍得放那有趣的小姑娘去,他自己都拿不准。 瞧当家思忖不语,郑元以为他想着要怎么惩罚他们这干胆大包天的下属,居然把帐给一个外人看,便支支吾吾地道:「当家的,秋声姑娘也是好心帮我们,是我们太没用了!您千万别……别怪罪秋声姑娘,我看您挺喜欢她的,可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啊……」 言下之意,就是他硬着脖子想将这件事顶了!不过出乎他意料的,储孟孙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意外地扬起眉。「你怎么会认为,我喜欢那丫头?」 「您刚才不是抱了她吗?」郑元一愣。 「抱她就是喜欢她?那我喜欢的玩可多了。」他直觉就是嗤之以鼻。 「但我也只看过您抱她一个啊……」郑元忍不住喃喃道:「当家的,如果您喜欢秋声姑娘,那也是美事一桩,只是若有朝一日您想将椈声姑娘迎回家,老夫人她容得下秋声姑娘吗?」 思及自己势利骄傲出了名的祖母,储孟孙心情便是一沉。 「我做事何须问过她?」即使是亲奶奶,但他自己的事,他说了算! 「所以当家的您对秋声姑娘真有那种心思?」郑元自以为是地推论。 话说到这个份上,储孟孙突然接不下去了。他还不晓得这位老管事原来这么会套话,三两下就能得出这种结论,他以为只有自己知道他对秋声是特别的。 难得他也有感到不自在的时候,这种被看透的感觉,与他一向给人的莫测高深印象大相径庭,让他相当地不舒服。 「算了,你去叫秋声来这里。」 「当家的,您是想……」郑元面色一喜。 「我是想和她讨论这账册,又不是想和她有什么,你少胡思乱想!」 「您别急着撇清,如果您能和她有什么,而秋声姑娘又不反对的话,属下倒是乐观其成呢……」 「郑元,你话越来越多了!叫你去找人就快去……」被说得有些恼羞成怒的储孟孙瞥见食盒,他不禁又叫住要走出门的管事。「等等!我问你,姑娘家都喜欢吃这种点心吗?」他比了比桌上的食盒。 「我不知道,不过秋声姑娘喜欢甜食,尤其是夹果馅儿糕饼,还有蜜饯类的,所以我想,姑娘家该是喜欢这类点心的吧?」郑元想了一想,这商行里除了烧菜煮饭的大婶,也只有一个姑娘,只能拿她做例子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储孟孙便有些不自然地挥挥手指示郑元出去,免得有一双利眼的老管事待下去,他过往严厉冷漠的形象全破功了。 「记得,叫了秋声之后,你再去吩咐厨房现做一盒来,这都冷了!」 「这帐……是你做的?」待秋声一进门,储孟孙便单刀直入,拿着账簿问她。 「千真万确!」小小的下巴抬了起来,她有些得意地说。 「我不哓得你还会算账?」 「你不晓得的事还多着呢!」 「那你还会什么?」 「我还会……」会什么?秋声愣了一下,琴棋书画她一窍不通,顶多只能说识字;女红裁缝她完全不行,曾试过替爹补衣服,补到最后只能拿去当抹布,要说自己还会什么,她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所以你只会算账拨算盘。」她的答案早在意料之中,储孟孙径自帮她下了结论,「在我这商行里,人人依专长各司其职,你也不能例外,若我要你以后替我管帐呢?」 「不要!」她立即反对。 「为什么?」 「你不知道,你那堆帐多麻烦啊!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爹天天都早出晚归,累得头发都白了,工作却还做不完,难怪他要跑嘛!」说到这个,秋声气不打一处来,她指控起他,彷佛他虐待了她爹。「上个月的帐乱七八糟,还是我勉强理出一个头绪,才能继续做这个月的帐,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干呢!」 「如果我免了你其他的工作,让你专门管帐呢?」 「我本来就没做其他工作……」她有些心虚地嘟嚷着。 自认有些明白她心性的储孟孙,突然眉头一扬。「现在秋老行踪不明,你家里没了收入,我就算放你回去,只怕你得喝西北风。你先前说一天一百文钱,要不我加你月俸?先前秋圴是一个月五两,比照办理如何?」 秋声原本坚不妥协的脸蛋出现了一丝松动。没办法,她的死穴就是钱,价钱谈拢了,什么事都好说。可是他储氏商行的帐空了一个多月,整理起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 第五章 还在犹豫?储孟孙唇角一弯,「再加一两。」 「成文!」像是怕他后悔似的,秋声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 一个月六两,六两呢!她一个月可以吃多少只鸡、做多少件新衣、替爹打多少斤酒啊!只是做个帐,而且像之前一样吃好穿好有人服侍,那为什么不要呢?怎么想,她都觉得这是件天上掉下来的好差事。 只不过……眼前这男人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怀好意,让人心里不太舒坦就是了。 达到了目的,储孟孙不再浪费时间,由桌前起身欲走,秋声却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等等,你要走了?」她莫名想留住他。 「怎么,舍不得我走?」觉得她孩子气地拉住他衣袖的模样十分逗趣,他好心情的逗着她。 「才不是呢,你臭美!」脸一红,没好气地回嘴,「我荣膺本商行新任账房,你两句话就打发我了?不用跟大伙儿宣布一下?」 「你还没通过我的测试,等通过了再宣布不迟。何况,大伙儿都认识你,不用特意介绍也无妨。」 撂下这话,储孟孙一手拎开她抓着他衣袖不放的小手,潇洒地走了,留下呆住原地的秋声,愣愣地想着他的言下之意。 测试?那是什么意思? 半晌,有人推开了门,寒风灌了进来,才将她由神游中冷醒。打了个寒颤后,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过去她一样在这书房里算账,他没出现便罢,现在他出现了,又在她面前消失,这书房似乎显得特别冷清空虚。 推开门的人是大饼,他抱着一迭账册进门,笑吟吟地道:「秋声姑娘,当家的交代,这些就麻烦你了。」 秋声定睛一看,桌上那堆得小山一样高的账册,差点让她尖叫出声。 「这么多?」她瞠目结舌,眼角不停地抽动着。这就是他所谓的「测试」? 没瞧出她的异样,大饼放下账册后,笑着续道:「这是这两个月的账册,包括各分行和总行的,当家的说,请你帮忙审查一下有无出入及遗漏些的项目,三天之内交给他。」 他一说完转身即走,直到门关上了,秋声还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堆足以压垮她的账册。 储、孟、孙! 那臭男人一定是故意的! 他一定看不惯她在商行里吃香喝辣,比他还受众人拥戴,所以才想出这种阴损的方式来恶整她! 正当她咬牙切齿时,门又再度被推开,大饼捧着一个食盒拎着一壶茶,一并摆到桌上。 「对了,当家的还说,你想吃什么、喝什么,随时交代厨房,都会马上替你做来。」说完,又出了门。 秋声瞪着桌上的食盒,一边打开它,一边叨念着,「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想看我出丑才是真的吧?只不过一盒食物就想收买我,门都没……」 接下来的话,她一句訑说不出来。食盒里,不仅有她先前吃到的松子酥,还多了好几样,更重要的,全都是热腾腾的。 能够这么快送过来,想必是储孟孙一到商行,就马上命人准备了吧? 在商行里,喜欢吃这些东西的也只有她,要说这不是特别为她做的,那绝对是在骗人。 但转头再看到桌上那一堆账册,一张粉脸又苦了下来,脚丫恨恨地跺了两下。这男人真是讨厌中的讨厌,让她一颗心又甜又酸又苦的,气煞人也! 三天后。 「秋声三天都没踏出门过?」 「是的。秋声姑娘除了上茅房,真的没踏出来过,连饮食和沐浴用的热水,都是叫人送进去。」 「你说,我给她的工作,真的有那么吃力吗?若是换成秋老,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当家的,这……秋老那时账目清楚,而且他做熟了,自然得心应手,但这会账目混乱,秋声姑娘又是新手,难免……」 这「难免」两字接下来的话,储孟孙不用想也知道。他承认自己是有些刁难了她,想趁此机会说服自己,他才不心疼那小妮子。然而真看到她这么眠不休的努力,他却又不禁后悔起这种幼稚的行为。 「出来了、出来了。」郑元突然叫出了声,唤回当家的注意力。 书房的门慢慢打开,储孟孙看着秋声低头垂肩,像只鬼似的慢慢飘到他身旁,而后她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憔悴的程度令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帐……弄好了。」她无力地指了指房内,「我没有骗你,你可以去看看。」 储孟孙瞧着她眼眶下深深的黑影,原本清澈的大眼布满血丝,红嫩的唇有些干裂,脸色也由粉白变为苍白。他的眉头不由得紧拧着,甚至他的心,也跟着紧拧起来。 「你可以休息一下,没人叫你这么拚命。」十分难得的,他说出叫下属休息的话,这句话连在储氏商行工作了几十年的郑元都没听过。 「还不是你!」她控诉地看着他,可或许因为累了,语气有些撒娇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你要人家三天做那么多帐!三天耶!要是我多睡了几个时辰,误了你的事,你扣我月俸怎么办?」 「……」储孟孙无言了。打从出生以来,他还没看过像她这么爱钱的。 「我不行了……」在说这话的同时,她眼皮几乎要阖上。「先让我睡一下……噢,不,睡一天,你再跟我说话。」 语毕,她转身朝他身后的厢房走去。 储孟孙一回头,就看到她摇摇晃晃,果然一个踉跄,就要跌倒在地。 离她最近的大饼伸出手想接,一旁的郑元也跑了两步想帮忙扶住,然而他们两人都没有储孟孙的动作快,只见一道黑影由眼前闪过,没有听到预期中秋声的惊呼声,等他们定睛一看,人已经被当家的横抱在手上了。 「当家的……」两人看得目瞪口呆。 「小声点,她睡着了。」储孟孙有些好气又好笑。他第一次见识到有人走路能走到睡着,若不是他动作快,她这白嫩的肌肤上不多几处伤口才怪。 郑元若有所思地望着当家的表情变化,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情景被人瞧见,对两位当事人的名誉都不好,连忙道:「我去叫几个大婶过来帮忙好了,当家的您别这样抱着秋声姑娘……」 「要不我来好了,当家的,这种工作用不着您亲自出手。」大饼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事是下人该做的。 「不!你们都别碰她,我抱她回房。」想到有别人像他这样抱着她,储孟孙本能的厌恶,抱着她头也不回地就要进厢房。眼角余光瞄到他们还想跟上来,便冷冷抛下一句,「全都别进来!」 砰!门阖上了,郑元和大饼也只能干瞪眼,希望他们当家的别趁人家姑娘睡着一时冲动,干下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 储孟孙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床上,还替她盖好被子,原本想就这么离开,却又被她的睡容给留了下来。 「留下来,到底对不对呢?」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决定产生犹疑。 因为他察觉到对她的感情似乎不若想象的简单。这女子让他破了太多例,也让他完全不像个独断独行的大当家。她无惧他的威严,挑战他的权威;却又在看到他时会娇羞、被他逗弄会害臊,他都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厘清两人的关系。 他缺一个账房,却不缺一个女人,然而她却同时以这两种身份接近他,牵动他的心,让他发觉自己原来不只在获利丰硕时会动容,也会被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影响。 便如此刻,即使睡梦中的她看起来憔悴不堪,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抚她无瑕的脸蛋;而她那苍白的双唇,更令他想用自己的唇,替她印上血色…… 当两人的面孔距离不到一寸,他像是突然惊醒,硬是打住逾矩的动作,慢慢地直起身。 她居然让他险些失控,她甚至什么都没有做! 储孟孙闭上了眼,缓缓平复气息,当他再睁开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清明。 只不过,在那深不见底的眸底,多了一些难以辨认的情绪。 「会是你吗?」他神色复杂地轻揉了下她的唇,直到唇色稍微红润。「我希望是,但也希望不是。否则你要面对的一切,对你而言太沉重了。」 语毕,他默默地出了房门,而门内的人儿依挈睡得香甜,不知道因为他,她的人生即将天翻地覆。 第六章 【第三章】 秋声接下账房一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几个脑袋清楚的人,教授他们简单的记账方法,让他们汇整好零散的账目交到她这里,再由她统整后让储孟孙过目。 因此,她便多了很多空闲时间,且受到众人礼遇的程度,让她在商行里只差没横着走路,偶尔还能跟储孟孙谈生意顺道吃点丰盛的。那三天不眠不休的做帐让她怕到了,发誓绝不让那情况再出现第二次,也绝不像她爹一样,把事全揽在自己身上,最后受不了逃了。 储孟孙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乱来,并准时把帐做出来,他不计较她的手段。何况她的安排也正合他的心意,若将来她和秋老一样突然跑了,商行里也不到一下大乱。 这天,他要大饼备马,到京城一间知名酒楼宴客,结果这道命令不巧,就被耳朵犀利的秋声给听到了。 「龙凤酒楼?你这回谈生意,要到龙凤酒楼?」她瞪大了眼。 「没错。」 「是东市那间每天座无虚席,号称全京城最美味的龙凤酒楼?」 「没错。」 「是有着好吃酱烧肘子和酥炸鲜鱼,还有八宝饭和十珍鲜果的龙凤酒楼?」 「没错。」 「是那间有着又甜又香果子酒的龙凤酒楼?」 「没错,不过我不是禁止你喝酒,你怎么知道果子酒又甜又香?」他很明白她的企图,却不说破,硬是绷着一张脸,天知道他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这……就上次趁他不注意偷喝了点嘛!秋声连忙转移话题,「那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带我去?我可以帮你的忙。」 「带你去?你有什么本事?」 「我本事可大了!上回你和胡人谈胡酒时,就是带了我去,他们因为我豪爽,才爽快和你做生意的!」她有些得意地仰起头。 「那是因为你一个人就喝掉他们一大盅的羊奶酒!」储孟孙又好气又好笑。整个商行里也只有她,敢用这种耍赖似的方式和他邀功。 「那……还有那次不是来了余姚的商人?他们想和你做太湖水产的买卖,是我提出漕运部分由我们负责,他们才又让价的……」 「他们恐怕是被你一人吃掉一条大黄鱼的样子给吓到了吧?」储孟孙简直拿她没办法,却又对她发不了脾气。 「你……总之我想去嘛!龙凤酒楼呢!不是平时能吃到的!何况带着账房在身边,总是有利无害……」利诱不成,她开始可怜兮兮的动之以情,彷佛没让她吃到龙凤酒楼,就是天大的罪人似的。 此时储孟孙身后的大饼看不过去了,替主子缓颊道:「秋声姑娘,不是当家的不带你去,着实是因为这回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就是吃吃喝喝吗?就算另外辟小桌,让她一个人坐着吃,她也开心啊! 「这回是和东北商人讨论进货特产的事,了解他们的喜好后,主子特地请了平康坊有名的柳飞红姑娘做陪,所以你去不太方便……」 「柳飞红?」秋声思索一下,突然想起她是平康坊里有名的女冷,以美貌和歌舞闻名,不禁声调稍微拉高了些。「柳飞红!当家的,你要请柳飞红一起去?」 「是的,你不认为在这件事上,她比你更有用处吗?」她过度的反应,倒是引起储孟孙的好奇。 「你……你……」她退了步打量起他,只见他身着藏青色的圆领对襟长袍,外披同色披风,披风上还绣着只鹰,立在骏马旁,风一吹来,更显得英姿焕发,她不由得心一急。「那我就更要去了!」 「为什么?」他略带兴味地望着她。 「我怕你……怕你……总之,你一个人和她在一起不好!」她想不出理由了,只好胡诌。 「还有那群商人及大饼,郑管事在,不只是我一个人。」 「可是、可是,就是不好嘛!」她跺了跺脚,不依地望着他。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态,只是他身边的女子一向就是她,一想到要换个人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她就满心的不舒服。 即使别人都很怕他,即使别人都批评他冷酷无情,但这阵子两人相处以来,她清楚感受到他对她的纵容,他的好她点滴在心头,而她不希望别的女人也发现到他的优点,甚至得到他的另眼相看。 何况,那些有名的女冷都才艺出众、美貌非凡,这么迷人的女子,万一把他迷走了怎么办? 「秋声,你该不会担心我会看上了柳飞红……」储孟孙一语道破她女儿家的心思。「然后眼里就容不下你了吧?」 「我、我才不是那种心思!」彷佛内心的秘密被看穿,她飞红了脸,不依地转身。「不去就不去嘛!」 话落,当真赌气地举步就走,只是步伐出奇的慢,彷佛在等着身后的男人回心转意。 储孟孙盯着她的背影许久,也看出她的作态,就在她的耐性几乎到了极限时,突然出了声叫住她。 「秋声!」语气有些无可奈何。 「做什么?」脚步甫停,她便飞快地转身,即使心里因他的叫唤而雀跃,脸上表情也不能露出一点。 「去换件衣服,上马车吧。」因为察觉了她的心情,他似乎也没那么排斥让她跟着,说不定还能厘清心里千头万绪的情感。 秋声闻言一喜,急忙回房去更衣打扮,而从头听到尾的大饼和郑元,默默地交换了会心的一眼。看来这阵子在京城里流传关于当家的和某位姑娘的风言风语,将更甚嚣尘之上了。 东北一向是珍稀食材药草的产地,雪蛤、人蔘、灵芝等,不仅质量奇佳,价值也因稀而贵。若是能和东北这一线往来的商贾合作,相信储氏商品的规模及名气,将更上一层楼。 「所以关于东北食材的批售,我储氏商行能够比别家提供三成以上的优渥利润……」 储孟孙和三名东北来的大商贾,在龙凤酒楼的雅间里谈着生意,一适柳飞红弹着筝,桌上菜肴丰盛,本是秋声最喜欢的热闹场景。然而姑且不论究竟谈得如何,她今日却是闷着头直喝酒,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哼!那柳飞红弹筝便罢,一双媚眼直往储孟孙瞟做什么?还以为没人看到呢!还有她头上的金步摇晃呀晃的,鲜红的袒领半臂搭在肩上,露出半片丰腴的胸部,更衬得肤白似雪,令人气闷!谁不知道男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类型的女人? 秋声低头看看自己月牙白的衣裙,站在玉屏风前几乎都快看不见了,怎么比得过人家? 唉!还是喝酒吧! 「储老板,我们还要想看看!」 「我相信,不会有人开的价比我的更好了。」 已经谈了老半天,状况仍是僵持不下,储孟孙暗自朝柳飞红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知机地自然停下筝音,来到桌旁劝酒陪客。 「来来来,几位老爷来到京城,都还没能好好尝尝龙凤酒楼出名的果子酒,让奴家替几位斟一杯。」 「好!柳姑娘不仅琴艺出众,连说话也合人心脾。」三人暂且收起了谈判的态度,涎着笑脸捧起她斟的酒,一饮而尽。「可惜我们不知道储老板会邀你一起来,没多带礼物。」 「方才几位送给储当家的雪白貂皮,飞红就眼红得很呢!这么珍贵的东西穿戴在身上,该有多么贵气……」她顺势给众人戴了顶高帽子。 「那貂皮可是难得的东西,几年来也才得这么一件,你要是喜欢,就向储大当家讨去。」东北商人受用的呵呵一笑。 柳飞红抛给储孟孙一记媚眼,他但笑不语,不过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两人的眉来眼去,让秋声极度不高兴,故意偎向了储大当家。 「你干么一直挤过来?」储孟孙没好气地看着她孩子气的行径。 「我……有点冷不行吗?」她替自己找了借口。 「喝那么多酒,还会冷?」显然不接受她的理由,他硬是把她扳正,才想训斥她两句,一抹艳红色的身影突然由眼角一闪而过,像是不小心失足,他眼捷手快地将险些跌倒的柳飞红接住,抱了个满怀。 「储爷,艳福不浅啊!」东北来的商人们语带暧昧地调侃。原本他们也也秋声有点兴趣,但自从看到柳飞红后,秋声这蝶小菜就自然而然被他们晾在一旁,完全不值一睇。 第七章 「储当家,抱歉了。方才一阵风吹来,我一下受寒,才会不小心跌倒。」柳飞红满脸歉意,眼角却故意瞥了眼气到腮帮子都鼓起来的秋声。 「小心点,你身子骨单薄,受不得寒。大饼!」储孟孙手一挥,他原本穿的那件披风,转眼就披到她身上。 她肯定是故意的!秋声气极,但又不好当场发作。一眼瞥见桌上的酱烧肘子,她便学着柳飞红的样子,夹起一块,娇滴滴地放在他碗里。 「当家的!我看你都没吃什么,来一块肘子吧!」 储孟孙还没反应,柳飞红又插话进来。 「不,这果子酒,就要搭配我们渭水的水产才对味。」她夹了块鱼肉放到他的碗里。 这下成了两名姑娘在较劲了,人人饶富兴味的看着储孟孙要怎么处理,只见他抿了抿嘴,警告似地望了望秋声,最后夹起了鱼肉,放到自己嘴里,至于碗中的肘子,他则递回她碗里。 这种结果,让秋声深感委屈,当他将那口鱼吃下去的刹那,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痛了起来,差点没红了眼眶。 「偏心……」她低低的抱怨,声音被坐在她旁边的储孟孙听到,然而他却充耳不闻,把注意力再次投向席间。 谈生意时,她若成不了助力,就是干扰,他没必要太重视她的心情! 纵使这么告诉自己,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又不知道是为了谁。 「三位,听说你们也带来了上好的食材让我们尝鲜?」东北的山珍海味都是京城里平民百姓难得吃到的,当然他自己是吃到没兴趣了,就当是给某人开开眼界好了。 「没错没错!我们交给厨房了,就是不知道你们中原的厨子手艺如何了!」一被提醒,东北的商人们马上想起来。「掌柜的!把我交代的东西端上。」 片刻后,数碗甜品送上桌,远远地就闻到甜香四溢,让秋声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她好奇尝岩一口,却无从分辨碗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原想问问储孟孙的,只是半碗都下肚了,他还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让她顿觉惆怅,这不知名的甜品,吃起来也食之无味了。 「秋声姑娘,这碗里可是上等的雪蛤,宫里娘娘都爱吃的,据说还能养颜美容呢!」柳飞红瞧她有些下不了台,便好心地解释。深深感受到来自她的敌意,倒也觉得这坦率的女孩相当有趣,才会一再地逗她。 「我当然知道!要你来告诉我?」她可不领这个情! 「但听说雪蛤,是青蛙身体里……」柳飞红突然附至她耳边说道。 秋声脸色一变,吃下去的雪蛤像是造反似的,让她肚里都翻腾起来。 「不敢吃了?」柳飞红掩嘴一笑。 「哪里不敢?雪蛤,不就是青蛙肚里的东西嘛!」一种困窘的感觉顿时将她包围,也有些不服气,她便转向东北的商人们,借着酒意畅所欲言,「告诉你们,要说到蛙,我们京城里就一大堆了!不管是林蛙、水蛙、田蛙还是牛蛙,只要你说得出,我们就捉得到,而且价钱只要你们那什么雪蛤的一成不到!」 「真有那么容易?」三大商人面面相觑,「那为什么京城里的人还特地要我们关外的雪蛤?」 「因为……因为名气大啊!」她头一次知道自己还挺有瞎诌的天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其实就算我们拿其他东西来代替你们东北的雪蛤又如何?谁吃得出来呀?燕窝都比这好吃,雪蛤只是新奇罢了!所以你们抬价抬得真没道理!」 其中一名商人脸色一变,直觉秋声说得有理,储氏商行名声响亮,就算拿其他的货顶替,也没人敢说是假的。 「储大当家,你的意思呢?」他连忙问向正主儿。 「咳,我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储孟孙只觉得好笑,却又得肃着一张脸,认同秋声的看法。瞧一旁的柳飞红,要不是有水袖掩着,早被瞧出她笑眯了眼。 原本怕秋声酒醉坏了事,想不到她胡言乱语,还唬住了这群东北佬,眼见他们动摇的模样才硬生生附和着秋声的话。 「秋声姑娘是储当家的……账房,她说的话,可是有凭有据的。」柳飞红也半捻酸半附和地说了一句。 秋声可不领情她帮腔,才想反驳回去,却让储孟孙摀住了嘴。 三名商人没有注意到这头,只顾着头顶头地用东北话小声地商议一番,最后其中一个站了出来,为今天的会面做了结论。 「储大当家,你方才的条件我们姑且接受,我们三个代表东北行会,明天会到贵商行,和你们拟定讨论合作的条约!」 东北来的商人们走了,虽然意外地替储孟孙促成这笔生意,但秋声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柳飞红静静地坐在一旁,美得就像一幅画,但那眼神却略带笑意的往秋声身上瞟,因为储大当家正凛着一张脸,定定地瞪着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厉声道。 错在坏了你和柳飞红的好事吧?秋声赌气地想。 「叫你别喝那么多酒,你不听便罢了,居然酒后失态成这样,这桩生意,差点就因为你而搞砸了!」储孟孙一拍桌子,几道菜都因他的力道跳了起来,吓了众人一大跳。唯独秋声不知是习惯了他的脾气还是怎的,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明明生意就谈成了……」她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却没有勇气大声顶回去。 「那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知道自己不该对她那么凶,但他必须给她个教训,因为不可能天天都这么好运。「早知道就不该带你来!万一你得罪了他们……」 「可是根本就没有啊!你怎么能因为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指责我?」她抬起头直视他,小脸上很是不满,「是你自己说的,做事不择手段,只求达到目的。就算瞎猫碰到死耗子又怎么样?现在达到你要的结果不就好了。」 「你……」难得储孟孙居然被她堵到说不出话来。 正想喝斥她的无礼,雅间外突然传入一番话,同时间被无预警地打了开来。 「说得好、说得好,这位姑娘真是有胆识呐,竟敢和储氏商行的大当家这么说话?」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头上绾了个文士髻,身着宝蓝色长衫,腰间别了块玉,若不是眼神飘来飘去有些不太正经,否则完全是一位翩翩公子的形象。 「储仲孙,你来做什么?」储孟孙眯起眼,不悦地瞪着自己的弟弟。 「今日我上平康坊找飞红姑娘,听闻她被邀请至龙凤酒楼,我还想不知是何方神圣这么大面子,请得动飞红姑娘……原来是大哥你呀?」 储孟孙之下还有两个弟弟,储仲孙和储季孙,皆是储家正室所出,反倒他这个大哥,其实是庶子。然而储季孙脑袋不够聪明,便唯储仲孙马首是瞻,而这储仲孙则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又成天想着争权夺利,盼望着从家中产业捞点好处,因此精明的储老爷在死后并未将商行传给嫡子,反而留给了庶子。 「我请飞红姑娘来,是协助谈生意,比你总是寻花问柳,或成天泡在赌场要好得多了。」他冷哼一声,早看不惯这弟弟成天往花街柳巷或赌场里钻,正经事却没一样做得好。 「大哥,你怎么这么说呢?这花街柳巷是为怡情养性,赌场里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甚至有王爷府或将军府里的人,我也只是拓展人脉呀,这还不都是为了我们储家着想!」储仲孙大言不惭,环视了在场众人,最后眼光停在秋声身上。「最近东市里传得沸沸扬扬,说大哥你现在谈生意,身边都多了个女子……我想就是这位姑娘吧?瞧她和你说话不卑不亢的,胆识过人啊!」 「她只是商行的账房。」储孟孙淡淡带过,不想让他太过注意她。 「账房?那敢情好。能让大哥带在身边的,想必有两把刷子,我西市那家小店铺,帐正乱着呢!要不我跟大哥你借人,让我用几天,看我那小铺子的生意,能不能蒸蒸日上啊?」他不怀好意地观察着秋声和储孟孙的表情,只要这两人有一丝暧昧,总能让他看出端倪。 「我的人是你可以指使的吗?」储孟孙面色波澜不变。 「别这么说。我那店铺小归小,却也是储家的产业之一,向你借个账房也不算过份。要不,你把飞红姑娘借我,我也需要她……嘿嘿,替我谈生意呢。」他再出一招,非得逼出储孟孙和秋声的关系。 第八章 方才他进雅间前,两人由于没有降低音量,说的话他全听到了。若不是大哥特别看重的红粉知已,怎敢这样和储氏商行的大当家说话? 而奶奶,最重视的就是门当户对,若是知道了大哥和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暧昧不清,肯定反对到底,届时闹个不可开交,就有他储仲孙出头的机会了! 「你的意思是,要不秋声,要不飞红姑娘跟你走?」储孟孙仍然不愠不火,但后头的大饼和郑元都知道,这回当家的恐怕气坏了。 「是啊!总不能好处都让大哥你占了。」他这句话语带双关。当初储氏商行,完全由大哥继承,他们大房居然一个子儿都没捞到,虽然商行后来是由大哥发扬光大才有今日的光景,但同是一家人,处处受贬抑的感觉总是不好受,因此他早就怀恨已久。 一旁的秋声皱眉听着两兄弟的对话。她不知道这对兄弟有什么嫌隙,然而眼下两个女人选一个的局面,她却是非常清楚。 储孟孙……会选她吧?毕竟她跟着他也有一阵子,他又对她那么特别,柳飞红口是个女冷,原本就是在伺候客人的。虽然她也觉得让柳飞红跟那储仲孙走,有些暴殄天物,但她更不希望自己是被带走的那个。 因为她的心早已系在他身上了,如果今天才告诉她,她只是储孟孙手下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随便就能够转送给别人,她会很难过很难过,甚至难过到死掉都有可能。 储孟孙看了眼处变不惊的柳飞红,又望了望表情紧张的秋声,突然冷冷一笑,大手一挥,「大饼,替飞红姑娘备车,送她回平康坊。」 大饼马上动作了,秋声却如遭雷击似地呆立当场,不敢相信他做的选择。 所以她像个货物一样,被储孟孙遗弃了?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总该有一席之地的,想不到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一股空洞感赫然袭上,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做什么。明明三个月前,她还在昭国坊的小院落里,喂鸡烧饭,这些都和她没关系,为什么一转眼,她必须成为他们兄弟斗争下的牺牲品,为什么她必须承受储孟孙的无情? 「哈哈哈!大哥,所以你这小账房,是要让给我喽?」储仲孙伸出手去,想摸摸秋声白净的脸蛋。「你叫秋声啊?真是好名字……」 然而储孟孙的一句话却让他的手硬生生停在空中。 「是借,不是让。秋声是我培养出来的人,只负责管帐,和你那些女人不同,她和你去,是帮我看看你那小店铺的情况。我希望你的帐都清清楚楚,要是被我查出其中有做手脚的地方,你那间店我恐怕得收回来!」他冷冷地附了但书。 「你……」储仲孙气得咬牙切齿。本以为小胜一回,能带走秋声挫挫大哥的锐气,想不到这家伙居然反过来咬他一口,打算用这种方式查他的帐?「唉,大哥,我只是开开玩笑,秋声姑娘当然还是跟大哥离开。否则总行少了账房怎么成呢?」 他用尽力气挤出一个假笑,否则怕自己当场失控,会冲上去揍人。可悲的是,从小到大,他没打赢过储孟孙。 「我先走一步了。」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储仲孙转身就要离开,葳在袖中握得死紧的拳头显示他有多不甘心。他绝不会让大哥和那小贱婢这么好过的! 一场风波暂息,储孟孙皱眉看着弟弟离开,才转向留下来的秋声道:「该回去了!还站在这里做什……」 话声戛然而止,看清了秋声的表情,他竟是一个字也接不下去了。 因为即使家里被他绑架,被他恐吓了上百次,甚至操劳了三天三夜都没哭的她,现在居然泪流满面。 雅间里一片寂静,储孟孙从来没见过有姑娘在他面前哭得那么惨的,又或许在还没哭之前,他就叫人拖下去了,而秋声的眼泪,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郑元。」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其他人,「你们先退出去,注意别再让人靠近这雅间。」 「……是,当家的。」郑元本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小两口的事,还是得由他们自己解决,旁人再多嘴,也只是徒劳无功,便领着一干下属退出门外。 房里仅剩储孟孙和秋声,却没有人先开口,好半晌,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你哭什么?」他应该没打她也没弄疼她吧?对于姑娘家的心思,他真是摸不透。 呜咽了老半天,秋声终于说得出话了。「呜……你偏心……呜呜……」 「我偏什么心了?」他完全搞不懂她的意思。 「你偏心柳飞红……」豁出去了,哪怕他会生气要赶她走,不让她再当账房也罢,她不要再一厢情愿跟在他身边,却得不到一点响应了。「你花了重金请她来,她也不过弹了几首曲子,甚至连瞎猫碰到死耗子,替你谈成生意都没有,你偏偏不去骂她,反倒来骂我?」 越想越委屈,秋声哭得更大声,「明明就是偏心,还一副公正无私的样子,呜呜……」 「那是因为她的职责就是娱宾,既然她做到了,我有什么好怪罪她的?」何况依柳飞红的地位,非王公贵族很难请得动,她愿意赏光已经算给面子了,他根本没有怪罪的理由。 然而秋声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储孟孙对柳飞红比对她好。 「你明明就偏袒她!一样是畏寒,她就可以穿你的披风,我却要被你推开,连菜都只吃她夹的,我夹的你就不吃!」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像核桃似的。 储孟孙大可不必理会她的任性,甚至不必面对她的质问,因为他才是主子。然而她的泣诉,却让他心里闷得难受,他知道如果今天没把话说清楚,这鸡肠鸟肚的女人肯定会恨死他,而他绝不想得到这种结果。 「她穿的是薄纱,你穿的是棉袄,连这你都要计较?」他哪可能看不出来,她当时只是捻酸,根本不是真的怕冷。「至于我吃了谁夹的东西,又有什么差别?我只知道你不吃鱼,所以我吃了,而酱烧肘子是你喜欢的,所以我留给你!」 是……是这样的吗?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的秋声突然怔住,哽咽地问:「可是刚才你选了柳飞红,你弟弟差点就要把我带走了……」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他觉得自己真会被她气死,可他居然有这个耐心替她释疑,只因心疼她挂在眼眶那未干的泪。「你没听到我对他说的?你是我的人,他要敢带走你,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何况,柳飞红是外人,她得罪不起仲孙;但你可以,因为你有我疪护,所以我才让她先走。」 「我是你的人……柳飞红是外人……」秋声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泪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原本难受到发疼的心,彷佛重生般,有力又雀跃地跳动起来。「所以我在你心里,真是特别的吧?」她黑白分明的晶眸闪烁,就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泪水。 「是!特别爱钱,特别贪吃!」储孟孙没好气地道,他才不会承认这种事。 「才不是这样!你喜欢我对不对?」她非得问出个答案。 「小姑娘,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他就是不承认,她又奈他何? 「明明就有!」秋声话声顿了顿,而后才像豁出去般脱口问:「否则你为什么要趁我睡着时亲我?」 亲她?储孟孙的思绪回到她做帐累倒那一晚。难道她发现了?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了?」他急忙撇清。 「那晚,我是累倒了,但我知道是你抱我回房的!只是你这男人心怀不轨,将我放上床后还不走,甚至靠过来想亲我,你不知道这么做是轻薄吗……」 「我没有亲到你!」他脱口而出,却随即懊恼自己被她套出了话。 「那你就是有做嘛,只是没有得逞!」奸计得逞的她,突然露出一个坏笑。 哭完后的笑容,看起来丑到极点,储孟孙却觉得可恨之余又有些可爱。她这点小心计使得他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干的坏事,居然让正主儿抓个正着!耍也也不若他所想的那么傻,竟能忍了这么久才质问他。 「你很遗憾我没有得逞吗?那我现在得逞给你看!」 第九章 话声甫定,大手便将她搂进怀中,恶狠狠地印上一吻。这么粗鲁的动作,却没有弄痛她,只是吃足了豆腐,像要补偿这阵子看得到吃不到的气闷。 她瞪大了眼,呆呆地让他偷去一个吻,还不知道怎么反应。 「秋声,我储孟孙从不和人解释什么,但你不一样,不过我也只说这一次,所以你要听清楚了。」他突然拿出方才东北商人送的貂皮围脖,围住她的脖子。「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不希望你因此任性、胡乱猜疑,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决定,以后不管面对什么事,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明白吗?」 她只能红着脸点点头,愣愣地抚着脖子上温暖又滑顺的貂皮。此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这貂皮他没有给柳飞红,却给了她。 愣愣的却带着满足,秋声吃吃笑了起来,方才被泪浸湿的双眼水光流转,显得更晶莹动人了。 终于搞定了她,储孟孙没好气的一笑,心满意足拉着她的小手正想走时,她突然止步,扯了扯他的衣袖。 「又怎么了?」他扬起眉回头。难道她觉得亲不够,还想再来一次? 可惜他料错了,秋声的反应,往往不能以常理来推断。 「刚刚只顾着生气,那些菜……我都没吃进几口呢,能不能打包几道让我带回去慢慢吃?啊!再顺便打一壶果子酒好了……」 【第四章】 储仲孙一回到家里,便联合了弟弟储季孙,来到祖母储老夫人居住的院落。 身为嫡子没能继承家业,只能眼巴巴看着明明是庶子的哥哥鸿图大展,心中早已呕到极点,因此只要能给储孟孙添乱的事,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大哥护着那个叫秋声的女人,还以为他不知道,那他就让他得不到那女人;大哥说那女人是账房,那更好,收前储氏商行少了秋老,已乱过一阵,现在再让大哥少一次账房,就不信他储仲孙找不到机会出头! 在婢女锦绣的通报后,兄弟俩进了屋,径自来到偏厅。一入门便见祖母坐在雕花椅上,喝着新沏的信阳毛尖,脸上让人瞧不出情绪,衬着后头深色柴檀木的雕花桌椅和长柜,显得十分肃穆。 每次看到大房这两兄弟,她的心境就很是复杂。身为储家辈份最高的人,她最寄予期待的自然是嫡出的孙儿储仲孙和储季孙,然而这两个小子请安送礼的功夫是做足了,偏偏做事不长进,只能分个小店铺打理,且大的爱钻妓院赌场,小的呆头呆脑,储家反倒全靠储孟孙在撑着,即使她无法打从心里真正认同这个庶出的孙子,但他事业确实做得有声有色,无从挑剔。 可是情份上,天天见面嘘寒问暖的这两兄弟,又占了是嫡孙的优势,比起几乎以商行为家,一个月难得见一次面的储孟孙,确实是要亲近得多了,他们说的话,她也比较听得进去。 「奶奶!仲孙和季孙来向您请安了。」储仲孙欲上前磕头,眼角余光瞥见弟弟还愣着,便暗自拐了他腰际一记,示意他一同跪拜。 「免了免了!早上不是请过安了?没事你不会来找我,说吧,这回你们俩又惹出什么事了?」储老夫人心想,如果又是闯了祸要赔钱之类的事,数目小就着着他去,数目大的再找人摆平便是。 「奶奶,这回不是我们的事,是大哥的事!」储仲孙不再嘻皮笑脸,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孟孙?他会有什么事?」三个孙子里,最不需要操心的就是他了,她完全不觉得会有什么大事。 「近,东市里都在讲,大哥和一名女子走得很近——」 「那有什么了不起?」储老夫人不耐地打断他,「你天天和平康坊的姑娘混在一起,谁能近得过你?」 被这一训,储仲孙有些拉不下面子,便使个眼色给弟弟,储季孙这才讷讷地开口,「不,不是这样的,奶奶,那女子不是平康坊里的冷伎,而是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她和大哥相当暧昧,言语暧昧,动作亲密,这都是二哥亲眼看到的,不会有假!」 「有这回事?」储老夫人皱起了眉,「我可是看中了你们黄世伯的大千金,他若是玩玩也就罢了……」 「不是玩玩啊!」储仲孙连忙加油添醋。「那女子将大哥迷得团团转,大哥甚至让她当总行的账房,连出门谈生意都带着她。奶奶,你说万一大哥昏了头,让储家这么大的基业都落到那女人手里怎么得了!」 这番话直接切中要点,令储老夫人心一惊,用力拍了下刻着雀鸟的扶手,「这怎么可以?不行!储家让庶出的子孙掌权,已是违反祖例,要是被人骗走还了得?我得阻止这件事!」 「可是大哥和她正打得火热,恐怕不是奶奶你传句话就能阻止的呀!」见祖母信了,储仲孙打铁趁热。 「那你说怎么办?」虽说自己老伴一手建立的商行,是在孟孙手上茁壮的,但毕竟是家业,最后也不见得要让他的孩子继承,更由不得他因一个女人就忘了自己的责任! 「奶奶,孢儿倒是有个方法。」早就拟好的计策,储仲孙不慌不忙的提出,还颇有些得意。「下个月中恰好是奶奶您的寿诞,要不就以此为由,邀请一些人到家里来作客……」 「我明白了。」储老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点就通。想到那天可能出现的情况,脸上不禁浮现冷笑。「就让我来会会那姑娘吧!」 轻扫黛眉,唇点朱红,额间贴着桃花钿,梳着望仙髻,还簪着朵牡丹,身着粉红罗纱大袖礼服的秋声出现在储孟孙眼前时,那耀眼的光采,让他惊艳得险些忘了呼吸。 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千古名言用在秋声身上贴切到了极点。 一旁的随侍及管事们见到这平时朴素调皮的女娃,在换了一袭衣服后居然能有这份派头,也是啧啧称奇。 储孟孙觉得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便一语不发携着她的手助她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上了车,然他的反应却让秋声误会了,令她直至马车起程前往储府了,还是坐立不安。 「我这样……很奇怪吗?」她不自在地摸摸额间的花钿。不知道有没有贴歪? 「不会。」他简单回答。 「那你为什么都不说话?也、也不看我,害我、害我很紧张。」穿着这身衣裳让她觉得自己彷佛也高贵起来,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怕坏了这份优雅。 他望着她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今天的打扮很美,让我看了就想使坏,为了不弄坏你的妆,我还是眼观鼻、鼻观心为妙。」 「你……这人真坏!」脸上浮现飞红,衬得她更为娇艳,让储孟孙心更痒了。 「你说,你祖母会喜欢我这身装扮吗?」她心里总是存着担忧。 「你穿这样,原来不是为了取悦我,而是为了取悦她?」他故意逗着她。 「唉,今天是你祖母的寿宴,打扮庄重一点,也是想给她留点好印象啊!」她微嗔着。这男人总是很霸道地以为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他……讨好他祖母也算是吧,但他却拿这取笑她,有够可恶的。「储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商行里「威风凛凛」的凶样早已深植她脑海,让她不由得猜测起储老夫人应该也很严肃,才会教出这样的孙子吧? 「我和奶奶不太亲,不过她从守寡后就一肩担起储家内外事务,算是有手腕的人吧!」提起祖母,他顿时皱起眉头。「也不知是否因为从年轻苦过来,她对权势利益看得极重,我虽是储家长子,却是庶出,如果不是我有经商的头脑,或许现在窝在西市的小铺子里,像只丧家之犬的就是我了。」 「那我小户人家出身,没权势又没钱财的,岂不是……」秋声有些脸色发青,开始感到前途多舛。 储孟孙沉默了半晌,突然肃了脸色,轻握着她的肩,直视她的眼。「秋声,我奶奶不是好相处的人,我那两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伤害。」 这几乎是承诺了,她被他眼中的诚恳震慑,只能怔怔地点头,然后在她凝视着她的眸底,忽然看出某种熟悉的炽热光芒,她不禁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第十章 储孟孙却没给她逃避的机会,再也顾不得会弄花她的妆,抬起她的下巴便印上一吻。自从吻她吻上了瘾后,只要两人独处时,他都会找机会和她亲热一番。 说他是欺她青涩不解人事也好,说他血气方刚不懂压抑也罢,横竖他储孟孙看上的,到最后一定是他的人。 这一吻缠绵了许久,秋声几乎要喘不过气了,只得将他推开。「别!马车都停了!」 「到了储府大饼会叫我们。」他还不过瘾,想再偷个香。 「可是已经停下一阵子,你别过来……看看外头到了什么地方,我可不想被人笑。」她不依地避开他的唇。 属下倒是指使起主子来了?储孟孙没辙,微微掀开车帘,发现马车早已到了储府侧门,贺礼也卸得差不多,而大饼一直守在马车边,与探出头的他大眼瞪小眼。 「到了怎么没叫我?」他皱眉问。 「咳,原本是想叫的。」大饼清了清嗓子,表情有些古怪,「但当家的和秋声姑娘……呃,正忙着呢,所以小的不敢叫。」 这下换储孟孙语塞,咳了两声后,装作若无其事。「下回你敲敲马车,我就知道了。秋声,下车吧!」 「咦?这么快就能下车?秋声姑娘不用整理一下衣裳什么的……」大饼本能地咕哝着。看来车里的「战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激烈嘛。 「啰唆!」为了面子问题,储孟孙喝斥他一句,亲自牵了秋声下车。 原本两人就要由偏门进储府,突然大饼又像想起什么,唤住了他们。 「噢,对了,当家的和秋声姑娘请等一会。」他由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秋声。「这是商行里新聘的老嬷嬷给我。她今天看了你的打扮,又看到当家的舍骏马不骑而和你共乘一车后,临时要我带着,说你可能用得上。还有这个……」他拿出一条帕子递给了主子,「嬷嬷说,这是给当家的。」 秋声接过一看,发现竟是一个用来补妆的胭脂盒,顿时差得从头红到脚,几乎不敢见人。而储孟孙一眼瞥见,也意会过来那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再看看手上的帕子,分明是让他拭去唇上秋声留下的胭脂所用,脸上表情也显得有些不自然,生平第一次有想逃避众人的冲动。 想来是这阵子他们两人同进同出,太过亲密惹人侧目,新来的老嬷嬷才会那么有「先见之明」吧! 在宣阳坊这个住满王公贵族的地方,偌大的储府却一点也不显得逊色,筋便不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但掩在厚实沉重的黑色榆木大门内的古朴建筑、别致园林,反而独树一格。 今日因为储老夫人的寿宴,这道大门敞开,来共襄盛举的宾客,大都是冲着储氏商行的面子。谁不知道储孟孙生意做得大,甚至皇宫里的食材也有许多都靠他供应,结识的达官贵人无数,因此受到邀请的人莫不引以为荣。 由于宾客络绎不绝,在等待宴客之前,储老夫人索性先待在偏厅里见客,因此储孟孙带着秋声先至那里问安。 到了厅内,秋声只觉所有人都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而当中有些甚至是不友善的,令她益发不安。 不过为了不丢储孟孙的脸,她努力保持着大方的仪态,随着他盈盈一拜,天知道先前她先学这些礼数,就险些闪了腰,更别说眼下穿着这身华服任人打量有多别扭。 「奶奶,孙儿来向您贺寿了。」储孟孙行了一个礼,脸上却面无表情。 他和储家的其他人始终不亲近,由于他的母亲只是一名侍婢,身份不高,本就不受宠,又在生他时难产过世了,因此即使是长子,庶出的他却从未受过重视。两个弟弟接连出生后,奶奶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全家人的注意力全在大房的两个男丁上,他的童年,就在众人的冷落和白眼中成长。 父亲对他十分严格,动辄打骂,他眼看着两个弟弟受尽宠爱,几次表现好想邀宠,却总是被喝斥,之后他便深深明白,在储家他只能靠自己。 因此他开始拚命吸收各种知识、学习武艺,甚至溜进商行里学做生意;及至长大,父亲见两个嫡子着实不成材,而他却异常出色,才把心思放到他身上来,回心转意在临终前将事业交给他,不管奶奶是多么的反对。 奶奶一直对他心有芥蒂,即使他也姓储,还是长孙,在她心中却也没有什么份量,顶多,就是替储家赚钱的工具而已。 但他储孟孙是这么好利用的吗?他在心底冷笑。 心思回到眼前,祖孙两人目光交会时,彼此都感受到对方的淡漠。他虽与奶奶不亲,但礼数还是得做足,「给奶奶的贺礼,我已命人先搬进库房……」 「罢了罢了。」他送的东西绝对不是俗物,根本无须过问,她在乎的,还是孙子身边的那名女子。「你有这份心就好了。至于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账房,名叫秋声。」两人在没有名份之前,他也只能如此介绍她。但既然这回要她盛装前来,便是有意让家里人知道,虽说是账房,秋声的地位却不只是如此。 「她就是你那账房?」储老夫人彷佛不太有兴趣的咂咂嘴,「家里做什么营生的?」 「她爹就是秋老。」储孟孙替她回了话。 「秋老的女儿啊……」她这才正眼打量起秋声。 长相是过得去,身段也还可以,笑起来挺怡人的,如果不是因为孟孙的关系,对这丫头她不会有厌恶感。 然而方才见她衣着华丽,还以为有些家底,结果居然是秋老的女儿。区区账房的女儿能有这般行头,足见孟孙在她身上下了不少功夫。看来这次仲孙那两兄弟没夸大,孟孙确实对这丫头有几分认真。不过在她看来,要解决这么个没钱没势的女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孟孙,她一个姑娘家,和你同进同出的,听说连谈生意都跟了去,成何体统?你该注意些!」储老夫人意有所指咛了他一句。 但储孟孙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胡涂,不以为意地答道:「她是账房,和我一起出门谈生意是自然之事,何来不成体统?」状似闲散地回了话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只是奶奶,你怎么知道秋声和我一起出门谈生意?难不成你在我身边安排了眼线?」 他自然知道是谁告的密,这么问,只是想警告奶奶,别妄想刺探他的事! 「我是你祖母,关心你也不行吗?」储老夫人有些动气,但她知道自己的脾气吓得了储仲孙兄弟俩,对长孙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便勉强按捺了下来。「好了,今儿个宾客多,你也去帮忙招待客人吧!至于秋声这娃儿,先留在我这里,替我做个帮手。」 秋声早感受到他们祖孙间的敛拔弩张。她怎么可能傻得留在这里当箭靶,自己不被射个万箭穿心才有鬼!求救的眼神连连投向储孟孙。 他也知道奶奶不怀好意,便找个了借口推托,「她是账房,不是婢女,能帮上什么忙?」 「我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就是了!总不会吃了她吧?」对这个孙子无计可施,让储老夫人更是不悦。 自己的母亲在祖母手上吃了多少苦头,储孟孙从下人口中也有所耳闻,而他并不愿意让秋声也遭受到那种对待,便又道:「秋声是账房,没做过杂事,我怕她笨手笨脚毁了奶奶的寿宴,早令她见过你后就乖乖在我后头待着,免得惹你生气。再说今儿个是奶奶你的寿宴,万事不必操劳,坐着享受便是,外头的事若人手不够,我会另外遣人帮忙。」 说完他也不啰唆,领着秋声及自己的人便走,不用看也知道现下背后祖母的脸色,恐怕阴沉得恐怖。 退出偏厅,一直走到后院的凉亭处,储孟孙和秋声才止了步。 宴会地点在前院大厅,宾客们不会来到这里,相形之下比较清静。 「看来,老夫人我是得罪定了。」秋声长吁了口气。到现在她还在紧张呢! 「何需管她怎么想?你本份做到即可,不必特意讨好她。」储孟孙的语气有些僵硬。 瞧出他面色带点阴翳,再想想方才厅里他的表现,秋声忍不住问:「当家的,我觉得你和老夫人间的气氛……呃,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十一章 「没有误会。我很清楚她从来不是真心疼爱我,她只重视嫡出的那两个孙子,只是因为仲孙他们不争气,她才不得不妥协,依照我爹的遗言让我当家。」他冷笑道。「她的寿宴我愿意来,也只是不想让人说话,否则光是她对我娘亲种种苛刻的行为,这储府大门我早就不屑踏入。」 秋声瞧他说得冷酷,却也知道这种冷酷源于从小到大不被重视的阴影,心不禁替他痛了起来。「当家的……老夫人不疼爱你,还有我疼爱你呀!」 不是当事人,她不会唱高调的劝他别怨恨老夫人,她的眼中只有他,他的喜怒才是最重要的。 「你要疼爱我?」心里那道坚硬的墙,彷佛被她撞碎一小角,储孟孙冷厉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直瞅着她道:「你要怎么疼爱我?」 「我可以……呃,我可以在天冷的时候帮你添衣、泡热茶、烧开水……还有、还有……」还有什么?这些大饼都会做,她还能替她做什么?想到这里,秋声不免有些气馁。早知道小时候姑娘家该会的事多学着些,才不会现在要用了却一样也不会。 储孟孙闻言朗笑起来。她果然很有逗他笑的本事。「这些彷佛都是新嫁娘做的事,你已经准备好要嫁我了吗?」 「你臭美!」直觉就先反驳的她跺了跺脚,但想清楚了他的话后,又是一阵害臊。「等一下,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问的是哪一句?」他逗她。 「就是……就是……」要她问出这句话,简直让她的粉脸都烧了起来。「就是你要娶我那句嘛!」 「那就看你的表。」储孟孙哈哈大笑。 两人打情骂俏,情趣正浓时,突然一道杀风景的声音介入。 「大哥好兴致,和秋声姑娘躲到这儿谈情说爱了?」储仲孙领着弟弟走过来,「奶奶交代我,请大哥到大厅一趟,宁王府的世子到了。」 「李初到了?」和宁王府世子颇有交情的储孟孙,立刻带着秋声想走。 「等等。」没拦住他,却拦住了秋声。「世子只希望大哥你一个人过去,说是有要事相谈。」 「这……」李初有事单独和他谈,是有可能的,然而他却不放心让秋声一个人在这里和储家的其他人相处,旅是他唤来了大饼。「你带秋声到我以前住的院落等我,我去去便回。」 话落,他便和储仲孙离开。 秋声着实想跟上,却也知道自己去了只是让他为难,毕竟人家世子摆明了想跟他一个人单独谈话。 跟着大饼,她原想应该没自己的事了,不料储老夫人由后院的另一头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婢女和长工,脸色之凝重让她不由得竖起寒毛。 这,确实是冲着她来的吧? 储老夫人领着一群人来到凉亭,开口便道:「季孙,带大饼到前头去帮忙!」 储季孙领命,僮仲孙原也就是为了这个作用,才把他给留了下来。 当他死拖活拉的和几个长工一起把大饼架走,留下秋声一个人,她顿觉大难临头。 「你……」储老夫人厉眼瞪着她,「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问你,你和孟孙,不只是账房和主子的关系吧?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程度?」她不太懂对方的意思,不过仍是据实回答,她认为自己和储孟孙的来往正正当当,又没有偷鸡摸狗,何况储老夫人迟早要知道这事。「我和当家的确实在一起,但我没并染有做出逾矩的事……」 她越说越不自在。孟孙私底下常对她做的那些羞人的事,不知道算不算逾矩? 「是吗?」储老夫人讥诮地一笑,「你都叫他当家的了,难道不明白自己的地位,还妄想麻雀变凤凰?」 「不!我没有这个想法!」秋声心一惊,「我不是因为这原因才喜欢他……」 「我们孟孙的条件好,喜欢他的女孩,可以从朱雀门排到明德门,若是挑都不挑,我这储府可会让人说笑话的!」摇了摇头,储老夫人说得语重心长,却是字字带刺。「媳妇我早就替他选好了,孟孙有个在山西经营汾酒生意的世伯,他的闺女黄亭儿年方十六,贤淑貌美,和我们又是门当户对,本想过两年等她大些,再让孟孙迎进门,但现在出了你这桩事,说不定要提前了。」 「当家的说,他会娶我的……」秋声在心底替自己打气,她要相信孟孙! 「他能不能娶你,还得看我的意思!」储老夫人拿出气势,要把这丫头压到说不出话来。「你拿什么和黄家的闺女比?说外貌没外貌,说背景,人家和我们还是世交,你有什么?不过是个账房的女儿,根本配不上孟孙!」 她朝后头的婢女示了意,婢女由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秋声面前。 「算你也陪了孟孙一阵子,这一百两银票子你收了,今后离开京城,有多远走多远,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和孟孙纠缠!」储老夫人不容置疑地决定了两人的未来。 秋声深深地觉得被羞辱了。她的真心真情,在储老夫人的眼中,是拿钱就可以打发的吗? 原看对方是长辈还维持着尊敬的她,也不想再装模作样下去,基于对储孟孙的感情,她的语气也强硬起来。 「不!我不收。老夫人,我不管您相中了哪家女儿,除非当家的亲自赶我,否则我都会相信他的承诺。」 「即使和我作对,你也不离开他?」 「当家的说他会保护我的!」她相信他,即使眼下只有她一人,她也能凭着这份信心和储老夫人抵抗。「何况,孟孙的感情在您的眼中,只值一百两吗?他是您的亲孙子,您何不亲自问问他的想法……」 老脸一沉。「够了!我活了这把年纪,还不用你这黄毛丫头来教训!」 见秋声倔得像头驴子,储老夫人哼了一声,同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领着一干婢女拂袖而去,只是临走前,还扔下一句让她感到很不妙的话。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否则你会后悔的!」 【第五章】 储府的广场前搭起了戏棚,高唱着八仙碧天贺寿,酒席一路由大厅摆到前院,差点连桌子都挤不下。 储老夫人终于坐到大厅,接受宾客们的贺寿,而三个孙子则站在她身旁,一字排开,威风凛凛的威风凛凛,风流倜傥的风流倜傥,替老人家做足了面子。 来者非富即贵,连宁王世子李初,威武将军的儿子都献上贺礼,足见储家人脉广阔,影响力非凡。 当然这一切得归功于储孟孙的交际手腕了得,这也就是为什么储老夫人千方百计想把这个孙子控制在手里,却是不得要领,还弄得他索性以商行为家,让她一个人在府里独大。 而这绝非储老夫人要的结果,就算庶出的孙子再怎么强悍厉害,家业始终要回到大房手里方是正统。今天的寿宴正是个好机会,当她看到心里期待的那两个人终于过来贺寿时,脸上的笑纹更加深了些。 来人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衣饰华贵,身后还带着一个面貌姣好的年轻女孩,两人施施然地走到寿星面前,由那男子先道了一串贺词。 「黄员外,不好意思,老身的寿宴,还劳您大老远从山西赶来……」储老夫人客套着。 「岂敢岂敢。先不说我们两家多年的交情,老夫人亲自来信邀请,我怎么可能不到呢?」黄员外搓着手,在大冷天里,那福泰的脸上却彷佛热得快滴出油似的。「尤其是您信上提到那件事——」 「是了。」储老夫人不疾不徐地打断他,很自然地改变话题,「你身后这位,想必就是令千金了?」 「没错。」提到琴棋书画皆经过特意栽培的女儿,黄员外不免得意。「亭儿,过来拜见老夫人!」 黄亭儿闻言,袅袅婷婷地往前一步,略微福了福身,态度落落大方,不若一般十六岁的闺阁千金。「见过老夫人,愿老夫人青春永驻,事事顺心。」 「好!」听到这贺词,储老夫人眼都笑眯了。「这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听多了,怕自己都活成了只老乌龟,若能如黄姑娘所言,青春永驻,事事顺心,这活得长久才有意思啊!你这贺词真是别出心裁,只是我都已这把年纪了,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第十二章 「老夫人,您就叫我亭儿吧!您这年纪有的睿智与美丽,又岂是我们这种见识浅薄的黄毛丫头比得上的?」黄亭儿轻轻巧巧地奉承了回去。 这番妙答,不仅储老夫人听了欣喜,全场宾客也都跟着笑了,连储孟孙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只有站得老远的秋声脸色有些僵硬,只因她很清楚这是场相亲,搞不好还是老夫人特意做给她看,想逼退她的。 孙子的反应未逃过储老夫人的利眼,便状似随意开口的道:「孟孙,你过来见见亭儿,瞧她长得多好,又有教养……」拖长语气的同时,还不忘瞥了一眼远处默不作声的秋声。 秋声只觉背脊传来一阵凉意。看来不仅仅是冲着她来的,而且来意还相当不善呐! 没注意到她们的「隔空交战」,储孟孙上前一步,先和黄员外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对着储老夫人说:「奶奶,黄家与我们是世交,又和商行有汾酒生意的往来,上回到山西与世伯谈合作时,我就见过了亭儿小姐了。」 「如此甚好。」老人家面露喜色。这倒少了她不少事。「这么好的姑娘,我还怕你错过呢!」 「亭儿小姐精通琴棋书画,还能吟诗作对,才女之名早在山西遍传,孙儿走遍大江南北,还没见过才情胜于亭儿小姐的。」储孟孙这番话半真半假,一般人听了或许会认为是恭维客套,但听在秋声耳中却有些失落,再加上储老夫人若有似无的鄙夷眼神,总有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她自己也知道普通人家教出来的女儿,毕竟和富贵人家的千金不同,然而她就是无法释怀。和孟孙认识这么久,甚至两人都这么亲密了,他却从没夸过她一句。 「储大哥取笑奴家了,奴家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呢?倒是储大哥声名远播,带领储氏商行生意蒸蒸日上,才教人景仰。」黄亭儿有些羞涩地道。 「好好好,看来你们两个对彼此都仰慕已久。」储老夫人和黄员外交换了一个眼神,「外头宾客人多,亭儿是大家闺秀,不适宜抛头露面。孟孙,你就带她到后院走走吧!」 「这……」储孟孙对黄亭儿并无恶感,只是他担心留下秋声一人会令她吃亏,不免犹豫了下。 储老夫人何尝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故作开明地笑道:「当然,带几个丫头去也好服侍亭儿……唔,就那个秋声,和我的大丫头吧!锦绣,去厨房拿个食盒,再沏壶茶,你们俩拎着,免得饿着了黄姑娘。」 秋声眉一皱,本想辩解自己并不是丫鬟,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顶撞老夫人,只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何况,她确实也想跟着,因为黄亭儿是老夫人中意的对象,而孟孙似儿印象也不坏。 因为他不仅没有反驳,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目光就专注在黄亭儿身上。 再者,身为主子的孟孙对他奶奶把她当丫鬟都没有说话了,她是他底下的人,又能说些什么?他若不维护她,在储府里,她根本连根草都不如。 站在这群达官贵人之中,她显得毫不出色,要不是有一身华服撑着,甚至可以说是寒伧,根本没人管她是账房还是丫鬟,有谁会相信储氏商行的大当家会舍黄亭儿这样的大家闺秀,反而钟情于她这个普通丫头?说出去都笑死人。 初冬的寒天,似乎又更冷了。 来到后院,储孟孙和黄亭儿走在前,而绵绣有意无意地拖着身旁的秋声,落在了后头。 「咱们做丫鬟的,就要认命,别成天想着要巴上主子!瞧你这身行头,还不都是靠大少爷才撑得起来。我告诉你,就算能硬扮成孔雀,怎么也变了不凤凰,这身衣服剥了,也不过是只雉鸡……」 锦绣叨叨絮絮,句句带刺,但秋声充耳不闻,只是有些发怔地望着前方登对的两人。 他们站在方才孟孙对她做下承诺的凉亭里,黄亭儿就位于她曾站过的位置上。那时自己也同样笑得那么甜蜜,但现在或许是脑子冻坏了,她几乎想不起和孟孙依偎、被他拥抱的渭暖感觉。 这不是几步路的距离,而是贫与富的差距。 「还不快过去!这食盒里的点心万一凉了就不好了!」锦绣催促着,不管秋声有些恍惚的神情,硬是拖着她一块到凉亭里。 两人把食盒放在桌上后,趁着储孟孙和黄亭儿说笑的空档—— 锦绣笑道:「黄姑娘,这些点心是厨房为了老夫人的寿宴特地准备的,外头都还没吃到呢,就先拿来给你品尝。」 「老夫人真是太疼我了。」黄亭儿娇美地朝储孟孙一笑,看了食盒里的点心,而后眉头微皱。「啊!这几样酥饼是包肉馅的,我不敢吃呢!」 「亭儿小姐茹素,没注意到这些也太不应该。」他摇了摇头指示,「去换些点心来!」 锦绣用手肘顶了顶秋声。她深深望了储孟孙一眼,但他却未说些什么,她只得暂时忍住气,又拎着沉重的食盒到厨房去了。 好半晌,她辛辛苦苦地提着食盒回来,见到凉亭里一团和乐融融,她不禁觉得这里似乎不是自己该踏进的地方。 「怎么这么慢呢?」锦绣瞥见她,没好气地催促,「万一饿着黄姑娘,我们担待得起吗?还不快点把东西拿过来!」 要比地位,锦绣一个丫鬟还没资格对她大声小叫,然而在锦绣背后撑腰的是储老夫人,就和皇太后宠信的太监一样,百官都要奉承巴结。秋声懒得和她计较,直接将食盒搁上桌子。 锦绣利落地将食盒打开,又指使她泡茶。秋声将茶具摆定,正要将滚烫的热水倒进茶壶里时,锦绣却偷偷撞了她一下,热水就这么淋上她的手臂。 「啊!」她不禁惊呼了一声。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连一点事也做不好?」锦绣不满地指责,但眼底却略带着得意。 「你太不小心了!倒个茶都可以烫到自己。」见到她烫着,储孟孙心里一抽,责备一句后,不舍地便执起她的手细看。「有没有怎么样?」 黄亭儿将这一切尽收在眼底,原本清亮的双眼略微黯了下来,但随即又恢复正常。「没烫着吧?茶洒了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储大哥你也别责怪她了,她可能做丫鬟没多久吧?我身边的丫鬟也是教了好几年,才学会怎么做事的……」 这女人并不关心她的伤势,反而明着说得好听,暗里贬损她笨手笨脚,终于让她忍无可忍了,不由得反驳了句,「我不是丫鬟,尤其不是储家的丫鬟!」 「你不是丫鬟?」黄亭儿一脸惊讶。「那你是……」 「我是账房!储氏商行的账房!」秋声心一横,把茶水食盒什么全搁下,不管了。「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学做这种事!」 「账房?」她愣了一愣,「不好意思,秋声姑娘,我原就纳闷,你身着这身华服,怎么做着丫鬟的事……」 「秋声身上的衣服,是大少爷帮她添置的,来替老夫人贺寿,总不能寒酸。」锦绣酸溜溜地插入一句,「否则一个小小账房,哪能这么气派?」 「原来如此。」黄亭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面带歉意地对秋声道:「因为方才大家看你的样子,还有储大哥的态度,都让我以为你是个丫鬟呢!怎么你做账房做到来拎食盒?」 这话无异是说,在储府里,大家就视她是个丫鬟,连孟孙都一样。无论这黄亭儿的话是有意或是无意,都伤到了她的心。 「那你就要问他了!」她有些赌气地望了眼储孟孙。 「秋声!你太无礼了!」虽然她烫着手,让他有些心疼,但这并不代表她有资格对客人不礼貌。 尤其黄世伯是他商场上重要的合作对象,几乎山西一带的酒都得要靠黄世伯供应,所以他才会对黄亭儿另眼相待,想不到秋声竟在此时使起性子! 「我……」她瞪着他,好半晌才硬是吞下这口气,不想在锦绣和黄亭儿面前跟他起争执。 在这偌大储府里,她在乎的就只有他,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让他难做人,也丢了他的面子。 「好了好了,不过是茶没倒好,这么丁点事,就算了吧!」几句对话之间,黄亭儿已然有些了解秋声和储孟孙之间的古怪气氛。但她可是山西出了名的才女,才貌兼备,怎么说也压得下一个区区的账房吧? 第十三章 从山西的家出发前,爹已千交代万嘱咐她,储孟孙现在掌权,储老夫人似乎也有意联姻,要她好好地在储孟孙身上下功夫,若能得他的青睐,依现在储氏商行欣欣向荣的景象看来,未来他们黄家也能分一杯羹,搞不好还能将储家的事业整个吃下来。 「秋声姑娘,既然你不是丫鬟,那些事就别做了吧!我倒是对你这个女账房很有兴趣呢!」黄亭儿不动声色地走到秋声和储孟孙之间,打断了他们胶着不放的视线,天真烂漫地笑着。「能够当上储氏商行的账房,想必秋声姑娘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我不过会打几手算盘,其他实在端不上台面。」秋声没好气地道。这黄亭儿有些虚伪的客套,令她很不舒服。 「怎么可能?你不要嫌虚了,就凭秋声姑娘住在京城,人文荟萃,而我自山西穷山恶水而来,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光是见识,就是亭儿所比不上的了。」黄亭儿婉约一笑,「好比这城南一隅的曲江,据说水光潋艳、林木葱鬰,亭儿慕名已久,却无缘前往,这份美景,秋声姑娘不知能不能和我说说……」 「曲江畔是达官贵人闲暇游览的名胜,我们这种平民赚钱温饱都没空了,哪里去过曲江赏景呢?」秋声很是无奈。这不是摆明了欺负她没钱没闲吗? 「喔?那真是可惜了。不如择日请储大哥带我们前往一游,说不得我们还能一边游江,一边弹曲助兴……」黄亭儿高兴地一拍手。 「我不会弹琴。」 「或者对弈几局……」 「我也不会下棋。」 「那就对着美景吟首诗,或者画幅山水也不错……」 「我只粗通文墨,吟诗作画是不懂……」 「够了!秋声。」她只是道出平民生活的无奈,但在他听来,对黄亭儿的提议敷衍一下即可,如此一句句的顶回去,倒是拂了人家的好意。 「没关系的,储大哥,秋声姑娘不会这些,也不是她的错呀!」黄亭儿出言缓颊。 然而这番打圆场,却令储孟孙也察觉到她暗里的贬损,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亭儿姑娘想游曲江,我再另行安排。至于秋声琴棋书画都不精,吟诗作对更是为难了她,就不必去了。」他淡淡的一句将此事带过,不想再听黄亭儿拿秋声的出身作文章。 所谓另行安排,不代表他就得出席,而秋声和黄亭儿显然不对盘,自是不必勉强她做陪,尤其黄亭儿似乎不若他想象的那么单纯。 然而在秋声听来,他的安排,简直不给她面子,要她瞧清楚自己的斤两,俗人就不必学别人附庸风雅了。 她再也受不了,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还是先离开,免得扰了两位的雅兴!」微微点头示意,她挺直背脊,在锦绣讥讽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秋声!」储孟孙语声有些严厉地唤住她,他终于发现到,秋声似乎误会了什么,因为她最后投给他的眼神,没了过去的热烈,反而带着些受伤。 可是秋声只是停顿了下,便继续往前走,耳边依稀回荡着锦绣嘲讽过她的话。 就算能硬扮成孔雀,怎么也变不了凤凰,这身衣服剥了,也不过是只雉鸡…… 储老夫人的寿宴结束了,一直到宾客场去之后,秋声没再出现过。 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存在消失了,自然没人注意,倒是储老夫人见陪在长孙旁边的人成了黄亭儿,心情似乎大好,眉开眼笑的,连黄员外也多喝了两杯。只有储孟孙从头到尾面无表情,不时地凝视着后院方向,若有所思。 忙了一整天,他才憋着一肚子气回到房里,果然一整天令他牵肠挂肚的人儿,正凛着小脸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数着桌上的瓜子。 「你太没礼貌了!就算再怎么不喜欢黄亭儿,也不能掉头就走!」瞧她一副赌气的样子,储孟孙不由得微恼。 「为什么不能?我不想留在那里让人讥讽!」想到黄亭儿那种明褒暗贬的说话方式,还有这储府里的人看她的不屑神情,她十足后悔踏入这里。 「黄亭儿只是天真了些,她从小锦衣玉食,又受众人吹捧,或许不知道自己的话伤到了你……」 「你真的这么认为?」她不相信他没听出黄亭儿话里的贬损。「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原以为你会替我说句话,结果你却什么也没说,好像我不能做好一个丫鬟该做的事,是我的错;我不会那些琴棋书画,也是我的错!但我就是家里穷,学不起不行吗?你比较喜欢她,就明说嘛!何必贬低我来衬托她?」 连这也要计软!储孟孙听了相当无奈。「黄员外是我重要的合作伙伴,台面上我自然会多维护一下黄亭儿,这不代表我对她有什么男女之情,你吃这种飞醋大可不必……」 「这已经不只是吃醋了!」他仍是没能明白她的意思,秋声直摇头。「你对别人永远比对我好,像上回的柳飞红,像这次的黄亭儿,她们要不比我美,要不比我有才情,所以到了你眼中,我什么都不够好,事事都应该被批评!」 说到后来,想到自己被讥刺却只能忍耐的一肚子委屈,不禁有些忿忿不平。 「既然如此,你何苦给我承诺?就让我当个单纯的账房就好,还能得到你的善待!」 她这番话,无疑是在质疑他对她的感情,储孟孙不免生起火气。「胡说!不管是柳飞红还是黄亭儿,都只是显出你做事不够圆滑,很容易便得罪人,对我而言,她们都只是生意上对我有帮助的人,我并没有对她们有特殊心思。」他骂她是为了她好,也是不想让人再批评、拿她的出身作文章。难道她不懂吗? 「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夫人都说了,黄亭儿根本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老夫人几年前就决定的对象!既然你已经有了未婚妻,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秋声确实不明白他的苦心,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什么?」储孟孙对此消息也相当讶然。「黄亭儿的事,我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改变对她的态度,我知道自己要的人不是她!」 「可是大家都认为她是未来的储当家夫人,而我是半途杀出的程咬金,所以我进了储府,处处受到攻击。你知道锦绣怎么说我的吗?她说,我硬扮成孔雀也成不了凤凰,这身华服剥了,也不过是只雉鸡!」说到这里,她几乎都要哭了。有几个人忍受得了这种讥讽?她穷归穷,也是有自尊的,凭什么要因为他,被人损成这个样子还无法反击? 储孟孙脸色一变,他不知道她竟被批评得这么难听。「有人这么说你,你不会来告诉我吗?」 「告诉你又如何?没有老夫人授意,锦绣有胆这么说吗?现在我告诉你了,你还不是只会骂我?那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他的反应才是最令她伤心的。他并没有站在她这边,他眼中只有生意、利益,为了这些,他可以牺牲她的感觉、她的自尊。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储孟孙相当生气,气她也气自己。早知带她回储府会害她遭受众人攻击,他就不这么做了,然而事情发生时,她却没有向他求助,甚至把他也当成加害人之一。 难道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不堪?他自认对她已经够好了,她却完全体会不到吗? 「那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我明明不需要承受这些的!都是因为你给了我承诺,又以生意为由,一次次的让我受伤、被讽刺!」她恨恨地拔下头上的金步摇,扔到桌上,「就像这个,这根本不适合我,我是穷人家的女儿,硬戴在身上只是显得可笑!」 「秋声,注意你的态度!」一向高高在上的他,如何能忍受一再被指责?更别说她还是他手下的账房!若两人没有特殊关系,她连跟他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别因为我宠你就侍宠而骄!我们关系不同,不代表你能不可理喻,能对我大呼小叫!你给我记得你的身份!」 她一听心都凉了。或许他是对的,他毕竟还是主子,操有她的生杀大权,她就算吃亏了、受伤了,甚至被欺负,都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啊! 第十四章 「我明白了。」她原本因怒火而生气勃勃的清亮大眼,突然黯了下来,话声也变得冷情无波。「你要我记得我的身份,我会记得,也请当家的要记清楚。」 【第六章】 在储老夫人寿宴那天,宁王世子李初和储孟孙谈妥了一桩买买。年本宁王准备置办一些珍稀食材,做为献给皇太后的贺岁礼。听闻皇太后重养生滋补,故储孟孙最近和东北商人谈妥的生意,便派上了用场。 基于和李初的交情,他甚至拒绝了别人同样的要求,打算全力供应宁王府,这份人情令李初感念不已,也显示出两人有着匪浅的交情。 于是储氏商行陷入了忙碌,因为冬季东北珍稀食材的产量不多,一方面积极向东北方面联系之外,另一方面还得向其他同行收购,或寻找替代品。但除了忙得不可开交,储氏商行内的低迷气氛,才是众人最近都苦着脸的主因。 储孟孙原就覇气,最近脾气更是加倍的大,以往还有秋声去缓颊,现在连她都总绷着一张小脸,两人的冷战让人人自危,做事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哪里做不好,又触了当家的逆鳞,要面对的可是比过去更可怕的怒气。 「秋声姑娘,当家的找你呢!」大饼一脸苦相地来传达,想必刚才受了储孟孙不少气。「记得带着账本,当家的可能会问到目前采买的情况。」 「我明白了。」秋声面无表情的收拾起账册。 以往听到储孟孙叫她,她铁定是满脸欣喜地飞奔过去,但现在情况不同,他要她记得自己的身份,那她会深深地记得,下人是没资格和主子调笑的! 大饼和她一同步向议事厅,沿途的寂静终于让他受不了了。 「秋声姑娘,你和当家的究竟要冷战到什么时候呢?我们都快被搞疯了。当家的成天发飙骂人,你也阴阳怪气的……唉!」 「大饼,是当家的要我记得自己的身份,所以我如何能逾矩?」秋声也说得极哀怨。光想到见他时的那份心痛,她就不太愿意去见他,即使是为了公事。「我都开始怀疑,我是否应该继续留在商行。过去是因为缺了账房,但现在陆续请的几个账房都能独当一面,有没有我都没差了。」 大饼听了很是无奈,他知道两人吵架的来龙去脉,虽十分同情秋声,根本是硬被卷入储家的浑水,然而他在当家的身边也待了十几年,更清楚主子扛的担子有多重,不可能细心的随时顾虑到身边女伴的想法。 「秋声姑娘,我只劝你一句,储家本是是非之地,当家的背负的责任和凶险,更不是我们底下的人能够想象的。若你要和当家的在一起,就要有这种认知,否则不仅当家的难做,你也会很辛苦。」 议事厅到了,大饼的话也到此为止,秋声若有所思地走了进去,原有些被说动了,但看到储孟孙冷冽的神情后,整个心又冷了下来。 哼!摆什么谱呢?她又没做错事! 从那日寿宴后两人不欢而散,储孟孙已经好些天没好好的和秋声说过话,就算见着也顶多是匆匆一瞥,可想不到,他备受思念的煎熬,她看起来却是如此的古井无波,不禁让他暗自气闷。 「我们的货进了多少了?」他对秋声说话的口气不禁不甚好。 「报告大当家,山蔘的部份已收购完成,共十五支都是上等的老蔘;至于其他的食材,燕窝也已备齐,至于肉品都是进最好的……」她公事公办地回答,「最后只等东北的货了。」 「不是应该还有百年的何首乌?」 「启禀大当家,正由四川那儿运来。」 「海鲜呢?」 「大当家明察,苏杭一带的储氏分行正在努力收购。」 「你……」她左一句大当家、右一句大当家,不苟言笑的样子,甚至带着点冷漠的神情,让他很不能接受。这么多天不见,只有他有思念,她都没有吗?「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禀大当家,属下没有话要说了。」秋声直直地盯着他,用力埋藏住自己的哀怨和霍过。 「公事以外的事呢?」还自称属下,恭敬到虚伪的程度,这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来了? 「您没有交代的事,属下不敢多说。」她低下头,状似恭敬的回答。 储孟孙被她顶得一把火无处发。确实,是他要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当她照实遵照,率先受不了的竟然是他。她应该知道他要的不是这种冰冷疏离的上下关系,他只是习惯了威风,只是希望他的女人,就该乖乖的待在他身边,他可以容忍她偶尔任性,却不能任由她放肆。 「你什么时候也有不敢的事了?」他怒极反笑。 「自从上回大家家教训后,属下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不该说的不会多说。」她退了一步,完全的恭敬驯服。 这不是他认识的秋声,她根本是存心气他!储孟孙心火一动,用力地一拍桌子道:「没事就出去!」 秋声颔首领命,行个礼后,便像其他面见他的人一般,默默的退下,连关门都没发出一丝声音。然而在她离去后的议事厅里,空气似乎更加的凝结,人人背后都流下了冷汗。 储孟孙沉默了好一阵子,脸色几乎可说是铁青,当他挥手叫大伙全退下时,一群人只差没跪下谢恩,全加快了脚步离开。 「你说,她这不是针对我来的吗?」他突然冷冷地开口。 唯一留下的大饼自然知道主子所指的「她」是在说秋声,便小心翼翼的回道:「启禀当家的,您和秋声姑娘的事,小的不敢乱发表意见……」 「你说话可以不要拐弯抹角的!什么时候你也跟秋声一样了?」大饼的态度和秋声如出一辙,让他越看越烦躁。 「当家的,属下一直是这样,是最近秋声姑娘的态度变得和属下一样,不是我学她……」大饼真是有苦说不出。 「她实在不该那副恭敬疏远的态度,明明我和她的关系不同。」储孟孙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一开始,当家的不就是被秋声姑娘不怕您的勇气给吸引了?」夹在他们两人之间,他叫苦不迭呐。「后来您却为此对她发脾气,现在她对您必恭必敬了,您又不开心。当家的,您究竟希望秋声姑娘如何,让属下去对她直说吧?」 储孟孙听了他的话不禁脸一沉。所以反复无常的是他?「明明是她太恃宠而骄了……」 大暗暗自叹了口气。果然旁观者清。「在属下看来,她是您的人,也是您的属下,在身份上原就已经公私不分。所以当您因为生意上的事忽略了她,甚至让她吃亏受了委屈,身为属下她可以忍气吞声,但身为女人,当她忍无可忍向您诉苦时,您却为此责怪她,无怪乎她宁可选择当您的属下,也不当您的女人了。」 「我说过我会保护她!」储孟孙粗声粗气地道。 「当家的!并不是身体受了伤才是受伤,有时候心里的伤,才是最难复原的。否则当家的您现在怎么会这么生气呢?」大饼不是站在秋声那边,只是就是论事,「秋声姑娘或许莽撞,或许不识相,这些都可以慢慢开导,但眼下当家的事若不解决,您和秋声姑娘之间,永远会绑着个死结。」 「你是说黄亭儿的事?」他的眉头皱得比山谷还深。 「没错。当家的,您只要把立场倒过来就明白了。如果今天是秋声姑娘有个未婚夫,而她又护着这个未婚夫事事和您吵,您不砍了那个人才怪!如此便不难猜想秋声姑娘为何会对黄姑娘的事如此难以释怀了。」 「黄亭儿这未婚妻根本是莫须有,我会查明这件事。」储孟孙思忖起来。 或许他真忽略了她的感受。打从在商场上闯荡到现在,秋声是第一个令他动了真情的女人,他承认自己根本不知道女人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女人这么纤细,会为了另一个女人把自己的鸡肠鸟肚打上千百个结。 既然如此,他就排除一切障碍,让秋声没话说,看她还有什么理由对他若即若离、不理不睬的! 「当家的,您可能要加快脚步了。」 好不容易劝开了主子,但大饼还来不及松口气,又提心引胆地报告另一件事。 「秋声姑娘方才跟属下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该继续留在商行里帮您,听起来是萌生去意了……」 第十五章 储孟孙的心为这句话整个揪了起来。 帐暂时理清了,但秋声并没有闲下来,在商行的大婶们煮午膳时炙又在一旁帮忙。 是储孟孙说的嘛,要她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个下人,自然不能偷懒。 商行里的大婶除了原来的几个,几乎都是新聘的,顶多只做了几个月,是储孟孙为了她这位新账房所安排的,就怕她处在一堆男人里不自在。因此,大婶们对她都很有好感,彼此处得相当融洽。 「听说,今天黄员外的女儿……那个亭儿姑娘,又来访了?」头戴蓝花布的大婶随口提起,一边拣着手里的豆荚。 另一个炒菜炒得正火热的大婶,刻意望了望秋声,大声回道:「是啊!不过一样教郑管事挡了下来,说当家的不在。」 「已经挡了两、三次呢!那亭儿姑娘也算有心,可惜妹有意郎无情啊……」 「不仅仅是亭儿姑娘被挡了,那柳飞红知道吗?平康坊最有名的伶伎,派人送了花笺来,邀当家的到曲江畔饮宴,一样被回绝了!」 「不是我说,当家的可真是难得的好男儿,不迷恋女色,事业又这么成功,难怪一堆女人仰慕他,让他看上的闺女啊,真是上辈子烧了好香……」 众人的目光不禁望向一直不出声的某人。 听到大婶们的谈论,秋声心中虽然对储孟孙拒绝了黄亭儿和柳飞红感到高兴,但表面上仍一副漠然的样子,不愿让人瞧出她的喜悦。 头戴蓝花布的大婶见她默不作声,索性单刀直入的拉高了嗓门,「秋声啊,你究竟要和当家的呕气到什么时候?」 「我哪里是和他呕气呢?我只是……只是气不过他说的话!还有,他……他对我也没有特别好,反而为了他的生意,让别的女人踩我损我,我被欺负也不帮我说话,那被他看上又有什么好?」她越说越不甘心。 众人自然都从大饼或郑管事那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方面怨当家的不解风情又死要面子,另一方面也叹秋声阅历尚浅、太过直率。 「男人呐,就是好面子。」一个大婶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劝着,「当家的大位坐久了自然有霸气,他又没有讨好过女人,怎么知道女人要什么、想什么?自然会把生意的事摆在前,忽略了你的想法。」 「是啊!他如果什么事都能细心地顾及到你的需求,那他就不是大当家了!当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火,一上来就吼得人耳朵发疼,要是他不疼爱你,依你的态度,换成别人早被他撵出商行了!」炒菜的大婶将菜肴起锅,口里还不稍停。 「所以我就要忍吗?看着他对别的女人好,任他随意贬低?」秋声可不依了,她虽然不是什么尊贵的出身,但也没有奴籍,可不必委屈自己去讨好或巴结谁。 「唉,秋声,你想想当家的铁了心要你,必须面对多么大的压力,黄姑娘还是老夫人看上的人呢!如此一想,你便会觉得自己稍退一步不算什么了!」另一名大婶也加入劝说。 「是啊,你和当家的都是硬脾气的人,但感情的事可不能硬碰硬的!你长得水灵清秀,这副模样最惹人怜了!女人最厉害的招式你都还没用呢?」头戴蓝花布的大婶见她还在呕气,又气又好笑。 「什么招式?」秋声瞪大了眼。母亲早逝,从小由爹一手带大,可没人和她说过这些。 「要当一个让男人喜爱的女人,尤其是当家的这种硬脾气的男人,千万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所以秋声你一开始就用错了法子。」这位大婶也在大户人家做过事,看多大户人家的妻妾是如何争宠,自然有一番心得。「女人要适时的撒娇,想要些什么的时候,楚楚可怜的流几滴眼泪,男人自然会听你的。」 撒娇?流泪?秋声挑起眉稍努力地思索起来。 这流泪她是试过,好像真的在将哭未哭之际,储孟孙比较会听她的,而当她大哭指控他时,他反而跟着发脾气。 撒娇她倒没经验,不过大婶们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她现在一口怨气闷在肚里,要她向储孟孙撒娇,她做得到吗? 众人见她皱眉苦思,也不吵她,整办好午膳后,头戴蓝花布的大婶突然拿起一个食盒,交到她手上。 「这本来应该请大饼送的,不过正好让你试试,去见当家的吧!」 「可是……」她犹豫不决,内心想见他和不想见他的思绪打着架。 「你或许一时无法释怀,可是这回,当家的可是先拉下了面子,否则他不可能拒见黄亭儿,毕竟她可是汾酒大盘商黄员外的女儿。」那大婶提醒着她,「你要是一直硬着身段,久了可会变成得了便宜又卖乖,这其中的分寸你要懂得拿捏。」 秋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拎着食盒前往储孟孙的书房。 到了书房门口,大饼显然对她拎着食盒前来有些惊讶,不过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便暧昧地冲着她一笑。 「你直接进去就好了。」想必从今以后,大伙提得高高的心,可以稍放下些了吧? 看大饼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秋声微窘地睨了他一眼,便拎着食盒走进书房。 才进门,便见到满脸胡碴、不修边幅的储孟孙。她知道这些天他忙坏了,因笃宁王府采买的项目繁杂、数量众多,累得他好几天都没能好好阖眼、好好吃饭,无怪乎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老实说,她有些不舍,但还不都他自找的?太重视生意的后果,就是被生意牵着鼻子走,还拖累她受委屈。想到这里,那种又怨又气的情绪又油然而生。 「你……不吃点东西吗?」已经盯着他半晌的秋声,瞧他仍埋首公务,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是你?」听到她的声音,储孟孙身子微震,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她。 「那个……」她想尽量表现得自然,但他的反应却令她有些局促。「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先别管公事了,吃一点吧?」 「你还记得要关心我?」他原有些迷惑,转念一回到两人的斗气,口气微微尖锐起来。 「我哪里不关心你了?」被他一激,她又不高兴了,不过想到大婶们的交代,她忍住不发。「这不是服侍你用膳来了吗?」 所以她还是愘遵她属下的本份来找他,而不是示好来着?这番推论令储孟孙不禁板起了脸。「那还不备膳?」 秋声直觉他还在生气,心想男人果然好面子,尤其是他这种爱摆架子的霸道男人,便更加认同大婶们的说法。 她放好菜肴和碗筷,储孟孙也由书案后移驾过来。看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会劝膳,不由得又想找她碴。 「茶都冷了,不会去重新泡?」他口气不善。 默默地拎走茶壶,替他沏了新茶。她要忍。 「还有,我桌上那堆东西替我整理一下。顺便替我找出上半年的账册。」 秋声听话地离开了书房,抱来一堆账册,尔后立刻回到书案边,替他整理起上头堆了一个早上的公务文件。 她必恭必敬的小媳妇模样,储孟孙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明明下人就是用来使唤的,可是当他真使唤起她,看她乖乖做事,却是无比的别扭。 「算了,别做了。」想想才刚至午时,她铁定也还没吃,他就硬不下心来刁难她,「你还没用膳吧?」 秋声摇摇头。 「那就过来一起用!这还要我教吗?」储孟孙的语气依旧不太好,但已经没有那么冲。 一开始还使唤她,结果才做没两件事他又后悔,足见他毕竟是心疼她的,秋声如今细细观察,才发现他果然是太过傲气,对她的好不会用嘴巴说出来,行动上却是做足十全十。 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融化了,她察觉自己不再对他生气。其实他也只是虚长她几岁,但在感情上,两人根本都还在摸索,幼稚的程度几乎一模一样。 秋声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用膳,好半天都没再吭声。最后是储孟孙先沉不住气,开口打断这种不自然的静谧。 「今天怎么是你来送饭,大饼呢?」他随口找了个话题,却也是他真的疑惑的问题。 「我在厨房里听到了些事……」她踟蹰了下,想着怎么开口,「想问问你,所以就顺道送膳来了。」 第十六章 「什么事?」 「那个……」她忸怩了半天,「听说黄亭儿今天上门,你又拒绝见她了?」 「没错。」 「为什么?」她用尽全力,脸色通红,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往自己脸上贴金。 「因为……」这下换储孟孙不自在了,筷子夹了块鸡肉,就这么悬在半空,最后没好气地落在她碗里。「还不是为了某个鸡肠鸟肚的女人,见不得我对人家好!光听到一件什么未婚妻的蜚言流语就对我发脾气……」 「我才没有鸡肠鸟肚!」秋声忙不迭抗议,「何况我听到的,是储老夫人亲自证实,才不是蜚言流语。」 「所以你承认了?」和她之间的冷战,彷佛在这当下破冰了,储孟孙终于心情大好,也有心思调笑了。「我和别的女人多说句话都不行,这醋吃得可凶了!」 「才不是那样!你和她说话我不管,但你赞她、夸她又承诺带她去游湖……」她当下拿出大婶们所教的招数,语气听来又委出又哀怨,「这些你都没有对人家做过!我也很想象她那种知书达礼啊,可你都不疼人家,我被她暗损了,也不替人家说话……」 她要是大声和他吵,他还能喝止,现在来这种软磨范,他可受不了。「行了行了,我夸她是客套,你是自己人,计较这些干么?要游湖,我随时可以带你去。至于那劳什子未婚妻,我根本听都没听过,你这醋算白喝了。」 「那你会不会因为拒见黄亭儿,而得罪黄员外?」她突然想到不禁有些担心,冷静下来也是知道他有他的立场。 「我并不怕黄世伯,只是得罪了他,对我在山西的势力会有影响,比较麻烦罢了。」他瞧她似乎心情转好,气不过地捏了一下她的俏鼻。「我还得替你这个麻烦精,去解决未婚妻那件事呢!」 「我真是麻烦精,也是你自己要的啊!」她不好意思地娇嗔。 「行了,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事,还要受你的气,总该领点报酬吧?」两人看来是雨过天青了,储孟孙决定把自己这阵子损失的全讨回来。 「什么报酬?」秋声不解。 他但笑不语,只比了比自己的唇。 她恍然大悟,脸也红了起来,见他一副吃定她的样子,心知肚明他想大吃豆腐的算计,可她偏不想让他得逞。 于是她慢慢地凑上去,极娇羞、极温柔地在他唇上飞快的一啄,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马上离开,起身就要往外跑。 这古灵精怪的小妮子!储孟孙哭笑大得地唤住她,「等等,我听大饼说,你曾提到你杺要走了?」 「呃?」想起自己先前的丧气话,秋声才不承认自己那么没用,回头朝他做了个大鬼脸,而后笑着逃离。「除非你对我不好,否则我赖定你了!」 储老夫人寿宴过后的半个月,储孟孙回了储府一趟。 黄员外回山西了,却把黄亭儿留了下来,其心昭然若揭。然而他多次拒绝与她接触,姑娘家面皮薄如何受得了?因此在奶奶的怒气下,他不得不回去露个面。 当他和大饼进到偏厅,却只见黄亭儿一人待在里头,双目带着幽怨直睇着他,他便知道祖母的心思了。 也好,趁着这个机会和她说清楚。 「你终于愿意见我了吗?」她楚楚可怜地开了口。 「是奶奶要我回来,我想是她安排的。」他叹了口气,「亭儿小姐,你是个好姑娘,储某先前对你的赞美也都是真的,是储某配不上你。」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经乎要哭了,就像风雨中的小花般,羸弱娇嫩。储氏商行里大婶们所说的手段,她倒是使得很不错。 「是我们没有缘份。」不想伤害她,所以他话说得婉转。「何况我们之间并没有承诺,都是上一辈自作主张的安排,你也未必真的喜欢我……」 「你不是我,怎知我不喜欢你?」早在储老夫人安排之前,她在山西第一次见到仪表堂堂的他时,她就暗许芳心了。「你喜欢秋声姑娘,也给了她嫁聚的承诺,是吗?」 「是的。」提到秋声,储孟孙正色起来。「立寔我和你之间的事,秋声只是无辜被卷了进来。」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忙着替她说话呢!」黄亭儿气苦,她自小心高气傲,怎受得了被人比下去。「我只是不懂,秋声诗书不通,琴棋不懂,言语动作粗俗又长相平庸,也不过是个账房,你怎么会喜欢她……」 「住个!」听到她批评心上人,储孟孙顿感不悦。「光凭你如此批评她,你就比不上她了!秋声虽在意我奶奶的任意安排,却从没说过你一句不是!」 「你……」不是作戏,黄亭儿是真的悲从中来了,他态度一变,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同样是落泪,对于她,储孟孙却是狠得下心。「亭儿姑娘,总之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为免你名誉有损,你还是尽早起程回山西,未婚妻这件事,就当它没发生过吧!」 「呜……」受到如此的刺激,黄亭儿没脸再待下去,摀着脸哭着往外跑。 她才一离开,他便沉声向外头道:「都进来吧!有什么好躲的?」 语毕,储老夫人在锦锈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你……你简直是胡来!」一开口,她便先骂人了,「让亭儿如此伤心难过地离开了,就不怕得罪你黄世伯?」 「我从来不怕他,少了他顶多生意难做些,但我禁得起。」储孟孙表情僵硬,「反倒是他才该怕我,我储氏商行不买的货,谁敢买!」 「哼!我虽然不管事,但也不能看你如此乱来,不但置商行的利益于不顾,还要娶一个普通人家的丫头,坏了储家的名声!」储老夫人怒哼一声。 「储家的名声?」也好,就趁此机会让老人家明白一下,这个家是靠谁才撑起来的。储孟孙定定地看着祖母,「奶奶,储家的名声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储』这个姓氏?」自幼不受重视,加上娘亲的遭遇,让他实在没法尊敬这个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长辈。 「你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算他说得对,她也不会承认,谁教他只是庶出!「我还是储家里辈份最高的人,你不怕我收回储氏商行,让你什么都没有!」 连这种话都说了?他冷笑,「奶奶有办法的话,尽管拿去。」 她一怔,确实储氏商行不能没有孟孙,再说,他已经经营了太多年,除非他自己愿意放手,否则她根本动不了他。 「真是造孽!气死我了……」储老夫人气得身子都在颤抖,直瞪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锦绣,扶奶奶回房。」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祖母房里的大丫头,没忘记她也曾对秋声加以贬损。 锦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忙搀着储老夫人离去。 储孟孙望着她们的背影,知道今儿个算是跟祖母撕破脸了。多年的恩怨一旦揭开,或许就是个没完没了的局面。未来他和秋声,对面储府,恐怕还有一场硬扙要打。 一个自嘲的苦笑。选黄亭儿不简单多了,自己偏要秋声,选了条最难走的路。 但谁说危机不是转机,何况他是储孟孙,没有他害怕的事! 【第七章】 拒绝了黄亭儿,储孟孙和秋声也恢复了过往甜蜜,可惜因为宁王府的贺岁礼,两人忙得不可开交,有时甚至连同在商行内,都无法见上一面。 一个月后,东北商人货物备齐、商队出发的信件终于到了,在多日的忙碌后,储孟孙觑了个空,屏退了大饼等随侍,带着秋声同游曲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 曲江,位于京城东南隅,岸边花团锦簇,风光明媚,荐蓉园、大雁塔等名胜在此,加上年关将近,时是游客如织。江上画舫穿梭,江面上不时传来丝竹之声,替冬日的曲江添上一股热闹的气息。 储孟孙单骑载着秋声,至一株梅树旁停下,此时已有一艘画舫停在岸边相候,他便牵着她上了船。 湖光山色,画舫装饰着轻纱,舫行纱曳,给人出尘飘逸之感。在珠帘后的乐伎弹奏着悠扬的小曲,还有一个丫头服侍着,秋声品尝着桌面上的清茶及干果,突然有感而发。 「原来那群达官贵人、骚人墨客是这般享受的?」她不禁感叹。 第十七章 「你不也跟着享受起来了?」储孟孙挑起一边眉。难道她不满意? 「那不同。他们心中有的是意境,我这种俗人差远了。」或许是由极端忙碌中突然闲了下来,秋声有不少感慨。「瞧瞧人家出口成章,我就只能谈些市井俗事;人家见到那梅树就能绘成一幅画,我却只能想到这梅子能卖多少钱……」 「哈哈哈……」储孟孙恍然大悟。这妮子在心里笑自己俗了,或许先前被黄亭儿刺激不少,让她有了自卑的心态。「你想学那文人风花雪月,我们就来试试看又何妨?」伸手招来画舫上的丫头,他问道:「你们这船上可态琴棋书画?」 丫头连忙点头,「可以可以,许多文人雅士点我们的船,自然都有备齐。」 一会,她取出一个双陆棋盘及几枚棋子,在他们面前摆定,而后退到一边。 秋声面色有些古怪,储孟孙也很是凝重,两人相视久久不语,且都没有动手去碰棋子一下。 好半晌,他扬了扬眉,「这棋子可是用弹的?」 「她观察了下棋盘,「不过这棋盘上有线和图案,要怎么弹?」 储孟孙振振有词地道:「自然是用手指将棋弹过线,弹进图案里,弹得最准、最远的人为胜……」 「可是……」秋声有些犹豫,「这棋子是用玉石做的,万一弹破了……」 丫头在一旁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双陆用弹的?她在舫上服侍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人用弹的玩双陆,亏她看这两人打扮不俗,才拿出最好的棋,结果他们居然是虚有其表。 为免自家小姐珍藏的棋被弹坏了,丫头假笑着凑过去,「公子、姑娘,奴婢看这双陆不适合眼下的气氛,奴婢替两位换样东西吧?」 秋声不置可否,反正也不知道怎么玩,储孟孙则是大方地让她撤下棋盘。 瞧这两人放弃了「弹」双陆,丫头忙不迭把棋子收起,旋即她到了帘后,音乐声突然歇止,一看,她居然抬了把琴出来。 「公子、姑娘,我们小姐得知两位有意抚琴,便叫奴婢把琴抬了出来,洗耳恭听两位的琴艺。」这把烂琴是小姐不要的,弹坏了也无妨,顺便趁这两人弹琴时,小姐还能休息一下。 琴摆到了两人眼前,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直到秋声终于垮着脸低声道:「当家的,你明知道我不会弹琴……」 「你不会弹琴……」储孟孙沉吟了下,最后把琴扳向自己。「那我来弹吧!」 「你会弹琴?」她惊喜的双眼圆睁,「你要弹什么?」 「总之你听着就是,包管我的琴声会让你觉得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储孟孙很有气势地举高手,一旁的丫头及帘后的乐伎都竖起耳朵,想听听这发下豪语的男人琴艺究竟是如何高明。 终于,他手落下了,在拔尖的第一声后,惊人的乐音如骤雨急打而来,轰得在场三位女性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琴声完全离弦走板,调不成调、曲不似曲,节拍和音律都和一般人的认知大不相同,说他乱弹嘛,姿势却又有模有样;说他独特嘛,确实也没人能像他把琴弹得快断了的样子,总之这一切只能用恐怖两字形容。 秋声听得冷汗直流,可看他投入的样子,却又不好意思打断他,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魔音穿脑。早知道他的琴艺如此「突出」,还不如她随便拨两下了事,省得大伙一起受折磨。 好不容易一曲既结束,秋声已经快虚脱了,丫头则是脸色苍白,趁着空档急忙上前道:「公子……公子好琴艺,奴婢和小姐真是……真是领教了。不过……不过您的弹法……呃,太伤元气,要不要休息一会,让奴婢替您和姑娘备上纸墨,瞧这湖光山色,吟诗作画岂不乐哉?」瞧她一脸心有余悸,就知道储孟孙那一曲究竟有多厉害。 秋声忙不迭点头附和,「好好好,当家的,我们……吟诗作画吧!就不要弹琴了。」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从善如流了。」他也不坚持,让丫头撤下琴。 帘后乐声再次响起,虽然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但至少和方才比起来可说是仙乐了。丫头由后头拿来纸笔墨砚,在桌上铺好后,又乖巧地退到一边,暗自松了口气。 作诗画图就算再吵,也吵不过方才那首曲子吧? 才这么想着,她便眼尖地看到两人已在纸上画下一些东西。那位姑娘画的东西她还能看懂,虽然笔法比小孩还拙劣,却依稀可以看出山水的轮廓,然而那位公子的画,任凭她拉风脖子左瞧右看,甚至头都横了过来,还是看不出他想表达的东西呐。 图案是一些黑点,又有些歪歪斜斜的线条,还有个大大的「呆」字写在一旁,可谓玄之又玄。 「当家的,你书的这是什么东西?」秋声也纳闷的直瞧。 「我本想画这画舫上的小姐,却可惜见不到小姐芳容……」储孟孙目光瞥了下帘后,琴声此时突然落了一拍,旋即又恢复正常。 丫头也听到他说的话,心里兴起期待。小姐躲在帘后观察客人,本就是故意营造神秘感。就她看来,小姐比眼前这个叫秋声的美多了,这位公子显然对小姐起了兴趣,虽然琴弹得可怕了些,但那气势及穿着看起来非富即贵,若是能被他看上,不也是美事一桩? 她正这么打着如意算盘,又听到储孟孙的声音续道:「既然看不到小姐,那只好画珠帘了。」 这一点一点歪七扭八的是珠帘?丫头听得嘴差点跟着歪了。随即又听到秋声开口,「那珠帘旁的这个『呆』字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个字,我画的是一个人。」储孟孙正经八百的纠正。 「画的是谁?」她愣住。 「谁站在珠帘旁,画的自然就是谁喽!」 秋声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站在珠帘旁的丫头身上,只见对方脸色忽青忽白,却是敢怒不敢言。再看储孟孙一脸若无其事,彷佛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 天知道他正在心里冷笑。他方才一曲既毕,便看到那丫头一脸鄙夷,而方才秋声作画时,她的白眼几乎都要翻上天了,不给她点教训怎么成? 此时画舫也差不多在湖上绕了一圈,储孟孙干脆地付了钱后,带着无言以对的秋声上岸,两人回到系马的梅树边。 她瞪着他好半天,瞧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她一个忍不住便笑了出来,这一笑久久不能停止,让他也随着她弯起嘴角。 「你……我怀疑你根本是故意恶整那画舫上的丫头!」想到那个呆字,她更是笑不可抑。 「我像那种人吗?」储孟孙耸了耸肩,一点也不见惭愧,「我不过是展现我琴棋书画的功力……」 秋声在大冷天里,笑得脸都红了,「你根本不会!」 「你也知道我不会?」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她的笑容戛然而止,换上的是一脸迷糊。 「琴棋书画,对我而言都是狗屁!我不是个成天风花雪月的人,你会又何妨,不会又何妨?会了之后,储氏商行会扩大一倍吗?所以根本不需要去羡慕别人,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子的你了!」 「原来你……」秋声感动地摀住嘴。原来他不怕出糗,胡搞一通,是为了让她明白,她对于黄亭儿的羡慕、自卑,根本都是不必要的! 因为她就是她,他打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什么都不会的她,她何苦要钻牛角尖自找苦吃? 秋声完全释怀了,心头一热不禁投入他的怀中。 储孟孙也顺势一搂,在冷冷的湖畔,相互依偎的两人心里都是暖呼呼的。 正当浓情蜜意之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逼得不想放开彼此的两人不得不分开。 他皱着眉望向来人,却看到一脸沉重的大饼翻身下马,心头闪过一丝不妙。果然大饼趋前说的话,让他的眉皱得更深了。 「当家的!咱们东北那批货,出事了!」 再一个月就是与宁王府约好的交货期,但居然在这关键时刻出了事,储孟孙的震怒可想而知。 商队莫名地被扣在代州,而代州位于河东道,是东北至京城必经之途,他自忖没有得罪过代州的任何人,会冲着储氏商行来的人,必然有其背景及不得不为的原因,否则不敢如此妄动。 第十八章 要是换了一个人,个中真由约莫就要石沉大海,这口鸟气也只能吞了。然而他是储孟孙,他要做的生气没有做不成的。可借着关系去打听的结果,居然大大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从中作梗的,是个他几乎不认为能威胁到他的人——黄亭儿。 原来代州刺史与她曾有一面之缘,十分心仪她,然而她因对方年纪与自己爹亲相仿,又不愿委屈做二房而拒绝。但这次他拒绝她,严重打击了她的自尊,故她答应嫁给代州刺史做妾,交换条件便是要代州刺史不计代价拦住东北来的商队。 因此,无辜被卷入这场风波的几名东北商人,就以窃盗的罪名被关押起来,那批重要的货物,自是以贼赃处理。 「明天就要起程了……此番前去险阻重重,你……」一想到他将要面对的是地方大官,自己却无法跟去,秋声心就悬得老高,一脸忧虑,因此即便天色已晚,她还是依依不舍地赖在他房里,坐在床沿替他整理行囊。 储孟孙倒是十分镇定,「放心,就算这次的对手是代州刺史又如何?只怪他不长眼,扣住的可是宁王府要送皇太后的贺岁礼,想来黄亭儿并没有告诉他这个。希望他能有个好理由,否则后果可能不是他所承担得起的。」 「黄亭儿是挟怨在报复我能理解,但她又怎么知道我们和东北商人的买卖及路线呢?」她偏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到要处了。」他眼神一凝,「只怕,我们商行里出了内奸。」 秋声倒吸抽口气,「会是谁?」 「不知道。」他也很干脆地耸肩,「不过商行的老班底是信得过的,所以应该会从新来的开始查起……」 新来的?她愣愣地指着自己,「我算不算新来的?」 「笨蛋!」储孟孙又好气又好笑。「哪有人指着自己的鼻头硬想当内奸的?」 「我很不安嘛!」她苦着脸拉他也坐在床沿,偎进他怀里。 感受到她的忧虑,他便紧紧抱着她,两人间的情浓于此时无声胜有声。然而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怀里的秋声又因房里炭炉烧得热,衣着单薄,凹凸有致的曲线毕露,令他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你怎么了?」她昂起头,不明白他为什么扭来扭去的。 「秋声。」他微沉着声。「你要不房了?」 「不要!」她抱得更紧,「你明天就要走了,我要多抱会儿。」 低头望着她一脸坚决,心思却又那么无邪,储孟孙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绮想而在心里骂着自己禽兽,但也已克制不住欲望,手开始不规矩地在她背脊滑动起来。 「你再不走,可是会后悔的……」他的眼神充满了某种渴望,令他的气息侵略性十足。 秋声敏锐地察觉到了,但当她望进他比平时还闇黑的双眸时,就像被吸住了一般,移不开视线。「我不会后悔……」经乎是本能的,她喃喃地道。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他就不客气了。他低头轻轻地吻住她,辗转汲取她诱人的甜蜜,大手也由她襟口探入,放肆地探索无瑕娇胴的每一处。 她根本无力招架,被他挑逗得晕糊糊的,储孟孙很想住手,但理智早就离他远去,手上的动作只是依循本能,慢慢地开她的衣裙。 分离在即,似乎怎么温存都不足以填满内心的空虚,彼此都想从对方身上得到更多,那不足是欲望,更多的是情感上的安慰及满足。 「当家的……」秋声承接着他的吻,光裸的身躯才刚觉得冷,马上又被他炽热雄壮的覆上,「我们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 「不……这件事……非常之好……」他轻咬了下她的辱瓣,「都已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叫我当家的?」 这个地步是什么地步?秋声似懂非懂,只知道两人做的事十分亲密,几乎超过她所能忍受的。然而腹中生起的热气,让她越是偎向他需索,越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欲。「孟……孟孙……」 听她亲昵地唤了他的名字,就像什么隔阂被突破了,储孟孙将床帐一扯,掩住浓浓的春光,帐里只有他和她,还有两人间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秋声,你是我的人,永远是我的。」 「孟孙,从你要我的那一刻起,秋声已经是你的人了……」 一大清早,储孟孙就起程了。他没有吵醒海棠春睡的秋声,仍让她沉沉睡着,希望她的美梦里,没有两人的分离。 秋声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 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储孟孙床上,衣衫不整,心思还有些恍惚。然而被窝里有他浓浓的气味,让她马上回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不禁羞得把自己又埋回被子里,只露出水灵灵的一双眼。 他昨夜是那么热情、那么投入,几乎让她神魂颠倒。她终于明白两人昨夜进行的,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恩爱敦伦,而他难得的温柔也让她明白,即使已经到了裸裎相见的地步,他还是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没让她彻底成了他的人。 这是他对她的疼惜。秋声忍不住甜甜地笑了。 外头吵嚷的声音似乎渐渐地往这方向接近,把她由绮想中唤醒。当然想起自己现下这模样不能见人,又想起昨夜宿在储孟孙房里是多么于礼不合的事,一时也顾不得天冷,拉开被窝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 当她简单地梳了条辫子,也把昨夜穿来一进储孟孙房里就脱掉的雪白貂皮围脖围上后,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打了开来。 「你们……」秋声吓呆了,怔怔地往着门口看去。 来人是储季孙,身后领着一帮壮汉,其中甚至还有衙门捕快,手里拿着棍棒,摆明就是来滋事。而郑元站在他身边,表情很是慌乱,应是想拦却拦不住。 「来人啊!这女人果然在这里,给我抓起来!」储季孙二话不说,便指使身后的壮汉和捕快拿下她。 这是第二次莫名其妙的被抓住了,秋声挣扎着,力气却抵不过一群男人,不禁对着他叫道:「你想做什么?真当目无王法,天子脚下能任你随意抓人吗?」 「是啊是啊,二少爷,您抓走秋声姑娘做什么?」郑元紧张得汗都飙出来了,「大少爷要是知道,会不高兴的……」 「哼!我可不是没凭没据抓她!没看到连官府的人都来了吗?」听到大少爷这三个字,储季孙压抑已久的一股不满便冒了上来。他可是嫡出,就算是次子,地位也应该比储孟孙高,却总是被他比下去。这回有机会了,还不显显威风! 「这秋声姑娘,也没犯什么法啊……」郑元苦口婆心地劝着,目光暗示着门外的几名小厮快去叫人来。当家的在出发前才要她好好照料秋声姑娘,万一人被带走了,他可担不起后果。 「怎么会没犯法?」储季孙重哼一声,把哥哥储季孙教他的话说一遍,「储氏商行要交给宁王府的货出了纰漏,这可是会降罪的大事!秋声身为账房,却监督不周,当然要好好的审问一番!」 「你这分明是欲加之罪!」秋声怒瞪着他,「我连那批货都还没看到,何况当家的已经亲自去调查了,审我能审出什么东西来?」 「谁知道你做了什么手脚?」他本就是浑脾气,管她说什么,人抓走就对了。不过他突然灵光一闪,硬是加了条罪名在秋声身上。「睢你还待在大哥房里呢!说不定你就是靠着这种下流伎俩,迷得大哥晕头转向,连生意都不顾了。总之你别再啰唆,防碍衙门的人办事,小心又吃罪一条。」 能想出这种理由,储季孙自己都觉得得意。然而郑元当然不能任乙就这么把人带走,于是他急忙让方才调集的人马,挡在储季孙众人之前。 储氏商行生意做得大,为防有人生事,自然商行里的守卫不容小觑,可今天随储季孙来的还有衙门的人,这就棘手了。 果然捕头开口了,「郑管事,今天不仅是储府的事,也是衙门办案,你真要阻拦?」 「周捕头,我们当家的和县太爷也有几分交情,你就这么把人带走,我对当家的交代不过去啊……」 「拿个下人算什么?」 第十九章 周捕头只知今日要来提个下人,而且是储家两位少爷来要求帮忙,想着横竖这也没什么,还能做个人情给储家,故他没禀告县令就独断行事。 他还一副老练的样子对郑元道:「何况郑管事,你都说储大当家和县太爷有交情了,还怕人到了我们手里会不见吗?我们也只是秉公处理啊!来人!把人带走,别啰唆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储仲孙在他面前所编造的理由,包含这件事是储孟孙默许的,为的是抓出商行里的内奸等等全都是谎言,于是他自以为是的让储季孙硬是把秋声架走,郑元碍着官威,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急得直跺脚,他忙找来两个身手利落的小厮,对着其中一个吩咐,「你给我听着,马上去追大当家,今儿个发生的事,你要一字不漏的转告他!」 交代完,他又转向另一个小厮。 「你立刻去宁王府找世子,如果见不到世子,就找他的随从,总之要让他知道秋声姑娘出事了,依他和当家的交情,他会帮忙的。」 两个小厮匆匆地走了。 郑元忧虑地望着门外,只能在心里直叹气。 「怎么就在这节骨眼发生这种事呢?三少爷怎么会趁着当家的前脚才离开就来抓人,还连捕快都带上了,根本是早有预谋……」自言自语的话音戛然而止,他老眼猛地一睁,突然想通了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 【第八章】 十天后 秋声从来不知道,原来储府还有这么不见天日的地方。 神智恍惚间,她隐约记得在储老夫人寿宴那天,她见识了储府的清雅幽静,然而现在她所处的这个小房间清静是够清静了,人烟罕至不说,连个虫鸣鸟叫声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喘息或呻吟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她还有印象,储府的亭台楼阁都古朴典雅,可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的装饰,甚至连窗都只有一小扇,面对着府里最阴暗的角落。 而这房里唯一的摆设,是钉在墙上栓着她的锁链,还有一副桌椅。 桌椅,是给来处罚她的奴仆们坐的,当他们打累了,骂渴了,就在椅上坐下,等到她由极度的痛楚和虚弱缓过气了,再继续下一波处罚。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几乎是毫无理由的拖以私刑,却很巧妙地只让她痛苦而不至死亡,但对她而言,处在这样的人间炼狱里,不如死了快活。 支撑她活下去和酷刑抗争的信念只有一个,她相信孟孙,深信他会回来救她! 咿呀……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储仲孙与锦绣。前着阴沉着一张脸,后者则是脸色苍白,手里还拿着饭菜。 他来到她面前的椅子坐下,确认双眼阖上的她其实是清醒,便冷冷地问:「你还是不愿意离开?」 储家提出的条件,是要秋声走得远远的,并发誓一辈子不见储孟孙,还要将储氏商行总行的账册交给储仲孙,但即便被施了再重的刑罚,她仍是嘴硬不愿松口。 「不可能!」好一阵沉默后,她睁开眼,死瞪着他,「我偏要留下,看当家的回来后,他怎么整治你们!」 锦绣闻言退了一步。她不知道二少爷会毒打秋声至此,即使有老夫人撑腰,但她毕竟只是个丫头,一旦大少爷知道这件事,她肯定吃不完兜着走。 然而储仲孙却没这种顾忌,能让储孟孙伤心痛苦甚至后悔的事,做什么他都不会计较后果。「你认为等他回来,还见得到你吗?」 「我会等,他一定会回来救我!」秋声的目光虽因虚弱而没了以往的清亮,但她目中的厉色却是更逼人三分。「只要我不走,我就见得到他!我知道你们不敢杀我,因为宁王府的人在外头看着,对不对?」 那日她从商行被抓回储府后,立即被关进这个隐密的小房间,即使如此,她还是听到了外头的吵吵嚷嚷。那是宁王府的人来到储府,要储家人交出她,但储仲孙极力狡辩半路就把人放了,并没有见到她,还愿意开放储府让他们搜查。 想当然耳,最后搜查一无所获,她才还在这,但她心想,依储府人的手段,逼不走她,却又不敢杀死她,恐怕是宁王府的人日夜府在储府外,看他们会有什么动静。 储仲孙也想起了大门外那几个卫兵,不由得皱起眉头,「你还挺聪明的。不过我告诉你,宁王世子李初根本不在京城,宁王府的人顶多也只能杵着。你再坚持下去,只是多受皮肉之苦,没有用的!要让你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方法多得是,你最好识相点自己走人!」 秋声很想冷笑,却咳出了几口血。「咳咳……那我们就试试看。」 知道这回的威吓又告失败,储仲孙怒吼一声,拂袖而去,在离开之前,还不忘交代锦绣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在他走出门外后,秋声冷冷地瞧着锦绣,瞧得她有些心怯。 「看什么?我早惊告过你了!麻雀别想变凤凰!眼下……眼下这景况,还不是你自找的?你早答应老夫人离开不就好了?省得被二少爷派人……派人教训!」说出的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秋声从她的话里听出些端倪,不由得想笑,但因为太过虚弱,只是微微抽动了下脸皮。「我明白了,便如储仲孙所说,他要让我消失的方法多得是,门外的卫兵只要没看到我的尸体也是莫可奈何,我想他会留我至今,是因老夫人根本没打算让我死,否则何必还派你来送饭给我吃?」 锦绣有些心惊。她说的八九不离十了!自己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右道老夫人顶多耳根子软又偏心大房,虽然重视派头和权势,却不至于到恶毒的地步。人抓回来时,老夫人只要二少爷消微吓吓她,让她知难而退即可,并没有要人将她打得半死不活的。 如今秋声却是浑身血淋淋地在她面前瞪着她,这么恐怖的画面,她是第一次看到,虽说二少爷方才交代她教训秋声,她还真不敢下手。 秋声见她胆怯,又加了一句恐吓,「锦绣,我不会死的!你们没收了我的貂皮围脖,就该知道那东西有多珍贵,当家的连那都给了我,足见我在他心里的地位!你敢对我做什么,等当家的回来,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你在这段期间,是多么的『照顾』我!」 「你、你如此多舌做什么?」被她说得怕极了,锦绣不禁脚一跺,「你那貂皮又不是我拿走的?还有精神胡言乱语,我看你精神挺好的嘛,那饭也别吃了!」 反正二少爷的话她不敢不遵行,干脆就饿秋声一顿,也算有达到二少爷的交代了吧? 锦绣头也不回地将食物带走,那慌那急忙的姿态倒像在逃难似的。 秋声见她离开,居然有种想苦笑的念头。每回都是下人喂她吃饭,就算只有几口也够解饥,现下锦绣被她吓走,虽说躲过一次皮肉之苦,但她饥肠辘辘的肚子,又怎么办呢? 不知道几天过去了,秋声的身体愈来愈虚弱,几乎是依靠锁链支撑才能站立,也因此她手腕与链子摩擦的地方,全是一片溃烂。 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几天了,对疼痛已经几乎没了知觉,浑沌的脑子里只想着,如果宁王府都派人来了,那孟孙也早该接到消息,为什么他还没来救她呢? 秋声觉得自己快崩溃,不管是精神上或是肉体上。虽然她对孟孙的信念始终屹立不摇,但有时候情势不是人力所能控制,她怕自己还来不及看到他,就要一命归阴了。 半昏半醒的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身体,穿过这个小房间,来到储府后院。在那少有人走动的隐蔽小径里,锦绣似乎拉着一个老者,偷偷摸摸的来到她所在的小房间门外。 锦绣对着老者急急地不知说了什么,她离得近了些,却在看清老者的脸庞时,眼泪就落了下来。 那是爹,储氏商行找了大半年的秋老,弃她而去,行踪成谜的老父。 他要来救她了?可是,她还要等孟孙回来啊…… 泪滴热烫烫的,滑下她的脸颊,这是她这阵子以来唯一能感受到温热的时候。在爹的轻唤中,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是作了一场梦。 第二十章 「秋声啊!我的秋声……」见到女儿的刹那,他以为她死了,直到战战兢兢地试图叫醒她,在见她恢复神情时,才跟着热泪盈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爹走的时候,你还活蹦乱跳的,成天嚷着要在晚餐多加一颗馒头……」 秋老半张着嘴,唇瓣一动一动,整张脸的皱纹迭在一块,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几乎要和鼻涕混在一起。他不敢相信才大半年没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就成了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自责、他后悔,他应该带着她一起走。他以为她一个人能过得很好,把房子都留给她了,她可以喂鸡卖鸡蛋过活,院里还有个小菜圃让她种菜,甚至街坊邻居也会照应着。 他以为自己躲一阵子再回家,父女俩又可以过着平静的生活,她顶多气呼呼地指着他,说他出去那么久也没多赚几两钱口来…… 太多太多的以为,折磨了他的女儿。他心爱的秋声,老伴留给他唯一的宝贝,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了呀…… 秋声晕糊糊地瞧着爹亲痛哭失声。她也好想哭,可干渴的喉咙让她声音粗嗄,每说一个字,都是折磨。 「爹……你回来了……」她知道自己吓到老父了,然她实在无力自理,只能幽幽地望着他。 「对,我回来了,我从邻居那儿一直问,问到储氏商行,一直找到储府来,是锦绣姑娘偷偷带我进来。」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他,不过他知道她这么做,也是担了很大风险的。「爹来带你走了,我们搬到京城外去,你不用再受苦了……」 鼻头一酸,她眼泪更是流不停。「爹,我要等当家的……我撑了这么久,就是要等……等他……我怕他找不到我……」 「大当家!」说到储孟孙,秋老整个怒气就升上来了。他到商行找人时,郑管事告诉他,当家的和自家女儿的情事,如今再看到女儿因他落得如此惨状,教他如何不恨?」你不用再等了!你以为当家的会为了你和储家闹翻吗?」 秋声用尽最后的力气摇着头,「他承诺过会保护我的……」 「他保护你?他若能保护你,你还会成了这副样子吗?」秋老气得声音都大了起来,「事情过了这么多天,他人呢?如果他要保护你,早就回来了!我们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他只是贪新鲜,根本不是真的在乎你,你醒醒吧!」 醒醒吧! 爹的话,像一道惊雷击碎了秋声在连日折磨下变得脆弱的信念,她一直凭恃着的依靠彷佛瞬间失去了,这令她一下陷入极大的痛苦中,张开嘴哭不出来,睁大眼也看不到未来,她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一时胸中气血翻腾,一口血喷了出来,而后头一歪便不省人事。 秋老吓得直唤她的名,直到外头的锦绣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 「钥匙拿来了!」见秋声昏厥过去,她也是一震,确认仍有气息后,连忙解开秋声手上的锁,让秋老能把她带出去。 「锦绣姑娘,谢谢你的大恩大德……」秋老虽直想叩谢,却让她给阻止了。 她神情复杂,也不知自己这么做,究竟会引来什么后果。 「我愿意帮你,并不是同情秋声,我只是为了自保,也保护老夫人……唉,我偷听到外头宁王府的守卫在说,世子昨日已经回京,大少爷也兼程赶回,已经快到了,我真不敢想象他看到秋声的样子会做何反应?你若真要感谢我,就带她离开到一个大少爷找不到的地方吧!」 砰! 储府的大门被粗暴地推开了,厚重的榆木门居然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可以想见来人力道有多强。下人们还来不及通报,储孟孙已像风一般地卷入门内。 储仲孙急忙迎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大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先跟家里说一声……」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他表情阴冷地问:「秋声呢?」 「秋声姑娘不在府里啊。」储仲孙还是陪着笑脸。 「是吗?」储孟孙重哼一声,二话不说便往院内深处走去。 跟在他后头的储仲孙提心引胆,生怕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秋声昨儿个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还没来得及找人,甚至是毁掉一切证据,储孟孙就赶回来了,他心里的忐忑可想而知。 但他还没反应过来,储孟孙已一脸阴沉地站在秋声被囚禁的小房间门口。 「大哥,这里面没人啊……」储仲孙心一惊,正想阻止,他已大脸一踢,房间便应声倒地。 房里很是阴暗,他沉着脸往后看一眼,大饼便知机地点燃了油灯,当一切清楚所有的景象在在显示曾经待在这房里的人,遭到怎样的酷刑。 储孟孙握紧了拳头,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用尽所有理智,才能不掐死身后表情难看的储仲孙。 「人呢?」他转过身,一手揪住储仲孙的领子,大吼道:「人呢?你有种从商行把秋声带走,你就得还我一个完整的人!我告诉你,就算你勾结县令,我一样有办法把县衙翻过来!」 「放开你的手!」一道威严而略显沙哑的声音传入,储老夫人率先走了进来,见到这房里的一切,是皱了皱眉。 而她后头,还跟着锦绣和储季孙,两人也因这房内的景象而大皱其眉。前者是不明白二少爷怎么还没处理掉这些刑具;后者则是在把秋声抓回来后,从头到尾不知道二哥在搞什么鬼,现下才发现事情严重了。 仲孙这孩子做得确实有些过份了!储老夫人暗忖。她只是想略微教训、吓吓秋声那小丫头,想不到他居然把人打得不成人形,要不是锦绣暗自通报,她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理智上这么想,情感上她仍是护短的,所以在听到长孙闯进府里兴师问罪时,她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赶来救宝贝嫡孙。「你想对仲孙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他。」储孟孙怒极反笑,笑得有些残酷,「在我找到秋声之前,他还不会死。」 「你真要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丫头片子,伤害你亲弟弟?」储老夫人火气升了上来,「横竖那丫头都不见了,一切就当告一段落,还有什么好吵的?」 「这就是你公正的裁决,奶奶?」面带讥讽的他冷冷地扫了这房内的人一圈,再次感受到储府根本不是他的家,他们的眼中只有功利,只有自我!「储仲孙叫储季孙从我的商行里,掳走了我心爱的女人,你要我当做没这回事?」 「什么你的商行?商是储家的!」储老夫人喝斥他。 「很好,你也知道商行是储家的,那你知不知道这次宁王府的货为什么会被代州剌史扣住?就是因为你选的好对象,黄亭儿以自身做筹码,宁可做代州剌史的二房,也要整垮我们储氏商行!」 储孟孙说得咬牙切齿。眼前这群明明是亲人,却只让人感到陌生、感到憎恶! 「而买通商行里的人,泄露出我们和东北商人的交易内容和路线的,就是你最疼爱的孙儿——储仲孙!你说,储氏商行真的是储家的?」 储老夫人听了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望向嫡孙,「仲孙,你太胡涂了,怎么能做这种事?」 储季孙也不满地嚷嚷,「二哥!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商行的楼子是你捅的?还叫我去抓人,结果抓回来让你凌虐,你不是说稍微吓她一吓而已?唉!你这不是故意陷害我吗?」 一下成了众失之的,储仲孙面子拉不下来,索性就豁出去,把这几年累积的怨气全发泄出来。「我为什么不能?我是储家的嫡孙,储氏商行应该是我的!是你这老太婆老糊涂,听从爹的遗愿把商行交给储孟孙,我不服气,我偏不让他好过!至于季孙,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就好,啰唆那么多做什么?」 这番表白,令储老夫人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倒退了好几步,幸好有锦绣在后头扶住;而储季孙更是不满。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二哥争权夺利的棋子! 储孟孙冷眼看着他们窝里反,突然觉得简直就是一场闹剧,他对这群人已经心灰意冷。 「你很想要储氏商行?」他冷笑问。「好,我把它给你!把它还给储家,我储孟孙从不希罕那些,也从来不是靠那些成就今天的我!从今以后,我和储府两不相干!」 第二十一章 每个人都在意他不是嫡出,每个人都在意他和秋声并非门当户对,那他就门当户对给大家看!他可以舍弃一切荣华富贵,反正他最爱的女人都不见了,留着那些又有什么意思? 他要找回秋声,不顾一切。 他走到储仲孙面前,凛凛地瞪着他,「我只问你,秋声呢?」 储仲孙大笑起来,笑里有种悲愤的味道。「我告诉你,我不知道!她昨天晚上突然不见了,人不是我放的,不过依她那样的身体,恐怕也撑不了太久了吧!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哼,接着整个人飞到墙壁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之后,砰然落了地。 储孟孙赏了他一记拳头,便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储府,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地方了! 半个月后 储孟孙策马来到咸阳附近的一处乡间,因为不眠不休地赶来,待他到后,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 当天他离开储府,便立即赶到宁王府,据郑管事说,秋声出事那天虽找上宁王府求援,但不巧当时李初不在,所以救不了人。但他很清楚李初一定知道秋声在哪里,于是想都没想就寻了去。 可恨李初那促狭的性子,回答得遮遮掩掩,害他疲于奔命了好几天,最后才像施恩似地提示他,因此他才能找到咸阳的乡间来。 从李初口中,他知道秋老带着秋声仓卒的逃离了京城,甚至来不及回去一超昭国坊小宅收拾东西。他不管他们为什么逃走,但他回来了,他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秋声。 储孟孙下马,牵着缰绳慢慢走到一处竹屋前。放眼望去,这方圆几里内也只有这么一户。屋子算不上新,甚至可以说是破旧,篱笆倒得乱七八糟,屋顶还有破洞未补。他揪着心,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秋声,却又不希望伤重的她,真的住在这种地方。 在他犹疑着敲门时,门突然咿呀一声打开,当他看清走出的人,就是许久未见的秋老时,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秋老也看见他了,可是那张老脸的表情没有变,甚至连皱纹都没有动一下,径自提着水桶,到附近的小溪汲水,连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说。 储孟孙跟在他身后,见他吃力地提起装满水的桶子往回走,想伸手帮忙,却被他闪过,也只能默默地随他回到竹屋前,直到他准备进屋时,才终于忍不住拦住他。 「秋老……」他吸了口气,「我要见秋声。」 「你凭什么见她?」秋老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我……秋老,你既然到商行和储府走了遭,就该知道我和秋声的关系……」 「你和秋声的关系?你敢跟我说你和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提到这个,秋老整个火气都上来了,「如果你真的珍惜秋声,为什么会让她遭受那种对待?」 「是我的错,我应该更注意。我以为商行的人足够保护她,但我没料到储仲孙勾结了捕快……」他心里的悔恨,不是一句话可以道尽。 「那都是借口!栱竖我当初突然离开,造成了商行的损失,现在我女儿用命来抵了,我们秋家欠你的,全还清了!」秋老已顾不得眼前的人在过去他有多敬畏,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儿,差点被这人害死!「至于你和秋声之间……对不起,我们高攀不起。」 「不!」储孟坚决地堵在门口。无论秋老如何责怪,他都要见到秋声!「秋老,你恨我、怪我都是应该的,但拜托你给我个机会向秋声解释、认错,我对她的心没有变,我不希望她永远存着一个我背弃她信任的心结,我要告诉她,我真的爱她!」 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了,秋老盯着他,彷佛想看出他有多少诚意。半晌,秋老讥讽地露出一抹笑。 「好!你要看她,我就让你看!我倒想知道你的话,她听不听得进去!」 储孟孙没听出他话中有话,急忙要他领路。秋老带着他,来到竹屋的最里间,然而简陋的房里即使摆满炭炉,还是抵不住冬日的寒意。 几乎是僵直着身子走到床前,他痴痴地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儿,她原本红润的脸变得苍白,脸颊都凹陷了,嘴唇干涸得出现了白色的裂纹,虚弱到好像快变成透明的,他手一碰就会消失一样。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望见她的当下,他的心都碎了。 「怎么会这样……」在这一刻,他恨储家的每一个人,更恨自己,而且是恨到想杀了每一个伤害她的人。 「你知道吗?当我找到秋声时,她已在你们富丽堂皇的储府里奄奄一息,差点就要走了!」秋老像没看到他的表情,掀起被子的一角,露出一小截秋声的纤手,再拉起她的衣袖,整条臂上赫然伤痕累累。「这是你们储家人做的,就算她已被打得这样了,在我要带她走时,她还是想留在储府等你,因为她相信你会来找她。」 「可你就是这么保护她的?只要想到她受了这么多天的折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又是老泪纵横,几乎泣不成声。「我这个做爹的有多自责、多后悔你知道吗?我应该带走她的!但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到商行?为什么要让她卷入储家的风暴中?」 储孟孙无言以对,眼眶不由得泛红,平时强健的双臂,甚至有些发抖。 这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他当时日夜兼程赶至代州,所以商行的小厮找到他时,他已在代州待了两天,并着手处理东北商队的事。他以为李初会替他照顾好秋声,他以为自己尽快的处理这事,还来得及回去接她。 太多的以为,让他差点失去了她。 排山倒海的恐惧顿时袭来,差点让他站不住脚,脱力地坐在床沿上。他多希望那些伤痕是刻印在他身上。 平时不小心有点伤口就哇哇叫的她,如何承受得了这些? 让她支撑着熬了下来,就是因为她信任他啊!但他却太过自以为是,而背弃了她,辜负了她的信任,他究竟算什么男子汉?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秋老见他似乎快崩溃,却没有任何报复后的喜悦,只是哀叹这世上利字伤人,情字更是伤人。 用手指沾了些水,濡湿女儿干裂的唇,他平缓了下心情才道:「她虚弱到只能喝一点稀粥,硬一点、浓一点的东西只要一吃就吐。要不是有宁王世子的帮忙,我连大夫都请不起……」 储孟孙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该为自己的自大受千刀万剐,秋老不原谅他是应该的,秋声如果恨他更是情有可原。在他得到两人的谅解之前,他连站在这屋里的资格都没有。 他站起身来,退到一边,突然间双膝跪下,无声地向秋老磕了三记响头。 这不是示弱,而是愧疚、是道歉、是悔恨,是永生难忘的痛楚。 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秋老不禁愣了下,但储孟孙没有再多说什么,极温柔地替秋声盖好被子后,随即转身离开了竹屋。 【第九章】 秋家破落的竹屋旁,多了一间茅屋。 数日后,竹屋外的篱笆搭起来了,虽然看起来不太整齐,但至少山上若下来几只野狼狐狸的,应该还挡得住;竹屋破掉的屋顶已经修复,窗户系补得一点风都吹不进去,甚至连墙壁都用糯米和着土,给填得密密实实、稳稳当当,竹屋再也不是一开始那彷佛一推就倒的胆弱模样。 每隔几天竹屋的门口都有人搁着些猎物,有时是山鼠,有时是溪鱼,总之千奇百怪什么都有,有时还会放几包滋补的药材,也亏得送猎物的人在这大冷天的,还能打到东西。 院旁堆满了砍好的柴薪,一旁的小炭炉呼呼地烧着热水,门外放了个大水缸,一个穿着深青色棉布衣的粗壮男人,正由小溪提来一桶桶的水,欲将水缸注满。 这是储孟孙,一个认为自己万死都不足以赎罪的男人,那天他看见秋老辛辛苦苦地提水进屋,便自动自发地揽下这个工作,还放了个水缸让秋老能方便取水——应该说,他揽下了所有工作,让秋老能无后顾之忧,专心地照顾秋声。 接近过年的大冬天里,储孟孙却忙得挥汗如雨,黝,的面容上透着红,不知是被冻着还是热着。突然间,他感到自己被人注视着,往竹屋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秋声房间的窗户大开,她站在窗边,瘦弱得好像快被风吹走般,一双大眼幽幽地看着他。 第二十二章 他放下水桶,大步地走向她,很想出口责难她大冷一不关窗会冻着自己,但那些话却像梗住了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他在窗前停下,不敢出手碰她,怕一碰她就要碎了。「身子好些了吗?」 秋声一听,眼神微黯,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还有伤口没结痂的吗?我再去找大夫要点药?还是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我去帮你张罗?」他又问,语气有些艰难。 她摇头,从醒过来之后,她从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储孟孙只能苦笑,他不确定秋声是在等着他说些什么,或是压根已不想和他说话了。然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会继续为她付出,直到两人之间的感情重新恢复。 「我今天在溪里抓了条鱼,搁在门口,虽然你不喜欢吃鱼,但那补身,你多少吃些。」他找着话题,「你若还不舒服,我便再去抓副药。」 望着他的眼眸,有些湿润,秋声再次无声拒绝了他的提议,这次甚至慢慢地把窗户关上,隔绝了两人短短的接触。 当看不见他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已流干的眼泪,又再次滑落眼眶,心头纠结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为了不让外头的爹发现,她急忙擦掉泪水,试图装作若无其事。 其实,她不想看到储孟孙像个长工般帮她做东做西,她更不想听到他以带着歉疚的语气和她说话。她只希望他告诉她,他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他一直都想来救她;甚至他只要能像以前那样霸道地抱住她,说任何人都不准抢走她,包括死亡,包括她爹、包括势力庞大的储家,她就会再一次心甘情愿的为他等待、为他死。 可是他,一次次的让她失望,他做的一切好像间接在告诉她,他在生意和她之间,舍弃了她,所以他要赎罪。 「既然关了窗户,就不要再站在那儿了,你怎么看,也看不穿窗板的!」秋老无奈地出现在她后方,端着一碗鱼汤放在桌上。「来,趁热喝!你身子还很虚弱,别站太久。」 秋声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我不想喝。」 「不想喝就别喝,我倒了。」秋老作势要将碗拿走。 「别……」一出声她就后悔了,或许是从小省吃俭用的习性使然,又或许明白这是储孟孙的心意,她无法就这样看着爹将鱼汤倒了。「先搁着吧!我……等凉一点再喝。」 「你呀,真没用!」在心里嘀咕着女大不中留。「那男人稍微示好,你就舍不得糟蹋了他的心意。别忘了,他可是为了生意丢下你,让你在储府受尽折磨……」 她即使有怨,也听不太进去别人诋毁储孟孙。「爹,你敢说别人呢,你还不是丢下我跑了?害我被他给抓了去。」 「我的情况不一样。」想到当时的情景,秋老无奈地摇头,「我会走,是二少爷……就是储仲孙派人传话,要我走得远远的不准再帮储孟孙,若我选择留在商行里,大概过一阵子,尸体就会漂在曲江上。」 「你怎么不告诉大当……告诉储孟孙?」秋声听得心惊。那储仲孙居然如此处心积虑想扳倒他大哥。 说到这个,秋老冷冷一哼,「告诉他有什么用?我只是个小小账房,他怎可能帮我?我在储氏商行那么多年,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我曾看过他为了生意,连从小就跟着他的随侍大饼都可以抵押在边荒,只因为他看上了胡人的稀有商品!」 「边荒?大饼曾经告诉我,他一口流利的胡语,就是在塞外学的,脸上还颇有得色……爹,你确定储孟孙将大饼留在边荒,只是为了利益吗?」依她对储孟孙的了解,他应该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即使他曾让她失望,她也坚信他此举一下另有所图,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利益。 「哼!你不要再替他说话了!」要不是储孟孙,他有必要跑出京城躲那么久?要不是储孟孙,他的女儿会被打成这样吗?秋老越想越生气。「储孟孙那家伙不是个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但你还不是一直承受他的情,让他帮忙补屋顶、修篱笆的,他提来的酒、抓来的猎物,你也都吃了呀……」秋声嗫嚅着。 「那是他欠我们的!」秋老也是锱铢必较的人,「你被他害得这么惨,还没有觉悟吗?」 「爹,其实我不恨他。」她的目光又幽幽地望向窗户,「只要他告诉我,他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只是来得晚了,我愿意再相信他,也不会再怨了……」 「哼!我告诉你,他就是生意至上,才会让你吃那么多苦,你别笨了!否则他何必像个奴才一样赎罪?」秋老还是一肚子火气。 「可这也是因为他还重视我,对不对?」她突然淡淡地笑了,只是笑得有点苦涩。「否则我没钱没势,无利可图,他是做大事的人,却为我留在这个鬼地方,做着下人做的事,所为何来?」 「你……」秋老眉一皱。难道储孟孙对女儿的心是真的?那他为什么不及早赶回京城,让秋声在储府被凌虐得不成人形? 即使心里已有些动摇,他仍是嘴硬,而且身为人家爹的他,也不能接受女儿看个男人看得这么重,连他这个爹的话都不听了! 「或许他只是缺个账房吧?」秋老沉下脸,端起鱼汤往外走。「哼!我才不相信他有这么情深意重!你等着看吧,再过几天下大雪,他那茅屋垮了,他铁定待不住了!」 秋老的话一语成谶,没过几天,天空就飘起雪,而且一天比一天大。 储孟孙这下除了要做竹屋那里的活儿,还得替自个儿的茅屋除雪,几乎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他还是能感受到竹屋那里射来的幽怨视线。两人之间像存在着一道无形的鸿沟,他前进,她就会后退一些,所以他只能默默地做,希望能在两人之间搭起一座桥梁,使她愿意再一次让他牵她的手。 今儿个的雪特别大,储孟孙在清理完秋家竹屋顶上的积雪后,自己的小茅屋已被雪压得快要垮下。为了避免今晚必须露宿在雪地,他急忙又回头,小心翼翼地用长梯爬至茅屋顶边。 下着漫天大雪,秋声几乎要看不见他了,但她还是怔怔地望着茅屋的方向,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储孟孙的茅屋塌了。 「不!」惊叫一声,不顾自己身上只有单薄的衣服,她飞快的冲出房间,推开竹屋的门,便往他那里跑去。即使储孟孙在竹屋和茅屋间清出一条路,她还是因路面的冰滑倒几次。 可是身上再痛,也比不上心里的痛,她几乎是挣扎着到了茅屋边,赤着双手就往雪里乱挖。 「储孟孙?你在哪里?快点出来!别吓我了!」她冻得双手发疼,泪水也在脸上结了霜,但她不放弃地一直挖,也不管自己虚弱的身体根本禁不起受凉。「储孟孙!你出来,不要吓我,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好不好,快出来……」 她的哭号被淹没在大雪中,听起来就像动物受伤后的悲鸣,是那么模糊不清、那么哀伤欲绝。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雪堆里突然动了一下,接着储孟孙由里头探出头来。 「秋声!」听到她悲痛的声音,他不顾压在自己身上几十斤重的雪和沾湿的茅草,也不管手臂被木屑划伤正流着血,他费尽全力爬了出来。 在看到她一身单薄时,他急忙脱下身上的棉布,将她兜头一罩,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她先是一呆,接着放声大哭,「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雪压住出不来了……」 「我才真要骂你。你……」他本想责备她不顾自己的身子,就这样在风雪中跑出来,但明白这全是基于对他的关心,他便舍得得让她更伤心了,只能用身体的热度来告诉她,他还活着。「你真傻,我被埋了就被埋了,我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想再看你有什么闪失。」 秋声用力摇着头,泣道:「我不要!我……我并不想看你受苦……你这阵子一直为我和爹做着各种杂事,我都看在眼里,但我不要这样……」 第二十三章 「秋声,那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样呢?你要怎么样,才会不恨我了?」他想,就算她要他在这种天气里跳进河里,他也会二话不说的照做。 「我从来不恨你呀……」他会有这种误解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她从来没向他解释过。「我只是怨,怨你为什么不跟我解释,你一直埋头做苦工,只会让我觉得你是故意不来救我,是心中有愧,为了利益舍弃我……」 「秋声,我不是故意晚回来的。」他紧皱着眉头,想到她为此备受煎熬,心里就极为难过。「事情发生那天,我兼程赶到代州,而你被抓走后,郑管事派来的小厮即使快马加鞭,也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在代州找到我。但当时我走不了,我只要一走,那群东北商人就死定了,货品也会石沉大海。 「我以为凭宁王府的威势,储仲孙不敢动你;我以为他们会怕我秋后算账,顶多只是软禁你。我不知道他会做得如此过分,我也不知道李初会不在京城……」 说到这里,又想到气息奄奄的她,他几乎快说不下去了。 「所以,确实是我的自以为是让你受苦,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太晚回来,我做什么都不足以赎罪。」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秋声觉得心头挂着的那把锁,像在瞬间被他打开了,她觉得自己又有勇气爱他了。「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相信你,只要你早些告诉我原因,你就不用在这种下大雪的日子里做苦工,也不用被雪埋了……」 「你真的太傻、太执着了!」储孟孙回想起秋老说的话。她一直是相信他的,即使在自己快要失去生命的情况下。 面对这样的痴心,即使刚强如他,鼻头也涌起一阵阵酸意。 「你何苦这么相信我?我并没有做到我的承诺,我没有保护好你,你应该要恨死我,应该要让我徜比你更重、更重的折磨才对……」 「不要,我不要!」想到那些天在储府里受到的对待,要是事情重来一次,她宁愿被抓去毒打的人还是自己,不要是他。「你不知道那有多恐怖,他们把我吊在墙上,用细细的皮鞭抽我,我晕倒了,就用水把我泼醒。他们要我离开你,要我交出账簿,我不愿意,他们就继续打。他们要把我打得全身没一处完整,却又不让我死,我当时好痛、好怕,全是因为相信你会来救我,我才能撑下去……」 听到那个死字,储孟孙呼吸一窒,眼眶也随之泛红。她受的苦不是他可以想象的,为什么她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了?明明是他把她卷入这场纷争中,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错。 「秋声,我的秋声……」他哽咽了。她身上的鞭痕他看过,是那么椎心刺骨的痛,硬生生的在他的心上划下同样的痕迹。即使她的伤有好的一天,他的心,仍会为她的伤痕而淌血。 好半晌,他只能流泪却说不出半句话,这段时间里,他经历了她所有的痛,这么深刻又尖锐的感觉,令他不由得在她耳边立誓,「秋声,我储孟孙发誓,会用一辈子补偿你、用一辈子爱你,如果我再让你受到那样的伤,我就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秋声已经泣不成声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她知道自己的心复活了,却心疼他要立下这样的立誓。 两个有情人在雪地里相拥而泣,但不远处将一切都听入耳中的秋老,纵然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有些话,他还是不得不说。 「你们两个傻子!冰天雪地的抱在一起哭什么哭?还不快进屋去!」 竹屋内,炭炉哔剥哔剥地发出声响,经过储孟孙的修补,再挂上几盏他送来的油灯,已不像先前进门时的阴寒,反而显得温暖明亮。 秋声早已换下湿衣,还被告诫要穿上棉袄,储孟孙则换上一套秋老的衣服,让她在身上擦着药,虽然尺寸不合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可笑,但至少能保暖蔽体。 「你们两个是冻坏脑子了吗?这么冷的天,有什么话不能进来讲,非得把自己冻成棒冰,就算是唱戏也太投入了吧?」秋老仍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抱歉,秋老,我只是……只是……」储孟孙心里的激动还未平复,所以不知该怎么表达。「我只是一时忘情,因为秋声终于和我说话了。我以为她一辈子都不准备理我,我之前犯了那么大的错……」 「算了算了,秋声都原谅你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省得好像我老头子很爱计较似的。」秋老挥了挥手。他心里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见到女儿一看储孟孙出事,就不顾自身安危的奔进雪地里,他也只能强迫自己释怀了。 「谢谢秋老。」他很清楚泙方仍有疑虑,不过比起先前的敌视,眼下已经好太多了。 「倒是你也该回去储氏商行了,在这荒郊野地里和我们父女混了这么久,其他人肯定着急,且再没几天就是过年,商行一定忙碌不堪,少了你怎么行呢?」这件事秋老一直挂在心里,毕竟他以前曾是储氏商行的账房,总不希望看到它发生什么问题。 储孟孙沉吟一下,接着淡淡一笑,「那已经不是我的事了。」 此话一出,秋家父女全瞪大了眼,尤其是秋声,亲眼见识过他为了商行的事,不管怎么奔波劳碌、不眠不休都不以为苦。现下他竟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 「你不是才把东北那批货追回来?」秋老忍不住问。女儿为此付出了那么多代价,他怎说得轻描淡写! 「代州刺史已为此付出代价,黄亭儿即使嫁进去,也做不了官家妇了。」储孟孙略去详情不说,「东北商人基于感激,还承诺了商行很多好处,货个也及时送至宁王府,至少在这方面我不需要再操心了。」 「那不就得了!」秋声又想到先前住在商行时,大伙都对她很好,不禁替其他人叫屈。「如果你把事都丢给郑伯或大饼处理,他们会忙死的!而且很多人是冲着你储孟孙的名头来的……」 「不是这样的,秋声。」他大手收紧一下,安抚她的情绪。「在出发来找你之前,我已经把商行还给了储家。」 「什么?!」秋家父女再一次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储氏商行,所以我的对象必须见鬼的门当户对;也因为储氏商行,我可能一辈子都必须面对来自两个异母弟弟的明枪暗箭;更因为储氏商行,我甚至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既然他们这么想要,那我就还给他们!」提到这个,储孟孙的脸色不由得一沉。 「是因为我……」秋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是我的缘故,害你必须抛弃商行的一切吗?他们怎么逼你的……」 「是我自愿的。」如果不是秋老在场,他真想给她一个亲吻或是拥抱,但最后他只是紧紧牵住她的手。都这时候了,她还是事事替他着想。「你怎么不说我不爱江山爱美人?」 美人?秋声粉脸忍不住微红,为受伤以来苍白的脸色添了点好气色。 「你放心,我敢这么做,就代表我有足够的自信让你不跟着我受苦。」他志得意满地一笑,「我储孟孙从来就不是靠储氏商行才有今天,反倒储氏商行还是靠我才能如此欣欣向荣。」 秋老闻言,即使心中仍对他存有芥蒂,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储氏商行在他年轻刚进去时,还只是东市的一家大商行,哪有现在遍及天下各交通枢纽的规模?他看着储孟孙年经轻轻一肩扛起商行,再将它壮大至今,确实和储氏商行打交道的人,几乎是冲着储孟孙这个人,而不是冲着储家的招牌。 「不过,你既然离开了储氏商行,未来怎么打算?」知道他不是个瞻前不顾后的人,但自己总要替女儿打算。「没有未来的人,可不许牵我女儿的手。」 他其实早觉得小两口手握在一起刺眼极了,这储孟孙大胆到在他面前还这么放肆,真以为他姓秋的老了,没力气修理他? 储孟孙闻言,不仅没放手,反而握得更紧。「秋老,你当真认为我会让那些得罪过我的人那么好过?这只是个开始。」虽然话是对着秋老说,但他的目光却是温柔地望向秋声,「我的未来,无论有没有和储氏商行挂上勾,我都会让秋声过着衣食无缺的日子。」 第二十四章 她低下头,羞涩地笑了,不过也没有因在老父面前而害臊的推开他的手。 因为这只手,是要牵着她一辈子的。 默默将两人的浓情蜜意看在眼里,秋老想起储孟孙在雪地里立的誓,更清楚无论贫富贵贱,他这个女儿这辈子都认定了储孟孙,于是只能轻叹口气。 「那你就握紧一点吧!千万别放手了。」 爆竹一声除旧岁,几天的大雪后,终于迎来新年。 乡野里没有热闹的市集,也没有来来往往的人潮,但是为了迎接新的一年,储孟孙还是不顾秋声的阻止,到山里去猎了一些猎物为年夜饭加菜,而秋声也拿着他至咸阳城买来的红纸,磨着老父写了几副春联,将竹屋妆点得喜气盎然。 今晚就是除夕夜,秋声从一早就在厨房里忙着,此刻阵阵香味飘了出来,储孟孙终于忍不住寻了过去。 「今天煮什么好吃的?」他可没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观念,大摇大摆地走近一锅肉汤,伸出手就想去捞块肉吃。 秋声眼捷手快地拍掉他的手。「别吃,还没好呢!到时候烫了你的手。」 「但我饿了。」他很老实地道。从早上砍柴烧水还得除雪,中午只吃了几颗馒头,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就快吃年夜饭了,你再忍一会。」见他耍赖的样子,她不禁啼笑皆非。 「唉,我能不能先吃点点心?」储孟孙直盯着她,突然眉头一挑。 「你想吃什么?」秋声其实也舍不得他挨饿,在心里直盘算着有什么能先给他垫垫肚子。 可惜这男人一肚子坏水,大手一伸就把发愣的厨娘给捞进怀里。 「我想吃你。」语毕,不待她发娇嗔,储孟孙低头吻住了她。 好久没有这么亲密了,不仅秋声一下就沦陷,连他都几乎忘我的享用着她的甜蜜,至使本来就有些热的厨房,因为他们的激情让热度彷佛又升高一些。 储孟孙好想就这么一辈子抱着她不放开。然而厨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踢翻軓罐的声音,两个黏得紧紧的有情人,连忙分了开来。 不过转眼,秋老进来了,恰恰看到他们一人弹向一边的情景。尤其女儿酡红的双颊,几乎不言而喻方才这小两口做了什么。一瞪眼,他哼了一声。 「还不快煮菜,闹个什么劲?等会年夜饭要不能准时开饭,就让你们到雪地里去守岁!」 撂下一句一点狠劲都没有的威胁,秋老摇头晃脑地离开了,走远了才想起方才进来是想倒杯酒喝,直在心里慨叹自己真的老了。而储孟孙和秋声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噗哧一笑。 秋老口头上说归说,却仍留下让小两口独处的空间。看来,他先前的反对不过是做做样子,他们不必再担心了。 不过,秋声和储孟孙也不敢再闹,一个连忙继续煮菜,另一个到前头干活去。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暗,好菜也一道道摆上桌。 只有三个人的围炉,其间却笑语不断。秋老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储孟孙少了以往做大当家的威势,变得随和,加上秋声不时的打诨插料,卖嘴料舌,小小的竹屋里和乐融融。 储孟孙吃了一大块卤肉,忍不住眼睛一亮赞道:「好吃!完全不输给龙凤酒楼的大厨!原来你真的会做菜,还以为你只会吃呢!」 秋声不依地睨了他一眼。「明明只会吃的是你!这几天不都是我煮的菜?也没见你少吃一碗,现在还来调侃呢!」 「所以先前你在商行里称这不会那不行的,全都是装的?」储孟孙趁机揭她的底。 「哪能说是装的呢?」她不仅不愧疚,还洋洋得意地扬起小巧的下巴。「是我够聪明,懂得收敛锋芒!」 听着小两口拌嘴,秋老不禁呵呵一笑,「你这些小聪明,当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商行里每个人都是老经验了,郑管事更不是省汨惊灯。还有那大饼,外人还当他老实,但他可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什么?原来大饼一点都不老实?」秋声瞪大了眼。「好啊!难怪我做什么事孟孙都知道,看来一直坏我好事的就是他!以后有机会见到他,我一定好好的骂他一顿!」 「大饼会讲十几种胡语,还有各省方言都会一些,你确定自己骂得赢他?」储孟孙打趣道。 「我……」她一听,马上摆出可怜样,又逗得另外两人哈哈大笑。 储孟孙爱极了眼下的氛围,瞧秋声在赌气之际,还不忘替秋老和他布菜,而秋老也不时招呼他喝酒,不由得令他有感而发。 「其实,我很羡慕你们家的气氛,还有这些酒菜,是我打出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一顿……」 「少来了!储府那么气派,餐桌上的东西会差到哪去?」秋声压根不信。 「这是一种感觉。」储孟孙摇摇头,「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却和乐轻松,但在储府,除夕时虽围了一大桌子人,却是各怀鬼胎,每年回去过节时,我都很不舒服,菜肴再精致也食之无味,所以我才会干脆以商行为家。」 话说到此,他突然若有深意地望向秋老。 「秋老,突然提起这个或许很冒昧,但我想请求你,能不能让我每年都和你们一起过年?」 听出他话中有话,秋老便狐疑地确认,「你的意思难道是……」 储孟孙一言不发的离座,在他面前跪下,慎重地一拜。「我储孟孙,只拜天地君亲师,第一次我向您下跪,是我有愧于秋声;这一次,我是向您求亲,请您将秋声许配给我。」 没料到他会突然有此一举,秋声惊讶地摀住嘴,感动的泪水瞬间盈眶。 他真的要娶她了?不管有多少人说他对她只是一时兴起,他的承诺只是戏言,她都告诉自己和别人,她相信他。直到他真的求亲了,她才发觉自己对他的信任,也是筑在强大的不安及害怕之上。 可从今以后,她不必再担惊受怕了,天大的事有他顶着,他宽厚的臂弯,将是她专属的。 极大的喜悦和惊诧,令秋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而狂喜之中,爹的反应却让她有些七上八下。 细细观察着储孟孙,秋老并不质疑他的真心,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当初秋声和你相爱,便受到储家百般阻拦,之后甚至还被抓进储府,险些把小命也给丢了。如今情势并没有改变,你甚至不是储氏商行的大当家了,我怕同样的事会再重演……」 「情势没有改变?不,秋老,这些天和你们待在这里,我可不只是干活和打猎这么简单。」储孟孙并不多解释,反正时候到了,他这阵子做了些什么,他们就会明白。「总之,你也知道我的个性,我不会让自己一直处在不利的情况下。」 「是这样吗?」他仍迟疑着,望向女儿。「你……」 「我不怕!」秋声连忙表明,但一开口就察觉自己太过急切,不禁微红了脸。 秋老见状,感慨的摇摇头。他本想问问女儿意思,结果她倒是直接以行动表明了心迹呐。 储孟孙也觉有些好笑,但现在不是笑的时候,而且他要的可不只是私订终身而已,而是能受到众人的祝福与承认。 「秋老,为了让你放心,我储孟孙保证,绝对用八人大轿,风风光光地将秋声抬进储府大门。而且,我会让储家的每个人,心悦诚服地承认她为当家主母!」 【第十章】 元宵过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正在劈柴的储孟孙,看到驶至竹屋前那辆华丽的马车时,眉头马上一皱,扔下斧头便走了过去。 不出他所料,不一会,马车上下来了储季孙,接着是锦绣,最后则是雍容华贵的储老夫人。 他望着他们不发一语,也没有招呼他们进屋的意思,几个人就这么对峙着,突然间,竹屋的门打了开来,听闻马车声而走了出来的秋老和秋声,怎么也料不到找上门的会是这些人,不禁双双一怔。 空气诡谲的凝结着,秋老知道他们必是来找储孟孙的,而且连储老夫人都出马了,只怕原因不单纯,只不过他对储家人着实没有好感,冷哼一声又转身回竹屋。 储孟孙也转身进茅屋,压根就是不想理会他们的样子,令储老夫人不禁气结。 第二十五章 「瞧瞧他们那是什么态度!」她气得捏紧了手绢。 「奶奶,别忘了我们今天来是做什么的。」储季孙提醒她。 储老夫人顿了下,随即敛了几分凌厉,径自走进了茅屋,此时储孟孙正坐在桌前,她也不客气地让锦绣清理了下他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 环顾了下周围环境,她一脸鄙夷。「这种地方,也能住人?」 「没人请你们来。」他淡淡地回道。 「我会来,是看在我们还有些祖孙情份。」有求于人,储老夫人即使不悦他的态度,但并未当场发作。「你先前一时冲动离家,这阵子应该吃足了苦头。我这回可以不和你计较,接受你回来储府,继续在储氏商行做事……」 彷佛听到什么荒胶的提议,储孟孙讥讽地一笑,「当初是我不想留,现在我也并不想回去。别以为我待在这里,就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恐怕是你们有事求我,才会纡尊降贵到这个地方来吧?」 被他一堵,储老夫人语塞,一张老脸因为恼怒都涨成了猪肝色。 储季孙知道要威风一世的祖母向个小辈低头,着实也为难了她,而他横竖也叫储孟孙一声大哥,既然有事相求,又有什么拉不下脸的,便老实地道:「大哥,事情是这样的。自从你走了之后,二哥接下了商行,但很多分行的管事都不干了,商行里一片混乱,没人要听二哥的。」 「依储仲孙的个性,他应该马上换了自己的人马不是吗?」储孟孙冷笑。 「是这样没错,可是……」胞兄的作为,连他都羞愧到难以启齿,支吾了下,才选择性的回答,「二哥换上的那批人,简直都是饭桶,做不好事也就罢了,成天想占商行便宜。已经很多人退了商行的货,宁可赔钱也不和商行做生意了。」 「那是储仲孙没本事,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自己一手壮大的商行被搞得乌烟瘴气,他储孟孙居然还能气定神闲! 储季孙也有些急了,索性摊开来讲,「因为大家只想跟大哥做生意啊!二哥在外头的名声太臭,没人要相信他,而且二哥在接下商行后,变本加厉的花天酒地,谁的话都不听,甚至奶奶劝他,他还相打她……」 闻言,储孟孙不由自主地往祖母的方向看去,只见她有些难堪地别过头,本能地回避了他的视线。 话讲到这个份上,他认为也到了谈判的好时机。其实这些天来,商行发生些什么事,他是一清二楚,之所以不动声色,只是想看储仲孙究竟能胡来到什么程度。而储家人会来求他,也在他意料之中。 「你们要我回去可以,但我有条件。」他这就看看,奶奶是要商行败在储仲孙手上,还是同意他的条件。「第一,我回去主持商行后,你们任何人都不准再干涉商行的事。第二,我要明媒正娶秋声进储府,婚礼的排场,不能比当年爹娶正室时还小。」 「那怎么可以。」储老夫人直觉就想反对。 储孟孙闻言,冷冷一笑。「那就请回吧。」 说完他也不啰唆,起身便走出茅屋,回到院内继续劈他的柴。 屋内三人全都傻了眼,想不到他会完全不讲情面,不过忆及过去他们如何对待他,甚至如何对待秋声,三人都百感交集地说不出一句话。 好半晌,储毛夫人叹了一声,带头离开了茅屋,储季孙及锦绣则是默默跟在后头。然而才出茅屋,映入眼帘的一幕又不禁令他们驻足细看。 储孟孙才劈了一会柴,额际已冒出汗水,一旁的秋声拿着条帕子,温柔细心地替他擦去汗珠,而秋老此时由竹屋走出,端着一碗冒着热烟的东西,要他喝下去,他接过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其实大哥住在这儿也不错……还有人这么照顾着他……」储季孙不禁脱口而去,语气有些羡慕,然而一出口便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又闭上嘴巴。 储老夫人将这一切全看在眼里,不禁回想,她曾这么照顾过长孙吗?而他,曾在她面前这么笑过吗? 没有,一次也没有。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只顾溺爱着仲孙和季孙,至于孟孙,她几乎没付出过几次关怀。 突然间,储老夫人心底五味杂陈,觉得这个地方她待不下去了,便示意储季孙和锦绣搀她上马车,一行三人缓缓离开。 储家人来拜访后没几天,这日储孟孙突然直盯着秋声看了大半晌,接着拎她上了马,往京城的方向直奔,弄得她一头雾水。 「我们要……去哪里?」坐在马上,秋声被风刮得面颊生疼,连话都不好说。 「你瞧瞧你这身衣服穿多久了?我今儿个带你去添点新衣服!顺便帮秋老也置办些。」储孟孙边说,边把她的头按进怀里,免受风吹。 过了未时,他们终于回到京城,草草吃了点东西后,他便带着秋声来到东市里最有名的云织坊,准备替她好好地挑几件新衣。 然而两人才走进去,什么都还没说,老板早已眼睛一亮,殷勤地迎了过来。 「储大当家?您这阵子究竟哪里去了?」老板也是个嘴碎的性子,一见到人便说个没完。「唉,自从储氏商行换了当家,最近都没人敢跟商行做生意喽!前阵子隔壁饭馆的掌柜说,他去商行批的山伏苓,居然有一半以上都长了霉!哪有大当家您在时的水平呢?」 一旁有几个储氏商行过去的客人,听到老板的抱怨,又看到了储孟孙,急忙挤过来附和,「是啊是啊,少了储大当家的商行,还有谁要去呢?尤其是新接大位的储家老二……不是我要批评,大当家呀,您家那个老二……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常常出尔反尔,要不就胡乱开价,这、这谁敢跟他做生意?」 「而且听说您家老二,昨儿个闹出事了?」云织坊的老板突然压低了声音。 那位客人也跟着说:「对呀,天大的事呐!不知道县衙敢不敢办他?」 秋声听着这些蜚言流语,有些疑或地用眼神询问着储孟孙,后者只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沉稳的模样彷佛他早就知道这些消息似的。 才说到这个话题,突然街上传来鼓噪声,几名捕快押着一个人经过,后头还浩浩荡荡地跟着一串人,闹烘烘地讨论。 秋声也好奇地往外看,一瞧立即倒抽了口气。「大当家……啊,不,孟孙,那被押着的犯人不是……不是储仲孙吗?」 储孟孙淡淡地撇去一眼,恰恰和某个捕快的目光对着正着,他凌厉地给予一个眼神后,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别管,你去试试这件衣服。」 他拿了一件湖水绿的织锦襦裙,硬塞给秋声,云织坊老板也机灵,连忙叫出女裁缝,带着她进到里间换衣服。 喧闹的人潮经过了,店里的人继续招呼的招呼,购衣的购衣,没人再提起方才看到的情景。可惜云织坊老板想息事宁人的愿望终究落空,县令突然带着几个捕快上了门。 老板急忙挨过去,陪笑地道:「县太爷何事光临?要买衣还是制衣?」 「走开,我们不是要找你!」其中一名捕快将老板给推开,又对店内其他人吆喝。「全都离开,大人有事要办……」 「够了!」储孟孙突然冷冷地开口,所有人都为之噤声,包含身上还穿着官服的县太爷。「老板,这群人是来找我的,能否辟间内室让我们详谈?」 「当然、当然!」老板冷汗都飙了出来,连忙叫伙计清了房间,把这群人给送了进去。 储孟孙和县令一进门,其他人立刻退了出去在外头等。 原本站得直挺,一脸刚正不阿的县令突然哈腰,一脸尴尬地笑道:「大当家,方才捕快告诉我看到你在云织坊里,我案子都还来不及办,就先赶来找您了。」 不发一语,储孟孙人是淡淡地盯着他,让县令的冷汗更是直流。 「实是因为……因为……当初捕头到商行去提人的那桩事,真是我对不起您啊!这……那名捕头是新来的,搞不清楚状况,随随便便就听见了储仲孙的话,才会发生那种事。如今那名捕头已补我革职了!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第二十六章 没多理会他的道歉,因为储孟孙早对情况了如指掌,他在京城甚至各道建立的情报网,可是出乎任何人想象的严密。「储仲孙被你们抓了,他犯了什么事?」 不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县令急忙回道:「他在青楼里和人发生冲突,因为对方不和他做生意,结果打死人了,而那人还是望族之后……唉,商行还是得由大当家您来主持才行……」 「够了。」储孟孙制止他继续给他戴高帽。「他会被判什么刑?」 「偯照律例,杀人者偿命……」 「即使他是储家的二少爷?」 「啊?」县令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但若是情有可原,或许可以判个流放之刑,这刑期……二十年您说如何?」 「县太爷办案自是秉公处理,何须问我这升斗小民。」储孟孙微微一笑。 他估计储府马上就会有人来找他了,放过储仲孙一条命,是看在过世父亲的份上,否则储仲孙伤了他心爱的女人,该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谢罪。 县令又寒暄了几句,便急忙赶回县衙去处理储仲孙的案子,而储孟孙一回到店里,才发现秋声早已换好新衣等在那儿。 他眼带欣赏地小了过去。「很漂亮,很适合你……」 「少来!」她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刚才应该又『忙』了不少事吧?我怀疑你带我回京城,根本是另有目的,而不是特意为了替我添置新衣。」 「秋声,我发觉你越来越聪明了。」储孟孙失笑,「我方才,可是替你报了大仇,还完成了你的心愿。」 「什么仇?什么心愿?」她觉得自己又被他推入五里雾中。 才这么想着,外头又有马车停下的声音,在秋声瞪大的双眼和储孟孙笃定的冷笑中,储老夫人和锦绣下了马车。 奶奶一向很注重仪态,六十多年纪仍保养得如五十许,然而他注意到奶奶原本染得墨黑的发丝几乎在几天之内变得斑白,脸上皱纹遍布,呈现出他从没见过的憔悴老态。 他的冷笑慢慢收起来了,眉间也越来越拧,心中浮起一股难以解释的窒闷。 没多说废话,储老夫人笔直走到他面前,先是深深地看了秋声一眼,接着长叹了口气,用着沙哑无力的嗓音道:「孟孙,我答应你所有的条件,你回来吧!」 储孟孙回到储氏商行后,短短十天,先前不愿在储仲孙手下做事的管事及伙计们纷纷归位,商行流失的生意,也慢慢地回笼。 至于秋家,也从咸阳的乡间搬回昭国坊里,原本秋声并不想再和储孟孙以外的储家人打交道,但为了拿回她遗失在储府的雪白貂皮围脖,她还是只身来到储府。 储老夫人也打量着她,经历了这么多事,虽然对秋声称不上多喜欢,然而也存不了什么恶感,毕竟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她在储府受了许多苦,而她却没有图挠孟孙回来。 「你……」示意锦绣将貂皮还给秋声后,她才若有所思道:「挺有勇气的。毕竟这里给了你那么惨痛的阴影,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踏进储府了。」 「其实,我还是很怕。」她老实地回答,「但我还是要来。因为这围脖是孟孙送我的第一样东西,我不想失去它。何况,这里是孟孙出生、成长的地方,我想和他一辈子在一起,就要试着接受,总不能永远害怕。」 储老夫人苦涩地一笑。「那孩子送过我午百种贵重礼物,比起来,你那件貂皮算不得最贵重,但相较之下,你却比我这个老太婆更懂得珍惜他的心意,是我对他们母子的错待,让他彻底对我这个奶奶失望!」 一直到了今一灰她才想通一些事,她也知道若不是孟孙施了些力,仲孙恐怕不只流放,而是要被拖到午门斩首了。 「今天如果孟孙送我的是颗石头,我一样会来,我在意的,从来不是貂皮的价值。」秋声强调。她虽然爱钱,却也知道金钱并非万能,真心更是拿钱也买不到。 「我过去讲求门当户对,并非真的那么嫌贫爱富,只是怕财势不能匹配的人,看中的是储家的财势……」储老夫人有感而发。 「但山西黄家那么有钱,还不是暗中陷害孟孙和商行?所以穷有穷的志节,富有富的不肖,不能以贫富一概而论的。」 这番话说得有些直接和失礼,但秋声只是单纯地想说出自己的心声。 「我喜欢的,从来只有孟孙这个人,不管他今天是什么地位。其实,和他在咸阳乡间那一段生活,是我最向往喜欢的,但我不能让他为我折断羽翼,他该是凌空飞翔的大鹰,所以就算他最后仍选择回到储氏商行大展拳脚,我依然会陪着他。」 听到这番出自肺腑的话,储老夫人沉默下来。想当年,她嫁进储府,双方都不是富贵人家。陪着丈夫胼手胝足建立储氏商行那段日子,她也是无怨无悔,是以秋声这番话引起了她很大的共鸣。 不忍见老人家神情黯然,秋声不禁语重心长地道:「老夫人,我知道当初将我关在储府里时,日夜施虐伤害我,是储仲孙的意思,你也被他蒙在鼓里。」 有些讶异她会提起这个话题,储老夫人抬眼直视着她。 「我逃出去之后,也想了很久。」她笃定地回视。事实上,她接下来要说的,也是她有勇气在没有人保护的情状下,敢只身回到储府的原因。「锦绣朝夕陪在老夫人身边,不可能离开太久老夫人还不知道,当初她帮着我爹救我出去,其实是老夫人默许的,对吧?」 没有摇头,没有出声,储老夫人默认了秋声的猜测。当初她听到锦绣转述秋声被仲孙凌虐的惨状时,就开始后悔让他抓人回来,然而错已铸成,她又不可能揭发孙子的恶行,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让锦绣去把人放了。 想不到秋声居然机灵到连这点都猜到了?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能接受这样一个孙媳妇。 只是……孟孙虽然回来接掌储氏商行了,但他还会认她这个奶奶吗? 「老夫人,如果我猜对了,我只能说,您包庇储仲孙虽然情有可原,却显得太过偏心。孟孙一样是您的孙子,您为什么不能多疼爱他一些呢?」秋声忍不住替储孟孙抱屈。 储老夫人长叹了口气,「经历这一切之后,难道我还看不透吗?现在是孟孙那孩子不接受我,就算我试着想亲近他,也太晚了。是我自己不明事理,让仲孙给蒙蔽,又太名着嫡出庶出的差别。」 「现在想想,不都是自己孙子吗?他们会有今天不和的情况,仲孙会弄到被流放,其实都是我的愚昧和错误造成的。我猦后悔,秋声,我真的很后悔……」 说着说着,她眼眶都红了,在那头斑白头发的衬托下,落下的泪显得更凄凉、更心酸。 秋声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夫人,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令老夫人后悔的是难以修补的祖孙情,自然必须由孟孙来解套,但依孟孙的硬脾气,恐怕他真的会恨老夫人一辈子。 偏厅内几人相对无言,储老夫人静静地让锦绣拭着眼泪。此时,偏厅的门突然无声地被推开,储孟孙大步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眼光都望向他,只见他走到秋声身旁,看都没看自己祖母一眼。 「怎么到储府也没告诉我?走了,该回去用膳了,伯父在等着呢!」他口中的伯父自是她的父亲秋老了。 秋声还看着储老夫人,手却已被他牵起,整个人踉踉跄跄地被拖着走。 在两人就要走出门外时,储孟孙突然停步,头也不回的淡道:「奶奶,储仲孙被流放,你剩下的唯一嫡孙,我已经在商行替他安排了适合的位置,能不能做好就看他自己了。」 储老夫人的眼中突然冒出一丝光亮,但这绝不是因为嫡孙有了出路,而是她感受到长孙若有似无的善意。 「另外……」储孟孙带着秋声离去前,又轻轻地撂下一句,「您有空的话,改天一块用个膳吧,储府太冷清了。」 小两口走远了,在这外表宏伟古朴的储府里,一个悲喜交加的老人家和丫鬟,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尾声 【尾声】 储府要办喜事了! 储家的大少爷储孟孙,即将迎娶前账房秋老的女儿秋声。婚礼办得风风光光,光是聘礼就装了十二辆马车,由储孟孙领着来到秋家迎娶。 八名身强体壮的轿夫抬着一顶华丽的轿子,将新娘子秋声迎入轿,接着储孟孙驾马在轿边绕了三圈,循着古礼先回了储府,新娘子的花轿才浩浩荡荡起程。 来到储府,光是完成繁琐的礼节,就让两个新人晕头转向,不过在场的众人显然不在乎,难得可以取笑储大当家,也难得可以见到如此多的达官贵人齐堂祝贺,盛况比之储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储老夫人简直比自己过寿还开心,一身大红衣袍,显得容光焕发,一扫之前的阴霾。 终于,两个新人被送入洞房了,秋声听从商行里大婶们的教导,乖乖地坐在喜床前不动,但等了两个时辰,她浑身酸麻,几乎要受不了了。 竖起耳朵仔细听,新房静悄悄,好一会,还是没有人进来的声音,她心一横,决定把红盖头取下。 就在她小手刚摸上红盖头边时,门咿呀的一声被推开,吓得她连忙坐正,红盖头都歪了一边。 进门的储孟孙看得想笑。「你似乎想自己揭下红盖头?这么迫不及待想当储夫人吗?」 「呼!商行里的仆妇教我动也不能动,累死我了,人家也不想嘛。」秋声娇声抱怨着。 摇着头,储孟孙好心地取来秤杆,替她揭去红盖头,红扑扑的脸蛋化着精致的妆,在已略有酒意的他看来,格外动人。 不过秋声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思,坐了一晚她渴得要命,看到桌上用葫芦飘装着水,便想举起来喝。 「等等,这些东西不是让你牛饮的。」储孟孙「满腔热血」全让她无心的动作打散,只觉好气又好笑。「这可是我们的合卺酒,必须一起喝的!喝完时,我那一半还不能和你一起放着,必须倒过来才行!还有这桌上的果子也要一起吃,千万别觉得饿就一个人吃了……」 「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听他叨叨絮絮地说着,一副很熟练的样子,秋声不见好奇起来。 「谁像你试穿嫁衣像在玩,大婶们教你时在打瞌睡,难怪你都不懂!」他没好气地轻捏她的颊。「所以我只好替你听全了!」 秋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他将礼数做全了,才不解地继续方才的话题。 「不过我总觉得那些大婶里,多了一些新面孔,有一些人却不见了,是去哪儿呢?」毕竟曾相处过一阵子,都有感情的。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那么干脆地放弃了储氏商行?」储孟孙意味深长的神秘一笑,「把我们行商路线外泄的,是储仲孙买通的内奸,但我不想随便怀疑商行里的人,便主动放弃让储仲孙接手,这么一来,谁是忠于我的,谁是他安插在商行里的人,便一目了然,所以自然有些熟面孔不见了。」 「我以为你当初放弃商行,是真的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秋声瞪大了眼,气到腮帮子都彭了起来。 「噢,当然,我为了你可以放弃一切,储氏商行算什么?」他自知失言连忙补救,不过看这样子,新娘子恐怕气得不轻,唯今之计只有来那招了。 不待秋声再多言,他一把将人搂过来,深深吻住她,另一手抚摸着她的窈窕娇躯,只可惜她的大红嫁衣盘扣繁琐,费了他一番心力,不过一番缱绻与交缠,也令两人气喘吁吁,意乱情迷。 终于,两人的衣衫落了地,秋声心知这一回自己真要成了他的人了,储孟孙一手解开了她的发髻,将她抱上喜床,就要掩上喜帐的,她羞答答地拉起锦被遮住自己,红着双颊问道:「你不吹熄花烛吗?」 「这花烛要燃一整晚的!象征着我们婚姻长长久久,也象征着你相公我日后生意发达,这样你还要熄吗?」储孟孙半真半假地扯着。虽说花烛真要燃一整晚,个中原因他却不甚了解,坚持不吹熄,只因他想看清她每一寸雪肤、每一个表情。 秋声不再多言了,藕臂一伸,将自己献上。 喜帐放下,从今而后,他们将迎接的,是相互扶持的全新人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属于有情人的幸福未来,才正要开始。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主子的克星之一《嗜钱账房》; 02、主子的克星之二《美人书僮》; 03、主子的克星之三《巧舌酒娘》。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