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漓吟》 楔子 胤月王朝,天崇一十三年。 当朝皇帝龙体欠安、少理政事,朝中群臣结党,渐出现派系夺权之纷争,其中以舒夜王莫彦与相国文致远一党最为势大。 为抑制一党独大、免去朝堂动荡,明夜王莫非与北疆守卫湛夜王莫毅联手,囤积山西一省之钱粮,控制北疆百万兵士,与舒夜王一党遥相抗衡。 两派相争,朝堂中纷乱虽起,但终取得一线平衡。 第1章 初春时节,雨丝绵绵密密地落下,打在青石径上泛起一层水润光泽。 这是上京城里的一条寻常小巷,两边开着些零杂店面,大多以经营字画纸砚为主。整个巷子溢出股浓浓的书卷味道来,夹杂着迷蒙春雨甚是文雅宜人。 一乘小轿冒着雨丝而来,平稳快速地进入了巷道。抬轿子的四名轿夫明显训练有素,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迅捷如飞,不多时便穿过了小巷,停在尽头的一间店面前——水墨阁。 不起眼的两层阁楼,门上悬了块乌木牌匾。 “爷,水墨阁到了。”一名护卫恭敬弯腰,将紫缎轿帘掀起。 “嗯。”随着慵懒嗓音,一个男子走了出来。 满头黑发用根精致的紫金簪束起,斜挑的浓眉下是一双狭长眼眸。眼神湛亮而淡定,显出与常人不同的尊贵气韵。 这是个极为俊美也极为优雅的男子,最多不过二十六七岁。 “水墨阁。”立在轿旁,男子的视线定在那块斑驳牌匾上。半晌后,微显凉薄的双唇掀动,低低念出三个字。 水墨阁,上京城中颇有名气的古玩店。 阁内以经营字画为主,卖一些前人真迹,也顺道出售一些赝品,供附庸风雅的人玩赏。 据说水墨阁中出售的赝品几可乱真,若非高手断然分辨不出,在上京的文人雅士间颇有流传。只是想不到,水墨阁竟是坐落于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中,连门面也是如此狭小。 不但狭小,甚至还有些陈旧! 男子双眉微敛,探究的神情略略转成了怀疑。这么一间破旧小楼里,真能找到他所需要的吗? 静静站立一刻,男子才抬步往水墨阁内走去。因为春雨连绵,店内并无顾客。男子的视线便自然而然落在了店堂一角,那个唯一的少年身上。 少年看起来只十七八岁模样,穿一件淡青色的书生衫,身形很消瘦。他正侧身站在一幅水墨修竹前,将那卷轴上的浮灰细细拭去。淡青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细弱白净的手腕来,衬着纸上墨竹,那种清雅与纤瘦竟是跟修竹不相上下。 难道这么一个又瘦又小的少年,便是名动上京的兰清漓? 男子面上神色不动,但双眉禁不住皱得更深,盯视少年一刻后,开口道:“兰清漓?” 语声低缓略带沙哑,马上惊动少年,快速地转过头来。 看清少年的面容后,男子微微一怔。少年不但身姿清秀,连面容也清秀到了极点。淡淡的眉、淡淡的唇,整张白皙干净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引人注目,像两颗晶莹剔透的墨色玉石,一下子便夺去了旁人所有的注意力。 对着这么一双眼睛,男子心底的怀疑忽然消去了。寻常俗人,绝不可能有这样一双明亮又璀璨的眸子! 少年见男子容貌俊雅、气度尊贵,便客气地微笑点头,“是,小生正是兰清漓,敢问这位公子前来有何见教?” 男子唇角微扬,道:“见教不必,在下只是听闻兰公子对于书法很是精通,想请公子为我做个笔迹鉴定。” 善于临摹的人,必定也善于笔迹分辨,这是最最起码的入门功夫。 听到赞赏,兰清漓忙客套道:“清漓技艺拙劣,不敢得公子称赞。” 男子微笑,“兰公子何必客气,这上京城中若是连你都技艺拙劣,那我便再也找不到旁人了。” 男子的措辞虽然温雅有礼,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好像天生便是那种惯于发号施令之人。说着,便伸手入怀取出两张写满字迹的纸笺来。 展开后,一张是略显薄脆的寻常书信用纸,色泽已经有些泛黄。另一张却甚是崭新厚实,淡黄纸张上有一道道暗红竖线划过。 兰清漓望了一望,面上顿时现出惊疑神色,因为那张厚实字纸显然便是官府公文的模样。 “兰公子,请为我细辨一下,这两张纸上字迹是否为同一人书写。”男子踏前几步,将两张字纸拿到了兰清漓面前。 男子身形修长,站在兰清漓身前要比他高出小半个头,顿时让兰清漓感觉到一阵莫名压力。 唇角微笑慢慢消失,兰清漓伸手接过略瞧了瞧,对着男子摇头道:“非常抱歉,在下只对几个古人字迹有研究,对于常人所写的书信却是不善分辨。” 兰清漓不想与官府中的任何人、任何事扯上关系!所以他的视线只在纸上略停了停,便转了开去。 男子见状,脸上笑意未改,眼中神情却是微微一沉,缓声道:“怎么,兰公子是不肯赐教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店堂中的气氛骤然阴冷了下来。 兰清漓两道秀长的眉轻轻皱起,依然摇头道:“这位公子,请恕小生才疏学浅,实在是……” 未等他说完,门口忽地传来一阵呼喝声。 兰清漓停口往门外看去,只见是个衣饰华丽的中年人想要进水墨阁,却被那几个跟随尊贵男子而来的护卫拦在了门外。一名侍卫正拔出腰侧长剑,指着那中年人胸口冷喝道:“什么东府台西府台!当朝明夜王爷在此,一切闲人免进!” 护卫的脸色冷厉,话语间更是毫不客气,那位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大老爷听后却马上吓得脸色煞白,两脚发软奔了开去。 见状,兰清漓心底一颤,顿时知道这回是麻烦找上身了。他虽然不怎么出门,但当朝的明夜王却还曾经听闻过。 明夜王莫非,掌管大理寺。 传说中,是一个绝对冷酷无情的男子! 真想不到,那么尊贵的一个王爷,居然会屈驾到他的小小水墨阁来!更想不到,堂堂的一个王爷,会要他这种小人物来帮忙做文书鉴定! 兰清漓慢慢收回手,小心地将那两张纸托在掌心,然后弯腰俯身,低下头恭恭敬敬道:“小生无礼,不知明夜王大驾到此,罪该万死。” 莫非看着兰清漓曲下身去,在自己脚边跪拜行礼,隔了半晌才淡淡道:“死罪倒也不必,只要你肯好好为本王鉴定便可。” 兰清漓听后却并不起身,依然跪在地上,将那两张纸笺托在额前,低声道:“小生不敢欺瞒王爷,实在是小生技艺拙劣,不堪为王爷分忧。” “哦,是吗?”莫非注视他隐在纸笺下的光洁额头,面上微露冷意,“兰清漓,你可知现在手中所捧为何物?” “禀王爷,这是……官府公文。”兰清漓的双手微微一抖,低垂的修长羽睫顿时如同蝶翼般颤动。因为,他已从莫非的语中听到一丝隐隐杀气。 这个尊贵到不可思议、也优雅到不可思议的男子,一旦动了杀机竟是如此骇人!果然不愧掌管大理寺多年。 “你既然知道那是官府公文,可知若是让寻常百姓见到,依照朝廷律法会怎样?”莫非的杀机一释即收,语中再度有了淡淡笑意。 可是这股笑意,却要比方才的杀气更让人紧张。 小小的店堂顿时陷入短暂沉默中,一刻之后,才听得兰清漓低声回道:“禀王爷,百姓如果私窥公文,便是死罪。” 莫非点点头,轻笑道:“你既然这么清楚,那就不必再推托了。若你肯为本王鉴定,说不定今日还能留得性命。” 若不能的话,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兰清漓从头到尾都在拒绝,莫非怎会不知?可是他还要借用兰清漓的才能,所以并不急着治罪擒拿。而且,若要将这么一个文雅如竹的少年变成死人,会很可惜呢! 兰清漓暗叹一声,心知再也躲不过去,只得低声道:“是,王爷,小生定当竭力而为。” 他急着送走莫非这个凶神,马上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莫非退到一旁,看着兰清漓将那两页纸张平平摊放到书案上,然后点燃一盏油灯,细细地察看对比起来。 因为雨天阴暗,这小小厅堂里的那团晕黄光亮便显得愈加明亮,照在兰清漓发上衣上,泛起一层柔和光晕,更显得他肤色白皙、发色墨黑。 而兰清漓伸出衣袖外的一双手,更是白皙到毫无瑕疵。如用上好的和田美玉雕琢而成,修长、洁净、纤秀。 这样的一双手,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只是个青涩少年!若变成女子的话,那该是如何秀雅宜人? 莫非静静地将视线投在兰清漓身上,眼底不由泛起些微笑意。 如果兰清漓是女子,怎会存身于这水墨阁中?怎会有闻名京城的无双技艺?又怎会在他面前镇定自若、胆大推搪? 而且,兰清漓虽然身姿瘦弱,但全身上下半分脂粉气也无,仅有的,也只是浓浓书卷气而已。 这样的一个灵慧少年,绝不是世间任何女子能改扮! 不多时,兰清漓抬起头来望向莫非,轻唤道:“王爷。” “怎样?”莫非挑一挑眉,走上前与他对立。 “禀王爷,这两张纸上所书俱是楷体,落笔苍劲有力、结构硬朗平直,粗看并无不同之处。但仔细看去,还是有些许差别的。”兰清漓一边说一边看向莫非。 “哦?有何差别?”莫非眼中快速光芒一闪,若不注意,简直无法察觉。 兰清漓将手指向那张信纸,道:“请王爷细看,这写信之人想必性情刚直,所以字体偏大,而且每次写到字末都会习惯性地顿上一顿,加重力道。因此信上字迹收尾处,墨色都要较别处浓重,出现些许凹痕。” 说到此处,兰清漓似是兴起,居然忘记莫非身份尊贵,拉住他的手指便往那信纸字迹上探去,道:“请王爷闭上双眼,细心感觉。” 莫非点点头,依言闭上双目细细探触。摸索半晌后,果然感到指尖一点磨砂凹陷,的确与别处不同。 莫非睁开眼,瞧着兰清漓微笑道:“不错,确有此感。” 他的手依然落在那信纸上,并没移动。感到兰清漓手指上微微柔滑凉意,感觉甚是舒服,一时间竟然也不想移开。 兰清漓却收回了手指,指向那公文,道:“再请王爷看这公文上字迹收尾处,虽然也比别处墨色浓厚些,但却是刻意模仿为之,并非发自肺腑的一股气蕴,所以只能做到形似,而非神似!” 莫非依言注视公文良久,又探出手指,往那字迹上抚去。 这一次不必兰清漓提示,他已自行闭紧了双目,细心感觉。良久后,两道浓眉慢慢舒开,薄薄的唇边也似乎带上了一丝笑意。 “怎样?”兰清漓微笑询问。 “果然不错,这公文上凹陷之感要比那信纸上轻淡许多。”莫非点点头,一张俊雅的面容上神色平和,先前那些阴冷杀气好像从没存在过。 兰清漓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道:“是的,王爷。所以小生猜测,这份公文之中所述各项,恐怕是有人模仿那山西布政使王穆直的字迹,刻意伪造官银数目……” 说到一半,兰清漓心底猛然一惊,连忙收口。 他刚才专心察看字迹,虽然并没怎样留意公文内容,但无意间仍是记了几句在脑中。此刻心头一时纷乱,竟将公文上字句道了出来。 寻常百姓窥看公文已是死罪,他现在妄论公文,更是死罪中的死罪了! “嗯,只是猜测那字迹是有人模仿吗?”莫非看着兰清漓,却并没出言斥责。 兰清漓定了定神,道:“是,王爷。小生并无实际证据,最多只能猜测而已,毕竟……” “毕竟什么?”莫非眼中光芒猛地一盛,逼视向他。 兰清漓吸了口气,慢慢道:“毕竟这信件与公文隔开数年之久,写信之人或许是因为年老体衰,才导致公文上字迹劲气不足、收尾乏力也是有的。” 莫非闻言垂下双目,将那案上纸张慢慢收了起来,放入怀中。 兰清漓一时看不到他眼中神色,不由屏住呼吸,袖中双手也微微紧握了起来。 静默中,莫非抬起头来,盯着他一字字道:“我不管那王穆直是年老体衰还是怎样,我只要你肯定,这两纸字迹确有不同之处!” 一瞬间,整个店堂里好像是三月飞霜,森冷到了极点。 莫非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若是兰清漓敢多言,恐怕唯有一死。 垂目敛眉,兰清漓低声道:“是,王爷。”眼前的男子喜怒无常,实在不是他能预测的。 莫非淡淡点头,身上寒意敛去,道:“那就好。” 转过身,莫非往门外走去,那模样好像已经放过兰清漓。但是刚刚走到门口,莫非却又回过身,对着兰清漓淡笑道:“你既然已经得出了结果,那七日之后,本王会再宣你到大理寺当堂鉴证。” 说罢,大袖一挥,带着一众侍卫离开了。 兰清漓皱眉瞧着他背影渐远,一张清秀脸容上顿时现出忧色。 七日之后、当堂鉴证……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莫非是要他到大理寺公堂上,当着众人作鉴证吗? 但是……以他的身份,怎么可以? 他可是半点都不想和官家中人扯上关系呵! 七日后,春雨停歇。 日光洒下,透出一股浓浓暖意,几个腰佩长剑的侍卫快步穿过小巷,走入水墨阁。 “兰公子,在下是明夜王府侍卫李寒。王爷命我等前来,请公子至大理寺协助办案。”带头的侍卫李寒踏上两步,对着兰清漓恭敬开口。 兰清漓放下手里的纸卷,点点头道:“是,小生遵命。” 除了遵命,还能怎样?总不能逃跑吧? 明夜王的势力遍布整个上京,若他不愿放弃水墨阁,那便只有听从命令的分。 大理寺是上京刑部所在,其功能是审理案件、关押嫌犯。而且其中审理的全是各处凶案大案;关押的,则全是各地获罪官员! 这样的一个地方,若无莫非这种身份尊贵、手段狠辣的人来掌管,也确实办不了什么案子。 试想,哪个获罪官员背后不是千丝万缕、瓜葛绵密?若身份不够高、手段不够狠,恐怕不是被收买,便是被弹劾! 明夜王莫非今年不过二十七岁,但掌管大理寺已有六年。这六年之中,大理寺的每一桩完结案件、每一名获罪官员,无不是服服帖帖、毫无异议! 所以,每当莫非亲临,审的就必定是大案要案。 山西布政使王穆直,在公文中瞒报官银数目、利用职务贪赃一事,因为涉案数值达三十万两白银,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大案要案。 兰清漓跟着李寒进入大理寺,只见平整的路径两边,一幢幢屋宇全部由大块坚石砌成,显得高大而宽广。那庭院里种的也并非寻常花草,而是一棵棵参天松柏。 兰清漓拢在单薄衣袍里的身形与那松柏一比,越发显得纤瘦,心底便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他自小熟读的是《四书五经》,修习的是琴棋书画,何曾见过这等威严肃穆的所在? 一路上,兰清漓只得努力收摄心神,不去瞧身边景物。 幸好没过多久,李寒便在一间大厅前停步,侧身做了个手势,让兰清漓自行进入。 定了定神,兰清漓略低着头,轻轻推门而入。 厅堂首座上,正是七日不见的明夜王莫非。 此刻莫非穿了身华丽威严的暗紫朝服,斜斜坐在长案后瞧着兰清漓走入,更显面目俊雅、姿态从容。 兰清漓不及多看旁人,便在厅堂中俯身行礼,道:“小生兰清漓,拜见王爷。” “嗯,起来吧,一旁赐座。”莫非微微点头,低声吩咐。 “是。”兰清漓直起身,依言往旁边递来的一张硬木椅上坐了,才开始放眼打量堂中情形。 只见莫非下首,沿着左右两侧坐了数名官员,一个个面相威严、朝服齐整,看样子都是朝中高官。 而堂下则跪了一名须发散乱、衣衫破旧的老者,脸上皱纹绵密,足已年过五十。虽然老者仍然在竭力地挺腰直背,但那样情形只是更显几分凄凉而已。 为官一生,到老来仍不免获罪于堂下,自然是格外凄凉。 兰清漓把眼神定在老者身上,立时断定他必是此次案件的疑犯,山西布政使王穆直。 莫非看兰清漓坐定后,便将视线一一从堂中官员面上掠过,道:“各位大人,虽然此案物证已经确凿,但犯官王穆直一径说那公文是有人假造,并非他书写。而那三十万两官银也并非他监守自盗,所以本王便着人将公文做了一回鉴证。” 听到莫非所言,堂上众官都是微微惊讶,堂下跪着的王穆直却是一脸期待。 顿了顿,莫非又道:“经本王查探,有水墨阁的兰清漓可以证实,公文上笔迹的确有异,应是他人伪造,不知各位大人有何看法?”他边说边把目光往右侧的一名红衣官员身上看去。 这红衣官员是户部尚书刘恒,在朝中向来以公正耿直出名,那纸证物公文正是由他交到大理寺,而王穆直一案也是由他提到大理寺审理。这时听到莫非所言,刘恒恭恭敬敬地道:“禀王爷,世间人笔迹皆不相同,要临摹到分毫不差,绝非易事。兰清漓只是一介少年书生而已,所述之疑点,不足采信!” “唔。”莫非点点头,微笑道,“既然刘大人不信,那本王便让这兰清漓当堂为大人书写一纸公文如何?若是与那王穆直字迹相同,还请刘大人采信些许,允许本王将此案另作审理。” 刘恒抬手一抚胡须,拿眼角瞥了一下兰清漓,道:“若是字迹相同,那此案自须另审!” 他神色间甚为轻蔑,显然对年少的兰清漓大大不以为然。 莫非一笑,转头对兰清漓道:“兰公子,这便请你当堂挥毫吧!” 当堂挥毫?临摹字迹? 兰清漓瞧住莫非,眼中顿时露出惊讶神色。 他怎的就不怕自己书法太差,坏了大事?而且既然要自己当堂写字,那天又为何不早说?也好让自己多练习几遍啊! 但是再惊也已无用,笔墨纸砚马上呈到了兰清漓面前。 兰清漓面对那纸公文,吸了口气,提起毛笔便照着公文内容向纸上抄去。幸好他自小书法基础扎实,对于临摹一道更是潜心专研已久。纵然是临场发挥,也不惧不怕。 为求公正,兰清漓书写的也是官府专用纸张,与那纸证物一模一样。兰清漓凝神屏气,一个一个字慢慢写下,其间距字体、结构笔画竟是与面前公文分毫不差! 这时莫非仍安然坐在堂上,面色平静。堂下几名官员却个个伸长了脖子盯着兰清漓挥笔,面露好奇。 难道这世间果真有人,能将他人字迹临摹到分毫不差? 足足一炷香后,抄写完毕。 兰清漓放下手中毛笔,才缓缓舒了口气。为求一丝不差,他这一炷香内可说是绝对专心致志,不敢放松半分。 现在松懈下来,才觉全身发软,冷汗涔涔。 旁边小吏走上前来,吹干墨迹,便拿去让莫非过目。莫非凝神细看手中两纸公文,良久后淡淡一笑,抬头道:“本王书法不佳、眼色拙劣,还是请众位大人过目吧。” 小吏依命,先把公文捧到了刘恒面前。刘恒细看之下却是脸色微变,直盯了兰清漓数眼,才抬头对莫非道:“原来世间真有此种技艺,方才老臣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莫非微笑道:“刘大人向来刚正清明,深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何罪之有?” 刘恒微微躬身,道:“老臣汗颜,谢过王爷不罪之恩。”顿了一顿,又道,“只是这书生虽证明了临摹之技存在,但也并不能说明那王穆直所呈公文是有人刻意假冒。所以,老臣认为这字迹疑点一说,不可全信。” 绕来绕去绕了半天,这位户部尚书刘大人,还是不服。 莫非也不着恼,只是抬了抬眉,道:“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毕竟事关重大呵!刘大人,你说是吗?” 刘恒皱眉,低头道:“是,王爷。” 莫非点点头,又道:“既然这公文确有伪造嫌疑,那山西省缺失的三十万两官银,便不能断定是王穆直故意隐瞒、中饱私囊。依本王看,还需另寻证据才行!” 刘恒沉默半晌,终于点头道:“王爷所说极是,臣赞同。” 莫非毕竟是王爷之尊,如今既然对证物起疑,那他也不能紧逼太甚。提出另寻证物及证人,也属合情合理。 于是,王穆直一案暂告停止。 看着差吏将行动迟缓的王穆直押下堂去,兰清漓不由微微发怔。心想这样一个垂垂老者,真不知在大理寺大牢里能熬多久? 若总是不能脱罪,那他不是一直得在牢里关到老死? 没有多久,堂内官员纷纷走了出去。莫非走下数步,瞧着兰清漓怔愣神色,低笑道:“怎么,很同情他?” 兰清漓一惊,低下头,道:“小生不敢。”王穆直尚未脱罪,他若同情嫌犯,也属罪过。 莫非注视着他,笑道:“不必害怕,今日本王不会怪你。”顿了一顿,又道,“不但不怪,本王还要好好谢你一番!” 他笑语温和,在那“谢”字上更特意加重了语气,可是听到兰清漓耳里,却似乎另有深意。 抬起头,兰清漓迟疑道:“王爷太客气了,小生不敢领受王爷谢意……” 莫非打断他话语,挑眉道:“本王说谢便谢,你不必多言。”说完便转过身向外行去,一边道,“跟着来吧。” 华丽袍袖卷起,不经意地往兰清漓手背上划过,传来一阵绵密触感。 兰清漓下意识地把手往袖里一缩,脸上露出些许怔忡。 这位尊贵非凡的明夜王,怎么老是和他牵扯不清呢? 第2章 明夜王的谢意,并不好领。 兰清漓跟着莫非,一路走到明夜王府,再次确定自己是流年不利。 他应该平平静静待在水墨阁里的,怎会跟着莫非来到这不属于他的地方来? 精致的楼阁、错落的庭院、蜿蜒的流水、奇异的繁花,还有一个个清秀伶俐的王府侍女。这一切,处处都在诉说着天家富贵,也处处都非他这个寻常书生可以触及的。 可是现在,兰清漓却同莫非坐在一起,吃着玉石桌面上的美味佳肴,欣赏着庭院中侍女们的琴艺歌技。 琴是七弦古琴,拨出一个个清越动人的音调;歌是江南轻歌,在美貌歌姬的口中唱出,别有一种清脆与婉转。 那舞,则可称是天魔曼舞! 起舞的侍女共有五六名,身披白色轻纱,妖娆的躯体在薄纱下若隐若现,诱人遐思。 兰清漓并不多看,只是垂着眼,默默品尝面前佳肴。 莫非手中握着个青玉酒杯,看一阵歌舞,缓缓啜饮一口。最后将目光转到兰清漓脸上,微微一笑,道:“怎么,清漓是嫌本王府中歌舞拙劣吗?” 兰清漓抬起头,恭敬道:“小生断非此意,只是……只是不大习惯而已。”他知道莫非性情,若一个回答不好,恐怕不是自己送命,便是那些无辜侍女送命。 莫非定定瞧着他,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清漓不必约束过多。” 兰清漓微微一怔,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莫非对他的称呼已经改变。清漓……真是亲密得让人尴尬啊! 双眉微微一皱,兰清漓嘴唇动了动,却并没言语。 莫非只当他是少年人害羞,一笑道:“今日你在堂上襄助本王,本王需敬你一杯。”说着便托起酒杯,在兰清漓面前停住。 “王爷,我不会喝酒……”兰清漓顿时犯了难,迟疑地瞧着面前的酒杯。 “喝了不就会了?”莫非笑意更深,催促地晃动酒杯。 “是。”兰清漓只得也拿起酒杯,与莫非轻轻一碰,然后皱着眉将玉杯凑到口边,硬着头皮把那辛辣酒水一口气喝下去。 还没把酒杯放下,便觉一股热辣自腹中蹿起直冲到喉间,顿时满脸通红,咳嗽不已。那手中酒杯也忘了放,差点被他使力握碎。 莫非一脸有趣地瞧着兰清漓,自从去过水墨阁以来,莫非看到的兰清漓不是文雅平静,便是低眉垂眼,脸上表情从没多少波动过,跟卷轴上绘的水墨修竹也没多大分别。 但是现在的兰清漓却要鲜活许多,那脸上的红晕要比之歌姬面上的脂粉更加艳丽,而皱眉吐舌的模样,也比之舞女的刻意娇笑更显可爱。 最起码,竟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直咳了半晌,兰清漓才慢慢止住喉间热辣,满脸通红地放下酒杯,抬头向莫非告罪道:“小生不会喝酒,在王爷面前失仪,还请王爷……” “以后不必再自称小生,称清漓就好。”莫非打断他话语,笑意吟吟地伸过手,向他额角边因剧咳而微微散下的发丝拢去。 “王爷……”心底一跳,兰清漓下意识地偏过了头,眼底涌上一层防备。 “唔。”手掌在兰清漓额边停住,莫非眼中神情略微深黯了一些,盯着自己的手掌皱起了眉。怎么回事?他何时会对一个少年做出这种亲昵举动来呢? 虽然兰清漓很秀气也很有才华,但他……毕竟只是个少年而已! 慢慢地,一寸一寸,莫非收回手掌,表情重归平静。 兰清漓只觉心下惶然,便低声道:“王爷,天色已晚,水墨阁中事务甚多,清漓想要早些归去。” 抬头看一眼天边斜阳,兰清漓刻意出言告辞。 这尊贵的明夜王府,实在不好待呵! 莫非挑一挑眉,道:“天还大亮,怎么会晚?或者……清漓是觉得与本王一起,很不乐意吗?” “不不……清漓怎会有此意?”兰清漓闻言,低头不敢再多言。 莫非见侍女已将两人酒杯斟满,淡淡笑意在眼底一掠而过,又持起杯道:“清漓,本王再敬你一杯,希望你能答应本王一个要求。” 兰清漓瞧瞧面前酒杯,再瞧瞧莫非,咬唇道:“王爷若有吩咐,清漓一定遵命便是,可是这酒还请王爷……”免了吧! 那种灼热与辛辣,他并不想尝试第二次。 更何况,是哪个古人说的,酒能……乱性? 莫非顿时失笑,连连摇头道:“清漓啊,若非见识过你的才能,本王可真要当你是无用女子了!连酒都不会喝,真是……”一边摇头一边自顾自地把杯中酒饮了下去。 兰清漓闻言却是一僵,转过头,有些不自在地往别处瞧去。 放下酒杯,莫非整一整面色,瞧着他道:“你方才既然已经答应了本王,那便尽快结束水墨阁,入大理寺任职去吧。” 兰清漓神色一怔,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道:“王爷,你说什么?” 什么结束水墨阁、什么到大理寺去任职? 他有答应过吗?又是什么时候答应的? 看着莫非渐渐沉下的面色,兰清漓忽地察觉到,这回自己可能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莫非盯着他,缓声道:“你方才不是说,本王若有吩咐,你一定照办?现在本王要抬举你入大理寺为官,你有意见吗?” 在寻常世人看来,能由平民一跃为京中官吏,的确是值得庆幸的天大好事,简直要烧高香感谢前人积德才行。 可是兰清漓的面色却有些发白,竭力扯开一抹笑容,道:“清漓感激王爷抬爱,只是清漓不想离开水墨阁,更不想入仕为官,还请王爷恕罪。” “哦,为什么?”莫非的表情不变,眼神里现出一分探究。 毕竟,这世上不想当官、不要权势的人,可是少之又少。 兰清漓想了一想,开口道:“因为……因为水墨阁是清漓先父传下,不敢舍弃。” 莫非皱眉,不以为然,“好男儿在世应当建功立名才对!你一生守着那破旧的水墨阁,又有何出息?更何况,你若真舍不得,寻个人代你打理便是,何必独自困守其中?” 看来莫非要兰清漓入仕为官的意志甚是坚定,竟容不得他推辞。 兰清漓心知是方才所说理由太过单薄,便再补充道:“请王爷息怒,并非清漓不识王爷抬举,实在是不放心将水墨阁交由外人掌管。况且清漓向来喜爱自由,对功名权势没有半点欲望,只想就此一生,平淡终老而已。” 莫非听得不耐烦,冷冷一笑道:“哦?这么看来兰公子是清高脱俗,不稀罕权势、更不屑入仕为官了,对不对?” 莫非的怒气似乎暂时压抑着,没有发散出来,可是全身的气息却在一寸一寸地变冷。 兰清漓承受不住莫非的眼神,忍不住垂下头,低声道:“清漓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此生平淡足矣。” 莫非“霍”地站起身,双眼微眯盯着兰清漓,点头道:“好,很好。本王原先不过是怜你才华,不忍你埋没于乡野而已。既然你如此不愿,那本王也不勉强,你便回去好生经营那水墨阁吧!” 语声轻滑如寒冰,在兰清漓的头顶掠过,当中不知掩藏了多少怒气与压抑。 轻风送凉意,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园中的温度便似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兰清漓才敢抬起头来。一抬之下却愣住,只见庭院内空空如也,不但莫非早已离开,连那些侍奴也已不见了踪影。 这是不是说明,莫非放过他了?因为今天他也曾立了小小一个功劳,所以尊贵的明夜王大人决定饶他一命? 不管如何,缓过气来的兰清漓马上站起身,飞快地往园外奔去。 他唯恐奔得慢了,莫非会改变主意! 第二日清晨醒来,兰清漓只觉疲倦不已。 昨晚自明夜王府归来,他脑中尽是莫非那张俊雅绝伦的脸容,以及唇边的冷冷笑意。直做了一夜噩梦,到凌晨方才小睡了片刻。 朝阳初升,兰清漓走下阁楼、步入店堂,瞧着满屋子熟悉的字画卷轴,唇边不觉浮起一抹淡淡笑意。 希望从今天开始,他的运气会好一些。 将门板一块块收拢移到屋角,水墨阁便开始了一天的营业。兰清漓照例是不厌其烦地把一卷卷书画展开,再拿布巾将卷上落灰拭去,那姿势极其轻缓也极其小心,仿若是闺阁女子挑针引线一般。 凭着先人的一些字画收藏,兰清漓从十三岁起便独立开设了这间水墨阁。他自小擅长书法画技,倒也在这上京城里闯下些许名头,得到众多文人雅士的认可。 他珍视这阁中的一字一卷,便如珍视自己的双手一般。 正低头擦拭间,水墨阁外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兰清漓手中布巾一停,猛地转头往门外看去,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惊疑不定。 因为,那阵脚步声太过急促也太过庞大,绝不是寻常路人所有;也因为,那脚步声分明是冲着巷尾而来。 小巷尽头,再无别家店号,只水墨阁而已! 难道那个深沉难测的明夜王爷,终是不肯放过他吗? 兰清漓抑不下心头担忧,微微皱起眉往门口行去,连手中布巾何时滑落在地也没察觉。 小巷悠长,青石道路上因着清晨朝阳而略显明亮。不远处,正是一队身着暗蓝军服的男子在疾速走近,为首一人正是兰清漓甚为熟悉的李寒。 列成纵队急行的军士个个面容冷峻、装束整齐,那种沉着又不失显贵的暗蓝显然不是寻常衙差所能穿戴,而是专职负责保卫皇族安危的御林军所有! 明夜王莫非,竟调出整队精锐的御林军来对付一间小小水墨阁? 兰清漓脸色微白,紧抿着唇站在水墨阁门口,清瘦的身形如风中修竹,在脆弱中偏又显出一丝奇异的坚定。 或许是因为他的平静,也或许,是因为他心底的不甘。 为何,微不足道的水墨阁要劳动那尊贵的明夜王如此郑重对待? 为何,他这个再平淡不过的小人物,会招致如此莫名灾祸? 简陋的巷道因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显出萧索,只短短一瞬,军士们便在李寒的带领下,将小小的水墨阁全部包围起来。 李寒踏前两步与兰清漓相对,方正的脸孔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只用那种例行公事的冷然目光盯住兰清漓,开口确认:“水墨阁主,兰清漓?” 兰清漓点头,双手在宽大的袖口里握紧,道:“小生正是。”他微微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判决。 面对这么大的阵仗,这么威严的官家体统,他除了等待,还能怎样?总不能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刀剑硬拼吧! 李寒得到回应,马上自袖里抽出一纸文书,展开后冷声念道:“查,上京水墨阁,涉嫌伪造历朝文人字画真迹,欺瞒城中百姓。依照朝廷律法,即日予以查封!” 伪造……查封! 上京城里书肆画坊无数,有哪一家不出售赝品?又有哪一家曾因此而被官府查封过?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兰清漓何德何能,要令明夜王爷花费如此心机? 兰清漓一双眸子顿时寒到了极处,牵开唇角道:“是,清漓尊命。” 然后迈开脚步,往一旁让了开去,任那些身着暗蓝袍服的军士将水墨阁查封。 一条条白底黑字的纸卷,顷刻间便将整座水墨阁掩盖,如同再不见天日的牢笼一般。 兰清漓直瞧着最后一张封条落下,才转头看向李寒,道:“李大人,不知大人可要带小生前去明夜王府复命?” 李寒看着他一怔,道:“这……王爷并未吩咐。” 兰清漓抿抿唇,道:“王爷虽未吩咐,但李大人定然知晓该如何做吧?” 莫非一大清早将这大队军士调来,查封他这小小水墨阁,不就是要让他见一见官家权势,逼得他前去讨饶吗? 讨饶,或者痛悔! 痛悔不知权势之可贵,痛悔昨日的不识抬举! 李寒凝视他半晌,才点点头,道:“好,你随我来吧。” 在带领大队军士迈步时,李寒忽又回过头来,对着兰清漓低声道:“兰公子,我家王爷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若公子不去忤逆王爷,定不会有损伤。” 换言之,若是再不懂屈膝服从的话,那就损伤难免。 兰清漓眼底流露出淡淡讽意,点头道:“多谢李大人提点,清漓自有分寸。” 再入明夜王府,越过烟波流水、绕过九曲回廊,兰清漓终于见到了莫非。 莫非此刻正斜斜倚坐在庭院的一架紫藤下,握着书卷看得目不转睛。在他身旁几案上摆着一盏清茶,散出袅袅白烟。透过烟雾望去,莫非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垂落,俊雅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笑意,似乎是对书上内容极为赞叹,也似乎是对将要发生的对话极有兴趣。 兰清漓独自走到紫藤架下,俯身行礼,道:“小生兰清漓,拜见王爷。” “唔,起来吧。”过了片刻,莫非才放下手中书册,懒懒看了兰清漓一眼,取过案上清茶徐徐饮入。 春初时刻,满架紫藤花虽然还未结苞开花,但那根根藤条柔软而青嫩,绽着小小叶片,将清晨的日光分隔成一束一束,投到兰清漓面上衣上明暗交错,使得他面容更加净白如玉、身形也更加清瘦羸弱。 兰清漓并没依言起身,只是抬头望向莫非,道:“王爷,敢问为何要将水墨阁查封?若小生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赐教。” 莫非淡淡一笑,挑眉道:“清漓呵,难道李寒并未将那纸公文予你看吗?我记得公文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水墨阁并不是因我而查封,而是因经营赝品被封吧!” 兰清漓一咬唇,道:“王爷,上京城中书肆何止千家,有哪一家不曾经营赝品?王爷以此为由查封水墨阁,清漓不服!” 莫非闻言一阵轻笑,有趣地瞧着兰清漓面容,道:“官家权势所在,想封便封。你再不服,又有何法?” 说了许久,终于说到重点。 官家权势,广漫如天! 你若无权,不过是地上野草,任人践踏! 兰清漓眼底眸光一黯,无奈道:“王爷,清漓生来卑微,实不配享用那荣华富贵。还请王爷开恩,将水墨阁还予清漓。” 他心系水墨阁,这番言辞已极其卑微,面上也微微现出求恳之态。对于兰清漓来说,已是退避到了极致。 莫非看在眼里却并不动容,反而懒懒起身,向他走近数步低头笑道:“清漓呵,并非本王逼你。只是这世间法则便如此,你无权无势,那就得任人宰割!” 莫非的气息在兰清漓头顶拂下,带来幽幽茶香。兰清漓只觉额前发丝一根根敏感到了极点,可以听出莫非语中的所有恶意与嘲弄。可是,他跪在地上,却是半点方法也没有。 为什么,莫非一定要逼他去做官? 难道,水墨阁最终只有弃舍一途吗? 闭了闭眼,兰清漓低头静静道:“是,清漓明白。” “明白?你明白什么了?”莫非挑高双眉,盯视他有些轻颤的眼睫。那细细两排睫毛呈扇形排开,在阳光下如同蝶翅一般,纤细轻敏。而蝶翅之下,就是水晶般清澈的两粒眸子。 这么一双眼,却生在了少年身上,真是可惜呵!再一次的,莫非在心底暗叹。 “清漓明白,上京并非清漓能留之处。”慢慢抬起头,迎着莫非视线,兰清漓一字字道。 他的语气沉静到了极点,听不出半分惧怕与惋惜。竟是宁愿离开上京、放弃水墨阁,也不愿遵从莫非,入大理寺为官! 莫非只觉心头火起,猛地探手抓住他的肩头使力提起,盯住他双眼道:“怎么,你竟敢如此藐视本王吗?” 他好言劝他、威言逼他,竟只换得他远走一途! 那他这个堂堂明夜王岂非太窝囊了? 竟然,连个文弱书生都降不服! 兰清漓肩头剧痛,那骨头似要被他双掌捏碎一般,强忍着痛意哑声道:“清漓不敢,只是断不能入朝为官。” “到底为什么?人人都是求之不得,你却偏偏视如蛇蝎?说实话!如若不然,本王立即取了你性命!”瞧见兰清漓面色发白,莫非手上劲力非但不减,反而更恶意加重了一分,满意地看着他眼底慢慢渗出痛苦来。 兰清漓的脸与莫非已近在咫尺,几乎鼻息相闻,偏生又无法避开,苦忍半晌后,终于惨然笑道:“王爷,清漓若是入朝为官,不但自身性命不保,恐怕连王爷……都会受清漓拖累。” 莫非双眉一挑,不甚明了,“你说什么?” 入朝为官便会性命不保?还会拖累他?这句实话,也太过可笑了吧! 兰清漓苦笑,缓缓伸手拉开自己颈间的些许衣领,平静解释:“王爷息怒,清漓不能入朝为官,只因身为女子而已。” 兰清漓,是女子。 这么一个才华出众的少年,竟是女子! 莫非怔住,手上的劲力不由渐渐松下,盯着兰清漓目不转睛。 淡青色衣领下露出的一截白皙肌肤,光滑又平整、没有喉结!实实在在说明了,兰清漓确是女儿身无疑! 看了不知多久,莫非将握在兰清漓肩上的一只手掌松开,转而向她头顶探去。 目标,是束住兰清漓一头乌黑发丝的碧玉簪。 手指轻勾,玉簪抽出。 墨黑长发散开,在阳光下泛出整片柔和光泽,然后丝丝缕缕落下,披泻到兰清漓肩头。有几缕被晨风一吹,便弱不胜力地漾到了她身前,与她白皙的脸容形成鲜明又生动的对比。 如此悠长黑发,如此清丽容颜,不是女子,又是什么? 莫非盯着兰清漓一下子柔弱清秀到不可思议的面容,心头一阵可笑。 这样的一个兰清漓,他怎会看不出是女子装扮? 那清澈透亮的眼、那纤细柔弱的身形,还有那墨黑发丝与白腻肌肤,到底有哪一点是少年模样了? 望着面容沉静的兰清漓,莫非唇角一勾,忽地慢慢笑开,低声道:“原来如此。” 因为是女子,所以她不能入朝为官。也因为是女子,所以她处处退让,唯恐祸及己身。 这个冷静又聪慧的女子,真可要让他另眼相看了! 平生第一次,冷酷无情的明夜王心底,漾起了丝丝涟漪。 兰清漓垂下眼,望着自己胸前一缕发丝,道:“清漓隐瞒身份,实属无奈,若王爷不怪,还请放开清漓。” 直到现在,她的左肩还握在他的手掌下,传来阵阵疼痛与热力。 莫非似是刚刚才注意到,一笑之下,慢慢放松手掌。 兰清漓吸了口气,向后退了两步。 这时距离拉开,使得莫非可以更加完整地打量兰清漓。只见她身上还是惯穿的那袭淡青色书生袍,可此时合着满头披泻的长发,却一扫少年人的文雅,女子体态毕露! 那宽松的袍服非但不能遮掩她的身形,在晨风中一吹,反而更显出她身形纤秀、腰肢细弱。悠长衣带拂动间,竟是如一枝临波清莲徐徐绽开。 莫非的面容微微带笑,可目中神色却骤然一深,随后又似乎有灼亮锋芒闪过,快若流星。 似乎感觉到此时披头散发甚是不妥,兰清漓微微拧住眉,低着头轻声道:“王爷, 可否将束发玉簪还给清漓? ” 她不敢抬头,因为此刻莫非的目光太深太亮,简直让她胆战心惊。 以女子的敏锐天性看来,那分明是一种优雅猛兽见到可口猎物时的光芒! 莫非垂眼,向自己手中的玉簪瞧去。只见玉簪式样简洁,簪身用青碧玉石雕琢而成,顶端一朵小小流云,甚是秀丽可爱。虽然玉石并不上佳,但雕琢得很是精致。 清秀,而不张扬,正如其主人一般。 莫非原本已抬起手,要把玉簪递向兰清漓,可递到一半心底忽地有些不舍,便微微一笑,又收回手来。 “王爷……”兰清漓探出的手接了个空,不由讶然瞧向莫非。 莫非却笑着将自己发上一根紫玉簪拔了下来,递向兰清漓手心,道:“你的玉簪不错,我便与你换了吧。” 掌心一凉,待要缩手已是不及。兰清漓瞧着自己手中那根精致华美的紫玉簪,不由大是疑惑。 堂堂明夜王身上所戴饰物自然不同凡响,这根紫玉簪质地华美,簪顶一粒明珠浑圆润泽,一看便知名贵异常。 而她那根碧玉簪不过是寻常店铺中买来,才一两银子而已,莫非却拿这价值不菲的紫玉簪与他交换? 他……还想怎样? 瞧着兰清漓犹疑中就要把紫玉簪递回,莫非淡淡一笑,道:“你若想披头散发回水墨阁,本王也不勉强。” 兰清漓伸出一半的手立时停住,然后,慢慢收了回去。 若不束发,她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恐怕不及走回水墨阁,便要惹来无数麻烦。 不对!他刚才说什么? 回……水墨阁? 猛然抬起眼,兰清漓讶然道:“王爷,你是说……肯将水墨阁还予清漓了?” 莫非点点头,道:“怎么,你不要了?” 兰清漓连忙摇头,道:“不不,王爷肯将水墨阁还给清漓,清漓感激不尽!” 莫非微笑,道:“不必多谢。” 水墨阁原本便是兰清漓的,他还给她,费不了半分力气。 而且,现在知道了兰清漓是女子,让她入大理寺任职已不可能,那么,让她回到水墨阁也是一样。 低头欢喜一笑,兰清漓照女子礼仪福了一福,道:“那么清漓不再打扰王爷了。” 她虽是垂头低眉而笑,但在那一瞬间的柔和与清丽,仍然明明白白透到了莫非眼中。 莫非深深盯着她,并不阻止,只是点了点头。 兰清漓转过身走开十数步后,才在一株红枫后停住脚步,抬起手将满头青丝一一绾起。 这样私密的动作,她万万不敢在莫非面前做。 因为,方才莫非的目光实在……太惊人! 还好,还好他未曾多说什么,也未曾多做什么。 除了他那烁亮到过分的目光,以及,那支被他强留下的碧玉簪…… 第3章 撤去了封印的水墨阁并没什么变化,依然纸香缭绕。 经过了一番风波,日子太过顺遂,反而让人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就如同山雨欲来前的那一刻平静。 夜色深沉,兰清漓早已在阁楼后的小院中睡下。但与前几日一样,辗转反侧老半晌,仍是没有半分睡意。两只眼睛睁得老大,脑中一径纷乱繁杂。 瞧着窗外隐隐月色,细数投映在窗纸上的斑驳暗影,兰清漓努力想让自己沉静下来。 可是,做不到。 她似乎在无意间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记不起来,偏又隐隐担忧。内心深处却总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提醒他,想起来,赶快想起来! 若再想不起来,恐怕便会有什么事发生…… 因了这潜藏的担忧,兰清漓已接连苦思了好几天,也好几夜无法安然入睡。 到底,她忘记了什么呢? 窗外月色忽浓忽淡,似有浮云缓缓流过,令得卧室内明暗不定。兰清漓的双眼睁得更大,神志也更加清晰。这一瞬间,她的全身忽然开始发冷,并且有种冰冷到僵硬的感觉。 因为,方才她居然看到窗纸上有黑影一掠而过! 水墨阁的后院里只有几株花树,投下的影子全是细碎零散,怎会有高大的人影闪过? 除非有人夜闯水墨阁! 而且那人的动作快速到了极致也轻捷到了极致,若不是她深夜不寐,根本就不可能发觉! 心头一凛,兰清漓终于有些明白,但怎样也想不起来的到底是什么!她牵涉入官银失窃一案,指出证物公文是由他人伪造,明夜王莫非虽然满意了,但其他人呢? 那真正盗走官银、伪造公文嫁祸之人,只怕会除她而后快吧! 只可惜,她现在想起,已经太晚! 昏暗中,原本侧卧在床榻上的兰清漓快速坐起,小心地自枕下抽出一样东西放入月白衣袖内,然后抬手一拉头顶发带,披散下满头长发。 兰清漓孤身一人住在水墨阁数年,就算夜晚也不着女装、不散长发,只怕被人瞧出女子身份,可是现在,她却刻意将自己恢复到了女子模样。 翻身下榻,兰清漓走到卧室门口,然后伸手一拉。轻响过后,漫天月华顿时散了过来,照在她柔软的长发上、月白的中衣上,顿时将她整个身子清清楚楚现在了院中。 兰清漓并不停留,一径盈盈然向院中走去,好像方才根本没有看到过什么黑影,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刚刚走到一株芍药花前,只觉身边夜风飘过,一个高大黑衣人便出现在了兰清漓身后。手上一柄雪亮利剑,稳稳地架在兰清漓颈间。 森森寒气自剑锋上散发开来,迫得兰清漓颈间一阵冰冷,也迫得她不敢移动分毫。活到十七岁,她还是第一回经历这般险境,能安静直立,已经很不容易。 “不许出声!”人影在兰清漓耳边低喝,语声暗沉却不苍老,显然是个年轻男子。然后抓住兰清漓身形一转,隐到了芍药花丛之后。 此时兰清漓已被抓到黑衣人身前,正正与他相对。只见黑衣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紧紧盯着她。而那柄锋利的长剑,依旧抵在她胸前。 “说!兰清漓可在房内?”黑衣人低声发问。 兰清漓面上露出惧怕神色,颤声道:“公子他……今夜并未回来。” 她现在做女子打扮,除却莫非,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她竟是名扬上京的书生兰清漓,所以尽可隐瞒住身份,以求得一线生机。 果然,黑衣人打量她两眼后并不怀疑,继续问:“他在何处?” 兰清漓轻轻摇头,道:“奴婢不知。” 黑衣人露在面纱外的双眉一皱,低声道:“原来是个丫头……” 再度看向兰清漓时,黑衣人目光闪动,似乎是在犹豫什么,握在手中的长剑也微微动了一动。 兰清漓心底顿时一阵紧张,知道黑衣人这是在考虑要不要杀她灭口。虽然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丫头,但黑衣人若放过了她,那也等于是打草惊蛇,明着告知兰清漓有人要来暗杀他了。 咬住下唇,兰清漓的身子开始轻颤,抬起头楚楚望着黑衣人,轻声道:“这位大侠,奴婢身份卑微,并不敢妨碍大侠行事,请你放过奴婢吧!” 兰清漓相貌本就秀丽纤弱,此时眼中微有泪光,脸上神色哀婉,更显得动人至极。再加上与黑衣人距离甚近,几乎是倚在了他胸前,那轻轻喘息拂到了黑衣人颈间,使得凶险中透出一股温柔来,恐怕铁石心肠之人,也不舍得在如此境况下对她痛加杀手。 黑衣人皱眉盯视她半晌,眼中杀气果然淡了许多,那握住长剑的手也不再进逼。 兰清漓轻吸一口气,缓缓对着黑衣人福了一福,口中道:“奴婢谢过大侠不杀之恩。” 借着这行礼的姿势,兰清漓已然稍稍避开了剑锋,而一头披垂长发也顺势滑到身前,遮掩住她拢在腰间的双手。 就在这片刻间,黑衣人不再注视兰清漓面容,眉间杀气又是一盛,冷声道:“不用谢啦,你还是去死吧!” 像黑衣人这等冷血杀手,就算心意松动也只是一时而已。兰清漓的模样就算再柔弱再秀丽,也不能将他杀机全部消去。 说话间,黑衣人长剑一振,再度向兰清漓胸前刺来。 兰清漓正自弯腰行礼,眼看便要撞在那雪亮剑锋上,可是只听一声闷哼,黑衣人手中长剑忽然一滞,竟自斜斜滑到了一边。 流云散去,漫天月光下,只见兰清漓拢在腰间的双手已经伸到黑衣人小腹前,那月白色衣袖飘拂间,正是一柄长不盈尺的匕首! 兰清漓方才弯腰施礼,竟是算准了黑衣人不肯放过她性命,便暗暗从袖中抽出了这一柄每夜随身的匕首。她力气虽弱,但匕首锋利狭小,倒有一大半刺入了黑衣人腹中。 黑衣人低头看看兰清漓双手,再抬头看看兰清漓面容,高耸的双眉间充满了惊讶,似乎到此刻仍不能相信,眼前这个柔弱秀丽的女子竟会伤到自己! 可事实已在眼前,黑衣人应变并不慢,没等兰清漓抽出匕首,便重新挥剑向她胸前刺去。 几乎同时,兰清漓已舍下匕首转身奔逃。长发疾速旋过,兰清漓纤瘦的身子险险绕着剑锋避了开去,然后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向院外疾奔。 “着火啦!救命啊!快来人哪!”清脆高亢的嗓音在深夜中不断传开,更显得震惊四方。 其实水墨阁位于巷底,距离其他店铺甚是遥远,要寻人救助绝无可能。但兰清漓一边奔逃一边呼喊,只盼黑衣人心生疑忌,不能从容追杀。 但是很可惜,兰清漓毕竟不会武功,脚步比之黑衣杀手慢了不知多少,只奔出了三四步,就感觉背后一道凛冽寒风袭来。 惨了! 兰清漓脚步不停心底却是一沉,只咬唇等着那可怕痛意在背后迸散开。 电光火石间,不知怎的那股寒风却歪了一歪,然后一阵痛意自兰清漓的手臂后侧传来,好像是黑衣人临时收力,那剑尖自她臂上斜斜划了过去。 难道是黑衣人于心不忍,放过了她吗? 兰清漓一边思索一边忍痛,继续狂奔不停。那寒冷杀气却不曾再袭来,黑衣人追杀带起的衣袂迎风声也从她身后消失了去。代之而起的,是一阵兵器交接声。 总算有人来救她了? 兰清漓气喘吁吁停住身形,扑在一棵银杏树后向院中望去。只见清亮月色下寒光不断,院中竟有两个蒙面人正在挥剑交手。 其中一个是刚刚追杀过她的黑衣人,另外一个,却是凭空冒出来的蓝衣人。翻飞的暗蓝衣袂在月光下泛出些微冷意,裹着一柄长剑与那黑衣人缠斗成一团,好不惊险快速。 兰清漓向来不曾看过这种武林中人的打法,只被那一道道剑光晃得心惊不已,忍不住默默祈祷那杀手快点输掉。至于那后来的蓝衣人是吉是凶,她却不甚担心。 可能是因为已经负伤,那杀手出剑虽然快速,但转身跳跃却越来越慢。过不了多时便几度遇险,身上添加不少伤口。 “撒手!”半晌后,只听蓝衣人一声断喝,那黑衣人手中的长剑终于被他挑落,划出一道雪亮弧线,远远落到了夜色中。 蓝衣人手中长剑不停,随后又挽了几个剑花刺向黑衣人身上,数声轻响后,只见那黑衣人便僵立在了院中,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 兰清漓看到此处,才长舒出一口气,缓缓自银杏树后走了出来。 她臂上伤口刺痛,肌肤上还有一些温热黏腻之感,想必伤口正流血不止。但她却并不顾及,只是径直走到蓝衣人前,才停住脚步。 “李寒?”注视蓝衣人一刻,兰清漓静静开口。 这袭暗蓝色泽的衣袍,她并非第一次见到。 能在水墨阁中设下伏兵,又在紧要关头救她性命,除了明夜王府的人,还会有谁? 蓝衣人看着她怔了一怔,半晌后才将面巾拉下,对着她颔首道:“兰姑娘。” 一张方正肃然的脸容现出,正是明夜王府的侍卫首领,李寒。 两人在院中相对而立,良久不曾言语,旁边再站上一个杀手,那情形说不出的怪异,李寒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并没有料到,兰清漓竟会认出他来。 或许说,他并没料到兰清漓竟能在那杀手剑下安然脱险,还能使计刺了那杀手一刀! 若不是那一刀,他定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将杀手生生擒下。 而如今这般情形,实在与先前所料甚远。 “是他让你埋伏在这里的,对不对?”盯着李寒略显尴尬的方正脸孔,兰清漓轻声发问。 “是,王爷让在下藏身于此……保护姑娘安全。”对上兰清漓那双晶亮眸子,李寒双眼下垂,低声回答。 这一低,却看到兰清漓淡白衣袖上正渗出些许暗红颜色,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如同繁花盛放于暗夜。 李寒的手指不觉动了一动。 “保护?”兰清漓低低一笑,盯着李寒道,“依清漓看来,恐怕王爷的命令并不是保护吧?” 像明夜王莫非那样深沉无情的人,怎么会特意派出李寒来保护她?最多,不过是让李寒隐伏在水墨阁里守株待兔! 李寒微微摇头,无可奈何道:“兰姑娘,有些事还是不要想太多为好,至少你今夜已逃得了性命……” “所以,我还应该感谢尊贵的明夜王,是不是?”兰清漓忽地出声打断李寒,清秀的面容上泛起微微嘲讽。 真是可笑呵!她兰清漓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有朝一日竟也会引得堂堂明夜王大动心思,也会引来祸患无穷! 利益相争、权势交错,历来便是险恶阴暗。只是没想到,今天她也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其中。 兰清漓慢慢把眼神自李寒脸上移开,只觉心寒不已。 什么怜她才华,邀她入仕为官!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莫非想将她掌握在手中,然后引得杀手尽快出现,好寻出幕后的真正盗银之人!毕竟,比起偏僻的水墨阁,一手遮天的大理寺可是更能方便他生杀予夺。 好一个冷心冷情的明夜王莫非! 好一个以身作饵的冷血圈套! 她兰清漓何其有幸,居然成了那绝妙诱饵…… 李寒瞧着兰清漓面上愤然,心底暗叹一声,道:“兰姑娘,既然你现在平安无事,那就不要再多想,随在下去明夜王府吧。” 去明夜王府,至少可以保住眼前少女的性命。 李寒虽然一向心志坚硬,但看着兰清漓,却也不由有些心软。 兰清漓马上摇头,道:“多谢李大人好意,只是清漓生来命薄,不敢承受王府尊贵!” 闻言,李寒刚要开口相劝,一道低缓语声却从一旁传了过来。 “怎么,清漓心中可是在怨恨本王吗?”三分戏谑、三分威胁。花影一动,竟是明夜王莫非自漫漫月色中走了出来。 夜晚的花枝树影投到他脸上,使得那极致的俊雅中透出淡淡邪意来。更诱人,也更迫人。行到兰清漓身前,瞧着她面上讶然,莫非唇边展开一缕笑意。 “清漓……不敢。”兰清漓抑住心底震惊,微微低下头。 怎么会?这样深夜,莫非竟然也会到她这水墨阁中来!难道那杀手真的如此重要吗? “你口中不敢,心底却是敢的。”莫非懒懒应他,目中光芒却是一盛,落到她血痕浓重的衣袖上。 那血,如妖色莲花! 兰清漓只觉一股莫名寒意袭来,禁不住退了一步,抬头断然道:“清漓身份卑微,不敢欺瞒王爷!此地简陋粗糙,并不是王爷尊贵之躯所能停驻,还请王爷早些回府吧!” 面对莫非,她心中怨怒竟然渐渐克制不住。想也不想,几句话便冲口而出。 莫非有些意外地挑起眉,似是没有想到兰清漓会这样回答。想了一想,便连连点头道:“不错,此地简陋粗糙,的确不是久留之处。” 兰清漓心底原本有些后悔,可现在听莫非这样随声应和,却忍不住怔了一怔。 莫非低低一笑,道:“既然不能久留,那便早些随本王回府吧!”说完,紫袍飞扬,他探出右手在兰清漓腰际轻轻一点,竟是封住了她身上穴道。 “你……”兰清漓又惊又怒,还未闪身避让,便觉全身一麻,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莫非展臂将她横抱在身前,垂头笑道:“本王独自回府未免孤单了一些,你便陪本王同去吧。”说完也不待她回答,转头看一眼李寒,道,“将他一起带回府去!” 那个他,当然是已经僵立良久的黑衣杀手了。 衣袂翻飞,莫非抱着兰清漓一跃而起,奔行在广漠夜色里。 “王爷!请你放手!”兰清漓整个身子都不能动弹,被莫非紧紧扣住,只觉羞怒难当。 “放手?这会儿放手,清漓不就得摔死了吗?”奔跃在上空,莫非抽空低头一笑,更把她揽紧了一些。 兰清漓以眼角余光一掠,果然见地面离自己甚远。羞愤之下,真是恨不得立时自半空中跌落,摔死算了。 可惜莫非的武功很不错,一路上奔行得又快又稳,甚至比李寒还要先一步进入王府。 抱着兰清漓落在一所清雅的园子里,莫非将她轻轻放到室内的座椅上,才伸指解开了她身上穴道。 “王爷!”兰清漓马上自椅中站起,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李寒抓着那杀手出现在门口,只得暂且闭嘴。 “启禀王爷,这杀手……”站在门外,李寒躬身请示。 莫非却并未立即回答,转头瞧一眼兰清漓,那目光在她染成一片鲜红的袖上停了一停,才静静吐出两个字:“严审。” 李寒闻言似乎一怔,眼中也透出些微疑虑神色来,但马上便躬身行礼道:“是,王爷。”然后便押着那杀手退了下去。 兰清漓总算可以开口,踏上两步,道:“王爷……” 莫非却双眉一皱,打断她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吧!”说完便转过身往室内的一排柜子走去,似乎要翻找什么东西。 那语声虽然低沉,却不容兰清漓抗拒。 于是兰清漓再一次闭嘴,只张大两只眼睛盯着莫非的背影,闪出恼怒光芒。 不一会儿,莫非拿着个小小的箱子走到她身边,在她肩头一按,道:“坐下。” 兰清漓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只得顺势坐到椅上。再看去,莫非手中居然是个小小药箱,打开后里边全是些瓶瓶罐罐。 他要做什么?难道他也受了伤? 兰清漓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莫非已伸手探向她右臂,捏着她沾满血渍的衣袖轻轻一扯,“嘶”的一声裂帛脆响,她的整个衣袖便被扯了下来。 一大截纤弱白皙的手臂裸露在空气里,点染上缕缕血色,说不出的妖艳又诡异。 “啊!”兰清漓顿时大羞,拼命使力要把手臂往回抽。 她身为女子,从不在人前袒露半点肌肤。更何况,眼前站着的还是可恶又可怕的莫非! 莫非却不容她稍动,微微使力钳住她手腕,抬眼缓声道:“你若再动,我便点了你穴道!” 兰清漓一听,果然不敢再动分毫。 那种全身都不由自主的感觉,她绝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垂下眼,莫非开始在兰清漓右臂的伤口上忙碌起来。 伤口虽长,但并不深。 莫非先是小心地将伤口周围污血清去,再是上药、包扎,一系列手势下来,居然纯熟流畅得很! 没有弄痛她,更没有任何刁难与虐待。 兰清漓身上的汗毛渐渐伏下,放松了些许。 心底,解不开的疑问开始绵绵涌出。 为什么,先前不顾她生死、用她作诱饵,现在却又亲手为她疗伤?为什么,那样冷情的一个人,此时却有着最专注的目光、最沉凝的面色?就好像,对她臂上的伤口重视得很。 这种事,他一个身份尊贵的王爷,明明可以吩咐侍女去做的吧? 瞧住莫非,兰清漓眼底的羞怒渐渐变成了迷茫。 “为什么?你早知道会有人来杀我的,对不对?”不知不觉中,兰清漓竟将心头疑惑问了出来。而且,好像把莫非的身份忘记得一干二净,不称“王爷”,而是“你”。 莫非指间白色布条停了一停,却并不抬头,只道:“不错。” “所以,你先前一直要我入大理寺为官,就是为了引出可能存在的杀手?也所以,我一旦不能入大理寺,你便命令李寒守在了水墨阁外?”兰清漓瞧着明亮烛光下,莫非那俊邪尊贵到极点的面容,心头寒意再度慢慢升起。 那样冰冷无情的心,竟依然可以拥有惑尽天下众生的面容! 莫非将白布绕完最后一圈,在兰清漓右臂上松松打了个结,手指却并不收回,反而在她臂上轻轻抚摩起来,抬眼微笑道:“怎么,我让李寒待在水墨阁中保护你,不好吗?” 莫非指下轻微的摩挲,在晕黄灯烛中透出一股奇异的暧昧味道,让兰清漓微微轻颤起来。 不!不能就这么让他左右了心神! 猛地抽回手臂,兰清漓咬一咬唇,低声道:“王爷,你我皆知,李寒的职责并不是保护我,而是追踪杀手吧?”否则的话,早在杀手刚刚出现时,李寒就该出手救她! 但是很可惜,李寒并没出手。所以杀手现形后她是生是死还是伤,并不在李寒的职责以内。 莫非皱起双眉,不悦道:“你为何会这么想?方才李寒不是已经出手,救了你性命吗?” 兰清漓摇了摇头,道:“王爷,那或许是清漓命不该绝吧。若杀手一入院中便挥剑杀人,清漓还会有命在吗?更何况……更何况李寒出手,分明是因为看到那杀手已中了清漓一刀!” 因为有了活擒的把握,李寒才会出手。如若不然,李寒只会照原定计划,等着杀手将她杀死,然后跟随在后追踪而去! 兰清漓一双眸子如冰中墨玉,定定瞧住莫非。那深处有愤怒、有难堪,还似有无尽怨意。 他竟然……半点也没将她的性命放在心上呢! 低缓笑意漾开,对于兰清漓的不敬,莫非竟然并没怎样恼怒,反而勾起唇角,一字字道:“若我告诉你,每夜隐伏在水墨阁里的并不止李寒,你信不信?” 若李寒负责追擒杀手,那么另外一个人,自然是负责兰清漓的安危了。莫非目光幽深,其中光芒流动如繁星。面上神色似笑非笑、似真若假。 兰清漓与他对视半晌,心底一阵颤动,却终是摇了摇头,道:“清漓……不信。”不能信,也不敢信。 要她怎样相信,能狠心以她作饵的明夜王爷,会为了她的安危夜夜守候水墨阁? 又要她如何相信,尊贵如天的明夜王爷,会为了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平凡女子,风露立中宵? 不,不可能的! 虽然莫非也出现在水墨阁里,但那一定是巧合,巧合而已! 兰清漓摇头,再摇头,直把莫非面上笑意摇到消退无踪。 云卷云舒,一任长风吹落。 良久,莫非收回目光,轻笑道:“你既然不信,那也罢了。” 口中说不信,无妨。 只要心底相信,也就够了。 而兰清漓眼底微现的一抹情动与迷惘,已经让莫非明了,并且满意。 “天色已晚,你又受了伤,早些睡吧。”见兰清漓低头不语,莫非一笑站起。室内烛光随着他的动作而轻晃,闪出光影片片。 而莫非眼底的火光,似乎比那灯烛还要亮上几分,却又被刻意地压制着,不立时爆发。 兰清漓闻言一惊,抬头瞧了瞧内室房门低声道:“清漓等待王爷离去后,自会入睡。” “唔。”莫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却是盯着她不动步。直盯到兰清漓遍身发毛,才低笑道,“看来清漓并不欢迎本王与你促膝谈心,共度长夜呢!也罢,你今日受了伤,便好好睡一觉吧。” 目光在兰清漓沾血的衣襟与苍白的脸上一转,莫非眼底情火终于熄去。 呵,他明夜王想要一个人,当然不必急于一时。 既然已经被他看中,那就绝对跑不掉! 没有多久,两名府中侍女走了进来,服侍兰清漓漱洗休息。 夜已深沉,她不可能再回水墨阁,便只有在这明夜王府中暂居一宿。 虽然只是客园,但明夜王府尊荣华贵,一切陈设布置也是精致非常。如软烟罗一般的纱幔、刺绣精美的被褥、床头垂下的五色丝络,还有挂在床边的那一套干净衣衫,每一样用物都是奢华到了极致。 但与数日前一样,黑暗中两眼大睁,兰清漓仍是不能入睡。 她心底那隐隐不安早已因杀手的出现而变成了真实,脑中却仍在纷乱不休。 杀手、李寒……明夜王莫非,一个个身影交替出现,到得最后却终是汇成了一双眼。 一双俊雅绝伦,也邪魅绝伦的眼。 她,竟然无法将他赶出思绪! 或许,因为这里是属于他的地方,有着属于他的气息? 第4章 清晨,曙光初露。 因为心绪烦乱,这一晚兰清漓竟没合过眼,索性早早起身,走往园中散步。 明夜王府里景致优美、庭院幽深,兰清漓也已来过两回,但走了一会儿,兰清漓对着满园茂密花树,竟再也辨不清东南西北。 初春的清晨凉意透人,兰清漓身上的衣衫质地柔软而轻薄,但她的额上,却渗出薄薄一层汗意来。 皱起眉,瞧着眼前越来越冷寂的园落,兰清漓只得放缓脚步。 迷路……她竟然迷路了? 若是满地乱走,可会惊动府里的侍卫? 兰清漓很想走回客园老老实实待着,可惜天色尚早,园中竟连一个问路的侍女也见不到。 无可奈何,兰清漓只得随意顺着一条碎石小径走了下去。还好明夜王府内景致甚佳,小径两旁种满了扶疏花木,随意一瞥也觉秀雅宜人。 身上汗意正在慢慢敛去,兰清漓面上神色忽地一凝,停下了脚步,转头往右侧看去。 右方树木深处,有一角灰白石屋露出。若她方才没有听错的话,石屋中似乎透出了些微细碎声响。 而且那声响非常怪异,似乎是……呻吟! 很痛苦、很微弱、很破碎的呻吟! 兰清漓身上汗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森森凉意。石屋里怎么会有那样可怕的呻吟?难道是……鬼屋吗? 皱皱眉,兰清漓抬头看一看天边渐升的朝阳,不觉有些好笑。自从遇到了莫非,她真是有些草木皆兵了,连一幢寻常石屋也要想象成鬼屋。 脚下一转,兰清漓索性便朝那“鬼屋”走去。既然有声音传出,说不定石屋中便有人在。去问上一问,总比她独自乱走好。 石屋共有三四间,连成一排横在林中,很是坚固。兰清漓不知哪间有人,便朝那斜开一条门缝的石屋走去。 刚刚才到门前,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垂头,兰清漓瞪着脚下一缕暗红,脸色微变。 那是什么?黏黏的、稠稠的、暗暗的红色…… 竟是一片未曾凝固的血色! 鲜血自门缝里淌出,一直流到脚下,在她鞋上染出点点暗迹,而且,还颇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兰清漓咬紧牙关,不退反进。 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那石屋里走了过去。 又是那痛苦微弱的呻吟,断断续续自屋内传出。 兰清漓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竟像管不住双脚一般,直直踏着血迹走到了门前。然后,轻轻推开石门。 石门厚重,用上好大力气才缓缓移开。 晨光明朗,将那石屋内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啊……”兰清漓猛地低叫出声,双眼大张,脸色雪白。 石屋之内,满眼血红! 那墙上的一堆血肉是什么?是人吗? 是人怎么会如此支离破碎,如此皮肉翻卷? 可是……可是那若不是人,又怎会有四肢,又怎会有一双无神的眼睛,木然与她对视? 不错,那挂在墙上的、全身衣物破碎、皮肉翻卷、四肢扭折的,正是一个人,一个已经不成人形的男人! 石门打开瞬间,兰清漓看到的,便是那样一个浸在血泊中的男人。 更加可怕的是,那个男人居然还没有死! 在流掉那么多血、碎掉那么多皮肉、折掉那么多筋骨后,男人依旧一息尚存,微微的呻吟和着脓血,自他的口角淌溢出来。 呆呆看着这么一个“活人”,兰清漓只觉毛骨悚然,比让她面对一个死人更惊骇。 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身上血口处处,显然是被别人凌虐导致。 为什么堂堂的明夜王府中,会有这样一个人在? “求……求你……”男人模糊不清的五官微微颤动,竟然还能开口说话。 兰清漓忍住心底惧怕,慢慢走入石屋,站到男子面前。 “你要什么?”兰清漓用悲怜的眼神望着他,低低开口。 “求你看在我并未杀你的分上……杀了我吧!”男人拼命睁大眼,隔着一层血污与她对望。 兰清漓怔住,呆呆地瞧着男人满脸血肉。 什么并未杀她?这个男人……与她有关系吗? 倒吸一口冷气,兰清漓目光下移,忽然看到了挂在男人腰间的破碎布片上。 黑色的、被血渍浸透的……衣服,还有……小腹上那一处尚在淌血的、为利器所刺的熟悉伤口! 难道,难道他竟是昨晚的那个黑衣刺客? 兰清漓猛地抬起头,直直瞪着男人,哑声道:“是你!原来是你!” 是那个想要杀她却反被她刺了一刀,然后再被李寒抓入王府的刺客!昨晚刺客脸上蒙着黑巾,现在透过一片凝结血块,兰清漓却看到了一张扭曲却不掩年轻的脸! 这垂死的刺客,竟并未比她大多少。 “是我……求求你……杀了我吧!我实在受不了……”男人盯着她哀求,微弱的呻吟里痛苦不堪。 他想死,想马上结束这一切的痛苦!可是却因为全身武功被废、四肢被折、牙齿被悉数打落,求死不得死,只能延着一口气息凄惨煎熬。 如今看到了兰清漓,他只求兰清漓能为他结束性命。 兰清漓全身发颤,震惊无比。 她半点也想不到,这华贵雅致的明夜王府深处,潜藏的原来竟是惨烈的血与痛!难道在那个尊贵的男人手中,人命便是这般脆弱不堪、毫无价值的吗?可伤可杀,更可随意践踏的吗? 那么,她在他眼里,又算什么? 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对她……如此? 兰清漓眼前,忽地浮现出一幅凄凉景象。 那是多年之前,重伤不治的父亲躺在床榻上,失去了所有的才华与清俊,只余一口口鲜血从身体里涌出,涌在雪白的中衣上,变成满眼暗红! 当年的父亲,便也是因为权势重压,流尽一身血泪呢! 而年幼的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床前,看着鲜血在父亲身上漫开、再漫开…… 兰清漓双目发直,望着杀手满身鲜血,慢慢咬紧牙关,直至一股血腥味充斥口中。 现在,她该如何是好? 看着这杀手垂死痛楚,抑或……成全他? 若最终不免一死,那么又何必多受这许多苦楚! 男子的呻吟一丝丝传来,冰冷麻木中,兰清漓慢慢伸出手,终是往身旁的一根黝黑铁棒抓去。 铁棒冰冷而坚硬,令得兰清漓手掌一颤。紧闭双眼,缓缓将铁棒举高。 不管这男子的命是为何而丧,她总不忍见他死前再受无边苦痛! “砰”的一声,铁棒重重击落在男子头顶。 兰清漓只觉手上一热,有滴滴水迹溅上。低头看,只见衣衫上鲜血淋漓,却是被男子最后喷出的鲜血污了一身。 她,杀死了他。 手无缚鸡之力的兰清漓,杀了人! 兰清漓瞪着男子已然垂下的头颅,双目空洞,许久不能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低缓嗓音自兰清漓身后传了过来。 “人都已死透了,你还在瞧什么?”莫非静静注视兰清漓,以及……那一身血污。 “啊!”一声低叫,兰清漓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猛地转过身瞪向莫非。 瞧见兰清漓脸色惨白,莫非微不可见地皱皱眉,道:“过来。”一边说一边往兰清漓手腕上抓去。 “不要碰我!”兰清漓全身猛然一颤,竟用力挥开了莫非的手。 她不敢再靠近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不敢再相信他的温柔话语,也不敢再……心存幻想! 莫非的衣袖沾染上她手掌血迹,顿时印出几根暗红指印来。深紫色的衣料与鲜血相融,顿时沉厚不少也邪气不少。瞧一眼袖上血印,再往兰清漓面上看去,莫非沉沉道:“你做什么?” 只是短短一夕,为何兰清漓眼底初现的情愫变作了恐惧?是在恐惧他吗? 不,他不允许! 兰清漓看定莫非,抬手指着那已经死去的杀手,低低问:“王爷,原来您下令严审的结果,便是这样吗?” 兰清漓的语声极轻、极远,仿佛比春日的微风还要淡上几分,可是,却偏偏发散出一股极为悲凉无奈的味道来。 严审!就是那“严审”两字才造出了这片血肉模糊! 兰清漓并未忘记,昨夜是莫非当着她的面,命令李寒把这杀手严审。明夜王权势如天,竟如当朝帝王般,只需轻轻一句话,便可夺去他人性命! 双眉拧起,莫非斥道:“是又如何!他受人指使欲取你性命,又一剑刺伤了你,便是死了也活该!” 这上京城里,又有哪一处权势之地没有私刑、不设私狱!比起别人,他这大理寺的执掌者还算是奉公守法的了。 更何况,他硬起心肠严审刺客,正是因为兰清漓的伤! 兰清漓低下头,抚一抚臂上伤口,道:“原来王爷严审这杀手,只是为了清漓的伤吗?而不是为了得到幕后的主使?” 她臂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昨夜莫非为她裹伤时的轻微接触,也仿佛仍有感觉。 只是,那一刻的感动心境,却改变了呵! 莫非……莫非……难道这世间姓莫的男子,都是一般的无情又残忍? “怎么,清漓居然不信?”莫非忽地探手,抓住兰清漓一只手腕,将她猛然拉近身前。 鼻息相对,四目交投。 兰清漓的言语和神情,处处都在向莫非说明着“不信”二字。 昨晚的“不信”,只是兰清漓的彷徨和迷茫;而现在的“不信”,则是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 兰清漓也不使力挣开,只静静道:“王爷,清漓不慎,将手上污血沾染了王爷衣袍。如此不敬之罪,还请王爷发落。” “兰清漓!”莫非双眼眯起,语中透出一丝危险,“那你想要本王如何发落你?” 低头看看掌上血污,兰清漓倔强一笑,道:“是降罪处死,还是放了清漓,请王爷自行定夺。” 现在,对着这一室污血,对着那被她亲手所杀的刺客,她只想离去。离开明夜王府、离开莫非! 所以放她走,或者杀了她,任由莫非选择。 “兰清漓,你这是在逼迫本王?”莫非冷冷盯着他,心底怒火难抑,指间劲力不觉加重。 以死,相迫? 若他不肯放她离去,又待如何! “清漓,不敢!”兰清漓紧咬牙关,默默承受再度迸开的痛意。 她面色惨白,唇上一抹艳红却刺目至极。映到莫非眼里,简直有触目惊心之感! “好,很好!既然你一心离去,那本王也不勉强。”慢慢地,莫非竟然放松了手掌。 他要的,不是兰清漓的血,更不是兰清漓的命! 他只要她,一颗心而已。 眼神阴鸷,莫非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忽地再度用力将兰清漓拖入怀中。 “王爷……”猝不及防,兰清漓不禁惊呼出声。 莫非的手臂坚定而有力,牢牢揽住她身躯,令她动弹不得! 这种过分接近的距离、过分亲密的姿势,简直是亲密又羞耻,让兰清漓脑中一片空白。 鼻息相闻,相距不过分毫。 莫非两只湛湛发亮的眼眸,如同星火般闪烁在她面前。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兰清漓又羞又怒,双手拼命抵在他胸前,高声道:“王爷!莫忘记那杀手刚刚毙命!人死有灵,还请王爷自重!” 莫非双眼一眯,停住俯下之势,道:“人死有灵?你居然想用个死人来吓阻本王?”禁不住仰头大笑两声,道,“兰清漓啊兰清漓,这世上连活人本王都没一个惧怕,更何况是个区区死人!” 语声狂放,莫非的表情比先前更加危险,还多了几分傲慢! 兰清漓心底一沉,顿时知道说错了话。 骄傲的莫非、跋扈的莫非、霸道的莫非、视礼教伦常君王如无物的莫非,怎会把个死人放在眼里?又怎会甘心听人教训? “王爷,求你放了我!”语声颤抖,兰清漓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软与硬,莫非到底会吃哪一种? “呵,现在才知道求我吗?”莫非盯着他,沉沉一笑道,“可惜,迟了!” 明夜王莫非,既不吃软,也不吃硬! 漫天阴暗,瞬间压下。 热气、血腥气、莫非身上所有的气息全部涌出,在兰清漓唇上辗转开来,强将她呼吸全部剥夺! 莫非……是在惩罚她! 狂热的力量来回于唇齿间,溢出淡淡血腥气,更增几分残忍。 “唔……”兰清漓唇上吃痛,眼角一滴泪水轻轻滚落。 莫非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丝毫不顾她的尊严,便夺去了她的唇,或者心…… 双唇,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鲜血,辗转摩挲。 颤动的心,慢慢迷失了方向。 为什么,她居然没有羞愤欲死的感觉? 为什么,触到他的唇与气息,她居然还有一点点的心动? 感觉到兰清漓的反抗越来越弱,莫非的气息依然强悍,动作却是渐渐变得轻柔,一点一点挑动她心底最深最隐晦的情感。 如春日轻风,拂动心弦。 一个如此可怕的人,竟也会有如此醉人的吻! 许久、许久,兰清漓的神思才一点点寻回,才知道身在何处。 她在莫非的怀里,在莫非的阴影下。 “王爷,可以放手了吗?”被凌虐到绯红的双唇开合,吐出干涩话语。兰清漓脸色红白相错,诡异得吓人也美丽得吓人。 而眼底透出的一缕暗影,却是复杂又凌乱。 如果……如果莫非今日敢强要她…… 那她……该怎么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可是……可是她分明又不是那么讨厌他的气息…… “放?暂时可以。”莫非尝着口中微甜的血腥味,瞧着兰清漓双眼,终于大度地收回了双臂。 呵!真是甜美至极的味道呢,看来这一生一世他都不舍得再放手了! 只是,他却并不急着马上占有她,也不会太过威逼她。 他万分期待有朝一日,这么一个坚强又脆弱的女子彻底臣服于他,会是什么样子? 恐怕要比强迫她、凌虐她,有趣多了吧! 所以,莫非决定放兰清漓离去。 暂时! 跟随在应命而来的李寒身后,兰清漓缓缓走出了明夜王府。那轻飘飘的身影,仿佛风一吹便要散去。 “兰姑娘……”朱漆大门外,李寒忽地伸出手,拦住兰清漓。 “李大人,请让开。”兰清漓脸色苍白,语声虚弱。 “其实王爷严审那刺客,真的只是为了兰姑娘的伤。至于幕后主使者是谁,王爷并没在意。”李寒直视兰清漓,神情坚持。 “是吗?所以他便可将人命视做玩偶、随意作践?”兰清漓摇头,淡笑。 就算是为了她,莫非也不该随意断人生死! “兰姑娘……”李寒皱眉。 “不用再说了,李大人,清漓只想快些离去。”兰清漓打断他的话语,拒绝他解释。 现在她只想回到水墨阁,将满身血污洗去。 可能的话,更要把莫非烙进她心底的气息,一起洗去! 傍晚,霞光披散一地。 淡淡书香飘移在水墨阁的店堂里,似乎连透进窗棂的光线也显得温雅许多。 第六天了…… 兰清漓低叹一口气,将手中羊毫笔放下。 自明夜王府归来已有六日,这六天的平静与淡然,却并未使兰清漓宁静多少。相反,她的眉间仍有化不开的忧郁。 因为隐约不散的血腥味,也因为刻印在心底的那双眼! 怎么,她居然总是忘不了那个可恶的男人呢? 瞧着斜斜投射在书案上的身影,兰清漓淡然苦笑。怔忡间,门口光线一暗,几下轻缓敲叩声传了过来。 “请问,水墨阁兰清漓可在吗?”随着敲叩声一齐传来的,还有年轻男子的话语。 兰清漓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或许是夕阳余晖的关系,男子一身云蓝织锦长袍上似乎正漾出淡淡微光,衬得他面目更是俊朗。而男子的唇角微抿,带着股掩不去的傲气。 兰清漓心神一恍,只觉那男子似曾相识。定了定神才站起身,揖手一礼道:“这位公子,小生正是兰清漓。” 男子瞧着她浓眉一挑,很意外地道:“原来你就是兰清漓?想不到竟是这般年轻!”说着,便自顾自走入店堂,负着双手踱起步来,向那一卷卷挂在墙上的书画仔细瞧去。 兰清漓也不上前多问,只是退到一旁,任男子观赏。 然后才发觉,男子负在身后的手中,正拿着一幅卷轴。看那卷轴两端木色深幽,造型古朴雅致,绢纸上更泛出隐隐一层凝黄来,显然已十分古旧。 兰清漓心底不由微微一动,心知这男子定非为购画而来。比起男子手中画卷,他这水墨阁中诸般所藏,可能还未必能及。 果然,男子观赏一番后,便转过身来对着兰清漓道:“兰公子,在下城南舒彦,家有一幅柳公权书法不知是否真迹,特来烦公子为我做个鉴定。” 对于古人书法,兰清漓最最喜爱的便是柳公权,闻言不由双眼一亮,道:“舒公子放心,小生必当尽力而为。” 舒彦点头一笑,抬起双手将卷轴捧到兰清漓面前,道:“便是此卷,有劳兰公子了。” 清漓边小心接过卷轴边笑道:“舒公子不必客气。” 兰清漓双手自袖口伸出,握在那古旧卷轴上,五指根根晶莹纤秀,犹若白玉雕刻一般,正落入舒彦眼中。舒彦目光一凝,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兰清漓见状忙握住卷轴往一旁书案走去,不再与舒彦相对。 长卷依次展开,摊在书案上,立时散发开一股淡淡陈涩香气,正是古物应有的那种气息。兰清漓双眼明亮,盯着画卷满怀欣喜。 只见那绢纸虽旧,质地却属上佳,柔而且韧。卷上所书乃是一幅楷体,骨架清瘦、笔画细劲而棱角俊厉,隐隐然有一股正气从中逸出,正是柳书所特有的坚硬风骨。 半晌后,兰清漓抬起头来,看着舒彦道:“舒公子,依此卷上书法看来,确是柳体不错。” “哦?”舒彦面上也现出些欢喜来,道,“那兰公子可能够确定,此卷确为真迹?” 兰清漓一笑摇头道:“这世间善于临摹之人甚多,所以鉴定书画真假不能单凭字迹而定。还要观测纸轴、墨迹之年代,以及印鉴之真伪。小生眼拙,一时间却是难以判定。” 舒彦闻言并无失望,仍微笑道:“在下对这书卷真假甚是关心,不知若要得出结果,还需多少时间呢?” “明日此时,应可得知。”兰清漓想了想,回答。 “好!那在下便将这卷轴存放在兰公子处,明日来取,如何?”舒彦马上作出决定,带着笑意的双眼眯起,好像很是开心。 兰清漓闻言微微一怔,但仍点点头道:“好,小生定不辱命便是。” 柳公权真迹并非时常得见,可说是贵重非常。这舒彦与她首次相识,竟放心将这字卷留在水墨阁?着实令她意外! 第二日傍晚,夕阳堪堪落下,兰清漓便立在店堂中,不时翘首往巷外看去。她昨晚细细查看了数个时辰,已确定那一卷柳公权字确是真迹。 暮色降临,兰清漓才看见巷道尽头走来了一抹淡淡身影。那种从容傲气的味道,正是昨日的舒彦不错。 舒彦走近水墨阁,对着候在门边的兰清漓拱手一掬道:“对不住得很,在下府中有些琐事纠缠,倒叫兰公子好等。” 兰清漓将他往里让,笑道:“舒公子不必内疚,小生并未刻意等候。天色尚早,水墨阁也还未到打烊时间。” “如此甚好。”舒彦笑了一笑,也不再多客套。 其实他方才一路走来,两边店铺俱已陆续关闭,只水墨阁中透出晕黄的光亮。 两人走到店内,兰清漓向着书案上一指,道:“舒公子,那幅柳字我已为你鉴定过,若所料不差,应是真迹无疑!” 兰清漓说这话时,张眼望着舒彦脸上神色,看他是否会惊喜莫名。 舒彦一听,脸上神色却并没怎样变动,只轻轻勾起唇角,道:“是吗?真是有劳兰公子了。” 他也不立时把那卷轴收起,反而再转向兰清漓道:“兰公子,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兰公子可肯帮忙?” “嗯,舒公子请说。”兰清漓心底略略有些失望,但仍微笑以对。 “我想请兰公子,为我把这柳公权真迹临摹上一幅,以赠友人。若兰公子能答应,在下必当重重酬谢。”舒彦眼里的肯定意味不容拒绝,想来是早已听闻过兰清漓善于临摹。 兰清漓看看案上书卷,点头道:“舒公子不必客气,清漓尽力便是。”说着便走到书案后,把那长卷挂在眼前,挑亮了一旁烛火,铺开纸张研起墨来。 舒彦跟着她走到书案边,双眼只瞧着她手上一举一动,好像兰清漓双手比之那价值千金的柳公权真迹更要贵重许多。 待得一会儿,兰清漓开始在纸上落笔,舒彦脸上神色更是专注无比。双眼跟着那笔端往复来去、坚行勾挑,竟看得目不转睛。 柳公权字最重耿耿风骨,饶是兰清漓已对着那字幅细研了整整一夜,这一路书写下来,也觉精神疲惫,额头上渗出微微一层薄汗来。许久后书写完毕,兰清漓长吁一口气,竟是站立不定,身形一晃往那椅上坐去。 第5章 “好,好得很!”良久,舒彦盯住案上那一大张刚刚写完的墨迹,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眼中流光闪动,神情复杂得很。 兰清漓坐在椅上休息半晌,才慢慢立起身来,对着舒彦静静道:“舒公子,对于小生临摹之技,可还满意吗?” 舒彦抬起头来,凝目看着她道:“果然是天下无双。” 他这一抬头,眉间惯有的那种傲气似乎已淡去不少,而是换上了些许钦佩。 “那么,舒公子可还有事见教?”兰清漓面色沉静,继续发问。 舒彦终于微微一笑,道:“并无见教,只是尚有一事相求。” 这一笑,和他往常笑意截然不同。 原本舒彦的笑容,傲气之中总还带出三分客气,并不怎样迫人。但此时他眉梢眼角却流露出一股霸道意味,竟再也不是那斯文贵公子的模样。 兰清漓也不奇怪,只轻叹一声,道:“公子请说。” “在下深慕兰公子才技,只想邀公子入我府中盘桓数日。”舒彦织锦衣袖轻展,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一种强势与决断顿从他身上发散开来,竟是不容人抗拒。 兰清漓怔怔瞧着他,再度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半晌后轻轻一笑,低声道:“公子相邀,小生就一定得去吗?\" 她面上笑容若有深意,在烛光晃动下,显出几分轻嘲来。 舒彦扬眉,道:“兰公子,你聪明绝顶,若不想……” 刚刚说到此处,舒彦脸上神色忽然一变,惊讶地注视兰清漓。那双眼里满是不信,好像正看到兰清漓头上长出犄角一般。 兰清漓又是一叹,淡青衣袖抬起,将一把雪亮匕首抵在了舒彦胸前,口中徐徐道:“这位公子,你现下不能动弹,并非中毒而是中了迷药。若不想丧命的话,那便将原来念头打消吧。” 舒彦瞧着胸前锋利刀尖,一张俊朗面容不由微微发青,瞪着他道:“你何时下的药?” “就在方才点亮烛火之时。”兰清漓也不心急,如实回答。 “哦?原来你早已看破我是为何而来?”舒彦挑一挑眉,脸上怒色却慢慢消了去,盯视兰清漓的眼神也换为估测。 “公子若不是为了王大人一案而来,何必这样煞费心思,多方试探清漓?”兰清漓脸色黯然,只觉身边困扰竟是无穷无尽。 舒彦轻哼一声,道:“你倒是敏捷得很!怪不得连大理寺公堂之中也去得!” 看他面上神色愤然,想必栽在兰清漓手下很是不服。 兰清漓淡淡一笑,道:“并非清漓敏捷,只是公子太过大意。” “哦?我何处大意了?”舒彦挑一挑眉,发问。 兰清漓道:“公子若是寻常顾客,又怎舍得将价值千金的柳公权真迹放在清漓处一整夜?若不是想对清漓不利,又何必要待夜色降临,才来我这水墨阁,好方便行事?” 幸好她一早觉出这舒彦颇有奇怪之处,事先备下了防身药粉。若判断有误,舒彦与王穆直一案无关,她自然不必去燃亮烛火加入药粉自卫了。 可惜呵!这面相清朗的男子,竟也是一番复杂心肠。 舒彦听后,撇嘴一笑,道:“原来兰公子不但才气过人,心思也如此缜密,倒是我小瞧了你。” 兰清漓回以一笑,道:“彼此彼此,公子的才气与心思,也必定不下于清漓。” “哦?”舒彦双眉一挑,目中寒光闪过,盯视兰清漓道,“你还知道什么?” 兰清漓稍稍犹豫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淡淡道:“清漓所知甚少,公子不必担心。” 她心中对某些事已有了大致轮廓,但为免祸患上身,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不知最好。”舒彦冷冷开口,面上神色却并不怎样相信。 兰清漓见状,低头看了看手中匕首,叹了口气,道:“公子何必如此疑忌清漓?清漓不过是一介平凡书生,绝不会造成多大影响。如今公子这般神情,倒叫清漓如何是好?” 七日前,她已亲手杀过一人。虽然是那刺客自行要求,但满手黏腻鲜血,仍叫她夜夜噩梦,不能安睡。 如今再要她出手杀人,却委实困难至极。 但若不杀,死的那个恐怕便是她! 舒彦眼见兰清漓眼底杀机隐然,却仍无丝毫惧色,反而冷笑一声道:“兰清漓,你若只是平凡书生,便不会到大理寺当堂鉴证公文真伪。可惜你本身才华无错,错只错在为那莫非所用!” 他竟然……随口直呼当朝明夜王的名讳!这名唤舒彦的男子,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兰清漓皱眉,手中匕首不由收了一收。 舒彦瞧见她脸上犹豫,不由笑道:“怎么,兰公子可是不惯杀人吗?” 兰清漓双眉拧得更深,吸了口气道:“舒公子,你莫要逼我!” 莫彦却仍是一笑,道:“兰清漓,你若是敢伤我,恐怕这辈子都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兰清漓原本并没多少杀心,但此时被他一逼,却不由得把匕首往前送了一送。刀尖锋锐过人,顿时刺破了舒彦胸前衣衫。只是遇到些微阻碍,便又停了下来。 看到兰清漓眼中挣扎不定,舒彦不由大笑数声,道:“既然你满心不愿,那便不用杀了吧!” 说话间蓝影一拂,舒彦手掌翻转,竟是扣住了兰清漓的手腕。然后微一使力,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匕首已自兰清漓手中掉落。 “你!”兰清漓满脸惊异,用力挣扎,却感觉手腕如同落进了铁钳,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很显然,那迷药对于舒彦已没了效用! 舒彦勾唇笑开,傲然道:“若你方才真敢对我动手,此刻这只腕子必定已经被我扯落!” 兰清漓只是咬唇不语,她感觉得到舒彦的力量,自然知道他所言不假。 “好了,既然你杀不了我,那便跟我走吧!”舒彦看来心情很是不错,微笑着一拉兰清漓,便往门外走去。 两人刚刚转过身,却听得一道低柔话语从旁传了过来。 “十四弟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离开?”夜色一分,深紫衣袂从中涌出,竟是莫非走了进来。 听到这句话,舒彦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起,转成了凝重。方才他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兰清漓身上,竟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兰清漓却是微微一怔,眼底流露出惊异神色。她虽然猜出舒彦身份不凡,却半点也没想到他竟会是莫非的兄弟,舒夜王莫彦。 传说中那个文才出众、心高气傲的十四王爷莫彦! 怪不得,她总觉莫彦的五官神情有些眼熟。 莫非的目光一转,有意无意掠过莫彦抓在兰清漓腕上的手掌,道:“十四弟,此处幽深曲折,没想到十四弟也能够寻了来,真是难得!” 莫彦勉强扬了扬唇角,道:“七王兄的雅兴也不浅,居然会带着护卫到这偏僻小巷中来!” 那昏暗巷道里若隐若现的灰蓝色衣袍,身为舒夜王的莫彦当然认得出来。 莫非不理他语中嘲讽,依然笑道:“本王此行是为公务而来,当然不能太过简陋。” “是吗?”莫彦忍不住冷笑,扣在兰清漓腕上的手掌却终于慢慢松开。 兰清漓一抽回手腕,立时往旁边迈了数步,与两人站得甚远。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实在很想避得远远的,逃出水墨阁才好! 莫非狭长眼眸一眯,满意地笑了笑,道:“想必十四弟此行定不是为公务,而是来寻兰公子切磋文章的了?十四弟自小文才出众、智慧过人,不知对于兰公子的才技,可有何想法吗?” 莫彦立时拧起眉,冷冷道:“兰公子才华过人,十四佩服得很!” 莫非看一眼兰清漓,低低笑道:“如此就好,既然连十四弟都能肯定,那本王更要把这证人好好保护起来了,以免另生枝节。” 莫彦冷冷一哼,道:“那是当然!如兰公子此等才华可并不多见,七王兄当然要小心保护才好!十四府中另有要事,这便先行告辞!” 他这番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简直嗅得出火药味来。 莫非笑得更是优雅,只朝着他微一颔首,道:“十四弟慢走,为兄不送了。” 眼看着莫彦的背影溶入夜色,莫非才慢慢移步走到兰清漓面前,微笑道:“清漓呵!那种粗糙迷药,能制人一时,却制不住长久。你虽然心思敏捷,到底太过慈柔了一些。” 兰清漓闻言只是低下头,不愿开口。 面对着莫非独自一人,她并没有放松几分,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只觉方才莫彦在场倒还要好过一些。 见她不语,莫非注视她道:“怎么不说话,很不乐意见到本王吗?”真是枉费他一番牵挂,亲自前来呵! 兰清漓垂目,低声道:“清漓不敢。” 肩头绷紧,兰清漓无法克制地想起那日唇舌纠缠、气息相闻的情境。头,不由得垂得更低,恨不能在地上找出个洞,逃遁而去。 “呵!依本王看,清漓不是不敢,而是不愿吧!”莫非忽地伸出手,扳住她下巴,略略使力。 兰清漓不得已,只得抬起头来,默然与他对望。 七日不见,莫非并无如何改变。俊雅如故、幽深亦如故。通过那双明灭不定的眼,兰清漓依然瞧不透他心底思绪。 “既然瞧出了莫彦欲对你不利,为何不来明夜王府相告?”凝视兰清漓半晌,莫非沉声发问。 “就算清漓不来相告,王爷也早已命人在这里埋伏,不是吗?”若不是命人暗中埋伏在水墨阁外监视,莫非又怎么会出现得如此“及时”? 原来这看似平静无奇的七日时光,竟仍是在他的掌控之下! 原来,她竟是一刻都不曾自由过。 “你既然早就知道本王在阁外伏了人,又何必强自冒险面对莫彦?可知他有多么想取你性命、杀你灭口?”莫非双眼眯起,流泻出一丝危险意味来。手指也略略收紧,在她柔嫩肌肤上来回摩挲。 兰清漓僵立不动,垂目道:“清漓卑微,想必王爷尊贵非凡,并不会因清漓之死而烦恼!” 莫非脸色一沉,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只要他明夜王不许,那她便得好好给他活着! 莫非喜怒向来不形于色,此时怒容乍现,水墨阁里瞬间阴冷如冰川。 兰清漓见他面色森然,心底微颤,哑声道:“清漓一个平凡女子,怎敢劳烦王爷再三挂怀?若是王爷肯开恩,还请允许清漓远离是非、安然度日。” 莫非瞪她半晌,忽地怒极反笑,道:“好个兰清漓!本王一再护你性命,你却是如此回报本王,竟是恨不得远远避开本王!” 兰清漓过了半晌,终是咬唇道:“清漓不敢。” 莫非低低一哂,道:“不敢最好!兰清漓你听着,你的性命是本王所留、你的人也自然是本王所有!这一生一世,都别想逃脱!” 兰清漓,注定已是他明夜王的人! “王爷!”兰清漓瞪着莫非近在咫尺的阴鸷双目,只觉一阵气苦。 她向来性子宁静随和,这种气愤神色实在少见,莫非看得有趣,禁不住凑近她道:“你在抗拒什么?难道竟不屑跟随本王?” 面上一股温热气息袭来,兰清漓竭力闪避道:“清漓实在不敢得王爷错爱!” 莫非呵呵一笑,不容她避过,更加贴近道:“错爱?到底是何错之有?清漓,本王向来肃杀果绝,独独对你留了数分心软,可知本王喜欢你已有多久吗?自那日你站在紫藤架下现出女儿身,本王便没忘掉过你!守在水墨阁外几个夜晚,本王更是为你百般担忧。如今你唯有跟随本王入府才能保得性命,又何必再忐忑不安?” 喜欢?他竟然说……喜欢? 兰清漓听着他徐徐道来,只觉又是惊慌又是迷惑。 明夜王身份尊贵,竟然说喜欢她这一个平凡女子?竟然还要将她带入明夜王府保护? “王爷难道不知,清漓的下落已被十四王爷查知,若再被他查出清漓曾以女子之身上公堂鉴证……是会连累王爷的吗?”兰清漓不敢置信,瞪着莫非喃喃低语。 朝堂律法不可撼动,莫非不但不杀她灭口,居然还要将她带入王府安置! 莫非低低一笑,傲然道:“就算连累又如何?本王要定的人,便是天上神、地下鬼,也阻挡不得!” “王爷……”兰清漓无奈摇头,再也说不出话。 是的,身为大理寺的执掌者,莫非当然清楚一切刑律。 只是,他不在乎而已。 这样一个狠心狠情的男子,是绝不会把任何威胁让在眼里的。 所以,随他进明夜王府,已成定局。 一种无力的感触,不知从何处袭上兰清漓心头,缭缭绕绕、不绝如缕。 是的,跟随他进入明夜王府,的确可以保得性命无忧。 可是若她离开了,那水墨阁该怎么办? 水墨阁……这个有着她最深念恋的地方呵! 跟在莫非身后,兰清漓依依回首,只见那熟悉的两层小楼已隐在苍茫夜色中,模糊一片。 华灯粲亮,星月高悬。 回到明夜王府,已近戌时一刻。 兰清漓跟随在莫非身后踏入王府大门,一路往内走。后头随护的大群侍卫纷纷散开,行动间无声无息。到得最后,莫非身旁便只剩下了李寒一人。 走到前厅处,莫非脚下忽然一停。 只见前厅里灯火辉煌、人影纤纤,似乎很是热闹。 莫非刚在厅外站定,便听得有女子语声传来:“呀,七王爷回来了!”那声音清脆悦耳,其中满是欢悦。 随着这一声喊,前厅里的众多女子身影顿时摇曳起来,纷纷往厅外走来。当先是个着绯红衣裙的女子,长相娇美、装饰华丽,一看便知身份尊贵不凡。另外则是五六个俏丽丫鬟,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女子环绕在当中。 环佩丁当,红衣女子施施然走到莫非跟前站定,面上微笑中透出一股嗔色来,娇声道:“月纱还以为王爷先前匆匆离去,是为了什么国家大事呢!原来竟是为了这布衣小生吗?” 说话间把一双杏眼往兰清漓身上一转,微微露出些不屑傲气。 兰清漓低头望一望身上简素衣袍,默不作声。 只听莫非微笑着徐徐道:“方才本王有要事,不得已才将月纱抛下,确是本王不对,定当补过。” “王爷知道就好啦!”红衣女子绣满繁花的裙摆稍稍一漾,跺了跺脚,那模样极是娇媚可人,把面上傲气散去不少。 莫非边笑边回转身,对着李寒瞧了一眼,道:“你先送她下去休息吧。”说完也不看兰清漓,径自与那红衣女子一边笑语一边往前厅走去。 李寒应命,便带着兰清漓转开。 兰清漓低头走了半晌,忽觉李寒停了下来。抬头望去,正见李寒转过身来,双目望着自己。那眼中光芒闪动,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兰清漓索性开口问道:“李大人,可有什么话对清漓说吗?” 李寒这才开口,道:“兰姑娘,方才那文小姐……是当朝文相国之女,文月纱。” 兰清漓面色平静无波,道:“是吗?”怪不得那样尊贵娇丽,原来是相国之女呵!她这等布衣小民,自然入不了千金小姐眼内。 李寒见她神色安然,倒是微微一怔。略略迟疑了半晌,才又低声道:“文相国与王爷因朝中事务素有往来,是以文小姐与王爷才甚为熟悉。” 皇亲高官,往来甚密……原来,李寒再三犹豫,想告诉她的便是这句话? 兰清漓伸手轻抚身侧一朵芍药花,淡淡笑道:“李大人,这些事与清漓无关,大人不必特意相告。”说完,不再看李寒,只把目光往旁侧夜色中投去。 那夜色极深、极浓,直如掩埋了一切,寻不到半点光亮。 李寒看着她面上淡漠,轻轻一叹,便又领着她往前走去。 走了半晌,到得一所院落前,李寒才停住脚步,对兰清漓道:“兰姑娘,夜色已深,便请姑娘入内好好歇息吧。” 兰清漓稍稍一看,见这庭院似乎甚大,就算在夜色里也能瞧出布景雅致不凡,便点点头,道:“多谢李大人带领。” 瞧着李寒转身走开,兰清漓在庭院前端立良久,却并未入内。只是把衣袖中握紧的双手,一点一点放松了开来。 散散碎碎一阵,却是那朵先前摘在手心的芍药掉了下来。黑暗里看不出花色,只觉花瓣已被她揉得粉碎,留下些微沁凉花汁在手心。 张大眼,兰清漓无意识地把手掌心抬到鼻端,嗅着那青涩花汁,低低道:“兰清漓,你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难道还想如那尊贵娇丽的文小姐一般…… 郁郁站了一刻,兰清漓终于转身往庭院里走去。 随着她脚步踏入,早有两名年少侍女迎了上来,齐齐领着她往卧室而去。 这是兰清漓第二度住宿在明夜王府,也算熟悉了一些。 站在华丽又不失文雅的卧房里,兰清漓静静瞧着侍女取来热水及换洗衣装,忽地皱了皱眉。 “等一下。”兰清漓唤住其中一名侍女,指着旁边案几上的衣物,道,“你把这些衣物拿下去!” 案上是一套浅紫色的女子衣衫,轻软的丝质衣料上层层叠叠绣了无数落樱,美丽精致到极点,也……熟悉到极点。 紫色,好像是明夜王莫非最常穿用的颜色。 可是兰清漓却有些排斥,只想把那抹颜色从眼底消去。 侍女微微一怔,道:“兰姑娘,这些衣物是王爷特意命奴婢等准备的,姑娘……” “我不管是谁吩咐,总之我绝不会穿!”兰清漓有些烦躁,出言打断侍女的话语。 她虽然身不由己,却也不用再烙上明夜王府的印记吧?!这只会让她感觉……似乎成了明夜王府的一样物品、一只宠物! 侍女脸上微现惧色,低下头道:“兰姑娘,请不要为难奴婢,若王爷怪罪下来,奴婢恐怕责罚难免。” 兰清漓平了平气息,点头道:“好吧,那你们先出去。” 几个侍女都松了口气,静静自房中退下。 沐浴过后,兰清漓却仍穿着那袭淡青男装,案上紫衣连动都未动过。 信步走入庭院中,兰清漓扬首望着天上明月,静静而立。 良久后,只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兰清漓也不回头,只道:“天色尚早,我过会儿自会歇息,你们先退去吧。” 那脚步声却并不停顿,一径走到她身侧才止住。 兰清漓微微皱眉,转眼看去,心底却是一惊。 站在她身侧的竟不是府中侍女,而是明夜王莫非! 莫非似乎饮了些酒,呼吸随着晚风拂来,夹杂轻微酒气,甚是熏人。 兰清漓忍不住微微退后一步,离得他远些。 心底暗暗寻思,那样重的酒气,看来方才是在与那文小姐一同饮宴了?想必……定是相谈甚欢。 莫非背着明月而立,面容隐在一团昏暗里看不真切,只有两点湛亮目光微微闪动。过了一会儿开口道:“那衣衫,你为何不穿?” 他来,只是为了问她这个? 兰清漓低头,道:“紫色太过尊贵,清漓不敢穿。” 莫非抬了抬眉,道:“是吗?”踏上一步,拉近与她的距离,微微俯身道,“兰清漓,你又在故意招惹本王动气?” “不是。”酒气吹到兰清漓面上,令她极不舒服,只得转开脸。 低低笑意散开,莫非盯着她笑了起来,那笑里含着些微轻嘲,道:“原来兰清漓也有害怕的时候,只是一件衣服,也能让你避忌至此?” 兰清漓摇摇头,低声道:“王爷,清漓并非在避忌什么。” 她只是不喜欢……当一只明夜王府的宠物而已。 莫非缓缓伸出手掌,扳过兰清漓面容,凑近低语道:“既然并非避忌,那又为何不肯穿?”若是换了其他人,胆敢拒绝他明夜王的赐予,那简直就是找死! 这一切的纵容,都只因为她是兰清漓呵! 兰清漓被他口中酒气醺得发昏,低声道:“王爷,清漓身份卑微,不敢承受。” “兰清漓!”莫非双手落在她肩头,拧眉道,“在本王心中,从来便无身份之虑。本王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那些不相干的身份地位!” 说到后来语气渐重,莫非已有些不耐之意。他贵为王爷,何曾对人这样温言软语过,今日对兰清漓百般容让已算是极致了。 “王爷!”兰清漓无奈抬头,“清漓知晓王爷心意,只是……” “只是什么?”莫非低哼一声,盯着她道,“兰清漓,你一再抗拒,当本王心里不知吗?若不是本王心中对你有几分怜惜,你真当本王会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吗?” 此时他面容虽然并不怎么冷怒,但眼底的锐利却直透人心。 兰清漓涩然道:“王爷大度,清漓不敢。”事已至此,她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莫非说得不错,既然进了这明夜王府,那要怎样摆布还不是他说了算? 该来的,终是要来。 “清漓呵清漓!你可知本王和你一样,已经无路可退了吗?”莫非又长叹一声,使力拥住了她。 俯首压下,莫非准确撷住了兰清漓的双唇。 “王爷……”徒劳的呜咽声传出,兰清漓闪避不得,只能全然承受。 莫非的双臂强而有力,锁住了她的全部退路。莫非的唇与舌霸道到了极点,不容她半分退缩。 火烫气息,摧折入心。 第6章 疯了!他疯了! 比之第一次的强吻,莫非的狂热简直是有增无减,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揉入体内下! 星月无光,兰清漓被吻得今夕不知是何年,差点闭过气去。 而最最让她惊惶的,是莫非的手掌已不知何时探入了她的衣襟!火热手掌与肌肤相接的触觉,敏锐又骇人。 他……他要做什么?难道真想在此时、此地要了她吗? “不,不要!”兰清漓拼尽全身力气猛然一挣,抓住了莫非在衣衫内肆意的手掌,手指扣得死紧,简直要在莫非的掌上扣出血来。 他酒后乱性,而她妾身未明,这算什么呢? 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失了身子呵! 那样,她失去的可就不只是身子,还有尊严! 即使……即使她也有那么一刻沉醉于他的气息、他的火热中…… 莫非双眼火热,沉沉瞪着她却并未言语,只是绷紧的身躯与面容,正传递出无声的怒气。 世间任何男子,在情动火热时被打断,都会发怒的。 更何况,是莫非这样的一个男子! 兰清漓禁不住发颤,努力找到自己的嗓音,道:“王爷,你不能这样对我!莫忘记文小姐才离去不久!” 美丽的文小姐、尊贵的文小姐,在莫非眼中应是不同的吧? 惶急之下,她把文月纱抬了出来,指望能让莫非的情火消退。 “文月纱?你想拿文月纱来阻本王?”莫非盯着她,脸上的怒气确实消退了一些,可随之而上的,却是更加令人心惊的邪气! 似笑非笑、喜怒难测。 这样的莫非,实在要比气怒时更可怕。 兰清漓心底一沉,顿知选错了砝码,看来那文小姐在莫非眼中并无多少分量。当下心思电转,再度急急开口:“王爷,请你考虑清楚!今日你若要了清漓,明夜王府中不过多了一个寻常女子!但王爷若肯放过清漓,相信以清漓的些许才技,以后或许还能为王爷解忧!” 她不会忘记,当初莫非是为了让她鉴证笔迹而来。 那现在呢?王穆直尚未获释、官银失窃案尚未侦破完结。她相信,莫非必然还有用到她的时候! 身为男子的兰清漓,当然要比身为女子的兰清漓有用许多。 真没想到,她的点点才技,如今已成了保护自己的唯一赌注! 若是赌得赢,那她今夜便可安然保得清白;但若赌输的话…… 屏息望着莫非,兰清漓不敢再想。 “好,好一个兰清漓!竟是想尽了法子地拒绝本王呢!怎么,清漓认为,以男子之身待在本王身边,会比女儿身轻松安全很多吗?”莫非脸上表情不变,暗沉的眼神却终于动了一动,唇边露出一丝轻笑。 朝堂争斗、凶险绝伦,他有心护她周全,没想到她还不肯接受! 真是一个倔强又可爱的女子呵! 不过,也只有像兰清漓这样的女子,才值得他明夜王用心吧? 兰清漓听他语中似有转机,连忙道:“若能为王爷分忧,清漓不惧劳累凶险。” 劳累又如何?凶险又如何?只要能解了这一刻的危机,她心甘情愿! “好吧,那本王……便如你所愿!”笑意淡薄,莫非抓在她肩头的手掌,缓缓松了下来。 这一次,兰清漓赌赢了。 只不过,今夜他放过了她,并非是因为官银失窃案还没完结。 而是因为……他要彻底而完整地得到她! 他要她心甘情愿地臣服,要她自愿地献出她的身,也包括她的心! 在莫非眼中,兰清漓贵重之处,并非是那具纤弱的身子,而是那颗聪敏又倔强的心。 退开些许,兰清漓才真正笑了一笑,道:“谢谢王爷。” 好险,好险呵! 她没想到,居然真的赌赢了。 是她运气太好,还是莫非的风度太好? 毕竟,以明夜王的尊贵身份,强要一个女子实在太容易。 莫非摇头一笑,道:“有什么好谢的?等真正事到临头,你恐怕只会怨怼本王。” 当明夜王身边的助手,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不过,让她见识一下真正的凶险,或许也有好处。 毕竟他和她,可是要纠缠一辈子的! 慢慢地,莫非眼底的最后一丝情火消去,化为了一贯的平静。 “夜已深,王爷请回园休息吧。”带着清白得保的喜悦,兰清漓微笑送客,却半点都没意识到,将要面对的凶险。 本来嘛,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大凶险,便是在水墨阁里被刺客追杀。在她看来,这世间怎还会有更大的凶险? “唔,你也早些去睡吧。”莫非似笑非笑地盯她一眼,终于慢慢转身走了开去。 园中花树依旧摇曳,天上明月依旧清郎。 兰清漓长吁一口气,感觉恍如隔世。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便失了清白呢! 只是,他离去前那么古怪的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一夜,兰清漓睡得极不踏实,简直是噩梦连连! 梦中,是一片妖异的绯红。 那是血,分明是漫天漫地的鲜血! 世间最娇异也最残酷的色泽,把她重重包围。 而在血泊深处,却伸出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掌。一下一下、无力又缓慢地挥动,似乎在呼唤她,要她跟随前去。 “爹……爹爹!”兰清漓极力挪动,可双足陷在一地浓血里,却怎么也没法移动半分。 她认得那只手掌,分明是爹爹的手呵! 教她握笔、教她习字、教她绘画的指与掌! 可是,爹爹却沉在了一地血泊里,再也浮不上来…… 猛然间,漫天血色忽然一变,变成了无边黑夜。 空寂,沉默,让她寻不到方向。 慢慢地,黑暗里却有个身影向她靠近,不断地散发出荧荧微光,让她眼前一亮。 兰清漓抓着那一丝光亮,努力地向人影靠去。 这人影……好熟悉呵! 可是,为什么熟悉之中,却又散发出浓浓的危险呢? 努力睁大眼,兰清漓想要看清人影。 近一些、再近一些…… 呵,她马上就要看清了! “不!”刚刚看清,兰清漓便又忍不住惊慌失措。 俊雅绝伦、淡笑隐隐。那男子的形貌,分明是明夜王莫非! 不,她不要靠近他!她要离开,要离开! 可是,为什么她收不住脚?为什么……她像羽毛一样飘了起来? “不,不要啊!”兰清漓忽然意识到,原来并不是自己飘了起来,而是莫非沉落了下去,离她越来越远! 莫非沉下去的地方,正是那一片血泊。 血泊中爹爹的手掌,仍在一下下轻挥,仿佛是招魂的使者,把莫非慢慢招入了血泊深处,再不见踪影…… “王爷!”兰清漓心头剧痛,忽然忘记了要离开,反而拼命向下扑去。 不要离开,不要沉落! 莫非是天地间唯一的一点温暖,若是沉落了,她会冻僵的呵! 梦,也会让人心痛失魂的吗? 这一次,兰清漓终于知道,原来在梦里,心痛也可以如此真实。 明明是那样霸道的一个男子,她竟还要在梦中为他心痛! 到底是为什么,谁能告诉她? 第二日醒来,兰清漓明显的一脸疲倦。 整晚上都做噩梦,又怎会有精神? 正在房里休息打瞌睡,莫非却遣了个侍女过来,让她到书房有事相商。 呵!看来穿着这身男装,果然不会轻松。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淡青衣袍,兰清漓努力笑笑。 镇静,要镇静!不管他要她做什么,都不能给他反悔的机会!不然,她或许就要失去很多、很多。 跟在侍女身后,兰清漓迈入一所幽静小园,只见修竹两三根,映着几间古雅的屋子很是宜人。 书斋内并不止莫非一人,另外还有两个男子在座。模样虽似在议事,但气氛却并不怎样凝重。 看到兰清漓进来,右侧穿茜红衣袍的年轻男子立刻盯向她,目不转睛。左侧那三十多岁的白衣文士抚着一把折扇,却连头也未抬,一径在沉思着什么。 “来了?先到一旁坐下吧。”见兰清漓走近,莫非好像已经把昨夜忘记,脸上没有半丝波动,微笑着把旁侧一张座椅指给她。 “这位是……”察觉到有人在身旁坐下,那文士才从沉思中抬头,望向兰清漓,然后面上立时露出些惊讶神色。 “嗯,她便是我曾向贺先生提及过的,鉴证伪造公文之人。”莫非一句带过,挑眉道,“怎么,贺先生何事惊讶?” 这贺亭章是当朝文士,为人向来沉稳,要他惊讶可并不容易。 思索着摇了摇手中折扇,贺亭章平复下神色,道:“王爷,亭章只是诧异这位公子年岁颇轻,却能为王爷分忧而已。” “唔。”莫非点点头,不再询问。 那衣衫鲜丽的年轻男子却咧嘴一笑,道:“七哥身旁所用之人,果真个个风雅灵秀,只觉看着也让人舒心悦目。” 莫非轻斥道:“十一少贫嘴!说吧,你此去山西有何发现?” 年轻男子排名十一,正是胤月王朝的漓夜王莫珩。 闻言后,莫珩笑嘻嘻道:“发现?除了发现个死人还会有何物?” “哦?已经死了吗……”莫非挑一挑眉。 “嗯,我去时那人死了已有两天。”莫珩满脸轻松笑意,谈论死人就如在谈论天气一般,又道,“这等人利用过后若还能活,才是天下奇闻呢!” “那你可确定他正是书写密函之人?”莫非不与他玩笑,继续发问。 “当然!他本是山西布政司内一名文职小吏,平日专为王穆直管理账务。我将他往日所书字迹与那密函对照了一下,可是分毫不差!”说着,莫珩自怀里掏出本书册,遥遥抛向莫非。 莫非略看了看便转递给兰清漓,道:“你细瞧一下,这两种字迹可是同一人所书。” 兰清漓站起身接过,用心细看,半晌后抬头道:“王爷,这两种笔迹确为同一人所书。” “唔。”莫非点头,笑道,“原来果真死了,真是可惜呵!”他口中轻叹,脸上却一点可惜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是种早有所料的平静。 贺亭章微一思索,缓缓道:“三月初二,密函送至户部,揭露王穆直侵吞官银。三月初九,王穆直公文递至户部,上书库存官银数与往年大不相符。三月十七,户部差人往山西查验,证实官银缺失。三月二十六,王穆直押入大理寺囚禁。如今查证刚刚开始,书写密函之人却已暴死。一切,可真是做得滴水不漏呵!” 栽赃嫁祸、杀人灭口! 这从头至尾的一切,便是王穆直一案的来龙去脉。由贺亭章按照时序道来,顿时清晰可循。连坐在一旁,原本对案情并不熟悉的兰清漓也明白许多。 莫非微微一笑,道:“滴水不漏?天下真会有滴水不漏之物吗?”就算是天网般绵密,他也得从中寻出个破口来! “七哥什么意思?爽快点说来听听!”莫珩最不耐烦,出言催促。 “书写密函之人虽然已死,但总会留下点东西来吧?”莫非视线一转,与贺亭章对视。 “哦?王爷的意思是……”贺亭章若有所悟,却并不立刻说破。 莫非微笑道:“那户部尚书刘恒向来呆板不灵,事事爱以证据为先、讲究眼见为实。此次王穆直一案便是因他介入,才觉处处阻碍。本王寻思,既然他这样喜欢证据,那我们何不就给他一张呢?” 贺亭章顿时微笑着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他要证据,我们给他便是!” 说着,两人同时将视线一转,投向旁边的兰清漓。 兰清漓手中账册尚未放下,这时触到众人目光,心底顿时一震,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惊异神色来。 不会吧!难道他们的意思是…… 莫非轻轻一笑,站起身走到兰清漓面前,盯住她道:“清漓呵!你不是想为本王分忧吗?这一次,可要大展长才了!” 别人可伪造公文瞒天过海,他们自然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兰清漓的才能,要照着这密函与账册上的字迹,模仿那死去小吏的口吻造出些遗言遗书来,简直不用费吹灰之力。 而遗书中的内容吗……自然要直指那幕后盗银之人。待陈上公堂后,好便于利用。 兰清漓见着他笑意满满的眼,禁不住心底发寒,握在账册上的手指揪成一团,怔怔摇头道:“王爷……此事万万不可!” 没想到,今日莫非叫她来,会交给她这么一件烫手之事! 虽然她曾说过,要以男子之身为他分忧,可是……可是并不代表什么都能做啊! “哦?”莫非注视她眼底惊疑,双眉渐渐拧起,忽地转过身静静瞧向莫珩与贺亭章,道,“你们先回去吧,后续之事我自有安排。” 他这是要清场,单独与兰清漓相对了。 莫珩看着兰清漓一笑,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与贺亭章一同走出了书斋。 第7章 书斋宁静,再无旁人。 “怎样,昨晚睡得可好?”慢条斯理的微笑,莫非手掌轻抬向兰清漓面上抚去,却并不急着和她细谈。 “还好。”兰清漓低头,惶惶然避开莫非的碰触。 “嗯,看来睡得不怎么好呢,是因为想念本王吗?”莫非上前一步,凑近细看兰清漓疲倦脸色,不禁低笑。 “王爷!”兰清漓抑不住脸上发热,手指却是冰凉。 对于莫非的气息、对于莫非的温度,她实在有挥之不去的惧怕。 “放心吧,本王答应过的话,不会反悔。只要你真心为本王分忧解难,自然不会对你怎样!不过……若是清漓反悔,不肯为本王分忧的话……”故意拖长语气,莫非的笑意里含了一分嘲弄,安心看她彷徨迷惑。 心头一颤,兰清漓面色更加紧张,半晌后却仍是低声道:“王爷,并非清漓不肯为王爷分忧。只是……只是假造死者遗书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何况……”这遗书还是莫非为了陷害他人而造! 她虽然想保住自身清白,但这等害人之事,还是不肯做的。 莫非见她不受威胁,倒也诧异了一下,然后微笑道:“清漓,怎么你以为本王要那遗书,真的是想害人吗?其实你若不肯伪造遗书,对本王也没多大干系,只是会害惨了王穆直、害惨了北疆千万百姓呢!” “什么?”兰清漓一怔,抬眼看向莫非。 这遗书跟王穆直、跟北疆的千万百姓有什么关系? 莫非继续道:“现在官银失窃一案牵连很大,若没有那纸遗书,王穆直便很难脱罪。他为官三十四年,向来清正廉洁、不贪分毫,深受辖地百姓称道。下狱之时,家中只余瓦屋三间、薄田两亩,存银不过二十七两。如此官员,你都不肯救吗?” 莫非语声平淡,可语中含义却让兰清漓禁不住动容。 她与王穆直只在大理寺中见过一面,虽然直觉王穆直应是个好官,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的难得清官。 三十万两并不是小数目,就算胤月王朝多年来民生尚算安定,也不是轻易能够筹出。王穆直一案事关重大,若是坐实了罪行,那三十万两官银眼看便再也无迹可追,只能石沉大海。 听到这里,兰清漓心底不由动了动,但仍道:“王爷,王大人若果真是被人诬陷,那自有公道律法还他清白。清漓不信,这胤月王朝中竟会没了公理!” “哦?公道律法?”莫非低低一笑,道,“清漓呵清漓,以你自身体会,这公道律法可曾波及每一人吗?” 他气息温暖,吹拂在兰清漓额头,那双手更是自袖中抬起,缓缓按落在她肩上。 “王爷!”感到肩上热力传来,兰清漓指尖微微一颤,语声渐渐转弱。 是呵,若这世间真有公道理法,那她一生磊落的父亲又怎会莫名重伤身死?她又怎会……被禁制在这明夜王府! 莫非视线从上而下,看见她面上抗拒神色慢慢逝去无踪,仍是微笑道:“再比如,那名差点取你性命、最后又被你所杀的刺客,与公道律法可有关吗?” 莫非语声悠悠,竟是直指兰清漓曾杀一人,而并未入官堂审! 兰清漓猛然抬头,大声道:“王爷!你明知那刺客并非清漓故意杀死,而是他自己所求!” 面色苍白,兰清漓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点点腥热鲜血溅上双手的感觉!这个……这个可怕到极点的男人,竟还要用那一日的惨况来逼她! 莫非并不动容,双眼一眯道:“他求你,你便可以杀他吗?若他并非追杀你的刺客,而是你的血脉亲人、知交好友,你可还会下此杀手?抑或是……拼尽全力救他?” 兰清漓闻言气怒,大声道:“王爷!若清漓所记不错,那刺客是因王爷下令才会垂危丧命吧?” 莫非看着她轻轻一笑,道:“清漓不必气恼,本王提醒你此事,不过是要你知道,这世间并非处处有公理而已。”说话间手掌轻拍她肩头,温言安抚道,“清漓,那三十万两官银事关重大,本王要你伪造遗书也是无奈之举。写与不写,端看你心中所想,是人命重要、还是人言重要!” 兰清漓呆呆立在他身前,茫然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人命与人言相比,那自然是人命为重。 可是……可是莫非要她伪造的,是遗书啊! 莫非也不急躁,继续在她耳边徐徐道:“山西布政司中所余官银,是朝廷每年减免山西全省赋税,才能存下。每年年初都由布政使上奏数额后,再由朝廷下令将银两送至北疆,用来巩固防线、充作军饷。如今官银失盗下落不明,朝廷一时间又筹措不出,你说镇守那北疆的千万军士该如何是好?那北方的无数百姓,又该如何是好?” 胤月王朝北方紧临异族,年年都会遭受铁蹄侵扰。若军饷不连续、防线不稳固,那广大疆域后的百姓便要饱经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苦。 原来,这三十万两官银,竟是要送往北疆的军饷! 兰清漓方才被莫非一番打击虽然心灰意冷,此时却仍禁不住动容,抬起头来。她并没料到,这个冷心冷情的男子如此重视王穆直一案,竟是为了北疆安危! 明夜王莫非,到底还有多少心思,是她不知道的? 莫非与她对视,许久后低声道:“清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若肯造出遗书,本王自然有办法逼出真正盗走军饷之人。若是不肯,那北疆的广阔防线、无数百姓,可是因你而涉险。”说话间,莫非神色转为凝重,紧紧盯住兰清漓。 窗外透入的丝丝光影投在他脸上,更显得他目光湛然、神色凝定。 兰清漓呆呆望着他思量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除了点头应允,她已无法选择其他。 莫非先是摧折去她意志,又用温柔话语安抚她心神,最后再拿北方无数军民的性命来压她,她自然再无抗拒余地。 这天下之大不韪,兰清漓已是犯定。 莫非见她点头屈服,终于微笑道:“很好,我便知你心性善柔,定不会强硬到底。” 莫非掌管大理寺已经多年,对于如何调弄人心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兰清漓只是个文弱少女,在明夜王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兰清漓无力地笑笑,问:“王爷,那请问遗书之中,该提及何人?” 遗书中提及的,自然应是幕后盗走官银之人。或者说,是莫非想要对付之人!而遗书出现于公堂上,王穆直一案,定然会另有转机。 莫非微笑着把目光投向窗外,口中缓声道:“那幕后指使之人嘛,自然是权倾朝野的相国,文致远了! 窗外阳光灿烂、泼洒一地。 兰清漓心头震动,无法置信。 文相国……娇媚至极、华贵至极的文小姐之父? 记得那晚,他还在与文小姐相携共步,笑言连绵呢!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那朝堂中的尔虞我诈? 处处镜花水月,处处笑里藏刀。 淡淡苦笑,兰清漓不再多想,只是低声道:“清漓遵命。” 兰清漓,如今已是莫非网中的鸟,无力再挣脱。 除却听命,便只余破网断翅。 只是,她心底还存着一些期盼。 期盼那不必断翅,也可自由离去的一日…… 接下来两天,莫非好像忙碌得很,极少出现在王府内。兰清漓得以在王府各处随意走动,不必担心遇上他。 晌午过后,春阳融融如睡。 一湖清波在微风里荡漾,把湖边景致映衬得更为秀丽。 兰清漓安坐于湖边石椅上,手里拿着卷书册静静翻看。几日来,她大半时光都耗在了读书上,不与府中侍女稍加亲近,更不与守在暗处的侍卫多言半句。 是的,莫非在园外设下了侍卫,暗中注意她的行踪。 兰清漓除了接受,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想逃离吗?可以!前提是,如果她能避过那许多冷面侍卫。 第8章 手里的书册已经半天未曾翻动一页,坐在湖边的兰清漓目光虚远,像是沉入了某个莫名境地,找不到任何焦点。 “兰清漓!”一声冷冷呼喝,唤回兰清漓飘远的心志。 抬头看去,兰清漓心头微惊,立时站起来躬身一鞠道:“兰清漓,见过十四王爷。” 织锦衣袍、容色冷傲,站在兰清漓面前的,正是舒夜王莫彦! 莫彦的双眼落在她面上许久不动,那目光里有愤恨、有犹豫、有惋惜,实在复杂得很。身上还泛出一股极冷极强的气息来,迫得兰清漓全身发寒。 让他盯视了半晌,兰清漓忍不住皱眉,勉强开口道:“十四王爷前来,可是想寻七王爷吗?他今日不在府中……” “本王知道他不在府中。”莫彦忽地开口,冷笑一声道,“所以才专程来找你!” 身为王爷的莫彦不去找莫非,却来找她? 是为了……那一纸“遗书”吧! 兰清漓苦笑,知道那遗书能瞒得了天下人,却终是瞒不过莫彦。 “不知王爷找清漓,有何事吩咐?”兰清漓口中发问,眼角却悄悄往旁扫去。 莫彦立时看透她企图,面上笑意一沉,挑眉道:“兰清漓,你不用找了!若那些侍卫有用,本王还能站在你面前吗?” 就算这里是明夜王府,他舒夜王身份尊贵,也绝无任何侍卫能拦阻! 兰清漓咬一咬唇,心头更加紧张起来。 在这明夜王府中,若没了那些侍卫保护,她在莫彦面前可是没有任何招架之力的! “怎么,现在才知道害怕,不嫌太晚了吗?”盯着兰清漓略略泛白的脸,莫彦冷冷嘲笑。 “十四王爷,清漓并未害怕。”稳了稳心神,兰清漓努力保持镇定。这种时候若因为害怕而自乱阵脚,恐怕她会死得更难看! “不害怕?不过也对,你连伪造遗书那样的事都做得,自然是胆大无比了!”莫彦瞪眼,脸上顿时涌出一股杀机来,森冷浸人。 他果然……是为那纸遗书而来…… 难道说才区区两天,莫非便借遗书之力,令王穆直一案出现转机了? 兰清漓不语,把目光转开。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不说! 莫彦见她并没出言否认,脸上怒色更盛,恶狠狠道:“没想到才华过人的兰公子竟连死人遗书都能伪造,真是令本王大为佩服!只不知是哪一个书香门第,能教出兰公子这等奇才!” 兰清漓面上神色原本很是淡漠,打定了主意任他嘲讽便罢,可听到后来全身却微微一震,看向莫彦的一双眸子也猛地耀亮起来。 将兰清漓面上不愤看入眼内,莫彦嘲讽得更是痛快,恶意冷笑道:“怎样,本王有何处说错,令兰公子不满吗?” “清漓,无甚不满!”深吸口气,兰清漓努力压抑心底翻腾。 她有再多不满,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爆发。 除非,她是不要性命了。 莫彦自然不信,思索后忽地恍然大悟,扬头笑道:“哈,本王知道了,你定是怪本王不该提及你家门楣吧!也难怪,有你这等伪造遗书的子孙,你家先祖父辈自然面上无光!” 世间骂人之语,其恶毒莫过于辱及他人先祖。莫彦却是凭着身份权位,怎么恶毒便怎么骂。 “十四王爷!请你自重!”兰清漓眼底波动越来越大,盯向莫彦时湛亮如火。 可惜莫彦笑得更是轻蔑,道:“咦,难道本王说错了吗?还是你兰清漓祖上不觉此事羞耻,反倒觉得风光无限……” “够了!莫忘记十四王爷自己也曾伪造公文!”兰清漓面色惨白,猛地打断莫彦话语。忍无可忍之后,这一句存在兰清漓心中许久的话,终是被逼了出来。 公文,那张由兰清漓鉴证过的伪造公文,应是出自莫彦之手! “原来,你果真知道!”一字一字,莫彦收起笑容,瞪住兰清漓。 然后淡蓝衣袍飞扬,莫彦已在瞬间欺身而上,伸掌扣在了兰清漓颈间! “十四王爷!”兰清漓顿觉呼吸滞缓,不由自主便把双手抬起,努力去扯莫彦的手臂。只是莫彦的手掌大而有力,盘在她颈上,如同磐石般不动分毫! “兰清漓,你倒真是聪明得很!”浓眉扬起,莫彦冷冷瞪着她。怒色中带的是霸气,而不是莫非那样的阴柔寒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呼吸急促,兰清漓苍白脸色渐渐泛上一抹微红,勉力道,“十四王爷,你那日让清漓临摹柳公权真迹,自然是心底不愤,想瞧一瞧是何等人看破王爷您造假了?怎么如今十四王爷以为,假造公文与假造遗书竟是有很大分别的吗?” 兰清漓心下一横,一边用力拉扯莫彦手掌一边出言反驳。 “造假虽然无甚分别,但造假之后的结果,可是有大大分别!”莫彦手掌不松,依然紧扣着她道,“兰清漓,记得本王那日见你临摹柳公权字,笔走游龙风骨清奇,其中正气分毫不差,本王还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少年才子呢!没想到却这般是非不分!” 盯着兰清漓清秀脸孔,莫彦眼中的犹豫和惋惜忽地放大不少。那种眼见宝玉蒙尘的痛惜之情,并不是能够作假得来。 兰清漓见状心头一动,双手停住不再白费力气,道:“清漓不知王爷何意,更不知何处是非不分了。” 眼前莫彦的神色,似乎与她所知的诬陷清官、盗窃军饷之辈并无相似之处。而且,那祸国误民的好像反倒是她! 听到她言语,莫彦愤怒稍减,手上劲力也微微缓下,道:“兰清漓,本王伪造那公文,是为了我胤月王朝稳固不摇!可你呢?造出那纸遗书来,就不怕助长莫非等人拥兵自重,把持朝政吗?” “什么拥兵自重,把持朝政!七王爷他明明是为了洗清王大人冤屈、追回那三十万两军饷!”兰清漓心底微乱,大声反驳。 “哈哈!”莫彦冷笑两声,“兰清漓,枉你才华过人,原来竟是完全被莫非蒙在鼓中!” “清漓不解,请王爷明示!”兰清漓咬牙,瞪视莫彦。 王穆直是清官,受人陷害才落入狱中!而莫非也是为将王穆直身上冤情洗刷,才一力追查那三十万两官银下落。 可是怎么听莫彦口气,这其中还有很大出入? 见她眼中现出疑惑神色,莫彦道:“那三十万两官银确是军饷不错!但你可知那些银两是如何自山西境内得来的?又知北疆有多少军士,是否每年都需要如此巨额军饷?” 冷笑两声,莫彦继续道:“兰清漓,让本王告诉你吧!那三十万两官银,是莫非上奏免去山西境内全部赋税才能筹得!整整十年期限,山西全境再无一文可入国库!我胤月王朝有几个山西?又有多少个三十万两?莫非不顾国库空虚,只管搜罗银两送入北疆,为的还不是稳固军权,把持朝廷!” 稳固军权,把持朝廷……莫彦的言语如同闷雷,震入兰清漓心底。 “十四王爷,就算你说得对,但王大人的确是清官,也的确是蒙冤入狱!”兰清漓竭力开口反驳。 莫彦冷哼一声,道:“清官?蒙冤?王穆直原本只是北地一个官中小吏而已,并非书香之家所出,也无任何功名在身,为何却能稳步升至山西布政使一职?难道不是莫非一力提携所致吗?这样涉乱官场之人,也配称清官!” 兰清漓怔住,一时无法言语。 不错,她曾仔细分辨过王穆直的笔迹,确是看出他字迹粗疏,必定不曾经历过功名科考。 原来……王穆直竟是莫非为了掌握山西,保证军饷运送通畅,特意提拔并放在山西的帮手不成? 也因为如此,莫非才要洗去王穆直身上冤屈,追查出那些官银下落? 因为这并非关系到王穆直一人,也并不只关系到三十万两官银而已。这是与手中权势、与朝堂动荡有关的! 自古军权与皇权,便是微妙又矛盾的一种关系。 掌军权者,掌天下! 没想到,她兰清漓原来竟是身处在这样一团乱麻中。 那么,莫非对于她,只是一径的……隐瞒与利用吗? 不!她不信! 一个字都不信! 猛地抬头,兰清漓向莫彦喝道:“十四王爷!朝廷中的争执本不是清漓一介平民所能左右。王爷若有怨怼去寻七王爷便是,何必要来为难清漓?”她语声高亢、眼神明锐,对着莫彦再不见半丝恐惧。 “你!”莫彦一愣,心底不由大怒。他没想到说了半天,兰清漓竟然连一点羞惭之色也没有,更不曾开口求饶,那扣在她细瘦脖颈上的大掌忍不住开始收紧。 一股大力涌来,兰清漓顿时呼吸滞塞,苍白面色中泛起淡淡惨青。 她努力挣扎,想要脱开莫彦手掌,可是却敌不过那种如铁箍般的惊人力量。胸臆间越来越气闷,不一会儿眼前便开始发黑。思绪如同断了线般,遥遥飘远,浑不着力。 原来,这便是死去的感觉吗? 努力抓着黑暗中最后一点光亮,兰清漓不由在心底惨笑。原来,这明夜王府并不是护她性命,而是夺她性命的所在! 可是,她不甘心呵! 她很想去问一问莫非,是否真的只是在利用她。 想要去听他亲口说一句,他对她……除却利用之外,可还有其他?是否有一丝丝的心动,一丝丝的真情? 但是,她还有机会吗? 不,她不要死,至少不要现在就死! 借着心头最后一丝清醒,兰清漓挣扎着探手入怀。 而更快的,莫彦忽然低喝一声,竟然定住了手掌不再继续用力,冷冷道:“原来,你是女子。” 莫彦盯着她痛苦的面容,眉间现出一丝犹豫。 手心里的触感柔软光滑,细弱的脖颈上缺少喉结,显然是属于女子所有! 他竟然刚刚才看出兰清漓是女子,一个文才智略,皆不输他的可恶女子!那么,他该为她的女子之身,而饶了她吗? 就这么短短一瞬犹豫,兰清漓的手掌已自怀中抽了出来,然后使力向前送去。 “你!”吃痛闷哼一声,莫彦猛然放开手,向后退了两大步。低头瞪着腰腹上渗出来的红艳血色,又惊又怒。 他,居然受伤了?居然被个毫无武功的文弱女子刺伤了? “咳咳……得罪了……十四王爷。”新鲜空气顷刻涌来,兰清漓支持不住跌坐在了地上,嘶哑开口。 手里一支紫玉簪上,正自挂下血丝来。 方才情急间,她竟是掏出了莫非赠送的紫玉簪,刺伤莫彦! “你……这簪子怎会在你手中?”莫彦抬起头来,惊怒的神情却是一变,转而变成了复杂难言。 双眼牢牢盯着兰清漓手中的紫玉簪,竟似看到了鬼一样不敢置信。这根精美华丽的紫色簪、尊贵异常的紫玉簪,怎么会出现在兰清漓手中? “这是七王爷送予清漓的……方才情急伤了十四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兰清漓不顾一切刺伤了他,心底已是十分惧怕。现在看他居然没有立刻上来痛下杀手,只顾盯着紫玉簪,更是十分诧异。 怎么,是这根紫玉簪代表着什么吗? “哼!原来……你已是他的人!”莫彦脸上慢慢透出嘲笑神色,注视兰清漓。 可笑啊可笑!骄傲尊贵的明夜王莫非,居然会把紫玉簪赐予这么一个来路不明、不男不女的人! 将紫玉簪紧握住,兰清漓哑声道:“十四王爷,清漓身在明夜王府,还请王爷不要苦苦相逼。” 第一次的,她感觉到这小小一根玉簪上,正在涌出安定力量,就仿佛莫非正站在她身边! 莫彦冷哼一声,狠狠道:“兰清漓,你以为是莫非的人本王就不敢动你吗?好,今日本王不杀你,只不过……” 只不过,莫非拥有的,他也不会放过! 莫彦脸上暴戾之色忽然浓厚,猛地俯下身往兰清漓逼近。 “你……”兰清漓不及避让,顿时被莫彦捉个正着。 唇上传来狠狠的力量,辗转不休。 没有温度、没有情感,有的只是深深的摧残和发泄。 这样的接触,比莫非给她的感觉要屈辱千倍万倍!最起码……莫非待她尚有怜惜,而莫彦,只是全然的羞辱和凌虐。 僵住不动,兰清漓木然等待着折辱过去。 像莫彦这样的男子,她越挣扎,恐怕就会越凶狠。 “哼,死鱼一般,真不知他怎会要你!”发狠半晌,莫彦抬起头,恶劣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是,所以还请十四王爷以后不要再接近清漓,免得影响王爷心情。”慢慢抬手,兰清漓抹去唇上一丝血迹,语声平静。 她被莫彦一番折磨,髻发已散、衣衫凌乱。几缕墨黑长发垂下来,随着微风徐徐飘荡在秀丽脸颊旁,有种说不出的楚楚韵致。 莫彦的目光先是定在她的面容上,然后又往下一移,瞧到了那截淡淡青紫的纤瘦脖颈上,恨声道:“兰清漓,别以为本王今日不杀你,便可以高枕无忧!” 兰清漓垂下眼,低声道:“清漓身在府中,静候王爷指教。”她面色苍白,说话间一派平静无波。 莫彦盯住她面容良久,终于冷哼一声,转而离去。 兰清漓慢慢睁开眼,在心底轻叹。 凭着紫玉簪,她终于捡回了一命,可是却好像正引来另一种危险。 或许要比莫非加诸于她的还要激烈更多!因为,她看到了莫彦怒气之后的濯亮眼神。 那是一种专属于猎杀者的、狂妄到极点的眼神! 霸道、自大、不愤…… 入夜,兰清漓静静等待莫非到来。 白天莫彦曾经来过,喝退了所有侍卫又出手伤了她。这样意外的事,莫非当然会来探看。 而她,也要把莫彦所说的那些事,弄清楚。 不久,随着一阵急促又轻悄的脚步声,莫非出现。 厅中灯烛明亮,使得莫非一身绛紫色的衣袍泛起些红艳光泽,映在他狭长眼眸中,似乎有些……噬血的味道! 兰清漓垂下眼,低唤:“王爷。” “唔,你没事吗?”莫非走到他身前,沉沉发问。 “没事。”兰清漓摇了摇头,向莫非望去。 这一动,立时将她颈中那一片青紫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 隔了一个下午,淤血开始自肌肤底下泛起,在明亮的烛光下更显触目惊心。 莫非双目一黯,身上气息顿时冷冽如寒冰,“今日莫彦使计将本王调开,又出手伤害于你,本王必会重重回报于他!” 语声冷锐,莫非将要回报的人好像并不是他血脉相通的兄弟,而真的只是一个敌人。 兰清漓见状心惊,只低下了头去,不愿多看。 盯着那片青紫,莫非语声一转,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痛?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他面色沉定、眼神阴鸷,却问出这般轻柔话语来,实在让人觉到一股阴寒自心底泛起。 兰清漓摇头,静静道:“没有什么。” 那一个肆虐无礼的亲吻,她只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 “哦?真的吗?”莫非挑一挑眉,眼底光亮划过,又似不经意道,“清漓呵!作男子装扮、为本王分忧,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王爷,清漓并未后悔!”兰清漓听出他语中含意,连忙摇头。 “是吗?”莫非挑挑眉,双眼微眯道,“只是你不后悔,本王可有些后悔了!”说着,他竟抬手往她颈间的伤痕抚去。 手势温柔无比,仿佛是在抚摩一样最在意的东西。 兰清漓微微一抖,连忙抬头道:“王爷,十四王爷说您拥兵自重,妄图把持朝政,还请王爷解释!” 害怕莫非的抚触,兰清漓只能以话语转移他的注意。 “一派胡言!”果然,莫非立时冷哼一声,撤下手掌道,“那么,你信不信?” “清漓……不信。”这是实话,并非她屈于莫非权势。只一面之词,她怎可能去相信凶狠的莫彦? 当然,现在的她,对莫非也并没有全然的信任。她只想听听,他会如何回答。 闻言,莫非的怒气敛去一些,道:“清漓,妄图掌控群臣,把持朝政的并非本王,而是文致远与莫彦一党!” “是吗?”兰清漓并不动容,只等听个清楚。 莫非点点头,道:“不用奇怪,文致远官拜相国,莫彦是十四王爷,每一个都是位高权重,每一个都可翻手为云。这样的两股势力联合在一起,难道不是庞大到惊人吗?” “宰相之位引领朝中全部文臣,再加上个身份尊贵的王爷。清漓以为他们组成朋党后,朝廷还有多少势力能够压制抗衡?”莫非双眉拧起,脸上表情凝重,“本王若不设法将军权夺来,交予向来刚直的湛夜王莫毅控制,难道还等着他们扰乱朝纲不成?” 所以,那一纸假造遗书上,写的是文致远之名。就算拉不倒他,也要借机消一消他的气焰! 也所以,莫非一力控制山西,筹措军饷,不受朝廷压制地送往北疆,以借湛夜王莫毅手中的百万大军,来震慑文致远等人。 文臣武将、相依相抗,自来都是君王治国的一种策略。 不令一派独霸,只留平衡抗争在朝中。 兰清漓自小也读过不少史书,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 听到这里,兰清漓点点头,道:“王爷说得不错,但那王穆直却是何人?为何能不经科考,便稳据山西布政史之职?” 莫非轻轻一哂,道:“怎么清漓以为,要为官掌权便必得通过科考一途吗?难道品行正直、清廉磊落之人便不能破格而入吗?如今这朝中有多少贪污无能之辈,皆是花银子通过科考、买来官位!难道他们便要比王穆直高尚不成?我若任用那些败类,恐怕山西数十万官银早不知流失到了何处!” “王爷说得是。”兰清漓略一思索,果真如此。 由清正廉洁、毫无瓜葛的王穆来管理那巨额军饷,果然要保险得多。毕竟,这世间能够不为利益所动之人,已经太少。 见兰清漓面上疑问都已消去,莫非淡淡一笑,道:“你能明白,当然最好不过。” “是,清漓已经明白。舒夜王他只是不愤王爷手中军权,出语挑拨而已。”兰清漓点一点头。 “嗯,今日本王不在府中,他这么伤你,居然还肯放过了你,倒真是不易。”莫非勾了勾唇角,不经意间盯住兰清漓的双目。 终于来了,她还以为他忘了问呢!眼前男子的独占欲,果真不是一般的强。 兰清漓不由在心底暗暗一笑,抬手将掌心的紫金簪托在莫非眼前。 莫非终于一笑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 深紫色泽的玉簪精致夺目,在兰清漓掌心泛起灼灼光亮,显得尊贵又华美。 “清漓命在旦夕,不得以将王爷所赐紫金簪拿出来刺伤了十四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兰清漓咬咬唇,想起那一刻的凶险,仍是有些后怕。 唉!看来莫非说得不错,以男子之身待在这明夜王府里,果真不易呢!这不,就引来了凶神一般的莫彦。 若不是手里的紫玉簪,她恐怕已经送命了吧? 莫非笑道:“清漓,这簪子原是本王送给了你。你能凭它保住性命,就算刺伤了十四又如何!” 兰清漓眼睛一转,点点头道:“是,王爷。不过……王爷可否告知清漓,这紫玉簪到底有何特殊,为何十四王爷似乎很是忌惮呢?” 莫非笑意加深,上前一步瞅着她道:“清漓……真想知道吗?” 他狭长的双眼微眯,竟似在透出无边邪气,直盯得兰清漓浑身要冒出冷汗来。 “不,不必了!清漓不用知道。只是若这簪子很贵重,那还是请王爷收回去吧。”兰清漓心惊胆战,连忙摇头拒绝。 她心底隐隐意识到,若知道了这紫玉簪的意义,恐怕就大大不妙。 谁知莫非闻言却是笑意一收,低哼道:“本王既已送给了你,又怎还能收回?这玉簪能为你避祸,那往后你便戴着它吧。” 探手拈起紫玉簪,莫非便往她发上簪去。 兰清漓惶惶然一笑,只得低声道:“谢过王爷。” 莫非扶稳发簪后手掌顺势下落,却将她轻轻拥入了怀中,低低笑道:“清漓,你既是我明夜王府之人,又何须如此客气。” 他眼光灼亮,那黯黑深处正在耀动起一片令兰清漓胆战心惊的火热。正是属于男子的、与欲望有关的灼亮! 只觉一股火烫男子气息侵袭而来,兰清漓面上一热,低声道:“王爷,清漓今日已很是疲惫,请王爷……”放过她吧!她在心底将这几个字加重,却是不怎么敢明白喊出。 莫非皱了皱眉,看她面容上的确满是倦意,终是轻轻放手,点头道:“好,今日你饱受惊吓,早些歇息吧。” 虽然他很想要她,很想抚平她眼底的惶惧。但兰清漓颈间的伤,还有那根主动示出的紫玉簪,样样都让他软下心肠,终是不愿紧逼。 “清漓多谢王爷关心。”微笑,兰清漓袖底双手松开,这才觉掌心湿滑,满是汗意。 正自放下了全部心神,兰清漓眼前忽然一黑,莫非竟俯过身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亲。 “呀!”兰清漓唇上一热,顿时低呼出声。 “本王碰不得你,但亲一亲总无妨吧?”芳泽留香,莫非满意一笑,这才转过身往厅外走去。 兰清漓默然望着他背影消失于暗夜中,抬起手指抚着唇上残余温热,许久不曾放下。 垂眼,视线落在地上一片阴影中。 那是她的身影,纤长而柔弱。发顶有处细细斜挑,在灯影中不断轻晃,却是莫非方才为她戴上的紫玉簪。 这紫玉簪……看起来怎么竟和他一样呢? 高高簪在她发顶,着实骄傲自大得很! 第9章 因为颈间的隐隐刺痛,兰清漓一夜睡意浅淡。 清晨起身后就着侍女端来的温水梳洗,往菱花镜里一照,才见到颈上那几道指痕已由淡青转成了淤紫,散在细白柔腻的肌肤上煞是恐怖。 皱眉轻触伤痕,往镜中看视半晌,兰清漓忍不住紧紧咬住下唇。 好一个舒夜王莫彦,竟是差一点拧断了她的脖子!现在虽然侥幸逃得一命,但留下这一片狰狞醒目的淤伤爬在颈子上,可拿什么遮掩好呢?外袍本是低领,不能指望。那白色中襦的领子虽然高些,却也不能把整个脖颈都掩住。 正皱眉寻思,门外侍女忽地轻声唤道:“兰姑娘,李大人来了,正候在厅中等姑娘相见。” “知道了。”兰清漓点点头,在心底暗自叹气。那些侍卫侍女可以不见,李寒却是必定得见的。 侧厅,李寒正捧着个小小漆盒立在堂中,看到兰清漓走近,微一躬身道:“兰姑娘。” 兰清漓目光先是自他手上掠过,才道:“李大人,不知你清晨前来,有何要事? 李寒身形高大、面容端正,此时捧着的漆盒却是雕工精致、漆色华丽,那模样实在有些古怪。 李寒把漆盒平平递到兰清漓面前,道:“兰姑娘,这是王爷命我送来的,请姑娘查收。” 莫非送她的?会是什么? 兰清漓犹豫一下,终是伸手接过,搁到一旁几案上打开漆盒细看。暗红镶珠玉的盒盖开启,兰清漓顿时怔了一怔。 只见漆盒里衬了数层深紫锦缎,那闪着幽光的缎面上正静静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个精巧琉璃瓶,瓶上挂了个小小标签。兰清漓伸手拿起一看,书的却是“活血化淤”四个篆体小字,微微使力拧开瓶盖,顿时一股清凉幽香逸散开来,该是用来祛除淤痕的上好良药。 另一样物事,却是一方绣花丝帛。淡青色的柔软丝绢上,用同色丝线绣了密密的流云图案,显得很是秀丽雅致。兰清漓探指拈起细看,顿时秀眉一舒。 这丝帛裁成环形,大小正好能围在脖颈上。偏又做工精细、不落俗套。趁着春日清凉,围在颈间不但不显累赘古怪,反倒别致风雅得很。用来遮掩淤痕,再好不过。 想起昨晚莫非伸指在自己颈间轻触的那一刻,兰清漓不由心底微动。这样精巧物事,也不知他是怎样差人连夜寻了来? 抬起头,兰清漓对着李寒一笑,道:“清漓谢过王爷费心,也谢过李大人清晨前来。” “兰姑娘不必客气,王爷还命李寒传话,说让姑娘放心,以后在这明夜王府中,再不会有人敢冒犯姑娘。”李寒望着她唇畔浅笑,脸上刚毅之色更重。 “是吗?”兰清漓一听,却立刻把那丝笑意敛了去。 她一介平民,那些高官皇亲想要“冒犯”于她,简直比踩死只蚂蚁更轻易吧! 李寒见她满脸不以为然,便继续道:“兰姑娘,从此刻起,李寒会随侍在姑娘左右,绝不离开。” “什么?”兰清漓听到这里,才微微吃了一惊。 从她认识莫非起,便见李寒一直跟在他身后,绝不稍离。那便说明李寒应是莫非最为信任的侍从,一力负责莫非安危,可是现在,莫非却要把李寒放在她身边? 惊讶过后,兰清漓向李寒微笑点头,“既是这样,那便麻烦李大人了。” 心底悠悠寻思,最有可能冒犯她的恐怕并不是别人,而是莫非自己吧?那么放个李寒在她身旁,又有何用?! 回房抹上了那清香药膏,再将淡青丝帛围起,兰清漓总算不必闷在房中,依旧到那湖边僻静处读了一日闲书。 李寒向来沉默少言,待在她身后总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倒也不觉妨碍,只如多了条影子般。 待到夕阳将落,兰清漓回到小院,却见莫非遣来了侍女传她去前院一同用餐。兰清漓心底虽然有些不愿,但也无法,只得随侍女前去。 估计她若不肯去的话,莫非也会过来拖着她去。 用餐的地方摆在莫非园中,就在那一架紫藤之下。兰清漓看到根根紫藤已长到枝繁叶茂,不由恍了恍神。 莫非见她心神不定地走近,不由笑了笑,道:“怎么,与本王一同用餐这般不愿吗?” 兰清漓忙收敛神思,立在石桌前低声道:“清漓不敢。” “不敢?”莫非低笑,“你口中虽说不敢,心底敢的可不少。” 兰清漓眉尖微微一拧,抬头道:“王爷……” “算了,先过来坐下吧。”莫非摇摇头,打断她言语,伸手往旁侧石椅一指。 兰清漓只得闭嘴,静静走过去坐下。 四五个侍女开始穿梭上菜,莫非只拿一双狭长眼眸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探手往她颈中抓去,口中问道:“那淤伤可曾好些了吗?” 莫非出手极快,兰清漓只觉眼前一花,还未及避让,那方淡青丝帛已被他两指拈去。 颈中一凉,再迎着莫非专注视线,兰清漓忍不住脸上羞红,低声道:“多谢王爷关心,清漓已经没事了。” 那药膏是莫非从宫里取来的化淤圣药,涂在兰清漓颈间只一日便化去不少青紫,剩下些淡淡痕迹。 莫非看了两眼,点头笑道:“嗯,果然不错。” 随手便把那丝绢为她重新围了上去,凉凉指尖不经意划过她肌肤,兰清漓顿时一缩。 莫非盯她一眼,挑眉道:“怎么,弄疼你了?” “没有。”待莫非手掌收回,兰清漓才略略放松腰肢,吐了口气。 这个男人……冷情时骇人,便是温柔时候,也同样骇人!那指尖触到她时,仿佛要令她喘不得气。 莫非欣赏她面上绯红,低低一笑,道:“做什么这样紧张呢?如今本王吃的是桌上佳肴,又不是你。”说着,便探手夹起一筷春笋鸡丝往她碗里放去,笑道,“吃吧,你身子过于清瘦,多吃点无妨。” 兰清漓抿了抿唇,低下头去并不言语。 莫非语中调笑,她怎会听不出来?只是她如今便像那桌上佳肴,并无多少反抗力量。 不见她回应,莫非也不再多说,回转了筷子开始饮酒进餐。 食不言、寝不语? 明夜王府的用餐氛围原来是这般安静又别扭,兰清漓只觉吃得难受不已。偏生莫非一点也不着急,那慢条斯理的神情直如要与她一同吃到夜过天明般。 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真的只是邀她过来一同进餐吗? 兰清漓暗暗思量,只觉大不可能。 以莫非的性情,这般安静地与她用餐,只能说明是别有用心! 那么,用的又是什么心呢? 夕阳渐渐落下,漫天暮色拢了上来。早有侍女燃起明亮宫灯,把一架紫藤照得通透灿烂。就在兰清漓对着满桌佳肴倍感难熬时,终于走来了一名侍女,到莫非跟前施礼道:“王爷,相国府的文小姐求见王爷。” 相国府,文月纱! 兰清漓手中竹筷一顿,忽觉夜风拂过,稍有冷意。 那个娇美高贵的女子……来找莫非?双目低垂,兰清漓默默等待退离。 看一眼兰清漓,莫非只微笑对待女道:“去,请文小姐过来。” “王爷?”兰清漓抬起头,诧异地看向莫非。为何不遣退她?为何要让身份尴尬的她留在这里? 存心……要让她难堪吗? “少安毋躁。”莫非向她笑了笑,却并不肯多言解释。 不一刻,文月纱跟着侍女走入园中。 面容依然娇丽,妆饰依然华美。文月纱见到莫非便绽开明媚笑意,施施然行礼道:“月纱见过王爷。” 莫非放下酒杯,站起身上前扶起她笑道:“月纱,你我自小相识,又何须如此多礼。” 他面目俊雅,笑意温和,与文月纱相对而立,直是美丽相称到极点的一对璧人。 文月纱红唇一抿,嗔道:“王爷!原来您还记得月纱与王爷自小相识吗?月纱还当王爷早就忘了呢!”她娇美的脸容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任哪个男子看了只怕都要酥倒。 莫非一挑眉头,微笑道:“如此重要的事,本王又怎么会忘?只盼月纱不要忘记才好。” “是吗?那月纱可是有福了!”文月纱长袖微扬,伸出双掌来轻轻一拍,侧头而笑。那姿势又是娇媚,又是可喜。 莫非笑道:“月纱是堂堂文相国之女,自然是福厚无边。” “王爷!”听到这里,文月纱两道柳眉轻蹙,面上显出点怨色来,待要说话,却先将视线向旁掠了一掠,道,“王爷,月纱只想与你说话,可否将不相干的人都散去呢?” 园中侍卫侍女数十名,耳目着实众多。若有什么话语让他们听了去,估计不用一天,便会传遍整个上京。 莫非微笑着点点头,道:“那是当然。”然后抬眼往园中一扫,扬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随着莫非命令,一园的侍卫奴仆都往外退去,兰清漓也默然站起,打算快些离开。 谁知莫非微微侧身,却对着她道:“清漓,你不必离开。” 这句话一出,文月纱顿时怔住,扫向兰清漓的目光一变,那快速划过的光亮复杂到了极点,皱了皱眉道:“王爷,月纱与王爷交谈,实不必让外人听去吧?” 莫非却摇了摇头,淡淡道:“月纱,清漓并非外人,你有话便说吧。” 并非外人,那就是自家人了! 舒夜王莫彦与文相国交情非同一般,兰清漓身为女子,手持紫玉簪的事情,文月纱自然也已知晓。 “王爷!”文月纱低叫一声,俏脸浮起一层轻霜。 “怎么?如果月纱不想说的话,那便陪本王喝酒吧?”莫非却依旧神情宁定,好像没看到文月纱脸上嗔怨。 文月纱皱眉思索半晌,终是压下心底不快,娇笑道:“好,既然王爷执意如此,那月纱也不反对。只是王爷,今日月纱前来却再无心情饮酒。” “哦?月纱心中有事烦恼吗?”莫非笑一笑,侧过身看向宫灯照耀下的紫藤花枝。 “是!月纱心底烦恼甚多,期盼王爷能为月纱缓解一二。”文月纱踏上两步,与莫非相对,那神情显然认真得很。 “好,你说吧。若本王力之所及,自然可为月纱解去。”莫非不再转开,看着她点头。 “王爷,月纱所忧不过是王爷举手之劳而已。只要王爷愿意,顷刻间便能解去!如此不但可留存月纱与王爷自小相识之情谊,更可免去一番朝堂动荡!”文月纱语声清脆,面上一片期盼之色。 “哦?怎么本王与月纱间的情谊,竟要与朝堂动荡连在一起?”莫非似笑非笑,语意散淡。 文月纱神情一苦,幽幽道:“王爷,今夜月纱既然寻了来,王爷又何必再佯装不知?难道王爷与我父亲之间仍然衡定如常吗?难道这数日来的朝堂相争,王爷并未放在心上?月纱虽只是一介闺阁女子,不通政事。但眼看着心爱之人与家中老父起争端,也少不得要来见一见王爷。” 她鬓发如云,微微垂首时那一种娇弱神情,直让人不得不心生怜惜。 莫非狭长双眼不禁眯起,淡然道:“月纱,本王虽与你相识多年,但这心爱两字,还是不要轻易出口吧。更何况,如今朝中事务繁多,与儿女情长又有何关。” 文月纱面色凄然,抬首望向莫非道:“王爷!月纱心意如何,王爷并非从未知晓。只是王爷从来都只看到漫天权势,忽略了儿女情长。如今朝中两派纷争,王爷与父亲之间任何一个有损伤,月纱都只会心痛难安!月纱心中,只求王爷与父亲皆是平安无事。若能够共同协作处理朝中各项政务,又有何不好?” 平安无事、协作共处,原来,这便是文月纱此行的重点! 莫非不由低笑两声,道:“月纱,依你之见,倒是要本王如何与文相国协作好呢?或者说,文相国要本王如何配合呢?” 为了山西、为了运往北疆的那三十万两官银,莫非不惜要兰清漓伪造遗书,终于使得王穆直一案渐渐转向,也终于将移走官银的幕后主使——文致远逼入险境! 这样的情势下,文月纱居然来和他谈平安无事,协作共处? 文月纱定定凝视他半晌,绽开笑意,轻声道:“王爷,若月纱嫁入明夜王府,那王爷是不是就能够接受?就可依照月纱所言,与父亲平和共处?” “哦?月纱……要嫁予本王为妻?”莫非扬了扬眉,转过身漫不经心笑道,“但不知这是月纱的意思,还是文相国的意思?” 文月纱对着他俊逸侧脸,低头娇羞道:“王爷,月纱自小爱慕王爷,想必父亲也会一力支持。” 所以,若文月纱嫁入明夜王府,两派纷争便可得到缓解。而文致远也可得到充分的时间休养生息,东山再起! 莫非伸手,扯过一截紫藤嫩枝,在指间慢慢捻碎,微笑看向文月纱道:“月纱,你自小聪慧伶俐,所以虽是庶出也得到文相国百般宠爱。但婚姻大事,关系一生。今日你亲来明夜王府劝说本王,已尽到了为人子女的情义。至于其他,本王自会与文相国商议。” 文月纱眼波一转,抬头道:“那王爷……” “月纱。”莫非打断她话语,淡然道,“夜色已深,你先回府吧。” “王爷!您不肯给月纱答复,可是为了……”文月纱眉尖蹙起,将目光投向一边的兰清漓。 那目光里有猜忌更有评测,已把一身秀致的兰清漓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 莫非双眉立时一皱,盯着她道:“月纱向来明晓事理,又何必多加猜测?”他面上神色淡然,那些许温和已经不见了踪影。 “是,月纱告退。”文月纱见状只得略施一礼,敛袖退去。 莫非看着她走远,把掌中散碎紫藤一抛,转向石桌旁的兰清漓笑道:“怎样,你都听见了吗?” 紫藤花影下,兰清漓脸上神色看不清晰,只低声道:“是,清漓恭喜王爷了。文小姐端庄娇丽,尊贵文雅,正是王爷之良配。” 莫非闻言,敛起笑意盯着她,“清漓,怎么你听了这么久,还不懂本王要你留下的意思吗?听来听去,竟全听错了!” 错了?文月纱前来,不就是要和明夜王府联姻吗?她又哪里听错了? 兰清漓咬一咬唇,转开视线道:“清漓愚笨,不解王爷何意。” 不解为何要她留在此地,不解为何要当着她的面与那文小姐谈婚论嫁,更不解他为何要这样的……恶劣! 兰清漓表面虽然平静,可心底一股怨愤却从眸子里透了出来,幽幽散开。 莫非盯着她叹了口气,忽地上前两步揽住她的双肩,温言道:“清漓呵清漓!你的那许多聪慧去了哪里,竟不懂本王要你听的是什么。婚嫁之说只是文致远为了拉拢本王才会提出,难道本王就必定得接受吗?不错,我明夜王府与相国府朕姻,可为朝堂换来暂时的平静,但又焉知本王稀罕那点平静?今生今世,本王要娶的必定便是心头至爱,绝不听凭权势左右!” 兰清漓僵立在他怀中,低低道:“要争斗还是平静,娶文小姐还是不娶,王爷自有决断,不必告知清漓。” 莫非笑了一笑,双掌微微使力,道:“放心吧,本王定不会娶那文月纱入府。本王只是想让你明白,在这朝堂之中,任何人都会被权势争夺吸引进去!你看便是那相国之女文月纱,一介闺阁女流尚且如此,又何况本王呢?所以从前本王种种处事的手段,若有伤害到你,还望你能够谅解。” 兰清漓点点头,低声道:“是,清漓明白,不会怪责王爷。” “不,你还是不明白,还是在怪本王!”莫非笑看着她摇头,那温热薄唇却向她耳边凑去,低低道,“清漓呵!你还是不明白,本王为何定要把你留在身边,为何要送你那紫玉簪!你可知,今生今世本王要的只有一个你,再无旁人了吗?” “王爷!你……你说什么?”兰清漓大惊,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今生今世,只她一个?这是他的承诺,还是随口而出的情话? “别再管本王说什么!反正今日本王要定了你!”一展双臂,莫非忽然将她整个人都打横抱了起来。 兰清漓只觉身子一轻,骇然惊呼:“王爷!” 莫非双眼微眯,瞧着她低笑道:“清漓,告诉你吧,本王后悔了!要让本王看着你受人伤害侮辱,那还不如强要了你,留在本王身边安然就好。你的那些才干才华,本王就算不能利用也无妨!” 比起她的人、她的安危来,那些才华助力又算什么? 说罢,莫非便抱着她大步往前走去,看方向正是他所居的寝院,飞轩阁! 兰清漓全身发抖,已不知该如何回应。 天哪!莫非的话语中没有半点王爷之尊,完全如同耍赖一般,跟她明说已经后悔,她还能怎样? 其实,她既然已进了这明夜王府,成为他的人便只是迟早而已。 躲得了一时,还躲得了一世吗? 今夜他是铁了心地要得到她,恐怕她再怎样挣扎反抗,也没有多大意义。 更何况……难道这一刻的她,真的想要全力反抗吗? 不,不是的! 在他坚实有力的怀抱里,她只觉得安全舒适至极呵!仿佛天地间再凶再险的灾难到来,她也再没有半分惧怕。 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保护她的…… 几分无奈、几分羞怯,兰清漓终于放弃所有挣扎,静静依在他胸前,等待将要来到的一切。 莫非抱着她一路急行,不多时便入了飞轩阁。房里伺候的侍女们见状,连忙掩门退了下去。 兰清漓只觉身下一软,忍不住睁开眼惶然望去,只见莫非正立在床榻旁,凝目瞧着自己。寝房华丽精致,点着几盏明丽宫灯。在温暖晕黄的光亮下,莫非眼底的神情似柔和至极,再瞧不到平日的冷厉森然。 见她面露惧意,莫非微微一笑,柔声安抚道:“清漓,其实你又何须惧怕?本王今日要了你,以后断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一边说一边俯身吻了上去,与她唇舌纠缠。 那手掌也伸了上去,拔去兰清漓头上紫玉簪,把她一头长发都放了下来。 青丝柔软,更增香艳。 火热气息交缠,兰清漓羞不可抑,只得再度合上了双眼。 他说……不让她受半点委屈。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承诺吗? “王爷!”被吻得气喘吁吁,兰清漓忽地奋力睁开眼,找回一丝神志盯着莫非道,“王爷,请你告诉清漓,这紫玉簪到底有何含义?” 她的手掌不知何时探到一旁,正触到了枕边微凉的玉簪。 莫非低喘着停下动作,微笑道:“你还是想知道吗?好,那本王告诉你便是!胤月王朝上一任君王共册立了七名王爷,各赐玉簪一支代表身份。这玉簪除却结发妻室之外,绝不许转赠他人。你说……这紫玉簪该是代表什么的?” 他笑意深深,一双炽亮的眼也是幽深如许,竟毫不掩饰地正透出无边爱意来。 快要沉溺在了他的眼里,兰清漓迷离开口:“原来如此……原来,你早早送了我这紫玉簪,竟是早就……”早就订下了情义呵! 紫玉簪是只能赠给发妻的,这么说来,莫非竟是早就认定了她? 可是,却还一再地逗弄她、戏耍她,这个男人……真是够恶劣的! 满面绯红,兰清漓忽然不知该爱他好,还是该怨他好。 原来,他对她也是早已情根深种! 原来,她终是没有白白动了心! 低低一笑,莫非看着她娇艳的模样却再也等不得,气息火热急促无比,伸手便去解她身上衣物。一番摸索,不多时已把那些累赘衣物解得干干净净,不留丝缕。 兰清漓羞得双目紧闭,只觉全身火热,忍不住咬住唇。她自懂事以来从未在人前解过衣物,更不用说是这般无奈赤裸了。虽然身边的男子正是莫非,心底也不禁难为情。 “别怕,别怕呵!”莫非见状低笑,探手轻触上她唇瓣。 兰清漓下唇紧张得已快咬破,在他手指拨弄下才松了开来,只是红唇上已留下了几处深深印痕,如要渗血。 “这才对。”莫非微笑在那深痕上摩挲半晌,才将手掌移下,慢慢往她身上游移起来。柔软的温热触感霎时溢满他掌心,有若羊脂白玉。 他床榻上铺的被褥是以紫灰锦缎绣制而成,泛着幽艳暗光。兰清漓肌肤苍白晶莹,在灯光下直若透明,与那紫灰色相衬,更显出白玉一般润泽的光晕来,犹如无辜羔羊,待人宰割。 莫非目光骤然一深,双手便越发放肆起来…… 一时间室内,情热,如火。 第10章 次日清晨,待兰清漓睁开双眼,已是艳阳高挂。 阳光自窗棂外一丝丝泻入,把整个宽大卧房照得有些光怪陆离。 一眼看到满室陌生又华丽的摆设,兰清漓先是呆了一呆,然后才羞涩笑开。 偌大床榻上,她的身侧已是空空荡荡。唯有凌乱的被褥、抛掷一地的衣物,还有满身难耐的酸痛,在提醒着她,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已是明夜王莫非的女人…… 吃力地撑坐起身,兰清漓开始寻找衣物。 她现在全身上下一丝不挂,钻在被窝里虽然很是暖和,但总觉有说不出的难堪和不适。 谁想她刚刚坐起,卧房门便忽地打开。四个年少侍女端着一整套洗漱用具走了进来,其中两个扛的竟还是一只硕大的木制澡桶。看桶上雾气袅袅,显然是注了热水。 “夫人,王爷清晨有事已经出府,命我们好生伺候夫人,请夫人沐浴梳洗吧。”将手中器物放下,一名略为年长的侍女向她躬了躬身,便要上前去服侍她起床。 兰清漓面上一热,揪住丝缎被褥低声道:“我自己来便可,你们都下去吧。” 这卧室里一地都是她的内衫外袍,虽然这几个侍女训练有素,脸上并没露出什么多余表情,但她仍觉甚是尴尬。 私密之事为人窥探,便如让她裸裎一般。 那侍女却并不坚持,只恭敬地点了点头,道:“是,夫人。王爷说只要夫人喜欢,但凭夫人做主。”然后便领着其余三名侍女退了下去,掩门不再出现。 看来是莫非知她不喜人贴身服侍,一早离开时特意吩咐过。 兰清漓微微舒了口气,便掀开被褥坐起身来。不经意间低头一看,却惊了一惊。只见白皙的肌肤上竟布满了一点点细小青痕,有些深重的已透出紫色。看那形状,却是亲吻吮咬所致。 咬唇一笑,兰清漓心道怪不得深身酸痛,却原来差一点被他吞入了腹中!想起昨夜的火热与情爱,全身都不由得发起烧来。 慢慢没入澡桶,任热水将自己全身包围,那酸痛凝滞的感觉总算好了很多。瞧着袅袅白烟间一片片玫红花瓣,兰清漓的眼神复杂,一会儿盈满喜悦,一会儿却是迷离忐忐。 她,已是他的人。 那么以后会是如何呢? 他会一直都这么对她,就如昨夜所说的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吗? 可是,如果真的就这么留在了明夜王府里,那恍如前世的水墨阁,她可还能回去? 良久后,沐浴完毕。 兰清漓自热水中站起,身上酸痛总算消退了许多。 伸手去取侍女放置在案上的替换衣物,却不由笑了一笑。 只见衣料浅紫绣花,清丽高雅,正是她曾经看到过、也曾拒绝过的那一袭。唇角扬起,兰清漓好笑寻思,看来那个男人竟是坚持得很,定要她穿上这一袭紫衫才罢休。 一地零散的衣物已在侍女退出时被统统收去,除了这袭紫衫,她再无衣衫可遮体。带着些无可奈何,兰清漓只得轻轻拿起那柔软衣衫,穿戴上身。 布料柔滑、裁剪精致。 久不着女装的兰清漓瞧着满身樱紫刺绣,也不觉有些欢喜。 不管紫色代表何意,这袭衣衫倒实在美丽得很。 待她穿戴完毕,门外的侍女便走了进来,服侍她梳绾发髻。 梳的是那种斜斜飞挑的女子发髻,大半发丝绾至头顶,只余少少两缕散在胸前,很是婀娜秀逸。 往镜中一照,兰清漓不由有些惊讶。原来扮惯男子的自己,也可以这样秀丽雅致的吗?丝丝缕缕的长发配上满身浅紫裙衫,竟有种说不出的娇柔意味。 娇柔……她并不怎么习惯的东西…… 镜中,兰清漓微微皱起了眉。 正为她簪上珠玉的侍女见状一骇,猛地退后两步跪在地上,惶然道:“请夫人恕罪,可是奴婢有什么错处,令夫人不快?” 兰清漓一怔,连忙收起脸上表情笑了笑,道:“你梳得很好,快些起来吧。” 看来她身上这袭紫衫着实尊贵,一个小小皱眉,竟也骇得侍女三魂惊去了两魂。 只是衣衫终归是衣衫,若有朝一日脱下来呢? 会不会……有原形毕露的那么一天? 傍晚,夕阳散漫一地。 明夜王府后园,一阵琴音悠悠逸散在各处。 后园花木扶疏,极是清雅宜人。再配上九转琴音,让人俗念顿消。侧耳细听,弹的却是一曲前朝词人张先所作的《菩萨蛮》。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江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这一首曲作的旋律本就委婉,此刻更透出一股轻愁来,仿佛是弹琴人心底正有解不开的心意,要借这幽幽琴音传出。 两道人影循着琴音缓步而行,慢慢靠近后园书斋。 其中一人修长俊雅,紫袍飘扬,正是外出归来的明夜王莫非。而另一人折扇在手,却是文士贺亭章。 “王爷,这书斋中怎会有琴音传出?”贺亭章立在书斋外凝神细听半晌,面上微微露出些惊讶神色来。 莫非专用的书斋向来是王府禁地,平日绝无人敢擅入。而此刻竟有人在内操琴弄乐,怎不叫他意外? 莫非抬目遥望园内,唇角勾起一丝温柔笑意,道:“贺先生勿惊,随本王来便是。” 书斋守卫虽然严密,但如今对一个人却是例外。 那便是兰清漓。 淡紫裙衫在身,书斋外侍卫再多,又有哪个敢拦阻? 檀香袅袅,环绕不息。 兰清漓正端坐在窗前,低首抚琴。 手指轻挑慢勾,挑动的却不只是琴上丝弦,还有心头的无数迷惘。 有时候,幸福与爱恋来得太快,也会使人迷惘的。 听到脚步声踏近,兰清漓双手一收,转身向后瞧去。 “清漓见过王爷,见过贺先生。”视线忙忙自莫非脸上掠过,兰清漓脸上忍不住红了一红。不敢看他,反而向后头的贺亭章看去。 “都是自家人,清漓不用多礼了。”莫非上前两步伸手阻止她行礼,面上笑意漾出。 兰清漓身上裙裳飘逸,实在要比扮作男子时秀丽许多。看在莫非眼里,只觉满意非常。 上上下下打量个够,莫非才转向贺亭章解释道:“先生,清漓本是女子,当日只因要协助本王断案,才以男子身份入驻王府。” “原来如此,难得女子能有如此之才,真是难得!不知……姑娘贵姓?”贺亭章点点头,目中若有所思。 他虽然曾在书斋中与兰清漓见过一面,却并不知她姓名。 莫非笑道:“难得有女子让先生如此注意,清漓本姓兰,原是上京水墨阁的主人。” “嗯,原来是兰姑娘。”注视着兰清漓,贺亭章笑了一笑,不再多言。 莫非又向兰清漓道:“你方才所弹词曲虽雅,却似乎有些愁意透出,是否心底有何处不快呢?”他眼底光亮烁动,很有探究神色。 “王爷,清漓心中并无不快,只是此曲本就婉转而已。”兰清漓连忙回答。 莫非闻言一笑,与贺亭章到一旁椅上坐下,对兰清漓道:“既然如此,那清漓再弹奏一曲,让本王与贺先生好好欣赏一番吧。” “是,王爷。”兰清漓点点头,对着贺亭章道,“清漓技艺粗疏,还望先生不要见笑。” 贺亭章双手一摆,道:“兰姑娘过谦了。” 兰清漓走向窗前琴案,略一沉吟,便伸指向琴上抚去。 这一回曲调柔和,音韵悠长,听来满是依恋惆怅,弹的是诗人李白的《春夜洛城闻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弹奏半晌后,琴音戛然而止。兰清漓似是心有感悟,怔看琴案半晌,才站起身对着两人弯腰一福。 莫非不住点头微笑,赞道:“好,很好。” 他虽然并不爱好琴艺,但这曲调悠扬柔和,却是听得出来的。 贺亭章也跟着点头,注视兰清漓道:“兰姑娘琴技娴熟,寓情入曲,难得的是那一番好友思念之情全都体现了出来。” 兰清漓回视贺亭章,微笑道:“先生精通诗词乐曲,倒是清漓献丑了。这一曲《洛城闻笛》清漓自幼便熟记于心,最喜爱那一番真挚友情,屡屡为其所感。” 贺亭章手中折扇轻摇,缓缓点头道:“不错,挚友之情,果真感人。” 莫非在旁听得有趣,忍不住笑道:“怎么,两位却在本王面前谈论起友情来?难道是要结个忘年交吗?” 兰清漓看他一眼,微微笑道:“王爷,清漓只是后辈,怎能与贺先生结交为友。” 她这一笑间略有嗔意,却有股难得的风韵。 莫非看着她眼底一黯,微笑道:“结交友人重在才技,年纪小些又有什么关系?”他目光闪烁,一种情热味道顿时在书斋里溢散了开来。 贺亭章见状,立时识相地站起身,躬身笑道:“王爷、兰姑娘,能不能为友这个问题,待亭章下回入府再与两位细细详谈吧,如今亭章有事,却要先行告辞了。” “好,贺先生请,本王不送了。”莫非站起身,也禁不住点头而笑。 待贺亭章走出书房,莫非双眉一挑看向兰清漓,眯眼笑道:“好个清漓,与他人谈琴论友,却与本王这般冷淡吗?” 他狭长眼眸里满是亲昵笑意,与话语中不满却是半点也不相合。 兰清漓脸红低头,道:“清漓怎敢。” 莫非不由展开双臂将她紧紧拥住,低笑道:“你不敢?嗯,休息了这一整日,你的身子可好些了没有?好了的话,那便证明给本王看吧!” 证明什么? 当然是证明不敢冷淡他了! 至于怎么证明…… “王爷!天色还早呢……”兰清漓面色愈加红烫,几乎要燃烧起来。 昨晚的狂热与交缠,以及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还未淡去,实在让她不能承受。 “天色早怎么了?谁规定要入夜才可以要的?”挑眉一笑,莫非已俯首吻了下去。 虽然夕阳未落,虽然天色尚早,但只要明夜王欢喜,谁人敢有半点意见? 艳艳余晖中,喘息交融,旖旎一室。 上京城中,流言传播向来快速。 不消数日光景,明夜王将紫衫赐予一平民少女,并深加宠爱的传言已是蔓延甚广。 微微含笑,兰清漓站在明夜王府后园里,一笔一画练着字,心头一片宁和。 李寒站在他身后数步,静静侍立。 “兰姑娘,你已写了大半日,可要休息进食?”看着身形纤瘦的兰清漓不肯停手,李寒皱眉开口。 “谢谢李大哥,我现在不饿。”兰清漓笑一笑,摇头回答。现在的她很开心也很满足,一点也不觉得累和饿。 “兰姑娘,你今天已经写够了。若再这样,王爷回府定会责怪我们侍候不力。”怕她饿出病来,李寒的眉头不由皱得更深。 “放心吧,要怪只会怪清漓,王爷断不会怪到李大人。”俏皮地做个鬼脸,兰清漓手下仍是不停。 “不错,要怪也只怪你这妖女而已!” 未待李寒回答,一句清脆又恶意的话语自旁边传了过来。 斜阳下,两道人影慢慢走近。 当先的是文月纱,一身银红色绢丝长裙,看上去华贵又娇美。后面跟着的却是舒夜王莫彦,满脸冷意与杀意,双眼盯着兰清漓眨也不眨。 “十四王爷、文小姐!”李寒大惊转身,连忙弯腰施礼。 他方才只顾着兰清漓,竟是半点也没察觉到有人靠近,这对练武之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错误。 “清漓见过十四王爷、文小姐。”惊讶转过身,微微一福,兰清漓不由得皱起了眉。 眼前两个人,一个是舒夜王莫彦,另一个是文相国千金,全都身份尊贵,也全都是莫非的政敌,现在一起到这明夜王府中来做什么? 一阵轻风吹来,兰清漓身上忽然微微发寒,仿佛有什么事就要发生在眼前。 “兰姑娘的文才名动上京,前两次见面太过仓促,月纱不及领教,真是错过了。”文月纱脸上神色似笑非笑,打量她几眼后,向石案上看去,挑眉道,“这一手草书果真秀逸,只可惜失之单薄,不像是福厚之人所写呢!” 她面目娇美高贵,语中却暗带讥讽。文相国之女,果真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兰清漓咬咬唇,道:“小女子字迹粗陋,自然入不得小姐的眼。” 一旁莫彦忽地冷冷道:“字迹粗陋?当年的兰大学士才高八斗,他的后人又怎会字迹粗陋呢?” “王爷!”听到“兰大学士”这几字,兰清漓心头一惊,立时抬眼看向莫彦。 为什么会在她面前提到父亲?莫彦是从何处知道她的身世? 当年的大学士兰印台,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深得皇帝器重。可惜有一日进宫面圣,却不知为何被皇帝免去了官职,并且重伤吐血而回,最终不治身亡。 兰清漓是兰印台唯一的独生女,京中认得她的,并无几人! “咦,本王说错了吗?还是你兰清漓自知惭愧,连祖宗都不敢认了!”莫彦冷笑,说话间手掌一翻,竟是将兰清漓手下的宣纸撕了个粉碎,狠狠抛向地上。 宣纸轻薄,浑不着力,一会儿便在兰清漓身边飘开,零落满地。 “十四王爷!”文月纱轻轻皱眉,向莫彦劝阻道,“不过是放了个王穆直而已,王爷何必如此发怒?” 莫彦冷哼一声,终于敛了敛火气,却又转向一旁的李寒喝道:“你,先退下!”很明显,接下来他并不想留李寒在一旁。 “十四王爷,请恕小的不能从命!小的奉七王爷令谕,绝不能离开兰姑娘半步!”李寒态度恭敬,语意却是坚定如铁。 “哦?你竟敢违抗本王命令?”莫彦大怒,猛地踏上两步,伸掌便向李寒胸前挥去。 莫彦武功不弱,这一掌风声呼啸,若打实了李寒必定受伤不轻。可李寒只是个王府侍卫,自然不能与身份尊贵的王爷对打。 “十四王爷!”兰清漓见状,忽地冲上几步挡在了李寒身前。 “兰姑娘!”李寒大惊,却是来不及阻挡。 “你做什么?!”莫彦猛地收掌,怒瞪兰清漓。想死?没那么容易! “十四王爷,请让李大人离开!”兰清漓站在李寒身前,纤瘦的身躯坚定无比。 “他若肯滚蛋,本王自不会阻拦。”瞪一眼李寒,莫彦极度不耐烦。 “谢十四王爷。”兰清漓点点头,转向李寒道,“李大人,你若在此也不过白白送了性命,何不先行退下呢?放心吧,清漓绝不会有事的。” “不行!”他是王爷特别派在兰清漓身边的侍卫,怎么可以离开? 兰清漓皱眉,低声道:“李大人留在此地救不了清漓,若是离去,或许还来得及。”离去找莫非,来对付眼前这个煞星。 “这……好!”李寒点点头,终于向莫彦一躬身道,“十四王爷,小的先行告退!只是我家王爷很快就要回府,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他话语中暗带威胁,也是叫莫彦不要太过为难兰清漓。 莫彦冷笑一声道:“李寒,你家王爷回不回来,只怕都一样!” 李寒却是充耳不闻,如箭一般地飞奔开去。 很明显,他是要尽快去找莫非了。 “十四王爷和文小姐前来,到底有什么事?”站在一地纸屑间,兰清漓衣衫轻飘,似乎也要被风吹走。 文月纱矜持一笑,缓声道:“月纱今日前来,只是想问问兰姑娘,可还记得你父亲……大学士兰印台大人吗?”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为何一再提到家父?”兰清漓秀眉一皱,心中疑惑重重。 “看来十四王爷查得不错,你果然是兰印台的女儿。”见她承认,文月纱面上笑得更妩媚。 自从注意兰清漓那时起,她与莫彦就都对兰清漓的身份起了疑心。试想如兰清漓这样的一个少女,又怎会凭空生于上京,无亲又无故? 果然,合该是老天帮忙,竟让他们查到了兰清漓的身世。 前大学士兰印台之女……真是可怜又可笑! “文小姐,请尽快说出来意!否则的话,别怪清漓不奉陪了!”表情镇定,兰清漓的心底却是紧张无比。 天晓得,她当初隐藏女儿身,经营水墨阁,为的就是待在京城里查探父亲的真正死因呵! 当年父亲重伤致死,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莫名其妙。而在父亲死后,兰府也被官府查抄。朝中那些父亲的文人故交,居然无一人肯为父亲说话,也无一人肯到兰家拜祭!这一切的一切,连年纪尚小的她也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以,她便凭着一己之力经营水墨阁,在上京的文人间暗自查探,期望能查出父亲当年的死因。可惜不知何故,她遇到几个当年父亲的朝中故交,竟不肯对此事吐露一字半句!反而一被问及便如大祸临头般,要么匆忙岔开话题,要么索性拂袖而去! 现在,文月纱和莫彦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父亲,怎不叫她紧张? 眼看谜底近在眼前,可是,兰清漓却突然有种惧怕的感觉。就好像,知晓谜底会要她付出某种代价!某种很沉重的代价! 文月纱微笑摇头,道:“兰姑娘,你何必急着离开?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你……真的知道?”兰清漓咬唇,犹豫地望着她。 “当然!既然我们查得出你的身世,那自然也查得出你父亲的死因。”文月纱气定神闲,笃定地看着兰清漓。 她知道,有了这句话,兰清漓必定会很合作。 一个人再怎么不顾一切,血亲的下落与身世,还是要顾的。 “你告诉我这些,到底要做什么?”果然,兰清漓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 “你要做的很简单,便是随我去见一个人而已。那样,你便一定会知道真相!”文月纱娇笑,妩媚面容上透出股捉摸不透的意味。就如同,看着无力的猎物,一步步自行走入陷阱。 犹豫了许久,兰清漓终于低声道:“好,我随你去。” 她别无选择,若能知晓父亲真正的死因,便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她也只能跳了。 而离开之后会有什么等待着她,一时也顾不得了。 她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正在赶回来的明夜王莫非必定会来救助她的! 于是,兰清漓便在合府侍卫的目光下,自愿地、平静地随莫彦与文月纱离开了明夜王府。 第11章 深夜,巍巍宫城。 兰清漓万万没想到,莫彦和文月纱带她来的地方,居然是皇宫! 而要她见的人,居然是皇帝! 是的,眼前一大片高广宽阔的宫殿,不是皇城又是哪里? 那个坐在御书房里的,穿着腾龙皇袍的男人,不是皇帝还会是谁? 鬓发斑驳、身形消瘦,俊雅脸容上带着微微苍白,年近四十的当朝皇帝,看起来只是个虚弱的病人。 可是当这病人抬起眼、看到兰清漓时,两只眼睛却像是着了火一般,灼烧起来! “印台!”失声低呼,皇帝直直盯着她,竟然砸落了手里的茶盅。 “砰”的一声,清脆碎响在玉石地面上散开,引来空洞回音。 “前大学士兰印台之女兰清漓,见过皇上。”低头下跪,兰清漓忽然有些明白,莫彦为何要将自己带入皇宫见皇上。 印台、印台……只为这脱口而出的一声印台! 在兰清漓的记忆里,自己与父亲兰印台,长得确实有七分相像。 能让皇帝如此失态,又能让皇帝脱口唤出姓名的已故大臣,世间又能有几人?那么,父亲与当朝皇帝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纠葛? 这纠葛,便是父亲突然丧命的原因吗? “兰清漓……”皇帝足足盯了她一炷香工夫才缓过神来,然后站起身向她走近,沉声道,“给朕抬起头来!”短短一刻,属于皇帝的气势回复过来,全身发散出隐隐威严。 “是,皇上。”兰清漓无奈,微抬起头。虽然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与皇帝正面相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别无选择。 从她跟随莫彦和文月纱离开明夜王府,踏入宫城起,便再无选择! 现在,她只希望一件事!希望莫非不要太在乎她,希望莫非不要乱了心神! “是印台的女儿吗?果然长得很像呵!”皇帝盯着她,眼底光亮越来越炽,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入眼里一般。一边看一边还抬起手,慢慢地向她脸上抚去。 眼、鼻、唇…… 消瘦的、微凉的手掌触在兰清漓肌肤上,带来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如同埋藏了千年万年的古物,苍凉久远。 兰清漓微微颤抖着,与眼前这个至尊至贵的男人对视,哑声道:“皇上,民女想问一件事,当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父亲会自宫里吐血而回?” “为什么?”皇帝低笑两声,喃喃道,“朕若知道他为何要死,又何必到现在都忘不了?若是……若是朕没有看到过他、若是那一日朕没有把他留在宫里、若是皇后也没有看到他,那他或许就不会……” 语声破碎,皇帝忽地全身发起颤来,原本堪称英俊的面容变得既扭曲又痛楚。 “皇上!”兰清漓心下惊惧,忙大声呼唤。 “印台……印台……你终于肯回来了吗?终于会留在朕的身边,永不离开?”皇帝的双目失了焦距,只是空空地落在兰清漓脸上,穿透、再穿透。 “皇上……”兰清漓瞧着眼前神思恍惚的中年男子,忽然觉得异常悲哀。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是因为皇帝对父亲产生了异样的情感,而这种情感又很不凑巧地被皇后察觉,于是,本着清净朝堂的意图,皇后对父亲下了手,将父亲害得重伤死去! 畸形的情感,不容于朝堂也不容于世间,无辜的父亲便因此而送了命。 眼前的皇帝,与那深居后宫的皇后,便是联手害死父亲的凶手! 可是,为什么她竟恨不起来? 为什么居然……还有些可怜这个男人? 是的,因为这身份尊贵的男人,父亲已死去了十年之久!可这十年中,这男人又何曾欢喜过? 恐怕,只有比死去的人更痛苦吧!不然,他也不会整日沉静在悔痛里、精神不振;朝中也不会出现架空帝王、两派夺权的情形! “兰清漓,你既是兰印台之女,那往后便留在宫中,与朕做伴吧。”良久后,皇帝才平复下心神,沉沉说出旨意。 兰印台已经离他而去,那留个相貌酷似的兰家后人在身旁,也是好的。更何况,兰清漓是女子之身,留在宫中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皇上,清漓不愿留于宫中。”兰清漓摇头,坚定拒绝。 “为什么不愿?”皇帝皱眉,显出明显的不悦。 十年之前,兰印台拒绝了他;怎么十年之后的今天,兰印台的女儿仍是拒绝? “不为什么,只是清漓不愿而已。”能够留下她的人,绝不是皇帝;能够留住她的地方,也绝不会是皇城! 虽然一切都已走入了轮回,但若她坚定拒绝,或许还能挽回些什么。 “倒跟你父亲一个样,宁死都不愿陪在朕身边呢!”出乎意料的,皇帝却并没生气,反而放低了声音,带出长长叹息。 兰清漓低下头,不再开口。双手却是紧握,慢慢绷直了腰身。 宽大的殿门外,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击打在光洁的地面上,异常清晰。 这脚步声……好熟悉呵! 兰清漓听得出来,分明是莫非的脚步声! “皇上!”伴随着门口宫人的惊呼阻拦,莫非闯了进来。 紫衣飞扬,双目湛亮,莫非的面容在摇曳烛光下有些慑人。 “老七?”皇帝诧异地转过身,看着莫非。 “皇上,既然她不愿留下,皇上何不放了她?”开门见山,连朝见的礼数都免去。莫非扫一眼兰清漓,微笑地看向皇帝。 心底叹息,兰清漓放松了身体,也抬起了头。 他居然还是在乎她,居然还是乱了心神,居然还是……闯了宫! 是的,从踏入御书房、与皇帝相见的那一瞬,兰清漓终于明白莫彦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又那么奇怪地带她入皇城。 他们,是早已知悉皇帝对父亲的念恋了吧?也早已预见到,一旦皇帝看到她,必定会留下她。 而视她为禁脔的莫非,当然会不顾一切地为夺回她而闯宫! 未经召见,深夜闯宫,可是不小的罪名呢!而皇帝心中涌起的愤怒,恐怕更不小!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个女子,朕要了。”皇帝看着莫非,淡淡开口。 即使朝政已大半不在他手上,即使满脸病容,但作为皇帝的威严还在。所以,这句话扔是掷地有声。 “皇上,她早已是臣的人了!”语声沉静,莫非面对着当朝帝王,竟无半分退让。 “老七,你如此情急闯入宫中,就是为了和朕说这句话吗?”皇帝面色阴沉,慢慢踱到了莫非身前。 “如若皇上让臣带走她,那臣和皇上说的,当然不止这一句。”莫非微微一笑,满身的气势居然比皇帝更强大。 “那,若朕不肯呢?”低哑略带阴冷的嗓音,在宏大的殿室里漾出一股冰寒。 “就算皇上不肯,但驻守北疆的百万大军,也会让皇上肯的!”莫非笑意加深,居然吐出了这么一句。 他不但闯宫了,居然还要逼宫!只为了,一个兰清漓! “莫非!”皇帝有些不敢置信,断喝道,“为了一个兰家女子,你居然用边疆的百万大军来威胁朕!居然不顾我皇家体统了吗?” 莫非不为所动,只淡然道:“皇上,为了一个兰家女子,你何尝不是忘了兄弟情义?” 既然能够见到兰清漓,皇帝怎会不知道兰清漓早已是他的人?兰清漓发上那一根紫玉簪,可是一时一刻都未取下过! 知道了还敢和他抢,分明是在逼他! “你……老七,你好!”皇帝怒极反笑,颤声道,“好,朕现在不与你多说,你要她,便带走吧!” 能坐上皇帝的位子,当然不会只靠运气而已。 必要的时候,皇帝也可以忍、也可以退、也可以等。 十年来的不理政事、十年来的沉迷哀痛,早就让莫非莫彦两派将朝中政权分去不少。 如今的他若要和莫非敌对,显然并不明智。 所以,他必须忍、必须退,也必须等! 这,算不算是兰印台给他的惩罚呢?惩罚他皇权渐失、病痛缠身? 世事有因,必有果。 一切,皆缘。 “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府里? “为什么心甘情愿跟他们走? “为什么不捺着性子等我回来?” 一句比一句阴冷,疾速离开宫城,莫非身上的寒气充斥整辆马车,也猛烈地扑向兰清漓。 “王爷,对不起。”兰清漓别无他言,唯有道歉。 如果能早点料知莫彦和文月纱的毒计,她就算死在明夜王府,也不会踏出一步;如果早知莫非会不顾一切地闯宫寻她,就算永远不知晓父亲的死因,她也甘愿。 可惜一切都只是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 就算她毫发无损,莫非与皇帝之间的裂痕,也已经深如峡谷。 这一生,只怕莫非都要与皇帝缠斗不尽、日夜提防! 而坐观得利的,当然是莫彦与文相国一党! “说对不起有用吗?”莫非的脸色发青,现出从未有过的怒气。 天知道他接到李寒的报信,马上扔下刚刚步出天牢的王穆直,一路狂赶回明夜王府的。而当知道兰清漓已经离开了王府,他简直急得发狂。再听到侍女说兰清漓是自愿离去时,他差点气得发疯! 闯宫逼宫,该做的不该做的,为了兰清漓他全都做了!现在,居然只得到一句该死的对不起? “王爷,清漓行事鲁莽,让王爷和皇上结怨,请王爷……”兰清漓颤颤地开口,试图安抚莫非的怒气。 “闭嘴!”莫非一声怒喝,英俊的脸容有些狰狞,阴阴道,“怎么,清漓以为,本王是在气这个吗?” “王爷不是在气这个?”兰清漓茫然抬头,一脸无措。不气这个,又是气什么? “笨蛋!”咬牙低喝,莫非忽地伸手一把抓过兰清漓,狠狠地揽向怀中,“既然自知有错,那便让本王好好惩罚你吧!” 可笑啊可笑,他做了这么多,兰清漓居然还是看不清! 他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得差一点发疯,她居然还以为他是在担心与皇帝之间的结怨? 笑话,这怨结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担心的,只有一个她呵! 带着深重的怒气,莫非不顾马车尚在行驶途中,便扯起了兰清漓的衣衫。现在,唯有彻彻底底地占有兰清漓,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柔软,才能彻底消去他心底的怒气和余悸! “王爷!”眼看身躯袒露,兰清漓压低嗓音惊叫。 天哪!这是在马车中,是在半路上啊! 一切的抗拒、一切的求饶都无用,莫非只是用动作来发泄着心头的激狂。 “好好补偿本王吧!”莫非强力按住兰清漓纤细的身子,有力的手掌抚过她的细白肌肤,留下微红指印;带着热力的唇齿掠过她耳边,留下阵阵低吼。 “你是我的,永远、永远都是!”这样的莫非,是狂野的、猛烈的、激怒的!那种眼神、那种气量似乎要把兰清漓揉碎吞入一般! “是的,王爷,我是你的。”兰清漓紧闭双目,只能静静承受。 是她欠了他的,所以一定要还;是她令他陷入了不利的局面,所以应该承受无边怒气。 只是,承受之后,又该如何?继续留在莫非身边、继续加深皇帝对他的愤恨、继续让莫彦抓着这个弱点不放吗? 是的,她已成了莫非身边的唯一一个弱点! 若没有他,莫非是无懈可击的;有了她,就如同在莫非的头上放了把刀——随时随地,刀锋卷落! “没人能夺得去你,没有!” “王爷……”忍着疼痛,兰清漓努力放松身子,除了这具身子,她什么都给不了。 那么,就让这一刻的缠绵,变得更销魂吧…… 一场激烈到仿佛是绝灭的缠绵,终于在马车驶入明夜王府后结束。 身躯酸软、面色酡红,兰清漓是被莫非抱下马车,走入室内的。 侧首靠在莫非胸前,兰清漓不敢稍稍抬头,只怕触到了府内下人们的异样眼光。 这个男人呵,真是将她的自尊消磨得一丝不剩。 “很累吗?那便早些睡吧。”经过一通发泄,莫非的怒气已经消去很多。躺卧到床榻上时,语音也恢复了原本的低柔。 “是,王爷。”静静靠在莫非身边,兰清漓忽地一侧身,抱住了他。 她平时总是安静顺服,从不肯主动亲近他,这么一抱,顿时让莫非大为惊异,简直有些惊喜。 “看来今儿个是知道后悔了,也懂得讨好本王了吗?”低低一笑,莫非也反手揽住了她。 “王爷,您对清漓的好,清漓都知道。”轻轻开口,兰清漓的心底禁不住有些发酸。是呵!虽然莫非的外表好似冷情又绝义,可是对她做的那些事,却无法不让她感怀。 不得已拿她作饵,自己却夜夜守在水墨阁外,守护看顾;只与她见了几次面,便拿珍贵异常的紫玉簪相赠,对她交了心;得知她被莫彦送给了皇帝,还不管不顾地闯宫逼宫。 这一切,比起莫非给她的伤害来说,不是要沉重很多吗? 即使最初有恨有怨,也都消融在无边的情意中了呵! 与莫非的这段夙缘,她,不悔。 心底温暖,兰清漓禁不住手上用力,缠抱得更紧。 “呵,难道是方才不满足,还想要一回不成?”莫非被她勒得气闷,不觉有些好笑,索性抬手往她身上抚摩起来。 “王爷,便让清漓这么抱您睡一晚吧!”兰清漓身子一缩,在莫非耳边低声哀求。 “……好吧。”犹豫了一下,莫非终是放开手,静静卧好。 算了,难得兰清漓如此温柔顺服,就让她这一晚吧! 温柔的静寂里,仿佛传出了两人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奇异地合拍。 如果能永远这样相依相拥下去,似乎也很不错呢! 不约而同的,两人心底忽然都涌起了奇异的感觉,似乎前生注定,他与她便得这么拥贴在一起,互相取暖。 心底的温暖驱散不了严峻的现实,接下来几日,莫非无一刻空闲。 要忙着应付皇帝或明或暗的刁难、要忙着应对莫彦一党趁机而起的报复,恨不得修来分身术,解决一切。 而李寒也重新跟随到了莫非身边,护卫时常晚归的莫非。 “兰姑娘,这一步棋下得仿佛有些不妥呢!”庭院里,贺亭章摇着纸扇,若有所思地瞧着对面的兰清漓。 眼前棋格横竖、棋子参差,兰清漓执白,下的是一步死棋。 一子落下,顿时有一大片白子陷入了绝境。 “贺先生,清漓棋弱,无法解局,所以只能下这步置之死地而后生呢!”兰清漓轻轻一笑,与贺亭章对视。 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转机。虽然,放弃会让人心痛、神伤、不舍。但在一些时候,是无可改变的。 “哦?姑娘可确定了吗?”贺亭章微微皱起眉,执起的黑子犹豫不觉,良久不曾放下。 “是的,清漓已经确定!”兰清漓抬首轻吸一口气,笑道,“先生,若这一子白棋不下,那黑与白便陷入了僵局,恐怕哪一方都逃不脱。但若是清漓放弃了这片白子,可就灵活机变多了呢!黑子固然可去除隐患,白子也可另寻活路。” 探手一指,兰清漓正正指向棋盘上的边远一角。那里,正散着几枚零星白棋,与棋盘里纠缠的主棋分离开来。 “好!”贺亭章凝视她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指间的一枚黑棋放下。 合围完成,盘中大片白子,顿失生机。 兰清漓展眉一笑,忽地伸手揉乱案上棋局,站起身对着贺亭章躬身道:“谢先生成全!” “不谢。”贺亭章微微叹了口气,也随势站了起来。 棋如人生,动静无常。 有时候,该断的还是要断呵! 置之死地,而后生。 深夜,上京官道。 寂静中,车轮滚滚,马蹄飞扬,黝黑的夜色里疾驰来一辆坚壁马车,不一会儿便靠近了城门。 “停车!”守门护军扬起手中刀剑,命令马车减速。 车夫一拉缰绳,马车急急停在城门前。 “奉明夜王手谕,急事出城。”语声低缓,自车厢内传出。 然后,便是一幅暗色衣袖自帘幔后伸出,看不清晰的指掌间夹着一张薄薄纸条。 为首的护军接过细细一看,果然见纸条上盖有明夜王印鉴,便立时撤下手中刀剑,扬声喝道:“明夜王手令,放行!” 这样深夜,王府里还有人出城。护军心底虽然有些怀疑,但畏惧王府权势,又怎敢多加质问。 随着喝声,一众护军急忙退去。 厚重门闩卸下,宽阔的城门缓缓开启。 一分、两分、三分…… 眼看城门开到一半,静寂暗夜里忽地又响起一行马蹄急奔声。 “明夜王有令,关闭城门!”比奔马更快出现的,是一声男子的断喝。喝声沉厚有力,穿破夜色而来,直直窜入众人耳中。 那两名开门的守卫一怔,顿时停下了手中动作,望向马车的眼神转成了疑惑。 怎么回事?这城门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到底哪一个才是明夜王的命令? 隐隐的,车厢里似乎传出一声低叹,四散溶进夜色。 马蹄声急骤如雨,不一刻便已近在耳畔。 十数名身着蓝衫的军士自夜色中涌出,为首一人策马到车前,看了半晌后沉声道:“兰姑娘,请下车吧。”面容冷肃,身形高大,正是王府侍卫李寒。 数日来,李寒跟随在莫非身畔忙碌奔走。谁想今日好不容易提早些回府,却不见了兰清漓。莫非命令府中所有人连夜搜寻,正好让他在城门前拦下了这一辆马车。 深更半夜,有谁会急着出城?又有谁能拿得出明夜王的手谕?除了善于临摹字迹的兰清漓,再无他人! 盯着安静无声的车厢,李寒唤道:“兰姑娘,王爷忧心姑娘安危,心急如焚,请姑娘快些下车吧。” 等待半刻,那帘幔终于掀开,一道人影缓缓走下车来。 “贺先生!”李寒一怔,有些惊讶地跃身下马。 出现在他眼前的竟不是兰清漓,而是一身儒衫的贺亭章! “李大人,深夜前来相送,真是辛苦了。”贺亭章看着他微微一笑,清瘦身躯却是挡在马车前,纹丝不动。 “贺先生,你……怎会在此处?据李寒所知,这几日王爷并未交代先生离京吧?”李寒拧眉望一望他身后低垂帘幔,犹疑不定。 贺亭章略略向他身后环视了一眼,像确定了什么一般,笑道:“王爷密令,除亭章外并无他人知晓。” “是吗?”李寒浓眉拧得更紧,那两道如电目光只是盯着静寂车厢,如同要穿透厚厚帘幔一般。 要说兰清漓不在马车中,他是万分不信。但是,作为王爷身边第一谋士的贺亭章为何要帮助兰清漓?李寒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李大人方才所言,似是在寻兰姑娘吗?”贺亭章好像并没看到他的目光,只是安然站在车前询问。 “是,兰姑娘无端失踪,王爷万分焦急。若贺先生知道她下落,还请见告。”李寒这才将目光落到贺亭章脸上,好言相劝。 “李大人,虽然兰姑娘失踪会令王爷急切不已,但安知兰姑娘自己如何思想呢?”贺亭章摇了摇头,轻叹出声。 “贺先生!”李寒低喝一声,忍不住又看向那帘幔深深处。 兰清漓的忧郁、兰清漓的无措,这一切,守卫兰清漓多日的李寒早已知晓。 面对着那样一个秀致少女,相信任何人都会心动的。就算他李寒,也一样,可是,他是王府的侍卫,是明夜王的手下! 明夜王的命令,他不能不听。 而兰清漓……深深盯着那暗色帘幕,李寒如同看见了兰清漓的娟秀面容。 犹豫了不知多久,李寒终于缓缓舒开眉宇,低声道:“贺先生,既然如此,那便请先生出城吧。夜路难行,还望先生多加小心了。”一次,就这么一次而已,便让他为那娟秀少女做些什么吧。 就算会有无尽惩罚到来,他李寒也认了! “李大人果然知情重义,亭章在此多谢李大人!”贺亭章闻言一笑,对着李寒长鞠到底。 “不必。”李寒躬身还礼,再度看了那车厢一眼,终于转过身去。 “好!真是好极了!”淡雅语调,忽地破空而来。 李寒与贺亭章齐齐一惊,望向那话语传来处。 只见一袭紫袍在暗夜里飞扬,竟是莫非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而他看了多久、听了多久,更是无人知晓! “王爷!”贺亭章与李寒同时躬下身去,也同时心底惆怅暗叹。 居然,还是赶来了呵! 低哼一声,莫非缓步踱来,瞧着两人道:“你们还认得本王吗?真是好笑呵!一个是本王身边谋士、一个是本王身边近卫,居然要同时背叛本王?” 李寒闻言,立时单膝跪地,俯身不语。 贺亭章只是叹息道:“王爷,亭章得王爷知遇之恩,感怀五内。只是清漓乃是亭章故交之后,不能不帮,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故交之后?”莫非挑一挑眉,终于知道了贺亭章肯帮助兰清漓离开王府的原因。 原来,兰印台与贺亭章,是故交。 怪不得,贺亭章初见兰清漓那一次,面上微露惊异。是因为察觉兰清漓长相肖似其父吗?而书斋听琴那一次,则是两人借李白的一阙《洛城闻笛》续旧缘了! 贺亭章点头道:“是,王爷,亭章与兰大学士乃旧时好友。他当年因故逝去,亭章碍于世人口舌,未去拜祭已是心中痛悔。如今知道他尚留一女在人间,就算明知冒犯王爷,亭章也顾不得了。” 莫非瞥那车厢一眼,忽道:“那么贺先生以为,是本王待她不好,才要帮她逃离明夜王府吗?” 贺亭章略一迟疑,道:“亭章并非此意,王爷待清漓甚好,只是……”只是留兰清漓在莫非身边,恐怕终是个隐患呵! 他虽是兰印台的故友,但也是莫非身边的谋士。让兰清漓离开,在他看来对莫非实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莫非闻言,扬眉道:“只是什么?既然本王待她甚好,那何必还要离开?难道亭章以为,让清漓一人流落世间,会好过待在本王身边吗?” 这世上,想要得到兰清漓的人,绝不止他一个而已!莫彦、皇帝,哪一个不是如狼似虎? 贺亭章皱眉半晌,摇头轻叹一声道:“王爷,有些问题还是请王爷去问清漓吧。”或许由兰清漓来劝他,效果会好些。 “也好。”莫非点一点头,便向那马车走去。 青色帘幔一掀,现出兰清漓苍白的面容。身上一袭淡青书生袍,正与当初见到莫非时一般无二。 “怎么,你可要向本王解释一下,为何深夜出走?”不紧不慢地在兰清漓对面坐下,莫非目光淡定,看不出有多少怒气。 车厢不大,被莫非修长身躯一挤,顿时显得有些狭小。 兰清漓慢慢低下头,看着两人不足咫尺的距离,静静道:“王爷,清漓离开对彼此都好,请王爷放了清漓吧。”对于她来说,并不在意锦衣玉食,王府尊贵。她在意的,只是他能平安无忧。 而对莫非来说,留她在身边,所得的只有隐患和危险!那么,何不放手呢?从此天高云淡,鸟飞鱼跃…… 定定瞧着兰清漓,莫非淡然开口:“兰清漓,这一生一世,你都已是本王的人,‘离开’这两字再也休提!至于你留在明夜王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绝不用你来考虑!”既然他敢留下兰清漓,自然是有十足的准备和把握。 皇帝的怒气、莫彦的窥视,他比兰清漓还要清楚很多!只是他绝对相信,凭他明夜王自有足够的能力来应付! 兰清漓摇了摇头,轻轻道:“王爷,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这样固执?”这种固执,甚至让她感觉到有些奇怪。 论容貌,她并非如何出色;论才情,她也并非天下无双。那么,莫非为什么要如此待她?简直有种为了她,可以舍弃一切的执着!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兰清漓而已,何德何能,得君如此? 莫非注视着她,抬手往她面上抚去,低低道:“不为什么,只因你是兰清漓而已。”如竹之秀、如莲之淡、如风之轻的兰清漓。 这一生一世,他的心都已落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收不回来。 是呵,深爱没有任何理由,便只因为,她是她而已。 这世间,莫非与兰清漓,是合该相守的,便如星与月相伴、山与水相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