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藤染绿》 序曲 江湖是什么? 其实是一团糨糊,什么人都有,无非就是一群无所事事不事生产的人在那里瞎搅和。 “爹,我要当女侠不要学赚钱。” “笨,没有银子你靠什么吃饭穿衣?有了银子你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帮助更多的人,那样你就是女侠了。” “我要当会赚钱的女侠。” “呵呵,跟爹去学赚钱。” …… 多年以后。 “女儿,起床练功了。” 呼呼呼…… “女儿,出去赚钱了!” “来啦来啦!” 一旦涉足江湖,就如同陷身糨糊,即使不在江湖,也不代表抽身糨糊。 除非——你从不知江湖是什么!除非——你一辈子不与江湖发生关系! 第1章 辛绿痕是个千金小姐,美丽——没得说,才情——十全十美,绝对是无钱财而有才气的青年才俊择妻第一人选。谁娶到她,至少可以做个富甲一方的土财主。 可惜辛家大小姐今年二十有一却仍未嫁出去,令人费解。按说这么美丽能干又有大批陪嫁的小姐应该抢手得很。也没错,每天都有大批人登门求亲,不过全是些自命不凡的穷书生。辛家老爷是出了名的势力,一心巴望女儿攀高枝,嫁入官宦豪门,岂会看上一帮穷鬼。 辛家说白了只是有钱的乡下土财主,有财有势的名门望族怎么会看上这门亲,所以高不成低不就,辛绿痕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二十一岁生日刚过,辛老爷就慌了。女儿还没嫁出去,头发都急白了。辛绿痕倒不慌,嫁与不嫁一个样,她本来就不想出嫁。家中万贯家财,三辈子也吃不完,不愁一生没有依靠,再说那些穷鬼她也看不上。个个居心叵测,都在打她家的主意,与其被骗去家产,还不如自己享受。 在理财方面,辛绿痕比她爹爹还精明一点。辛老爷的势力、小气和敛财的手段全部遗传给了女儿,甚至有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之势。辛绿痕小气到连贴身婢女都不要,府中的下人只有管家一名,洗衣煮饭兼打杂的老妈子两名,长工兼轿夫四名。全家把下人算进去有才十人。 在辛绿痕十岁那年,家里的下人还有二十人之多,只因大小姐一句话:“养这些人只会浪费米粮。”当时她爹爹听了之后感动得眼花花,直叹虎父无犬女,让她娘在一旁翻白眼。 从此以后,大小姐没个大小姐样,凡事亲力亲为,说得好听点是富而不骄,说白了就是吝啬。 “你说,你到底要怎样?” 辛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花了脸,食指重重戳在辛老爷头上。 “放肆,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辛老爷边躲闪边恼羞成怒,还真痛哎。 “你没听见人家说得那么难听,我命苦的女儿啊,都是娘害了你,给你找了个杀千刀的爹。”辛夫人哭得更厉害了,戳得更用力了。 辛绿痕仿佛没看见她父母的闹剧,十指纤纤,轻灵地飞针引线,专注于刺绣,盘算着要卖个好价钱。自从她二十一岁后,这样的闹剧时不时就要上演一回,她已经习惯了。爹娘摆明了在演戏,他们的演技太滥了。 “我真是愧对祖先呐,没能为辛家生下男丁。如今女儿又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辛家的香火眼看就要断了啊。哇——让我死了吧!祖先呐,我实在无颜苟活于世!” 辛夫人越来越夸张,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白绫作势要上吊,辛老爷抱住她的腿死活不放。 “慢着。”辛绿痕终于有反应了,两夫妻暂时停止了动作。只见辛绿痕走过来把白绫从辛夫人手中拿过来,自言自语道:“还好抢救及时。” 辛夫人感动极了。 “这给你。” 辛绿痕扔过去一根烂麻绳,“差点浪费了这上好的白绫,值不少银子呢。如果给人知道吊死过人,还卖得出去吗?” 哇,不肖女呀! 辛家的财富已经堆满了五间大屋,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中。 辛绿痕的婚事依旧没有着落。 藤井树是个忧郁的少年,他的忧郁完全是环境所迫。原因很简单,他缺银子。一个十九岁零二十四天的少年,有一大家子要养。爹娘、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他家四代同堂,一脉单传。其实曾祖父也不过六十六岁,况且身体健朗,声若洪钟,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按理说养家糊口的担子无论如何也不该落在小小年纪的藤井树身上,但家中长辈在他十五岁后纷纷借口年老体弱,如今他已长大成人,该是尽为人子孙的孝道了。夸张的是他爹,区区不过三十五,正当壮年,还好意思说年老体弱,正大光明当米虫也不害臊。 藤井树这个名字也忒奇怪了点,原因是他娘在怀他时,于夏季一个闷热天,熬不过酷暑便到井旁的榕树下乘凉,结果不慎摔了一跤,就生出一个儿子。他爹就随便给他取名藤井树,意思就是在井旁的榕树下出生的藤家后代。 想到自己从出生那刻起便注定了往后的悲惨命运,藤井树不由悲从中来。现实生活中他没有时间伤心,还得把握珍贵的时间赚银子养家糊口。 如果不是家中那六个败家的长辈,他的美好青春岁月怎会过得如此悲惨。别人家的好儿郎,这个年纪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他只有一片黯淡,连找个小姑娘谈情说爱的时间都没有。人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想他爹十四岁就生下了他,如今他都快弱冠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惨、惨、惨呐! 辛绿痕一大早就被擂鼓似的敲门声惊醒,她推开窗户询问在外面伺候的老妈子怎么回事,老妈子只是掩嘴偷笑。她听见迎客厅里传来尖锐刺耳的笑声,爹娘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隔得远听不真切,不过那媲美锅铲刮锅底的笑声倒是让她知晓来客是谁了。 “早啊,苟媒婆。”辛绿痕踏入迎客厅,对着一个着红装的瘦妇人点头。 “大小姐,今天您可起得真早。” 苟媒婆干笑两声。 “这是你一百次上门了吧,又是给哪家公子说亲来的?” 辛绿痕挨着辛夫人坐下,开始用早膳。 “哈哈,没有没有,此次登门纯属礼节性拜访。我与老爷夫人这么熟了,只是来坐坐而已。”苟媒婆的表情极不自然。 “哦,这么早就来闲坐。哎,我们这些天生劳碌命的人一刻也不得闲,真羡慕你呢。” 辛绿痕吃一口油条喝一碗豆浆,那样子才真是悠闲。 “老爷夫人,我还要去马四家说亲,先走一步,告辞。”苟媒婆转身就要跑,不过她始终慢了一步。 “苟媒婆!”辛绿痕抬高嗓门,四个轿夫兼长工马上堵在门口,断了苟媒婆逃生唯一通路。 “女儿,是爹让苟媒婆来的,你给爹一个面子。”一直沉默的辛老爷发话了。 “好,女儿理会得。” 辛绿痕示意老妈子搬来一把椅子,她走到苟媒婆面前,殷勤地笑道,“请坐。” 苟媒婆身不由己,像被狗咬了一口,瘫软在椅子上。 “豆浆一碗、油条两根、粥四碗、四色点心各一碟,苹果半个算一个,盛惠二两银子,谢谢。” 辛绿痕笑眯眯伸出手。 苟媒婆四肢抽搐,急火攻心,眼看快不行了。这是她第一百次被辛绿痕敲诈,银子总数累计到二百五十两。她当媒婆半辈子辛苦攒下的油水,全被揩干净了。苟媒婆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二百五,她一个口才佳人缘好心机重的媒婆,一个在江湖上闯出响当当名号的人物,落得如此下场,太凄惨了。 苟媒婆彻底心灰意冷。 到底是辛绿痕挖钱的本事太厉害,还是那些自诩老江湖的太愚蠢,那、谁也说不清楚。 “辛绿痕,你太过分了!” 辛老爷今天终于仗义执言良心发现,怪不得女儿嫁不出去,她的行为实在令人羞愧。 “爹,您老糊涂了吧,银子给你,我回房补眠。” 辛绿痕打着呵欠,都怪苟媒婆扰了她的好梦。别以为趁她睡觉就可以逃过一劫,那是不可能的。 “哼。”辛老爷接过银子,马上眉开眼笑,忘了呵斥女儿,他用袖子包着银子,慢慢擦拭,像揣了个金娃娃。 不愧为父女天性。 辛夫人送苟媒婆到门口,回头紧张地四下瞅瞅,确定丈夫女儿不在一丈范围之内后,她悄悄从袖中摸出五两银子塞给苟媒婆。 “太对不起你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多多上心,事成之后红包少不了你的。” 辛夫人作耳语状。 苟媒婆捏着银子,马上来了精神,“夫人放心,包在我身上。” 妈的,要赚辛家的银子简直比求阎王饶命还难,不过凭她苟媒婆通天彻地的本事,还没有爬不过的山,早晚要把辛家丫头处理掉,大赚一笔,连以前的利息一并讨回。 有辛夫人当靠山,还怕那丫头不乖乖就范,如果赚不了辛家的媒人礼,她就不是苟媒婆。 “夫人,交代清楚了吧?” 辛老爷在门口探头探脑,悄声询问。 “成了。” 老两口眉来眼去,让下人看了胃口不好。 “娘,您和爹搞什么把戏?大清早把苟媒婆叫来肯定没好事。” 中午时分,睡眠充足的辛绿痕神清气爽坐在迎客厅正中的太师椅上,边敲算盘边盘问她的宝贝爹娘。 辛家老两口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吭声。 “你们不说没关系,我早晚会知道。我相信爹娘是有头脑的人,总不至于伙起外人来算计我吧。” “对,爹绝对不会害你的,是你娘让苟媒婆来的,你问她。” 辛老爷把责任推给老婆,自己跷起腿捧茶狂饮。 “那个……”辛夫人吞吞吐吐,半晌才开口,“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你已经二十一了,翻过年就二十二了,再翻一年就二十三……” “娘,亏您还是商人妇,谁不是一年长一岁,难道我今年二十一,明年十八不成。”辛绿痕打断她娘的废话。 “老太婆,你越活越回去,亏你活了四十年,连年龄这种小问题都算不清楚。” 辛老爷气愤愤的,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娶了这么一个愚笨的老婆。 “我呸!谁是老太婆,谁活了四十年!人家明明才三十九,还年轻得很。凭我的姿色,谁不说我跟朵花儿似的。死老头子,你才老糊涂!人家十七岁嫁给你,不过才二十二年你就嫌我老了是不是!” 辛夫人说到辛酸处伤心落泪,辛老爷慌了手脚,急忙说好话安慰她。 辛绿痕抱着算盘和账本回房,懒得看爹娘演戏。 “走了?”辛夫人抬起一张哭花的脸,用脚踢踢辛老爷。 “走了。”辛老爷如释重负,背着双手,脸上浮现出得色。 辛家下人对两个老主子联手骗小姐的事,睁只眼闭只眼,这一家三口奸商之名,不是传假的。 辛家二老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攀高枝的愿望落空,只能面对现实。女儿年纪大了,再不嫁难道要做一辈子老姑娘。他们还指望抱外孙呢,家里只有女儿这一条命脉,不如招赘一个女婿上门。 辛夫人放出话,只要年轻健康、相貌端正、老实敦厚、谦和有礼,特别是孝顺老人、能挑又能扛、能文又能武的未婚男子,不论贫富,乞丐除外,皆可上门提亲,铁了心要在年内把女儿嫁出去。 辛绿痕觉得嫁不嫁人无所谓,虽然在闲暇时也幻想过风花雪月的事,但想到如果所遇并非良配,倒不如守着银子自己一个人过完衣食富足的一生。也许寂寞,但求平安。她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戏文里唱的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根本不存在。只有那种养在深闺八辈子没见过男人的愚蠢少女才会被读书读傻了的书生吸引。正所谓王八看绿豆,蠢蛋配傻瓜,一对绝配。 辛家二老在见完所有上门提亲的人之后,没有一个完全符合条件的。其实他们设定的条件也高得离谱。说白了辛家二老想找一个能兼女婿、管家、长工、护院多职的能人,到时候又可以省去不少银子。还有重要一点,他们的女儿虽然年纪大一些,但好歹“财”貌双全,谁娶到她包管从此发达,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为女儿找一个满意称心的人选。条件是苛刻了点,为了女儿的幸福,辛家二老决定严格把关。 藤井树焦头烂额,家里又没有银子买米了。在吃完最后一顿鸡鸭鱼肉样样俱全的大餐后,家里一文钱也不剩,原因就是败家的六个长辈浪费成性,顿顿都要见荤,也不怕报应,他一个人哪负担得起。别人都说小孩子不懂事,全是屁话,他家里倒反了,是越老越不懂事,害他天天疲于奔命为生活操劳。 他很想找一个薪俸高、长期又稳定的工作,等有了积蓄后就做点小买卖。最近雇短工的人越来越少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马上找一份糊口的工作。 “小藤,看你一副爹娘死了的鬼样子,怎么样?最近混哪里呀?” 一个瘦小的少年伸出鸡爪似的手攀在藤井树肩上,看他眉飞色舞的贱样,藤井树想揍他一拳。 “你爹娘才死了。”他家长辈虽然不肖,但他也没想过咒他们早死早超生。 “我爹娘本来就死了,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小顾故意打了个饱嗝,还装模作样用手指去剔牙缝。 “妈的,你存心气我是不是,怪不得小彩不嫁给你,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藤井树甩头不想理会他。 “打住打住,不逗你了。有活儿干,去不去?” 一听说有活儿干,藤井树两眼放光,脸上立刻堆满笑容,殷勤地为小顾整理衣裳。 “我就知道你是个钱眼,哪儿有缝往哪儿钻。要不是看在兄弟一场的分上,我才不会照顾你呢。”小顾神气活现地说。“那是,小顾哥最伟大,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的恩德。不过我想请问一下,是什么活儿呢?” 藤井树大灌迷汤之余也不忘打探消息。 “镇上辛家的事儿你听说了吧。”小顾神秘兮兮地说。 “辛家?”藤井树一脸茫然。 “哇,老兄,你太孤陋寡闻了吧!辛家的事儿闹得那么大,你竟然不知道。”小顾一副看怪物的样子。 “我知道辛家很有钱,不过关我什么事,他们的钱又不是我的。”藤井树不耐烦了,“快说是什么活儿,不说我走了,没空和你瞎扯。” “小藤,你太性急了吧,听我慢慢跟你说。” “有屁快放。” “辛家有位小姐,你知道吧?”小顾就是喜欢卖关子,所以很欠揍。 “知道,听说是个老姑娘。”关于辛家小姐的传闻,镇上每个人都知道,有什么稀奇的。据说辛家小姐眼高于顶,所以一直嫁不出去。 “就是这位辛家的老姑娘最近在招婿,已经放出话了,不论贫富贵贱都可上门参选。” “哦。”藤井树反应平淡,辛家小姐招婿和他又没什么关系。 “怎么样,我们一起去看看,要是被选上做了辛家的女婿,下半辈子就发达了,哇哈哈……”小顾做着白日梦。 “你说的活儿就是这个?” “对呀对呀,好东西要跟好兄弟分享。怎么样,我够义气吧,有好处都告诉你。听说选不上的人都有一两银子可以拿。不要白不要,走,我们快点去,晚了就来不及了。”小顾兀自叽里呱啦说了大堆废话,他没注意藤井树的脸色已经不大对劲了。 “去你的鬼!”藤井树生气了,被这个白痴耍了半天。那种银子他才不屑去赚。 “小藤,你怎么啦?和银子有仇啊,你不去我去,下次再找你。”小顾见势不妙,赶紧溜之大吉。 “下次再见我就掐死你。”藤井树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 他是爱银子,但也有自己的原则……不过,一两银子好像也蛮多的,看来辛家为了嫁女儿是不惜血本了,那个辛家小姐一定很丑。 踌躇了一会儿,藤井树还是跺跺脚,往菜市场走,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 辛绿痕换了一身布衣,打开后门走出去。她家现在很热闹,想娶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全都是冲着她的家财去的。不过她不担心,爹娘的眼光雪亮得很,心怀不轨的人一眼就可看穿,不会让她吃亏就是。 她往菜市方向而去,一般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到菜市去打听物价,免得买菜的老妈子私吞银子。她的眼光也雪亮得很,别人休想占一点儿便宜。 辛绿痕不担心别人认出她,因为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通常她都是在屋里待着,处理账务时也有下人给她跑腿。她出门一般不带银子,一来怕便宜了小偷,二来她不买东西。 “姑娘,白菜怎么卖?”辛绿痕站在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摆的菜摊前询问。 “小藤。”小姑娘又蹦又跳跟人打招呼,没有理她的意思。 “姑娘,白菜怎么卖?”她又重复了一遍。 “小藤,好久没见你了,你跑到哪里去了?”小姑娘干脆用手推开辛绿痕,害她差点跌倒。 “小彩,你买卖不做了吗?有人问你价钱呢。”藤井树提醒小姑娘。 “谁管她!今天的白菜很新鲜,你拿点回去吧。” 小彩继续忽视辛绿痕,拿起两棵白菜塞到他的怀里。 “我不能要,我没有银子。” “说什么银子太见外了,我送给你不要钱。” 小彩才不管,硬要送给他。 “那怎么好意思。” 藤井树急忙推托,他知道小彩喜欢他,可是他连自己都养不活……不对,养活自己很容易,是他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实在没有闲情去谈情说爱,更不要说养老婆了。 “你不要我要。” 辛绿痕从藤井树手里抢过白菜,她忍很久了,这两个人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气人。 “呃。”藤井树呆掉了。 “喂,你这个女人好不要脸!”小彩嚷嚷起来。 “我不要脸?”辛绿痕瞪大眼睛,长这么大还没人骂过她,明明是这个卖菜的小姑娘看见少年男子春心荡漾,还说她不要脸。 “小彩不要闹了。”藤井树拉住小彩,生怕她破口大骂,这丫头是出了名的泼辣。 “你就是不要脸!”小彩已经双手叉腰准备大干一场。 辛绿痕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没有回骂,放下白菜扭身就走。市井泼妇的行径她做不出来,没有必要和一个无知的小姑娘怄气。 “小彩,你这样谁还敢买你的东西。”藤井树无奈地说。 “爱买不买,”小彩翻个白眼,又笑着拉他的手说,“我爹今天刚杀了一头大肥猪,等会儿我给你家送点肉去。” “不用了,谢谢。”藤井树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小彩的热情。 “南瓜怎么卖?黄瓜怎么卖?鸡蛋呢?芹菜呢?”辛绿痕蹲在菜摊前连珠炮似的发问。 “姑娘,你到底买不买?”卖菜的大婶忍无可忍,这姑娘只问价又不停翻弄她的菜,像是故意才找碴的。 “我没带银子。”辛绿痕说。 “那你寻我开心呀。”卖菜大婶火气上来了,推开辛绿痕,“走开,不要挡我的买卖!” 耶?今天怎么了?这些卖菜的个个这么嚣张,辛绿痕被卖菜大婶推倒在地。 “你太过分了。”她指着卖菜大婶说,回去一定高叫家里的老妈子别来这里买菜。 “新鲜的黄瓜白菜茄子咯……”卖菜大婶懒得理她,满脸堆笑吆喝。 算了,自认倒霉,辛绿痕准备自己爬起来的时候,有人扶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眼前的少年微笑着问他。 “谢谢。”辛绿痕拍拍衣裙上的灰尘,低头道谢。 “你,不是刚才那个……小藤!我听卖菜的小姑娘这么叫你。”她认出他了。 “小彩心直口快你不要在意。”藤井树为小彩解释。 “没关系呀,我不会在意的,谁让我打扰你们呢。”辛绿痕微笑。 “不是,你误会了。”藤井树脸红了。 “好了,谢谢你,我要告辞了。” 辛绿痕突然觉得自己和一个少年男子在街边说话颇为不雅,要是被家人看见误会就不好了,所以她想赶紧回家。 “小藤。”小顾手里拿着一绽银子,眉开眼笑地跑过来。 藤井树一看见他就火冒三丈,这小子还敢来见他,活得不耐烦了。 “你看,银子哦,我让你去辛家你还不去,银子这么好赚,跑一趟又不会吃亏。”小顾拿着银子献宝。 “这种钱不要也罢。” 藤井树冷哼一声。 辛家?辛绿痕疑惑地看着小顾,她忍不住问道:“辛家为什么发银子?” “喔——”小顾拖长音调,阴阳怪气地说,“怪不得你不去呢,原来是有了心上人,介绍一下吧。” “别胡说。”藤井树皱眉。 “是辛家在发银子?”辛绿痕又问。 “是呀,姑娘。你去可拿不到,如果你有兄弟倒是可以去辛家拿钱。” “为什么?” “不会吧,”小顾呻吟一声,“辛家小姐招婿的消息应该人人都知道啊。” “这和辛家小姐招婿有什么关系?”辛绿痕咬牙切齿地说。 “关系可大了,辛家放话了,凡是未婚男子,不论美丑贫富,上门皆可得银一两。”小顾耐心解释。 “你为什么不去?”辛绿痕问藤井树。 “我?我才不去,万一选中我岂不是很倒霉。”藤井树哑然失笑。 “倒霉?我听说只要娶家辛家小姐,下辈子就不用愁了。”辛绿痕笑得很勉强,娶她是倒霉,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姑娘,我们小藤很有骨气的,他绝对不会看上辛家那个又老又丑没人要的老姑娘。你放心,这点我可以保证。”小顾还以为辛绿痕是故意说这些来试探藤井树,为了兄弟的幸福他当然要美言几句了。 “又老又丑?” 辛绿痕浑身发抖。 “姑娘你怎么了?”藤井树发现她的异常。 “没什么,我先告辞了。”辛绿痕急匆匆走掉,她已经快吐血了,没想到外面的人是这么评价她的,更没想到她爹见人就发银子,简直丢脸到家了。 “小藤,这么美的小妞你在哪里认识的?”小顾坏笑。 “我刚才才认识。” 第2章 “林妈,去叫老爷来。” 辛绿痕一回到家,衣裳也顾不上换,叫了老妈子去唤她的宝贝爹娘。 “小姐,您又出去了。”林妈见怪不怪,小姐就是怕她贪污银子,哪敢呀。 “快去。”辛绿痕瞪了林妈一眼,杀气腾腾好不吓人。 “哦。”林妈赶紧跑出房去。 好一会儿,辛老爷才磨磨蹭蹭地现身。 辛绿痕寒着一张脸,坐在房中,面前放了一条白绫和一把剪刀,见了她爹话也不说一句。 “女儿,唤爹来有何事?”辛老爷心虚气短。 “爹,您是不是嫌弃我?”辛绿痕愤恨地问。 “哪有,爹怎么会嫌弃你。”辛老爷不敢正视女儿。 “那么爹为什么要做出令女儿蒙羞的事?如果您嫌弃女儿,不如女儿一死了之落得干净!”辛绿痕拿起剪刀就要戳喉咙。 “不要啊——”辛老爷迅若闪电,抢过女儿手中的利器,吓得老脸惨白。 “女儿死了算了!”辛绿痕抓起白绫,作势要上吊。 “不要啊——夫人快来啊,女儿想不开啦!”辛老爷一边拉住女儿,一边回头唤老婆。 “女儿呀,你死了娘也不活了——”躲在门外的辛夫人终于现身了。 “进来,你们给我站好。”辛绿痕换了一张冰冷的脸,她不过是耍些手段,要不然她的宝贝爹娘才不会乖乖出来。 惊觉中计的辛家二老相对苦笑,爱女心切的他们难道还能眼看女儿去死不成。 “说吧,你们都做了什么丢脸的事?”辛绿痕坐下,喊老妈子泡了一壶茶,慢慢审问父母。 下人们见势不妙,纷纷避难去了,家里小姐最大,谁也惹不起。 “我查了一下账本,这三天少了五百两,整整五百两!够咱们家三个月的开销了!爹,您从小就教导女儿银子挣来不易,要珍惜一分一毫,可是如今您却自己食言,真让女儿痛心!”辛绿痕的心确实很痛,五百两要挣多久才挣得回来呀。 辛老爷惭愧地低下头小声嘟哝:“我也不想……” “娘,您也不劝劝爹,跟他一块儿胡闹。”辛夫人躲在辛老爷背后,被女儿凌厉的眼光一扫,浑身打了个哆嗦。 “女儿呀,不是爹娘浪费,还不是为了你的婚事。”辛夫人大着胆子说,好歹女儿是她生的,她不信女儿能对她怎么样,最多气个几天就没事了。 “对对对。” 辛老爷连连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 “还说,你们知不知道外面的流言,他们说你们的女儿我又老又丑没人要,所以才不惜血本招亲!”说到这里辛绿痕更气了,尤其是今天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小子竟然说娶她是倒霉。 “谁说的!敢说我女儿坏话,我找他算账去!夫人,走,我们去找那些人算账!”辛老爷给辛夫人递了个眼色,两夫妻心有灵犀,借机想开溜。 “阿财。”辛绿痕岂会不知道她爹娘在打什么算盘,拉长了声音叫下人,有个长工马上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了根扁担。 “你们要找谁算账啊?爹,这五百两的账您打算怎么办?” “女儿,有事好商量。” “就是啊,女儿,你累不累,娘去给你端碗参汤来。” 辛家二老一搭一唱,企图蒙混过关,然而他们的女儿显然精明过头,不是那么好哄的。 “爹,您上前一步,女儿有话说。”辛绿痕起身将辛老爷拉到一旁,回头对她娘说,“娘,您不准偷听哦。” 辛夫人本来已经挪了两步,听到这话又退后两步。 “有什么话连你娘也不能听的。” 辛老爷不知女儿葫芦里卖什么药。 “后院第八棵树下。”辛绿痕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辛老爷脸色立变,额头上冒出冷汗。 “我相信爹知道该怎么做。”搞定了一个,辛绿痕志得意满。 辛老爷像霜打的茄子,不发一言,跄跄踉踉走出房门。 “你爹怎么了?”辛夫人不明就里,傻乎乎地问。 “娘啊。”辛绿痕挽住辛夫人的胳膊,甚是亲热。 “女儿。”辛夫人又惊又喜,女儿已经好久没对她撒娇了。 “三月初三,待月亭。” 辛绿痕对她娘眨眨眼睛。 辛夫人的脸色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由白转青。 “女儿想买些胭脂水粉,不知道爹肯不肯给银子?” “哎呀,小事就不要麻烦你爹了,娘还有私房钱,给你吧。”辛夫人拉着他,欲哭无泪。 “娘真好,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辛绿痕笑眯了眼。 不错不错,损失五百两,赚回一千两。其实辛绿痕的那两句话大有深意。辛老爷在后院第八棵树下埋有私房钱,他最喜欢半夜起来数银子,数完了又埋回去。本来辛家有那么多家产,辛老爷大可不必如何,但他有数银子的嗜好,女儿却把银子锁起来不给他数,无奈之下他只得偷偷摸摸攒了点私房银子,藏起来满足自己的唯一嗜好了。很不幸,有一晚辛老爷数银子数得迷醉时被辛绿痕撞见了。 至于辛夫人呢,在嫁给辛老爷之前曾经和青梅竹马的表兄情投意合,但后来表兄奉父母之命娶了别人,辛夫人也与辛老爷私奔,从此有情人劳燕分飞再无往来。二十年后,辛夫人与表兄又相遇了,两人感慨万千就订下了三月初三再次相见的约会。其实也不是再续前缘,只不过想坐下来好好叙旧。谁知又让辛绿痕撞见了。 本来辛绿痕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爹喜欢数银子就让他数好了,娘会旧情人去会好了,反正她也没有抛夫弃女。但是,爹娘这次太过分,让她名声蒙羞不说还当散财童子。要不是她出门一趟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所以,损失的银子自然要由始作俑者补上。她爹存了不下千两银子,娘也一样。没挖干净已经够厚道了。 “小藤,我把阿旺阿福送来了,快快,我还要做买卖呢。”一个胖男人牵着两个小孩进来,把孩子往藤井树怀里一塞,马上就走了。 藤井树抱住两个孩子苦笑一下,正要进屋,一个大婶又塞了一个小孩给他,此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家里的小孩增加到二十个。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哭闹不休,弄得他头都大了,为了赚银子,也只好忍了。 没错,我们的大好青年藤井树当起了男奶妈。专门帮别人照顾小孩子。事情的起因是某一天,他去一家酒楼面试当伙计。当时面试的人太多了,他的希望不大。排队等候时,有两个小孩坐在酒楼门口哭闹,他一时好心去哄他们,结果就这样误入歧途。两个小孩是酒楼管事的孩子,管事的老婆早死,自己又要做工很辛苦,正想找人帮忙带孩子。恰好见藤井树有哄孩子的天赋,就硬塞给他带了。在管事的介绍下,很多因为做生意无暇照顾孩子的人都把孩子交给藤井树,还付了他一笔可观的费用。于是,误打误撞之下,藤井树在家办起来托儿所,虽然堂堂儿郎当奶妈有损颜面,但工作难找,他只有屈就了。 “好吵呀,我说儿子,你就不能让你爹我睡个安稳觉吗?” 藤大叔打着呵欠,从内房走出来。 “阿福——”藤井树看见三岁的小男孩爬到桌子上,吓得惊叫一声,“你乖乖不要动。”然后他飞速跑过去把孩子抱住,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有一个孩子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把刀舞得虎虎生风,“娇娇——”他尖叫一声又冲过去。 “哎,这孩子真够辛苦的。”藤大叔叹了一口气。 “儿子赚钱不容易,不如我们去帮帮他。”藤大婶挽起袖子想去帮忙。 “回来回来。”藤大叔拉着老婆,“你不要去添乱了,儿子生来就是要挣钱养家的,你还嫌十几年的劳累不够呀,现在就是我们享福,儿子劳累的时候了。走,我们去喝茶看戏。” “可是……”藤大婶心疼儿子,颇不忍心。 “不要说了,走,我们去轻松一下,小声点,要是让爹娘听见就不好了,快。”藤大叔藤大婶小心翼翼溜出了家门。 儿子,爹虽然同情你,但也爱莫能助,谁让这是咱家的传统,爹也是这么辛苦熬过来的,你就忍忍吧。 藤大叔压下心中的愧疚,和老婆出去喝茶看戏。当初就是为了早日脱离苦海,所以他才早早娶妻生子,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明智的。 “儿子都十九了,不如我们给他寻个媳妇,早点生个孙子,那么儿子再辛苦也有个盼头。” 藤大婶说。 “对呀,我都忘了,回头找媒婆说去,不过现在看戏要紧。” 藤井树不知道,他的爹娘已经准备偷偷算计他了。 “事情不好办了。”辛老爷捋着胡须摇头。 “镇上的未婚男子我们都瞅了几百个,为什么都没有一个可以的呢?难道我们的女儿命中注定无姻缘。”辛夫人扶着额头喃喃自语。 “胡说,庙里的算命仙说过,我们的女儿是天生富贵命,只是姻缘多有波折。女儿的容貌百里挑一,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女红手工又绝妙无比,再加上丰厚的身家,怎么会嫁不出去?”说到自己的女儿,辛老爷可是无比自豪。 “哼,当初要不是你被那算命仙的鬼话糊弄,坚持要攀高枝,女儿的婚事早就成了,说不定现在孙子都生一堆了。三年前那黄秀才虽然家境一般,但人品好有才学,要不是你不答应,女儿早做了官夫人。”辛夫人也数落起丈夫来。 辛老爷一听这话,心里直添堵,谁能想到那黄秀才后来中了进士,还当了县官呢。不过当时那黄秀才刚死了老婆,要他宝贝女儿去做填房肯定不答应。 “娘,什么生一堆?”辛绿痕在门外偷听,见爹娘越说越不像话,干脆推开房门走进来。 “呃……”辛夫人半天接不上话。 “刚才添财说猪场里的老母猪生了一堆小猪崽,嘿嘿。” 辛老爷给老婆解围。 “是吗?阿财、添财、招财、来财——”辛绿痕大叫一声,四个长工兼轿夫马上出现。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四人众口一词,低眉顺眼垂手恭立。 “添财,猪场里最近添了多少只猪崽呀?”辛绿痕问。 “回小姐话,暂时没有,不过有五只母猪怀胎,要过一段日子才能生。”添财老实回答。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辛绿痕挥挥手,四个壮汉马上消失。 辛老爷和辛夫人面面相觑,背心凉飕飕的,宝贝女儿演这一出戏,分明就是要逼宫篡权,也太、太过分了点。 “辛绿痕,你反了你,敢质疑你爹,不给我面子是不是?”辛老爷一拍桌子,威风凛凛站起来。老虎不发威还当他是病猫,想当初他辛大可是混江湖的。 “老爷……”辛夫人傻眼了,多久没见丈夫这么有男子气概了,自从女儿出生后,丈夫都是一副温吞吞的老好人模样。啊,真怀念以前年少轻狂的岁月。 “爹,您别生气,来,女儿为你倒杯茶。” 辛绿痕笑得如沐春风,不知不觉间辛老爷突发的男子气概又软了下去,捧着女儿给他倒的茶,开心得跟弥勒佛似的。 “哎。”辛夫人叹口气,丈夫一遇到女儿的软语抚慰,马上就变成稀泥任由女儿搓圆捏扁,哪还有半点果断英明呀。 “老爷,我想通了,为了让辛家的香火延续下去,为了我身后不背上骂名,我决定了!”辛夫人眼珠一转,突然灵感顿现,“我、要、让、你、纳、妾!” “啊?”毫无思想准备的辛老爷被老婆的话吓得够呛。虽然——他年少时风流多情,但是——自从成亲后就改邪归正,与外面的花花草草断绝了关系,一心一意当个好丈夫、好父亲,现在老婆说出这样的话,不是要让他多年的操守毁于一旦吗? “娘。”辛绿痕也没料到她娘会来这一手,凭她精明的脑袋,马上明白娘的用意,无非还是为了要逼她出嫁。她才不信娘肯找个狐狸精进门来迷惑爹。 “我说的是真的。” 辛夫人坚定地点头。 “那——女儿马上去叫苟媒婆来为爹挑选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子,再去请算命仙相看谁有生男相,说不定三年抱二,我们家的香火就有继了。”辛绿痕作惊喜状。 不孝顺的孩子!辛夫人噙着两泡泪,怒瞪女儿。豁出去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她用手绢抹掉眼泪,对辛老爷说:“我就要给你纳妾!哇,没良心的老头子,看把你乐的,这样就昏过去了。哼,原来你早就嫌弃我了!” 冤枉啊,人家哪是乐的,明明就是惊吓过度。 辛家小姐要招婿的风波还没平息,辛家老爷要纳妾的传闻又传开了。镇上最近真是热闹,每位镇民都在热烈谈论辛家的一举一动。 “你们说说,辛家招婿又纳妾的,太奇怪了。”一个在菜市买猪肉的客人说。 “辛家小姐急于招婿还说得过去,毕竟一个老姑娘再不嫁人就真的没人要了。可辛老爷年纪一大把还纳妾,真是不知羞耻。”卖猪肉的麻婶接话。 “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辛夫人连个儿子也蹦不出来,辛小姐又嫁不出去,这辛家眼看就要绝后了。辛老爷纳妾也在情理之中。”麻婶的丈夫麻叔插嘴。 “死鬼,莫不是你也想纳妾?休想!” “娘,我去看菜摊去了。”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走过来对麻婶说。 “麻婶,你家的小彩长得也算标致,不如去给辛老爷做妾,生个儿子的话你们家下半辈子就不愁了。”买猪肉的客人开玩笑。 “呸,你怎么不把你女儿送去做妾,我们家小彩花儿一般的模样随便找户好人家,你女儿又矮又胖倒和那辛老爷蛮匹配。”麻婶挖苦他。 “你——”客人气愤起来。 “谢大叔,这是您的三斤排骨。”麻叔赶紧过来打圆场,老婆嘴贱,得罪老主顾就不好了。 “你这张嘴比猪屎还臭,去,去后面洗猪大肠去。”麻叔将麻婶支开,赔了笑脸才将客人送走。 “猪大肠不见啦!”麻婶在后面惊叫。 “一定是你生的好女儿又拿去倒贴小白脸了!”麻叔脸都黑了。 “娇娇,不要跑。”大街上藤井树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背上背着一个小奶娃,正奋力追赶一个不乖的小女孩。 要死了,搬米袋都没有这样累。呼呼,藤井树粗口喘气,抬起沉重的脚步,跑得比蜗牛还慢。今天有两户人家没空来接孩子,他只好亲自送。 “小藤。”小彩老远就看见他,欢快地打招呼。 “娇娇……”他无力地举起手指头,示意小彩帮忙截住那个活泼过头的小女孩。 小彩自然乐意帮忙。 送完了孩子,藤井树掬了一把汗,和小彩坐在街边歇气。 “小藤,你干吗那么累呀,藤大叔也太过分了。”熟知藤家底细的小彩经常为他打抱不平。 “我习惯了。”藤井树苦笑一下,俊朗的五官看起来那么吸引人,小彩羞涩地偷看了他好几眼。 “这不是藤家小哥吗?”一阵尖锐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小彩的胡思乱想。 “苟大婶好。”藤井树点头问候。 “哟,你太客气了。”苟媒婆从这条街过,看见藤井树和麻屠夫家的小彩坐在一起,以她当媒婆二十年的经验看,这对少年男女之间肯定有私情,就忍不住过来八卦一下。 “苟大婶,您不知道小藤赚钱有多辛苦,刚才才送完孩子回家呢。”小彩与苟媒婆的女儿是手帕交,看见熟人也不忘抱怨一下。 “小彩,你这么心疼藤小哥,莫不是中意人家吧。”苟媒婆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刚才藤大婶才找她给儿子说亲,就说很中意麻屠夫家的小彩,这么巧,小彩这丫头好像也有意。 姑娘家脸皮薄,小彩被说中心事,小脸张得通红。 “苟大婶别说笑了。”藤井树勉强一笑,他可不想引人误会。 “放心,我苟媒婆专门撮合良缘,你们的事包在我身上。”苟媒婆本来就误会了,她立即满脸喜色往小彩家的方向走。择日不如撞日,这就去麻屠夫家提亲。 “小藤,我们回去吧。”小彩害羞地说。 “我还有事,你先走。”藤井树连忙找借口开溜,他很怕小彩突然跟他表白,那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了。 天色还早,藤井树不想回家,沿着街道漫无目的乱走。小彩对他的仰慕实在是种负担。他只把她当兄弟,就和小顾一样,大家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别的想法。 如果他知道苟媒婆已经去小彩家提亲,说不定会口吐白沫先晕倒。还好麻叔麻婶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他们可不想把女儿嫁去藤家受苦。小彩知道后又哭又闹又上吊,麻叔麻婶铁了心不答应,苟媒婆讨了个没趣。 上天注定藤井树和小彩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麻叔麻婶迅速给小彩定了一门亲事,半个月就把她嫁了。直到失落的小顾来找兄弟安慰,藤井树才得知实情。他一边安慰好兄弟,一边在心里祝福小彩,这事算告一段落了。他的生活照旧,带孩子、挣钱、养家,不知何时到头。 辛家老爷要纳妾的传闻早已平静,辛家小姐要招婿仍在进行,不过由明转暗,再也不大张旗鼓就是了。辛家二老为了瞒过女儿,私底下给了下人封口费,还给了苟媒婆很多好处,许诺找到合适人选再封个大大的红包。苟媒婆每天奔走于市,到处寻觅人选,奈何都入不了辛家二老的眼。 这日,辛绿痕再次换装出门,距离上次有两个月了。很不巧,她又跑到前次那个害她摔了一跤的卖菜大婶那里问价。卖菜大婶认出她来,又推了她一把。这次辛绿痕再不忍让,干脆和卖菜大婶当街吵起来。 “你怎么可以随便推人,你看,我的裙子都脏了。” “活该,谁让你问东问西又不买,把我的菜都捏蔫了。” 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在菜市吵得唾沫横飞,引来很多人围观。这时有许多人认出辛绿痕,大家都遭遇过她的“问候”,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溅出的唾沫星子差点没把她淹死。她发现自己成了众人声讨的过街老鼠,好女不吃眼前亏,只好撤退,拎着裙摆杀出人群,一溜小跑逃走了。 可怕,这些刁民太蛮横了。辛绿痕跑到一座石桥边,坐在台阶上歇气,大小姐做久了,只有她颐指气使的分,没想到今天受这份气,她一定要让家里的老妈子不跟那些人买东西。 凉风习习,柳枝摆摆。辛绿痕坐在石桥边看风景,平时在闺阁里哪曾有这等闲情。 突然,她的目光被一处大大的美景吸引。河对岸,有一棵好大好大的桃树,枝干上挂满了好大好大的桃子。 辛绿痕的视力很好,河面又不宽,所以她瞧得很清楚。正好口渴了,去摘一颗桃子吃,顺便摘点回家当饭后水果,又省一笔钱。 像她这样眼里只有元宝的俗气女子,自然无法静心观赏自然风光。 蹦、跳、攀,个子娇小的女子围着桃树一番折腾,可惜那好看又好吃的桃子结得太高,她够不着。 “我非吃到你不可!”辛绿痕不认输,打算找根竹竿来打,竹竿是找到了,不过她也没力气折断。 “哎。”她累了,蹲在树下休息。 “娇娇想吃桃子。” “阿福也要。” 细小的童音在背后响起,辛绿痕回头一看,耶,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小鬼。 一大二小三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又将渴望的目光移到头顶。 桃叶被风吹出沙沙声响,又红又胖的桃子在枝叶间晃啊晃。 咚!一只红艳水蜜的桃子熟透了,掉到地上。 三个人六只眼全聚焦在那只桃子上,三张嘴撇了撇,又将目光调回高处,那只本来很好吃很多汁的桃子,皮开肉绽摔个个稀巴烂,沾上泥土,寂寞地等待化肥,再无人理睬。 然后,再没桃子掉下来。 “哎。”三声长叹。 “姨,娇娇好想吃桃子。” “阿福也是。” 两个小鬼求助于辛绿痕,谁让她最大。 辛绿痕不想被小鬼看扁,装模作样站起来,将裙子打了个结,抱住粗壮的树干考虑要不要牺牲形象往上爬。 这时一个人影比她更快,噌噌噌爬上树,又噌噌噌滑下来,衣摆里兜了好多胖桃子送到她面前来。 “小藤。”辛绿痕抱着树干,张大嘴傻傻地看着人家。 “桃子。”俊朗的少年眉眼间带着暖暖的笑,递了一颗桃子给她。 “你家就住在这里啊,”辛绿痕的脸有些发烫,“我不知道桃子是你们家的。” 藤井树把桃子分给嘴馋的小鬼们,不介意地对她笑笑。 他们坐在桃树下,分吃桃子。 “这桃树是我曾祖父栽种的,有五十多年了,年年结果,我们吃不完就拿去送人。” “怎么不拿去卖钱?”辛绿痕到哪儿也改不了本性。 “没想过。”藤井树摇头,他见辛绿痕吃完了一颗桃子,又递给她一颗。 “吃不下了。”桃子太大,她的胃口又很小。 “一会儿我多摘些给你带回家吧。” “谢谢。” 她记得他,是因为他说过娶她倒霉。 他记得她,不知是为什么,反正看到就认出了。 第3章 藤井树一踏进家门,藤大婶就冲出来将他抱满怀。 “乖儿子,你看好多银子!” 藤井树看见他娘手里拿着好大一绽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得他头昏眼花。 “哪里来的银子?” “哎呀,屋子里还有好大一堆!全是白花花亮晶晶的银子嗳!”藤大婶比划了一个很夸张的手势,高兴得快疯了。 “宝贝乖孙,你可回来了。”奶奶站在门口对他招手,“快进来,大喜啦。”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银子?”藤井树冲进屋,他看见他爹、爷爷、祖爷爷,一个个怀里抱着银子,笑得脸部抽搐、五官变形。 “吼吼,乖儿子,大喜大喜啦!”藤大叔语无伦次。 “大喜?”藤井树感觉不妙。 “爹给你说了一门亲事。你看女方多阔气,送来这么多银子当聘礼,吼吼。” “亲事!”藤井树吓得后退一大步。 “就是辛家大小姐,人人巴不得娶回家的大财女,镇上首富辛老爷的闺女呀。”祖奶奶补充说明。 “什么?”藤井树尖叫一声,“是那个年过二十还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什么老姑娘!辛小姐美丽又大方,热情又善良,温柔又贤淑,简直是仙女下凡玉女再世,吼吼,好多银子呀。”藤大叔的思维明显混乱了。 “你、你们!说,把我卖了多少银子?” 天呐、地呐,他虽然不敢奢求娶妻生子,好歹也是一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家里人为了银子,竟把他卖给辛家那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从此做牛做马,水深火热,不要啊! “我不会娶她的!”藤井树悲愤交加,怒从中来。 “不是你娶,是你嫁过去当上门女婿。” 藤大叔此话彻底打击了藤井树藤的自尊。 “爹,我们家就我一个儿子,您忍心我们家香火断绝?您忍心让您唯一的儿子去给人家做牛做马?您忍心未来的孙子不姓藤?”藤井树对他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没关系,你爹我还年轻,我和你娘商量过了,准备再生几个。” “死鬼,这种话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讲。”藤大婶掐了藤大叔一把,脸上布满红晕。 “我也可以,有了银子,还怕生不出儿子吗?哇哈哈。”爷爷也凑热闹。 “挨千刀的,你要老来风流,门都没有!老娘已经生不出来,你别指望纳妾!”奶奶醋意大发,拧住爷爷的耳朵来个河东狮吼。 “轻点,我儿子纳妾又怎么了,谁让你的肚皮不争气只下一个蛋。”祖奶奶心疼儿子埋怨媳妇。 “都给我闭嘴。”祖爷爷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全家人马上安静了。 “祖爷爷,您要救我。”藤井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乖孙呐,我也无能为力,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一个糟老头子没本事就算了,我还能活几年啊,但是你爹、你爷爷也没本事,我们一大家子都要靠你养。我知道你很辛苦,我心疼啊,现在有这么个脱贫致富的好机会,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委屈一下吧。” “儿啊,难道你忍心看我们几个老的吃苦?”藤大叔变戏法似的痛哭流涕,全家人都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望着藤井树。五雷轰顶、肝肺俱焚!藤井树默认了,他步履蹒跚地回到房间,还没关上门就听他爹欢呼:“儿他娘,没想到生儿子有这么多好处,我们再生几个,下半辈子就不愁啦。” 天呐,他家的长辈铁了心要把他卖了换银子。藤井树彻底寒了心。世上竟有这种父母,卖儿求荣。他爹娘已经被猪油蒙了心,眼里只有银子,没有儿子! 话说五天前,藤井树与辛绿痕在桃树下有说有笑,情意绵绵(后一句是苟媒婆的臆测)。自从上次为藤井树提亲失败,苟媒婆觉得老脸挂不住,好久都没上藤家门。她在为辛家寻觅佳婿的同时,也寻访到好多待嫁闺女,其中有一户张姓人家的女儿与藤井树很匹配,因此抽空上门再次说媒。 眼尖的苟媒婆,刚走到藤家附近,一眼就认出坐在桃树下的一对少年男女是谁。辛家大小姐打扮得像个村姑,大家闺秀的气质荡然无存,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私会情郎,简直有失体统!还有还有,辛家大小姐原来是闷骚,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女子,竟然在情郎面前装天真! 苟媒婆就是苟媒婆,以她二十年练就的火眼金睛铁齿铜牙三姑六婆八卦大法,全身的毛细孔都兴奋起来,于是迅速躲到篱笆后,展开天视地听的绝技,挖掘出全镇本年度最热辣的轰动话题:首富老千金勾搭上贫穷俊小伙!这一桩“老少配”简直太具传奇性了! 辛藤两家的联姻在苟媒婆的大力撮合下,马到成功。其中省略辛家二老微服暗中考察藤井树、藤家六老与辛家二老谈价钱谈不拢差点大打出手、苟媒婆为双方极力斡旋等等细节若干。十日之后,辛藤两家各派代表一人在月老庙签下婚书,互立字据表示永不反悔,一切终成定局。 至于定亲的男女主人公,丝毫没有发言权,这个时代男女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在有心人士的刻意隐瞒下,他们毫不知情。 “爹,您怎么了?”辛绿痕第十二次问她爹。 好奇怪,一个上午,辛老爷在迎客厅里来来回回践踏地板。一问他什么事,就说是在活动筋骨。好吧,辛绿痕就让下人清理现场,把桌椅古董什么的搬开,让她爹随便活动。但是她见光鉴的地板都快被磨穿了,实在很想制止爹这种浪费的行为。 “女儿,你相信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对不对?”辛老爷磨蹭了一个上午,终于咬牙决定揭开真相,不过他采取的是迂回战术。 “也许吧。”辛绿痕可不那么肯定。 “那个……爹绝对是为你好。”辛老爷一再强调他做事的出发点。 “好,我相信您。您又瞒着我做了什么好事?不会是给我摆了一个比武招亲的擂台吧?”有这个可能哦,爹出身江湖,娘也做过几天女侠,虽说退隐多年,但难保他们不会一时兴起使出江湖上流行的一套:摆个擂台招亲!然后把她当奖品,奖励给打架打赢的随便哪个阿猫阿狗。 “嘘嘘,小祖宗,我不是让你别再提那些陈年谷子烂芝麻的事吗?你想仇家找上门拆散我们幸福的一家吗?”辛老爷可吓坏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他好不容易才从“糨糊”里抽身,快活地窝在一个小镇当土财主,可不想再回去过那种“悲惨”的生活。 “你再提我就让你三更起床蹲马步、四更踩梅花桩、五更用手掌炒铁砂。”辛老爷一贯如此恐吓女儿。 “爹,您确定自个儿三更能起床?”辛绿痕挑挑眉毛。 这一问,直接命中辛老爷的隐痛。辛老爷无话可说,他要是能坚持每天三更起床就不用放弃原来风光的生活了。 “老爷,离题了,说重点。”辛夫人在门外给辛老爷使眼色。急死人了,她在内室躲半天水也没喝一口,一直担心孤立无援的丈夫会不会给女儿大卸八块了。结果咧,这两父女却在讨论几更天起床的问题,离重点越来越远。 “娘,不如您来说——”辛绿痕点名指向辛夫人。 “我……”辛夫人考虑到自己身子单薄,恐无力承受接下来将要爆发的“暴风雨”,因此找了个十分荒唐的理由,溜掉。 “我要去买菜,你们父女俩好好聊、慢慢聊。” 谁都知道,辛夫人连葱跟韭菜都分不清楚,她会有兴致去买菜? “爹,还是您说吧。”娘跑了,辛绿痕抓着辛老爷不放。 “我、我、我……”辛老爷“我”了半天,思想也在不停地转,最后“我”出一句很没底气的话,“我陪你娘去买菜。” 辛老爷步辛夫人后尘,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但是辛绿痕最终还是知道了,只因那扬眉吐气赚了辛家大红包的苟媒婆,在镇上四处绘声绘色散播谣言。这谣言半真半假,真实的一半是辛藤两家喜结良缘,不真实的一半就是辛家老姑娘暗中勾搭上藤家俊小伙,两人早就私笃定终身了。谣言传来传去,就传进了辛绿痕的耳中。 她的第一反应是,一掌拍碎红木桌,嘿,好歹不懂事时扎过几天马步,还有那么点功力。第二反应是,赶紧让下人来修理被她拍碎的桌子。辛绿痕那么精明,自然不会感情用事。可是她却连着几天不理爹娘,每天三更起来,在院子里把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辛老爷和辛夫人,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老两口干脆也学女儿三更起床,在房内对打拆招。知道内情的下人,反倒可以蒙头大睡到天亮,不必早早起来伺候主子。 迎客厅里,辛老爷和辛夫人顶着四只黑眼圈,连连打呵欠。那个,连着好几天不敢合眼,就怕女儿的大刀砍进来,个中煎熬实在不是外人能体会的。当然,他们不是怕女儿会杀父弑母,而是怕女儿失去理智,砸坏家具古董也是不好的。 “我想睡觉,我要睡觉……”辛老爷念咒似的低喃。 “老爷,不如我们逃吧。”辛夫人握着丈夫的手,泪眼朦胧。 “笑话,这是我家,我是一家之主,凭什么要受那个孽女的气!”辛老爷受到刺激,男子气概又爆发出来。不过当他看见“孽女”拖着大刀,一身劲装疾服杀气腾腾走进来时,气势又软下去,软到尘埃里,只是反复念咒似的低喃:“我想睡觉,我要睡觉……” 辛老爷要睡觉的心愿不久就实现了,幸亏他没有听夫人的话逃跑,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七天之后,辛绿痕自己先熬不住,放弃半夜起床舞大刀的怪癖,又换回华丽的衫裙,做个大家闺秀。 第八天,辛绿痕换了一身出门必备的村姑装束,直杀藤家。 “儿儿儿……呀,辛辛辛……家大小姐来啦!”本来打算和老婆出门看戏的藤大叔,在门口遇见未来儿媳,呆了一呆,慌不择路跑进屋,使劲拍打儿子的房门,结结巴巴地报告消息。 藤井树因为不满他爹娘私自定下的亲事,闷在房内闭关好多天了。家里有了银子,他自不必再给人看孩子。他正坐在桌前喝水,一听到辛家小姐来了,第一反应是惊吓,一吓到就张大了嘴,还未咽下的茶水就这么流了出来,洒得满桌都是。 “儿呀,出来见客。”藤大叔见儿子久不回应,使劲催促。 见就见,他一定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宣泄自己的不甘。藤井树擦干“口水”,站起来,开门,木然地对上他爹因兴奋而通红的脸。 “辛……嗨嗨,这就是我家不争气的儿子。”藤大叔不知该怎么称呼辛绿痕,叫小姐,太生分,叫儿媳,还太早,所以就叫成了“辛嗨嗨”。 辛绿痕并不介意,她找的人就在眼前。她走过去,对上他逐渐呆滞的脸,一笑,微微露齿。 “小藤。” 轻柔的话语如春风过耳,吹开了少年心底的花。 “是你!” 呆滞的木头发芽了。 “呀,你们认识?”很不识相的藤大叔说完这句煞风景的话就被很识相的藤大婶拖走了。 “我想吃桃子。”辛绿痕对他说。 于是藤井树就带她来到门前的桃树下,风吹过,桃叶沙沙响,枝叶间,一颗桃子也无。 “没有了,明年我全部给你留下。”他这样说。 “老头子,我们明年没有桃子吃了。”藤家祖奶奶躲在篱笆后对蹲在身边的祖爷爷说。 “没关系,有了银子还怕没桃子,我们以后天天吃山珍海味。”祖爷爷扒开篱笆上的紫藤,眯起眼瞧着不远处的小两口,忍不住回忆起他的青春岁月。 桃树下,有一对璧人一样的少年男女,美好的年华正葱茏着他们。 辛绿痕知道定亲的对象是小藤时,并没有很排斥。她排斥的是爹娘瞒着她定下亲事却没勇气说,排斥的是苟媒婆四处胡说败坏她的清誉。所以,她决定给他们一点惩罚,这是后话。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第三次见面,藤井树明显紧张很多。他只见过两次,偶尔会在心里浮现的姑娘,竟成了他的未婚妻。好笑的是,他排斥和牵挂的是同一人,这种感觉,令人哭笑不得。不过他想笑,飞扬的嘴角就上弯出一朵笑。 不用说,他们已确定,这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也许不太糟糕。 “小藤,你觉得自己倒霉吗?”辛绿痕对他说过的无心之言耿耿于怀。 “倒霉的不是我吧。”藤井树对她家买婚一事颇有微词。 “也许我们倒霉到家了。” 笑…… “这是什么?”藤井树问。 “我爹娘送给你爹娘的财物清单,共计一千两。”辛绿痕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 笑得很勉强…… “何意?” “还钱。” 笑不出来了。 “不还。”藤井树秉承“货物出门概不退还”的原则,拒绝还钱。反正他已经决定牺牲,以身相报,她何必那么斤斤计较,难道他连一千两都不值? “没门!”按辛绿痕的逻辑来思考,感情归感情,钱归钱,感情不能用银子来衡量,所以二者必须分清,以免为了银子伤感情。 貌似看对眼的二人第一次有了分歧,因而不欢而散。 “老头子,我们卷款私逃吧,要不然赔了孙子又赔钱。”藤家祖奶奶看情势不对,提议道。 “不可以,你没见我们家树儿说不还的吗?放心,凭树儿的能耐,还怕搞不定那个辛家小姑娘。”祖爷爷偷看到孙儿跟辛家小姐“情意绵绵”的样子,肯定这桩婚事成了,所以从长远眼光看,他们应该放长线钓大鱼。 藤家祖爷爷祖奶奶是钓鱼的渔夫,鱼饵是可怜的藤井树,大鱼还用说吗,自然是富有的辛家。 还钱是辛绿痕答应婚事的条件,她要追回爹娘给藤家的彩礼,还有给苟媒婆的媒人礼,一共一千五百两整。辛老爷犯了难,让他去讨回银子实在大伤颜面。他和藤家是在月老庙定的约,毁约是要被神灵惩罚的。至于苟媒婆那笔,相信要回来也会被嘴碎的苟媒婆传得人尽皆知,那时还要不要做人?左思又想,辛老爷吃个哑巴亏。自己拿钱出来贴补。他在深夜去后院第八棵树下挖出珍藏的银子,含泪用绸巾擦了又擦,数了又数,直到天亮才忍痛把银子交给女儿。 辛绿痕挖光她爹的银子后,乘胜追击逼出她娘压箱底的珍藏,共计三千两白银,从此辛家再无暗财,账目明明白白。 事情发展到这里应该比较圆满了。对辛家二老来说,女儿点头出嫁带来的狂喜比损失些银子带来的心痛更值得。为了女儿的婚事,他们可是不惜血本呀。当苟媒婆跑来跟他们说女儿有了情郎,他们并没有如一般强势的父母那样棒打鸳鸯,而是经过考察,觉得那藤家儿郎还不错,虽然距离择婿的条件还有些差距。女儿喜欢就好,所以他们才不计较藤家长辈的狮子大开口,也不介意今后多养几口人。可以说,他们已经尽心尽力了。 现在女婿有了,抱孙子的愿望还会远吗?辛老二老因此喜气洋洋。“仇家”来了也不怕,反正他们逍遥快活的日子还长得很,真正的自由就快实现了。 动机有那么一点不单纯的辛家二老,高兴似乎为时尚早。 “哼,当初是谁不屑去赚辛家的银子呢?”小顾用言语挤兑藤井树。他因小彩另嫁意志消沉,跑到深山去疗伤。奈何破碎的心抵不过嘴巴要吃饭,银子花光只好重返人间为生计奔波。他刚回来就听说了轰动全镇的大事,于是飞也似的跑来找好兄弟探听虚实。 “这叫缘分。”藤井树想到辛绿痕,嘴角不由上扬。 “你倒好,攀上高枝就不愁吃穿了,今后发达怕是不认识我们这些人了。”小顾酸溜溜地说,他怎么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一碰就碰见千金小姐。 “死小顾,你当我是那么没良心的人吗?”藤井树从怀里摸出一绽银子递给他,“这些够做点小买卖了,我相信你会发达的。” “小藤。”小顾感动得稀里哗啦,他果然没有交错朋友。好,他决定了,要趁年轻出去闯一闯,不混个人模人样决不回来。 “小藤,我走了,你保重。”小顾留恋地告别兄弟,踏上了自己的人生旅程。藤井树站在树下,看着好兄弟远去的身影,不由发出感慨,年少的伙伴们走的走散的散,各奔东西,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辛藤两家的婚事已成定局,双方长辈择定吉日为二人成亲。该准备的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要成亲的二人却成闲人一双。辛绿痕整天待在闺房,主要任务是把自己的气色养好,她娘说了,她年纪比较大该保养了。藤井树也努力吃吃喝喝,过去为赚钱养家,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如今家里靠他的卖身银子过上好日子,再不对自己好点就是对不起自己。 藤家六个长辈有自己的打算,银子再多也要坐吃山空,被他们卖了的藤井树说了,以后休想再从辛家拿一文钱。这个问题就严重了,他们知道儿子(孙子)言出必行。所以,他们不得不考虑未来的生计,想了半天,还是买了百亩良田佃给别人种,自己既不必劳累又有稳定收入,这种懒惰的生钱方式最适合他们了。 成亲在即,藤井树在忧郁要不要找未来娘子见一面。自从那日不欢而散,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入我相思门,始知相忆深。他确定自己对辛绿痕是喜欢的,就如诗词里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喜欢一个人,不是朝夕相处就喜欢了,他和小彩相处十多年也产生不了亲情之外的感情,遇见辛绿痕,只有三次短短的会面就把她放在心里了(各位原谅,藤井树念书不多,诗词理解有误)。 因为喜欢,藤井树不介意别人说他攀高枝。年龄不是问题,贫富不是差距,心意最重要。这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年春心,愿意为爱牺牲。 前提是还钱免谈。 可见藤井树和辛绿痕凑成一对不是没有道理,他们都爱钱。藤井树一方面想念佳人的音容笑貌,一方面又怕为钱财再次不欢而散,所以踌躇不前。最后还是感情占上风,辛绿痕打败银子,在藤井树心里荣升第一位。他就趁着一腔热血冲出家门直奔辛府。 如果她坚持要他还钱,他会给她解释清楚的。 人是见到了,相比藤井树的热切,辛绿痕反应平淡,只招呼他到迎客厅奉茶。 热血冷下来,藤井树很失望。未来娘子明显不像别的女子那样,见了未婚夫婿会含羞带怯。她平静的眉眼找不见一丝波动。 “成亲前见面不吉利。”她皱眉,午睡未尽兴被吵醒谁都会不高兴。对他,说不上动心,只觉得可以接受。未定名分之前的两次偶遇,相处还算愉快,他的单纯乐观感染了她,他的不卑不亢给她留下好印象。她以为,他不是贪图富贵的人,可是他却不肯还银子,这点令她不快。 “我只是想见你。”藤井树表白自己的心意。 “以后相见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我现在想见你。”他执拗地说,抬眼,直视她的眼。 辛绿痕不太懂他为什么那么坚持,但是可以肯定一点。 “你喜欢我。” 他脸红,垂眼,一直红到脖子根。 这种感觉不错。 “附耳过来,我有话说。”辛绿痕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只见藤井树的脸由红转白,再转青。 第4章 拜天地,入洞房,热闹的婚礼结束了。第二天,辛家二老发现一对新人不见了,随之消失的,还有价值一百万两银子的财产。 辛老爷确定,自己给女儿洗劫了。 怪不得婚礼前女儿说现银堆在库房不安全,要存进钱庄生利息。所以,辛老爷同意女儿将一车一车的真金白银古董珠宝运走,说是存进镇上最大的钱庄了,其实是把财物兑换成银票,揣在身上好跑路。 辛绿痕是有预谋的,只怪辛老爷一时疏忽,沉浸在嫁女的喜悦中不可自拔,才着了她的道。如今辛老爷才后悔,不该把女儿教得太精明。当初只让她多抄点女则女诫什么的,没事就弹琴捕蝶做女红多好,偏偏辛夫人说怕女儿什么都不懂要吃亏,就什么都让她学,还把扎马步练气射飞镖作为不好好学习的惩罚手段。结果呢,女儿有本事了,翅膀硬了,反过来算计父母。 吃亏的是辛家二老。 “女儿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辛夫人愁眉苦脸。 “那不肖女最好永远别回来。”辛老爷咆哮。 “我有不好的预感。” 辛夫人不担心女儿,她担心的是女儿还有什么“报复”的后招。 “不会吧,那不肖女不会那么狠毒吧。”辛老爷额头上冒出冷汗。 难说得很,辛绿痕“心狠手辣”完全不下于辛家二老,看来这次逼婚真把她惹毛了,要不然也不会使出非常手段来“对付”自己的亲生父母。 “老爷,藤家人都不见了。”下人进来禀告。 “他们串通好的!”辛老爷惊呼。 “老爷,苟媒婆家昨晚失窃,丢了五百两银子。”又一个下人进来禀告。 “他们竟去做……”辛老爷要晕倒了。 “老爷——”第三个下人又来了。 “我受不了啦!”辛老爷无力软倒在椅子上,对辛夫人交代,“有什么事你处理。” “又是什么事?”辛夫人不悦地瞪着下人,他们不会一次说完所有的事吗,偏要一个一个来,刺激得人受不了。 “门口有个老头说……他是夫人的爹……”下人话还未完,辛夫人像中邪似的跳起来,拖着辛老爷往内室跑。 “还有一个老太婆……她说是老爷的娘……”后半截话已经不重要了,来一个已经天崩地裂,来一双简直就是日月无光。 辛夫人的预感成真,她的宝贝女儿果然还有厉害的后招。他们躲了二十年,还是躲不过,难道真应了算命仙的话,女儿是天魔星转世,只有她暗算别人,没有别人暗算她的。 这一天,辛家二老毕生难忘。 辛绿痕和藤井树这对卷款私逃的夫妻,身怀巨资,此刻已经携手闯天下去也。 “我们要去哪儿?”藤井树问辛绿痕。 “走到哪儿算哪儿。”辛绿痕答道。 在成亲前的最后一次会面,他们就串通好了,应该说主谋是辛绿痕,从犯是藤井树。主谋负责出主意,从犯负责执行。藤家长辈被他们转移到邻县,是为了预防辛家二老气急拿无辜之人出气。偷苟媒婆的银子,是为了惩罚她的多嘴。至于通知“仇家”上门,辛绿痕是瞒着藤井树做的,有些事实太惊人,她怕他受不了,以后再慢慢解释。 有了妻子和银子,藤井树乐得跟傻瓜一样。他才弱冠,正是少年心性,要不是环境所逼,他也是爱玩爱笑的。现在没了包袱,轻松自在。他从未出过远门,正确地说,二十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邻县。这一次有机会远游,又有心爱之人相伴,自然看什么都新鲜有趣。 辛绿痕一再告诫他别那么幼稚,那样她会很丢脸。本来他就比她小,见过的世面没她多,也没她成熟稳重,为了不显老,辛绿痕保养得可勤了,每晚把蔬菜水果切成薄片敷在脸上,经常吓坏藤井树。 这对看着不像夫妻像姐弟的夫妻,穿着华丽,行为招摇,一路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官道上,形形色色的旅人忙忙碌碌地奔向他们的目的地,像辛绿痕和藤井树这等漫无目的的人大概没有几个。 藤井树现在已经累得走不动,坐在路边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走。当初是他说要步行,好欣赏沿途风景,又说坐马车气闷,谁让他不会骑马。辛绿痕说走路就走路吧,平时待在深闺也难得有走路的机会。结果呢,反倒是身体壮壮的少年郎拼不过弱质纤纤的闺阁千金。 “前面有家茶棚,你好歹给我走到那里去。” 听说有地方可以休息,藤井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挪动脚步,辛绿痕不管他,先行一百步坐在茶棚里等着他慢吞吞地挪。 此刻是正午,烈日当空,来往的商旅人困马乏,在茶棚里休息的人不少,路上逐渐没了行人。 辛绿痕叫了东西吃,食物刚端上桌子,藤井树正好“挪”到,时间拿捏得相当好。 “水。”他没力气说话,只能发单音节。 灌了一大口水,缓过气,他发现一个奇怪现象。 “那些人有那么累?都睡了?” “嘘。”辛绿痕示意他噤声。 不管,别人睡别人的,他要吃东西,吃完了东西,他发现她什么也没吃。 “你不饿?不渴?” “不。” 藤井树看着辛绿痕,视线由清晰变模糊,由单影变双影,他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现在,只有辛绿痕一人清醒着,只听得天上乌鸦“啊啊”直叫。除了她,还有两个清醒的人,是店老板和伙计。 “姑娘,你还要点什么吗?”伙计过来问。 “茶。”辛绿痕回答。 很快,伙计送来一壶热茶,殷勤地说:“这是小店最上等的铁观音。” 辛绿痕倒了一杯茶放到鼻子边闻了一下,轻蹙眉头,把茶水泼了一地,突然发难使劲拍桌子道:“岂有此理,老板,你这茶味不正,一定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店老板和伙计二人吓了一大跳,那个瘦瘦的老板哆哆嗦嗦地走过来,颤抖着声音说:“姑娘,我的茶水……” 没等他说完,辛绿痕又拍了下桌子,怒道:“你这是什么上等铁观音!汤色不正,一看就知道是掺了劣等茶进去,你以为我不懂吗?上等铁观音冲泡后有天然的兰花香,滋味纯浓,正所谓‘水以石泉为佳,炉以炭火为妙,茶具以小为上’,你这等以劣充优欺瞒于我,实在可恨。” “是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店老板赔礼。 “不行!我要找人评理,免得以后你们欺骗更多的人。” 辛绿痕得理不饶人,她左看右看,找不到一个清醒的人,突然挑眉冷笑,“你们还下药害人。” 店老板当即变了脸色,“姑娘,我奉劝您一句,不要多管闲事。”他的眼神变了,带点阴狠的神情和刚才哆嗦的样子完全不同,伙计也神色不善地围了上来,摆明了要以恶欺善。 黑店耶,辛绿痕觉得好刺激,她不吃不喝正是因为看出端倪,哪有那么巧茶棚里的客人都趴在桌上睡觉。直到藤井树也昏睡过去,她才肯定自己猜对了,于是装模作样闹一番。 不知飞镖技术还管不管用,人在江湖漂,哪能不爱挨刀,只要挨刀的是别人就好。 “你们要打劫。” 废话,店老板干脆拿出刀子。 “嗖嗖”两声,两只飞镖从辛绿痕袖子里射出来,打落了毛贼的刀,然后又是“嗖嗖”两声,两个倒霉鬼的腿肚子各中一镖。 爹啊娘啊,感谢你们孜孜不倦的教诲,如今女儿我才有一技傍身,不至成为毛贼口中的羔羊。辛绿痕在心底感激了父母一下,到灶房找了两根绳子把毛贼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她找到没下药的食物坐下来慢慢吃。两个毛贼抖成一团,他们实在不敢相信事情的转变,吓得屁滚尿流。 辛绿痕吃饱喝足,还搜刮毛贼的不义之财,好多银子,全部装进了她的口袋。然后她又看中了毛贼拴在灶房后面的马。她就顺手牵马,把昏睡的藤井树横放到马背上,迎着阳光慢慢走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后面高叫:“打劫啊!抓强盗啊!”她牵着马渐行渐远,一切都抛到脑后了。 口袋里有了从小毛贼那里搜刮来的钱财,辛绿痕决定优待一下自己。到了一个颇大的市镇之后,她找了一家最大最豪华的客栈投宿,休息了一会儿就牵着去藤井树逛市集。在客栈才醒过来的藤井树有些惭愧,他以为自己太没用,竟然会走路累得昏了。 辛绿痕买了些衣物,然后去当地最好的酒楼点了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 “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藤井树觉得吃饭只要填饱肚子就好,山珍海味吃下去还不是变成一样的“米田共”。 “不怕,有人请客。” 花掉从小毛贼那里搜刮来的钱财辛绿痕一点儿也不觉得良心不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她把毛贼抢来的钱拿给做生意的老百姓,不是帮他们做善事吗?她又不是以行侠仗义为人生目标,没那么伟大,送上门来的银两没理由不要。 吃的正欢,邻桌有两人在高谈阔论,那两人说话的嗓门又大,不想听也会传过来。 “老兄,听说官道旁的一间茶棚里出现了两个打劫的小毛贼,光天化日下把过路的人迷晕,还伤了店老板和伙计呢。” “真的?好大胆的毛贼,太平盛世也敢犯案,如果被我遇到非要好好教训他们不可,我飞天虎王毛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说这话的人看起来是个求名心切的江湖人,短小精悍,身背一把紫金刀,样子很是唬人。 “老兄,对付那两个小毛贼何须你出马,只要听到你的名头那鼠辈就闻风而逃了,来,兄弟我敬你一杯。” 两人接着喝酒猜拳。 “小毛贼?”藤井树把脸凑近,“你干吗那么有兴趣听那两个粗人的谈话?” “你不知道吗?哦,我忘记某人被迷昏了什么也不知道,很不幸的我要告诉你,那两个小毛贼就是我,还有你。”辛绿痕小声说。 “什么?你说清楚!”他抓住她的衣袖。 “你现在吃的喝的穿的全是我们打劫来的钱财,怎么样,够清楚了吧。” “天!”藤井树抚住额头呻吟,堂堂一镇首富的千金,怀揣百万巨资,竟去打劫!一回偷二回抢三回就要杀人了。 “我们回去吧,你织布我耕田,我们过平凡的生活。”他萌生退意。出来见世面不是那么好玩的,娘子越来越不像个平凡人,还不如回去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小藤,我们会回去,但不是现在。”辛绿痕可没胆回去送死,先玩一阵子再说。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被她打断。 “你回去也可以,”她说,“你回去,我们再无瓜葛。” “啊?”他张大嘴,不相信她会说出离弃的话。 不平凡的女子,不需要怯懦的凡夫。如果他没有勇气接受她的生活,也不必浪费时间勉强在一起。 “你想过吗?可愿与我共进退?”她很慎重地问他。 在这么严肃的时候,藤井树突然脸色一变,痛苦地说:“等……等我一下……”然后他站起身,飞奔而去。 辛绿痕见他如此反应,脸黑了一半。xx的,本小姐第一次放下身段表白,那xx的竟不给面子! 她气愤而去。 不久,去而复返的藤井树拉着伙计问:“伙计,我娘子到哪里去了?” “那位夫人走了。” “走也不等我。” “客人,别着急走,请付银子先。”伙计挡在门口,伸手要钱。 “她没付账呀,” 藤井树搔头,摸了摸荷包,尴尬一笑,说,“我没带银子。” “好,你跟我来。”伙计对付吃白食的人向来有经验,他抓着藤井树的袖子,将他拖进厨房,吩咐道,“把碗洗了柴劈了水挑了。” “为什么让我做这些?”藤井树还搞不清状况。 “这就是吃白食的代价!”伙计瞪他。 当藤井树肚子疼出恭回来,娘子不见了,银子也没有了,他等啊等,也没等到娘子拿银子来赎他,就此沦落为酒楼的帮工。 为什么?为什么娘子要遗弃他?藤井树边劈柴边抹眼泪,想不通怎么上完茅厕回来世界就变了。他蹲在茅厕嗯嗯的时候,已经想通了,要随她走天涯,她怎么就那么狠心抛弃他一走了之呢? 由于辛绿痕在酒楼点的是最贵的菜肴,藤井树需做工半年偿清。酒楼掌柜见他眉清目秀、勤快机灵,也没过多为难他,还让他到大堂迎客,不用再洗碗劈柴了。 这一日,酒楼来了一群奇怪的客人,他们穿着华丽却个个佩刀,看起来既不像客商,也不像纯粹的江湖豪客。最引人侧目的是,领头的老头老妇人,手里各牵一条绳索,绳索的一端,绑着两个憔悴的中年男女。 “客人里面请。”藤井树脸上挂着职业微笑,引他们入堂。 “不争气的东西,还不过来。”老头扯了扯绳索,中气十足地喊道。 中年妇人低着头,乖乖走过去,站在老头面前,不敢坐下。 老妇人温和一些,她对中年男子说:“儿子,过来坐。” 藤井树在旁边候着,他听见中年男子说:“娘,放了我们吧,这样多难看。” “休想!”老头生气地说,“我没有二十年的时间再去逮人。” “老头子,你干吗凶我儿子!”老妇人不乐意了,她的儿子只有她能教训。 “老太婆,他也是我儿子。” “岳……岳父……” “女婿!” 现场有两个人,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惊声尖叫。 中年妇人更是激动,目光四处梭巡,扯着嗓子大叫大嚷道:“辛绿痕你给我死出来!” 藤井树认出来了,被绑的中年男女,正是他的岳父岳母。 “呵呵,原来是孙女婿呀,来来来,一家人一起坐。”老头,也就是辛老太爷乐呵呵的,他对孙女印象很好,爱屋及乌也对孙女婿印象大好。 “那个不肖女呢?”辛老爷辛夫人顾不上难堪,只想把出卖父母的不肖女抓来打一顿。 藤井树见他们目露凶光,瑟缩了一下。 “她……她不在这里……” “那她在哪里,快说!”辛老爷扑上去,揪住他的领口逼问。 “绿痕那丫头我们还没见过,让她来吃个团圆饭吧。”辛老夫人笑眯眯地说。 “她、她……”藤井树被勾起伤心事,当场落泪。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四个长辈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孙女婿为什么哭呀?”辛老夫人蛮怜惜他的。 “一定是不肖女欺负女婿,成何体统?”辛老爷辛夫人比较了解真相。 “娘,你放开绳子我来问?”辛老爷对辛老夫人说。 辛老夫人感到事态严重,依言解开绳索。辛老爷拉着藤井树到一旁仔细问话。听完女婿的哭诉,他眉头打结,熊熊怒火开始燃烧。 “怎么回事?”辛夫人关切地问。 “我要宰了那个不肖女!”辛老爷捏着拳头仰天长啸。 “我先宰了你!”辛老太爷敲辛老爷的头,要不是未曾谋面的孙女派人送信给他们,现在还逮不到人呢,所以他当然要护着宝贝孙女。 “爹,你知不知道,那个不肖女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她竟然吃白食逃跑,把女婿押在这里做苦工!” “我可以作证。”被遗忘的酒楼掌柜挺身而出,打抱不平。 “也许绿痕丫头有苦衷。” 辛老太爷为孙女找理由。 “爹,你就是一味护短,芙芙就是这么被你宠坏的。”辛老爷气愤之下口不择言,却不知惹恼了辛夫人。 “我怎么被宠坏了,你说清楚。”辛夫人可不依,发起横来要讨个说法。 “老头子,你的女儿还是那么刁蛮。” “老太婆,你儿子也还是那么冲动。” 辛老太爷辛老夫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过去。那时候,他们还年轻,各带儿女组成新的家庭,儿女第一次见面,也像现在这样吵闹。一对小冤家,从小吵到大,最后却吵出感情,然后他们就私奔了,一走就是二十年。他们也找了一对儿女二十年。 不理会儿女的吵闹,辛老太爷把藤井树叫过去,饶有兴致地问他的出身。 “你姓藤,可是江南藤家水寨的人?” “不是。” “那可是江北神箭藤阁的人?” “不是。” “江西藤楼?江东藤堡?”辛老太爷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藤姓世家说了个遍,藤井树都摇头。 “不是武林世家,那是官宦名门咯?” “不是。” 藤井树窘迫答道,“我家祖居春光镇,务农为生。” “哦,耕读世家呀,那你家有多少田地?”辛老太爷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抓住最后一点希望。 “良田百亩。” 藤井树心虚答道,如照实说家无恒产,他怕辛老太爷会昏倒。 辛老太爷问不下去了,本来看孙女婿眉清目秀神光内敛,还以为他出身武林世家,结果呢,只是一方小地主,想他辛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却寻了个这样的孙女婿,面子实在有点挂不住。 “你可曾习武?”辛老夫人接下话茬。 “没有。” “可曾考过功名?” “没有……念过两年私塾。” 这时候交谈冷场,气氛很诡异。藤井树惴惴不安地偷瞄两位老人家,他们,可是嫌弃他? “两位老人家,虽然我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出众的才艺,但我做人问心无愧。”他的自尊受到伤害。 “呃,年轻人,我们只是有点失望,绝无看轻你之意。”辛老太爷解释。 藤井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还说没有看轻他,那他们失望什么,不就是看不起他出身寒微吗? “爹,你太伤人了,小藤可是个孝顺的孩子。”吵架告一段落的辛老爷为女婿帮腔。 “娘,小藤是绿儿自己选的,我们可是很满意。”辛夫人也来帮衬。 辛老太爷出身武林世家,辛老夫人出身官宦名门。他们历来就严守礼教,有强烈的门户之见,所以辛老爷辛夫人相恋后,自知结合无望才私奔出走的。原来辛老爷指望女儿攀高枝,是为日后荣归故里铺路,后来攀高枝未遂,女儿年纪大了,只有将就下嫁一平凡人,确实是无奈之举。他和夫人考虑,就算不能扬眉吐气回家,带着白白胖胖的孙子回去也有个交代了。哪想忤逆的女儿却坏了他们的大事,孙子没生出来,人却跑了。 “女婿,你放心,我们不嫌弃你。”辛老爷拍胸脯保证。 “对,等逮到那不肖女,我们一定好好教训她。”辛夫人也保证。 笑话,就算女婿不出色他们也要力挺到底,要不然就是自打嘴巴。这其中最无辜的就是藤井树,他以为自己不过高攀了一户土财主而已,结果却牵扯出什么武林世家官宦名门。 江湖果然不是那么好闯荡的。 既定事实已造成,辛老太爷辛老夫人只好接受,总不能让孙女弃夫另嫁,沦为别人的笑柄。他们有自己的打算。 孙女婿已弱冠,学文习武都错过了最佳时间。但没关系,看他是块好材料,聪明灵秀,只要肯下苦功,再加上名师指点,应该可以雕琢成器。作为江湖名门——辛窝的孙女婿,怎么可以平凡如斯。 四个长辈一商量,就决定了藤井树往后的命运。他们先把他带回家调教,再派人去逮不肖子孙辛绿痕。如果藤井树三年不成器,就把他废了——让他专心生儿子,寄希望于第四代。 往后藤井树要过的生活,可想而知有多么艰苦。他要做的肯定不止每天三更起床蹲马步、四更踩梅花桩、五更用手掌炒铁砂那么简单。好多年前,辛老爷辛夫人出走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忍受不了那种地狱般的磨炼。辛老爷既为女婿担忧,也窃喜自己脱离苦海,让女儿成亲是对的,生儿育女为什么?就是在危难时,有人给你挡。 可怜的藤井树,在被娘子恶意遗弃后,又被不怀好意的岳父岳母捡到,从此水深火热永世不得翻身。谁说天无绝人之路来着?他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咬牙忍受魔鬼训练,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而那个罪魁祸首,怀揣百万巨资,一路南下游山玩水,过足了玩瘾。还一不小心闯出一番名号,号称“请给我钱”,与江湖另一传奇高手“请你吃饭”齐名。不同的是,“请你吃饭”是真的扛袋米请人家吃,“请给我钱”却是搜刮别人钱财进自己荷包。 辛家百万家财怎么来的?就是这么来的!不然凭一个乡下土财主,劳苦十辈子也不见得能攒百万两雪花银。 第5章 辛绿痕一路南下,这日来到一个渡口,等候过河的人不少,杂七杂八地坐在渡头,摆渡的艄公忙个不停。远山如黛,眺望过去,河面十分宽阔,两岸的景色极其秀美。可是要过河的人太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她打听过河的其他路径,当地人说只此一途别无他路,于是认命地坐下等待。可惜她的轻功不怎么好,要妄想飞过去的结果就是她直接掉进河里喂鱼。为了消磨无聊的等待时间,辛绿痕翘首欣赏远处的景色。当她专注一件事情的时候,可以将嘈杂的人声自动过滤掉,耳中听到的只有潺潺的水声,唧唧的虫鸣,啾啾的鸟啼,甚至温柔的花开的声音和天地万物的呼吸,灵台一片清明。 终于心境平和。 “哎呀,糟了,船翻了!”人群骚动起来,辛绿痕开始还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完全不理身外事,直到有一个人,有一只手,打断了她的冥想。 渡河的船只承受不了过多的载重而倾翻在河中心,落水的人在河中载沉载浮,岸边会水的都下水救人去了。她对这混乱的场面视而不见,自己又不会水,落水的也不是她。 她打量起打扰她的那个人,是一个颇为斯文的年轻人,衣着朴实,弯弯的眼中带着和善的笑意。 “在下容若,恕我冒昧,请问姑娘是否要过河?”年轻人说。 “你在问我?”她指着自己。 “是的。”自称叫容若的年轻人回答。 “我当然要过河。”废话,不过河她站在渡口干什么,跳水自杀呀。 “在下有一艘小船,正好停泊在此,如蒙不弃,可载姑娘一程。”容若盛情相邀,辛绿痕看不出他有何企图。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客气地拒绝。 渡口这么多人,为何他单单只邀她,难道是垂涎她的美色?一定是的,她知道自己很国色天香,招来狂蜂浪蝶也不足为奇。 “姑娘,在下决无歹意,只是见姑娘气度不凡,心生仰慕,所以才厚颜相邀。” 这个人,说话文绉绉,但表达的意思却太直接,真叫辛绿痕无法应对。 “罗敷有夫,公子自重。”那个夫呀,被她不知道扔哪里了,先拿出来做挡箭牌先。 “请恕在下唐突之罪。”容若道歉,又说,“这个渡口只有一艘渡船,姑娘如想过河还是让在下送一程吧。” 辛绿痕看着翻在河中心的渡船,不得不承认今天是过不了河了。但乘坐陌生人的船有点冒险,她要考虑一下。 “在下保证送姑娘过河不再打扰。”容若看出她的疑虑。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冒险。辛绿痕考虑不久,决定冒一次险,今天她非过河不可,有一个重要的约会等着她呢。 “好吧。” “请随我来。” 那停在江边的哪里是艘小船,简直是雕梁画栋,华丽至极。辛绿痕上船之前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飞刀,必要时,那就“请给我钱”了。 “此处简陋,让姑娘见笑了。”登上船后容若吩咐下人摆了一桌酒席,她可不敢随便吃喝,很多笨蛋就是嘴馋乱吃东西栽了的。 “请。”容若殷勤招呼。 “我不饿。”辛绿痕不动筷。 “姑娘是何方人氏,可否见告?” “凉城。”她随口编造。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辛绿痕觉得好无聊。 “啊——”她打了个呵欠。 “姑娘可听过江南辛窝?” “啊?”辛绿痕的呵欠被吓回去了,连忙摇头否认,“没听过。” “我听过。”斯文的容若突然变得邪气起来,他的淡笑令她觉得心底发毛。 “辛、绿、痕。”他一字一顿说出她无比熟悉的三个字,这美好的三个字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索命咒。 “你是谁?” “哇哈哈——” 辛绿痕中招了,她被可怕的笑声震晕过去。 怎么办?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辛绿痕确定没有出路,她颓然地坐到地上,为什么会这样?那混蛋有什么阴谋?她努力地想,实在不记得以前见过这个人,既然素未谋面,为什么要害她? 可恨可气!她一掌击向墙面,好坚硬的石头,反震得手掌生疼。 “姓容的卑鄙小人,竟敢暗算你家祖宗,等我出去非把你抽筋剥皮!”她大骂,问题是现在要如何出去。 良久,看不见天色变幻,粗略一算有五六个时辰了。辛绿痕一直摸索有没有机关暗道之类的出路,可惜毫无所获。在阴暗的石室待久了,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她放弃徒劳的挣扎,靠墙休息。 肚子很饿,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想如厕!哦,一定要忍住,要不然没饿死却先憋死了。她摒除杂念,努力想进入物我两忘境界,但是不行,憋极了的感觉想忘也忘不了。正在天人交战之际听得一线声音传来。 “辛绿痕,休息得怎样?”容若的声音听起来很缥缈。 “狗贼,要什么条件开出来!”盼得有人现“声”,辛绿痕直奔主题。 “爽快,把你的银票交出来。” “休想。”爱钱如命的辛绿痕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然后,久久听不见回话。 呱呱,她的肚子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了,先把面子里子摆一边,解决生理煎熬先。 臭,很臭!辛绿痕捏住鼻子,实在不能呼吸了才迅速放开,吸两口气又捏住。后来嗅觉麻木闻不到任何异味了。她有些自暴自弃,到了这步田地,也无所谓羞耻之心,只要还有一口气,还有一线希望,非得把那狗贼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民愤。 “哇哈哈,辛绿痕,你可考虑清楚了?拿钱买命很值得。”缥缈的声音又来了。 “你先放我出去再说。”辛绿痕不那么嘴硬了,毕竟在这种地方银票连手纸都不如,刚才用掉一张,浪费了。 “我先考虑一下。” 又没声了。 “去死。”辛绿痕低声咒骂,不一会儿墙上开了一扇小门,透出光亮来,她看见一个人影晃动。 “绿。” 无比熟悉的声音。 “小藤?”如久旱逢甘霖,她激动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 “臭。”藤井树毫不留情地打击她。 脸上一热,辛绿痕顿觉面子挂不住,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不肖女,我们都在这里!” 辛老爷辛夫人就站在藤井树背后。 五雷轰顶,天要亡她啊—— “辛绿痕,银票拿出来。” 梳洗过后,陷害辛绿痕的容若冒出来向她讨债。 “爹、娘,就是这个狗贼害我的!”辛绿痕告状。 “夭寿哦,快叫叔叔。”辛夫人骂她。 咔嚓嚓——又是一道五雷轰顶。 “鄙人在下我,辛容若,你叔叔。” 辛容若摇头晃脑自我介绍,他长得斯文俊秀,与圆滚滚的辛老爷完全不像,倒颇有些神似辛夫人。 “让我死了吧……”辛绿痕呻吟。 辛容若是辛老太爷和辛老夫人再婚后生下的孩子,辛老爷辛夫人私奔时他才一岁。人虽年轻,在江湖上却享有盛名,人送外号“哇哈哈”。只要他“哇哈哈”一笑,就表示有人要倒霉了,是典型的笑面虎。 “你之前还调戏我!”辛绿痕恨死了。 辛容若本想调笑几句,见站在一旁的藤井树神色不善,他只好忽略这句话。 “老头子你瞧,容若跟绿丫头真像兄妹一样。” “真的,好像。” 辛老太爷和辛老夫人姗姗来迟。 辛绿痕恨恨地瞪了辛容若一眼,她貌美如花怎会跟面目丑陋之人相似。 辛容若明白她的意思,双手一摊表示无辜,主谋又不是他。 “绿丫头,你回来看我们还准备那么大一份见面礼,真是太见外了。不过呢,我们看在你这么孝顺的分上就勉为其难收下了,呵呵。”辛老太爷捋着胡须说。 “啊?”辛绿痕一头雾水,她明明是被逮回来的,何时准备了礼物。 “爹,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辛老爷谄媚地讨好,又回头凶神恶煞对女儿说,“银票拿出来!” 天呐,我的银票!辛绿痕在心里哀号,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她娘,但辛夫人却帮着辛老爷搜出她身上所有的财物,奉献给两位老人家。 “一、二、三……一百一十万两……”辛老太爷点着银票,手都在颤抖。 “爹,您老可满意?”辛老爷小心翼翼地问。 “满意满意。”辛老太爷竭力掩饰自己的兴奋,怎么不满意,他活了六十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票。 “当初我带走的只有一百万两。”辛绿痕的心都要碎了。 “你带走我的银子难道不用给利息吗?”辛老爷白了女儿一眼,心中却感欣慰,三个月挣十万两,果然虎父无犬女。 “爹,我带侄女回来可费了不少力气。”辛容若跳出来邀功。 “好,有赏。”辛老太爷递了一张银票给他。 一……万两!辛绿痕仿效西子捧心。 “小藤……”这个时候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银子再赚就有。”藤井树不计前嫌安慰她。 “我宣布,从今天起,一切既往不咎。贫儿和芙芙重回我辛窝门下。”辛老太爷一高兴,开金口免了罪责。 辛老爷和辛夫人相拥而泣。 “岳父名为贫?”藤井树第一次听说岳父的名讳。 “是呀,所以他才那么爱钱。”辛绿痕撇撇嘴。 “对了,你是怎么称呼两位老人家的?”辛绿痕为这事烦恼,家庭关系复杂了真不好。 “爷爷说随便。”藤井树也为称呼问题烦恼过。 “我也叫爷爷好了。”辛绿痕嘀咕。 自从辛老爷辛夫人携女儿女婿认祖归宗后,辛绿痕摇身一变成了江湖名门辛窝的大小姐,身份看似风光,其实日子过得比丫鬟还不如。辛容若在辛老太爷面前进谗言,说她武功低微要加强训练,于是辛老太爷命令孙女和孙女婿一同苦练,整得她苦不堪言。另外辛老夫人嫌她在江湖上闯出的名号“请给我钱”不雅,给她重取个雅号“绿水无痕”。为了配得起这个一听就轻功超好的雅号,辛绿痕吃的苦头更多了。 最糟糕的是,江湖传言“请给我钱”是个缩头乌龟,不守信用。辛绿痕含恨叫屈,那天她急着过河就是为了去赴与“请你吃饭”的约战,结果呢,被辛容若那个混蛋害得身败名裂。所以,“请给我钱”这个名号就如流星划过江湖的天空,还未来得及成为传奇,就变成了湮没在尘埃里的一粒沙。 辛容若,我要给你好看!辛绿痕暗下决心,非恶整那个混蛋不可。在身份上她已经矮了一截,在气势上又先输一筹,只有静待时机,整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三更天,连鸡都没起床,辛绿痕被吼起来蹲马步。她摆了个松松垮垮的姿势,却见藤井树专心致志很用功的样子。 “小藤,你不累吗?” “……” “小藤,你不觉得蹲马步的姿势很丑,像便秘又大不出来。” “……” “辛绿痕,你自己不专心就算了,不要影响别人。”监视他们的师兄不高兴了。 “好。”辛绿痕不说话了,与其浪费口水,不如闭目养神。 “好了,现在大家到厨房去。”师兄带领众人到厨房,铁锅架在灶台上被火烧的滚烫,辛绿痕瞧了瞧自己青葱白嫩的玉手,这么美的小手如果往锅里一放,其后果可想而知。她叹口气,摸出五两银子偷偷塞给师兄,被赦免可以到厨房旁边的柴房小睡一个时辰。 如果不是她偷藏了十万两银票在鞋底,估计现在已经被操练成五大三粗的“女侠”了。辛绿痕在柴房打瞌睡时,藤井树已经被抓到书房念书,他因为基础太差,还没资格用手掌炒铁砂。 受不了啦!辛绿痕好怀念在春光镇的生活,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她可以敲诈任何人,在这里任何人都能敲诈她,真是凤困鸟笼被鸦戏。 很可惜,没有人回应她的郁闷,她最亲近的枕边人似乎乐在其中,无法和她心有灵犀。 “小藤,我们偷跑好不好?” “不好。” 藤井树泼她冷水。 实话说,他也不喜欢现在的生活。练武念书有什么用?今后他又不打算靠卖艺为生。辛窝虽为江湖名门,看似风光实则落魄得很,时常要帮人做打手保镖什么的。要不是辛老夫人当初陪嫁的三百亩良田,辛窝绝不能维持表面风光。还不如回乡下务农做点小买卖,日子逍遥又自在。但是,他不能表现出厌恶,因为他娶了辛绿痕,为了她,他必须接受这种生活。 “藤井树,你就不能附和我一下,让妻子生活幸福是你的责任耶,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幸福!”辛绿痕恼了。 藤井树一呆,好像、似乎……他忽略了一点,夫妻生活和谐才是“幸福”的根本。不过,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每天习武学文太耗精力了……咬牙拼了!娘子都抱怨了,他还有什么话说。 是夜,藤井树努力给辛绿痕“幸福”…… 辛绿痕是从不受人摆布的,什么世家小姐江湖侠客的虚名还比不上赚钱的乐趣。偷抢拐骗是她的兴趣,强取豪夺是她的习惯。你看她暂时吃瘪,那也是因为江湖经验不足,总有一天,她会翻身的,这一天很快就来了。 “娘,如果你想抱孙子的话,就赶快让我脱离苦海。” 前晚藤井树的“努力”给了她灵感,对付敌人,就要抓住敌人的弱点。她家四个长辈活腻了,无非就想添个孙子当玩具,所以,她的肚皮是块宝,翻身做主的筹码就押在上面了。 当然,她不是真的要生个娃娃出来,至少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绿儿,你有了——”辛夫人又惊又喜,惊的是,不服老不行呀,都要当外婆了,喜的是,辛窝后继有人了。 “没有,哪有那么快。”辛绿痕恶劣地戳破她娘的梦幻泡泡,很满意押对了宝。 “你们成亲都四个月了还没消息,想当初我嫁给你爹七个月就生下你……”辛夫人突然发现说错话,自动消音。 辛绿痕闻言立刻会意,原来爹娘迫切私奔,还有这个理由呀。 “爹娘恩爱,女儿真是羡慕。” 辛夫人面红耳赤,这不肖女越来越放肆,她今天就要拿出点做娘的威严来。 “辛绿痕——” “娘——” 母老虎还没来得及发威,就被女儿甜腻腻的撒娇化为无形。 “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辛绿痕亲热地抱住辛夫人,在娘亲怀里又磨又蹭,十足小女儿娇态。 女儿吃错药了吧,辛夫人当场石化,丝丝凉气从足底抽到背心,全身皮肤冒出一个个小疙瘩,柔软的汗毛也如刺猬般根根竖起。 “娘,你知道的,如果夫妻没有足够的时间恩爱,小娃娃怎么蹦得出来呢。”辛绿痕故作娇羞对辛夫人抛了个媚眼。 “那、那你想怎么样?”辛夫人的疙瘩与刺猬毛持续增长中,好肉麻,她女儿竟在暗示他们小夫妻恩爱的时间不够!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求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辛绿痕见火候已到,毫不拖泥带水提要求。 这个要求还简单?辛窝的家训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天天三更练”,谁有胆敢反抗,除非嫌命长。辛夫人骇得疙瘩与刺猬毛全缩回去,摇头如拨浪鼓。 “娘,你看我的手,”辛绿痕捋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粉嫩的藕臂,说,“你看,我练的肌肉都鼓出来了,小藤说我抱起来像石头。照此下去,我会变成肌肉女,你想他还会爱我吗?他不爱我怎么生小娃娃?” “没有呀,摸起来光滑有弹性。”辛夫人按了按女儿的“肌肉”,再捏捏自己的“肌肉”,两相对比,顿生妒忌之心。年轻就是好,多么滑嫩嫩,多么水当当。 “好吧,就算我变成肌肉女也无所谓,但是小藤每天那么累,一躺下就睡得像猪,我一个人怎么生小娃娃?” 这倒是事实,女婿的辛苦辛夫人是看在眼里的。原本是为了让女婿成材,让辛窝有面子,这下反倒成为不能抱孙子的绊脚石。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孙子重要?辛夫人权衡了一下,做了选择。 “我这就跟你爹商量去。”白白胖胖的孙子抱在怀里,什么面子都有了。 胜利!辛绿痕见目的达到,回房睡觉。 经过辛夫人的大力游说,陈述利害后,辛绿痕与藤井树这对小夫妻得到赦免,可以每天睡到五更。此举难免遭人非议,辛容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爹,此例一开恐怕后患无穷。” “无穷个屁,你要成亲生孩子也可以多睡觉。”辛老太爷最向往的就是儿孙满堂,偏偏小儿子找尽各种理由不成婚。 “孩子,你也快快成家吧。”辛老夫人也将关爱的眼光投向辛容若。 辛容若见反对无效还差点引火烧身,找个了理由溜走。谁会那么傻去成亲生子,就为了每天多睡两个时辰,又不是疯到走火入魔了。 辛绿痕争取到睡眠的权利后,春风得意地去跟藤井树炫耀。藤井树大受启发,也想为自己争取些福利,比如他实在不想念什么圣人书习什么高人武功了,他的兴趣是经商,赚多多的银两。 娘子找岳母,他就找岳父,他相信岳父能理解他的志向。辛老爷一听说藤井树志在经商赚钱,像捡了个金娃娃,大叹得遇知己,着实勉励了一番。还要他写下保证书,保证赚钱后送多多的银两孝敬长辈。 呵呵,辛老爷幻想未来数银子数到手抽筋的美妙生活,就忍不住笑得口水四溢。为了他数银子的理想,也为了女婿帮他实现这个理想,当然义不容辞当说客。 “爹、娘,我们辛窝名气虽大但手头拮据,光靠收租教弟子应付不了那么庞大的开销。为了辛窝能够千秋万世代代传承,现在是该考虑广辟财源的时候了。小藤是个人才,他愿意为辛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跟我说,要去经商赚钱来孝敬长辈,你们看,这是他自愿写下的保证书。”辛老爷慷慨激昂地陈词,唯恐说服不了二老,还把辛窝千秋万世的传承扯进来。 “多好的孩子呀。” 辛老太爷辛老夫人大受感动,结果不问自知,藤井树也如愿以偿。 说到经商,藤井树是一点经验没有。这很简单,他娘子就是一个现成的老师,在春光镇所有的买卖都是她亲自打点的。 “我学经商你让我看兵书?”藤井树对辛绿痕的教导方法表示不解。 “笨!兵者,诡道也。商场如战场,杀人不见血,你不先把兵书念熟了怎么应付那些奸商。”辛绿痕摇头晃脑地说。 “没那么严重吧,经商不就是买进卖出,我应该到商场去实战而不是坐在书房里纸上谈兵。” “你这么想永远成不了大器。” 辛绿痕的嘲弄伤了藤井树的自尊,他赌气说:“那好,你说兵书上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商战中何解?” “就是说别人卖大米给你,实则暗中掺了糟糠,亏死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呢?” “和人做买卖之前要先了解那个人的品行,看那个人是不是信誉良好,否则坑死你!” “那我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倒对了,一旦亏损要想办法及早抽身,否则害死你!” 呃,没一句好听的,还没做买卖就听到三句“死”,藤井树的信心被严重打击。 “如果你学不会这些,还是去做你最拿手的事,看孩子。”话虽难听,但辛绿痕是好心建议,做不到不能勉强,还不如发挥所长最安全。 “你看扁我!”藤井树生气了。 “哪有!”辛绿痕不承认。 吵归吵,她还是尽心尽力教他,除了看兵书,还要学礼仪、算术等等,经商的理论没学会之前,实战免谈。于是一个本来良善淳朴的少年,日日耳濡目染的全是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当他学会这些手段后,不知第一个拿来对付谁。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辛绿痕在书房督促藤井树念书。说是督促,其实她逍遥得很,半卧在榻上,微眯双眼,手里捧了一碟点心,边吃边看窗外的风景。 辛容若打窗前经过,见了这对懒惰的夫妻,用鼻音重重“哼”了一声。他很妒忌,妒忌他们自由自在活了二十年,他呢,打小就在辛窝受苦,连一天懒觉都没睡过。 辛绿痕不经意地瞟他一眼,露出诡异的笑容。 “小藤,你想不想把念的书活学活用?”她抛出一个诱饵,等待鱼儿上钩。 “想!”念书念得脑子都快傻了,藤井树当然想发挥所学。 辛绿痕坐正,附在他耳边嘀咕了一番。 “这样啊,会不会太不厚道了?”他有点为难。 “你想不想过自由的生活?”辛绿痕诱哄道,“我保证,做完这件事我们就可以大摇大摆离开了,难道你不想回去见你爹娘?”她有绝对的把握能令他点头,就如同成亲前胁迫他偷苟媒婆的钱与她私奔一样。 “好!”藤井树受到勾引,点头答应了。 辛容若,我要报仇来了,哈哈…… 辛绿痕的计划分四步走。第一步,藤井树利用自己牲畜无害的优势去接近辛容若,在他面前装出软弱无能的样子,哭诉恶婆娘对小丈夫的“凌虐”,借机博取同情。天生侠义的辛容若果然上当,还反过来帮藤井树教训辛绿痕。辛绿痕越是表现得蛮横无理,辛容若就越同情藤井树。 第二步,藤井树见人就哭诉自己的不幸,获得了广泛的同情,人人都会安慰他,辛绿痕趁机摆脱监视探清逃跑路线。 第三步,在藤井树的柔弱攻势下,辛容若对他毫不设防,两人经常一起喝酒谈心。一天夜里,藤井树灌醉了他,辛绿痕就把人家的嘴堵住,用绳子绑起来,扔进地牢(就是辛绿痕待过的暗室)。 第四步,也是最后一步,藤井树第二日惶惶去告状,说辛容若昨晚把他灌醉离家出走了辛老太爷当然震怒,发动家人四处寻人,辛窝大乱。当晚,有一对贼夫妻鬼鬼祟祟翻墙逃跑。 “哈哈哈,这两招叫扮猪吃老虎、李代桃僵!”辛绿痕眉飞色舞道。 “嗯。”藤井树表示受教。 大仇得报,辛绿痕心中快慰,这次逃跑成功,小藤功不可没, “我带了八万两银票,我们到江南去经商,赚得它天翻地覆。” “好。” 辛绿痕第一次觉得,有人一起并肩作战的感觉真好。这些日子以来,只有他无条件服从她的任何想法,这样的人很值得托付终身。 “小藤。”她含情脉脉地唤夫君。 “绿。”他深情款款地唤娘子。 两只手,十指相扣,浓情蜜意地交握。 第6章 “绿,我们这样真的安全吗?”藤井树担忧地问。 “你没听过‘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吗?如果你有本事考个状元回来,我们就不必如此。” “哦。”藤井树不敢再有意见,他娘子说话句句带刺,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当家的,去接客呀,你没见客似云来下面忙不过来呀。”辛绿痕站在窗前,指着楼下拥挤的人群说。 “你呢?” “我?我是老板娘,妇道人家自然不便抛头露面,快去。”辛绿痕不耐烦地赶人,“记住了,我现在叫藤吕氏。” “知道了。”藤井树认命,掀开帘子下楼接客。 “哎,真是无聊,我还是小睡一会儿。”辛绿痕自言自语,倚在窗前,不一会儿就梦周公去了。 他们在闹市开了一家酒楼,生怕不够招摇,取了个“请你吃饭”的响亮名号,还雇人装扮成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天才高手“请你吃饭”,站在酒楼门口揽客。短短时日内,慕名而来的江湖豪客武林高手比苍蝇还多。这一切皆出自辛绿痕的谋划。按她的道理讲,越招摇越安全,辛窝的人肯定想不到他们会大张旗鼓做买卖。 “越是偏僻之地目标越明显,我爹就犯了这个错。”辛绿痕分析她爹被抓回去的原因,她认为不如隐入闹市,来往的人多反而不引人注目。还有,一定要隐姓埋名。 “但是,我们也不必如此招摇啊。”藤井树对酒楼的盛况不以为喜反以为忧。 “你懂什么?我爹被捉回去就是他在小地方招摇,目标太明显,别人一打听就知道了。我们在大地方招摇,声势越大越不引人怀疑。” “为什么?”岳父明明是因娘子通风报信才泄露行踪的,藤井树还是不明白。 “你笨死了!”辛绿痕掐了他一把,“在闹市做买卖,比我们招摇的人多了去了,你不招摇怎么吸引客人,没有客人、上门怎么赚钱?我们越是招摇,就越能赚大钱!最主要的是,辛窝的传统是越热闹越不凑,我们这里天天这么热闹,他们绝对不会找上门来的。懂吗?笨蛋。” “懂了懂了。”藤井树快被骂晕了,好冤枉,他又不知辛窝的传统。 “你呢,要改个喜气点的名字,叫藤进宝好了。”辛绿痕自作主张,然后打量他一下,摸着下巴说,“从今起不许刮胡子。”蓄胡须藤井树没有意见,有胡须才像男子汉,但改名字,迫于恶妻淫威,他不敢有意见。 “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把我教给你的理论运用于实践,我就做贤妻伺候老爷你。”话虽如此,实则辛绿痕想偷懒。如果她事事亲力亲为,何必找个夫君。夫君的义务就是为妻子撑起一片天。她倒不担心自己的夫君把天弄塌了。她这个贤妻,是闲起来监管夫君的妻子。藤井树管理买卖一切事务,她监管藤井树,一切尽在掌控中。 不知不觉成了妻奴的藤井树,在辛绿痕的监管下,一天天成长起来,成为一个合格的酒楼掌柜。他对娘子的商业头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曾经,他只是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忧郁少年,现在,他是如鱼得水的快乐掌柜。 他深情地凝视着娘子,欲将一片丹心奉上,“绿,我……” “去接客啦。”辛绿痕催他。 喔,最关键的两个字没有出口的机会,他被赶出房间。没关系,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倾吐爱语,不差这一回。 成亲半年以来,辛绿痕与藤井树的感情日渐深厚,也许他们不像别夫妻那么相敬如宾,但自有他们的相处之道。比如,作为夫君的藤井树毫不掩饰自己的无知,而作为妻子的辛绿痕也毫不介意他比自己无知。 “‘请你吃饭’真的那么有名?”不是江湖人物的藤井树压根不知这一号人物,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冲着这四个字来捧场? “你见下面的盛况就应该知道人家肯定比你出名。”辛绿痕推开窗户,只见酒楼门口聚集了一堆人围观她请来的替身。 自从“请你吃饭”除掉江湖败类“红狐千金”之后声名达到巅峰,而这时“请你吃饭”却急流勇退,与自己的跟班携手归隐,更成武林佳话。江湖中人对他们无比神往,都想一瞻风采。但是人家是高人,行踪成谜,哪有那么容易见的。于是辛绿痕就抓住契机,以“请你吃饭”为招牌,制造噱头,满足那些人的好奇心。 辛绿痕对“请你吃饭”的丰功伟绩没有细说,反而在藤井树面前大赞江湖另一传奇人物“请给我钱”的壮举,比如他劫富济贫的种种事迹。这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没有坦白自己就是“请给我钱”,也没有坦白她是劫别人的富来济自己的贫。夫妻间也有不想让对方知道的秘密。 “绿,不如我们再请人来扮‘请给我钱’?”藤井树立刻发现商机。 “不行!”辛绿痕反应过大,她说,“‘请给我钱’虽然是位令人尊敬的侠盗,但是还是有些人误解他。万一那些人要找他算账却又找不到人,我们请来的替身正好成了替罪羔羊,得不偿失。” “有道理,绿,你真的很厉害。” 辛绿痕只觉通体舒泰。谁说一定要妻以夫为荣,有个不介意以妻为荣的夫君,才是人生一大幸事。 “小藤,你不是想爹娘他们了吗,等我把酒楼转让出去,就一起回家看他们。” “耶?”藤井树吓了一跳,“买卖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转让?” “你看现在生意很好是没错,但新鲜一过,就没什么油水了。”辛绿痕对人的心理明晰透彻,人都有猎奇之心,再新鲜的刺激过一段时间也就不新鲜了。 “那我们再想新鲜的点子呀。”藤井树对他们创下的第一份基业有点不舍。 “难道你不想见爹娘他们啊?” 孝顺,是藤井树的致命伤。虽然,他家的长辈不是尽责的好长辈,但他依然敬爱他们。 “我们也该换地方了。”为了躲避辛窝的追击,他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最好的办法是云游四海,处处为家。既可尽览天下美景,又可赚够天下财源,如此快乐逍遥,在梦里都会偷笑。 事情有辛绿痕想的那么顺利吗?不见得。 “南无阿弥陀佛,北有无量寿佛,上酒。” 就在辛绿痕准备转让买卖的第二天,酒楼里来了一位怪异老人,只见他身着道袍头点戒疤,僧不僧道不道。怪异老人坐在大堂,只喝酒不上菜,坐了三个时辰,喝了三坛酒。 “老人家,我们打烊了。”伙计走过去打招呼。 “无妨,你打你的烊,我喝我的酒。”怪异老人自斟自饮,没有走的意思。 “老人家你要喝酒明日请早,我们真的要打烊了。” “你们门口那个小姑娘不错,一手米粒打苍蝇虽不能百发百中,十中五六也差不多了,她叫什么名字?”怪异老人顾左右而言他。 “眠眠。”伙计打了个呵欠。 “那个扛米袋的跟班矮了点,也壮了点,不太像‘请你吃饭’的跟班。” “老人家,你有什么问题明日我一定回答,能不能请你老高抬贵脚,我们要打烊了。”伙计几乎是在乞求了。 “我没有银子。”怪异老人喝完最后一滴酒,把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低头低语。 伙计险些栽倒,敢情是没钱付账这怪老头才赖着不肯走呀。他做不了主,只有叫掌柜来。 在柜台后打算盘的藤井树被伙计拉来处理喝霸王酒的问题。 “没事,改日你老有银子再补上。”藤井树对没钱付账的客人有一种悲悯的心态,因为当初他遭遇过。 “你是掌柜的?”怪异老人问。 “是的。” “你们请人来扮‘请你吃饭’有人不高兴呢。” 藤井树心中一惊,难道是来踢场子的?他小心翼翼问道:“你老为何不快?能否见告?” “扮九丫的小姑娘倒有三分像,扮鄂小子的却大大走样,鄂小子肯定不高兴。” 什么酒呀,饿呀,藤井树一头雾水。 “希望你们好好改进,找个像样的人来扮鄂小子,哈哈,我走了。”怪异老人笑声未落,人已飘到门外。 “掌柜的……不会……是……鬼……”胆小的伙计发抖。 “是轻功,不是鬼。”在辛窝见惯了高来高去的高手,藤井树见怪不怪。 “哇,是绝世高人!”听多了江湖传奇的小伙计,双眼冒出憧憬的星光。 打烊后,藤井树把刚才的事当趣闻说给辛绿痕听。他讲,她睡。有没有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在灯下看她的睡脸,很幸福的感觉。 “绿……”他拥着她,比赚了银两还开心。 第二日,扮演“请你吃饭”蒙面跟班的少年请假,藤井树指派昨晚和怪异老人打过交道的伙计上阵代替。这一个就更不像样了,又矮又瘦,扛着米袋毫无气势。与其说是他扛米袋,还不如说是米袋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伙计宁愿端茶送水伺候人也不想站在门口扛米袋,一百斤重的米,谁能扛一天呀。 “喂,你敬业一点好不好?”扮演“请你吃饭”的眠眠抽空瞪他好几眼,瞪完又应观众要求表演一把米粒打苍蝇的绝技。苍蝇是好事者捉来的,不然酒楼哪有那么多苍蝇。 白白的米粒和黑黑的苍蝇尸体混在一起,照理说很恶心,但众食客却看得高兴,巴掌拍得啪啪响。藤井树觉得无聊的江湖人跟苍蝇一样多。 眠眠受掌声鼓励,表演得更卖力了。 “少爷,她长得比我好看呢。” “她打苍蝇的绝技比你差远了。”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对少年男女咬耳嘀咕。 “那个扛米袋的小哥好可爱哦。” “他哪有我可爱!” “人家就是比你可爱!” “你再说一遍!” 懒得说,直接动手。 “快来看呐,有人打架了——” 呛呛呛……有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面锣鼓,合着打架的招式,敲得如疾风骤雨般紧凑。酒楼里的众食客,酒楼外的众看客,全围拢过去看热闹,看到精彩处,掌声如浪潮般卷起,铜钱如雨点般洒落。 正在楼上睡午觉的辛绿痕受锣鼓声滋扰,她探出头看究竟。结果看到自己酒楼门口有人卖艺影响生意,顿时头脑清醒,飞快跑下楼。 “不准在我的地盘卖艺!”她扯着嗓子吼,却毫无效果,锣鼓声和掌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你们过来。”辛绿痕招呼酒楼伙计。 伙计们在老板娘的指挥下严阵以待,有人端盆,有人提捅,还有人拿碗。干什么?泼水。 “下雨了下雨了——”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围观的众人顿作鸟兽散。 “是谁?谁毁了我华美的衣衫?”一只头顶菜叶的落汤鸡仰天发出悲鸣。 “这是老天爷的惩罚,为我伸冤。”同样狼狈的少女拨开湿淋淋的头发,幸灾乐祸地嘲笑。 “老板娘,你怎么可以这样?”眠眠打了个喷嚏,很恼怒。 “掌柜的,我感染风寒请假三天。”只有扛米袋快断气的伙计感激这场人工降雨。 “各位少安毋躁,请到店内歇息。”这个时候方显藤井树掌柜的稳重。 事情突然,他来不及阻止,只有做好善后。 辛绿痕走向那只头顶菜叶的落汤鸡,玉手从水袖里伸出来,说:“给钱。” “老板娘,我好崇拜你——” 落汤鸡还没反应过来,和他动手的少女却湿淋淋扑向辛绿痕。 “南无阿弥陀佛,北有无量寿佛,喝酒。”敲锣鼓的赫然就是昨晚欠账的怪异老人,他率先踏入酒楼。 “掌柜的,我要辞工。”眠眠把手里的米一扔,走了。 藤井树眼前一花,一晃,眠眠不见了。 呃,不想关门也得关门了。 辛绿痕冲动地一泼水,气走了酒楼的活招牌,也熄灭了藤井树对她的崇拜。他想不通,那么精明能干的娘子,怎会做出蠢事? 其实辛绿痕是睡觉睡糊涂了,完全没经过大脑考虑。 “小妹妹,能否放开你的手?”辛绿痕不习惯接受同性的热情,再说旁边有人凶狠地瞪着她,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蠢米米,你给我过来。” “不要。”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辛绿痕被吵得头大,干脆发威。 “你们两个在我门口卖艺,问没问过我?给钱!” “绿,过分了。”藤井树不赞同她的做法。 “我们没有卖艺。” “我们是在打架。” 两只落汤鸡异口同声否认,互看一眼,又开打起来。 “你们有完没完——” 一声震天狮子吼,众人赶紧捂耳朵。 “掌柜的,我好崇拜你——”本来抓着辛绿痕的手不放的少女,又扑向藤井树,却被早有准备的少年一把抱住,脱离目标。 辛绿痕也拉着藤井树退进店里,关上门,唯恐那奇怪的少女缠上来。 “绿,你不该叫人泼水的。” “别说了,我一时糊涂。” 辛绿痕承认自己失误,聪明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小藤,你刚才一吼好有气势。”她都不知道他这么有魄力。 “我、我气嘛。”藤井树不自在地低语。 “好一声摧花辣吼,喝酒。” 一坛酒横插进两夫妻中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老人家,你怎么在这里?” “奇怪了,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吗?”抱着酒坛的怪异老人站在他们身后,布满皱纹的脸红扑扑的,明显喝了不少酒。 “对,你老今天带钱了吗?”藤井树问。 “真俗气,什么钱不钱的,我从不带那俗物。”怪异老人笑道。 “没钱你还喝我的酒!”辛绿痕尖叫。 “别急,有人给我付账。”怪异老人捧着酒坛,足下一点,飘回店内坐下,狂饮。 “把钱拿出来!”辛绿痕追过去要账,一提到钱,她的理智全无。 哎,江湖怪人多,藤井树感慨,他打开店门,去找人收账。他知道该付账的人是谁,刚才怪异老人好像帮那两个少年男女敲锣鼓来着。 店门外静悄悄,只有几只麻雀在啄地上的米粒和苍蝇尸体。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藤井树安慰几欲发狂的辛绿痕。 “你怎么可以让那个老头吃白食,你怎么可以让眠眠跑掉!”辛绿痕快吐血了,今天人财两失,怎不叫她发狂,“你知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本来我已经和赵老板谈好,现在你让我怎么办?” “我没同意眠眠辞工,她一晃就不见了。” “你不会抓住她啊。” 呃,藤井树无力垂下头,他又不会武功,简直是强人所难。 “都是那对男女,他们故意来搅局的。”辛绿痕迁怒于别人。 短时间内让她到哪里再找一个会用米粒打苍蝇的活招牌?当初要不是偶然救了落难的眠眠,又偶然发现她会这一招,酒楼生意不可能这么好。活招牌跑了,转让的价钱肯定会大打折扣。 “明天我亲自上阵。”辛绿痕决定了,等明天赵老板来把转让合同一签,拿到钱就跑。为了不影响成交价,在跑路之前她只有亲自扮演“请你吃饭”。 “不好吧。”藤井树始终觉得欺骗不是做买卖的正道。 “你来给我扛米袋。”辛绿痕白他一眼。 米袋藤井树是没扛成,因为他是掌柜的,要出面和赵老板签约,特意指派一个长相佳体格壮的伙计去为老板娘服务。辛绿痕怕人认出来,蒙了面,她表演的米粒打苍蝇几乎百发百中,引得满堂彩。甚至有人怀疑她是真正的“请你吃饭”,就上门来挑战,辛绿痕应付得疲于奔命。她在外面忙的时候,藤井树已和赵老板把转让合同签好,银票当场拿到手。 “呵呵,从今天起鄙人就是这里的老板了,今后请各位多多捧场。”赵老板端着酒杯,绕场一周敬酒。 现在辛绿痕才佩服起眠眠,这活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应付的。枯燥乏味不说,还极耗体力,她恨不得躺下来长睡不起。可是她不能,她还要等藤井树发信号,然后才可以离开。等啊等,日落西山,月上柳梢头,还是没有等来该死的信号。酒楼早已易主,她却不知道。 终于,食客和看客都散去了,醉醺醺的赵老板被伙计扶出门口,看见辛绿痕还杵在门口,大受感动。 “眠眠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去歇着吧,明早还要上工呢。” “还早。”歇个屁,钱到手她就远走高飞了。 “眠眠姑娘,你的敬业精神真值得我们学习。”赵老板肃然起敬。 “赵老板走好。”辛绿痕不欲与他多废话,她担心出了什么变故。姓赵的都走了,藤井树还是没个信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扯下蒙面巾,正想进店探个究竟,却有人飞身挡住她的去路。 “老板娘,你好厉害,比昨天那位姑娘还厉害。” “哼,奸商。” 昨天搅局的一对少年男女又出现了。 “我正要找你们算账,把银子拿来!”辛绿痕不改财迷本色,招牌要钱动作一气呵成。 “啊,我们就是来送钱的。”可爱的少女奉上一锭银子,说,“这是师父的酒钱。” “给多了,找零。”清俊的少年也有商人习性。 “不够,还差五十两。”辛绿痕又伸手。 “你不要太过分!”少年磨牙。 “老板娘,你真厉害,没想到我们的名号也可以用来赚钱。”少女在酒楼的台阶上蹦跳,很是天真。 “蠢米米,闭嘴。” “笨蛋少爷,你又凶我。” 辛绿痕心中有一个梦破碎了。 “你们就是‘请你吃饭’?” “人家是被逼的。” 这个梦彻底破碎了。 “老板娘,我要跟你学赚钱,买很多米给我爹,买很多酒给我师父。”米米可开心了,那样她就可以脱离魔掌,重获自由。 “不准!”鄂秋隼火大地抱着她,怕她真的跑了。 呃,天才高手?神仙眷侣?明明就是小白二人组!辛绿痕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赴约,和小孩子动手胜之不武。 “你们二位慢慢吵,我先走一步。”一来她惦记藤井树,二来怕正宗的“请你吃饭”找她要名号出租费什么的,先走为上。 “别走!”鄂秋隼再次挡住她的去路,阴森森地露出满口白牙,说,“我们还有一笔账要算一算。” 看吧,果然被她料中了。 “我们的账已经清楚了,嘿嘿。”辛绿痕决定装傻充愣。 “老板娘,他说的不是师父的酒钱,是指你借用我们的名号当招牌的事。”米米真以为她不清楚,因此特别提醒。 “我把钱还给你,我们两清。”辛绿痕将刚才的五十两抛给米米。 “没那么便宜的事,你利用我们的名号招摇撞骗,应该赚了不少银子,至少得二八分账,我八,你二。”鄂秋隼不愧为米庄少东主,对金钱也相当敏感。 “休想!”辛绿痕断然拒绝。 “哼哼,惹恼了我们鄂磨的人,你以为可以跑掉。”鄂秋隼抬出自家名号威胁她。 据江湖传闻,鄂磨的人个个奸狡如狐难惹难缠,得罪他们,就如同恶魔附体,堕入地狱。 “不过就是一间小磨坊,你吓谁呀。”辛绿痕对鄂磨相当不以为然,“你当我辛窝的人是好欺负的吗?” 又据江湖传闻,辛窝的人个个刚直如铁嫉恶如仇,得罪他们,就如心窝上插了一把刀,痛不欲生。 “你……是辛窝的人?”鄂秋隼额头上冒出汗水。 “辛绿痕,辛窝大小姐。”原来自家的名号这么管用,辛绿痕得意起来,“怎么样,怕了吧?” “你们说的辛窝、鄂磨是什么东西?好不好玩?”米米这个江湖成名高手突然冒出白痴问题。 “蠢米米,闭嘴!”鄂秋隼汗颜。 辛绿痕垂下头,不敢相信名号响当当的“请你吃饭”竟是这副德行。人在江湖漂,白痴会短命。 “难怪你们要退隐江湖,我理解了。” “你理解什么?”鄂秋隼嘴角抽搐,后悔带某个人出来混。 “哈哈,你真要我明说,说出来就伤感情了,何必刨根问底。”辛绿痕感觉到好运又向她倾斜了。 “辛绿痕,你今年多大?是不是真的嫁人了?” “拒绝回答。” “这些答案对我很重要,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鄂秋隼一改狷狂,几乎是在低声下气了。 “我为什么要回答?难道你对我有意思?抱歉,奴家已经罗敷有夫。”辛绿痕怀疑他是想套出她的生辰八字暗害她,现在流行巫蛊之术,她得提防。 “一个问题一千两。” “两千。” 为了银票,辛绿痕还是出卖了自己的“良知”。 “还好你成亲了。”鄂秋隼如释重负。 “难道我的婚事与你有什么关联?”数着银票,辛绿痕开始怀疑这背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要不然他干吗不惜重金买她几句话。 “他怕你……呜呜……” “后会无期。”鄂秋隼捂住米米的嘴,把她像扛米袋一样扛在肩上,轻飘飘跃上屋顶,疾驰而去。 “好俊的轻功。”辛绿痕自觉望尘莫及,站在屋檐下感叹一句,足下一点,飞上二楼。 她和藤井树的房间里,黑漆漆没有人。 第7章 令我爱之深责之切的绿: 我走了,虽然万分不舍,但我还是走了!我带走的,除了对你的爱,还有你最爱的银票。我想你一定会想我的,就算不想我,也会想我带走的银票。在以后我们分别的日子里,我会在星空下拿出银票想你,而你也会想着拿走银票的我。 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要走,我也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什么舍得离开你。绿,我厌倦了江湖,我只想和你在江湖外过平凡的生活。曾经,我梦想赚很多很多钱,我何其有幸拥有你,也拥有了很多很多钱。在江湖的日子,我领略了不一样的人生。正是因为我有深刻体会,才想远离江湖是非,和你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但是我知道,你是那么耀眼出色,一定不甘于平淡埋没一生。江湖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我只能给你我全部的爱。 我知道你的最爱是银票,我不知道你是否爱我。所以我拿走银票,假装自己拥有你的爱。绿,如果有一天你想过平淡的生活,希望你会想起我,我会等你。不过你要快点来找我,毕竟我家只有我一根苗,还要靠我传递香火。如果你三年没来,不排除我有纳妾生子的可能。但是你放心,就算我有很多女人,还是最爱你,正妻的位置永远为你而留。 绿,原谅我不辞而别,以你的才智,一定可以赚更多的钱。我带走的银票,你就别惦记了,不,我希望你惦记的是我而不是银票。绿,做人要诚信,因为爱你,我欺骗了小叔叔和赵老板,至今良心不安。我不是责备你,也不是对你有意见,我只怪自己不能坚持原则。 最后,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会武功!所以你一定不容易找到我,为了不让你走弯路,我还要告诉你,我以随贫道僧一起到一个叫做“锦绣江湖”的地方,你去米州找鄂记米庄的老板,他会告诉你“锦绣江湖”在哪里。 我等你!记得快来哦,别逼我纳妾! 小藤 留字 惨淡的烛光下,辛绿痕看完诀别信,狂喷一口鲜血昏过去。等她醒来,酒楼的新东主赵老板已在门外催促她上工。 “眠眠姑娘,你起了没?” 辛绿痕把血泪往肚里咽,推开窗户,直接跳下去…… 江湖传闻,“请你吃饭”化身雌雄骗子,骗光了一位殷实富商的钱财。听见传闻的人有两种反应,崇拜的人认为“请你吃饭”是心系百姓劫富济贫,仇恨的呢,认为“请你吃饭”是欺世盗名终于露出真面目。每逢有人的茶楼酒肆谈论此事,就见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站出来为“请你吃饭”鸣不平。跟在她旁边的少年是直接把人揍趴下,让他们不能胡说。 不久,江湖世家辛窝接到一封飞鸽传书,声称辛绿痕为恶江湖。辛老太爷派出辛容若去清理门户。 “都是你的错!”辛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指责辛老爷,“都是你教坏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呀。” 想当初,天真可爱的女儿是立志要当侠女的。 “好好好,全是我的错。”辛老爷理亏,谁让他教出一个太过精明的女儿呢,他早就后悔了。 “我相信痕儿做事有分寸不至于胡来,难道你对我们的女儿没有信心?别听风就是雨,这其中一定有隐情。”辛老爷笃定是有人造谣中伤,他的女儿怎么可能做坏事。辛夫人就不那么肯定了,女儿做事向来任性妄为,江湖是个大染缸,她怕女儿在外染上了什么不好的习性。 “你对痕儿没信心,也应该对女婿有信心。小藤纯良敦厚,会管束她的。” “还说。”女婿耳根子软,早被女儿吃得死死的。 两夫妻相对发愁,最后决定亲自出马去找女儿。为此,他们再次踏入阔别二十余年的江湖。 被夫抛弃的辛绿痕,差点变成女魔头。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几个女魔头,无一不是遭遇薄情郎,感情受创后要么变成玩弄男人的荡妇,要么变成仇视男人的烈女,反正没一个有出息的。辛绿痕差一点也走上这条不归路,使她悬崖勒马的原因是她赶到米州准备一把火烧掉鄂记米庄时,有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叔出现了。 “你确定了?” “确定!” “不后悔?” “不后悔!” “那你烧吧,来。”好看的大叔闭上眼睛。 “呀——你干什么脱衣服?”辛绿痕掩面尖叫。 “这米庄是我们家唯一的生计,被你烧了我的子孙靠什么生活?这身外袍是在锦云庄定做的,上好金丝松鹤绣,给我儿子留下当俩钱糊口。”大叔脱下外袍,又脱中衣,唠唠叨叨说这中衣是绣霞阁出品,值多少银子等废话。 辛绿痕虽被怒火冲昏理智,到底还是个女儿家,脸皮再厚也不至于留下来看男人脱衣服。她扔下火把,掉头离去。 “呼,这份家业总算保住了。”大叔松口气,突然想起什么,外袍也顾不上穿,追着辛绿痕身后高声问道,“姑娘,请问芳名呀?” 当天,米州有很多人目击一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追着一美貌姑娘问人家芳名。很多人认出,那老不修的中年男子就是城里最大米庄的老板——鄂老爷。 为了摆脱鄂老爷的纠缠,辛绿痕辛使出全身功力,奈何轻功欠佳,差点被追上。还好她急中生智窜进女茅房,又从女茅房的窗户里爬出去才甩掉跟屁虫。经此一遇,她的头脑也清醒了,聪明才智通通回笼。于是,她不急于找那个混蛋算账,如果她这么急急找去,那混蛋还真以为她很在乎他,以后怎么抬得起头。 她要他自己回来向她示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深信像他那么孝顺的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家。那家伙自己也说了,三年后要纳妾,纳妾就要回家禀告长辈。她这就杀到他的老巢去守株待兔,不怕他不出现。 话说藤井树潜逃当日,其实他并没有想到要跑,而是被胁迫的。为什么呢?当他和赵老板签约拿到转让费之后,回房收拾细软准备给辛绿痕发信号,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人。 “南无阿弥陀佛,北有无量寿佛,贫道僧有礼了。” “老人家,你干吗弄破我的屋顶?”藤井树闻声不见人,抬头一看,见屋顶破了个大洞,洞口塞进一个颗人头,正俯视着他。 “小伙子快让开,贫道僧要下来。” “轰”的一声,那颗人头直坠下来,藤井树急忙闪开。人头落到桌子上,翻了个跟斗,轻飘飘站稳脚跟。 “老人家你来干什么?” “叙旧。” 这个人,就是欠了两次酒账的怪异老人。 “我不认识你。”藤井树警惕地护住细软,他怕这个怪异老人是剪径的强盗。 “我也不认识你。”怪异老人找了张凳子坐下,从怀里摸出一只酒葫芦跷脚喝了一口。 “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我是明闯。” “老人家你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叙旧。” 藤井树的耐性快被磨光了。 “来,坐下喝酒。”怪异老人拍拍板凳,招呼他,“我们来切磋切磋,你的摧花辣吼不错,小嗓门挺洪亮的,再吼两声给我听听。” “你是何人?”藤井树再也不能镇定了,娴熟地摆出动手的招式。 “看招!”怪异老人飘过来,章影漫天,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看不清他们的一招一式,只见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影子。不知道过了几百招,也许有上千招,影子逐渐清晰起来,最后,分开成两个人。 吭哧吭哧,两个人直喘粗气。 “你的祖父可叫藤敬?”怪异老人缓过一口气问。 “不是。”藤井树否认。 “不可能,你明明使的是藤敬那个见色忘友的老鬼的武功!” “不准骂我祖爷爷!” “呃,你是说,藤敬是你的祖爷爷?”怪异老人的表情有点僵硬。 “哼。”藤井树倨傲地仰起头算是承认。 “藤敬,你这个见色忘友的死老头,连第四代都有了!”怪异老人抱着酒葫芦,状似疯癫地大吼。 后来,藤井树才知道,这怪异老人,正是三十年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贫道僧”,同时也是他祖爷爷的童年好友。他们在十五岁因志趣不合分道扬镳,一人娶妻生子退隐江湖,一人勤学苦练扬名江湖,算起来有五十年没见了。五十年弹指一灰间,贫道僧花了几十年才看破虚名孑然一身,而旧时好友连重孙都有了,所以,他嫉妒! “不行,你要跟我走,我不能让那死老头再抱上玄孙。说什么也得等我徒儿生出徒孙来,我才放你回去。” 就这样,贫道僧掳劫了藤井树,只是为了不让他们夫妻恩爱生小娃娃。藤井树受胁迫之下,写了一封诀别信给辛绿痕。他知道她最爱银票,所以故意卷走所有银票,又唯恐她不追究,把话写得非常刺激。 贫道僧还同意他留下线索给辛绿痕,只要辛绿痕找到鄂记米庄,鄂老爷就会把她带到锦绣江湖旁的米家村,让他们夫妻团圆。当然,在贫道僧的监视下,他们两夫妻也别想偷生小娃娃。贫道僧路过米州时交代鄂老爷,让他务必留意一个叫辛绿痕的女子,还让他督促徒儿徒婿早点生小娃娃。可惜藤井树高估了辛绿痕的承受力,差点让鄂记米庄遭受池鱼之殃。鄂老爷阻止完辛绿痕放火才想起贫道僧的交代,追着问她的名字,阴差阳错之下被辛绿痕误会成变态。不过濒临发疯的辛绿痕,也因此被鄂老爷一吓导入正途,这就叫非常人行非常事。 藤井树在米家村日日三炷香祈祷娘子快来救他。但辛绿痕却不解他的深意,反而离他越来越远。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藤家长辈,突然有一天发现媳妇拿着月牙大弯刀杀气腾腾出现在家门口,都吓得六神无主三魂出窍,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辛绿痕一步一个脚印,全身散发的森森寒意都在说明:她想砍人! 藤家长辈抱成一团,没人敢先开口问她的来意,只有祖爷爷,凛然无惧。 “孩子,树儿没和你一起回来啊?”祖爷爷挺身而出,挡在辛绿痕的刀口面前。 哐当,辛绿痕手中的刀落带地上,长辈们的心跟着一紧。 “祖爷爷,您要为痕儿做主啊!”“扑通”一声,辛绿痕跪在地上,抱着老人家的大腿号哭起来。 藤大婶麻着胆子问:“媳妇,树儿他……” “他说要纳妾!” “他敢!”藤大叔捏着拳头跳出来,全无刚才的怯懦。这件事关系到藤家未来的荣华富贵,说什么他也要捍卫自己的权益。 “逆孙,他竟敢违背祖训!”祖爷爷对辛绿痕说,“孩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只要那小子敢,我就把他……”祖爷爷做了一个喀嚓的手势。 “老头子不行啊,树儿还没有为我们家开枝散叶。”祖奶奶大力反对。 “奶奶,您不用担心,有我呢。”藤大叔眉飞色舞地指着藤大婶的肚皮说,“这里有了。” “真的?”突如其来的喜讯让藤家长辈欣喜若狂,结果辛绿痕被冷落一边无人理睬,她跪得手麻脚软,干脆自己站起来了。 “不行,就算又有孙儿也不能牺牲树儿,”祖奶奶是最先恢复理智的人,“你们也要为重孙媳妇着想,她那么年轻就守寡太可怜了。” “祖奶奶,痕儿只求夫君回心转意,如果他要纳妾,痕儿也只能认命了。”辛绿痕挤出两泡辛酸泪,这可怜小媳妇的扮相赢得了广泛的同情。 藤井树,你就等着回来受死吧,哇哈哈—— 她的打算是,到藤家兴风作浪,让他众叛亲离。她相信终能如愿,因为公公婆婆是绝对站在她这边的,其他长辈不用说,只要她扮扮小可怜,就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她还知道了,藤家的家训是不准纳妾,否则活埋,这真是一条好家训。 辛绿痕从此就在藤家住下了,每日早起问安,操持家务,尽力扮演完美好媳妇的角色。特别是藤家家业在她的运筹帷幄下,俨然有大家气象,长辈们满意得不得了。藤大叔跟她拍胸脯保证了,只要儿子回来任由她处置。嗬呵呵,辛绿痕觉得不枉辛苦一场,其实这些辛苦比起在辛窝的辛苦,简直就是在天堂了。所谓早起问安,是要等藤家长辈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所谓操持家务,是坐在椅子上指手画脚。她把以前老宅的四个长工两个老妈子又招来了,反正他们也无事可做。 当然,她还不忘每晚临睡前把藤井树所写的诀别信拿出来重温一遍,以加强报复的决心。每每在梦里梦见藤井树匍匐在她脚下摇尾乞怜,做梦都会笑醒。她最在意的是他说会武功,经过她一个月的观察试探,长辈们再平凡不过,根本不像隐居的世外高人。可疑人选一一排除后,只剩一个重点怀疑对象:祖爷爷。 据长工阿财连续五日监视汇报结果显示,祖爷爷每晚很早睡下,日上三竿才起,起床后有太阳晒太阳,没事就去浇浇花喝喝茶,牵着老婆去看戏,没什么特别异常。但心思缜密的辛绿痕硬是从平常中找出疑点。照理说老人家少瞌睡,怎么祖爷爷每日要睡足六个时辰呢?她越想越可疑,又找不到把柄,终于决定在某日下午事先补足睡眠,再喝了一壶浓得苦死人的浓茶,入夜后,假装睡觉,然后翻窗户潜伏在祖爷爷房间外的花丛里监视。潜伏了五日快撑不下去时,终于给她发现了惊天大秘密。 那一夜三更时分,辛绿痕趴在花枝上快成枯木了,她打算撤退,起身起到一半,只听得一阵极微弱的响动,决不比老鼠叫大声,但听在她耳里,却比天籁之音还美妙。 老鼠出动了!她收缩四肢,尽可能隐蔽身形。透过花枝望去,惨淡月光下,从祖爷爷房里飘出一道白影。幸亏有月光,不然乌漆抹黑看个鬼。辛绿痕知道,那白影不是鬼,而是人没,轻功绝佳的人! 一般情况下,她应该偷偷跟上去,看那人做什么。但她自忖技不如人,决定采取非常手段。白影朝花丛飘过来了,离辛绿痕越来越近,她大气不敢喘,将呼吸压至最微弱…… “呀,鬼呀——” “怎么了怎么了?”藤家人被凄厉的惨叫吵醒,藤大叔以为自己做了噩梦,藤大婶差点动了胎气,爷爷奶奶手持香烛符咒从房里冲出来,只有祖奶奶镇定如常。 “爷爷,您喝口水压压惊。”藤大叔不敢教训始作俑者,只有安抚受惊过度的老人家。 “媳妇呀,不是我说你,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藤大婶仗着孕妇最大,责备了辛绿痕几句。 辛绿痕一身狼狈,低头站在一旁不语。她怎知老人家那么不禁吓,她只是在白影飘过时伸手抓住他的脚而已。她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夜里冻得冷冰冰,一个大活人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从地底冒出来的死人手抓住脚,不吓疯才是疯子。 “祖爷爷,这是小藤留下的信。”辛绿痕不想为自己辩白,她见老人家脸色红润了些,直接把信给他看。反正今晚也别想睡了,还不如挑开谜底说明白。最主要的是,她再也不想虐待自己半夜去监视了。 祖爷爷看完信,沉默良久,藤大叔好奇地把信接过去看,一看开头就火大了。 “那不肖子有那么多银票也不拿回来孝敬我们,太可恶了!” “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祖爷爷深叹一口气,像是考虑好了。 “痕儿愿闻其详。” “你们去睡吧。”祖奶奶出来清场,将闲杂人等一并赶回房。众人虽有疑惑,也不敢忤逆长辈的命令。 房里,就剩下祖爷爷与辛绿痕。 “你坐下吧,”祖爷爷开始诉说前尘往事,“我是孤儿,从小被一位异人收养,在山上习艺。十五岁那年,我下山遇见了一位美丽温柔的村姑,这村姑就是你们的祖奶奶。我们成亲后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然后生了儿子,子又生孙,孙又生子。” “这么说,祖爷爷身怀武功却从未在江湖上扬名,那爷爷和爹怎么不会武功?”辛绿痕问。 “因为他们资质驽钝,不是练武的好材料。我本想将自己的武功带进棺材,但树儿出生后,我见他骨骼清奇,再加上他很像年轻时的我,就忍不住传授了他武功。这件事我儿子孙子都不知道,有时候我也后悔,不该让树儿习武,一旦习武,就与江湖有了牵扯。” “祖爷爷也许不知道,痕儿也出身江湖。” “天意呀,也许痴儿愚妇的平凡,才是最大的幸福。” 一老一小相对感慨,唏嘘不已。 贫道僧打了一条铁链将藤井树锁在屋内,他无聊时,硬逼着藤井树跟他学米粒打苍蝇的绝技。藤井树宁死不从,端坐在地上,唠唠叨叨地呼唤辛绿痕的名字,就盼奇迹出现。这个奇迹他盼了两个月,也没有出现。 贫道僧拿他没办法,一个人喝闷酒去怄气,怄完了气又来逗他说话。藤井树不怎么理睬他,贫道僧一个人也说得起劲,他将自己七十年的过往一一细说,也不管别人爱不爱听。人一上了年纪就唠叨,两年前他都惜字如金的。 “小伙子你放心,只要我徒儿生了孩子,就放你回家夫妻团聚。” “老前辈,你未免太不尽人情。” “反正我已经把你捉来了,你就安心待着,最多一年我就放你走。” “一年?万一你徒儿一辈子生不出孩子,那我岂不是一辈子回不去!” “放屁!你才一辈子生不出孩子。”贫道僧被激怒了。 “我是男的当然生不出来。”藤井树没好气地吼回去。 “要怪就怪你那死老头祖爷爷,是他先背叛了我们的誓言。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和我一起闯荡江湖扬名立万,结果呢,看见一个村姑就变节了,扔下我一个人漂泊。他倒好,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只有餐风露宿冷彻骨……”贫道僧越说越伤心,抱着酒坛子老泪纵横。 这是什么歪理呀?藤井树想一头撞晕,不跟他缠夹不清了。 不久,贫道僧的徒儿徒婿回到米家村。如果不是鄂秋隼太血气方刚到处把人揍趴下,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回来。就因为他的恶劣行为引起江湖公愤,被揍的人联合起来追杀他们,才狼狈逃回来的。“请你吃饭”武功再高,也难挡群殴。 “师父,你要给我报仇。”米米被江湖人的追杀激出了脾气。 “好呀,让老前辈把江湖人都杀光。”藤井树揶揄她。 “掌柜的,你怎么在这里,老板娘呢?”米米惊奇地问。 “纳命来!”鄂秋隼见借他们名号作恶的凶犯在此,二话不说一掌拍到。 “绿——”藤井树念出一字箴言,摧花辣吼随即发出。 “南无阿弥陀佛,北有无量寿佛,年轻人不要冲动。”贫道僧插到他们中间,一手捏住鄂秋隼的拳头,一手捂住藤井树的嘴,制止了他们两败俱伤的争斗。 “鄂小子,他是我师弟的重孙,手下留情。” “小伙子,他是我徒婿,不可无礼。” “哈哈哈,乖孙子,叫声师姑爷爷来听听。”鄂秋隼顿觉阳光灿烂,心情明媚。 “做梦!”明明跟他差不多大,还要充长辈,藤井树啐他一口。 “我不要当师姑奶奶。”米米抗议,她还年轻,才不想被叫老。 “蠢米米,我们这么年轻就有孙子了,多威风啊。” “才不要。” “师姑奶奶,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吧。”藤井树突然想开了,叫几声爷爷奶奶又不会少块肉,只要能让他脱离苦海就好。 “我怎么救你?”米米觉得奇怪,掌柜的太没节操了,她鄙视他。 “只要你快快生个小娃娃。” 米米脸红了。 藤井树指手画脚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指着贫道僧说:“老前辈要抱上徒孙才肯放我回家。” “师父,你太过分了!”米米生气了。 “别气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好生小娃娃。”鄂秋隼安抚她。 “你去死——”米米踢了他一脚。 “师姑奶奶,您忍心让我忍受夫妻分离的痛苦吗?”藤井树眼里闪着泪花。 “九丫,师父快进棺材了,只想在有生之年抱上徒孙,您忍心让我死不瞑目吗?”贫道僧的眼里泪花闪闪。 米米觉得压力好大。 “为了大家的希望,我会努力的。”鄂秋隼对天发誓。 “你去死——”米米再踢他一脚。 后来,米米决定给老板娘送信,让她自己来救掌柜的。她可不想被逼生孩子。贫道僧和藤井树分别写了一封信给她带去,临走,还殷殷嘱咐她不要耽搁了生孩子的大事。米米的脸都绿了,“伤残”的鄂秋隼一瘸一拐跟在她后面,边走边挥手告别。 “我会努力的——” 声音久久回荡在山谷。 第8章 又是一个月之后,在腾家自得其乐的辛绿痕,接到米米和鄂秋隼带给她的信。 米米他们既要躲避江湖人的追杀,又要赶路,凭着他们超绝的武功和超凡的运气,终于毫发无伤赶到藤家。 辛绿痕接到信看完,掩面泪奔进房,祖爷爷接到信看完,也掩面泪奔到房中。 “你们辛苦了,坐下来喝口水吧。”祖奶奶招呼米米和鄂秋隼。 “不了,我们还是事。”两人完成任务,功成身退。 “多可爱的小姑娘啊,我能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藤大婶抚着肚皮说。 “我要儿子。”藤大叔泼她冷水。 “我要女儿!”藤大婶坚持自己的立场。 长辈们懒得理他们,各自回房睡觉。 辛绿痕的泪水将信纸打湿了一遍又一遍,清晰的字迹都模糊了。她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误解了小藤,恨的是贫道僧生生拆散他们夫妻。万幸的是她还没开始报复,还可以补救。她决定了,无论前路多么艰难,都要去解救自己的夫君。 想到就做,她把所有银票带上,冲出房去找祖爷爷。是他老人家种下的因,就要他老人家亲自解决。 “祖爷爷,您东西都收拾好了?”辛绿痕见祖爷爷神色惊惶,肩上扛着个大包袱,以为他急着去救小藤。 “快点,你们也把东西收拾好,这地方不能待了。” 辛绿痕好感动,全家人为了救小藤,竟这样尽心尽力。 “爷爷,我们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藤大叔过惯了安逸的生活,舍不得走。 “废话,你以为我愿意走,不走就等死吧!” “慢着,祖爷爷,您准备到哪里去?”辛绿痕逐渐看出不对劲了。 “跑到哪里算哪里,反正不能待在这里了。” “您不是要去救小藤?” “孩子,如今这种情况,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祖爷爷拉着祖奶奶,说完话就跑了。 辛绿痕悲愤交加,亏小藤那么孝顺他们,有难却只顾自己。 “媳妇,树儿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说要去救他?”藤大叔听出了端倪。 辛绿痕不知该怎么回答,强作笑颜说小藤被一位江湖高人捉去强逼为徒,他不从,托人带信带要家人去救他。 “笨儿子就答应了呗,学会武艺多威风啊。”藤大叔松了一口气。 “爹说得是。”辛绿痕附和,她不便将事实告之,对他们来说,不知是福。 藤大叔见不是什么严重的大事,拉着老婆去看戏了。他虽不解祖爷爷为什么要跑,但也没费心去想,懒得想,过舒服日子最重要。 辛绿痕这么一耽搁,倦意来袭,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想不出好办法,所以决定等冷静下来再走。 辛老爷一行人经过几个月的探访,终于查到藤家所在。虽然女儿女婿不见得在那里,总是一条线索。事情就这么巧,他们在藤家门口遇见了要找的人。 辛绿痕看见爹娘,如乳燕投林般投进爹娘的怀抱。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看见亲人就如同鱼儿回到水中,滋润了她的心田。 “女儿,你怎么了?”辛夫人爱女心切,忘了是来捉她回去的。 “痕儿,是谁欺负你了?”辛老爷更是急躁,好像要找谁拼命的样子。 “大哥,你别忘了我们此来的目的。”辛容若巴不得逮辛绿痕回辛窝大刑伺候。 “我知道。”辛老爷瞪他一眼。 “爹、娘……”辛绿痕抽抽噎噎说出事情缘由,辛老爷听完怒火中烧。 “岂有此理,竟敢绑架我的女婿!我要去找那个老鬼算账!” “对,抄了他的老窝!”辛夫人同仇敌忾。 “大哥大姐,爹让我们是来清理门户的,不是找人打架。”辛容若也巴不得藤井树多受点苦,以消他心底之恨。 辛家三口有默契地对看一眼,同时出手攻向辛容若。辛容若没防备中了暗算,被打晕过去。 “啊呸,冷血无情的小兔崽子敢袖手旁观,让你一边凉快去。”辛老爷拍拍手掌,他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仗着爹娘的宠爱狐假虎威,早想收拾他。 辛绿痕奔回藤家找了根粗麻绳将辛容若捆个结实,往路边一丢了事。 据“老奸巨猾”的辛老爷分析,要从两处着手解救人质。一是劝说贫道僧放人,劝不动就抢;二是找到贫道僧的徒儿徒婿,绑架他们交换人质。时间不等人,他们也想快点抱孙子,才没耐心等别人先生孩子。 “爹,那怪老头不容易对付。本来祖爷爷和他有交情,但祖爷爷跑了。” “没事,有我们呢。倒真没看出来女婿有武功,当初磨炼他还叫苦呢。” 辛家三口第一站是去米州找鄂记米庄的老板,要他带路。辛老爷一听说鄂姓,有点讶然,这让他想起与辛窝齐名的另一家江湖世家——鄂磨。据辛老爷回忆,当初他未离家前,两家上代长辈曾约定,只要两家生出年龄相当的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后来他和老婆私奔,鄂磨的人逐渐淡出江湖,两家就这么断了音信,也不知鄂家生没生儿子。 “不会吧,爹,我遇见过一个自称出身鄂磨的年轻人,那他是不是我的未婚夫?我不要,我今生只要小藤!”辛绿痕骇然,难怪那姓鄂的小子那么关心她嫁没嫁人。 “真的?那年轻人多大?成亲没有?”辛夫人问。 “看起来比我小两三岁,已经成亲了。” “没事,可能人家已经忘记了婚约。” “希望如此。”辛绿痕不是那么踏实,她有不好的预感。 耽搁了几天,辛家三口终于踏上了搭救人质的道路。 藤井树在米家村焦急地等待娘子的出现,他相信她一定会来救他的,就算贫道僧用助他成为武林至尊来诱惑他,也动摇不了他的信念。 贫道僧这个怪人,巴不得师弟家绝后,才能一吐当年被抛弃的恶气。亏他还口口声声说看破红尘,其实小肚鸡肠,记仇记得那么久。藤井树觉得自己很冤枉,凭什么祖爷爷造的孽要他来承受。 “老前辈,你把我困在这里也没用,何不找我祖爷爷把当年的恩怨说清楚。如果你觉得晚年寂寞,可以搬到我家去住。如果你愿意,我会把你当成亲人一样奉养,今后我的第一个孩子随你姓,你看怎么样?” “凭什么是我去找那死老头,而不是他来负荆请罪?凭什么要我搬,而不是你们搬?凭什么?你说。” 藤井树哑口无言。 “你以后的子女都要跟我姓还差不多。”贫道僧得寸进尺,搔搔头说,“咿,我以前姓什么?” 藤井树口吐白沫,差点气绝身亡。要是藤家子孙从此改姓,怎么对得起祖宗。 “我到底姓什么?怎么想不起来?臭小子,要是我一辈子想不起来,你就甭想走。” 天呐,藤井树抽自己一巴掌,他不过是想攀关系拉近彼此的距离,谁知却被这蛮不讲理的老头故意曲解,他的命好苦哇。 “哎呀,我从前姓什么呢?”贫道僧还在苦苦思索。 辛绿痕到过米州一次,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鄂记米庄。 “走,我们去把老板抓来逼供,他一定是谋害女婿的共犯。”辛老爷摩拳擦掌,像年轻人一样冲动。 “老爷,想当初我们仗剑行江湖的日子,还未逢敌手呢。”辛夫人也跃跃欲试。 “娘,你们是飞刀大弯刀,应该是持刀走江湖吧。”辛绿痕纠正娘亲的口误。 “管他的,今天我们要持刀劫人,让那倒霉鬼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辛老爷雄心勃勃,豪气万丈。 “贫贫、芙芙,我想死你们了。”一声尖叫,从鄂记米庄里扑出一个身影。 “鄂渔——”辛老爷辛夫人同时尖叫。 完了,辛绿痕暗叫,侧身夺路而逃。但,有人比她更快,飞过来点了她的穴道。 “芙芙呀,我想死你了。”鄂老爷处理完辛绿痕,回身张开双臂朝辛夫人扑过去。 辛老爷抽出大弯刀,不由分说迎上去就砍。两人在人潮如织的大街上大打出手,也不管会不会吓到老百姓。 辛夫人解救了女儿,退到一边,看两个男人为她大打出手。 “娘,你去帮爹呀。” “没事,他们在叙旧,我们进去喝茶。”辛夫人拉着她进了鄂记米庄。 等辛老爷和鄂老爷“叙旧”完毕,大伙坐在一起喝茶嗑瓜子闲聊。辛绿痕才知道,原来鄂记米庄的前身就是鄂磨,鄂老爷的双亲退隐江湖,不知在哪个山头占山为王,鄂老爷娶了商人之女,也逐渐淡出江湖。所以江湖人人都传说鄂磨神秘消失,其实只不过转行卖大米罢了。 鄂老爷年轻时曾追求过辛夫人,辛老爷对此事耿耿于怀,要不是这次意外遇上,他宁愿一辈子也不见他。 “贫贫,你不要那么小气嘛,你看你日渐发福,平时也该保养一下,要不然我们的芙芙多委屈啊。” “死鄂渔,谁发福了!” “你看,”鄂老爷捏了捏辛老爷圆鼓鼓的包子脸,说,“连骨头都找不见了。”他又捧住自己棱角分明的脸陶醉道,“我依旧风采如昔。” “我呸。”辛老爷抓了一把瓜子壳砸他。 “打不着。”鄂老爷移形幻影躲开了。 “不要胡闹了。”辛夫人出来打圆场,“办正事要紧。” “叔叔,我们来找你,是想请你带我们去找贫道僧。” “我知道,上次你来我就想问你姓名,可惜你跑了。” “侄女得罪了。” “鄂渔,你这个坏东西,以前就想拆散我和芙芙,现在你又串通别人来拆散我女儿女婿,太可恨了,纳命来!”辛老爷火气上涌,又抽出大弯刀砍过去,眼看两位又要开架,辛夫人辛绿痕一人拉一个劝开。 “辛贫,你血口喷人。” “你这个坏东西的儿子也不是东西,凭什么你那不是东西的儿子要比我女儿先生孩子。” 打架不成,辛老爷与鄂老爷如市井泼妇般对骂。 “娘,我不知道……爹……这么泼辣……” “女儿,你爹的本事多着呢。” 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辛老爷和鄂老爷,在痛快淋漓吵过一架之后达成共识,大家先去找贫道僧,先讲理,理讲不清再动手,这叫先礼后兵。同时鄂老爷派人去找儿子儿媳,让他们赶到米家村助阵。于是,江湖两大名门携手救人的行动轰轰烈烈展开了,这又将是一则武林传奇。 这天藤井树趁贫道僧出去买酒的机会震断了锁他的铁链。据多日来的观察,那老头储藏的几十坛酒快喝光了,出去买酒的时间一定很长。所以他抓住机会逃跑。哪想预料错误,贫道僧只是到米家村找徒弟的爹帮他买酒而已,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杀回来了,此时藤井树刚要夺门而逃,正好撞个正着。 “这是冰海寒铁打造的链子,我看你怎么弄断。”贫道僧换了一条又细又软的铁链锁住藤井树,特别提醒他别轻视这看似不起眼的东西。 藤井树赌气运功,果然震不断。他不服气,一遍又一遍地试,最后没把铁链弄断,反倒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哈哈哈……”贫道僧见他狼狈的样子仰天长笑。 “嘭”的一声,木门碎了,破裂的洞口伸出一只脚丫子,紫色包金的绣鞋上有一颗明珠飞射出去,“咣当”一声打碎了桌子上的酒坛。 “小藤,我来救你了——”门外传来辛绿痕的声音。 藤井树欣喜若狂,却无力回应她。 “是谁?是谁弄洒了我唯一的酒?”贫道僧怒吼。 “是我。”辛绿痕中气十足地回答,正想把木门破坏得更彻底,不料出状况了。 “爹,我的脚被卡住了。” 辛老爷一掌击碎木门,解救了女儿的脚。 “给我滚进来。”贫道僧在门内叫嚣。 “道兄,我这里有酒。”鄂老爷抱着一坛酒率先入内。 “嘿嘿。”贫道僧闻到酒香,马上眉开眼笑,说,“还是你这老小子痛快。” “小藤。”辛绿痕莽撞地冲进去,看见藤井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顿时肝胆俱裂,一记飞刀射向贫道僧。 鄂老爷大叫不妙,飞身挡在她面前,可是迟了一步,结果“咣当”一声酒坛子又碎了。 “我的酒——”贫道僧痛呼。 完了!鄂老爷脸色一变,拉着辛绿痕疾退。只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暴吼,所有人都捂住耳朵,速速逃离。可怜的藤井树,生生承受了排山倒海的一记摧花辣吼,差点心脉尽断。 “侄女呀,你太冲动了,竟敢两次打破贫道僧的酒。”鄂老爷责备辛绿痕。 “女儿,你的精明到哪里去了?”辛老爷也深感羞愧。 辛绿痕低头抚弄裙带,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唉,情字误人。” “没错。” 鄂老爷与辛老爷难得见解相同。 “贫道僧这么厉害,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辛夫人回想刚才的遭遇仍心有余悸,好可怕的功力,怕是他们四个人加起来也不敌。 “我们多买点好酒带去,那老头要酒不要命。”鄂老爷最清楚贫道僧的德性。 “你出钱?”辛老爷斜睨他一眼。 “凭什么我出钱?” “就你出钱。” “我出!”辛绿痕甩出一叠银票,整整六千两,她面无表情地说,“够不够?” “够了。” 他们到离米家村最近的市镇,搜刮了所有好酒,装满整整一牛车,又卷土重来。 叩叩,鄂老爷装模作样在没有门的门框上敲了两下,问:“道兄在吗?” 没有人敢翻白眼鄙视他,大家大气也不敢喘等候召唤。 贫道僧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鄂老爷给辛老爷使眼色,辛老爷会意,弄破了一坛好酒的封泥,辛夫人和辛绿痕各拿一把大蒲扇使劲对着坛口扇。 果然,贫道僧倏而转身,两只朝天鼻孔一张一合,被酒香勾引过去,抢过就喝。 “小藤。”辛绿痕趁机闪进屋,寻找藤井树。结果咧,她看见他如死尸般躺在床上,了无生息。她双腿一软,扑到他身上使劲摇晃,悲痛的哀鸣充塞了胸间,如一面坏掉的鼓,再怎么努力也找不到宣泄口。她的心脏膨胀到极限,抵在胸口,嘶叫着要撑破血肉。但是,终究还差那么一点。 “……”她哭不出来,也叫不出来,双手仿佛不是自己的,只重复那么一个动作,摇醒他。 “住手!”鄂老爷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疯狂的行为。稍懂一点医理的人都知道,身负内伤最好静躺不动。辛绿痕反其道而行,伤者的五脏六腑不被她摇碎才怪。鄂老爷见藤井树还有点气息,结果被辛绿痕一摇,连微微的气息也快断绝了,所以赶紧制止。 “他还有救。”鄂老爷的话让辛绿痕找到一个宣泄口,她感到心脏“啵”的一声碎裂了,郁结的哀痛冲出喉咙,化为刺耳的痛哭。她才感觉到痛,撕心裂肺的痛。 “老头,你把我女婿怎么了?”辛老爷见爱女痛苦,胸口像有把火在烧。 贫道僧咕噜噜喝完一坛酒,把嘴一擦,瞪眼道:“还不都是你们害的。” 辛老爷一听怒火更甚,抽出兵器准备拼命,却被辛夫人拉住了。 “前辈,请救救那个孩子。” “我本来就在救他。” 贫道僧一甩衣袖,走进房中,再次把藤井树受伤的五脏六腑移形归位。辛绿痕那一阵摇晃,真的差点断送他的小命。 “没大脑的小姑娘,幸亏你夫君根基好而我又功力深厚,要不然你们就下辈子相见吧。”贫道僧抹了一把汗。 “出去出去,不要妨碍病人静养。” 被赶出房的辛绿痕,抱着一棵大树垂泪,除了心痛,还加上悔恨,这么多情绪夹杂,无法用言语形容,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辛老爷他们没去打扰她,静立在房檐下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楚。目前藤井树重伤在身,只有等他伤好再做打算了。 他们在米家村租房住下,每天无聊得发慌。没事就去山上打打兔子、杀杀野猪、剥剥狐狸皮什么的打发时间。辛绿痕则跑到附近的市镇盘下一间酒坊开业做买卖。辛老爷知道,女儿是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 藤井树昏迷了半个月,又半昏半醒了半个月。辛绿痕每天去看他一次,一句话不说,只是握着他的手。等到他完全清醒,勉强能抬手,又是一个半月以后的事。他们当着贫道僧的面,倾吐尽了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更多的时候是执手相望几乎到地老天荒。不肯放人的贫道僧对男女之情大感兴趣,每天抱着酒坛兴致勃勃地坐在一旁观赏,很不识相。 “小藤,等你伤好,我们就回春光镇重新开始。如果我爹娘和你爹娘他们愿意一起回去就更好了。” “绿,你真的愿意过平淡的生活?” “不如你们搬到我这里。”突兀的声音插进来。 “我愿意。” “哦,绿。” “我也愿意。”突兀的声音又插进来。 恩爱的小夫妻完全无视经常的突兀打搅,双双沉浸在久别重逢大难不死的喜悦中。 “小子,你说过的话不得反悔,等我想起自己姓什么,才放你回去,以后你的子女都随我姓。” “前辈,”辛绿痕终于肯理贫道僧了,“我可没答应你什么。孩子是我生,他最多只能做一半主。” “你们想反悔?”贫道僧脸色不快。 “不是,我们的孩子不能全部跟你姓,最多只能有一半跟你姓。” “不成,还要有一半跟我姓。”在门外偷听很久的辛老爷按捺不住跳出来争取他的权益。 “跟我姓!” “跟我姓!” 贫道僧和辛老爷争执起来,鄂老爷在门外擦把汗,还好不是他的孙子跟外人姓。 “绿,看来我们要多生几个孩子才够分配。” “是吧……” “吴仁新,我的子孙凭什么跟你姓!” 门口,一个老头双手叉腰,虎目圆瞪,浑身散发出凛凛寒意。 “对啦,我终于记起来了,我姓吴!哈哈哈,我姓吴!”贫道僧举起双手舞动,激动得老泪纵横。 鄂老爷心底一惊,这;老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怎么不知道? 辛家三口和藤井树同时惊呼:“亲家爷爷(祖爷爷)!” 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就是藤家祖爷爷藤敬是也。话说那日他包袱款款携妻潜逃,却抵不过良心的谴责和妻子的唠叨,终于在一个夜里决定重出江湖救重孙子。他日夜不停地赶路,只花了半个月时间就来到米家村。他能来得这么快,是因为刚出门就遇见了米米和鄂秋隼,他们一路带他来的。但是米米他们说什么也不肯现身,把他送到就溜了。 “师兄,你……疯了……”藤敬见贫道僧癫狂的举动心底一阵黯然,五十年不见,重逢却是这等悲凉。 “你才疯了呢!”贫道僧收敛举止,张开双臂扑过去,“师弟,我好想你呀——” 结果是关键人物一出现,藤井树就获得了自由。贫道僧与藤敬欢欢喜喜下山喝酒去了,喝完酒顺便一起回家看弟妹。辛老爷和辛夫人回辛窝禀告情况,顺便想请求爹娘恩准他们回春光镇。鄂老爷形单影只,也速速回家抱老婆去了,顺便寻找儿子媳妇的下落。 被人遗弃的小夫妻,在米家村的后山享受了一段难得的甜蜜时光。等藤井树伤好,他们就要回家啦。 第9章 “绿,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回家过平凡的日子吗?” “我愿意。” 藤井树眷恋地看了栖身半年之久的茅草屋最后一眼,掩上木门,牵着辛绿痕的手,慢慢离去。 “老板,不好了,有人踢场!”突然杀出来一个程咬金挡住他们的去路。 “谁好狗胆敢踢我的场,不想活了!”辛绿痕甩开藤井树的手,脸色大变。 “是对面酒庄的人,他们找了一群无赖赶我们的客人。”伙计说明原委。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辛绿痕抽出袖中的飞刀,凶光暴露。 “绿,你要做什么?” “去干掉那些无赖。” “你、你、你……忘了答应我的事?” “竟敢有人欺负到我头上来。”辛绿痕完全没听进藤井树的话,她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整治那些无赖,还有主使者。 “我先去,你等我。”说完她施展不怎么样的轻功,飞速离去。 唉,藤井树叹了一口气,江湖啊江湖,果然是个大染缸。原本还有点大家闺秀千金风范的娘子,竟染上了争强斗胜的江湖习气,该怪谁?他想要过上平淡的生活,看来还要一段时间。 他不可能在原地等待,他担心辛绿痕出手过重伤人性命就不好了,所以他紧随其后。等他赶到,看到的状况却让人啼笑皆非。 “大人,他们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您可要为小女子做主啊。”收敛凶态的辛绿痕,拿着一块帕子,在县太爷面前装可怜。“放肆,在本官的地盘上,你们竟敢恃强凌弱,太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县太爷端坐在椅子上,对着一干被衙役铐起来的无赖大发官威。 “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都是凌老板指使的。”无赖供出主谋。 “抄家伙,封铺子。”县太爷指使衙役们干活。 “大人,您真是包龙图在世,小女子感激不尽。”辛绿痕的吹捧让县太爷很是受用。 “绿。”藤井树强忍笑意唤她。 “夫君,你回来了。”辛绿痕低眉顺眼小碎步挪过去,看起来纯粹是小妇人一个。 “你搞什么把戏?”藤井树低声在她耳边问。 辛绿痕暗中捏了他一把,示意他配合自己演戏。 “小藤,小藤——”这时被铐起来的无赖中有一人大声疾呼。 “小顾!”藤井树瞪凸了眼珠子,那、那不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小藤,你要救我。”小顾哭得稀里哗啦,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绿。”藤井树着急地看着辛绿痕,辛绿痕立刻会意。 “大人,我不追究,不知可否对这些人从轻发落?” “这个……”县太爷考虑了一下,答应了。事主不追究,把这些人抓回去也无用,白白浪费米粮不说,还增加衙门的负担。 “小藤……”小顾抱着兄弟痛哭一场,断断续续诉说这一年来他的遭遇。原来他满怀壮志离开春光镇后,做起了小买卖。不料后来被奸商欺骗,赔光了所有的钱,不得不卖身还债。他刚被凌老板买来,就让他找几个无赖去对面的铺子捣乱,就这样被官府抓了。 “好了好了,怪不得我见你眼熟,你们过来吃饭吧。”辛绿痕打断小顾的抱怨,她可不想一直忍受一个大男人的哭嚎。 “小藤,幸亏遇见你,要不然我……”小顾擦了一把鼻涕,让辛绿痕犯恶心。 “都过去了,吃饭吧。”藤井树安慰他。 “这位就是辛家大小姐吧?”只见过一次,小顾不是很确定。 “是的。”藤井树给他夹菜。 “小顾,一个大男人不可以那么没出息,男儿流血不流泪知道吗?”辛绿痕忍不住教训起小顾来,她最见不得没骨气的男人了。 “哦。”小顾心里奇怪,这辛家大小姐刚才还一副娇滴滴的柔弱样,怎么转眼就变成粗声大气没气质的泼妇,真是个双面人。 “绿。”藤井树怕她伤了小顾的自尊,使眼色要她收敛一点。 本来今日他们打算回春光镇开始新生活,却不料横生枝节,就这么耽搁了。 “我不能放下小顾不管。” “我知道。” 房顶上,两夫妻相偎而坐,一起看星星。 “你怎么会去报官的?我还以为你要大开杀戒。”藤井树问起白天的事情。 “本来我很生气,可是一想对付那些无赖哪用得着我亲自出马,岂不是抬举了他们,所以就去报官了。”辛绿痕说。 “我看县太爷对你很不一样。”某人心里不是滋味了。 “对呀,他曾经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续弦。”某人得意炫耀。 啪!碎了一块瓦。 “不要吃醋,我说我有夫君了,要他别妄想。”辛绿痕窃喜,安抚他。 “绿,我们安顿好小顾就回去。”藤井树觉得越早离开越好,免得再有什么无聊之人来打娘子的主意。 “可是要怎么安顿他?送银子?” “不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藤井树希望自己的兄弟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你打算怎么办?” “教他做买卖。” 藤井树打算花点时间培养小顾。小顾那么无知,不学点东西肯定还会被人骗。 “不知道他有没有天分,如果没有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辛绿痕没什么信心。 “总要试试,不行的话我们带他一起回去,给我们家当长工。”藤井树早想好了最后一步。 此时小顾正在床上呼呼大睡,浑然不知他的命运已经被房顶上的两夫妻安排好了。 “哇,我不要学这些……”小顾拖着两管鼻涕,哭得如杀猪宰羊般惨烈。 面对小顾的无理取闹,藤井树铁了心要好好教导他,不会因困难而退缩。 “安静,我是为你好。” “你把我送官府得了。”看着厚厚的书本,小顾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男子汉要出人头地,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你忘了当初发誓要做一番事业给我看,要让小彩的爹娘后悔看扁你的话了吗?”藤井树企图激发小顾的斗志。 “我没忘!”小顾又擦了一把鼻涕,看看桌子上的书本,被激起的雄心壮志立刻低到尘埃里,“我不识字……” 啊?在窗外偷看的辛绿痕差点倒塌,又不禁为藤井树担忧,改造小顾的工程是多么浩大啊,他能成功吗? 不仅辛绿痕怀疑,连藤井树也想撞墙。 “你不是和我一起上过私塾吗?你怎么可以不识字?”他愤慨了。 “我……”小顾瑟缩地低头,嗫嚅道,“我忘了。” “忘了?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你怎么可以辜负夫子对你的教导?”藤井树发狂了。 “别气别气。”辛绿痕探进头来安抚狂躁的夫君。 被扣上几顶大帽子的小顾,突然来了脾气,他不识字又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罪孽,至于那么对他大呼小叫吗? “忘了就是忘了,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有爹娘护着,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攀上高枝了吗?我呸,我不稀罕!” 小顾激烈的言语没有惹怒藤井树,他低头沉默了,任由小顾甩门而去。 “我们不管他好了,给他些银两,让他自生自灭。”辛绿痕最唾弃不求上进的人,她才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不识好歹的人身上。 “也许我认为好的他未必认可,我忽略了他的感受是我的错。”小顾从没对他发过火,以前总是嬉皮笑脸,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他以为,他会很高兴接受对他的安排。 “我好像也经常忽略你的感受。”辛绿痕认真地思考他的话。 “绿,我甘之如饴。” “小藤,你会不会怪我以前强迫你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去而复返的小顾,看见他们如此甜蜜幸福,不由苦涩一笑。苦涩是为自己,一笑是为兄弟。自己的兄弟得到幸福他很欣慰,但自己的幸福又在哪里呢?他不是不求上进,让他念书确实比死还痛苦,他试过,知道自己是什么材料。 第二天,藤井树跟小顾道歉。 “小藤,是我说抱歉才是。”他的兄弟为他尽心尽力,他还说那么过分的话,小顾感到惭愧。 “好了,我们忘掉不愉快,去喝酒。” “好。” 两个人勾肩搭背和好如初,带了酒菜到河边去吃喝,一如从前。 “好兄弟,你是我的贵人,但我却不能依靠你一辈子。”小顾说出心底话,“我很羡慕你,也曾嫉妒过,抱怨上天不公平,为什么只厚待你。” “小顾,我说过我们兄弟有福共享的。” “谢谢你,听我把话说完,”小顾看向远方,“我很惭愧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也想闯出一番事业证明自己,而不是去嫉妒你。经过那么多我才明白,自己实在不是做大事业的料。我也想通了,虽然自己不是那块料,依旧可以活得坦然。小藤,我会凭自己的能力过上好日子,不必为我担心。如果你想帮我,就帮我赎回自由身吧。” “我们就这么走了,小顾呢?”辛绿痕问。 “他说要趁年轻去闯闯,说不定也会娶个富家千金咸鱼翻身。”藤井树打趣说。 小顾已经走了,他只肯接受十两银子的馈赠。他说,年轻就是本钱。藤井树为他的斗志昂扬高兴,他知道,即使小顾永远混不成大老板,他也会活得坦然,这——就够了。 “希望小顾不要被什么江湖侠女看上,要不然有他受的。” “你在自嘲吗?绿。” 就当是自嘲吧,当初她以为他只是平凡人家的子弟,却不想他是退隐江湖的高人的后代。他以为她是土财主家的千金,而她却出身江湖名门。藤井树想起小时候祖爷爷说过,江湖就是一团糨糊,现在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一旦与江湖发生关系,就如同陷身糨糊抽身不得。差点,他就在江湖里送了命。 “绿,我们快点回去吧。”他决定要远离那团黏人的糨糊,毫不恋栈。 “回去以后我们抽空再出来玩。”辛绿痕随口说。 “以后再说。”他知道,虽然能远离江湖,却永远也摆脱不了它。他们总不可能一辈子在春光镇待着吧。假设春光镇是个远离江湖的所在,那春光镇外就处处是江湖了。 “小藤,我们练了武功不用好像有点浪费。不如也学‘请你吃饭’,以经商为幌子,实则行侠仗义,我们一定不会比他们差。” 藤井树吓白了脸,他决定找点事情给辛绿痕做,免得她无聊想些花招折磨人。 不如赶快生个小娃娃! “你干吗这么黏人?”辛绿痕发现藤井树的异常,他太那个了,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夜夜缠着她,一想来就羞人。 “绿,我们责任重大。你想啊,我们的一半孩子要跟贫道僧姓,还要随你姓,然后才随我姓,至少得生四个孩子才够。”藤井树说出他的动机,立刻遭到娘子唾弃。 “去死啦,你当我母猪呀。”辛绿痕突然想起什么,说,“婆婆怀孕了,应该快生了吧。” “什么?”藤井树惊吓过度,心中感到不是滋味。 “你吃醋了?”辛绿痕瞟瞟他,很温柔地说,“以后我陪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绿,你不知道我爹养孩子是为了长大卖钱,就像把我卖给你一样。”藤井树说出真相,他没想到他爹真的付诸行动了。 “卖给我有什么不好?你有意见呐?你这没良心的,把我的银票还给我!”温柔不到片刻的辛绿痕立刻变成母夜叉。 呜呜呜,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背子竟要卖身一辈子偿还,藤井树自怨自艾,认命归还他卷走的十万两银票。 当他们赶回家时,正赶上藤大婶生孩子。产妇在房内声嘶力竭、呼天抢地,听得辛绿痕胆战心惊。她抓着藤井树的手,全身颤抖。好可怕,生孩子好可怕!她对着藤井树猛烈摇头,他明白她的意思,给她一个坚定的点头。 原来生孩子是这么惨烈痛苦的一件事,他不要孩子了,不要娘子受苦。可是当孩子裹在襁褓中被抱出来给大家看时,才决定不要孩子的小夫妻却被吸引过去。 “好可爱,爹,是弟弟还是妹妹?”藤井树着迷地看着小婴儿,小小软软,好想啃一口。 “是个女的。”藤大叔骄傲地抱着宝宝,完全忘了他当初说不要女儿的。 “好神奇,她就这么生出来了。”辛绿痕感叹生命的奇迹,原来女人的肚子里可以孕育出这么可爱的宝宝。她捏着藤井树的手,紧紧一握,二人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生命正是经过阵痛的洗礼,所以才显得那么珍贵。生命是世界上最感动的礼物,他们会珍惜每一份感动。 才出生的小宝宝成了全家的重心,被晾晒在一边的小夫妻,回到房内制造感动去了。 “爹,我们搬回春光镇好不好?”藤井树在妹妹睡着后才有机会跟他爹说话。 “你小子脑袋坏掉了,我们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住破房子。”藤大叔满意于现在的生活,好歹他在这里也成了人人尊敬的“藤爷”,才不想回去被人叫“老藤”。 “绿说我们回去住辛家老宅。” “儿子,”藤大叔罕见地严肃起来,“你考虑过没有,我们住到媳妇家别人会说你吃软饭,你愿意每天都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吗?” 藤井树瞟了他爹一眼。 “你小子是什么表情!”藤大叔感觉到儿子的轻慢。现在有什么不好,全家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儿子娶到一个好媳妇,他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死鬼,孩子哭了。”藤大婶在房内叫。 “来了,”藤大叔答应一声,对藤井树说,“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 “其实你不必介怀爹的做法。”辛绿痕从背后抱住藤井树。 “我知道。”藤井树转身回抱她,“我应该感谢爹的,是他为我选的好妻子。” “所以,我们应该开心过日子,以后也如此。” “嗯。” 藤井树心中的一丝介怀消失不见了,他知道平凡如爹,求的不过是吃饭穿暖全家平安。这样平凡的心愿,也是他的心愿。 “我很庆幸遇上你,绿。” “我也是。” 辛绿痕微笑,她也应该感谢她爹,要不是爹想攀高枝蹉跎了她的青春,怎会让她得遇良人。 “我们谁都没有高攀谁,我们是最适合的一对。” 他们都无比珍惜现在平淡的幸福,而平静却被一个人打破了。 “小娃娃要跟我姓。”贫道僧叫嚷。 “不行!”藤家人反对。 “藤小子答应我他的孩子要随我姓。”贫道僧搬出理由。 “前辈,我的孩子还没出生,这是我妹妹。”藤井树擦汗。 “不管,我就要这个小娃娃。”贫道僧执拗起来。 真是个不可理喻的人,绿痕藤无力地想。 “师兄,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说话不算话。”藤家祖爷爷——藤敬揶揄他。 “我就要。” “前辈,你是不是江湖人?”辛绿痕灵机一动,准备用言语挤兑他。 “不是。”贫道僧不上当。 “好,既然前辈不承认自己是江湖人,想来也不会介意我出去说你赖账,硬要抢人家的孩子。” “我不在乎江湖虚名。”贫道僧是老人成精,辛绿痕奈何不了他。 “没关系,我就说你是‘请你吃饭’的师父,你徒弟的仇家可多了。” “绿,不可以。前辈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你想连累大家啊。”藤井树否决了辛绿痕的想法。 “你们应该听听我的意见吧。”还在坐月子的藤大婶抱着孩子,抬头说话。大家都安静了,藤大婶向来如家里的摆设一样不起眼,她主动说话有点奇怪。 “这是我的孩子,我有权决定她跟谁姓。” “老婆,孩子是我们的,我也有决定权。” “女儿始终是别人家的人,跟谁姓都无所谓,不如叫她吴心藤吧,就是我们最心疼的宝贝。”藤大婶将孩子交给贫道僧,说,“前辈,这孩子以后要您老多照顾了。” “老婆……”藤大叔傻眼了,他不知道老婆这么有魄力。 辛绿痕突然之间觉得,平凡的婆婆肯定不平凡,也许她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我娘是官宦人家的后代。”藤井树在她耳边低语。 “你究竟还有什么没告诉我?”辛绿痕扯住他的袖子追问。 “其实爷爷和爹知道我和祖爷爷的秘密,他们假装不知道而已。奶奶有点糊涂,是真的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吧。”辛绿痕紧张地问。 “不知道。”藤井树笑答。 “你们在嘀咕什么,还不过来吃饭。”藤大叔打断了他们的耳语。 贫道僧抱着第一个随他姓的小娃娃,高兴得直踢脚,他不敢乱动,怕伤了娃娃。一兴奋就大发慈悲说不要藤小子的孩子随他姓了,还当场白纸黑字写下来,按手印说永不反悔。辛绿痕本来还烦恼要多生孩子的事,现在终于没了负担。 “我担心爹娘回辛窝就出不来了。”婆家的烦恼没了,娘家的烦恼又来了。半年前辛老爷辛夫人说要回辛窝征得父母同意再来与他们回合,这一去就没有音信。 “岳父岳母不会有事的。”藤井树说。 “爷爷奶奶肯定不会为难爹娘,最多让他们睡不好觉。我担心的是辛容若挟怨报复。”辛绿痕一直讨厌辛容若那个混蛋,她整过他,爹也收拾过他,就怕那小人从中作梗,使他们一家不得团聚。 “我们应该跟小叔叔道歉。”藤井树想起当初的事颇感内疚。 “休想。”辛绿痕绝不向仇人低头。 “我们本来是一家人。” “我不承认。” 辛绿痕耍起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最爱记恨,辛容若是让她受尽屈辱的罪魁祸首,才没那么轻易化解她的愤懑。 “绿,我们要不要回辛窝一趟?”藤井树转移话题,在娘子火气大时最好不要提让她不愉快的事。 “好吧。” 好不容易逃离辛窝那个不让人好好睡觉的地方,现在为了爹娘,辛绿痕义无返顾决定重返。 回去之前,她要做万全的准备。 “前辈,你听说过辛窝没有?” “好像听说过。” 贫道僧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忙着逗小娃娃。 “前辈,我有事请你帮忙。”然后辛绿痕就说起辛窝不近人情的家规,说起和父母分离的痛苦,企图打动贫道僧为她出头。 “我、我去可以,我要带小心心去。”贫道僧舍不得小娃娃。 孩子的娘——藤大婶坚决不同意,贫道僧说不去了。辛绿痕想了半天,想了个折中之策。她撕毁了贫道僧写的保证书,自己又写了一张新的保证书,保证以后让她的第一个孩子跟贫道僧姓。贫道僧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他的小心心,随辛绿痕一起回辛窝。 小娃娃太可爱了,贫道僧想要更多的小娃娃。 第10章 金光闪闪,瑞气千条。 辛绿痕瞠目结舌望着眼前金碧辉煌、气势非凡的大宅,怀疑自己走错了路。 “绿,我打听了,街坊说半年之前辛宅大兴土木,还请了宫廷建造师为他们设计新宅。”藤井树带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哇……呜……我的银子……”辛绿痕哭倒在他怀里,把所有心痛辛酸宣泄个淋漓尽致。 “不哭不哭,银子再赚就有。”藤井树安慰的话不起半点作用。 “那是人家半生的积蓄呀……”辛绿痕的心狠狠抽痛。 “喂,你们是来要人还是哭丧呀,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贫道僧一心挂念他的小心心,脸色不好看,说话也很冲。 “走,我们进去。”辛绿痕抹了一把泪,拉着藤井树去砸门。 “小姐回来了——”看门的师兄瞧见他们,回头往里喊,声音悠长又响亮。 “痕儿见过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好。” 辛绿痕和藤井树行了礼,坐在大厅偏座。贫道僧被一个师兄领到客房喝酒,正中他意。 一家祖孙三代相会,并不其乐融融。 “爷爷,这是痕儿孝敬您的。”辛绿痕从怀中摸出一沓银票,足有好几万两。 “哼。”辛老太爷虽然甩给她一个鼻音,但情绪明显和缓了些。 这回轮到藤井树瞠目结舌,刚才娘子还在门外心疼她的银子,怎么现在又大方奉送?实在不解她的深意。 “爷爷,痕儿的婆婆生了妹妹,想请二老去喝满月酒。”辛绿痕恭之又敬。 “亲家生孩子了?”辛老夫人满是羡慕。 “痕儿……也有了。” 啥?藤井树差点背过气去,他、他怎么不知道? “啊,真的?”辛老太爷再也把持不住,满脸的皱纹笑开了花,连忙吩咐下人端参茶给孙女喝,态度来了个阴阳两极分化。 嘘,藤井树掬了一把汗,他终于想通娘子的深意。原来是用的先发制人这一招,先占尽有利形势,再后发制人,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谎会不会扯得太离谱,被戳穿了怎么办?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过来坐下呀。”辛老太爷扭头说。 藤井树才注意到,他的岳父岳母站在一旁很久了,一直没说话,他们看上去很憔悴,不太对劲。 辛老爷辛夫人垂着头,一前一后,规规矩矩走过来,坐下,双手放到膝盖上,像学堂里的读书娃那么拘谨。 “爹、娘。”辛绿痕看见久别半年的父母,心中百感交集。 辛夫人抬头瞟了女儿一眼,又垂首,没说话。 辛老爷目视辛老太爷,眼中充满乞求和渴望。 “今天就免了你们的惩。”辛老太爷开了金口。 “女儿呀……”获得大赦的夫妻这才奔向爱女,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尽诉别离的牵挂。 这是什么世道呀?藤井树无语。亲情在藤家是自然流露的天性,在辛窝,却像监牢一样令人窒息。怪不得岳父岳母要逃离。 半年之前辛老爷夫妻回到辛窝,还满心欢喜地以为父母会同意他们回春光镇,结果等来的却是痛苦的煎熬。原因全在于,辛容若失踪了!他就像化为空气一样从江湖上消失了。辛老太爷勃然大怒,孙女没找回来,又弄丢了爱儿,他把一切归咎于一双不争气的儿女,惩罚他们从此不准说话,直到孙女和爱儿双双回来为止。 “我应该早些回来的。”辛绿痕心疼父母所受的苦。 “是我的错。”藤井树很自责,如果他没受伤耽搁,岳父岳母也不至于受罪。 “天意呀。”辛老爷感慨,命运多舛,有什么办法。 “是呀。”辛夫人附和丈夫的观点,半年来的折磨,让她学会了认命。 怪谁?其实辛家夫妻的心中都有一个想法:一切都是女儿的错!要不是女儿去告密,他们也不会被逮到,可能至今仍在平静的春光镇过安乐日子,更不会有后来的麻烦。说这些都于事无补,一定是他们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有一个生来折磨他们的女儿。 看到女儿痛悔前非,心疼父母的分上,他们决定原谅女儿。 “痕儿,你真的有啦?”乍闻喜讯的辛老爷着实激动了一把,待冷静下来后发觉可疑。他的女儿惯常耍些把戏,让人分不清真假。 “迟早会有的。”辛绿痕回答。 听听,他料准了吧,这个女儿呀,不知该说什么好。辛老爷冒了一身冷汗,要是被父母发现空欢喜一场,后果之严重,他不敢想。 “绿,我会努力的。”藤井树也觉后怕,希望还来得及补救。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我们要怎么脱身?”辛夫人提出大家都关心的话题。 “辛容若那个混蛋肯定是不想让我们有好日子过,他故意藏起来为难我们,看我找到他不一刀劈了他。” “痕儿,不是娘嗦,身为女子,应该温柔贤淑、三从四德……”辛夫人说了一堆训斥的话,让辛绿痕听得叫救命。 “爹,你老婆是不是三从四德?” “不肖女,敢讽刺你娘。” 辛老爷与藤井树这俩翁婿,移坐到一边下棋去了,才不管两母女的争斗。在客房喝酒喝到想吐的贫道僧,醉生梦死间仍念念不忘他的小心心。 “绿,你以后要做什么事,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一声。”小夫妻独处时,藤井树这样要求。 “我没做什么呀。”辛绿痕听不太懂。 还没做什么?藤井树苦笑,他的出人意表的娘子,总是有令他心脏狂跳、啼笑皆非的举动,他真怕自己哪天受不了嗝屁了。 “每次我以为你会大吵大闹时,你反而淡定自若,每次我以为你会冷静以对时,你又理智全无,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凉拌呀,”辛绿痕躺在他的胸前,把脸贴在他的心口,“我们生个娃娃吧。” 藤井树的理智彻底崩溃…… 经过数轮谈判,辛老太爷愿意有条件放四人离开。这条件就是:他们必须找到失踪的辛容若,必须每半年回辛窝住一个月,必须每半年孝敬五万两银子,必须多生子女(此一条针对小夫妻)。 “五万两,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辛绿痕有意见不敢当面说,只敢在私下嘀咕。 “这个数已经是压到最低了,要不然我们都得待在辛窝,终身不得自由。”辛老爷为了自由,可是忍辱负重,咬牙接受这许多不平等条件。 “江湖真是险恶。”藤井树感慨。 “没错!但我们一辈子也摆脱不了江湖。”辛夫人喟叹。 “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呢?”辛绿痕的一句话让大家都沉默下来。 为了赚银子,他们势必不能退出江湖;为了找辛容若,他们势必还得在江湖上漂泊。但,这些苦都可以忍受,比起在辛窝不让人好好睡觉,江湖就是天堂了。 辛老爷辛夫人为了爱女的幸福,勇敢地承担起责任。他们决定:赚钱和找人的事他们包了,小夫妻只需回家生孩子,好好享受得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辛绿痕不知感动了多少回,现在她终于体会到父母对她的爱,是世界上最伟大无私的爱。 “爹、娘,你们保重。”分别前,催人泪下的场面连心如铁石的辛老太爷都有点哽咽了。 “外面风大雨大,不如意就回来。”辛老夫人殷殷叮嘱。 这一刻,才是全家其乐融融的时刻。 “爷爷奶奶保重,我们会时常回来的。”藤井树牵着辛绿痕的手,率先迈出大门。他怕老人家反悔,走不了可是一辈子受罪。他对辛窝没什么特别深的感情,所以走得洒脱。 辛老爷见女儿女婿走了,猛然从依恋的情绪中抽脱出来,也拉着辛夫人匆忙告辞。 辛家四口安然脱离辛窝,但他们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小心心……我……马上……回来……” 客房内,贫道僧枕着酒葫芦,兀自做着美梦。 “爹,你真的不跟我回去一趟?” “不了,”辛老爷和辛夫人相视一笑,“现在你有好归宿,我们完全放心了。我和你娘决定去云游四海,逍遥度日。” 他们想起年轻时携手闯江湖的热血岁月,心中不禁蠢蠢欲动。现在,既不怕辛窝的追捕,也没有女儿的烦心,终于可以开怀一笑。 “芙芙,我们去寻访老朋友吧。” “贫贫,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辛绿痕目送父母离去,他们终于重拾往昔的美好,这就是幸福吧。 “绿,我们也走吧。” 她的良人正在前路唤她,她微笑着,迎向他。 藤井树幻想,他期待的美好生活终于来临了吧,他们可以回春光镇生孩子了吧。但是,无情的现实却击碎了他的幻想。 “辛绿痕,纳命来——” 他们刚回到春光镇,迎接他们的不是街坊热情的笑脸,而是鄂秋隼的夺命龙泉宝剑。 “慢着!”辛绿痕大叫。 鄂秋隼才没那么笨,出剑更快了,辛绿痕闪得很狼狈,她的心里满满都是柔情蜜意,还来不及酝酿战斗情绪。 “米米,这是怎么一回事?”藤井树插不进战斗圈,只有询问和他一样袖手旁观者。 “笨蛋少爷生气了。”米米解释说,因为追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还组成了“杀饭联盟”,这段日子他们应付得非常辛苦,而这一切都是老板娘造成的,所以笨蛋少爷要找她讨个公道。 “打架解决不了问题。” “我知道,可是我阻止不了他。” 藤井树和米米,一个皱眉,一个皱鼻,都很无奈。 “不如你挟持我。”米米想到一个主意。 藤井树正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 “住手——”他深吸一口气,发出摧花辣吼。 打架打得热火朝天的那二人,同时住手捂住耳朵,待声音平息后,又缠斗在一起。 “少爷救我——”米米清了清嗓子,大声尖叫。 鄂秋隼的剑偏了一下,差点中了辛绿痕的飞刀。辛绿痕斗出兴致来,现在是她不肯轻易罢手了。 “唉。”藤井树和米米同叹一口气,蹲下来商量对策。 “看他们势均力敌,一时半会儿谁也伤不了谁,我们慢慢想。” “只有如此了。” “有了!”看蚂蚁搬家看出门道的藤井树打了个响指,站起来对米米说,“天马上就要下雨了,我家就在前面,不如你随我去避雨吧。” 米米的脸黑了一半,这,算个屁的办法。 轰隆隆,藤井树料对了,老天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就像神仙在天上集体泼洗脚水。 “下雨啦,收衣服呀——”看热闹的街坊抱头鼠窜。 藤井树的脸全黑了,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人?那他们会武功的事大家不都全知道了?以后要怎么在春光镇立足?该死的“请你吃饭”,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来? 他期待的平静生活,全被这对程咬金破坏了! “走啦,不是去你家躲雨吗?”被雨淋湿的米米催促道。 藤井树不理她,施展轻功跃到辛绿痕身后,“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替娘子挡住了鄂秋隼的攻势。趁鄂秋隼手忙脚乱时,他捞起辛绿痕就跑。 好……快!米米心中赞叹,掌柜的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太帅了。 没处躲雨的米米和鄂秋隼,又成落汤鸡。 藤家旧宅内,藤井树与辛绿痕换了衣裳,喝了热汤,偎坐在榻上。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藤井树沉痛地说。 “为什么?”辛绿痕不解其因。 “我们被看见了,刚才动手时,有很多街坊看见。” “那怎么办?” “只有回爹娘那里。” “也不错啊,人多热闹。” “绿,”藤井树执起辛绿痕的手说,“这里是我们初识之地,我舍不得。” 是啊,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在这里沉淀。他还记得在菜市场的初遇,在桃树下的邂逅,在辛宅的婚礼,一切仿佛发生在昨日。 “我也舍不得。”辛绿痕有同样的依恋,“我家是这里的首富,看谁敢多嘴。”她发横了。 藤井树想说,嘴长在别人脸上怎么禁止得了,当面不说背后也会说。以前娘子未嫁时就被人说成又老又丑的老姑娘,他和娘子定亲,也被说成贪图富贵的小白脸。流言之可怕,就在于它伤人于无形。 辛绿痕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决定随夫回婆家。 “没关系,我们还没有老到追忆过去的地步,让我们到别处去开创新生活吧。”辛绿痕感性地说。 “好。”藤井树同意。 “我们把桃树移摘到新居好不好?”辛绿痕怀念她吃过的鲜美桃子,至今对那甜蜜的滋味念念不忘。 “等安顿好了再说。”他们总不可能扛棵大树回家吧,以后请人来也不迟。 “辛绿痕,你给我出来——” 唉,冤魂又来了,两夫妻抱头哀叫。 “鄂秋隼,哼哼,”辛绿痕打开大门,双手叉腰站在门口,抛过去一个媚眼,“我的未婚夫婿,找奴家做甚?” 藤井树和鄂秋隼的脸色同时一变,很不好看。 “哎呀,老板娘知道了。”米米有点慌,突然抓住鄂秋隼的衣袖,心中酸酸的。 他们是未婚夫妻,那他们算什么?藤井树和米米同时在想。 “我警告你,你再缠我,我就休夫嫁给你!”辛绿痕恐吓鄂秋隼。 “你……”鄂秋隼忍了又忍,咽、咽、咽下这口气! “我不会娶她的。”他给米米一个坚定的拥抱。 “她是我的!”藤井树箍住辛绿痕,宣告他的主权。 很好,他们达成共识,一个不愿易夫另嫁,一个不愿抛妻另娶。风波告一段落,找麻烦的人走了,惹麻烦的事又来了。 “你到底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藤井树脸色狰狞,把辛绿痕拎到房中逼问。 辛绿痕傻了,他、他中邪了吧? “说!”一掌拍下去,桌子碎成几半,辛绿痕瑟缩着身子,怕怕。 “我说了,你要做什么事先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现在我感觉自己是局外人,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夫婿?” “小藤,你以后不要生气,”辛绿痕可怜兮兮地扯住他的衣角,“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人家还来不及告诉你,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扮柔弱这一招百试不爽,辛绿痕笃定可以熄灭夫君的怒焰。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对她了解甚深的藤井树又岂会轻易上当。 “不如你把所有的突然预先告诉我,免得你来不及。”他非挖出她的秘密不可,夫妻间就应该坦诚。 “我怕你会受不了。”被逼上梁山的辛绿痕,迟疑着应不应该说出心底最大的秘密。 “一次次的突然我才会受不了。”一次一次的刺激,就像凌迟,简直是惨无人道的折磨,还不如一刀咔嚓痛快。 长痛不如短痛。 “好,你说的。”辛绿痕豁出去了,管他受不受得了,反正他娶了她,就要接受她的一切。 “我就是‘请给我钱’!”她说了,然后看他的反应。 静默。 还是静默。 “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辛绿痕忐忑不安地问,别是吓傻了吧。 “我在想‘请给我钱’是谁,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藤井树说出来的话让人内伤。 啊?你、你、你…… “‘请给我钱’就是与‘请你吃饭’齐名,江湖人人称颂的侠盗!她英姿飒爽、雷厉风行,专门劫富济贫、匡扶正义、主持公道!出道未久就打遍江南绿林无敌手,堪称武林奇葩!” “绿,你用不着这么夸自己吧。”藤井树听得都脸红了,他才发现娘子还有自吹自擂的毛病。 “我说的是事实!”她就是气,凭什么“请你吃饭”那对幼稚的夫妻名动江湖,而她这么能干的“请给我钱”就要像陨落的流星,被人忽视。连自己的夫君都看轻自己,还有什么面子。 “绿,你觉得‘请你吃饭’的生活很精彩吗?你希望像他们一样天天被人追杀吗?” 几句反问让辛绿痕哑口无言。 她当然不想。 “绿,我爱你。” “你、你说什么……” “我爱你,不管你是谁。”藤井树绽开迷人的笑。柔情似水的目光,几乎让辛绿痕骨酥神摇。 “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们今生永不分离。” “哦,小藤……”辛绿痕快融化了。 “我愿意陪你过刀头舔血、快意恩仇的生活,即使……”话锋一转,藤井树的深情转为哀伤,“即使被人追杀,遭人暗算,我也甘之如饴。” “不会的不会的!”辛绿痕投入他的怀中,想到上一次以为他死掉的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她浑身冰冷,呼吸都快停滞了。 “我们退隐江湖,我们回家。” 很好,要的就是着句话。抱着娘子的某人,嘴角浮出奸诈的笑。 谁说男子汉一定要雄赳赳气昂昂。即使再铁石心肠的女子,也抵不过意中人恰到好处的温柔。 终章 “小藤,你休了我吧。”辛绿痕一手抹泪,一手欲甩开夫君的手。 “不——”藤井树心碎欲裂,死死拉着娘子的手,就是不放。 “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眼泪啊止不住的流…… “我只要你!” 手里啊牵着你的手…… “咯。”步履蹒跚的小心心,连滚带爬走过来,扯住藤井树的腿要抱抱。 “妹,找娘去。”藤井树现在没心情逗小娃娃。 “咯。”口齿不清的小心心只会发单音节,听不懂哥哥的话。 辛绿痕弯腰给了小心心想要的温暖怀抱,她的眼泪如成串的珍珠滚到地上。 她生不出来!成亲两年了,一个子儿也没蹦出来! 夫君说不介意,长辈们也说不介意,可是她介意。 深深的自责和自卑啃噬着辛绿痕,现在她只是个平凡女子,想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绿,你要走我就自宫!”为了留住娘子,藤井树不惜牺牲一切。 “不要!” “嗝,你们不要闹了,我认识一个神医,专治不孕不育。”醉醺醺的贫道僧冒出来插话。 “快说——”藤家六个长辈也冒出来了。 “咯。”小心心快乐地拍着小手,咧开粉红的小嘴,给所有人一朵天真无邪的微笑。 后来,藤氏、辛氏、吴氏,子子孙孙无穷尽矣。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