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皇后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位于射日皇朝南方白州的衔月城,车行马驶,街衢市招,处处繁荣似锦。 尽管时令入冬,却依旧能见日光从厚重云层中洒落温暖光束,这短暂温煦,让自各方涌入这座商城的人潮更加络绎不绝。 然而,就在热闹叫卖声中,突地有抹阴影从远处而来,仿似铺天盖地而下。 这样的异景,让商贩和人潮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只见天空竟出现了一对展翼疾飞的巨大火红飞鸟,尾翼在空中悠扬摆荡着。 霎时之间,众人莫不瞠目结舌,好半响说不出话,喧闹的大街顿时静寂无声,众人的目光全追逐着飞鸟,呆呆地看着它们由西往东远去。 而同一时刻,正陪同父亲在城中马市买卖交易的李彧炎,却面露兴味地低喊,「爹,给我一匹马。」 李旭渊从这奇异景象回过神,看向唯一的儿子。「彧炎,你要做什么?」 「我要追凤凰!」他说着,挑了匹半大不小的马,利落地跃上,喊了声驾,随即朝城东的方向而去。 「彧炎!」李旭渊见状,顾不得生意,匆匆交代马市的掌柜几声,随即也骑了匹马追去。 传说凤凰乃是祥兽,却带着凶狠野性,他担忧儿子这样急促跟随,要是惹得祥兽发怒,自己就要失去唯一的儿子了。 然而,李彧炎又怎么知道父亲担忧着什么? 他一心只有古书上头描述的凤凰,想着要是能够豢养在他的圈子里,那该有多稀奇!又或是他日可以做为展示,抑或转手卖出,那利润回事多么可观。 许是跟随父亲行商多年,才会让十岁大的李彧炎早已自成一套商经,在脑袋里打转着。 他策马直追,远远便见到凤凰似乎已经落地,位置好像还在他家附近,他依循着刚才所见的方向前去,在宁静巷弄之间穿梭,可最后竟回到自己家门口,正想着凤凰也许是落在他家时,变听见隔壁传来激动的道谢声—— 「真是多亏了祝嬷嬷,总算让屏儿顺利生产。」 「明大人,这是夫人的福分,老身接生这么多娃儿,还是头一次瞧见凤凰降临,这女娃将来必定是大富大贵的后宫之主。」祝嬷嬷说的可不是什么献媚逢迎的马屁话,而是古有根据。 凤凰是高傲的祥兽,想来只愿栖息在权贵府中,如今女娃出世便刚巧遇到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凤凰入府栖息,其中之意已经不用多说。 明世远闻言,脸色微变,略微压低声响,「这件事还请祝嬷嬷别对外张扬。」 他说着,从宽袖里取出一锭黄金交到他手上。「本官不过是白州的小小舞官,府中岂会出现凤凰?方才不过是一对寻常的鸟儿造访罢了。」 明家世世代代皆是白州舞官,管的事州郡的教坊舞伶,没有大富大贵的前景,也少了积分朝政间的风险,他相当安于这样的平静生活,如今凤凰无故出现,很可能替明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祝嬷嬷接过一锭黄金,虽明白他心中的顾忌,仍道:「明大人,老身明白,但是凤凰降世非比寻常,这娃儿未来要不是富贵加身,也必定是吉祥如意。」 「我倒宁可这孩子一生吉祥如意。」只要孩子平平安安长大,他就满足。 祝嬷嬷勾笑道谢,收了银子,坐上明世远差人准备的马车离去时,适巧李旭渊已经策马转过巷弯,瞥见儿子就在门前,立即大喊。 「彧炎!」 明世远听见门口的声响,不解的探出头,见是好友,忙问:「旭渊,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李旭渊看见他,随即下马,朝他行了个礼。 「你这是在做什么?」明世远没好气的轻斥,「咱们兄弟俩,还需要这些繁文缛节?」 舞官虽是有个官字,但也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而李氏一族可是镇守白州的世袭州尹,子孙要不是在朝为官,便是地方首长,自然衔月城的城主都是李氏一族,虽然李旭渊身无官职,是李家的异类,但他凭藉着自家两位兄长在朝中的实力拓展陆线马队还有海运船队,成为李氏一族中唯一从商的奇人,更是白州首富的身份也早就高出他许多了。 「总得做个样子给孩子瞧,要不往后他心高气傲,连官都没放在眼里可就糟了。」李旭渊长相粗狂有型,作风也是一派潇洒,如今只怕妻子死后,一直将儿子带在身边的后果,就是让儿子染上商场的坏习性,往后只会替自己招来麻烦。 「发生什么事了?瞧你急的。」明世远长的温润如玉,许是常年习舞的关系,他说话的语调和眉眼气息都显得尔雅有礼。 「还不是那小子!」李旭渊看向还杵在自家门口的儿子,将刚才发生的事说过一遍。「不过,现在没瞧见凤凰,八成是朝东方而去了。」 「才不是,我刚才听老嬷嬷说,有凤凰落在明叔叔家中。」李彧炎策马接近,坐在半大不小的马匹上,正好和他们平视。 「咦?」他疑惑看去,对上明世远苦涩的笑脸。 「凤凰来仪,对明家不见得是好事,还请旭渊别说出去。」 「我明白。」李旭渊点点头。他虽未在官场,但他的伯侄兄长全都在朝为官,他自然懂得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不过,这也是我头一回瞧见凤凰,方才在市集,所有人都看傻了。」 「对啊,要是能够将凤凰抓起来,翻手卖出,不知道能赚上多少……唉!」李彧炎叹气。 「你在胡说什么?那可是祥兽,敢抓它,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李旭渊这才搞清楚,原来儿子追凤凰,是想要抓凤凰。「更何况,你也不想想你今年才多大岁数,也想抓凤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彧炎抿了抿唇。「好吧,抓不到凤凰,看看因凤凰降临而生的娃儿也好。」 他倒要瞧瞧那娃儿到底有多特别,竟能在出世之时,让凤凰为伊而来。 说不准守着那女娃,改天还能再见到凤凰呢! 「哪来的娃儿?」 明世远不由得低笑。「是内人生了。」 「啊,原来如此。」李旭渊闻言,赶紧从腰带上剥下一个价值不菲的珍珠。 「临时没能准备什么,就拿这珍珠当见面礼,叫下人磨成粉,熬碗珍珠粥给夫人养身吧,你可别嫌我寒伧。」 明世远不禁失笑,看着他手上那颗拇指大的珍珠。质地细滑、色泽粉润,他在不识货也看得出,这颗珍珠许是他一年的薪俸也买不下来。 这里太厚重,他不该收,但是比邻而居多年,两人兄弟般的情谊还是让他手下,顺便领着两人入内。 初生的娃儿本不该这么早见客,但李家父子是第一个得知孩子出世的友人,所以他破例带他们看看自己刚出生的女儿。 只是李旭渊将娃儿抱在手中时,神色微变,「世远,她……」 明世远勾着笑,没说什么,反倒是在旁的李彧炎迫不及待地想看娃娃,可是父亲人高马大,将娃儿抱得那么高,他只能看见她被细软缎布给包裹住。 「爹,我也要瞧——」 李旭渊想了下,在好友耳边说了些话,随即将孩子递还给他。 「彧炎,该走了,爹还要再挑几匹马,你替爹挑几匹,让爹瞧瞧你的眼力好不好。」 「啊,爹,你真要让我挑?」一听见父亲愿意让他做主挑马,李彧炎一阵心喜,立刻压过了想看娃儿的兴致。 反正娃儿就在隔壁,想瞧,还怕没机会吗? 一个月后,明府大开筵席,替娃儿做满月酒。 宾客全都是衔月城的官员和舞伶,入夜之后,酒香丝乐满室,好不热闹,然而席上的李彧炎却始终拧着浓眉。 十岁大的他面白如玉,浓眉大眼,鼻俊唇美,几分浑然天成的傲气凝出一股威慑霸气,可以想见再过个十年,将会成长得多俊魅迷人。 「小主子,你不吃点东西?」身为李彧炎的随身贴侍,褚善长得眉清目秀,比他虚长个几岁,但身形却比他单薄瘦小许多。 「有什么好吃的?」他哼了声。 从小跟着爹东南西北地跑,什么稀奇古怪的食材没吃过?可他不是嫌弃明府的菜色入不了他的嘴,而是他今天硬跟着爹前来,只是想看明家的小娃儿,但都过了半个时辰,却依旧没见到,等得他心情恶劣,不悦就摆在脸上,毫不掩饰。 第二章 「瞧,这可是酱卤蹄膀,还有烧烤珍珠丸、翠玉汤、醉虾……」褚善介绍着,口水流得好快,教他说起话来很艰难。 李彧炎横他一眼,快手夹了一碗菜肴,往他手上一塞。 「小主子?」褚善惊慌地捧住碗。 「吃!敢把口水滴在我身上,瞧我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可、可是、小的是不能在这筵席上用膳的……」他虽名为贴身侍从,但说穿了就是陪主子一起习武念书的小小书僮,终究是个下人,岂有跟主子同席用膳的道理? 「你的主子是谁?」黑白分明的大眼横瞪。 「当然是你。」 「主子的命令,你敢不听?」 褚善闻言,感动得要命。虽说小主子的个性不太好,有点高傲、有点脾气,偶尔喜欢整他,成天还得跟着他东奔西跑,着实累人,但是小主子对待下人也好得没话说,他能够在千百人之中被主子挑选成小主子的贴身侍从,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边感动地想着,他边蹲下身子,偷偷地吃。想吃东西也不能太明目张胆,让人以为李家奴仆是没有分寸的。这点道理他还懂。 毕竟筵席设在明府前的石板广场上,所有人都坐在铺上锦衾的地面,三两列都是用膳的人,他蹲在其中,比较不明显。 突地,李彧炎惊喜低呼,「来了!」 褚善扒着饭菜,拨空看了一眼,原来是明世远带着妻子、抱着女儿出场了,然而所有人的目光依旧定在舞伶柔软的身段上,对那娃儿没太大兴趣。 但是李彧炎真正想瞧的就是那娃儿,于是他迅速起身,大步走向主位,要褚善继续吃,不用跟上。 「明叔叔。」他喊,口气不怎么热络。 在他眼里,明世远是个好人,就是太过软弱,更糟的是,常常瞧见他在跳舞。 他总觉得男人跳舞跟娘儿们一样,是男人,就要像他爹,雄壮威武才是。 「彧炎,你来啦。」明世远柔声招呼。 「小女娃儿呢?」他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明夫人手中的婴孩上。 「李家的孩子啊怎么一点礼教都不懂?」明夫人眉高眼高,瞧不起商人出身的李旭渊,自然也一并瞧不起他的儿子。 毕竟眼前的时代,士农工商,商人为末席,赚得再多,有的只是铜臭和私立,自然比不上为民喉舌的官。 李彧炎浓眉微扬。「明府的夫人,你可知道你身上穿的织锦绫,头上差的螺钿金钗,颈上挂的明珠链,都是我爹的马队和船队从各国带回的?要不是有我李家商队,你这官夫人的行头能这么富贵逼人?」 明夫人闻言,脸色愀变,横眉竖目,却有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悻悻然地瞪着他。 李彧炎不以为意地哼了声。他本就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发现有人瞧不起他爹,他这张嘴更饶不了人。 「夫人,别说了,让彧炎瞧瞧小满。」明世远赶忙打圆场。 明夫人恼火地把婴孩丢给他,扭头就走。 「小满?」李彧炎探头瞧着他手中的女娃儿,惊见她的额面竟有凤凰图腾,在仔细一看,那鲜艳的红,不像是打娘胎出来的胎记,反倒是像极了——「这该不会是刺青吧?」 他和他爹去过许多地方,见过很多特别的风俗民情,自然也看过有些西域部落喜欢在额面彧身上刺青,以代表身份。然而,射日皇朝并不时兴刺青,更何况刺青的还是个这么小的女娃儿。 「彧炎懂得真多。」明世远赞许地看着他。 「明叔叔,小满才满月,这刺青要是处理不当,可是会染病的。」 他小大人的口吻,让明世远会心一笑。「放心,明叔叔会注意的。」 李彧炎没多说什么,只是直盯着那鲜艳的图腾,那是凤凰头尾团起的图案,是常见的吉祥图腾,特别的是,在鸟喙底下似乎有个月环印,颜色是红的,却不怎么鲜艳。 「明叔叔不是说过凤凰来仪的事,不该让大家知道?为什么还要让小满刺上凤凰?」有时他真觉得大人之间很麻烦,很多事明白讲开,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却老是爱瞒爱骗,搞得大伙爱算爱计量,真麻烦。 「那是希望凤凰可以保佑她。」 突来一抹阴影挡去光线,伴随着低沉的嗓音,让李彧炎抬眼看去。 来人他认得,是明叔叔的妹婿,而他牵在手里的小男童则是他的儿子。这些年他不常在衔月城,但因为爹和明叔叔交好,每回他们会衔月城时总会到明府串门子,他曾遇过这个男人带着明叔叔的妹妹回府省亲。 如果他没记错,他应该姓上官。「上官叔叔。」他礼貌性地唤了声。 「你这孩子记性真好。」上官辽勾笑,过分俊美的五官让人瞬间失神。 李彧炎微扬眉,低问:「凤凰来仪,不都说了可以保她未来大富大贵,再不然也是吉祥如意,又何必把凤凰刺在额上?」他听爹说了,凤凰降临哪户人家,必定会收到神兽眷宠,但这话要是传出去,只会让想要平稳度日的明叔叔受尽别人的算计,甚至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他半信半疑,只觉得太荒唐,但是爹说得很认真,姑且不论真假,不管怎样,他都不希望明叔叔家破人亡,所以这件事他会保密不说。 但如今的刺青,又让他觉得相当矛盾。 「不,这孩子的命是乘凤凰而来,乘凤凰而归,把凤凰刺在她额面,就当是凤凰就在她身边,日后凤凰再临,就不会带她走。」 「上官叔叔,凤凰可不是日日年年都能见到的寻常家禽。」 「可不是?但总得要信其有,是不?」 「那倒是,把凤凰刺在她额上,也许凤凰真能保护她一辈子。」李彧炎终于接受了这番说法,抬手轻触女娃的颊,那出关吹弹可破,柔嫩得比刚蒸出炉的包子还要细软,教他玩上瘾了,忍不住按了按又掐了掐。 他仔细地看了会娃儿的脸,她的眉形不明显,双眼因为入睡而变成一直线,鼻子不怎么挺,小嘴倒是红灿灿的,脸颊也圆鼓鼓,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掐两把。 「小满?小满儿?这名字取得真好,你这小肉包子,就像天上的月亮圆圆的,真想咬上一口。」说着,他还真忍不住低下头,作势要咬,可就在那瞬间,明小满张开了圆圆的大眼。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动作,直到明小满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李彧炎才吓得赶紧站直身子,下一刻,就见上官辽牵着的小男童冲向前,从明世远手中接过明小满,有模有样的哄摇着。 说也奇怪,才三两下,她就不哭了,还咧嘴笑开。 这下子可让李彧炎感到不快了。 「让我抱抱。」他伸出手。 「不成。」六岁大的男童,眸色清隽清雅,和他父亲像是同一模子印出的,额上镶了快黑色宝石,特别的是,他的长发没东成髺,而是束起垂放在肩下。 「为何不成?」 「因为小满是我的妹妹。」男童回答。「你要妹妹,叫你娘生。」 「我娘早就死了!」李彧炎没好气地低骂,「小满是你的表妹,也不是你的亲妹妹,要妹妹,找你娘生去!」 「……我娘也死了。」 「嗄?」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听爹提起?他想了想,闭了闭眼。「好吧,她就当我们共同的妹妹,总可以了吧?」 「不成。」 李彧炎顿时一把火烧上来,压根不管身边几个大人掩嘴低笑,朝那男童一指。 「报上名来!」他要记住他的名字。 「上官凌。」男童细软的嗓音回答道。 从此之后,上官凌三个字便如芒刺般扎在李彧炎的心上。 因为每回他离开衔月城,过了一年半载再回来,兴匆匆地跑到明府看娃儿时,上官凌总是霸着明小满,令他非常不满,却又不能如何。 但他还是能逮到机会,对明小满又掐又咬一番,那软绵的滋味实在叫他上了瘾,而当她开口学会叫哥哥,第一个喊得便是他时,更让他非常得意。 只是隔了一年再见到她时,李彧炎却突然发现,她的脸颊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柔嫩了。 这个疑问直到明夫人又生了个女儿,预备举办满月酒的前夕,才让他找到了原因—— 李彧炎一如往常,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踏进明府。 府邸异常安静,今儿个没有舞伶前来排舞,亦没瞧见明世远,也没遇见上官凌,但他也跟不以为杵,直往后院走。 第三章 「小满儿?」他踏过假山小桥,圆圆便瞧见一个女娃趴在地上,手里像是拿着什么在啃食。 微眯起眼,他加快步伐来到她身边,才发现她竟在啃土块,他赶忙抢过,并用手挖出她嘴里的土,一把将她抱起时,惊觉她浑身冰冷,身上只穿着凉薄的中衣。 「呜呜……」明小满一瞧见他,话还来不及说,眼泪就先喷出来了。 「小满儿。」他拉开身上的披风,顾不得她浑身脏,还有多日未清洗的臭味,将她塞入怀里最暖的角落。「不哭,跟哥哥说,发生什么事了?」 该死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何都入冬了,还让她只穿着中衣在外头走动,身边居然连个丫鬟都没瞧见! 「哥哥……饿饿……冷冷……」明小满哭得抽抽噎噎,知挤得出简单的字句。 「爹爹呢?」 「不知道。」 「凌呢?」 「不知道!饿饿……冷冷……」她冷得难受,不断打颤,又饿得难受,浑身无劲,连抓着他的力气都没有。 李彧炎怒抿着领教分明的唇,紧搂着她,直往明府的偏厅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见偏厅里有着热闹的嬉笑声,走近一瞧,便见一屋子的奴仆都围在明夫人身边,逗弄着那个初生的娃儿。 「明夫人。」他走入偏厅,正在蜕变中的声音低哑偏轻。 「哟,李家公子回衔月城了?」明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怀里低泣的明小满身上。 「这是怎么着,都入冬了,还让小满儿穿着中衣?还有,你到底给她用膳了没?为何我瞧见她在啃土块?」李彧炎身形已抽长许多,俨然是个俊朗的少年郎,但此时神色冷冽寒鹅,那股与生具有的威严和指纹的口吻,让明夫人也怔了下。 然而,所有奴仆都看着她这主子,她又怎能在下人面前失了威风? 于是她轻咳一声,「李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了,这是明府的家务事,合适轮得到李家公子置喙?」 微眯起眼,李彧炎随即撇唇冷笑。「是吗?既然李家管不了明府的家务事,那么李家恐怕也管不了明府的家务事,那么李家恐怕也不会再借任何银两给明府,免得明府老是借款不还,有朝一日,终会坏了彼此交情!」她奢侈成性,处处讲究排场和品位,明叔叔的月俸根本供不起她这样的花度,这两三年来,已经跟他们家借度了数次,既然她都不知道要羞愧,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你!」她恼得满脸通红。 「小满儿在这里不受疼,本公子就带回家中好好疼惜。」话落,他转身便走。 一进府,李彧炎立刻要下人备上热水暖茶,还有几盘她最爱吃的糕点。 接着,顾不得她喊饿喊冷,先是一把将她丢进浴桶例,将她洗得干干净净,再找出几件他幼时的衣裳,暂且替她换上,喂她热茶,再喂她糕饼,瞧她吃得狼吞虎咽,他一时竟眼热鼻酸得难受。 一个娇俏的小娃儿,竟被冷落到这种地步,相较于刚出生的女娃,小满儿俨然比家奴还不如,也莫怪他老觉得她日渐消瘦,压根没有这年岁的女娃该有的圆润。 「哥哥,抱抱!」吃饱的明小满朝他扬开笑面,唇下两枚梨涡隐隐浮现,煞是可爱。 李彧炎垂眼揪着她,不舍地将她拥入怀里。「还冷吗?」都三岁了,怎么说起话来,总觉得她不像一般同龄的孩子? 他攒着眉,细究缘故。 「暖。」头颅不住在他怀里磨蹭,舒服地窝着。 李彧炎由着她在怀里取暖,长指轻滑过她的颊,触感依旧柔嫩细软,可就少了那么点丰润,教他舍不得掐。 这念头一浮上心头,他犹如自深海中付出水面,更确定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么了。 「小主子,爷回来了。」门外,褚善小声禀告。 他心细如发,在门外没听见小主子和隔壁明小姐的嬉闹声,便推断明小姐八成是睡着了,于是可以放松了音量。 李彧炎直瞅着怀中人,看她卷密的浓睫轻眨,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想了下,便说:「褚善,请我爹过来一趟。」他不想再此刻起身,扰醒了她。 「小的明白了。」依旧是很轻的气音,就连远去的脚步声半点都没让人听见。 没一会,李旭渊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踏进屋内。 「小满睡着了?」望着已经入睡的明小满,他微勾笑意。 「褚善说的?」 「可不是?但他说的可不止这些。」李旭渊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怎么着?怎么把小满给带过来了?」 提起这事,李彧炎怒气立即进现,将事情经过仔细地说了一遍,「也不知道凌在做什么?向来总是和我抢小满儿,今儿个却没见着他。」 「凌的父亲去世了,所以你明叔叔到城里去处理他的后事。」倒了杯茶,他轻啜一口。「我回来得晚,便是到城南那头去瞧瞧是否需要帮忙。」 李彧炎闻言,抿了抿唇,年少的脸庞微露复杂。「这可怎么办?凌这下子不是成了孤儿?本以为小满儿的处境已经是差透了,没想到凌的命运更是乖舛。」本来还打算在他随爹离开衔月城后,要凌多去明府走动,保护小满的,可如今他却成了孤儿,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思照顾小满? 「小满倒是不成问题,毕竟明夫人已经产下女儿,自然得要将小满还给小妾教养。」瞧儿子听得一愣一愣,李旭渊解释,「小满是小妾生的。」 「……难怪!」他轻啧了声,神色更恼。 「正室未出,小妾先有,引起正室不满,所以便将小满过给正室,如今正室有了子嗣,自然更不会善待小满。」瞧儿子听到最末,双手紧握成拳的愤恨模样,李旭渊想了下,试探地问:「彧炎,你可认为咱们从商很丢人?」 「怎会?这天下终得要有人行商,才能让皇朝真正的富庶,比起只会在朝堂上光凭一张嘴的官,咱们实质上所做的可多了。」 「说的好!」李旭渊赞许道,过大的音量却让儿子怀里的明小满吓得瞪大眼。 李彧炎见状,忙哄着她,又拍又摇的,才让她傻乎乎地又睡了下去。 「爹,小声点。」 李旭渊看他宝贝得要命的表情,不禁微笑。这些年他很怕将儿子教养得傲慢,如今总算是放心了。「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爹?」李彧炎不解地看着他。 「彧炎,你可知道凌的父亲是玄人?」 「……我知道。」当他瞧见上官凌额上的玄石时,并没多想什么,直到后来离开衔月城才想起,他和爹在外行走曾遇过玄人,而玄人最大的特征,便是在孩子尚幼时,在额间镶入玄石,故称玄人。 他们是一种古怪的民族,只知道从西方而来,没有国家,没有部落,几百年来皆在中域、北域及西域一带流浪,而所到之地,总会引起瘟疫或战事,所以被各国视为不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欢迎玄人。 不过,能够落脚在衔月城,是玄人的福气,只因衔月城是座商城,南来北往的几乎是商贾居多,对玄人倒是见怪不怪。 「你明叔叔是个眼界和心胸都开阔的男人,所以容得下这个玄人妹婿。」 「我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待明叔叔的眼光不同了。 「听你明叔叔说,他要把凌带回家中抚养。」 李彧炎猛地抬眼。「可明夫人哪可容得下凌?她连小满儿都容不下!就算真将小满儿交给亲娘,谁能保证她们母女在明府里就不会受明夫人欺凌?在这种情况底下,凌又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所以,你想怎么做?」 他这才明白,原来爹早已看穿他的担忧。 垂眼瞅着睡得香甜,口水都淌湿他袖角的女娃,他不以为意地再拉过另一手的袖角替她拭去口水,接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额上的凤凰刺青。 「当年接生的祝嬷嬷说,小满儿一生必定吉祥如意,上官叔叔说,这图腾可以保佑小满儿,可是我觉得这些都是假的,凤凰根本就不是什么祥兽,远比不了在她身旁的我。」 扬起浓眉,李旭渊极富兴味地注视着他。 「爹,假如凤凰不会保护她,那么就让我来当她的凤凰,让我保护她。」李彧炎抬眼,年少的脸庞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爹,我要暂时留在衔月城。」 第四章 李旭渊狂喜地拍了一腿。「这就对了!商人言利,但也重德重义重仁!」看来真是他想多了,总以为他这个儿子霸气太厉,说不准会孤傲过头,往后落得刚愎自用的下场。 可如今看来,他这儿子重友怜妹,对下人赏罚分明,明是非识黑白,未来必定是宅心仁厚的商场霸主。 「爹,你小声点。」李彧炎低声轻斥,只因怀里的明小满被父亲的大嗓门吓得不安微颤。 「好好好。」李旭渊努力压下狂喜,压低嗓音说:「你决定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府里如何开支花度,全由你自行做主,马市和商行你也得要多去走动,夫子交代的功课同样要做足。」 李家做的是通域买卖,拿衔月城最丰美的各式谷物卖到西域各国,再买回珍贵的首饰、香料、织品和马匹,在衔月城里有座属于李家的马市,更有数家南北货商行,皆是每年皇室钦点的朝贡御品。 「我知道,谢谢爹。」 「只是,想要介入人家的家务事,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知道。」 「要记住,想要牵掣对方,就必须有压倒性的筹码,让对方不得不臣服在你之下。」李旭渊慈爱地看着他。「好比皇帝是应天而生的天子,他开的口,百官不能抗拒,谁都不敢造反,而你要做到的是,善用你所拥有的一切,软硬兼施,让所有人臣服于你,如此一来,才能保护你最珍惜的人事物。」 李彧炎扬开浓眉,缓缓勾笑。「爹,我明白了。」 看着怀中的明小满,想起往后可以守在她身边,他的心总算是安稳了。 【第二章】 当晚,明世远前来带回明小满时,李旭渊便顺口告知儿子将不再随自己到处奔波,还盼他多加照顾。 翌日,明夫人的女儿举办满月酒会,李彧炎代替父亲出席,送上一对鹅蛋大小的夜明珠,让席上宾客莫不惊叹连连,给足了明夫人面子。 从此以后,李彧炎只要一得闲,便到明府串门子,要不便是拎着明小满带着上宫凌到家中,陪他一起上夫子的课。 身为家中独子,他长年陪同父亲在外,甚少有同年玩伴,唯有一个褚善最得他的欣赏,如今添了明小满和上官凌,他俨然成了兄长,不仅负责照看两人的琐碎杂事,也能拉着他们一道玩捉迷藏,让他过足了兄长的瘾。 也因为难得待在衔月城,今年他才终于有幸见到五年一回的辟邪典。 辟邪典,是衔月城年终的最大庆典,也正是舞官存在之意义。 衔月城出南城门便可直通海湾商埠,传说在百年前曾经发生过地动,引发海浪席卷村落,所以从那时开始,便举行了辟邪典,以舞伶献舞,人人戴上面具,过后便将面具丢弃,代表霉运除尽,再摆上丰盛的牲畜食谷,祈求海浪不再侵袭村落。 然而这样的祈福庆典,却在近十年来有了改变,成了特别的求爱庆典。 这一天,男男女女皆会戴上面具,男子会在此时找出心仪之人,对之求爱,女方要是愿意接受,三天之后也会回报一支舞,以诉衷曲。 在庆典开始之前,必定由舞宫携教坊女伶开舞,而今年较为特殊的是,在南城门彩楼上献舞的,就是明世远和他的小妾。 「娘,是娘!哥哥你瞧,今年开舞的是我爹跟我娘!」坐在茶肆三楼的明小满直指着彩楼上的爹娘,兴奋低呼。这些年下来,八岁的明小满说起话已比同龄的孩子还要伶牙俐齿,就连身子骨都长肉了。 「知道,哥哥我的眼睛好得很。」李彧炎哼了声。 他对舞艺兴致缺缺,今天会来,纯粹是被明小满眼里的两泡泪给逼来的。 如今,日渐黄昏,彩霞瑰丽浓艳,壮观得如泼墨画,扎了七层彩楼的附近商家和空地也早已挤满人潮。 突地,只听见急促如珠玉敲打的琵琶声响起,在彩楼上如人偶般的两个人,突地舞动起来。 明世远身穿七彩舞衣,水袖抛出,舞步款移,眸色威严冷肃,让李彧炎微愣。 他从不知道男子的舞竟可以如此剽悍,不见粉味。再见女子身如无骨柳絮在他身旁团绕,随着渐层而上的各色丝竹,舞姿渐野渐狂,他不禁深深被吸引住。 「哥哥,娘的身上怎么有一团黑影?」 「嗄?」李彧炎看得正入神,「哪来的黑影?」 「有啊,就跟姑丈那时候一样,姑丈——」 「小满,别胡说,这是场人神共舞的戏码,别扰人。」上官凌语气平淡地制止,俊目却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明小满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而李彧炎则是从头到尾都被远处两人的舞姿吸引,从此对明世远更加改观。 只是几天之后,明小满的生母突然病逝。 明世远悲恸欲死,瞬间苍老了许多,而明小满则变得沉默不爱说话,常常把自己藏起来。 「小满儿?小淘气鬼,又要和哥哥玩捉迷藏了?」李彧炎一如往常地踏进明府,直往后院而去,没话费太多工夫,便在假山的山洞里头找到了瑟缩在里头的女孩。 明府后院并不小,能躲的地方不少,可他就是能找到她,不管她躲在哪里。 明小满直瞅着他,圆圆的杏眼红肿,红滥小嘴紧抿着。 「谁欺负你?」他神色一凛。 这些年有他照顾,她变得丰腴许多,圆润润的脸蛋白里透红,煞是可爱,甚少再听她喊冷喊饿,但近来,她却常红着眼眶,话也不肯多说。 明小满摇摇头,过肩的黑润长发未束,身上穿着锦绣素绫。 「想娘吗?」他如此猜测。 毕竟噩耗来得突然,如今棺还未下葬,就连上官凌都随侍在明世远身边,就怕他的身子撑不住。 她用力点点头。 李彧炎从怀里取出纸袋,里头搁着几块像雪花般的玉葱糖酥。「喏,想娘的时候,吃点糖酥,嘴巴甜,心里就不哭了。」 明小满接过手,却没有吃,只是张着眼,任由泪水在眸底打转。 「不吃?」他想取出一块糖酥哄她,却瞥见她的手上戴了只极为特别的银制手链。精巧的手链横拉出两条细链交套在指戒上,而两条细链上头则穿上一颗扁平、约小指指甲大小的黑色宝石。 她的手链戴在手上,指戒套在中指上,尚嫌宽松,黑色宝石刚好位于手背的位置,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剔亮。 「这是爹爹给我的,说是娘留给我的遗物。」她一开口,细嫩童音竟痦咽得像被石砾磨过,一开口便像是泣血般的痛,难怪她始终不开口。 李彧炎直瞅着她忍不住掉泪的面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真好,哥哥我可从没自我娘手中拿到什么,她在哥哥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你可以拿手链思念,真好。」 「咦?原来哥哥没有娘?」明小满惊诧极了。 「你到我家里,见过我家里有娘吗?」他眯起眼,采手轻掐她粉嫩的颊。 「偶、不、猪、到……」她的嘴被掐得歪斜,话说得模糊不清。 她眼里只有哥哥,哪里会想到其他? 「原来你都没将我放在心上?」他耍狠地腾出另一只手,硬是把她粉嫩嫩的颊往两边扯,指间是她粉腻柔润的肌肤,教他掐得过瘾极了。 「偶、有、偶、有……」她挣扎,小手抓着他。「葛、格、痛……」 「哥哥一点都不痛,反倒是痛快得很。」他笑得恶劣。 「呜呜……」她好可怜,娘不见了,大娘骂她,哥哥还欺负她。 见她两泡泪滑下,他随即松开手,将她抱入怀中。 「想哭,就来找哥哥,别忍着,痛快哭出,心就不疼了。」 明小满听了,不禁放声嚎啕大哭。 她好喜欢哥哥,因为哥哥待她最好,总会抱她,让她不觉得冷,还会带着她到处跑,宠她爱她,这样的哥哥,就算一辈子都会掐她的脸也没关系。 暖意从他怀里细细渗透,让她眷恋,让她不舍,可是往后她不能再依赖哥哥了,因为她……不值得。 大娘说,娘会死是她害的,就跟凌的爹爹会死是凌害的道理一样……大娘说,她要是再跟哥哥在一起,早晚有天也会害死他。 她好喜欢哥哥,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决定……离哥哥远一点。 那日过后,李彧炎便很少有机会再见到明小满。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年事情特别多。 第五章 先是商行的货粮莫名着了火,让他忙着四处调货,就怕迟交给买主。没多久,又传出李家名下、位于东方青州的上百万亩良田遇上百年难见的大旱,他赶往青州差人凿井取水,一面又与掌管青州的傅氏州尹商谈如何取河道灌溉,一耗就是大半年。 不过,每年近年终之时,他必定会回衔月城,确定明小满过得好不好,还带回不少外地的名物,甚至赠与一块他亲手雕刻的李家火凤令,但停顿不了几天,便又得起程赶往他处。 多亏这两年的奔波,让他自弱冠之年便养出了商场霸气,与人交涉谈判时,眸色气度皆胜过在商场打滚数十年的大佬,加上他遇事处变不惊,沉着寻思对策的气概,在在令人折服。 几年下来,李彧炎的名字,在射日皇朝里已是闻名遐迩,加上李旭渊这些年也在邻近几个国家投资买卖矿产,如今正是收网之际,让李家的财富与人脉更是大大攀升,堪称射日首富,富可敌国了。 可就在这当头,却传出明世远去世的消息。 李彧炎闻讯赶回,就见明府门口的白幔随风飘摇,让他的心都凉了。 踏进屋内,是震耳欲聋的哭声。 他走到灵堂前,在他最敬重的明叔叔灵前上了香,却没见着上官凌和明小满,不由得问向哭哭啼啼的明夫人。 「小满儿呢?」 「天晓得她上哪去了!她爹死了,她连一滴泪都没掉,那没良心的丫头,我怎会知道她现在在哪?」 李彧炎沉下浓眉,转身就走,过了衔廊,便见后院的亭子里,明小满正紧抱着上官凌。 这一幕没来由的教他心头一震,霎时冒出难解的恼意。 恼什么?他不由得自问。 小满儿怕冷,喜欢搂着他和凌,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小满儿就像他的妹妹,凌就像他的弟弟,他俩又是表兄妹,两人抱在一块,许是凌在安慰她而已。 他这么解释,然而心就是沉着,令他不快。 「小满儿、凌。」他走近,轻唤。 两人闻声抬眼探来,这一幕又让李彧炎心里有股异样蔓延,总觉得这情景就像那年的辟邪典,明叔叔和他的妾共舞那瞬间,男的俊魅,女的妖娆……但再仔细一瞧,凌的面貌原本就柔魅逼人,然而小满儿一张圆润的小脸,却完全打不上妖娆两字,只能算是清秀。 令他愈发不悦的是,小满儿并没有哭,既没掉泪,为何凌会搂着她? 「彧炎,你回来了。」上官凌微勾笑意。 「……你们在聊什么?」 「聊……舅舅一下葬,我便要带着小满一块生活。」上官凌倒也不隐瞒,直接说出打算。 「凌!」明小满低喊,揪着他的袖角。 这个动作让李彧炎迅速解读出她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他不禁脱口问。 「毕竟明夫人才是正室,我和小满跟她没有关系,被赶出去也是早晚的事,倒不如先谋好后路。」 李彧炎一顿。其实他问的为什么,并不是指这件事,但这一刻,他选择垂敛长睫,顺势转话题。「小满儿今年才十三,带着满儿,你要怎么生活?」 「我爹在世时,便是以炼丹为活,那些医谱我都收着,打算弄间炼丹铺子,生活可能清苦了些,但总比待在这里看人脸色好。」 李彧炎没再搭腔,只因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外人。 是他这些年在外奔波,和小满儿疏远了?要不,为何她瞧都不瞧他一眼? 是了,不用明说他也感觉得到,这五年来她一直想法子闪避他,即使他好不容易抽空回衔月城,也难得遇见她。 这点认知,让他的心隐隐痛着。 「彧炎?」 李彧炎回过神,不形于色地抬眼问:「想弄间铺子,你手头上可有积蓄?」 「这些年我已经开始学习炼丹,也卖出了些许,而且小满会雕刻,雕了些精细的木制手炉,有些官夫人喜爱,便买回去当饰品。」 「凌!」明小满低呼,像是不满上官凌什么事都告诉他。 「怎么,这些事不能告诉我?不能让我知道?」李彧炎不禁恼火低骂。 明小满一怔,傻愣愣地看着他。 瞧她眼眶倏地委屈泛红,他微恼地别开脸,「怎么,连声哥哥都不叫了?」他也难以理解自己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明明遇上天大的难关或再难搞的商主,他都可以平心静气地运筹帷幄,怎么她的淡漠便教他这么难受,使他如此心痛? 「……你又不是我哥哥。」 李彧炎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心像是被人狠狠打上一拳,几乎不能呼吸。 这些年,他是怎么护着她,多么宝贝她,难道她是石头,感受不到吗?狠心的说他不是她的哥哥…… 「少爷、少爷,不好了!」 远处突地传来褚善的急喊,他应该感觉不对劲的,毕竟褚善行事从不毛躁,会在他人府中如此失态,必定是家中出事,他应该静下心神,但是此时此刻,耳里却只是不断回荡着她没心没肺的那句话。 那痛意,像是一种毒,直往心间钻,痛得他双眼发热。 「少爷,老爷出事了!驻守在波罗的马队回传,老爷仙逝了!」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震了下,双眼却依旧直瞅着明小满,见她瞪目掩嘴,随即上前一步,状似要撑住他,他快一步往后退,让她扑了空。 扯起冷冽的笑,他挖苦,「我不是你哥哥,你还靠过来做什么?」 「不……不是的……」泪水在明小满的眼眶里打转,她不知所措的向上官凌求救。 闭了闭眼,李彧炎转身就走,褚善随即跟着离开。 见状,明小满也立即迈步追上小桥,直到瞧见他的身影转出拱门,才敢放声喊,「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小满。」上官凌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凌……」她抬眼,泪如雨下。「我伤到哥哥了,我终究还是伤到他了……」 「别哭,这是咱们的命,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别哭了。」上官凌叹口气,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天色未亮,灰蒙的雾气笼罩衔月城,有辆马车停在城南一间小屋前。 听见马车声,极早便起身准备炼丹的上官凌开了门,刚好看见李彧炎下了马车,朝他走来。 「彧炎,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和小满昨晚连夜搬出明府,没想到李彧炎竟知道他们落脚在这里。 「这点事难得了我?」他哼了声,踏进屋内,里头是简陋的桌椅,破损的墙面钉上了横木条,上头摆放着几个瓶子,下头又搁放了三个小巧精致的木雕手炉。 听说昨晚明夫人大骂他俩极为不祥,将他们赶出明府了。 说来,凌的心思的确缜密,早猜到明世远一死,明夫人绝对不会容下他俩,才没在第一时间慌了手脚,只是此刻他得要前往波罗处理爹的后事,也无暇再照顾他们。 「那么伯父他……」 「我昨天赶回衔月城,除了给明叔叔上香,更是为了交代一些商务,如今商务以及全数交代完毕,待会我便要赶往波罗处理我爹的后事。」李彧炎神色平静,想来炯亮有神的眼如今布满血丝。 「节哀顺变。」可以想见他定是忍着悲痛处理商事,一夜未眠,随即又要赶往波啰。 「你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他拿起架上的瓶子,拉开棉栓,嗅着瓶内的药味。 「各种丹药。」 「有何药效?」 上官凌不解地瞅着他。「你问这些做什么?」 李彧炎疲惫地闭了闭眼。「听说玄人擅长炼丹、懂卜相,而放眼各域领地,还未听说有人会炼丹,这丹药携带方便,要是能够大量制造,卖到他国,利润绝对好过你这小屋小铺。」 上官凌盯着他,而后不由得一笑。「你知道我是玄人?」 李彧炎指着他额上的玄玉。「我跟我爹在外多年,什么奇人异事没见过。」 「你不怕玄人不祥的传言?」 「不过是些穿凿附会的传说罢了。」李彧炎压根不以为意,再拿起比巴掌还小的手炉,仔细瞧着雕工,那炉火纯青的雕法,鬼斧神工的设计,令他赞叹。「这就是小满儿雕的手炉?」 第六章 「是。」上官凌想了下,勾起笑。「记得是两年前吧,你不是送了一面黄金凤凰雕片给她?她好喜欢,央求我买雕刀让她试试,没想到玩着玩着,她竟无师自通,天分高得令我惊讶,不过我买不起黄金,只能让她弄点梨木雕刻。」 「初学必定是先从木刻着手。」他沉吟着,轻覆手炉,想像她是如何用心地刻出这镂空的圆形手炉,又是如何聪明地以两个半圆合盖,在中央穿入小盅,压根没注意到上官凌是特地在告诉他,她的兴趣全是因为那面黄金雕片而起。 「这些我带走,衔月城不够冷,手炉在这儿难以风行,卖往北方的紫州或是北方名族泰漠,还有点用处。」 「也好。」上官凌眉目俊秀,始终噙着讨喜的笑。 李彧炎垂下长睫,像是暗忖着什么,最终还是转身踏出屋外。「多弄些丹药,我约莫明年夏天会回来一趟,到时候有多少我拿多少。」 「好。」上官凌一路送他到屋外,见褚善在马车边,双眼泛红,像是哭得很惨,不禁轻声说:「褚善,节哀顺变。」 「我做不到……」嘴一扁,他眼眶红似血。 「再哭,就戳瞎你的眼!」李彧炎不带杀伤力地低斥,「还不快把银两交给我。」 「喔。」吸着气,褚善从怀里掏出一只囊带交给他。 「这些,就当是我买了手炉和丹药的订金。」 上官凌接过手,囊带的重量教他微诧。「太多了。」 「不多,就值这个价。」 他不禁叹气苦笑。「彧炎,别再将心思放在小满身上,我会照顾她的,等她及笄,我就迎她过门。」他知道彧炎不过是拐个弯想要帮他们,但往后的日子,他希望别再与他牵扯。 一脚跨上马车的李彧炎猛地回头。「你要娶小满儿?」 「对。」他眸色清朗,不欺不瞒。 「你喜欢她?」 「不能吗?」 他忍不住吼,「你跟她是表兄妹!」 「表兄妹刚好亲上加亲。」上官凌说得理所当然。 「你!小满儿才多大,你居然喜欢她?」她的身形纤美,已经是个小大人,但那张俏脸还带着圆润,根本稚气未脱,要如何成为人妻? 「彧炎,你是在外头走动太久,忘了衔月城的姑娘大抵都在十三岁便出阁吗?不过,我还是会照古礼,等到她及笄再迎娶。」 「你……」他张口结舌,难以消化突来的消息。凌说得没错,他确实忘了南方姑娘总是出嫁得早。「……小满儿也喜欢你?」好半晌过后,他才低声问。 只因他想起了小满儿总是亲昵地喊着凌,那样撒娇的口吻,以往他还不觉有异,如今想来,竟无端感到伤怀。 「你不认为吗?」上官凌笑着反问。 李彧炎无言以对,说不出心底的纠结到底是为了什么。 「彧炎,我会好好照顾她,你尽管去飞翔,无需挂念。」 「你这句话是要与我断绝联系?」他眯起眼,难以置信他疼入心的两个人,竟会如此待他! 心间深处有种被撕裂的锥楚,仿佛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正要从深处被强迫剥离,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突然间,他明白了。 可惜,明白得太晚。 他对小满儿的感情早在一点一滴的相处间渐渐改变,由怜生爱,要的也根本不再是兄妹之情,从前只是不知道除了兄妹之外,他们之间还可以存在什么样的关系,如今才发现有另一种全新的关系可以建立,却为时已晚。 他不能夺人所爱,尤其是介入这两个他照顾到大的人之间。 上官凌注视着他,「怎会?咱们明年夏天还要再见面的,再者咱们之间的情感,只要有一方不想断,那么就不可能失去联系。」他语带暗示。 只要彧炎能察觉自己的感情,那他就退让成全,反之,他就要和他完全断绝联系,而眼前他清楚看见了彧炎的动摇,这该是意味着彧炎对小满,不纯粹只是手足之情吧? 只是打击过大的李彧炎,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怎么坐上马车的,他没有印象,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心是虚浮的,就连脚下也不踏实,让他愈来愈搞不清楚,此时此刻真正重创他的,是父亲的离世,还是这对表兄妹对他的伤害。 「对了,你要前往波啰,必定会经过交界的砂河,对吧?」 李彧炎缓缓转过脸,瞧他扯起了窗幔,朝自己问,才恍惚地回答,「你问这个做什么?」 「绕道,往南绕道,就算会多花费一点时间,也请你务必绕道。」 「为什么?」 「如果你信得过我,请你不要过问。」 李彧炎瞅着他半晌。「我没有不信你的道理。」接着毫不犹豫地朝外喊,「褚善,绕南方官道。」 「咦?可是这样是远路,得要多费上两天的路程——」 「照办!」 「……喔。」褚善可怜兮兮地闭上嘴,不敢有异议。 坐在马车内的李彧炎余光瞥见摆放在马车内的斗篷,想了下,将之从窗口递给上官凌。 「小满儿怕冷,这件斗篷是泰漠皇室的金丝貂裘所制,保暖性极佳,快入冬了,让她穿上,别告诉她这是我给的。」他还记得她说,他不是她的哥哥,这句话至今想起,依旧教他痛得无以复加,仿佛他全心全意的疼爱全付诸流水一般。 讽刺的是,尽管如此,依旧无损他对她的怜惜,更荒唐的是,他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并不是想当她的哥哥,却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 「……我买不起这斗篷。」 「随便找个说辞搪塞。」 「这简直是在强人所难。」上官凌苦笑。 李彧炎不管,又迳自交代,「我给小满儿的金雕片,是李家商队传令用的火凤令,如果发生什么事,到李家旗下的商行捎下口讯,不管我人在哪里,都会立刻赶回。」话落,他放下窗幔,让马车缓缓驶离这宁静巷弄。 上官凌目送他离开后随即进屋,走进内室。两边通道各通向一间房,他走向右边,推开那扇没栓上的门,明小满就坐在桌前,状似全神贯注地刻着手炉。 「小满,彧炎走了。」 「……喔。」她低哑回声,停下手边的工作。 事实上,当她听见马车声时,就再也无心工作,想见他又不敢见,只好强迫自己坐在桌前。 「这是彧炎送给你的斗篷。」他将斗篷搁在她的桌面。 瞅着斗篷,明小满探手轻触着柔软细腻的银灰貂毛,再摸摸那缝边的精致金色绣线,泪水忍不住涌上。 从小,他给她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不管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他都给得毫不犹豫,一心一意地疼宠她,真心视她为妹子,然而她却用那么可恶的方法回报他…… 上官凌轻揉她的头。「小满,如果我的占卜没有错误,彧炎的未来,不可限量。」 「凌至今所占卜的卦象,从未失过准头,这代表哥哥未来必定是一方霸主。」 既是这样,她更不能牵绊住他,只能藉着雕刻思念哥哥,想念他,从此以后,终其一生,她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谁要她是个……不祥的玄人? 惨事一桩桩的发生,她不信都不行,为了不祸及他,她能做的,就是离他远一点,把她的祝福雕进手炉里,希望能有微薄的能力,愿他洪福齐天。 「我想说的是,就算你在他身边,他也不见得会发生祸事。」 「谁能保证不会呢?」她苦涩地笑着。「当年娘死时,大娘骂我不祥,我还不信,但这几年下来,家里再三出事,甚至祸延哥哥,让他疲于奔命,事实就摆在面前,你还要我怎么说服自己?」 玄人身上皆有月环印,长的地方不同,可她偏偏长在额面上。 后来,她才知道为何爹要在她额上刺下凤凰图腾,那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她额面有个玄人特有的月环印,也才知道为何大娘如此讨厌她,更明白了为何爹要将娘藏起,不让人发现。 因为玄人不祥,玄人会招来灾厄! 「那只是——」 「巧合吗?」她滑落一滴泪。「凌,你要用巧合来欺骗自己吗?你做得到,我办不到。」 假设哥哥这些年没遇到这些事,也许她还能欺骗自己,继续待在哥哥身边,但是现在连哥哥的爹爹都离世了……她再没有勇气待在他身边,就算渴望,也必须强迫自己疏离。 第七章 不管怎样,她都不能因为己身而伤害到她最爱的人。 上官凌看着她,沉默不语。 【第三章】 入冬的衔月城寒风泠冽,天色阴霾,却甚少降雪,顶多是飘点牛毛细雨,和北方相比,算是相当暖和。 然而对明小满而言,这样的寒风,已经让她在对领衫外头又加了件蚕丝长袄以及黑兔毛斗篷,脚下还得穿着耐寒的毛靴了。 如此全副武装,让上门买丹药的罗家娘子忍遏不住地掩嘴失笑。 明小满把斗篷交领拉得高高的,掩住下巴和唇,几乎只露出一双圆润的杏眼,眨呀眨地,把交领拉下来一点,只见弯弯菱唇可怜兮兮地扁起。 「罗大娘,你在笑什么?」 罗家娘子只穿对襟绣花缎面袄,配着夏季的纱质罗裙,连坎肩都没搭上,就连屋外走动的人也顶多是多添了件袄子,像明小满穿得这么「应景」的,没半个。 「这什么天候,你居然穿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衔月城下雪了呢!」罗家娘子笑得媚眼如丝。 「可我怕冷嘛。」一阵冷风刮进铺子里,她赶忙再将领子拉高。 「你呀,要叫上官公子替你补补身子。」罗家娘子走进铺子,将她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小满,你今年几岁了?」 「就快满十八了。」她赶紧倒了杯熟茶递上。 铺子里头比起几年前,多添了上等梨木桌椅,就连墙面都肾的粉刷,重新钉上多宝格。摆满了各式雕屋和丹药瓶。 而这里头的家具,都是李彧炎派人送来的,一迳霸道地给予,也不管他们到底要不要。 「都住在一起这么久了,上官公子还没打算迎娶你?」罗家娘子挑了张椅子坐下,细声问。 明小满黑白分明的杏眼转啊转的,飘向外头拥挤的人潮。「我还不急。」为了不让男女同住一事坏了她的名节,所以凌对外一律说两人既是表兄妹,亦是未婚夫妻。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明小满不解地看着她。 「你瞧起来就像不经人事,这张脸圆圆嫩嫩的,根本还像个丫头。」罗家娘子说着,伸出手轻掐她的颊,被她那细嫩如豆腐的肌肤触感给震住,忍不住多掐个两下。「上官公子可真知道怎么照顾你,把你养得白嫩极了。」 「……」她干笑,好久没被人掐脸了,一时还有些怀念。 「好了,上回上官公子卖的那种药,再给我十天份吧。」 「十天份?」脸颊总算被放开,明小满赶紧溜到多宝格前。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凌卖给她的是媚药,一次买个十天份……她到底要干什么? 「你这未经人事的丫头不懂个中销魂滋味,但我那群姐妹淘可都爱极了呢。」 明小满顿时粉颜涨红。这媚药是给男人吃的,此话意味着什么,她就算再不济也懂。摸摸鼻子,赶紧取出丹药瓶,倒上十天份的药丸,放进小瓶子交给她。 「这药无色无味,改天偷偷把药掺进饭菜里,上官公子应该不会发现。」 罗家娘子将一锭银子递出时,顺势附在她耳边低语。 「不用了、不用了!」她小脸涨红,羞得不得了。 罗家娘子逗得开心了,正要走出店铺外,却突地顿下脚步。 正要送客的明小满察觉她的停顿,疑惑地抬眼望去,适巧对上一双深沉难测的瞳眸,教她心口一窒。 李彧炎长发束环,露出他褪尽青涩的俊魅五官,浓眉飞扬入鬓,立体的眉骨映衬得黑眸沉隽深邃,俊挺的悬丹鼻下是张棱角分明的唇。 他面白如玉,却不带书卷味,不沾半点尔雅温煦,当他敛笑不语,垂敛长睫时,浑身进现的夺人气势,令人无法忽视。 「小满儿。」李彧炎踏进店铺内,沉声唤着,嗓音浑厚。 他穿着交领月牙白锦衫,外头搭了件沉紫的锦绣半臂。衬托出他炯拔的身形,腰间主带缀满宝石,黄金水凰印就系在金锁片上,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罗家娘子瞪大一双媚眼,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视线,继而瞧见跟着他进铺的另一个男人。 那男人有双狭长美眸,俊俏的面容是张宜男宜女相,身形比不上前一个男子高大,却是中雅之资,行步伟岸,一身精美华服,腰间佩挂黄金绶环,必定是富贵人家。 「……爷儿。」明小满硬着头皮低喊了声,就连小脸也垂下。 「凌呢?」对于她的称呼,这些年下来李彧炎已经慢慢习惯,毕竟她不把他当哥哥看,他也不想当他的哥哥。 「凌到北郊山上找草药,今儿个晚上会回来。」她闷声说,顺手推着罗家娘子出店铺,再赶紧回头倒上两杯温茶。 说到底,她这个人心胸很狭窄,虽说早已经打定主意往后不再跟哥哥亲近,但也难以接受其他女子如此明目张胆盯着他瞧。 这些年来,哥哥一年会会衔月城一、两次,而每次回来时,身边总会多带个人。 她将温茶递给李彧炎,随即看向站在宝阁前的另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相当古怪,打从三年前过来后,每回前来必定要见凌一面,而且示好的动作,连她都看得出那代表什么意思。 李彧炎察觉她直盯着乌灵瞧,眉头不禁微拢。「小满儿,已有婚约在身,别随便盯着人看。」怎么,他宁可盯着乌灵,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她有疑问,但不想问,不想因此与他有太多的互动。以往总是凌帮着她挡着,可今儿个凌不在,她只能靠自己。端茶走向乌灵,她细声喊,「乌将军,请用茶。」 乌灵回过神,表情稍嫌冷淡地接过茶。「多谢。」那嗓音比一般男子高些,又比一般姑娘沉,教人难辨雌雄。 不过,能够成为西方红州州尹兼西防将军,证明乌灵确实骁勇。明小满如此想着,就站在靠近店铺门口的位置,神色平静。 李彧炎看她穿着陌生的衣裙,想起这些年他赠的衣物,每次回衔月城从不曾在她身上见过,不禁眸色一黯。 这些年,他们的活动变得陌生而疏离,他始终习惯不了。 凌已经说过他们的婚约,他应该要诚心祝贺两人,但直到现在,连一句祝贺的话他都还说不出口。 看着她这些年来,已经从个小丫头渐渐长成小姑娘的柔美身形,那双杏眼轻灵聪慧,菱唇弯扬似带笑,带着秀韵雅致,静伫一方,恍似成了一幅画,他的心更加骚动。 那份渴望在心间暴动着,他必须使尽全力才能勉强压抑。 「城南这些年,总算热闹了一些。」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提到。 「……还不是爷儿刻意在这附近设了酒楼和织坊,把附近的地段给弄得热闹了。」明小满想了下,淡声应对。 「过来这儿坐,别在那儿吹风。」见外头的风微微刮动她的斗篷,他不禁沉声命令。 明小满眨了眨眼,走进他一些,没在他身边坐下,却蓦地发现悬在他腰间的鎏金折扇,不由得双眼一亮。 察觉她的视线,李彧炎淡扬起笑。凌说过,她对他赠与的火凤令爱不释手,除了喜欢上头的雕饰,更是因为她偏爱黄金,所以每年会衔月城,他总会带上一些黄金打造的特别饰物,引诱她和他说话。 「这些年铺子的生意还成吧?」他问,悄悄将鎏金折扇往旁边挪移,如他所料,她的视线也跟着转动。 「还成。」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凌可有说过你俩的婚期定在何时?」这是他心中的疑问。 既是郎有情妹有意,为何小满儿早过了及笄之龄,还未成亲?这和凌当初告知的不同,让他死不了心。 「我——」 「皇帝不急,倒是急死你这太监了?」乌灵冷声打断明小满未竟的话。 他横眼瞪去。 「人家都不急了,你急什么?」笑意轻抹,添了几分潇洒爽拓。 李彧炎无言,然而乌灵的言辞却让明小满认定她真的怪怪的,好像不希望她嫁给凌似的。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一直认定乌灵根本就是喜欢凌。 「明姑娘。」 她忖着,却突然听闻外头有人轻唤,抬眼望去,她立即勾出甜美笑靥。 「大娘,可总算等到你了呢!」她喜孜孜地走到柜台内,拿着一只竹篮走到店铺外。「大娘,这里头有治风寒的药,要是咳得紧,便再加一颗这瓶内的药丸,若是发热了呢,就加这一瓶。还有这一个雕炉是我自个儿做的,里头有香粉,点上之后,搁在屋内可以祛点药味,福大叔也会觉得舒服些。这里头还有几颗鸡蛋和三斤米,是街坊给我的,我和凌吃不完,就请大娘替我分担些。」 第八章 她说得有条不紊,就连篮子里的物品也点得清清楚楚,上头还标上不同的颜色,绝不会让人吃错药。 「你给我这么多,可我只有一文钱。」大娘衣衫褴褛,可以想见光是一文钱就不知道她要攒多久才有。 「那真可巧,这些只要一文钱。」明小满笑着,怕她不信似的,又赶忙说:「因为我生辰快到了,凌说店铺内所有的丹药一次买进,只要一文钱。」 「这跟明姑娘的生辰有什么关系?」福大娘还是不解。 「因为他要我开心啊。」她笑眯了眼,眸色温柔。「大娘,这可是一年才一次的优惠,一直到年底都是这样喔,所以只要缺了什么,尽管过来,知道吗?」 福大娘岂会不知道她是拐弯在帮她,还替她做足面子,不使她感到难堪,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不断鞠躬道谢。 这是一阵冷风吹来,冷得福大娘直打哆嗦,明小满见状,赶紧把身上的斗篷借下,往她身上一披。 「别、别,这斗篷……」福大娘猛摇手,就怕斗篷会教她弄脏。 「大娘,我很怕冷,所以呀,我有好多好多的斗篷,把这件送你,我才能赶紧拿别件穿,要是斗篷没穿坏,凌可是不许我穿新的呢。你就算帮我一个忙,让我有机会穿其他斗篷吧。」她说着,替她系上绳结。「照顾大叔很累的,你也得保重自己。」 明小满目送着她离开,笑意渐褪,秀眉微拧,压根未觉身后有人走近,一把掐住她的双颊,缓缓地往两旁扯。 她瞠圆眼,这下教她发疼的力道,几乎要逼出她满腔感伤的愁怀泪。 「原来就是有小菩萨在,难怪凌说这铺子只能勉强打平收支,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又哪里来的好多好多斗篷?」李彧炎没有责怪,只是怕她冷。 明小满想抿起唇,可惜双颊被掐得很紧。「爷送的斗篷,我都收着。」 「斗篷是拿来御寒,不是摆着装饰,进屋去穿上。」 「……你把我掐着,我怎么拿?」 李彧炎又掐了两下才放开她,催促她进内室,瞧她挑的是去年他带回来的黑狐裘,才满意地扬起唇。 「好了,我还有是,要先走了,记得,冬天天色暗得早,早点关门歇息。」临走前,他如往常叮嘱着。 不管她用多冷淡的态度面对她,他对她的疼爱始终没变过……看着他和乌灵双双走出店外,明小满移不开眼,心口抽痛,很想冲上前去拉着他,在他怀里磨蹭,就像以往一样在他怀里撒泼,由着他坏着心地掐着玩闹。 可是,她不能。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资格怨,能够这样相处,已经是极好。她不再奢求,却愈来愈难说服自己。 衔月城城主府二楼的迎宾大厅,在掌灯时分,丝竹声起,教坊舞伶翩然起舞,这等阵仗,只是为了替李彧炎洗尘。 衔月城城主李呈喜是李彧炎的六堂哥,但并非是堂兄弟才特地为李彧炎洗尘,而是因为这些年来李彧炎承袭父业,将李氏产业更加壮大,势力范围竟囊括整个亚域大陆,除了各地皆有李氏马队和船队驻守,更有数十座矿场,李家因此受尽各国礼遇,在商场里,众人更是称他商黄,将他视为能呼风唤雨的商界皇帝。 他的富有远胜过数十个国家国库,经营的产业类别多得不胜枚举,提拔了数十个大掌柜替他打理,一切以火凤令为印,各大掌柜手上皆有一个,而水凰印为号,等同于大印,掌握在他手中。 商场上,众商贾莫不巴着他,各国朝官更是处处巴结,见水凰印便任他来去自由,势力大到连射日皇朝都惊摄。 而李家官员莫不以他为荣,在朝堂问道尽他的辉煌事迹,让李氏的商队可以不须通令便通过各边关哨口,直入他国。 更难能可贵的是,竟然无人敌视他。 李彧炎谨遵父亲的教诲,与人广结善缘不结仇,再加上他的性情豪爽,出手阔绰,行善总是捐入大笔金款,在各国之间享有赞誉。 「彧炎,这杯酒你非喝不可,咱们兄弟也好一阵子见面了,没道理你在京城接受四堂哥的招待,却不给我面子吧?」李呈喜长得方头大耳,一脸忠厚老实样,没半点心眼。 「堂哥,先好说,今夜可是不醉不归。」李彧炎浅噙着笑意。 今夜特地前来,是因为他每回离开衔月城,总会请托六堂哥替他注意小满儿的状况,不得让人骚扰她,更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人的欺负。 「爽快,就等你这句话。」李呈喜举杯,敬他,也敬乌灵。「想不到乌将军也南下衔月城,可得要多待个几天,让我好生款待。」 「不了,我明日便回红州。」乌灵淡声道。 「怎么这么赶?不是才刚到?」 李彧炎勾唇,笑得坏心眼。「乌灵百忙中抽空随我南下,是为了见心上人,可惜人没见到,心情正差呢。」 话落,乌灵立即横睨他一眼,他不以为忤地笑着。 「既是如此,酒一定要多喝一些。」李呈喜一拍手,美鬟随即上前盛酒夹菜。 只见舞伶褪去身上的舞衣,身上仅剩几乎袒胸露乳的抹胸,然而这抹胸又和寻常的不同,紧贴着胸,肩上细绳向上拉,让胸型更加饱满突出。 「敢笑我,好歹我敢向他示爱,你呢?」乌灵哼了声,几杯酒后,微眯的美眸竟有股妖媚。 「喔喔,原来彧炎已经有心仪的人了?」李呈喜拉长耳朵,想知道能得堂弟青睐的女子到底是谁。 李彧炎不禁横睨乌灵一眼。 「有心仪对象的人是乌灵,要是哪日乌灵真能得到对方的心……」他顿了顿,靠近乌灵,压低声响道:「我就能够将小满儿带到身边。」说到底,脑袋里还是商人的思量模式。 那年,他察觉了心意,却不得不埋入工作,盼望可以让他不被思念扰乱,但这些年下来,凌与小满儿迟迟不成亲,他的心更加有理由蠢蠢欲动,再加上三年前一次巧合带着乌灵南下衔月城,乌灵对凌一见钟情,他便从心里开始祈求乌灵能过得到凌的心,好让他名正言顺地将小满儿占为己有。 可听在李呈喜耳里,他只听出乌灵有断袖之癖,而且还打算横刀夺爱……他悄悄挪离乌灵一点,就怕对方看上自己。 「孬种,就只等着渔翁得利。」 「这叫做见风使舵,我和他们俩的交情不同,如果他们之间真有情,我会成全他们。」 「伪善!」乌灵压根不接受他的说法。「要是能让我动心,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要抢到手!」 李彧炎不辩解,抬眼瞥向靠他愈来愈近的十来个舞伶,她们在厅堂上整齐地跳出魅惑的舞姿,脸上全是羞涩讨好的笑,那代表了什么,他心底很清楚,却一点兴致都没有。 然而正要收回目光时,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躲在最后头,教他一顿,瞪大眼。 「怎么着?」 「……小满儿?」他低哑自语。 乌灵眯眼望去,只瞧见一票舞伶看起来都差不多,然而下一瞬,身旁的李彧炎却突地站起大喝—— 「小满儿!」 浑厚的声响吓得乐官停下奏乐,就连舞伶们也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李彧炎迳自迈开大步朝最后头走去,在队伍最末端的明小满吓得转身就想跑,然而也不知道是动作太大还是怎么的,肩上细绳竟然掉落,掩胸的柔软衣料瞬间掉落—— 同一时刻,李彧炎急步向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掩饰她乍现的春光。 明小满惊魂未定,心跳加速,再加上被他抱在怀里,赤裸而丰满的酥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教她震愕的瞪大眼,不敢轻举妄动。 「……你这丫头!」 听出他咬在牙缝中的怒火,她的心更是一抖,提得极高,像个做错事的小娃,连吭声都不敢坑一声。 可是在大厅上,半裸着身被他搂着,她实在很不自在,想赶紧将肩绳系上,却听他恼声低斥。 「别动!」 她不禁哭丧着脸。不动,她要怎么把抹胸穿上? 正付着,便感觉环住她身子的大手摸上她赛雪的肩头。「把肩绳拉上来。」 她被动着照做,在他的掩饰之下,将抹胸拉上,把肩绳递给他,接着闭上眼,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吹拂过她的肩头,感觉他温热的指尖在她的肩头慢移,激起她阵阵鸡皮疙瘩,也使玉嫩的耳垂一阵烧红。 第九章 好一会,肩绳绑好了,李彧炎还是搂着她不放,而大厅上,大伙早都傻了眼,静默无声,唯有乌灵勾笑独尝美酒。 「回府去,有你瞧的!」李彧炎压抑着怒气低声警告。 明小满只能无声哀叫。 自李彧炎褪下外袍,将明小满包裹得密不透风带回李家后,他就默不作声地坐在房中案前,而她则像个娃儿般,手足无措地立在案边。 房内像是燃着闷火,她垂着小脸,早已换回自己的衣裳,想开口说要回家,但一瞥见那张寒厉的侧脸,便不敢作声。 好半响,只听门外的褚善高声喊着,「人参鸡汤来了!这里头有十数种药材熬煮,刚好给明小姐补补身子,小姐向来怕冷,喝了人参鸡汤最好。」说着,他端汤进房,差吓人摆上火炉,随即自动自发舀上两碗,送至案前。「爷儿,你瞧,这是明小姐今年新推出的麒麟雕炉,里头放上一块大凉的火上,至少可以暖上十个时辰。」 李彧炎瞧也不瞧一眼,置若罔闻,迳自垂眼沉思。 「爷儿,天大的事都比不上明小姐的身体要紧,总要让她先暖暖身子啊。」褚善笑得更加卖力,摆在身侧的手则不断朝明小满摆动,示意她赶紧去喝汤,让他先当炮灰,等竹子发完怒气,就没气发在她身上了。 明小满感激地看着他,动容的咬住下唇。 褚善就是这么贴心,这和么懂得察言观色,一发觉哪不对劲,便会挺身而出,小时候他就护着她多回,在她心里,他就像兄长一样,如今即使成了李府总管,在衔月城李家打理宅中琐碎杂事,还管理着几家商行,可对她的态度也一点都没变,好几回从店铺经过,总是会带着一锅鸡汤给她。 「褚善,你是愈来愈不把我当一回事了?」李彧炎支手托腮,唇角的笑让人头皮发麻。 「爷儿,话不是这么说的,小的知道您把明小姐搁在心里疼,今个儿又特别的冷,弄点汤为小姐祛寒也是应该的。」褚善脸上笑得和气生财,手脚却开始发颤。 哇,爷笑得好阴冷,恐怕怒气在他想像之上,那他还要不要当炮灰?他很担心他真的会化成灰呀…… 「冷?」他先哼笑了声,突地拍桌,硬是让坚固的南理黑花石案碎了一角,吓得褚善倒退两步。「她会冷?真会冷的话,又怎会袒胸露乳地在衔月城主府里跳舞,还让肩绳掉下来?」 要不是他在场,她的身子不是被人看光了? 更可恶的是六堂弟居然不知道这件事,真不知道当初请托他的事,他到底有没有确实地办牢。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肩绳会掉下来?」明小满忍不住替自己辩白。 难道她会故意要让肩绳掉下来吗? 「就算肩绳不掉,只穿着硬式抹胸,像话吗?」 「可、可舞衣本来就如此啊!」她也跟着吼,觉得自己好委屈。「以往辟邪典你又不是没见过……」 「就算如此,你好好地在店铺里就好,为什么会出现在衔月城主府里跳舞?」 他最恼的是,她明明有家店铺,为何会又要在外头抛头露面?还是穿着那种儿几乎无法蔽体的抹胸,让她蛊惑人的身展现在众人面前! 以往总见她包的紧,如今才惊觉她有着销魂的体态,就在搂着她的瞬间,他竟然有些起心动念,不禁暗恼自己竟然在盛怒之下还能有所反应。 「那是因为小辰要我帮忙嘛!」 「小辰?谁是小辰?」 她愣住,「你……忘了小辰是我妹妹?」 李彧炎沉吟了声,「明小辰?她在教坊?」 「她有舞艺天份,现在是教坊低阶女官,负责调度女伶,刚巧近来天气多变,有几个舞伶染了风邪,她便要我去帮忙……说到底,要不是因为你,城主就不会设筵,我也不会去跳舞,要不是你吓我,我不会急着要跑,还、还让肩绳掉下。」 嘴一抿,泪水在她眸底打转。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希望我回来?」李彧炎别开眼,低问。 「不是,我没那意思。」 「要是你不想见我,往后……我不回街月城了。」 「我又没说不想见你!」她急了,忙道。 一年可以见他两、三回,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要是他不回衔月城……那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李彧炎缓缓抬眼,眸中出现一点光亮。「那么,你是想见我的?」 「我……」她不禁语塞。 话未落,外头又传来奴仆的声响,「爷,外头有位李爷,说是朝中来的。」 他微抬眼,想了下。「请他进来。」 奴仆领命而去,褚善也机伶地跟上,霎时房内只剩他俩。 「过来,喝汤。」李彧炎起身,拉了张椅子到自己身边。 明小满乖顺地坐下,看着他把汤碗搁到自己面前,拿起玉调羹舀了口汤,吹了几分凉才送到她嘴边,眼眶不禁有些刺痛。 他们不知有多久不曾坐得如此近,也不知有多久没有这般亲密了。 「喝。」他命令。她乖乖地张开口,泪水在眸底打转。「就算我不是你的哥哥,但也可以以兄长的姿态关心你吧。」 明小满没有吭声,只想流泪。他对她的好,从未更改,让她好心疼。 「往后,不管怎样,都不准你再跳舞,就算明小辰要求你,也不许你答应。」 李彧炎又舀了口汤,慢慢地喂。 「可是……」 「没有可是。我可不认为明小辰真视你为亲姐,少跟她在一块。」 明小满抿着唇没有回答。她也不想答应小辰,可只要她一端出爹,她便不得不答应。 「你听话,待会送你一样礼物。」 「不用了,你不用老是送东西给我。」 「你一定会喜欢。」他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雕黄金面具。面具只能遮盖眼鼻,形似飞天凤凰,让人惊叹雕制者的用心。 如他所料,明小满瞬间瞪大眼,就连小嘴也微启。 「这是我亲手雕的。」他将面具搁到她手里。「明天辟邪典时你可以戴着,但可别把它给丢了。」 「可、可是这好贵的……」她轻触面具,表面极为光滑,雕工极为精巧,面板打造得极薄,是件上品。 她偏爱黄金的光泽,但最教她珍爱的,是他亲手雕刻的心意。 「没的事,在彧炎眼中,哪有什么贵不贵,只有得得到或得不到罢了。」 低哑带着的嗓音从门外而入。 明小满看向门口,只觉得眼前男子眉目清秀,勾笑时和李彧炎有几分相似,但垂垂的眼角少了几分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威慑,感觉较为亲切。 「小满,他是我的四堂哥垂阳,在京城里任职户部尚书。」他简单介绍,抬眼问:「垂阳,怎么来了?」 「我怎能不来?皇上下了一道旨。」李垂阳走到案前,先扫过碎了一角的桌案,再看向鸡汤,随即拿起堂弟那碗品尝,边喝边偷觑着房内女子瓷娃娃般的娇俏容颜。 「皇上?不是才刚说妥税赋一事?」李彧炎微眯起眼。 「每年你缴入国库的税赋约有黄金三百万两,今儿个自动将税额调高为五百万两,皇上自然是龙心大悦,所以皇上决定——」他顿了顿,把汤饮尽,才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把公主下嫁给你。」 此话一出,李彧炎眼眯得更紧,而他身旁的明小满则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第四章】 才一夜,公主下嫁的消息立刻传遍了衔月城,众人都在说这是佳偶天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作之合。 然而,上官凌完全不做此想。 「想必是李家产业已经威逼皇上龙颜,所以才想用公主下嫁试探吧。」他在店铺后方的丹房炼丹,丹炉里摆满各种药草,炉下的火从昨晚就没停过,半个时辰便得要搅拌一次。 「你的意思是说,哥哥功高震主了?」蹲在炉下煽风的明小满担忧地抬起有点熏黑的小脸。「皇帝怕他造反,所以让公主下嫁试探他的反应,要是他不娶,便拿他治罪,拿他的产业充公,他要是娶了,便要他一半产业为聘,对不?」 上宫凌赞许地轻抚她的头。「我家的小满真是愈来愈聪明了。」 「那要怎么办?」 「得看彧炎怎么做。」上宫凌以长柄的细杓不断搅拌着炉内的药草。「不过,我想他是个聪明人,这么一点小事应该难不了他。」 第十章 「可是,那是皇上耶!」她皱着小脸。 「是啊,是皇上,是要谁死谁就得死的天子,但那只是个世袭之位,可不代表他真是应天而生。这些年要不是彧炎在各国游定,找出治水能者、勘井高手,咱们射日不知道还要遇旱几年。」上宫凌不禁摇头。「皇上看不见眼前是历劫的时代,大肆庆功设筵,不管百姓怨声载道,我看那龙位也坐不了太久了。」 听出他话中的鄙夷,明小满秀美的柳眉拢得更紧。「凌,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到外头胡说,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你错了,这些话全都是我在外头听人说的,离京城最远的衔月城,里里外外都能听见人民这么说,你就明白为何皇上要防备彧炎了。」 「唉,太出锋头了吗?可是哥哥做的每件事都不只是为了商人重视的利,还为黎民百姓,为什么皇上不懂呢?」她皱着眉,有一下没一下地煽着炉火。 她所识得的哥哥,有些傲慢,有些狂嚣,然而待人是真诚而信任的,助人更是不求回报,并非是图利什么才刻意去做,为何大伙都懂的道理,皇上却不懂? 「皇上要是懂什么?光是听见民间百姓皆以商皇称呼彧炎,他就夜不成眠,还蠢得以为只要得到彧炎的产业,他便可以得到百姓的崇敬。」上官凌说着,唇角的笑全是讽刺。 「那么,哥哥要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要是皇上真把哥哥逼急了,他硬跟皇上扛上,甚至往后都不回国怎么办?」 上宫凌哈哈笑。「与其担心这点,你倒不如先担心别的。」 「我还有什么好担心?」明小满将羽扇一丢,赶忙问:「凌,你昨晚是不是又占卜了?是不是瞧见什么了?」 「我看见——」他卖着关子,笑得狡点。 「明、小、满!」 她蓦地瞪大眼,面露惊慌。「糟,小辰来了!她一定是为了昨儿个的事要来骂我。」她很想躲起来,可是丹房就这么一丁点大,想躲也没得躲。 「我去探探。」上宫凌放下长柄细杓就要往外走。 「不用不用,我去就好,你看着炉火吧。」话是这么说,可是她现在真的很不想见小辰呀…… 「明小满,你还不快给我出来!」 明小辰洪亮的大嗓门震得她耳朵发痛,她只能可怜兮兮地捂着双耳,缓缓回过头。 「……小辰。」她干笑。 明小辰一身银白长衫襦裙,长发束起,横眉竖目地瞪着她,一双眼像要喷火似的。 她长指一勾,明小满便乖乖走到外头,原以为少不了一阵骂,岂料她一开口,说的却是—— 「皇上真的要彧炎哥迎娶公主?」 「……应该是吧。」她一愣。 眯起清艳的水眸,明小辰凑近她。「听着,现在我要你帮我一件事。」不容抗拒,她快速地说出她的计划。 明小满皱眉听着,听到最后,惊诧地瞪大眼。「你、你……」 「你什么你?别用手指着我,眼睛也别瞪得这么大,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要不然等到公主真的下嫁,你以为公主会允许彧炎哥纳妾吗?」 「可、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你欠我的,你一定要帮我。」明小辰神色淡漠,压根不具手足之表,只想彻底利用她。「如果不是你,爹不会死,也不会需要我小小年纪便到教坊工作,撑起家计!」 听见这话,明小满瑟缩了下,紧抿丰嫩的菱唇。 「还有,你要记住,你配不上彧炎哥,不管你再怎么喜欢他,他都不可能接纳你。」明小辰一字一句,满嘴残忍,「他只是可怜你,你可千万别会错意。」 「……我知道。」她垂敛长睫。 她当然知道,她比谁都清楚,哥哥对她好,只不过是可怜她的处境,这些事她在很久以前使听明府的下人说过。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办妥,否则我绝不饶你!」明小辰迳自说完便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明小满落寞地垂下脸。 李宅,书房。 「小满儿捎来的信?」李彧炎抬眼,难以置信地接过。 信封极为素雅,上头还薰着淡淡香气,教他感觉像在作梦,拿在手中迟迟不拆封。 他在外多年,从未收过家书,这一回竟收到她的信,感觉难以形容,但总觉得昨晚之后,他们之间已不再像是陌生人了。 「是啊,明小姐犹豫了好久才交给小的,那模样简直就像个陷入爱恋,羞于启齿的小姑娘。小的想,也许是这一次皇上赐婚,让明小姐有所感悟,所以——」 「褚善,看来要是不当总管,你也会是一个出色的说书人。」他哼笑。 说得还真像一回事,他都要误以为真是如此了。 「是真的,小的昨儿个看得一清二楚,当明小姐听见赐婚时,那双大眼几乎都快要瞪裂了,震惊到连凌公子接她回去时,她都还心不在焉的。」褚善说得绘声绘影,将明小满的表情学得十成十,只可惜面容不够标致,那瞪眼的神态有点像是见鬼,不像震惊,倒像惊吓。 他抿笑。「好了,下去。」 「是。」看见主子露出难得的笑,褚善喜孜孜地退出门外。 李彧炎直盯着信封,好一会才拆了它,抖开里头的信纸,上头的娟秀字体有点虚浮,仿佛下字时褚多考虑,思绪颇多。 上头只简单写着晚上于城南的李家酒楼相见。 他的手微颤,唇角笑意无法遮掩,立刻吩咐下去,「晚上和李大人的饭局取消,传我的口讯,告诉李大人,他可以先行回京,几天后我会上京一趟。」 「小的立刻处理。」褚善在门外应着,笑得阖不拢嘴。 「还有,马上要酒楼掌柜准备小满儿爱吃的膳食。」 「小的知道了。」 李彧炎将信仔细折好收妥,搁进他的百宝箱里,等时间差不多后,他换上玄黑交领锦衫,外搭了件银白罩衫,玉带束腰,更显得他身形俊拔坚挺。 坐在前往酒楼的马车上,没来由的,他无法冷静。 愈是接近酒楼,他的心跳得愈快,像个不经人事的小毛头般沉不住气,无法从容面对,甚至忍住开始胡乱猜想,心里生出许多期盼。 这是他从未经历的激动,就算以往面对再多的难关,他都不曾如此刻一样莫名无措。 「爷儿,到了,明小姐在店门口呢。」褚善驾着马车,低声告知。 街上的人们皆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然而褚善就是能认出明小满,不是因为她戴着自家主子送的面具,而是因为那身形,他已看得太熟悉。 李家酒楼在近城南门边上,楼有七层,最上层可以跳看南城门外的辟邪典彩楼和舞伶的舞姿。 李彧炎快速下了马车,便见明小满穿着粉色长袄,外搭他送给她的貂裘斗篷,脸上戴着他送的凤凰金雕面具。他一走上前,随即牵起她的手,发现她的双手冰凉发颤,不禁脸色一沉。 「在里头等就好,为何站在这里吹风?」他嘴里骂着,双手却紧包覆住她的小手轻轻摩挲,替她取暖。 明小满看着他温柔的举措,缓缓垂下长睫。「……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她该要抽回手的,偏又贪念他给的暖。 已经好久好久,他们不曾如此亲近了。 他看起来很开心,尽管正骂着她,但动作很柔,她知道,他一直是关心她的。 但是如果他知道她今夜约他,只是为了小辰,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真气得再也不理她? 她想打退堂鼓,然而小辰就站在对面等着,教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这什么傻问题?只要是你需要我,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我都会来到你身边。」他的承诺不轻易给,然而面对她,只要她开得了口要,他就一定给得了。 明小满动容地看着他,心里的罪恶感更深。 「走,先到里头。」他牵着她走进酒楼。 酒楼里高朋满座,从下午便有不少人潮占住每个观景的好位置,直到现在都已经是掌灯时分,怕是一位难求了。 然而李彧炎进门,掌拒的立刻迎上前来。 「掌柜,给我最好的位置。」 「是。」 「可,我已经在三楼订了位置。」 「三楼要看什么景致?当然要到顶楼。」他笑着,带她爬上穿凿架空的梯,直上七楼亭台,又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底下还搁着两个她亲手雕制的火炉,小二已经俐落地点上了火上,放下三面竹窗,挡去顶楼的强风,亭台里立刻暖了起来。 第十一章 一会儿小二又送上来水温酒和几样招牌菜,留下褚善在梯口候着。 「你喜欢的珍炒素菇羹,还有熟辣羊旋子和红烧鸡腿,这儿还准备了枣儿糕和杏饼。」 看着满桌她最喜欢的菜肴,明小满不知道该说什么,见他替她夹了满盘的菜,不断催促她吃,她只能食而无味地一口一口塞进嘴里。 「那么,今儿个你约我来有什么事?」他喝着温酒,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嗄?呃……我……」她有点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凌呢?」 「他……他待会就过来。」她随口扯谎。事实上,她根本没跟凌提直今晚的事。 「……是吗?」李彧炎不禁有些失望。原以为是两人独处,看来是他多想了。 想着,他别开眼,笑得自嘲。 明小满犹豫了下,探手拿起酒壶要替他斟酒,顺手将药丸丢进他的酒怀里,接着轻手拿起杯子,等药丸逐渐融化才递给他,随口问:「你真的要娶公主吗?」 接过酒杯,李彧炎一口饮尽。「娶又如何,不娶又如何?」话落,他突地觉得有异,尝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教他疑惑地直盯着怀底。 「凌说你很聪明,应该知道如何应对。」她垂下眼,不敢再看他,开始想着待会再怎么找借口离开,和小辰互换。 药丸是她从店铺里偷出来的,是罗家娘子赞不绝口的那款媚药,听说效果极快,但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快,只知道他已经喝下,她便得赶紧走。 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完全不在乎他的决定一样!「他这么会猜,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决定迎娶公主?」他赌气地说。 「咦?」她猛地抬眼,声音不自觉的发颤。「你……要迎娶公主?」 「不成?」他又倒了怀酒,心浮气躁地饮尽,笑得自嘲。「娶了公主有什么不好?从此之后,皇族成了我的靠山,可以庇护李氏宗亲,有什么不好?」 这些话,是四堂哥说的,也代表了李氏宗亲们的共同想法,但不代表他的。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所以努力备足与人谈判的筹码,绝不受迫于任何一方,不管处在什么位置,他都要握有主导权,然而在小满儿的面前,他却总是处于劣势,在她面前,只会让他发现自己有多卑微。 「可是,这不是等于拿你自己当李氏宗亲的护身符?」她皱起眉,不敢相信他的决定在她意料之外。 「又如何?」 他将爹留给他的产业发扬光大,是因为这是爹生前致力要做到的,他只是完成爹的遗愿,再加上他对衔月城已经没有太多牵挂,之后要怎样都无所谓。 反正他最想得到的:永远都得不到,就算他坐拥财富又如何? 不是他最想要的,他随时可以不要。 「你……怎么好像有点自暴自弃了?」她不懂,总是意气风发的他,为何此刻看起来极为颓丧,仿佛未来如何,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自暴自弃?」他哼笑出声,大手突地横过桌面,紧扣她的手腕。「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明小满瞪大眼,觉得他似乎是醉了,但神色又份外清醒。可他要是没醉,又怎么会这样抓着她? 「小满儿,你……」突地,李彧炎感觉眼前狠狠晃动了下,震动之大,让他非得用另一只手强撑着桌面稳住自己才行。下一刻,他疑惑地看向外头,发现眼前的景物不断晃动,又也许该说,是他不自觉地在晃动。 「你、你喝醉了,你等一下,我去叫褚善哥。」明小满见他满面潮红,额面泛出细碎汗珠,赶紧扯开手。 「别走,小满儿……」他想要再扣住她,浑身却古怪得紧,似醉,但又没有醉意,反而像是有什么要从体内猛暴地迸裂,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明小满看着他,咬了咬下唇,扭头就定,遇见了守在梯口的褚善。 「明小姐,你去哪?」 「我……爷儿似乎醉了,褚善哥你去瞧瞧,我去去就来。」 「喔。」 明小满欠了欠身,迅速下楼。 小辰要求的,她都办到了,如今让褚善哥到他身边守着,即使媚药发作,相信小辰也不能如何,这么一来就会没事了吧? 「我说爷儿,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怎么会脸红成这样?该不会染上风寒了吧?」褚善踏进亭台里就被主子的模样吓了一跳,急忙抚上他的额面,立即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热度。「爷儿,你身上很烫啊!」 「别碰!」李彧炎低哑斥责,倚在软榻上。 他闭上眼,刚刚那杯不对劲的酒几乎是立即浮现在脑海中。 「爷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府,先找大夫过来?」褚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小满儿呢?」他不断吐纳运气,企图将体内那股蚀骨的酥痒的遏住,却发现他愈是运气,那股酥麻便更往骨里钻。 该死!有人在他的酒里下了药,而且下的八成是媚药! 「明小姐她说……啊,来了来了!」褚善抬眼,便见明小满走了进来,穿戴着一样的貂裘斗篷和黄金面具。「明小姐,你来得刚好,先看着爷,我下楼请伙计上来搀爷下楼。」 「不用了,我来照顾爷儿就好。」 「钦?」 「下去吧。」明小满坐到李彧炎身旁,要他先下楼。 褚善傻愣愣地走到亭台口,还不断回头,总觉得她有点不太一样,似乎连嗓音都变得锐利许多,少了寻常的温润细软。更何况明小满跟他说话,总是客气得很,偶尔还会带点可爱的撒娇意味,怎么现在似乎却在命令他? 即使再三确认应该无误,他还是守在梯口,不敢离得太远。 李彧炎微张眼,瞥见她,正要开口,却感觉她一把环抱住自己,娇软的女体教他猛地抽气,感觉理智迅速抽离,而当她柔软小手探入他衣襟,更是眯紧了眼,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是梦吧?要不是梦,小满儿怎么可能对他做出如此腧矩之事? 还是说,真如褚善所料,她在意皇上赐婚,又得知他有意迎娶公主,所以终于抛却一切顾忌,想要得到他? 这意味着她心里有他,对不? 这念头犹如压碎他理智的最后一粒尘土,教他放纵自己回拥着她,感受她纤润的身体,正想要吻上她的唇时,听见她娇喊着「哥哥」,霎时,他却顿住了动作,直盯着那张微启的朱唇,蓦地拉下那遮去她半脸的黄金面具。 面具底下的面容是陌生的,更不见凤凰刺青。 李彧炎毫不怜香惜玉的立即将人一把推开。 明小辰无预警的被推落在地,痛得直哀叫,然而喉头随即被扣住,教她惊愕地瞪大眼。 「你是谁?」他抽紧下颚,大手紧捆住她的咽喉。「为什么穿着小满儿的斗篷,戴着她的面具?」 「我、我是小辰啊,李大哥!」她惊慌喊着,被他眸中冷凝的杀气震慑。「是明小满拿给我的,是她要我上来的,我……」 话未完,李彧炎已经扯下她身上的斗篷,从她身旁摇晃走过,大步走向梯口。 褚善一见到他手上拿的东西,吓得忙问:「爷儿,发生什么事了?」 「去把里头那个女人赶出去!」他低咆,尽管脚步虚浮,还是执意往楼下走。 褚善以为他和明小满闹翻了,然而才踏进亭台,就看见明小辰,二话不说也跟着下楼,顺便吩咐楼下的掌拒把她赶出去。 李彧炎一下楼,便见明小满就躲在对面的布坊前,一和他对上眼,举步就跑。 她不跑还好,一跑就让他瞬间更加光火。 他几个快步跑过街,挤过人潮,跟着她的脚步直往南城门。 褚善想追,却偏是被人潮给冲散,正忖着该怎么办时,忽地有人轻拍了他的肩头。 他一回头,「上官公子。」惊见是没戴面具的上官凌,他吓得倒抽口气。 哎呀,这该怎么办才好?他很想要撮合爷儿和明小姐的,偏偏上官公子现在又跳出来……这怎么成?身为爷儿身边最死忠的奴才,就算爷儿夺了上官公子的未婚妻,他也要负责隐瞒,谁要上官公子一直不成亲,害爷儿死不了心? 「褚善,你有没有看到小满?」上官凌直瞅着他藏不住心思转变的脸,心里只觉得好笑。 「没有!」他豁出去了!就算他得当坏人姻缘的凶手,他也认了! 第十二章 「可我刚才瞧见她往那边去,彧炎似乎也往那儿去了。」他眯眼朝南城门的方向看。 「没有,您瞧错了。」褚善迅速摆出他的招牌笑脸。「我家爷儿在酒楼里。」 「可是,我明明——」 「没有!」他嗓门一吼,长臂一挥,酒楼外的伙计见状,立刻走来。「请上官公子到酒楼里。」接着上官凌随即被一左一右地架起。 可即使如此,他脸上也波澜不兴,只是浓眉一扬,笑意下达眸底。「褚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出事的?」 「我担得起!」他说得豪气千云。 上官凌趁隙挣脱了左右两人的箝制,快手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丢进他嘴里,褚善嘴一闭,刚好吞下,吓得张大眼,想挖也挖不出来。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哇哇叫。 「男人最爱的圣品,劝你快去销金窝,免得上火。」 「你、你……」最毒男人心,意给他吃媚药!「走走走,请上官公子到酒楼里坐!」他哪儿都不去,今晚一定要盯住他,绝不让他坏了爷儿的好事! 上官凌啐了声,被人架进李家酒楼。 而另一头—— 明小满东钻西钻,才刚踏出南城门,随即被李彧炎拦腰抱起。 辟邪典之夜,南城门外聚焦的皆是未婚男妇,互诉衷曲或是对舞一场是常见情景,有的更是大胆地躲在阴暗处温存,所以就算明小满被李彧炎抱着走,大伙也不觉得怪。 李彧炎抱着她直朝海弯的方向跑,到了商埠,又抱着她上李家船队,并喝令所有船员全都离去,才将她抱进舱房,丢在床上。 黑暗中,明小满只能凭借淡淡的月光,看清他脸上冷诡难辨的情绪。 「这是怎么一回事?」裹着怒火的沉嗓在黑暗中如浪侵袭,他将手上的斗篷和面具往她身旁一丢。 明小满垂敛着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小满儿,你也太懂得如何践踏人心了!」他突地狂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疯狂。「凤凰来仪也保护不了你,我自愿当你的凤凰,你却对我嗤之以鼻,本以为这次回衔月城,咱们关系已有所改善,岂料你竟会对我下媚药,让另一个女人对我投怀送抱!」 多荒唐!他还以为她心里多少在意他的,然而事实证明,她丝毫不在意! 他对她诸多疼爱,怕她冷、怕她饿,怕她没人陪伴,所以总想守在她身边,但是她却说他不是她的哥哥。为此他远离衔月城,可走得了人却带不走心,他的心从多年前就一直搁在她的身上,最终还是要回到她身旁,哪怕只是看看她,他都觉得好。 然而她却把他推给另一个女人,甚至不惜对他下药……为何他的多情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的多情如刀,反戕自己,伤得他好彻底,痛得他无法掩饰,也逼得他不想再思考! 「我、我……」明小满蜷缩在床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看样子,他肯定是发现小辰假扮她。确定他并没有因为服下媚药而要了小辰,让她松了口气,然而面对他一次次难掩的怒气,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你还要说什么?」他上了床,一寸寸地逼近她。「说我自作多情?说我自个人要疼宠你,那是我一相情愿,与你无关?正因为你压根不痛不痒,所以就可以对我下药,可以要你妹妹来戏弄我?」 「我……」 启口的瞬间,他蛮烈地吻上她的唇,丝毫没有半点怜惜疼爱,吻得又浓又烈又凶悍,一迳地掠夺。 明小满吓得瞠目,唇舌被他吻得又痛又麻,想要推开他,双手却被他以单手箝制于顶。 下一刻,她听见长袄被撕开的声音,冰冷的空气顿时侵入她畏冷的肌肤。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感觉他埋在她的胸前,湿热的舌吻上她敏感的蓓蕾,不由得惊羞地低喊,「不要!」 「不要?你就是你对我下的药?你敢对我下药,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勇气!」李彧炎恼声低咆,失去了理智,像是发狂的野兽,张口含住眼前的粉嫩蓓蕾,感觉到因为抗拒而盈动的酥胸不断蹭着他,欲火顿时更炽。 是她放的火,就该由她负责灭火,他这么做,一点错都没有! 「你住手!不要,你不可以这么做,你不可以!」明小满尖声喊着,想反抗,双手却被扣得死紧,拉扯之间,竟连从小便戴在手上的玄石手链都因而扯断。 「我为什么不可以?我爱你,一直爱着你,我要得到你,我要你!」他疯了、狂了,再也无法忍受她一次次的伤害,媚药加上被伤害的恼意,让他再也无法从容冷静,猛地拉高她的裙,大手直入她的亵裤之内,捻揉着软嫩的花核。 她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他待她好,并不是因为妹妹,而是因为爱她……她该高兴,但却不能! 因为她是玄人,她不能和他在一起! 「你放开我!我并不爱你!」 李彧炎蓦地一愣,缓缓抬眼,深邃的瞳眸里藏着受伤又疯狂的光痕。 「那又如何?我爱你……我要你!」 要是伤他个千百回,就可以让他得到她,让他爱她,那么他伤得遍体鳞伤也无所谓!不管用什么手段,就算上官凌恨他一辈子都无所谓,此刻,他绝不会放开她! 明小满直瞪着他,感觉他烙铁般的灼热抵着自己,蓦地贯穿,痛得她紧咬下唇,咬得渗出血丝。 媚药让李彧炎情欲难遏,恼怒让他失去理智,失控的直接在她体内律动起来,毫无前戏,狠狠进入最深处,每一记的深入,都让她发出啜泣,但他也不管,就像被伤到极致的野兽,做出最疯狂的反扑。 他是如此爱她,为何她却不爱他?为何伤他的手段,总教他痛得无以复加? 深陷在狂风暴雨中,他像是迷航的船,失去了方向,只能紧揪着她不放,就算是灭顶,也要拉着她一道沉沦。 【第五章】 李彧炎一夜未眠。 浓纤的长睫垂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眼去眸里未散的猩红。 媚药的余威还在体内作祟,但是他已经完全清醒,只因她的泪和咬得红肿淌血的唇,还有被他紧扣得淤青的手腕,和雪肤上的点点青红,让他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她看起来睡得极不安稳,脸上布满横陈泪痕,层层网住他暴动的心,逼迫他清醒,然而为时已晚。 他像永不餍足的野兽,一次次地要着她。 一直被他捧在掌心疼爱的丫头,如今竟被他蹂躏得遍体鳞伤,他几乎想杀了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竟被惹恼到不顾一切地反扑她。 这不是他的本意,但如今摆在眼前的,又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紧握的拳缓缓张开,他探出长指,轻抚她的颊面,但明小满却突地张开眼,眸中有瞬间的恍惚,之后猛地清醒,吓得整个人卷着被子直往内墙退,神色有如惊弓之鸟。 李彧炎的心像被人剜剐着,伸在半空中的手缓缓缩回。 「……小满儿。」 明小满乌丝散乱,遮住她的眼,让她看不清楚他的容颜,也不想看清楚,她只想要离开这里。 「我要回家。」她清楚记得昨晚他的可怕,他是那么的骇人,无视她的请求,强要了她的身子。 「……」抿了抿唇,他的眼眶一阵刺痛。「好,待会我送你回李宅。」 「不,我要回我跟凌的家!」 「你已经不能再回凌的身边,你已经是我的人!」他低喝,不愿再听那些伤人的话。「听着,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娶你为妻。」 明小满瞠圆眼。「……不!我不要!」不,事情不该变成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她不能嫁给他,否则这样一来,她当初选择离开他,忍着思念刻意淡漠,还有什么意义? 「由不得你说不!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以为凌还会要你吗?」面对她的惊恐,他心如刀割,但又无法安抚她,只好选择以强硬态度让她屈服。 「凌不会在乎的。」她摇着头,努力寻找对他最好的办法。「爷儿,请你放过我,放过我。」说着,她伏在床面祈求。 李彧炎直睇着她央求的姿态,泪水凝聚在眼眶。「……不!今生今世,你休想离开我。」 为何要用这种姿态央求他?难道,她真的对他一丁点感觉都没有?难道,要她嫁给他,真教她如此深恶痛绝? 第十三章 无所谓了,恨他也好,怨他也罢,昨夜的错误让他下定决心将错就错,谁也别想要阻止他! 明小满猛地抬眼,泪水掉得仓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何要让她忍受的一切功亏一篑? 如果他硬是三思孤行,那么这些年她忍受的……到底算什么? 「因为我爱你,我要得到你,就算凌会从此恨我,我也认了。」她的泪水让他心痛如绞,却又必须强迫自己残酷。 也许,她爱的真实凌;也许,在她心里,容不下他的身影,但……又如何? 他曾想过照乌灵说的去做,只要能让自己动心的,必定要抢到手,但碍于凌,他才迟迟不敢有任何表态。 可今天过后,一切都不同了,也许他将要失去一个他倚重、亲如手足的兄弟,不过哪怕要他拿天下换取一个她,他也心甘情愿。 明小满泪如雨下地看着他,又气又伤心,恼他不懂她的挣扎有多艰难,竟然如此轻易破坏她处心积虑想出的保全他之道。 李彧炎狠下心,不看她的泪眼,余光瞥见掉落在被子边的玄石银手链,拾起一瞧,已经碎成数段。 他紧握在手,收进怀里,感觉自己像是得到了什么,同时也破坏了什么。 然而,不管对错,他已下的决定,绝不回头。 马车从商埠驶入南城门内,被人通知驾着马车去接人的褚善,远远便看见上官凌走出铺子,站到大街上,甚至缓缓走到路中拦住马车,逼得他不得不拉紧缰绳。 「怎么了?」马车内的李彧炎掀起窗幔。 「爷儿……」 褚善话未完,上官凌已经走到马车边,面无比起地开口,「可以把小满还给我了吗?」打从他知道李彧炎差人找褚善出城,他便在这里等着。他们要回李宅,必定会经过他的铺子。 没料到这么早就碰上他,李彧炎神色微僵。 「凌……」 马车内突地传来明小满哭过的低哑嗓音,上官凌先是一怔,接着迅速将整个窗幔拉开,发现她脸上的泪痕与唇上的伤痕后,神色一凛,直接拉开车门就要抓人。 「凌!」李彧炎想制止。 「别碰她!」上官凌动作却快上一步,将明小满抱下马车,随即弯身掩住她,不让街上人潮看见她的狼狈。 李彧炎想将她抢回,然而瞧见她把脸埋进上官凌怀里,胸口又是一阵刺痛,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爷儿?」褚善走到他面前,一脸担忧。 他没回话,只是下了马车,跟着走进铺子里,只听见后头的内室中传来陌生女子的尖声叫骂。 「明小满,你真的很不要脸!明明说好要帮我的,结果竟是为了自己!」 「小辰,出去!」上官凌低斥,将怀中人搁置在床上。 「我不要,我要她给我一个交代!」明小辰一脸气急败坏。「还敢说你没有非分之想,还真的答应要帮我,原来你全都算计好了,全都是替自己着想,但我告诉你,就算你真上了李彧炎的床,真有了他的孩子,他也不会要你的!」 上官凌一听,毫不怜香惜玉地赏了她一巴掌。「出去!」 「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玄人罢了!」 「那就请你别踏进玄人的居所,也别利用玄人的丹药去达到你自己的下流野心!」冷凛着脸,他俊美五官戾气顿现。 「你以为我喜欢来吗?」明小辰气怒的捂着脸,扭头就走,一出门口便撞见面色铁青的李彧炎,吓得瞠圆了眼,下一刻,她随即被他朝后颈一击,昏了过去。 他做了个手势,要身后的褚善将她带走,自己则更踏近内室门边,仔细听着里头的对谈。 「凌,怎么办?我真的会怀有他的孩子吗?」 上官凌不语,只是取来药膏,涂抹着她唇上的伤口。 「凌,我不要这个孩子,你替我想个办法,我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明小满紧抓着他的手,泣声哀求,「这个孩子不能留,不能留……」 门外的李彧炎胸口剧烈起伏,无法再忍,一把推开了门,脱口就吼,「为什么不能留?」 她不要他的孩子,她居然不要他的孩子?真是厌恶他到这种地步,竟连可能留下的孩子,她都选择要在此刻除去? 「我没有邀请你进屋,请你出去。」上官凌眼都不抬地下逐客令。 「凌,你可别乱来。」 「乱来的人到底是谁?」抽紧下颚,俊眸指控地瞪向他。「你是我们最崇敬的大哥,可你瞧瞧你对小满做了什么?你明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却占有了她!」 他知道明小辰在算计什么,亦知道小满偷了媚药,但他没想到结果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近日他曾占卜,得知身边将有大转变,但这样的变化却不是他乐见的,尤其小满是在不愿意的情况之下被强行占有,这一点,他无法原谅! 「我……」 「别跟我说是媚药的问题,只要你有心,就能把持得住。」双手紧握成拳,他深吸口气,低声说:「不管小满有没有怀下你的种,我都会喂她喝红花,从此之后,你我不再是兄弟,也无需再合作,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干!」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跄了下,黑眸痛苦地眯起。「我……要迎小满儿为妻。」 「你还真敢说!」上官凌唇角抽动,蓦地起身挥拳相向,却被人从身后抱住。 「凌,别这样,别……」明小满碎声低泣,泪水沾湿他背后衣料。 「你可以打我,我不会还手,只请你把小满儿让给我。」李彧炎站得笔直,不敢求他原谅,只盼望他能成全。 「你把小满当成什么了?」 「我最爱的女人。」他道。 上官凌一怔,身后的明小满更是泣不成声。 「我爱她,在你说要迎她为妻的时候,我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没将她当妹妹看待……我惜她怜她,可她已经有了你,所以我退让……我以为我可以祝福你们,但我做不到。」李彧炎闭上眼,等着他的拳头落下。 然而,上官凌却只是眯眼审视着他,怒气从眸底缓缓褪去。 「你说的很对,只要我有心,我就可以把持住,可是当我知道小满儿竟为了自己的妹妹而对我下药,我……像是疯了,无视她的哀求强占了她,我……简直禽兽不如,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也不奢望你原谅,但,请你把小满儿交给我,我会用我的生命守护她,就算哪天我早她而去,也会让她下半辈子无虞。」 上官凌缓缓垂敛长睫,闭了闭眼之后,仿佛决定了什么,突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拳打在他脸上,打得李彧炎往后退跌,撞凹了门边的五斗柜,里头的藤盒翻落,一堆细小物品全都掉了出来。 「不要!」感觉上官凌还要再往前,明小满急忙冲向前去,一把拥住李彧炎。 「凌,别打,别打他,我没有怪他,我没有怪他!」 李彧炎被打得跌坐在地,却并不特别疼痛,只是眯起眼。她紧抱着他,让他的脸埋进她的胸前……他困惑了,无法理解。 「你若不怪他,为什么要哭?你若不怪他,为何不要他的孩子?」上官凌面无表情地问。 「我……你明知道……」明小满抿嘴,泪流满面。 李彧炎拧起浓眉,无法理解她背道而驰的动作,习惯性地垂睫深思,不意竟发现五斗柜掉出了许多眼熟的东西,他随手拾起一个油纸袋,翻开一瞧,里头居然是一块玉葱糖酥。 糖酥看起来放置颇久,雪白色泽变得极为黄稠,而另一个小油纸袋里,则是她最喜欢的杏饼,虽然早就馊了……还有糖葫芦、栗子酥糖,甚至不少稀奇古玩…… 感觉怀里的人沉默得极古怪,明小满垂眼探去,惊见她的宝贝收藏全都掉了一地,而他正一件件地翻看着。 「不许看!」她七手八脚地将她的宝贝拨到一旁,然而手却蓦地被抓紧。 「……小满儿,这不都是我许久以前送给你的东西吗?」那些糖和饼,是因为她喜欢,所以每隔一段时日他便会拿一些给她。 他以为她该是吃完了,岂料却都各剩下一个,放在藤盒里头,甚至还有他在外头差人送回的各式珍玩,原来她都收得好好的…… 「我……我只是忘了丢。」她随口搪塞。 「那就丢了吧。」上官凌冷冷接话。 第十四章 没错,他是故意揍彧炎的,故意将他打向五斗柜的方向,让他看见小满的矛盾挣扎。 明小满抬眼瞪去,但同一刻,她也被扯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霸道却温柔的力道,像团火般将她包围。 「你……我问你,你的心里可有我?」李彧炎问得小心翼翼,心开始疾速狂跳。 「没有!」她想也没想地回答。 「看着我!以我的命起誓,告诉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他扳动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明小满怔住,泪水决堤。「干嘛用你的命起誓?」 「这样我才能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多少重量。」一个藤盒盛满了多少秘密,他便看清了多少事实。 小满儿向来腻他,没道理说变就变,就算变,她的本性那么良善,又怎会对他说尽无情话?一定是有缘由的! 上官凌看了眼两人,余光瞥见褚善在门外探头探脑,索性走到房外,关上门阻绝他的窥探,也顺便让他俩把话说开。 「说啊!小满儿,告诉我,你讨厌我,一点都不想见到我,以我的命起誓,告诉我。」他强迫自己冷静,循循善诱。 「我没有讨厌你,我没有不想见到你……」她不要用他的命起誓,就算是玩笑话,她也不要。「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我逼你什么?让我爱你不好吗?」 「不好……」她摇着头,哭喊出声,「不要爱我……」 「……因为你是玄人?」 她霎时瞠目结舌,豆大泪珠挂在眼眶,看着他从怀里取出碎裂的玄石银手链。 「我不是因为现在看到玄石才发现,而是在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玄人。」 在她饱受欺凌,他一直苦思不解地抱着她时,看见她额上的凤凰刺青,那鲜红的月环印才让他顿悟了玄人不只额面有玄石,就连身上某处都存在证明身份的月环印。 玄人的月环印不会出现在特定的地方,然而她偏是生在最显眼的额上,当初明叔叔为了不让她受苦,才会在他爹的建议之下不镶上玄石,改刺下凤凰图腾掩饰。 明小满说不出话,难以置信他明知她是玄人的身份,却还疼惜着她。「哥哥,我是玄人,我会害你的……」她呜咽着,泪水泛滥。「娘死了,爹也走了,连李伯伯都……」 「不关你的事,你怎么会傻得把事往身上揽?」他轻斥,不敢相信她抗拒他、排斥他,竟全是傻气地想要保护他。 「可是那些年你陪在我身边,李家产业真的不断出事。」她滴落豆大泪水。 当祸事一件件发生,她不得不感到恐惧,害怕祸患延伸到他身上,所以只好狠着心躲避他到底。 可是,他却还是每回衔月城,必来探她。 「傻瓜,那是天灾!」被无端排斥疏离的真相终于大白,他又好气又好笑。 「玄人这么了得,能教老天不下雨?能够呼风唤雨,将江河倒灌淹上岸?」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玄人不详,会惹来祸端。」 「那不过是传说,我问你,究竟哪场战事是玄人发起的?还是瘟疫是玄人制造的?为什么硬要把祸事都推到玄人身上?说穿了,那不过是些无能的在位者替自己脱罪的推托之词罢了。」 明小满直瞅着他,内心被他的说法撼动,就连站在门外的上官凌也不禁动容。 一直被视为不详祸害的玄人,彧炎却能用如此豁达的说法替他们洗清冤枉,不由得教他想起爹刚死的那一年,他走在路上被人拿石头丢,就是彧炎护着他,大声告诉周遭每个人。他是他的弟弟,谁敢对他不利,就是和李家为敌。 「传说凤凰来仪,降生的孩子会拥有荣华富贵,一生顺遂如意,然而你出生时凤凰降临了,你却饱受欺凌,你说,传说等于事实吗?那凤凰比得了在你身边的我吗?又,所谓的不祥之人,能赢得过昏庸皇帝逆天而行,导致天灾人祸吗?」 「不详,那是别人说的,我就说玄人是擅长药理、能卜卦的能人奇士,多年前要不是凌交代我绕道而行,我早就死在山崩之下了,身为玄人的凌救了我,身为玄人的你让我朝思暮想,牵肠挂肚,你说,玄人是祸害吗?」 他哺着,吻去她脸上的泪。 「别哭,我要尽我所能地让你展笑,一世无忧。」他轻声保证,并请求着。 「别拒绝我,让我爱你。」 因他一席话而感动万分的明小满,水灵杏眼满是泪水。「……我真的可以待在你身边吗?」 「请你待在我的身边。」李彧炎笑了,阴郁全数消失不见,只因她一句话。 终究,她心里是有他的。她的无情是刻意地退避,是一心为他好,心意让他感动,方法却让他抑郁许久。 「可是,你不是要迎娶公主了吗?」她扁着嘴。 他不禁低笑。「不,我从没想过要娶她。」 「可是这样的话……」 「我爹在世时曾告诉我,想保住最珍视的东西,手上一定要握有压倒性的胜利筹码,而我一直谨记在心。」他轻拥住她。「相信我,一个射日皇帝,我没看在眼里。」 他不是说大话,而是他确实拥有可以撼动整个皇朝的实力,这一点,他有必要让皇上知道,身为商皇的他,可以在整个亚域大陆呼风唤雨,谁都不能威胁他。 「这话要是给别人听见,可是杀头大罪的。」她低呼,怕他的狂妄会替他找来杀身之祸。 「你担心我?」他更乐了。 她抿着嘴,哭得杏眼红肿,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好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 李彧炎满足地轻叹一声。「好,决定了,三天后,我带你到京城,到皇上面前把话说清楚,然后我要在李家宗亲面前,正式迎娶你为妻。」 「可、可是……」 「没有可是,成亲是咱们的事,告诉他们只是祖宗规矩罢了,要是你真的在意玄人身份,大不了别告诉他们不就成了?」想到她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他忍不住笑得好满足。「明天,记得要回我一支舞,然后后天我们就立刻起程。」 「…一回舞?」 「避邪典不都是如此?在避邪夜定下衷情,三日后必得要回舞,以表示你的心意。」他不信光怪陆离之事,更不信一支回舞真能圆满彼此,但只要是属于好的一面,他都愿意尝试,姑且信之。 「可,我的舞跳得不好,已经好多年没习舞了。」看上回帮小辰忙时,她被安排在最后面的位置就知道了。虽说回舞没有指定舞码,但她的舞跳得不够好,不想献丑。 「那么,直接表白亦是可行。」他坏笑,轻掐她软嫩的颊。 「我、我……」明小满顿时羞得说不出话,只能任由他掐着颊,羞涩地垂下长睫。 听至此,门外的上官凌神色难掩落寞。 虽说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真正来临时,还是教他心底难受。 「上官公子,节哀顺变。」站在他身旁的褚善很感性地拍拍他的肩。 他微扬眉。「哪来的节哀顺变?你要恭喜我,得到一个商皇妹婿。」亏褚善心细如发,说出的话还真不能听。 他不是退让,而是从一开始,小满追逐的身影就不是他,所以他只是在那段时间里保护她,然后再将她……交到真正的真命天子手中罢了。 当日,明小满理所当然地被李彧炎带回李家住下。 翌日用过晚膳之后,在李家的后院花园凉亭里,摆了上好的针君茶和几碟差点,李彧炎坐在里头,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心上人的回舞。 等了好半晌,才见到明小满搭着及膝的貂裘斗篷,正身是衔月城特有的绑腿纱质舞裤,露出一截玉嫩小腿和润白脚踝。 「怎么连鞋都没穿上?」他见了,立刻瞪向褚善。 「爷儿,这不是小的主意,是明小姐、呃不,是夫人坚持的。」他快快解释。 李彧炎想起身。「小满儿……」 「别动,我要跳了。」她急声阻止他。「先让褚善哥退下吧。」 「犯不着连鞋都没穿吧。」他还在咕哝,使了个眼神,褚善随即退到拱门外候着。 明小满这才解下貂裘斗篷,底下露出的竟是那天在城主府穿的硬式抹胸。 抹胸以大红为底,金绣牡丹,而舞裤则是红霞纱点缀着金丝片,腰间还系了条金玉锁片,让她在月光底下,衬得肤色更白。 第十五章 他皱起眉,怕她冷,想要阻止,却见她深吸口气,软声唱道:「盼朝朝暮暮,厮守一世红尘路……」 他突地顿住,呆呆看她轻移步伐,任身上的金玉锁片发出清脆敲击声,犹如最天然的奏乐。 「愿全心守护,为君踏进不归路……」她吟唱着,柔软身躯如苇在风中款摆,形如凤凰,翩然飞扬,眸漾羞涩,唇勾喜悦。 李彧炎看得目不转睛,想起这支舞是那年避邪典上,她娘亲所跳的舞。 那是一支献祭的舞,象征着把自己当成贡品献给海神,而如今,她是打算把自己献给他了? 「痴魂追梦逐,携手共度黄泉路……」明小满徐步舞进凉亭,腰如蛇移胸如浪,玉臂张扬,十指如葱,随着舞步如幻轻捻,一会掩面遮唇,霎时伸臂探至他面前,眉梢眼底含羞带怯,挟痴噙恋,「贪旋影弄舞,抬眼回首来时路……」突地,她一个大旋身,动作轻如雀鸟离枝,翻身跪伏在他身边。 久久,李彧炎都还回不了神,仿佛瞧见了天仙下凡的奇幻舞姿。 「……好痛。」突地,她低声哀叫。 「小满儿?」他赶紧将她拉起,发现她直搓着膝,马上拉起她的绑腿宽裤一瞧,只见那白润的膝上竟给跪出了淤痕。「傻瓜,你何必挑这种舞?」 他不舍地替她揉着,瞥见她玉嫩的手腕上还残留着他那日纵欲,紧扣住她的血痕,眸色不由得一黯。 「这首歌和舞,可是我娘对我爹诉情时唱和跳的。」她扁起嘴,怀疑他根本没仔细听她唱了什么。 她的歌声并不好,就连舞艺也比不上小辰,然而她仍挑了这支歌舞,都是为了他。 「这不是辟邪典上献祭的舞?」 「是啊,要不是爱极了,谁要献上自己?」明小满娇嗔。「当年我娘本是不愿嫁,不愿生的,然而却爱上了我爹,想替我爹传承子嗣,才生下了我。」 「她为何不愿生?」 「……不想再生下玄人后代,她不希望她受到的苦,也让自己的孩子尝到。」 那时听娘说,未到衔月城之前,玄人受到诸多排挤,甚至会莫名被杀,在那些人眼里,玄人比畜生还不如。 「你也是这么想的?还是气我……」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被歧视。」 「你的孩子亦是我的孩子,我会替我们的孩子打造一个没有歧视的天下。」李彧炎深情地望着她,「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我要让他成为一代霸主,看还有谁敢瞧不起他。」说罢,便想去亲吻她柔嫩的颊。 可明小满却瑟缩地略别开脸。 「……你怕我碰你?」他的心顿时一痛。想起那晚,他便恨自己入骨,明明是自己最珍视的人,他却偏偏用了最残忍的手段伤害她。 明小满羞怯地摇摇头。 「不然呢?」长指在她圆圆的颊上轻抚。 她有着精致的五官,水灵杏眼和秀挺的鼻与红滥菱唇,使她具备了美人的条件,然而圆圆的小脸却又使她显得稚气,像个瓷娃娃,教他爱怜。 「……会难为情。」她细声说。 「有什么好难为情的?男女恩爱,会想要厮磨温存是天经地义的。」他喃着,抱起她回座,轻吻她的颊、她的唇。 「那么,改天你是不是也要回我一支舞?」 李彧炎微扬起眉,不解话题怎会转得这么快? 「我献舞,你该回舞,这样的话才是圆满,不是吗?」她边说边扁起粉嫩的唇。「多不公平,还得要女子先回舞示爱,往后定要改,改成男子先献舞,再由女子决定要不要回舞。」 「这有什么问题?改天我就回。」 她张大眼。「改天是什么时候?」 「改天就是改天。」 他不懂舞韵,要他起舞,简直是逼他去死。 明小满挑起眉。「你该不会连舞都不会跳吧?我爹爹可是衔月城第一舞官,他的舞姿宇神俊朗,难怪我娘会爱惨了我爹。」 李彧炎这下可不服气了。「明儿个我带你上京,顺便带你去镇金县,让你瞧瞧咱们射日的金矿,保证你爱惨了我。」 「这是什么说法?」 「你知道,要开采一座金矿得要耗费多大的心神,你才会知道你未来的良人是众人敬畏又胆寒的商皇。」他说着,开始朝她的弱点着手。「那里头有各式金条、金片、金块、金砖,还有金匠雕刻的各式首饰。」 「真的?」说到雕饰,她双眼立即发亮。 「到我房里,听我说说各地风情,你就会发现衔月城不过是一座小小商城。」 「那可不成,我答应凌今晚要跟他一聚。」她虽然一心向往,但仍没忘了自己的好表哥。「凌今晚在客房住下,我要跟他聊些体己话。」说完,随即从他脚上跳下,她搭起斗篷,一溜烟就跑了。 被抛下的李彧炎僵在原地,一阵恼意翻起。 「爷,要不要我想个法子,把上官公子赶出去?」被明小满唤进来服侍的褚善很清楚主子的心思,话一出口,就是一针见血。 「……你认为我的心胸不宽大?」 「不是,爷只是一个善妒的人。」 褚善心细如发,只可惜说话不懂拐弯,所以一说完,立即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杀气,赶紧自动闭上嘴,乖乖往后退,直到主子看不见他为止。 可是心思单纯的他还是很疑惑,主子为什么要把气出在他身上? 【第六章】 衔月城南城门外的商埠停靠了不少船,其中以挂上金红色凤凰旗帜的李家船只最为显眼。 李家拥有自家的船宫,打造的船只种类达十数种,不管是海航的十二桅钻风船,抑或者是走漕运的四桅漕舫等等各式船只都有。 而今,既是要上京,自然是走漕运,搭的就是有数间舱房的漕舫。 一早,当李彧炎带着明小满上船时,上官凌已经在船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上船,明小满便被漕舫给吸引,到处东看西看,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出现,反倒是李彧炎嘱咐褚善几句后,难掩讶色的走向站在船头的他。 上官凌一头檀发束在肩下,玄色锦衫外搭了件沉蓝半臂,冬阳底下,面如冠玉,爽朗俊秀中又带着些许阴魅。 「我不能来吗?」他笑着反问。 「来送行?」 「……彧炎,善妒的男人,嘴脸真不是普通丑陋啊。」倚着船栏,上官凌的笑容有点挑衅。「你要记住,抢到一个妻子,总要加上妻舅的,从此之后,你不是我兄弟,因为你成了我的妹婿,虽然有点差强人意,但既然小满是这么决定的,我也只能勉为其难接受。」 这番话是要让李彧炎知道,他是要跟着他们北上,并不是来送行的,而他一出口就摆明要他送行就好,实在是心胸太狭窄。 「真是难为你了?」 「这不够难为?没了娘子,多了个妹婿,换作是你,你能接受?」上官凌始终噙笑,偏偏那抹笑就是很尖锐,带着软刺,不刻意扎人,却又不让人忘了痛。 扬起浓眉,李彧炎靠在他身旁的船栏,看着满船跑来跑去,摸着船身雕刻的小女人,眸色变得温柔而眷恋。 「这滋味,就像多年前我尝到的一样,现在全数还给你。」这两天和小满儿日夜相处,他已从她口中知道当初他俩对外说已定亲,一来是为了杜绝外头好奇的眼光,二来就是要让他死心,事实上,他俩根本不曾相爱过,又也许该说,小满儿对凌,是真的兄妹之情,但凌对小满儿…… 「早知道,那时候就不该要你绕道。」上官凌哼了声。 李彧炎侧睨他一眼。「好狠的心。」 「如果我够狠,前两天就不会揍你那一拳。」那一拳不落下,这人的自责就永远不会消除,更不会发现五斗柜里的秘密。 他无法对彧炎狠,是因为他是除了爹娘以外,真正对他好的人,所以在爱情与手足之情间,他选择了手足。 这样一来,他更可以守护两人。 「还真是多谢呢。」李彧炎撇唇,笑得很无力。 「要是咱们两人互换,你想,你会怎么做?」 「……我会杀了你。」一如他想杀了自己。 「那就对了,我不过是揍了你一拳而已,还不感谢我?」 知道他对此事依旧不满,李彧炎深吸口气,诚恳的道:「凌,谢谢你,也谢谢你这些年一直陪伴在小满儿身边,没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第十六章 「不用客气,应该的,往后我一样会陪在她身边。」他说得蓄意,笑得挑衅。 李彧炎微眯起眼。「我总觉得我似乎到现在才摸清了你的性子。」以往老觉得他是个性情不易摸清的男人,但现在他清楚感觉到,他是个表面清朗,但实际上则相当恶劣的人。 「那是因为我认可你了,才让你看见我的本性。」上官凌笑得邪气。「妹婿,你要知道,这代表着你我之间再没有隔阂。」 「继续有隔阂似乎也无所谓。」 「那可不成,命运已经开始转变,不让你看见我的本性,往后你要如何完全地相信我?」他特地上船,可不是为了挑衅他,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不管你是怎样的人,我何时不曾信任过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他行商和做人的原则。 「那么,就请你答应我,上京之后,别让人发现小满的玄人身份。」 看着像小雀儿般蹦蹦跳跳的准妻子,他低声说:「你认为我保护不了她?」 「那是另外一回事,毕竟京城不比衔月城,那里存在的都是高官权要,对于玄人有更多的忌讳,我不希望小满因此身陷危机,有些事做得再足,也会让人有见缝插针的机会。」上官凌神色凝重,然而瞥见明小满朝他挥手时,立刻笑暖了美眸。 李彧炎瞥他一眼。「我记住了。」凌说的不无道理,更何况此去京城,还有皇上赐婚一事,确实该避免节外生枝。 「当初我配合小满演那场戏,是因为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成为可怕的一方霸主,我不希望小满因为你而受到任何伤害,但是——」上官凌顿了顿,看向他。 「如果你的心意坚定到可以出卖天下换取小满,那么,我就可以放心的把她交给你。」 李彧炎直视着他,两人的想法在眼神中交流着,不须言语便能意会。 「你们怎么了?」明小满远远地跑来,雀跃得像个孩子。「哥哥,凌要和我们一起去京城,昨儿个没告诉你,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好大的惊喜。」他探出手,想要轻掐她因为跑跳更显白里透红的嫩颊,然而—— 「凌,我在那儿看见好特别的雕刻,你也来看,快!」明小满拉着上官凌就往前跑,压根没瞧见他的手就顿在半空中。 只见上官凌走了几步,回头露出一脸无奈又寻衅的表情,李彧炎霎时怒沉了瞳眸。 远远瞥见主子的脸黑到像被雷打到,心思细密的褚善随即快步迎上。「爷儿,船要开了,要不要趁这当头把上官公子丢下船去?」他小声进言,举止活像个佞臣,但他是真心真意为主子着想。 「……褚善,我看起来像是个善妒的男人?」他瞪他。 褚善霎时头皮发麻,努力寻思最恰当的字眼。「爷绝不是善妒,爷只是、只是……很嫉妒!」呼,有比善妒好一点了吧? 可是当他暗自松口气时,却再度看见主子目露凶光,吓得他顿时倒抽口气兼倒退三步,然后立刻转身就跑,并高喊着,「解绳,开船!」 他很忙,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看到……呜,多了个上官公子,害他这个总管愈来愈忙了呀…… 李家漕舫沿着衔月城南端水门北上,无需持令,一路通关。 近晌午,李彧炎想找明小满在甲板上用膳,顺便看看河岸风光,然而她却只顾拉着上官凌,像是小麻雀般的指东划西,不断发出惊呼,娇俏脸蛋灿然发亮,于是为了不当个很嫉妒的男人,他决定让初次出城的兄妹俩好好聚聚。 反正,旅程还长的很。 然而到了晚上,她却仍待在上官凌的舱房,因为上官凌晕船晕得极为严重,吐得乱七八糟,她必须照顾他,只因她认为是她抓着他跑来跑去所致。 是夜,李彧炎独睡舱房,第一次生出冲动,想要将上官凌丢出船外。 但如此沉闷的心情,在孤单的过了三天之后,总算消除不少。 「凌,你别勉强,在舱房里歇着,我和哥哥去去就来。」漕舫抵达白州最北端的真金县时,下船之前,明小满再三阻止上官凌跟着,令李彧炎心情大好。 「我不放心。」他脸色苍白,像是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放心,有我在,你歇着吧。」李彧炎暗暗使了一个眼神。 「是啊是啊,上官公子,让小的好好照顾你吧。」褚善强行搀着没有抗拒能力的上官凌回舱房,心底痛快无比。 想起辟邪夜,他对他下了媚药,让他痛苦了一整晚,如今得到机会,怎能不好好地「照顾」仇人呢?以德报怨,一直是他的美德呀! 「走吧。」李彧炎牵着明小满下胧板,已有马车在岸上等待,载着两人直往镇金县郊外的金矿场。 一到金矿场,矿官已在矿场边的庄园恭候多时。 虽说金矿场是属于李家的,但是基于国律,还是得要将矿场所得的一成上缴国库,现场也有矿官勘察,以免有矿工私吞金子。 「李爷。」矿官一见到他,态度恭敬地哈着腰。 「没出什么乱子吧?」 「一切安好。」矿官回身,偷偷打量他身边的女子。 李彧炎瞥他一眼,低问:「徐磊在里头?」徐磊是皇朝里一等一的金雕师傅,他并非是射日子民,而是他特地前往波罗高金聘请来的。 「是的。对了,徐大师昨儿个刚好完成金棺,李爷要不要去看看?」 「是吗?」李彧炎微扬起浓眉,紧紧牵着明小满的手。「算你有福气,今天有个好东西给你瞧瞧。」 他特地在镇金县下船,一来是为了修复她的玄石手链,二来是要拿他前阵子请徐磊替他打造的金雕手镯。 「真的?」明小满小脸上全是期待。 「走。」踏进庄园里,他牵着她直朝主屋走,远远地便看见主屋大门时敞开的,隐约可见有个人蹲在里头,像在琢磨着什么。 「徐磊。」李彧炎踏进屋内,要身后的随侍全都退到外头等候。 徐磊手里拿着细砂土片,仔细将棺身抛磨得更亮。「别吵。」正忙着,就算是皇帝老子亲临他也不甩。 明小满眨眨眼,惊讶有人竟敢用这种态度对待李彧炎,但更令她讶异的是,那男人身前的那口棺,看起来有寻常棺木的两倍宽,棺身雕刻着各种神兽,而底座竟是大块玉石。 「哥哥,这是金玉棺耶!这是非常少见的。」明小满小声惊呼,忍不住走到棺边看个仔细。 「你懂得真不少。」李彧炎宠溺地由着她在棺边打转。 他喜欢宠她,看她双眼发亮,笑露编贝的模样。 「嗯,凌知道我喜欢黄金,所以找了不少关于黄金的书籍给我,一般来说,金矿挖出的金子大都细散嵌在土层里,必须经过采洗再链制,要好几次的链制才能得到最纯的金子,像这种金玉双矿同出的,听说能够镇魂定魄,就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了。」 明小满水灵杏眼映着黄澄澄的金光,忍不住探手轻触棺身,却听见有人突地喊道:「女子勿碰!」 吓得她赶紧缩回手,神色紧张地看向李彧炎,怕自己犯了什么禁忌。 「无妨。」他淡声安抚。 「李爷,这可是要献给皇帝的双连棺,要是教女子给碰了,可是会犯煞的。」 徐磊面有不快。 「大不了别献给皇帝不就成了?」李彧炎不以为杵地回嘴。 徐磊一听,忍不住瞪大细长的眼,打量起眼前不知所措的女孩。 「小满儿,你喜欢这口棺?」 「是喜欢,但……」 「那好,明儿个我就派人运回衔月城。」 「可是,这不是要献给皇上的?」 「他想要,得看我给不给。」他狂嚣的口吻难掩霸气。 「……这样好吗?」她很紧张,怕自己给他惹祸。 「镇金县的金矿金源相当纯,且矿脉极深,改天要是再采出特别的双矿,再献给皇上不就得了?」李彧炎随口说,又问向徐磊,「我要你替我雕制的手镯,成了没?」 「已经成了。」徐磊起身,自主屋大厅的百宝格里取出一只木盒交给他。 李彧炎接过手,看也没看地收起,随即又从怀里取出玄石银手链。「帮我瞧瞧,这是否能够修复?」 徐磊看了眼,目光落在玄石上头。「李爷,你哪来的玄石?何时你也相信这旁门左道了?」 「旁门左道?」 第十七章 「据说,玄人一出生,便会在额面镶入玄石碎片,随着玄人成长,玄石碎片会因为身体排斥而增生保护层,成为真正的玄石之后,要是日日摩挲便能够达成所愿……你要是没听说过,又怎会有这玄石?亦或者是,你身边有玄人?」他说着,目光落在明小满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 「你只管告诉我能不能修复。」李彧炎眸色一沉。 徐磊东看西看。「何必修复?倒不如弄成锁片系在腰间就算了。」 「喔?你能马上弄好?」 「可以,给我一刻。」 「我等你。」 他随即拿着玄石手链离开,到后头的工房处置。 「怎么了?」李彧炎看见身边人满脸惶恐,不由得伸手掐住她粉嫩的两颊,逼她露出笑容。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是不是看穿我是玄人了?他会不会和别人说什么?我会不会害到哥哥?」 他不禁低笑。「小满儿,有空胡思乱想,倒不如想想往后跟我到处云游四海有多快活。」 有时,他喜欢她的担忧,仿佛她把他搁在心底最珍贵的角落,但他已不愿她一直这样自己吓自己。 「那你真的已经想好怎么回绝皇上的赐婚了吗?皇上会不会刁难你?要是有人发现我是玄人,到皇上面前嚼舌根,这样一来……」 「放心,他不敢动我,除非他想逼我将李家产业全都移往射日之外。」 明小满这才恍然大悟。「你要威胁皇上?」好大的胆子! 「怎会是威胁?不过是桩谈判罢了。」他可不像其他的伯伯、堂兄们,一心守护皇朝,要真是惹恼他,他就封锁射日的商业命脉。 「……」明小满彻底无言。她知道他有这份能耐,待在衔月城时,她便常听闻他国往来的马队提起他,说他根本是亚域大陆的商皇,掌握了亚域大陆上大部分国家的产业命脉。 「你那条手链被我弄坏了,往后就改系在腰带上,之后我送你一只金雕手镯,你必定会喜欢。」手镯就在他怀里,但还有最后的细活未完成,得等他摆平所有的事,他才有心思着手。 明小满看着他,笑得有点苦涩。 也许他知道很多关于玄人的传说,却不知道玄石对她而言的用途,是为了让她别预见死亡。 所幸这些天她什么都没见到,也许她再也见不到,已经是个普通人了,然而身为玄人的事实,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抹灭的。 拿回了玄石锁片,李彧炎为明小满系在她的腰带上,和他赠与的火凤令一起,接着又带她到镇里买了几件御寒的狐裘,才回到船上,一路北行。 射日皇朝南北狭长,大致可划分为东边青州,南边白州,西边红州,北边紫州四大州,各由开朝四大家族镇守,而正中央的中州,则是世袭靖王爷的管辖之境。 由南从泸河过露峡,便是属于青州和中州的分界,再往前,由于江水太过湍急,他们便改搭马车,越过边界的赤林山。 赤林山因满山红叶而得名,地形陡峭难行,却是前往京城最快的路径。 「应该继续走水路的。」马车里,上官凌气色好上许多,看着外头满山烈艳,若有所思。 「入冬之后的露峡,江面太过湍急,行船危险。」坐在对面的李彧炎伸手取来狐裘,搭在身边的明小满身上。 「哥哥,你未免也买太多了。」她看着后头十数件狐裘,不禁摇头。 「到了京城,这时分都会刮冰风下雹雪,有你受的,我已经派人在那头备上几件厚层貂襄等着了。」 殿外侍卫随即跑进,李彧炎神色不变地注视着他们,直到皇上低喊。 「全给朕退下。」 「父皇!」三皇子不满地叫了声,可最终还是屈服在父皇的命令之下,悻悻然地离开。 李彧炎垂敛长睫,等待着幸宁皇的答案。 「李彧炎。」 「在。」 「这婚事……就算了。」 「皇上圣明。」他低声道,等着下文。 「但是,你必须再上缴五百万两黄金。」 他不禁冷笑。皇朝偶有天灾小祸,谈不上什么强盛,但至少安稳,在京城的寻常人家,一家四口一年的花度大约在三两黄金……他上个月才刚缴入五百万两黄金,如今还要追加五百万两黄金,也真亏他说得出口。 「回皇上的话,我已将五百万两黄金缴入。」他轻声说。 「喔?」 「我来京城的路上,在青州和中州交界之处遇见了山贼,从他们口中才知道中州百姓被靖王爷课重税,人民怨声载道又苦无求救之法,不得已才结伙成为山贼抢劫,于是我便以皇上的名义将五百万两黄金交给了中州百姓,为此他们莫不欢欣鼓舞,直说皇上圣明。」李彧炎轻勾的笑意掺着几抹戏谵。 「你!」 「皇上,这安排可让皇上更得民心,想必皇上应该会认同我的做法,对不?」 他笑眯了不怒而威的深瞳。 幸宁皇怒也不是,赞也不是,只能憋着一口气,差点闷死自己。 「真不知道中州的靖王爷到底是如何处置我上个月缴去的五百万两黄金,这事还请皇上别忘了追究。」他双手一拱。「皇上,请容我先告退。」话落,他转身就走,背景昂藏潇洒,气势傲人,看在幸宁皇的眼里,倍感威胁。 才刚回到宅邸,便见明小满撑着油伞站在门口,李彧炎一下马车,随即将她拉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双手。 「不在屋里待着,在这里做什么?」被她冰冷的小手惹恼,他横眼瞪向她身后的上官凌和褚善。「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为何不带她进屋里?」 她一双小手软若无骨,如今冻得发硬,甚至还微微抖颤,教他心疼极了。 「她那倔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官凌啐了声,褚善则是觉得有违使命,愧疚地低下头。 「哥哥,别骂凌和褚善哥了,你和皇上说得怎样了?」明小满心急地问。「皇上有没有为难你,他是不是答应了?」 正因为担心他,她才会在房里待不住,非得在这里等不可。 李彧炎被她担忧的神态逗得好气又好笑,拉着她走进屋里,「他能不答应吗?」 走进屋内,里头炉火烧得正旺,满室馨香。 「既然是这样,咱们现在就回衔月城。」上官凌开口。 「现在?」才刚拉着心爱的小女人在主位上坐下,李彧炎微愕。 「对,就是现在。」 望着他过份认真的神态一会,李彧炎点了点头,「好,褚善,传令下去,立刻准备回衔月城。」 「小的马上处理。」褚善随即转出厅外找守着京城李宅的总管,刚好和送热茶进厅的奴婢擦身而过。 「你这么信我?」上官凌挑眉勾笑。 「你总不可能在这当头报一箭之仇吧?」接过茶水,李彧炎选递给明小满,才再接过一碗。 「凌说,出现不好的卦象。」等奴婢退到厅外,她才小小声地说。 「喔?」浅啜一口茶,他低问:「凌,你看见什么了?」 上官凌但笑不语。 他卜的卦从未出错,今儿个因为小满担忧彧炎进宫后遭不测,央求他卜卦,但卦象却令他震惊。 如果让彧炎继续待在京城,对他是好事,但对小满则极为不妥,于是他私心要求彧炎立刻离开,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不说?也罢。」他不以为然地啜着茶。 他对这些卜卦观像一事,向来没太大的兴趣,因他只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断。 当然,他也不认为皇上真会听从他的说法,如今只是暂时缓皇上的怒气,凌的建议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他决定得亳不犹豫,就怕长途奔波,让小满儿感到疲惫。 只是如他所想,皇室已经腐败,就连底下的皇子也沾染了恶习,傲慢不已,看来,射日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上官凌则是有些无奈,有些话不是他不说,而不能说,怕说出来会改变了卦象,但如今他却开始疑惑,自己能否从这一刻开始逆转已定的命运。 他从未想过要逆天而行,但事关小满,他只能尽全力。 「爷儿,光禄卿大人和多位大人想要见爷儿。」褚善从厅外气喘吁吁地跑来。 李彧炎扬起浓眉,低声吩咐,「褚善,所有行李继续整理,另有请诸位大人入内。凌,你先带小满儿到偏室去。」他思绪快速,心里已有应对。 第十八章 「我知道。」上官凌随即起身。 「哥哥,是不是又有什么麻烦事?」明小满拧起秀眉。 他轻掐她粉嫩的颊。「天大的事都有我顶着,你去歇息一会,待会要立刻赶路回衔月城,你不开心吗?」 明小满任他掐着,眸中仍旧带着不安。 「放心,不会有事。」他松开手,轻拍她的颊。「去吧。」 「嗯。」 待两人一走,李彧炎便支手托腮地等候着访客到来。 「彧炎。」 不一会,几位大人急步而来,为首的光禄卿用是他的大伯父,长相慈祥,此刻却噙着怒意。 「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不知道今天前来,所为何事?」李彧炎起身作揖,笑看面色凝重的众人,唯有李垂阳朝他没劲地耸了耸肩。 「你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拒绝皇上赐婚,甚至还在毓庆殿上顶撞皇上?」光禄卿直瞪着他。「难道你不知道能和皇室结缘是天大的恩惠?你居然不知好歹!」 李彧炎笑得邪气。「只可惜我命薄,无福消受。」 「你别跟我嘻皮笑脸,我要你马上答应皇上的赐婚!」 「恕难从命。」他敛笑,神色笃定地望向几个长辈。「如此荒唐的皇族,我不屑和他们交上亲缘,从此之后,李氏产业将全数从射日移除,还请诸位大人好自为之。」 话一出口,众人莫不横眉怒目的瞪着他,唯有李垂阳暗暗握拳为他叫好。 「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不是有皇室为后盾,今日你旗下的产业能够发展到这种地步?而你居然不懂饮水思源,不懂得感恩皇室,此番做法,简直是丢尽了李家的脸!」贵为吏部尚书的二伯父气得怒发冲冠。 李彧炎垂敛长睫,在眸下形成了一片慑人的阴影,好半晌才冷声道:「三十年前,我爹弃官从商时,便受尽诸位伯父的讪笑,三十年后,李家产业成了皇室的支柱,怎么大伙都不会想到今日皇室能够有此安稳,是我花费多少心力去做的?」 士农工商,商人为最末的良民,但是事实证明,唯有以商治国,才能有富庶强盛的前景。 为了替爹挣一口气,证明爹的决定没有错,他日夜奔涌,如今却要他将所有产业拱手让人,这天底下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但没有皇室,你也成不了气候。」 「那么这些年,我给予皇室的一切还不够吗?」李彧炎神色寒厉,沉骛的气势教众人震慑。「伯父,四大家族在开朝之初受到开朝君王提拔,所以尽全力扶持皇朝,但是难道你们看不见这个皇朝早已腐朽,甚至祸延百姓了?」 众人闻言,莫不垂眼不语。 「我无法左右伯父们的想法,想愚忠的尽管愚忠,而我……恕不奉陪。」话声一落,他起身轻掸袍角,正要离开,却瞥见总管巩弘从厅外石板路急步而来。 「爷。」他恭敬地站在厅外,递出火凤令。 见状,李彧炎快步走上前。「谁传来的?」 「回爷的话,是泰漠的生银矿总执官,听说生银矿坍方,发生爆炸,泰漠太子希望爷儿能够到泰漠一趟。」 闻言,他不得不攒起浓眉。 「你们即刻起程,往红州走,搭船顺着砂河南下,虽然会多费上一些时日,但有乌灵陪同,至少比较妥当。」 是夜,李彧炎交代完毕,要明小满和上官凌先离开京城,自己则带了几个随侍快马赶往泰漠。 泰漠的生银矿,是他手里所有银矿中纯度最高且矿脉最深的一座,如今出事,他不能不坐镇指挥,况且他也得要确定这座矿到底还能不能保得住。 从雪都到泰漠,最快的路径就是跨过一座屠灵山,日夜赶程,约莫要费上七、八天的时间。 一抵达泰漠南边的银矿场,泰漠太子穆纳岳连与李彧炎寒暄的时间都没有,随即带他进矿场勘察。 从事发到他赶到,已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坍方大置都处理完毕,就连死伤人数也早已点清,如今剩下的就是由他亲自勘察矿脉。 因为他爹亲最感兴趣的便是矿产,常带着他进矿场,告知他如何寻找最佳的矿脉,所以他也学得一身真功夫。 只见他提着油灯走进矿坑中,里头分为两道,较深的那条矿道前头正是坍方之处,他既有选择较浅的矿道,摸着凹凸不平的矿岩,凭借油灯看着上头的纹路和水渗出之处,须臾蓦地低喊:「这是座煤矿!」 「煤矿?」 「这对泰漠而言是个好消息,煤可以做起火土,如此一来,泰漠往后便可以就地取材,不需要再向大凉买进火土了。」李彧炎笑道。 大凉境内有许多煤矿,是北方雪国泰漠一直相当缺乏的原料。 「真的?」浓眉大眼的穆纳岳粗犷有型,笑咧一口白牙。「真有你的,彧炎,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懂的?」 「多得很。」他脸上难掩疲惫。「还请太子好生抚恤死伤的矿工,一旦亡故,由我这里发放一百两黄金安顿其家属,伤者则依伤情而定出补偿金额,这事非得要办妥,否则矿工不敢再进矿场,煤就无法采出来了。」 穆纳岳朝他肩头一拍。「够豪气,交你这个朋友真是值得!」 「这是我该做的。」李彧炎随即走出矿场,回头道:「其他的事恐怕得要交给太子处置,我赶着回射日。」 「你才刚到,难道不休息个一两天再回去?」 「不,我有事。」他必须先确定小满儿是否安好,改日再过来巡探。 「既然这样,我就不挽留你了,不过你的马匹应该也累极,我从宫里调几匹汗血宝马给你。」 「多谢太子。」 「咱们兄弟一场,说什么谢?」穆纳岳性情豪迈,勾着他的肩朝外走,却见李彧炎带来的随侍面色仓惶地走近。 「爷,堂四爷派人捎来的急信。」 「垂阳?」心里隐隐不安,李彧炎快速拆开信件,摊开一瞧,胸口顿时一窒。 「不!」他怒不可遏地重咆。 当日,李彧炎快马赶路,尽管横亘在他面前的是高耸的屠灵山,雪虐风餐的恶天候让他吃尽苦头,他却一步也不敢多作停留,只因为四堂哥给他的急信上头写着乌灵护送明小满回衔月地,半途却被傅灵烽以圣旨拦下,硬是将她带入宫中,是夜,明小满随即被封为凤贵妃。 他心急如焚,更是愤恨难遏。 如果他没到泰漠的话,如果他没有离开小满儿身边,事情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千算万算,就错算在不该让太多人知道小满儿的存在! 他以为在他身边的都是能够推心置腹的好友、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下人奴仆,如今想来,竟是大错特错! 这分明是有人出卖他,否则,皇上不会将主意动到小满儿身上! 他后悔万分,却不放弃希望,尽管浑身被霜雪浸湿,被冰风刮破了颊面,也不停下快马的速度。 六日之后的夜里,李彧炎总算回到了京城李宅,一进屋,便见好友和四堂哥聚集在内,而上官凌则垂着眼,状似闭目养神。 「小满儿呢?」一踏进厅里,他劈头就问。 上官凌缓缓张开布满血丝、好似多天没睡好的眼。「……她已经被废。」他看着李彧炎憔悴狼狈的面容,身上的衣袍披风还裹着一身湿气,脸上掩盖不了的倦容和青髲,声音不禁发哑。 「嘎?」他怔住,看向其他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乌灵沉默不语,段淘只是错愕地看着他,傅寻晔则是愧疚地低下头,只有李垂阳慢吞吞吐的回答他。 「伯父和堂哥们全都被摘了乌纱帽,打下大牢了,至于明小满则是被幽禁在冷宫里。」他撇唇哼笑。「唯有我,占了个与你最有关系的户部尚书一职,幸运的留下官衔。」 因为他掌管户部,长袖善舞的他最得皇上青睐,所以皇上才特地留下他。 李彧炎目眦欲裂,瞪向傅寻烽,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他无言以对,闭上眼,一副任由宰割的神情。 「不关寻烽的事,他只是领命而已。」李垂阳起身制止。「你冷静一点,现在到底是谁出卖已经不是重点,而是你现在要怎么做?」 他握紧拳头。「我要面圣!」 「然后呢?」李垂阳问。「这是一桩阴谋,有人告知皇上明小满的存在,让皇上可以挟持她威胁你,而现在……你是打算屈服吗?」 第十九章 「我不服!昏君,该死的昏君,我饶不了他!」他咬牙低咆,眸露狠厉凶光。 「我要杀了他!」 「怎么杀?」上官凌蓦地一吼,「你要是抱持这种心情入宫,只怕你连小满的面都见不到,就先被押见大牢里了!这么一来,还有谁能救小满?」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跄几步,守在厅外的褚善赶紧上前扶他,却被他轻挥开,疲惫地坐下,攒眉细忖。 他轻摆手推开,托着额,笑得自嘲。「我以为我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但是……」 皇帝才是真正立于不败而无人敢违逆的霸主,就算他干尽荒唐事,只要开圣口,明知道这是桩可恶至及的混帐事,底下的人还是不得不领命而为。 傅寻烽闻言,更加愧疚。 「这种君王……这种君王,如何能服人心?」他沉痛地闭眼,静心思量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李氏宗亲全身而退,又要怎么做,才能让小满儿离开冷宫。 冷宫是历代废后妃的最终容身之处,他从未见过,但听说只要关进里头的,要不是疯了便是傻了,再不就是活活饿死…… 「先喝点热茶,你浑身冻透了。」李垂阳坚持递上热茶。 李彧炎眼也不眨,哑声低语,「小满儿很怕冷,她从小就怕冷,从小就没让家人好生善待过,如今待在冷宫,不知道有没有人侍候她,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不知道有没有一口热茶可喝……」 李垂阳缓缓搁下热茶,沉声道:「听说,她是因为皇上要宠幸她,她坚持不肯,还伤了皇上,皇上才在一气之下,将她打入冷宫,说来这小姑娘倒是挺倔气的。」他不敢把话说完,只因他听内务太监说,她是只着中衣,打着赤脚被打入冷宫的。 握紧的拳头始终没松开,好半晌,李彧炎才状似心死地道:「我要面圣,答应皇上赐婚……垂阳,你替我安排吧。」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尽管令他不快,但如果这么做可以换回小满儿和李氏宗亲,是值得的。 「……好,我马上进宫。」 「我随你一道。」段殉轻叹口气,跟着李垂阳先行离开。 同样的毓庆殿,李彧炎一身月牙白镶七彩丝线的宽袍,腰系玉带,长发束环,整个人比起刚回京城时神清气爽多了,然而神色依旧憔悴。 站在偌大的殿上,他垂眼等着早已坐在宝座上的幸宁皇开口。 「我听户部尚书提起,你要迎娶公主?」幸宁皇笑得冷佞。 「是。」 「朕可说过要将公主下嫁与你?你自己说起这门婚事,不觉得高攀不起?」 这是李彧炎意料中的刁难,他不慌不忙地开口,「草民愿意以每年青州百万亩良田谷作为聘礼。」 「就这样?」 「……再加上李氏旗下的船队、马队,每年通商各国的利润三成。」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 「那么点东西,朕没看在眼里。」幸宁皇不啰唆,开门见山地狮子大开口,「朕要的是你在各国境内的矿场和商行。」 李彧炎眸色不变,然而紧握的拳头却跳颤出青筋。 这个老贼一口就咬住李氏大半产业,更可怕的是,要是真将这些产业全都交到对方手中,等同让幸宁皇握有他国命脉,可以号令各国为射日的附属国。 当初,他和各国君王签下的条议,就是不得将这些产业转到皇室手中,如今幸宁皇如此要求,等同逼他背信! 「怎么,你舍不得?那也无所谓,你回去吧。」 紧抿着唇,李彧炎强迫自己勾笑。「有何舍不得的?只要皇上愿意让公主下嫁,就是李家莫大的光荣,献上所有产业,正好可以表明李氏一族的忠心。」 「既然你这么说,是不是可以交出令牌了?」 李彧炎淡笑。「自然可以,但如今李氏和皇族通亲,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该先将李氏宗亲恢复原职?」 「当然。」 「还有,可以请皇上将明小满还给草民吗?」 「那可不成,她是朕的废妃,已禁在冷宫,终身不得出宫。」 闻言,李彧炎怒目暴眦,可又及时恢复理智,强迫自己静下心,绝不能在这当头出了乱子。 「……那么,不知草民是否有幸一睹玉凝公主容颜?」 「你想见公主?成,朕立刻派人在后花园设宴,就让你俩见面。」 「谢皇上。」 是夜,后花园内,玉凝公主由三位皇子陪同出席,一顿饭吃下来,皇子们莫不拐弯冷嘲,挟刺热讽。 可李彧炎完全不痛不痒,由他们说个尽兴,只是静静等候。 「啊?妹妹,你醉了吗?妹妹?」 耳边传来二皇子的声响,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三位皇子前后扑倒在石桌上。 他在酒里下了跟上官凌要来的迷药,吃下之后会陷入昏睡至少三个时辰。 面无表情的起身,让守在石亭外的宫人入内服侍后,他便走出后花园的垂花拱门,随即拐向东边,朝着段均告知他的冷宫位置而去。 皇朝以围墙分出前廷后宫,数个出入口皆有太监看守,所以他必须避开入口,翻上数丈高的围墙,才能抵达后宫东边的最深处。 青石板面映照着稀微月光,让李彧炎得以如魅般地踏进后宫,并避开走动的宫女,跃上最高耸的那面围墙,睇向围墙内荒冷圮坏的数个院落。 踏上布满枯枝杂草的石板路,他无声无息地潜入其中一个院落,立即感受到里头冰冷无比,也看到墙面斑驳,帐幔缠满蛛丝,仿佛荒废已久。 「……小满儿?」他哑声唤。 她到底在哪里?如此荒凉的院落,根本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服侍? 他足不停留,一座座院落地寻找着,在每个破败的寝房里穿梭,可双眼所及皆是一片荒凉,甚至还能在院落之中瞧见枯骨。 李彧炎愈找心愈慌,脚步也愈来愈急,直至来到最北边的一座院落,忽地听见细微声响,他顿时欣喜若狂的循声而云,只见一抹纤白身影伏在湿冷的庭院内。 仔细一瞧,那人披头散发,凉薄的中衣上似乎染着血,再走近一点,竟见那人正费力的地啃食野草。 他心跳加剧,直睇着那抹身影,哑声喊:「……小满儿!」 明小满一顿,吃力地回过身,圆嫩的脸庞上有着可怕的撕裂伤,血早已干涸,整张脸青紫发肿,嘴边还残留着血渍和土层。 「哥哥……」 李彧炎双眼刺痛,蓦地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却分不清发颤的到底是谁,只觉自己的心在哀嚎,痛泣。 他怎么会让他的小满儿落入这样的境地? 那一年,在明府目睹她因饿极吃土块后,他便对天起誓,绝不让她再受这样的凌虐,一定要一辈子保护她、照顾她,可怎么如今却累得她旧事重演? 「哥哥,你回来了……」明小满紧搂着他,想要再贴近,但却连移动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张口,脸就痛得像火烧一般。 「我回来了,我赶回来了。」他声音哽咽,痛楚梗在喉口,但怀中异常瘦削的身躯很快就让他发觉不对劲。「小满儿,你在发热。」 「是喔,难怪我觉得浑身好沉,喉头好干……可那些草都枯了,连草汁都没有。」她淌着泪,瞥见他眸底闪动的月华,不由得勾起笑。「哥哥……别哭,没事的,没事的……」 李彧炎垂睫瞅着她,泪水模糊了他的眼。 「这伤……是他打的?」他轻触了她的颊面。 「没事,不要紧的。」她瑟缩了下,随即笑着安抚。 「……我连累你了。」他喉头紧缩,泪水仓惶落下。 他怎么会让最爱的女人落到这种境地?这就是他保护她的法子?太没用、太没用了! 「才不是。」明小满急声驳斥,压根不管会扯痛伤口。「是我连累你了,哥哥,你千万别让他们拿我威胁你。我会努力撑下去,哥哥,你……快走吧。」 「你要我丢下你?」他黑眸眯起,如琉璃闪烁。「小满儿,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事务是我放不下的,唯有你……李家产业我可以放弃,可是没有任何事能逼我放弃你,谁都不能。」 她是他心头的一块肉,是他魂魄的一部分,要他怎能割舍? 「可是……」 「小满儿,你要记住,谁也不能威胁我。」是他太天真,才会牵累她。 第二十章 原以为只要自己肯低头,一切都来得及挽回,但如今……他的低头根本没有意义,只是让皇室愈发傲慢,他的退让只是让皇室永远吃定李氏。 「嗯,哥哥是最厉害的。」她笑着抹云他颊上的泪。「可是,哥哥看起来好憔悴,是不是一路赶回来太累了?回去歇着吧。」 她知道要救她出去太难,她要不他勉强。 李彧炎无法言语,闭上眼,摇头。「我想你。」 「嗯,我也好想哥哥。」她窝在他的怀里,同样闭上眼,看似倦极,「可是,哥哥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这里会有人来巡视。」 「不碍事,我再待一会。」至少先让他拿一些膳食和水过来。 「好。」 「不要怕,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他吻上她额面的凤凰刺青,轻声保证。 「哥哥,不要勉强……如果我变成了你的负担,你就丢下我,没关系的。」 李彧炎瞅着她,眼眶发痛,喉头不断抽动,只能小心翼翼的更加搂紧她。 她气息微弱,身上的高温也很吓人,他多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带她走,然而李氏宗亲还被押在牢里,他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不过看见她的模样,他眼下的思绪也变得再清楚不过,他已经知道,要彻底保护她的法子了。 「这么冷?」明小满无力地把头贴在他肩上。「哥哥,我很怕冷的呢。」 「放心,不会待太久。」他勾唇一笑。「今年我打算回衔月城过年。」 这些年,每逢年节,他总是在外地奔波,孤身在异地,分外惆怅,但是今年开始,他有了真正的归宿,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真的?」明小满开心地对他猛笑。「每年都是我和凌一起过,今年我也可以和哥哥一起过了?」 一见她的笑,他情难自禁地柔了眸色。「我们即将成亲,也该改称呼了。」他轻掐她的颊,轻轻柔柔的,怕掐疼她。 「……爷儿?」这么叫吗? 「我没名没姓?」 「李爷?」这不是更生疏了吗? 李彧炎无力地闭上眼,对面的上官凌则是掩嘴闷笑,把目光调向车窗外。 「怎么了?」 「你是怎么称呼凌的?」他很有耐心的循循善诱。 「凌。」 「我呢?」 「……」明小满垂下眼,羞于启齿。 她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一时要她改称谓,真是有点难为她啊。 李彧炎眯眼等待,却听闻上官凌突地低喊。 「糟了。」 抬眼望去,见他直盯着外头,他也顺着视线一看,只见一旁山径上出现不少蒙脸壮汉,手持……铁耙而来?李彧炎正疑惑着,马车突地顿住。 「褚善?」 「爷,有人围马车!」褚善惊喊。 他又看了外头一会,沉吟着说:「你们待在里头,别出来。」 「哥哥,你别出去!」见他要出马车,明小满连忙抓住他,猛摇头。 「放心,不会有事的。」李彧炎拍拍她的头,看向上官凌。「盯着她。」 「哥哥……」她还是不肯放手。 他倏地回头吻上她的唇,趁她惊愕之余,随即下了车,锐利黑眸一一扫过那群不速之客。来人约莫三十来个,胖瘦高矮不等,最古怪的是,他们手上拿的不是剑,而是农具。 「不知道各位拦下马车,所为何事?」李彧炎负手而立,笑睇着站在最前头的男人,他手上什么都没拿,但从一开始目光就只盯着他,气势最沉稳,所以他认为对方必定是首领。 「没什么大事,只希望大爷留下买路财。」那男人说。 「喔?」他着实没料到在物产丰富的中州和青州交界处,竟有山贼出没。「敢问要多少?」要是能够花钱消灾,一点都不难,要让他再费时让小满儿相信她一点都不带祸,那才是真的难。 「一百万两。」 李彧炎扬眉。 「这未免太荒唐了!拦车要财,一开口就是一百万两,当咱们是皇帝吗?」褚善不满地嚷嚷,却引来对方持农具逼得更近。 「褚善。」李彧炎啧了声,走向他。 虽说只是耕作的农具,但要是被打了一耙,也是能挑筋断骨的。 「不,在我眼前的是比皇帝还富有的商皇李彧炎,一百万两对你而言,一点都不为难。」 李彧炎不禁苦笑。 这些山贼到底是从何而来?竟连他是谁都知道,怕是早盯上他许久了。他出外行走多年,身边必定有高手随侍,一群不成气候的山贼,他并不放在眼里,但问题就出在小满儿身上,他怕一旦开打,不免会有些小伤,到时她若又把祸往身上揽,那个心结,得要费上他许多工夫才能化解。 太麻烦了。 正忖着,却听见一声娇呼,他猛地回头,竟见正想着的女人不知何时下了马车,被山贼给擒入手中。 他眯紧鸟眸,负在身后的手紧握着。 「这是在做什么?」他沉声喝斥,伸手制止两个在马车后头有意突围的随侍。 「我认为李爷身上必定没有这么多现银,所以我给李爷一点时间,去把现银找齐,而这位姑娘暂时由我保管,李爷意下如何?」那男子自靴中取出短匕,抵在明小满颈间。 她可怜兮兮地扁着嘴,泪水在眼眶底打转。 「如果,我说不呢?」他抿着唇,笑得阴冷。 男人微微一怔,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 原以为能够与他同车的,必定是他的家眷,难道他猜错了吗? 不,不可能,他必定是在唬他。男子如此认定。 「我劝你最好放开我。」明小满突地幽声说。 她知道,哥哥一定是在想法子救她,但她怎能让哥哥那么费神?这可不是她自投罗网想得到的结果。 「没那么容易。」 「我说真的,因为我是玄人。」她好心提醒。 话一出口,附近几个山贼皆是一愣,而后将目光放在那带头的男人身上,只听他哼了声。 「玄人又如何?不祥玄人比得上王爷苛政?比得上昏庸皇帝?」男人愈说愈气愤,擒住她的力道更甚。「在这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年代里,玄人算什么?」 明小满也是一呆,惊诧他说的话和李彧炎说的极相似。 「难不成你们是中州的百姓?」 「是又如何?」 「为何良民不当,偏是要当山贼?」一瞧见他们手持农具,李彧炎便觉奇怪,如今证实,更教他头疼。 「这要怪谁?李爷是富贵之人,怎会懂得贫贱百姓的心思?上位者年年重赋,遇旱不减,甚至还要百姓加重税赋,不依便强押民女为妓,强迫男丁北方充军,这是什么样的世道?一个逼良为娼的年代里,要民如何不反?」男人说得义愤填膺。 李彧炎闻言,浓眉紧攒。 中州乃是皇朝最为丰饶之地,地势平缓,又有露峡的分支横贯,农作丰硕,牛羊成群,是皇朝最大的谷作之地,然而今年夏秋二季,却因为没有降雨而闹旱。 这事他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在前些日子面圣之后,决定提高自己缴纳的税金,希望皇上减免中州百姓的税赋,可天晓得镇守中州的靖王爷竟还重收税赋,让百姓被迫铤而走险,成了山贼? 「听说李爷有善德之心,如今看来,怕是传言罢了。」男子见他没动作,出言挖苦,眸底却有太多无奈。「要是百姓能够衣食无忧,谁要当山贼?丫头,只能算你倒楣,得拖你当垫背的。」 这时明小满轻声插口,「没事的,你不会死,时候未到。」他身上没有黑影,代表着他不会有事。 这是她第一次静下心「看」,才发现预见死亡并不可怕,也许这也是一种利器,只是她以往从没发现。 男人一愣,疑惑的看向着她。 「五百万两。」李彧炎突道。 男人抬头,便见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金雕令牌。 「拿这个令牌前往李家名下商行,传我口讯,你就可向商行提取五百万两。」 李彧炎递出火凤令。「这样可是足够?抑或者你要告诉我,在中州一带受重赋而难以为生的百姓有多少,我再想法子调些头寸。」 男人顿时瞠圆眼,但很快又回复警戒姿态,认定这是一个陷阱。 「不要怕,哥哥不会骗人的,哥哥在商场上最重信诺,他说出口的话,一定会做到。」明小满细声说,清灵水眸不染半点恐惧。「哥哥人很好的,他连玄人都愿意收留了,又总是造桥铺路、兴建学堂,甚至捐助赈灾款目,你就相信哥哥吧。」 第二十一章 「我这趟路是要去京城,也许没法子在皇上面前保下中州百姓,但是一定可以让靖王爷收敛,我说到做到。」李彧炎铿锵有力的保证,声音中透着威慑气势。 男人思忖了一会,仍然有些犹豫。 毕竟身后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全都背负在他的一念之间,要是他误信李彧炎,要他怎么对得起这些人的家眷?他揽眉细思,没瞧见李彧炎眸色噙怒地瞪着他身前的小女人。 李彧炎的表情让明小满头皮渐渐发麻,水眸飘啊转的,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大哥,失礼了。」 男人还未回神,只感觉怀里的人儿更往自己怀中贴近,瞬间腰腹一阵剧痛,下意识持短匕要刺向她时,只见她神色安定,单手拂开,又顺手反抓住他的手腕一扭。 「抱歉,我无意伤你。」明小满一脸愧疚。 其实这人本性不坏,因为他架在她喉间的短匕从一开始就没贴近她,甚至擒住她的力道也不大,才让她有机可乘。 「你这丫头!」目击这惊险的一幕,李彧炎大步走近她,一把将她扯进怀中,紧搂着她的大手掌心满是汗水。 他从小被父亲要求习武,后来待在衔月城的那段时间,他也要求她和凌一道练武,但是她练的仅是些基本招式和上官家的特殊武术,这些年是不是还持续,到底能不能防身,他心里根本没谱,所以刚才瞧她反制时,他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哥哥,你别怪这位大哥,他是出于无奈才这么做的。」 李彧炎蓦地恍然大悟。原来她根本是故意被逮住的!「你这丫头趟什么浑水?我会不知道吗?」 「我……」她扁了扁嘴。 她只是认为会拿农具当武器的山贼,真的很不像山贼,一定是有缘由的嘛,不把事说开,要如何了解?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暂时充当人质,让他们告诉他嘛。 「回去再跟你算账!」说完,他又瞪向依旧凉凉坐在马车内看戏的上官凌,认定这件事他绝对脱不了关系。 收回视线,他垂眼瞅着双膝跪地的男人。 「李爷,要是有所得罪,还请李爷处置我一人,我身边这些人只是中州农户,他们是受我影响才跟我当起山贼的。」 「兵大哥,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明明是我们说要做山贼,你才帮我们的!」身后的人不禁嚷着。 「闭嘴!」男人重喝,看向李彧炎。「全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们无关,请李爷放过他们。」 明小满见状,赶紧轻扯李彧炎,像是在替对方求情。 他只是低问:「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兵名从戎,原本是靖王爷窿下的兵卫长。」他本是前景看好的兵卫长,却因看不过靖王爷的行径,才愤而离开王爷府。 李彧炎先将明小满带回马车上,再踅王他面前,一把将他拉起,「我何时说要降罪了?我不过是一介良民,可不是官,别拿官场那套来应付我。」 「……李爷?」兵从戎不解地看着他。 他将火凤令搁到他手中。「五百万两我可没打算收回,将火凤令带着,再有任何问题,可带火凤令到李家任何一家商行口讯,只要我做得到的,我必定做到。」 兵从戎合言,动容地看着他,紧握火凤令,哑声许诺,「他日若有所需,在下必定负命前往。」 「是兄弟就别说这么多。」李彧炎天性豪爽,直接勾住他的肩,「咱们找家酒楼吃喝一顿再聊吧。」 现在他想要知道,中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七章】 紫州,雪都。 当马车缓缓停在京城东方的一幢华宅前时,外头早有下人等候,在一片迷蒙阴霾之中打着油伞。 李彧炎先行下马车,油伞随即迎上前来。他接过手,单手牵明小满下马车,随口问:「里头可有备好火炉?」 「回爷的话,东厢房和大厅里已备好。」下人毕恭毕敬地回答,「爷,段都尹、乌将军和傅都统都在厅里等候。」 「知道了。」待明小满踏上地面,他又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这样暖点没?」 「哥、哥哥,别这样搂着我。」她埋在他的怀里,羞涩低喊。 「你刚才不是就这样偎着我的?」 「那、那是在马车内。」 「有何不同?」他低滑的嗓音在她耳边说。 大大的不同!她扁着嘴,无声哇哇叫。 「我说妹婿,能否闪开些,让舅子我可以到外头活动筋骨?」马车内,上官凌好整以暇地坐在车板上。 「……需不需要我牵舅子下马车?」 「要是你想服侍,自然是可以的。」说着,他还真的伸出手。 李彧炎失笑,一把握住他的手,微使劲,硬是将他拖出马车外,所幸上官凌从小跟着习武,还有些底子,只见他一个翻身,翩然落地。 「真是厚此薄彼啦,妹婿。」回眸,他似笑非笑地调侃。 李彧炎也不否认,扬声笑搂着明小满进门,就怕外头的霜雪冻着了她。 上官凌只能无奈摇头,跟着入内。 大厅里,红州州尹乌灵和青州州尹傅寻桦,以及紫州的雪都都尹段殉早已等候多时。因为李垂阳回京时,曾向他们提过李彧炎会上京一趟,如今他们才各怀心思而来。 「各位大人,路上耽搁了点时间,让大人多等候了。」一进大厅,李彧炎便勾笑朝三位作揖。 「小满儿?」乌灵一见到明小满,一改慵懒坐姿,迅速站了起来,低问:「上官凌也来了?」 「可不是?在后头。」看见乌灵,李彧炎心情更佳,因为多了个人帮他牵制上官凌,免得他老是使坏,介入他和小满儿之间。 闻言,乌灵随即欣喜地走出厅外,一刻也不多停留。 「彧炎,何时你也跟我们打起官腔了?」傅寻桦非但是青州州尹,目前更是京城总都统,掌领九卫营。他面容刚毅粗犷,身形高大魁梧,瞧见明小满娇羞可人地偎在他身旁,眉头不禁微拢。「她是谁?」 「我的未婚妻明小满。」李彧炎笑答,替她介绍,「小满儿,这位是傅寻桦,青州州尹,更是京城的总都统。那位是段殉,他是京城雪都都尹,他爹是宰相,伯父是紫州州尹。」 「你们好。」明小满袅袅婷婷欠了欠身,羞涩勾笑,却不敢与他们对视太久。 她知道哥哥是一方霸主,更知道他是隶属于白州的权贵子弟,但亲眼见到他和朝堂的高官平起平坐,仍是教她感到冲击。 想着,她不自觉地想要拉刘海,掩去她额面的凤凰刺青,就怕他们看出端倪。 只可惜哥哥向来不允她披头散发,要她把发梳得整齐,露出圆嫩的脸。 「未婚妻?」段殉不由得站起,瞪大双目。「你……皇上赐婚了,你何时又多了个未婚妻?」 「我这回上京,便是要告知皇上,我已经有了未婚妻,不好让公主纡尊降贵当妾。」他笑得轻佻。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皆是倒抽口气。「你这说法,太大胆了。」段殉攒起眉。 「可不是,怎能让公主当妾?所以只好请皇上收回旨意。」李彧炎一脸莫可奈何。「毕竟我和小满儿的亲事是从小订下的,只是从未说过罢了。」 四大家族的主要成员,每年总会聚上一两次,他们对他而言,不能算是亲如手足,但倒是能让他坦言无讳的好友,只是事关小满儿,他仍留了些防备。 「可是……」段殉看了眼明小满,压低声音,「皇上赐婚,岂有得你说不?」 「段殉,咱们几年的交情了,你会不知道我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搂着明小满到主位上坐下,那里最接近炉火,可以暖暖她发冻的小脚。「暖点了吗?」 「哥哥,这不是我设计的火炉?」她看着摆在桌角下的麒麟火炉,眼睛陡地一亮。 「可不是?」他笑,见下人端来热茶,压根不管在场的两位,只管将温热的茶先递给她,替她祛寒。 「那是她设计的?」傅寻桦讶道。 火炉在射日皇朝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毕竟雪都就如其名,入秋之后便会开始降雪,到了冬季,则是长达数个月的雪季,因此家家户户必定备有火炉,然而这麒麟火炉的特别在于炉内设计,采双层夹层,可以同时放上火和香料,,在暖房的同时,亦可以熏香真个房室。 「可不是?」李彧炎骄傲地说。「还有携带方便的手炉也全都是她设计,更由她亲手装饰。」 第二十二章 「……原来你看重的是奇女子。」傅寻桦有些明白了。「只是就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买账。」 明小满垂下长睫,将他俩的对话听进耳里,才知道原来哥哥非但帮助她,还推广着她设计的暖具,然而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似乎什么都帮不上忙…… 「皇上买不买账是另外一回事,我还想在皇上面前参靖王爷一本。」 「靖王爷?」段殉皱眉。「中州之境近来正闹旱,不过听说雪雨往南移,理该可以解除中州的旱象了。」 「中州闹旱,靖王爷没有减赋,反倒是加征税收,搞得人民在与青州交界的赤林山上聚集,形成山贼窝。」 「你遇见了?」傅寻桦诧问。 「寻桦,你知道这件事?」李彧炎懒懒睇去。「也是,中州的百姓跑到青州边界,身为州尹的你尽管不在州境,也会有人向你禀报才对。」 「……我跟靖王爷反应过了,然而……」 「那老家伙会听你的才有鬼。」他啧了声。「就算你向皇上禀报也没用。」 傅寻桦沉默不语,因为无言以对。 傅家世代守着青州,一心向着皇朝,忠心不二,然而这几年,他却开始感到疑惑,无论是对皇室的挥霍无度或是所作所为,都愈发不能忍受。其实他今天特地到这里等候,便是要和彧炎商谈这件事,看他能不能向皇上进言。 「知道中州犯旱,我特地缴了较多的税金,谁知道还是闹出这样的事。中州与青州一带,民不聊生,饥寒交迫,然而——」李彧炎眸色森冷。「京城里,人人丰衣足食,皇宫雕梁画栋,嵌金镶珠,夜夜金玉美食,笙歌达旦,就算有几座金银矿,也禁不起皇室这般折腾。」 一样是皇朝的子民,却有着天差地远的命运。 「彧炎,小心隔墙有耳。」段殉沉声提醒。 「我要是怕,就不会说了。」他撇唇冷哼,「四大家族镇守四方,守着这样的皇室近百年,如今只让我觉得可笑。」 爹认为行商才能真正为民谋福,所以他不顾伯伯们的劝说,硬是跟随父亲弃官行商,但如今依他所见,要是皇室依旧腐败,在这样的皇朝底下也没什么意义。 「哥哥。」明小满轻扯他的衣袖。 她知道赤林山发生的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当世道就是如此的时候,只能求明哲保身,太过介入的话,就怕惹来杀身之祸。 李彧炎回过神,笑睇着她,柔了冷眸,端起茶杯。「寻桦,待我向皇上拒婚之后,会顺便跟皇上提赤林山一事,效果能有多好,连我都不好估算,但肯定要让靖王爷稍稍收敛不可。」轻啜着热茶,他的心思回绕在难测的眸底。 「你愿意这么做自然极好,但在拒婚之后提起,这——」 「依我所见,你别急着进宫,这事要好生商议。」段殉也紧搂着劝。 李彧炎扬起浓眉不语,正好瞧见外头,乌灵带上官凌走进厅内。 「舅子好大的面子,竟然要乌灵特地迎接你。」他取笑。 「是妹婿的面子大,竟要乌将军特地迎接我。」上官凌笑得慵懒,实际上则努力和乌灵保持一步远的距离。 听李彧炎称唤舅子,段殉好奇的回头看去,一眼便看见上官凌额间的玄石,猛地站起。「彧炎,他是玄人!」 他眸色微沉。「玄人犯着你了?」轻滑的嗓音透着犀利警告。 「他如果是玄人,那你的未婚妻不也是玄人?这怎么可以?」 明小满闻言,不禁微微瑟缩,十指在宽大的袖里紧绞。 李彧炎只是伸出大手轻覆上她的,懒声反问:「你瞧见她额面有玄石吗?」 段殉不由得气短。 「上官凌是小满儿的表哥,并不代表小满儿是玄人。」说这话时,感觉到她的小手微颤了下,他不禁好笑地补了一句。「但就算她是玄人,这辈子我也要定她了。」 「……这件事还是再商议吧,我先走了。」话落,段殉随即拂袖走入,还特地绕过上官凌身旁,仿佛他是什么毒蛇猛兽。 这一切,明小满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李彧炎这么说是为了保护她,但无法抹灭的事实还是教她伤心。 可她还没来得及安慰表哥,乌灵反倒先开口了,「凌,无需在意,段殉那家伙只是有点高傲,自以为自己身为紫州子弟,身份比一般人高罢了,说穿了,他不也是个人而已。」 上官凌看向乌灵,微微勾笑。「让乌将军担心了,事实上,这么点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未来要遇见的才是真正的大事,他不会这么轻易就多愁善感起来。 乌灵微笑着轻拍他一下,带他到傅寻桦而前介绍一番。 傅寻桦倒没什么心眼,和上官凌寒暄了几句,正要离开时,又轻握他的手道:「子乐一旦认定了,想甩开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多保重。」子乐是乌灵的小名,识得乌灵的人都是这么称呼乌灵的。 看着傅寻桦那复杂又不便多说的神态,上官凌不禁莞尔。 「今儿个就让我作东,设宴款待各位吧。」乌灵心情极佳,笑眯狭长美眸。 李彧炎看向明小满。「你意下如何?」 「都好。」她强勾起笑,不想让他发现她的难受。 然而,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又怎么逃得过他的眼? 乌灵在京城的住所,就在李宅隔壁,用过晚膳之后,李彧炎无视上官凌被半醉的乌灵拖住,迳自带着明小满回宅邸。 「这样好吗?」 回到暖如春临的寝房里,明小满坐在铺了裘垫的床上,担心的直睇着他。 「有何不好?」 「……皇朝没禁男风?」 「你也知道男风?」他有些意外。 「衔月城里什么买卖都有。」凌卖的媚药,最大宗的还是男风馆呢。 「没禁。」 「可是,凌好像不喜欢男人呀。」 李彧炎不禁一怔,良久后才试探性的问她,「那……你可见过他对哪位姑娘留心?」 「没有,总觉得凌有时候静得可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一叹。 可怜的凌,空有满腔爱意,小满儿却压根不知情,不知道是他压抑得太成功,还是小满儿从一开始就不曾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哥哥,把凌留在那里,会不会出事?」明小满追问。 虽说乌灵有些冷漠,但只要在凌的面前,必定会浅勾笑意,而且,他压根不在乎玄人不祥这一点令她很有好感。只是好感归好感,并不代表她乐见他使计缠住凌呀! 「他们之间能出什么事?大不了就当作是……一场梦。」他随口说,根本不认为他们之间能出什么乱子。 明小满闻言,偏着小脑袋,极为认真地思忖这件事,然而没多久颊面却突地吃疼,她气得抬眼瞪人。 「不要再掐我的脸,我的脸都是被你给掐圆的!」她娇声抗议。 「胡扯,你一出生就这么圆了。」他坐在床畔,掐着她的两颊反驳,「那时,我瞧见天上的满月,就觉得明叔叔将你的名字取得好极了,根本就像月亮一样。」 「哪有,只要你不掐,我的脸会跟娘一样尖尖小小的。」她很认真地拨开他的手,然而他却像玩上瘾,气得她哇哇叫,「别掐了!」 「不可能,就算我不掐,你一样是张圆圆的月亮脸。」他恶意逗弄,喜欢看她气呼呼瞪他的娇俏模样。 圆圆的小脸有什么不好?看起来就很有福气,不像她娘亲,虽有张绝世面容,细尖下巴,却是命薄福薄之人。 他喜欢小满儿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软嫩的颊面,玉白滑腻的肌肤,红滥的菱唇…… 想着,吻自动落在她张开的口,让他得以钻入她的唇腔内,舔吮每一处甜美,挑诱着她。大手更情难自禁地滑入她的衣衫底下,但她狠狠一颤的反应让他立即顿下动作,睇着她闪避自己的脸。 「……小满儿,你不喜欢我这样亲近你?」他哑声问,情欲已被挑起。 「不、不是。」 「那……」 「……我怕。」她垂着脸,就连玉巧耳垂都泛着红晕。 闻言,李彧炎不舍地将她揽进怀中。「对不起,我那次是失心疯了才会对你动粗,你……别怕我。」他搂得极轻,就怕她又发颤。 明小满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而乱的心跳,心安了许多,浅浅勾笑。「我没那么怕,只是有点……不喜欢。」 第二十三章 李彧炎叹口气。这倔强的丫头,一旦让她死心眼地认定一件事,想要矫正就不是件易事,但罪魁祸首是自己,他也只能借此反省了。 「早点歇着吧,明儿个乌灵打算带咱们到外头走走。」他轻搂着她在软床上睡下,拉好被子,将她盖妥,自己才侧身睡在靠近床畔的位置,又不敢靠她太近,就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求。 「可是外头好冷。」他不贴近,她却很自然地贴了过去,埋在他的胸前。 「京城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不去瞧瞧可就遗憾了,毕竟往后我可能不太有机会再到这儿。」他心里有不少腹案,最糟的打算,就是带着她离开射日皇朝。 他说着,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些。 「也好,这里太冷了,我不喜欢。」感觉他往后退,她又往前贴。「这里的人似乎很讨厌玄人,我不喜欢。」 李彧炎知道,她指的是段殉的态度。 「百姓要的是平稳的生活,所以他们认为暴政比玄人可怕,但是官员却是一心为皇朝,认为上位者再腐败也是个天子,而再能干的玄人也终究只是泥下土。」她说着,十分不平。 「那么,往后咱们就到一个没人视玄人为不祥的地方。」 「有那种地方吗?」 「当然有,世界之大,还怕找不到容身之处?」他笑说,感觉她的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磨蹭,呼吸不由得一窒。「……小满儿,你贴太近了。」 「这样比较暖。」她咕哝,感觉他又要动,不禁微恼抬眼。「哥哥,不要一直动来动去的,我很累,要睡觉!」 闻言,他只能无奈的闭了闭眼,由着她像小娃儿般在自己怀里蹭,努力要自己心如止水。 经过多日奔波,明小满确实是倦极了,小手抓在他的衣襟上,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李彧炎顿时哭笑不得。不过虽然她不懂男人的心思,但可以和她度过一个宁静夜晚,看着她的睡脸而无人打扰,何尝不是一份圆满? 轻拢她披散的发,他微屈身,亲吻她额面上的凤凰图腾,并告诉自己,即使得散尽一切,他也要保护她,唯有她,是他无法放手的珍宝。 也许是老天有心成全,让明小满得以一游京城,翌日,难得的竟是无风无雪的好天气。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全副武装出场。 她穿着蚕丝长袄,兔毛披肩,外头还罩了件几乎及地的貂裘斗篷,挽起的发全都塞进狐毛所制的圆形毡帽,帽缘盖过双耳,至于脚上则穿着内裹貂裘的雪靴,让她从头暖到脚。 当李彧炎带着明小满走出屋外时,适巧上官凌刚好从隔壁走回来。 他一脸若有所思,直到察觉有视线缠绕在自己身上,猛地抬眼,对上两双疑问的眼时,不知为何,玉白俊脸竟浮现一抹可疑的红。 李彧炎见状,轻呀了一声。 「呀什么呀?」他羞恼低骂。 「啊……」李彧炎更惊讶了。 这反应,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原本只是猜测,但凌的反应让他确定,昨晚他的乌灵必定是—— 「凌!」 后头突地传来乌灵的呼唤,上官凌先是轻啧了声,接着竟回头搀扶步调不知为何比以往要慢上许多的乌灵,并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乌灵霍地扬笑,那笑颜好似冰融的春景,妩媚动人。 明小满知道用妩媚动人来形容西防大将军实在太过分,但是她亲眼所见的,就是这样的荒唐美景。 就连李彧炎都无法相信地直瞪着两人,虽说他昨天是故意让乌灵有机会将上官凌留在将军府,但他从没想过这两人会搞出什么名堂,也因此如今才会震愕得说不出话。 没想到乌灵的胆子真这么大,竟然为了得其所爱,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确实教他激赏。 缓缓的,上官凌搀着乌灵走来,后头还跟了数个随侍。 「……乌灵怎么了?」这状况,似乎不该问,但李彧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毕竟堂堂西防大将军在一夜之后需要人搀扶才方便走动,实在太引人遐想。 「乌将军昨晚没睡好,一早我替乌将军推拿,力道太大,略微伤到腰。」上官凌抢在乌灵开口之前,快快说明。 他扬起浓眉。「何时你的力道变得这么大了?」 眯起俊秀黑眸,上官凌走近他一步,用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咬牙切齿的说:「妹婿,这次你可真把我惹火了呢。」 李彧炎抿着笑,故意装傻。「舅子,太小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山水有相逢!」 他笑得更暧昧,压根没将那威胁听在耳里。「乌灵,要是身有不便,不如咱们改乘马车游景就好。」 「无妨,不过是点小伤。」乌灵反倒是丝毫不造作,态度一样坦荡得令人激动。 伤?李彧炎又促狭地看向上官凌,眸底满是赞赏又挑衅的光痕,气得他牙痒痒的,又不能作声。 「走吧。」乌灵走在前头领路。 虽是西防大将军,但这几年乌灵反倒在京城待得较久,和李彧炎相比,更知晓这附近有趣的店家在哪。 明小满任由李彧炎牵着走在他们后头,原本目光是落在表哥的乌灵的背影上,但慢慢地也被附近的店家、热闹市集,甚至整齐划一的巷弄店铺给吸引。 昨儿个乘着马车来,因为冷,所以她一直缩在哥哥的怀里,根本不想看外头的街景,如今才知道京城比衔月城还要热闹,尽管天候阴霾,但人潮依旧拥挤,两旁叫卖声不断。 不过,最教她感到疑惑的是—— 「好奇怪,这里的姑娘,额面似乎都有刺青呢。」 乌灵闻言,停下脚步笑看她。「你不觉得挺美的?」 「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小时候,当她看见自己额上的凤凰刺青时,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同,直到她知道自己是玄人,才明白刺青是用来遮掩月环印的,这样的刺青对她而言,无关美丑,只是一种遮掩。 「我挺喜欢你额面的凤凰刺青,所以回到京城时曾和御史夫人提起,过几日便见她在额上刺了朵牡丹,过了一阵子后竟风行了起来。」乌灵解释着,悄悄看向上官凌,要他知道,自己是这么无所不用其极地在讨好他。 知道那刺青底下隐藏着什么,为了不让明小满感觉自己的异样,乌灵便想法子让京城开始风行刺青,总有一日会传到衔月城,届时每位姑娘额上皆有刺青,明小满就一点也不突兀了。 明小满自然猜不中乌灵九弯十八拐的心思,但却能感觉得到对方一点都不排斥玄人,甚至爱屋及乌地帮助她。 「真是太谢谢了。」她由衷道。 她想,哥哥一定曾经告诉乌灵她的玄人身份。 「我想听的,可不是从你嘴巴说的。」乌灵盯着上官凌直笑。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真不知道该拿眼前人如何。 从第一次见面,乌灵的态度始终没变,尽管外表冷淡看似无情,但实际上非常坦然热情,从不掩瞒自己的情意。 只是,在众人面前,如此大喇喇地表白,实在教他有点不知所措。 「舅子,乌灵好歹是个西防大将军,你可得要善待。」李彧炎勾笑道。 上官凌走近他,咬牙低声问:「是谁给乌将军媚药的?」 「嗯?舅子,太小声了,我听不见。」他掏掏耳朵,要他再说一遍。 媚药?他不过是一时好玩,从凌的药箱里取出一颗交给乌灵而已,天晓得真的会派上用场? 「你给我记住!」 「记住什么呢?记住媚药的滋味有多教人难以控制吗?这药可是你自个儿炼制的,不关我的事。」 算是一报还一报?不,他可没那么坏心眼,纯粹只是希望乌灵拖住他一晚,好让他可以搂着小满儿入睡,谁知道……哈! 紧搂着明小满,李彧炎相当满意两人如胶似漆的亲密,嘴上还不饶人的催促上官凌。 「还不快谢谢乌灵?乌灵对小满儿的心思,就连我都铭记在心,你怎能连一声谢都不说?」 「是啊,乌灵人真好。」明小满好感动,好久没遇见对玄人这么友善的人。 上官凌叹口气,看向乌灵,正要开口之际,便见褚善从来时路上奔来,一见着他们便急喊,「爷!圣旨到!」 李彧炎微扬起浓眉。没想到他不急着进宫,宫里倒是急着找他了。 也好,早点处理完毕,早点回衔月城成亲吧。 第二十四章 射日皇宫,毓庆殿。 深殿气势辉煌,就连墙面都缀以珠宝金银图饰,极尽奢华,也让李彧炎眯起了眼。 恭候多时后,身后突地传来太监的唱吟声。 「皇上驾到。」 深吸口气,他回身,单膝跪下。「白州子弟李彧炎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起身。」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谢皇上。」他垂敛眼,等皇上从身旁走过,才徐徐起身,回头看向坐在黑檀宝座上的幸宁皇。 幸宁皇龄近垂暮,双眼泛黄,充斥血丝,脑满肠肥的身形将金黄龙袍绷得变形,也更显臃肿。 李彧炎垂着眼,尽管明知他是皇上,却对他难有敬意,只是身为白州子弟,他亦不能逾矩,免得祸延宗亲。 「李彧炎。」 「在。」 「朕特地赐婚,将初及笄的玉凝公主下嫁与你,婚期必须赶在年节之前,朕决定就在这个月的十八号,在宫里举行。」幸宁皇说得理所当然。 李彧炎因他的态度愈发不快,沉声道:「回皇上的话,草民无法迎娶公主。」 「大胆!」 他抬眼,乌瞳透着难掩霸气。「恕难从命。」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朕的指婚?难道你不怕李家会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而受害?」幸宁皇细长的眼瞠圆。 「皇上要是敢动我白州子弟,我便将李家产业全数撤出射日!」他气势傲人,一点也不畏惧的回嘴。 此话一出,一旁的两列太监全都抽了口气,难以置信一介平民竟敢怒犯龙颜至此! 【第八章】 「……你在威胁朕?」良久,幸宁皇哑声质问,眸露凶光。 「不。」他毫无惧色地迎视,双手负立在后,态度不卑不亢,却难掩他与生俱来的威严。「只是请皇上莫要为难。」 「朕将最疼爱的公主指给你,你竟说朕在为难?」幸宁皇眯起眼,撇唇怒道。 「你真以为你富可敌国,就能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你可知道朕现在便可以抗旨一罪将你拿下?」 「皇上口衔圣意,自然无人能够拂逆,但是——」李彧炎勾起笑,有几分不可一世,更有几分狂嚣邪谵。「李家在亚域拥有数百马队及船队,矿场商行遍布,底下十位大掌柜向来只认令和印,不认人,就算皇上将我押下,将我斩立决,皇上也会立刻失去李家所有庇护。我死不足惜,但是皇上的皇朝恐怕就要倾倒了!」 亚域大陆分为东西南北四大区块,射日皇朝不过是中域地带的一个国家,而如今李家的产业已遍布亚域,他更是被各国君王奉为上宾,所有人莫不盼望他能够定居在他国,在这种情况下,他拥有不败的优势,谁也别想威胁他! 这是他爹的谆谆教诲,他一直铭记在心,就是预防有朝一日,有人傻得想动他。 为了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他必须让自己立于无人能撼动的不败之地才行。 「……大胆李彧炎,你是真的不把朕放在眼底了!」幸宁皇气得重拍宝座,蓦地站起身。 「皇上息怒,我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想告诉皇上,三思而后行。」最末五个字,他说得语重心长。 皇上对李家到底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思,他并不是不知道,但不管他有无迎娶小满儿,想法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皇室的贪欲永难餍足,他给得愈多,只是将他们喂养得更贪得无厌,而皇朝百姓却依旧受苦。 与其把银两撒进皇宫,他宁可广泽天下! 「大胆刁民,竟冒犯龙颜,来人啊,将他拖下去!」守在殿外的三皇子听不下去,率先冲进殿内,重声咆喝。 殿外侍卫随即跑进,李彧炎神色不变地注视着他们,直到皇上低喊。 「全给朕退下。」 「父皇!」三皇子不满地叫了声,可最终还是屈服在父皇的命令之下,悻悻然地离开。 李彧炎垂敛长睫,等待着幸宁皇的答案。 「李彧炎。」 「在。」 「这婚事……就算了。」 「皇上圣明。」他低声道,等着下文。 「但是,你必须再上缴五百万两黄金。」 他不禁冷笑。皇朝偶有天灾小祸,谈不上什么强盛,但至少安稳,在京城的寻常人家,一家四口一年的花度大约在三两黄金……他上个月才刚缴入五百万两黄金,如今还要追加五百万两黄金,也真亏他说得出口。 「回皇上的话,我已将五百万两黄金缴入。」他轻声说。 「喔?」 「我来京城的路上,在青州和中州交界之处遇见了山贼,从他们口中才知道中州百姓被靖王爷课重税,人民怨声载道又苦无求救之法,不得已才结伙成为山贼抢劫,于是我便以皇上的名义将五百万两黄金交给了中州百姓,为此他们莫不欢欣鼓舞,直说皇上圣明。」李彧炎轻勾的笑意掺着几抹戏谵。 「你!」 「皇上,这安排可让皇上更得民心,想必皇上应该会认同我的做法,对不?」 他笑眯了不怒而威的深瞳。 幸宁皇怒也不是,赞也不是,只能憋着一口气,差点闷死自己。 「真不知道中州的靖王爷到底是如何处置我上个月缴去的五百万两黄金,这事还请皇上别忘了追究。」他双手一拱。「皇上,请容我先告退。」话落,他转身就走,背景昂藏潇洒,气势傲人,看在幸宁皇的眼里,倍感威胁。 才刚回到宅邸,便见明小满撑着油伞站在门口,李彧炎一下马车,随即将她拉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双手。 「不在屋里待着,在这里做什么?」被她冰冷的小手惹恼,他横眼瞪向她身后的上官凌和褚善。「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为何不带她进屋里?」 她一双小手软若无骨,如今冻得发硬,甚至还微微抖颤,教他心疼极了。 「她那倔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上官凌啐了声,褚善则是觉得有违使命,愧疚地低下头。 「哥哥,别骂凌和褚善哥了,你和皇上说得怎样了?」明小满心急地问。「皇上有没有为难你,他是不是答应了?」 正因为担心他,她才会在房里待不住,非得在这里等不可。 李彧炎被她担忧的神态逗得好气又好笑,拉着她走进屋里,「他能不答应吗?」 走进屋内,里头炉火烧得正旺,满室馨香。 「既然是这样,咱们现在就回衔月城。」上官凌开口。 「现在?」才刚拉着心爱的小女人在主位上坐下,李彧炎微愕。 「对,就是现在。」 望着他过份认真的神态一会,李彧炎点了点头,「好,褚善,传令下去,立刻准备回衔月城。」 「小的马上处理。」褚善随即转出厅外找守着京城李宅的总管,刚好和送热茶进厅的奴婢擦身而过。 「你这么信我?」上官凌挑眉勾笑。 「你总不可能在这当头报一箭之仇吧?」接过茶水,李彧炎选递给明小满,才再接过一碗。 「凌说,出现不好的卦象。」等奴婢退到厅外,她才小小声地说。 「喔?」浅啜一口茶,他低问:「凌,你看见什么了?」 上官凌但笑不语。 他卜的卦从未出错,今儿个因为小满担忧彧炎进宫后遭不测,央求他卜卦,但卦象却令他震惊。 如果让彧炎继续待在京城,对他是好事,但对小满则极为不妥,于是他私心要求彧炎立刻离开,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不说?也罢。」他不以为然地啜着茶。 他对这些卜卦观像一事,向来没太大的兴趣,因他只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断。 当然,他也不认为皇上真会听从他的说法,如今只是暂时缓皇上的怒气,凌的建议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他决定得亳不犹豫,就怕长途奔波,让小满儿感到疲惫。 只是如他所想,皇室已经腐败,就连底下的皇子也沾染了恶习,傲慢不已,看来,射日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上官凌则是有些无奈,有些话不是他不说,而不能说,怕说出来会改变了卦象,但如今他却开始疑惑,自己能否从这一刻开始逆转已定的命运。 他从未想过要逆天而行,但事关小满,他只能尽全力。 「爷儿,光禄卿大人和多位大人想要见爷儿。」褚善从厅外气喘吁吁地跑来。 李彧炎扬起浓眉,低声吩咐,「褚善,所有行李继续整理,另有请诸位大人入内。凌,你先带小满儿到偏室去。」他思绪快速,心里已有应对。 第二十五章 「我知道。」上官凌随即起身。 「哥哥,是不是又有什么麻烦事?」明小满拧起秀眉。 他轻掐她粉嫩的颊。「天大的事都有我顶着,你去歇息一会,待会要立刻赶路回衔月城,你不开心吗?」 明小满任他掐着,眸中仍旧带着不安。 「放心,不会有事。」他松开手,轻拍她的颊。「去吧。」 「嗯。」 待两人一走,李彧炎便支手托腮地等候着访客到来。 「彧炎。」 不一会,几位大人急步而来,为首的光禄卿用是他的大伯父,长相慈祥,此刻却噙着怒意。 「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不知道今天前来,所为何事?」李彧炎起身作揖,笑看面色凝重的众人,唯有李垂阳朝他没劲地耸了耸肩。 「你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拒绝皇上赐婚,甚至还在毓庆殿上顶撞皇上?」光禄卿直瞪着他。「难道你不知道能和皇室结缘是天大的恩惠?你居然不知好歹!」 李彧炎笑得邪气。「只可惜我命薄,无福消受。」 「你别跟我嘻皮笑脸,我要你马上答应皇上的赐婚!」 「恕难从命。」他敛笑,神色笃定地望向几个长辈。「如此荒唐的皇言族,我不屑和他们交上亲缘,从此之后,李氏产业将全数从射日移除,还请诸位大人好自为之。」 话一出口,众人莫不横眉怒目的瞪着他,唯有李垂阳暗暗握拳为他叫好。 「你、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不是有皇室为后盾,今日你旗下的产业能够发展到这种地步?而你居然不懂饮水思源,不懂得感恩皇室,此番做法,简直是丢尽了李家的脸!」贵为吏部尚书的二伯父气得怒发冲冠。 李彧炎垂敛长睫,在眸下形成了一片慑人的阴影,好半晌才冷声道:「三十年前,我爹弃官从商时,便受尽诸位伯父的讪笑,三十年后,李家产业成了皇室的支柱,怎么大伙都不会想到今日皇室能够有此安稳,是我花费多少心力去做的?」 士农工商,商人为最末的良民,但是事实证明,唯有以商治国,才能有富庶强盛的前景。 为了替爹挣一口气,证明爹的决定没有错,他日夜奔涌,如今却要他将所有产业拱手让人,这天底下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但没有皇室,你也成不了气候。」 「那么这些年,我给予皇室的一切还不够吗?」李彧炎神色寒厉,沉骛的气势教众人震慑。「伯父,四大家族在开朝之初受到开朝君王提拔,所以尽全力扶持皇朝,但是难道你们看不见这个皇朝早已腐朽,甚至祸延百姓了?」 众人闻言,莫不垂眼不语。 「我无法左右伯父们的想法,想愚忠的尽管愚忠,而我……恕不奉陪。」话声一落,他起身轻掸袍角,正要离开,却瞥见总管巩弘从厅外石板路急步而来。 「爷。」他恭敬地站在厅外,递出火凤令。 见状,李彧炎快步走上前。「谁传来的?」 「回爷的话,是泰漠的生银矿总执官,听说生银矿坍方,发生爆炸,泰漠太子希望爷儿能够到泰漠一趟。」 闻言,他不同得攒起浓眉。 「你们即刻起程,往红州走,搭船顺着砂河南下,虽然会多费上一些时日,但有乌灵陪同,至少比较妥当。」 是夜,李彧炎交代完毕,要明小满和上官凌先离开京城,自己则带了几个随侍快马赶往泰漠。 泰漠的生银矿,是他手里所有银矿中纯度最高且矿脉最深的一座,如今出事,他不能不坐镇指挥,况且他也得要确定这座矿到底还能不能保得住。 从雪都到泰漠,最快的路径就是跨过一座屠灵山,日夜赶程,约莫要费上七、八天的时间。 一抵达泰漠南边的银矿场,泰漠太子穆纳岳连与李彧炎寒暄的时间都没有,随即带他进矿场勘察。 从事发到他赶到,已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坍方大置都处理完毕,就连死伤人数也早已点清,如今剩下的就是由他亲自勘察矿脉。 因为他爹亲最感兴趣的便是矿产,常带着他进矿场,告知他如何寻找最佳的矿脉,所以他也学得一身真功夫。 只见他提着油灯走进矿坑中,里头分为两道,较深的那条矿道前头正是坍方之处,他既有选择较浅的矿道,摸着凹凸不平的矿岩,凭借油灯看着上头的纹路和水渗出之处,须臾蓦地低喊:「这是座煤矿!」 「煤矿?」 「这对泰漠而言是个好消息,煤可以做起火土,如此一来,泰漠往后便可以就地取材,不需要再向大凉买进火土了。」李彧炎笑道。 大凉境内有许多煤矿,是北方雪国泰漠一直相当缺乏的原料。 「真的?」浓眉大眼的穆纳岳粗犷有型,笑咧一口白牙。「真有你的,彧炎,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懂的?」 「多得很。」他脸上难掩疲惫。「还请太子好生抚恤死伤的矿工,一旦亡故,由我这里发放一百两黄金安顿其家属,伤者则依伤情而定出补偿金额,这事非得要办妥,否则矿工不敢再进矿场,煤就无法采出来了。」 穆纳岳朝他肩头一拍。「够豪气,交你这个朋友真是值得!」 「这是我该做的。」李彧炎随即走出矿场,回头道:「其他的事恐怕得要交给太子处置,我赶着回射日。」 「你才刚到,难道不休息个一两天再回去?」 「不,我有事。」他必须先确定小满儿是否安好,改日再过来巡探。 「既然这样,我就不挽留你了,不过你的马匹应该也累极,我从宫里调几匹汗血宝马给你。」 「多谢太子。」 「咱们兄弟一场,说什么谢?」穆纳岳性情豪迈,勾着他的肩朝外走,却见李彧炎带来的随侍面色仓惶地走近。 「爷,堂四爷派人捎来的急信。」 「垂阳?」心里隐隐不安,李彧炎快速拆开信件,摊开一瞧,胸口顿时一窒。 「不!」他怒不可遏地重咆。 当日,李彧炎快马赶路,尽管横亘在他面前的是高耸的屠灵山,雪虐风餐的恶天候让他吃尽苦头,他却一步也不敢多作停留,只因为四堂哥给他的急信上头写着乌灵护送明小满回衔月地,半途却被傅灵烽以圣旨拦下,硬是将她带入宫中,是夜,明小满随即被封为凤贵妃。 他心急如焚,更是愤恨难遏。 如果他没到泰漠的话,如果他没有离开小满儿身边,事情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千算万算,就错算在不该让太多人知道小满儿的存在! 他以为在他身边的都是能够推心置腹的好友、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下人奴仆,如今想来,竟是大错特错! 这分明是有人出卖他,否则,皇上不会将主意动到小满儿身上! 他后悔万分,却不放弃希望,尽管浑身被霜雪浸湿,被冰风刮破了颊面,也不停下快马的速度。 六日之后的夜里,李彧炎总算回到了京城李宅,一进屋,便见好友和四堂哥聚集在内,而上官凌则垂着眼,状似闭目养神。 「小满儿呢?」一踏进厅里,他劈头就问。 上官凌缓缓张开布满血丝、好似多天没睡好的眼。「……她已经被废。」他看着李彧炎憔悴狼狈的面容,身上的衣袍披风还裹着一身湿气,脸上掩盖不了的倦容和青髲,声音不禁发哑。 「嗄?」他怔住,看向其他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乌灵沉默不语,段淘只是错愕地看着他,傅寻桦则是愧疚地低下头,只有李垂阳慢吞吞吐的回答他。 「伯父和堂哥们全都被摘了乌纱帽,打下大牢了,至于明小满则是被幽禁在冷宫里。」他撇唇哼笑。「唯有我,占了个与你最有关系的户部尚书一职,幸运的留下官衔。」 因为他掌管户部,长袖善舞的他最得皇上青睐,所以皇上才特地留下他。 李彧炎目眦欲裂,瞪向傅寻桦,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他无言以对,闭上眼,一副任由宰割的神情。 「不关寻桦的事,他只是领命而云。」李垂阳起身制止。「你冷静一点,现在到底是谁出卖已经不是重点,而是你现在要怎么做?」 他握紧拳头。「我要面圣!」 「然后呢?」李垂阳问。「这是一桩阴谋,有人告知皇上明小满的存在,让皇上可以挟持她威胁你,而现在……你是打算屈服吗?」 第二十六章 「我不服!昏君,该死的昏君,我饶不了他!」他咬牙低咆,眸露狠厉凶光。 「我要杀了他!」 「怎么杀?」上官凌蓦地一吼,「你要是抱持这种心情入宫,只怕你连小满的面都见不到,就先被押见大牢里了!这么来,还有谁能救小满?」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跄几步,守在厅外的褚善赶紧上前扶他,却被他轻挥开,疲惫地坐下,攒眉细忖。 他轻摆手推开,托着额,笑得自嘲。「我以为我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但是……」 皇帝才是真正立于不败而无人改违逆的霸主,就算他干尽荒唐事,只要开圣口,明知道这是桩可恶至及的混帐事,底下的人还是不得不领命而为。 傅寻桦闻言,更加愧疚。 「这种君王……这种君王,如何能服人心?」他沉痛地闭眼,静心思量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李氏宗亲全身而退,又要怎么做,才能让小满儿离开冷宫。 冷宫是历代废后妃的最终容身之处,他从未见过,但听说只要关进里头的,要不是疯了便是傻了,再不就是活活饿死…… 「先喝点热茶,你浑身冻透了。」李垂阳坚持递上热茶。 李彧炎眼也不眨,哑声低语,「小满儿很怕冷,她从小就怕冷,从小就没让家人好生善待过,如今待在冷宫,不知道有没有人侍候她,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不知道有没有一口热茶可喝……」 李垂阳缓缓搁下热茶,沉声道:「听说,她是因为皇上要宠幸她,她坚持不肯,还伤了皇上,皇上才在一气之下,将她打入冷宫,说来这小姑娘倒是挺倔气的。」他不敢把话说完,只因他听内务太监说,她是只着中衣,打着赤脚被打入冷宫的。 握紧的拳头始终没松开,好半晌,李彧炎才状似心死地道:「我要面圣,答应皇上赐婚……垂阳,你替我安排吧。」 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尽管令他不快,但如果这么做可以换回小满儿和李氏宗亲,是值得的。 「……好,我马上进宫。」 「我随你一道。」段询轻叹口气,跟着李垂阳先行离开。 同样的毓庆殿,李彧炎一身月牙白镶七彩丝线的宽袍,腰系玉带,长发束环,整个人比起刚回京城时神清气爽多了,然而神色依旧憔悴。 站在偌大的殿上,他垂眼等着早已坐在宝座上的幸宁皇开口。 「我听户部尚书提起,你要迎娶公主?」幸宁皇笑得冷佞。 「是。」 「朕可说过要将公主下嫁与你?你自己说起这门婚事,不觉得高攀不起?」 这是李彧炎意料中的刁难,他不慌不忙地开口,「草民愿意以每年青州百万亩良田谷作为聘礼。」 「就这样?」 「……再加上李氏旗下的船队、马队,每年通商各国的利润三成。」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 「那么点东西,朕没看在眼里。」幸宁皇不啰唆,开门见山地狮子大开口,「朕要的是你在各国境内的矿场和商行。」 李彧炎眸色不变,然而紧握的拳头却跳颤出青筋。 这个老贼一口就咬住李氏大半产业,更可怕的是,要是真将这些产业全都交到对方手中,等同让幸宁皇握有他国命脉,可以号令各国为射日的附属国。 当初,他和各国君王签下的条议,就是不得将这些产业转到皇室手中,如今幸宁皇如此要求,等同逼他背信! 「怎么,你舍不得?那也无所谓,你回去吧。」 紧抿着唇,李彧炎强迫自己勾笑。「有何舍不得的?只要皇上愿意让公主下嫁,就是李家莫大的光荣,献上所有产业,正好可以表明李氏一族的忠心。」 「既然你这么说,是不是可以交出令牌了?」 李彧炎淡笑。「自然可以,但如今李氏和皇族通亲,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该先将李氏宗亲恢复原职?」 「当然。」 「还有,可以请皇上将明小满还给草民吗?」 「那可不成,她是朕的废妃,已禁在冷宫,终身不得出宫。」 闻言,李彧炎怒目暴眦,可又及时恢复理智,强迫自己静下心,绝不能在这当头出了乱子。 「……那么,不知草民是否有幸一睹玉凝公主容颜?」 「你想见公主?成,朕立刻派人在后花园设宴,就让你俩见面。」 「谢皇上。」 是夜,后花园内,玉凝公主由三位皇子陪同出席,一顿饭吃下来,皇子们莫不拐弯冷嘲,挟刺热讽。 可李彧炎完全不痛不痒,由他们说个尽兴,只是静静等候。 「啊?妹妹,你醉了吗?妹妹?」 耳边传来二皇子的声响,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三位皇子前后扑倒在石桌上。 他在酒里下了跟上官凌要来的迷药,吃下之后会陷入昏睡至少三个时辰。 面无表情的起身,让守在石亭外的宫人入内服侍后,他便走出后花园的垂花拱门,随即拐向东边,朝着段询告知他的冷宫位置而去。 皇朝以围墙分出前廷后宫,数个出入口皆有太监看守,所以他必须避开入口,翻上数丈高的围墙,才能抵达后宫东边的最深处。 青石板面映照着稀微月光,让李彧炎得以如魅般地踏进后宫,并避开走动的宫女,跃上最高耸的那面围墙,睇向围墙内荒冷圮坏的数个院落。 踏上布满枯枝杂草的石板路,他无声无息地潜入其中一个院落,立即感受到里头冰冷无比,也看到墙面斑驳,帐幔缠满蛛丝,仿佛荒废已久。 「……小满儿?」他哑声唤。 她到底在哪里?如此荒凉的院落,根本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服侍? 他足不停留,一座座院落地寻找着,在每个破败的寝房里穿梭,可双眼所及皆是一片荒凉,甚至还能在院落之中瞧见枯骨。 李彧炎愈找心愈慌,脚步也愈来愈急,直至来到最北边的一座院落,忽地听见细微声响,他顿时欣喜若狂的循声而云,只见一抹纤白身影伏在湿冷的庭院内。 仔细一瞧,那人披头散发,凉薄的中衣上似乎染着血,再走近一点,竟见那人正费力的地啃食野草。 他心跳加剧,直睇着那抹身影,哑声喊:「……小满儿!」 明小满一顿,吃力地回过身,圆嫩的脸庞上有着可怕的撕裂伤,血早已干涸,整张脸青紫发肿,嘴边还残留着血渍和土层。 「哥哥……」 李彧炎双眼刺痛,蓦地将她一把搂进怀里,却分不清发颤的到底是谁,只觉自己的心在哀嚎,痛泣。 他怎么会让他的小满儿落入这样的境地? 那一年,在明府目睹她因饿极吃土块后,他便对天起誓,绝不让她再受这样的凌虐,一定要一辈子保护她、照顾她,可怎么如今却累得她旧事重演? 「哥哥,你回来了……」明小满紧搂着他,想要再贴近,但却连移动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张口,脸就痛得像火烧一般。 「我回来了,我赶回来了。」他声音哽咽,痛楚梗在喉口,但怀中异常瘦削的身躯很快就让他发觉不对劲。「小满儿,你在发热。」 「是喔,难怪我觉得浑身好沉,喉头好干……可那些草都枯了,连草汁都没有。」她淌着泪,瞥见他眸底闪动的月华,不由得勾起笑。「哥哥……别哭,没事的,没事的……」 李彧炎垂睫瞅着她,泪水模糊了他的眼。 「这伤……是他打的?」他轻触了她的颊面。 「没事,不要紧的。」她瑟缩了下,随即笑着安抚。 「……我连累你了。」他喉头紧缩,泪水仓惶落下。 他怎么会让最爱的女人落到这种境地?这就是他保护她的法子?太没用、太没用了! 「才不是。」明小满急声驳斥,压根不管会扯痛伤口。「是我连累你了,哥哥,你千万别让他们拿我威胁你。我会努力撑下云,哥哥,你……快走吧。」 「你要我丢下你?」他黑眸眯起,如琉璃闪烁。「小满儿,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事务是我放不下的,唯有你……李家产业我可以放弃,可是没有任何事能逼我放弃你,谁都不能。」 她是他心头的一块肉,是他魂魄的一部分,要他怎能割舍? 「可是……」 「小满儿,你要记住,谁也不能威胁我。」是他太天真,才会牵累她。 第二十七章 原以为只要自己肯低头,一切都来得及挽回,但如今……他的低头根本没有意义,只是让皇室愈发傲慢,他的退让只是让皇室永远吃定李氏。 「嗯,哥哥是最厉害的。」她笑着抹云他颊上的泪。「可是,哥哥看起来好憔悴,是不是一路赶回来太累了?回去歇着吧。」 她知道要救她出去太难,她要不他勉强。 李彧炎无法言语,闭上眼,摇头。「我想你。」 「嗯,我也好想哥哥。」她窝在他的怀里,同样闭上眼,看似倦极,「可是,哥哥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这里会有人来巡视。」 「不碍事,我再待一会。」至少先让他拿一些膳食和水过来。 「好。」 「不要怕,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他吻上她额面的凤凰刺青,轻声保证。 「哥哥,不要勉强……如果我变成了你的负担,你就丢下我,没关系的。」 李彧炎瞅着她,眼眶发痛,喉头不断抽动,只能小心翼翼的更加搂紧她。 她气息微弱,身上的高温也很吓人,他多想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带她走,然而李氏宗亲还被押在牢里,他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不过看见她的模样,他眼下的思绪也变得再清楚不过,他已经知道,要彻底保护她的法子了。 【第九章】 翌日,李氏所有官员皆恢复原职,从牢里被放出来的他们,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城东李宅。 此刻,宅院大厅的八扇大门全数掩上,坐在里头的全都是李彧炎的亲人和好友。 他敛云往日笑意,神色肃杀威凛。 「我要杀了他!」 话一出口,众人莫不一震,只因所有人皆知道他想杀的「他」是谁。 「你疯了?才经过这么大的事,你居然——」 「我就是疯了才会一直侍奉这样的君王!」李彧炎冷声打断光禄卿的话,眸色带着疯狂,燃着杀气。「昏君,该死的昏君!」 「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要弑君?甚至对皇上口出怒言——」 「小满儿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唯一可以让我甘愿拿取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的女人,而他……竟敢伤了她,将他幽禁在冷宫,任她自生自灭……他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我要他加倍奉还!」 瞪着他狂冷的眸色,众人莫不面面相觑。 「彧炎,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做出逆天之事?」光禄卿语重心长地劝解。 「我为什么不能?身为天子却昏庸无道,这样的君王将引领皇朝灭亡,难道要大伙跟着他一道死?」他不服,更不能忍受。 他骨子里深镂的痛,要拿幸宁皇的血来平抚! 「那么,你是想当皇帝?」好半晌,段询才开口。 「不,谁当皇帝都可以,我只要杀了他。」他对皇位没兴趣,只是想要回到原本的生活。 「但是,你要怎么杀他?宫里有十二卫营,皇上的身边还有殿外的侍卫跟随,就算你杀得了皇上,也救不了小满。」李垂阳理性地分析。 「垂阳,你居然跟着彧炎胡闹?」 「爹,我已经受够了这种皇帝!我掌管户部,最清楚宫内的花度,皇族剥削民脂民膏,心中早已没有了百姓,就连咱们四大家族,他也能够挟持威胁彧炎,天晓得有朝一日,他还会如何欺凌咱们!」 三位李家大老闻言,不由得陷入沉思。 「就算如此,彧炎成亲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听说靖王爷打算带着数万兵马上京祝贺。」 「哼,说不准是来铲除咱们的。」李垂阳哼了声。「这些年,皇上要四大家族的当家皆驻守在京城,这已经摆明了皇上对四大家族不信任。」 现场四大家族的成员对视一眼,眸底有着不用明说的了然。 沉默了好一会,李彧炎沉声问:「你们愿不愿意帮我?」他问的是乌灵、段询和傅寻桦,只因他们手上都握有兵力。 「我可以从西防调来二十万大军,可是西防军的兵器由兵部掌管,武器不是,调来再多的兵马也没用。」乌灵沉吟,率先表态参与。「况且要是一次调动太多,引起注意,反倒起反作用。」 皇上对四大家族的防心在多年前便愈发明显,最后终是以太平盛世征战为由,要求四大家族的麾下将领交出大半兵器,甚至连西防大军都不允许持有兵器,想要兵器刚愎自用兵部请调。 「九营兵马也是一样的状况,但至少我可以动用京城所有的马匹。」傅寻桦对当今的皇室同样心冷到了极点,再加上是自己领命带走明小满,此事让他愧疚不已,如今只想要弥补。 「兵部尚书是皇后外戚,想要请出兵令,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再加上三位皇子手上都各领着最善战的驻军,想要攻进皇宫,难上加难。」段询长指在桌面轻敲着。「彧炎,这事急不得,一急,恐怕只会雪上加霜。」 「不,我可以向泰漠和大凉借兵器,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李彧炎细忖着靖王爷上京的时间。时间相当紧凑,但是,他宁可孤注一掷,只因小满儿的身体已经虚弱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样来得及吗?」 「跟他拼了,不拼也是死。当然是要拼到底。」他垂眼细忖,「宫里究竟有多少兵马,还有北驿站的北防兵数量,这些都必须细究,这样我才能够立刻拟妥信,向他国借调兵器。」 「何须这么麻烦?我可以马上借兵给你。」 突然厅门被人推开,外头站着的高大男人正是穆纳岳,他一身轻装,身边只跟着几个贴侍。 「……太子?」 「我处理好矿场的事后就听到你出事的的消息,随身带了两万兵马守在边界的屠灵山,只要你开口,泰漠兵便可立即转由你遣使。」 黑沉的天空不断飘落绵密雪丝,不见星光,没有月色,漆暗的冷宫里,只有诉不尽的荒凉。 但北边院落的寝房内却和外面的寒冷不同,不仅摆了几盆火,还添了些御寒的暖被和裘袄。 李彧炎搂着明小满半躺卧在床上,她看着窗外飘零的飞雪,任由向前人不断在她脸上抹药。 「……疼吗?」他低声问。 「不疼。」她舒服地把脸枕在他肩头上,「哥哥,我的脸是不是变得很丑?」 这里没有铜镜,她看不见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当她摸自己的脸时,也可以感觉已经结痂的伤口几乎密布双颊。 「一点都不丑,还是最美的小满儿。」 明小满勾笑,回头睇着他。「哥哥今儿个嘴真甜,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了?」 「就说我的小满儿很聪明。」李彧炎难得地勾动唇角。「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那天……你就会知道了。」 这些天,只要一入夜他便进宫陪伴玉凝公主,将人迷昏之后,再抓紧时间潜入冷宫陪伴她,不只带着膳食和所需的暖具,也带来凌特地交待的数种药,几夜下来,她身上的高温果真消退,如今就连用脸上的伤也都已差不多收口。 「这么神秘?」 「非得神秘不可,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今儿个一早,他便收到大凉皇帝的亲笔信,得知对方故意无酬出借兵器。推算了下日期,兵器应会在三日之内由李家军运至京城。 而靖王爷的兵马王天前刚出发,经青州赤林山的话,时间约莫在两天内,不能早一步拿到兵器,让皇室占尽先机倒也无所谓,如此一来,刚好可以让他将皇室所有成员一网打尽。 这是一大喜事,要他怎能不开心? 明小满闻言,浓眉不禁微皱。「哥哥,你不会是要做什么危险事吧?」 李彧炎轻抚她额间的凤凰刺青。「放心,不危险的。」 「不要再为我费心,我在这里就好,别为我挂心。」 她要怎么说,才能让他别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你在说什么浑话?什么叫做过得很好?」他沉下脸,面色不快。「这冷宫根本像座废墟,没半个人伺候你,也不给茶水膳食,不是存心要把人活活饿死吗?」 他亲眼见过其他院落里的白骨,那景象仿佛在告知他,要是不将她救出,未来她的下场就是化为枯骨! 「可、可你每晚都到这儿来,你……到底是怎么来的?」她心里有太多不解,前些日子因为体弱才无法问出口,如今不问,她怕往后就没机会问了。 被幽禁在冷宫,她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什么事,但她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后宫不是能够轻易来去的地方? 第二十八章 况且,皇上擒住她的用意,不就是为了要控制他吗?如今他可以来到她跟前,必定是答应了什么,对不? 「有什么难的?」他哼,「我买通了内务总管,要底下太监别再到冷宫探视,如此一来,我想来便来,谁能挡得住我?」 话虽这么说,可近来他以纳采下聘之礼为由,让旗下马队驮着兵器入关,可想而知所有细节都不能马虎。否则就会功亏一篑。因此,此刻,他该是是宅里运筹帷幄。然而想起她一人独自在这冷宫里,他便心疼得百前来陪伴她不可。 「这可是在后宫里头,除了皇上以外的男子,不是不能踏进?」她好怕,怕自己牵累他。 她不在乎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担心他。 「多的是法子。」他叹口气,没打算告知他是假借和公主成亲一事而混进宫。 「小满儿,你无需担忧,我说过了,天塌下来都还有我顶着,你只管想等你离开冷宫之后要往哪去,咱们便住哪走。」 「去哪呢?还能去哪?」她笑得凄恻。 「小满儿?」她的笑容莫名教他心口一颤。 「……哥哥,你答应我,造成别为了我做傻事。」 「我向来不做傻事。」 「是吗?既是如此,你就回去吧,别再来了。」她缓缓起身,不再贪恋他温暖的体温。 李彧炎立即抓住她的手。「不许赶我。」 明小满直瞅着他,泪水在眸底闪动。「我不要连累你……」要是被人发现他在这里,该如何是好? 「你没有连累我,也连累不了我。」他叹口气,将她重新拥入怀里。 他叹口气,将她重新拥入怀里。「这一辈子要是没有遇见你,真不知道我会变成样子,是你成就了我……」 「哥是天之骄子,不该跟我这种玄人在一起。」尽管满心不愿,但事实上,他确实值得拥有更好的。 而且这些事确实是因她而起,只要她不存在,谁都威胁不了他了。 「胡说什么?」他紧紧地搂着她,恨不得将她嵌进体内,带着她四处翱翔。 「那一年,我看见了凤凰,是凤凰引导着我去见你……凤凰保不了你一生宝贵吉祥,就让我成为你的凤凰,让我带着你一起飞,要走……就一起走。」 他的心念从未改变过,想法一旦落定,谁也无法更改。 「可是,我身上有黑影……」明小满将埋在他的怀里,泪水无声滑落。 那晚,皇上要她侍寝,她清楚看见镜中的自己和皇上同时被黑影包围,那一瞬间,她便知道了自己的未来。 她不怕,可是他呢?若他知道了……他怎么办? 「黑影?什么意思?」他愣了下。 发现自己不意将秘密说了出来。明小满随即扬笑掩饰。「我是说,我现在就像是被黑影笼罩。」 李彧炎看似被她说服,却暗记下她的异样,软声哄着:「小满儿,你再忍耐几天,很快的,我就可以带你离开冷宫,到时候咱们远离射日,去陵兰吧。」 「陵兰?」 「那里是亚域最西的国家,那里对玄人最为和善,没有种族之分,更不像射日有着种姓分别。而且那里四季如春,你就再也不怕冷了。」他一向往地说。 那是个偏远的国家,比不上其他国家强盛,但的人民拥有最纯朴且无分级的心。 射日皇朝百姓大多有着优越心,自然看不起玄人,一般平民之上还有四大家族,只要是李、段、乌、傅四姓的人,便是高人一等。 那样的阶级没完没了,他要给她一个没有阶级分别的国家,让她可以开心扬笑。 「真的?」她心生憧憬,却也无比唏吁。 因为来不及了,她没有时间了。 「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抬眼对上他笑得柔情似水的深邃瞳眸,明小满几乎要生出冲动地我成为你的他一切,要他别再抱持希望,然而一对上他的眼,看见他那么开心、对未来那么期盼,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 「……没事,哥哥,集体舞到外头直走好不?」 「不,外头太冷了。」 窗外不着灯火,没有月光,然而视野所及尽是凄迷的雪花,如雨疾落。她的身子才刚复原,他可不希望她因为冷意而再染上风邪。 「好可惜,那一天没能在京城里逛逛,怕是往后也没机会了。」她低声道,因为药性渐渐发效而感到倦意,窝在他的怀里。 「波罗的京城也不错,离开这里,咱们就先到波啰,那里有不少稀奇古玩,最特别的是,那里的人擅长雕刻,你一定会喜欢。」 「是吗?」她倦极地闭上眼,将泪水悄悄甜吞进心里。 李彧炎一方面和皇室交好,甚至连水山凰印都交出,只为了让皇室对他放下防备,另一方面则积极部署所有兵力,并和参与的伙伴们细论,这竟是叛变,不成功便会成仁。 「成亲当日,所有禁卫会严守四大城门,人数约莫有一千,虽说人数不多,但全部是一时之选的高手,有征战多年的经验,恐怕委难应付。」 李宅东厢的书记里,池灯灿烂,身为雪都都尹的段询开始讲述两天后婚礼的兵备状况是如何,以及靖王爷带来的一万兵马即将进驻在城南郊外山间行宫的消息。 李彧炎已经叛变之日定在婚礼当天,只因上官凌占卜之后,发现那日是最适当的时机。 「西防兵呢、」李彧炎问向乌灵。 「我已调动一万兵马守在城南外的乌桐岩,那里够隐密,会有人发现。」乌录说完之后反问:「大凉的兵器可会在明天准时送至?」 「该是在明日中午前就会抵达,兵器有两万,已经够用。」他沉吟着,「加上寻正反一万兵马,人数应该已经足够。」 「婚礼当日,同订,我会调配一些人在里,以免百姓在之中受到波及,所以我手边的人人手可能会再少个三千。」傅寻桦低声道。 「……是吗?」李彧炎闭上眼。 他是个商人,习惯计算如何一本万利,如今要他把脑袋运用在叛变的各方细节上,也许数字掐得准,但实际操作时,风险可不小,要是人数再威少,就怕胜算会更小。 「你为何不跟泰漠借兵?」开口问的是乌灵。 他缓缓张开眼,「那是引外族吗?」 「那可不妥,要是泰漠太子到时候驻军不退,岂不是等于引狼入室?」段询皱起眉。 「那又如何?泰漠借兵不过两万,要是真能掌握皇权,还怕赶不走他们?」乌灵毕竟是征战多回的将军,自有自己的见解。「况且,泰漠兵皆有上战场的经验,京城兵瑞怎么训练有素,还是在京城,根本不懂如何作战。」 「但也不能向他国借兵。否则就算真能够推翻皇室,也会留下污名。」 「又不是你当皇帝,管他是旁门左道还是差鬼引兵,都无妨。」 「乌灵!」 「好了。」李彧炎伸手制止两人争论。「不管怎样,我都不向泰借兵,这里头牵扯太多,我不想因此打坏和穆纳岳之间的兄弟情。」 段询闻言,高傲地看了乌灵一眼,只见乌灵一脸无谓地软进倚背,探手抓住始终不语的上官凌的手。 「要是能够想法子让靖王爷的兵进不了南城门,倒也是一种做法。」李彧炎想着,看向舒服寻桦。「能否在那晚关上南城门?」 「这有点困难,但不是不能。」 「喔?」他感兴趣地挑起浓眉,正要细听,外头忽地有人喊—— 「爷,户部尚书李垂阳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 书房的门随即打开,李垂阳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宫里传出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听说靖王爷的一万兵马在来京城的途中,于几天前在赤林山遇见山崩。」李垂阳笑得双眼发亮,「无风无雨,竟然发生山崩,而且偏巧就在他们经过进才崩,你说,这是不是天助咱们?」 李彧炎闻言,不由得看向上官凌,两人不约而同地勾笑。 「我在想,也许不是天意,而是民意。」他可不认为是老天爷会助他叛变。与其说是天意,他倒比较愿意相信,那是赤林山上的山贼所为。 也许,他们一直注意着京城动向,亦知道皇上对李家提出什么要求,于是挺身助他。 「喔?」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如此一来,还怕不将幸宁皇手到擒来?」李彧炎目色坚定,仿佛已胜券在握。 第二十九章 一想起两天过后,他便能够带着小满儿离开,他的笑意不禁更深,然而又突然想起小满儿古怪的言语,他立即问向上官凌。 「凌,昨日我去见小满儿时,听她说什么黑影,我想再问清楚,她又不肯说,你可知道黑影是什么意思?」 上官凌闻言,心神微动,表面上却如平常慵懒。「她可有说在谁身上瞧见?」 「没,但她在宫里能遇见的几个人,数也数得出来。」 上官凌垂眼想了下,随即取出随身携带的?器,他站走向闭上眼双眼,口中念着玄人的语言之后,轻摇两下,发出咚咚声,从狭小的出口倒出两片兽牙骨,随即脸色一变。 「糟了!」 「什么事糟了?」李彧炎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 「……大地递嬗。」上官凌颓然地坐回位置上。 「什么意思?」 「江山要易主。」 「这不是件好事?」乌灵不解,「这不正是咱们现在在做的事?」 「不对,这卦象代表的是……皇帝驾崩,皇子争权。」上官凌脸色凝重,握着?器的手微颤。 「这是好事,要是皇帝真驾崩的话,皇子为夺帝位自相残杀,咱们杀入宫去,反倒是为民除害,叛变有据,这么一来,想要趁乱将明小满带离冷宫,岂不是更容易了?」傅寻桦喜出望外,却见李彧炎同样冷凝脸。「……我说错了吗?」 「皇帝一旦驾崩,后宫所有嫔妃宫女全部都要跟着一道殡葬。」段询小声说。 「皇帝入殓之后,所有嫔妃都必须先押进城北的皇陵。」 傅寻桦惊愕的闭上嘴,瞅着李彧炎更加诡谲森冷的面容。 「凌,可知道时辰?」他沉声问。 「快了。」上官凌无力地闭上眼。 霎时,书房鸦雀无声,前一刻振奋的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只是人卦象,又不代表肯定如此,大伙又何必自己吓自己?」李垂阳试图缓和气氛,但瞬间便听见外头传来不寻常的钟声。 那钟声又沉又重,震到数里远,打进每个人的心里。 闻声,李彧炎快步冲以外头,直奔宅外,朝皇宫的方向探去,确定钟声是从宫中传来,心顿时一紧。 皇宫敲大钟,只有三件事:皇帝登基、元旦、帝殁…… 皇帝驾崩,打乱了李彧炎的计划。 京城立即下令宵禁,皇族开始争夺皇位,私下调兵遣将,动作频频,因此李彧炎连皇宫都进不去,只能在宫外心急如焚地等待李垂阳的消息。 直到二更天,才见他一身白袍而来。 「情况如何?」一见他,李彧炎便抓住他问。 李垂阳疲惫地摇了摇头,「不行,你进不了宫的,现在宫里一团乱。」 「小满儿呢?」他急问。 悬在他心上的,自始至终,唯有一人。 「后宫的情况我不清楚,现在知道的是,皇上已经入殓,预定明天午时前送入天陵。」 李彧炎心口一窒,随即眯紧黑眸。「计划改变,将所有兵力部署在通往在陵的官道上,我要拦棺!」 「彧炎,这会遭天遣的,万万不可啊!」李垂阳急喊,「叛变已是大罪,你要是胆敢拦下帝棺,那是会遭天遣,会祸延后代的!」 「那又如何?我不承认幸宁皇是应天而生的天子,他既不是天子,就算我砸他的棺又如何?」李彧炎哼笑,神色遽变。「小满儿要是真被殡葬,我对天起誓,必定毁他射日数代的天陵!」 「……你真的疯了?」 李彧炎眸色癫狂地望向他,「我不是疯了,只是炼心成鬼。」 他的心被剜着、烧灼着,日夜不得安宁,要他怎能不成鬼? 四大家族的当家,依皇律必须前往宫是决策皇帝遗旨,然而此时宫中正乱,由于皇帝猝死在燕好之中,并未留下遗旨,于是三位平时看似交好的王子立时露出真面目,争斗四起,他们压根进宫,比拟想进宫膛这淌浑水。 一时间,三位皇子莫不拚命拉拢人马,整顿兵力,想要占领皇宫,以利登基,朝堂文武百官也被迫靠边站,陷入一阵兵荒马乱这中。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与李彧炎无关。 他强迫自己沉住气,等待天亮,等待着他的战友的到来。 五更天,天色依旧暗如深夜,乌灵和傅寻桦归来,告知三位皇子已备好兵马,战争即将引爆。 「可有见到小满儿?」李彧炎哑声问。 「后宫由内务大总管点数,正准备将她们殡葬,众人早已哭成片。」乌灵神色疲惫地道,「我没办法进入后宫,但帝棺确定是要在午时前就得抵达天陵。」 一夜未阗眼的李彧炎黑眸布满血丝,立即决定:「召兵。」 「可是大凉的兵器未到。」 「不进宫,我要拦帝棺。」 此话一出,傅寻桦脸色霎青,而乌灵也提出质疑。 「棺由森卫护送,人数不多,却是精锐,我的兵马持武器者不过一千,要如何应战?」 「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千就一千,由我带兵前往,只要救得了小满儿就好!」 「彧炎,你是想找死吗?」乌灵低斥。 「我——」 「爷儿,马队以了!」褚善从外头跑了进来,激动地扬着手中数块火风令。 「爷儿,李氏话旗下的马队全到场了,还有那个山贼,他护送着大凉的兵器到了!」 李彧炎闻言,急步走到外头,便见宅外站了十数个马队队长,那是分布在全国,甚至他国的马队。 「爷,马队认人不认印,只为爷儿效劳,愿为爷儿献出已命。」其中一位马队队长拱手道。「马队驻防在城西,共有千余人,随时听候爷儿的差遣。」 「你们……」李彧炎瞳眸烧烫。「你们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要是没有爷儿相护多年,说不准咱们早就没了命,如今随时都能为爷儿献上性命。」众马队队长如是说。 这些人有的是落魄的他国子民,蒙他帮助才成为马队一员,虽说李家产业向来只认令牌和印,但他们真正认定的是李彧炎这个人,一知道他受射日皇帝威胁,便自动自发赶来。 「就算会让你们命丧此地,你们也不怕?」李彧炎哑声确认。 「只怕护不了爷儿!」 他动容地看着众人,好半响才说得出一句感谢。「谢谢你们。」 「咱们这就整队去。」马队队长们立刻告辞。 「还有我,我将大凉的兵器全数送到,如今放在城东外,还请爷儿点数。」站在一旁好一会的兵从戎,待人都离去才沉声开口。 「你怎会……」李彧炎直睇着他。 「中州的山道坍了,大凉的兵不知道要怎么由青州过中州,我干脆拿出了火风令,让大凉的兵知道我是友不是敌。现粉煤灰我押兵器北上,毕竟青州和中州一带的小道,我是最清楚的。」他淡淡勾笑,脸上却有掩不住的疲惫,可以想见他为了这批兵器,几乎是马不停中蹄的赶路。 李彧炎感动地瞅着他。「好兄弟,是你挡了靖王爷的兵马,对不?」 「不过是小事一桩。」 「谢谢你。」 「不用谢。我说过,愿听爷儿差遣。」 搭上他的肩膀,李彧炎信心大振,「走,陪我去清点兵器。」 早该大亮的天空如今阴霾如夜,暗沉得必须点火照路,空中则不断飘落冻人筋骨的霜雪。 整顿所有兵马后,由傅寻桦带着兵从戎掌领两万精锐,观察宫中情况变化,待段询发出信号施令,便要一举清除皇族。 而李彧炎则是跟着乌灵和上官居凌领着一万兵马,赶往城北通往天陵的宫道。 然而待他们抵达,却见禁卫军早已部署在官道上,这代表帝棺已经通过。 「这些禁卫军交给我,你和凌带一千马队前往天陵!」乌灵边说边拔出腰间长剑。 李彧炎点点头,随即一骑当前,破开禁卫阵列,如风般冲往已经抵达天陵的移柩马车。 顿时,骚动四起。 李彧炎扬开长剑,挡路者即杀。 他是商人,尽管有一身武学,却从未真正取人性命,但如今挥舞长剑,血溅上他的衣裳,眼角,他却眨也不眨,没有关点胆寒和后悔,只因他满心只想夺回最心爱的女人。 赋于他的人马皆视死如归,护送帝棺的上百禁卫军竟被镣得死伤无数,其余的伤兵败将则是逃之夭夭。 李彧炎火速下马,推开帝棺,一旁的太监吓得脸色发白,直喊,「胆敢开帝棺,你不得好死!」 第三十章 他横眼瞪去,抓着太监冷问:「明小满呢?」 「谁是明小满?」太监吓得抖如秋叶。 「被打入冷宫的凤贵妃!」他怒咆,神色诡慑如恶鬼, 「嘎?凤贵妃……应该已经封入石棺了。」 「……石棺?」他一震。 没有品阶的嫔妃和宫女一律无棺,直接丢进上池掩埋,而小满儿虽已废,好歹仍有个贵妃之名,依律,的确会按品阶封棺,葬在帝寝四周。 而封入石棺前,必会先被下药,使之昏迷,一旦封住石棺,不管是从里或外部都打不开,要是嫔妃在棺中醒为,也只能在窄小的石棺中被活活饿死…… 他怒目暴瞠,大喊,「不!」 【第十章】 天陵位于京城北方,沿着屠灵山支脉穿凿打造,由于历代帝后皆葬于此,于是从一开始的单穴慢慢转变成了地下宫殿般的建筑。 李彧炎发了狂般冲入天陵,只见内部处处悬着油灯,陵寝内别有洞天,有如另一座宫殿,就连墙身都是铺金镶宝。 他无心理睬,随手抓着一个工匠就问:「嫔妃的石棺在哪?」 「从这条长廊走到底,再往下一层便到了。」工匠吓得据实以报。 李彧炎殷红的瞳眸霎时涣散了下,随即又狠狠眯起,急如星火的直往长廊底部冲,下了阶,便见一座寝殿在前,里头还有不少工匠正做最后修饰。 「想活命的全给我滚!」他暴咆,再无冷静,无法从容。 工匠闻声回头,见他浑身浴血,手持长剑,吓得立刻鸟兽散。 寝殿分为前殿后寝,深约一里,高约十尺,他大步走过前殿,绕过长廊,就见寝房内已排满二十具以上的石制立棺。 「……小满儿?」他哑着声,急步直到里头,不断拍打每具石棺。 「小满儿!你在不在这里?」 他找着、看着,只见石棺上除了刻了四妃的名讳外,其他皆是一片空白,压根无从得知他的小满儿究竟被封入哪一具棺中。 不多细想,他拿起手中的长剑,不断劈着石棺,从封棺的缝隙猛砍着,一连数下,只听见铿的一声,长剑竟然断折。 瞪着断剑,人倏地握住锐利的剑身,直插入缝隙, 「小满儿!你听见我的声音没有?要是听见了,就赶紧回应我!」他用力地想撬开石棺。 「彧炎!」 听见上官凌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说:「凌,快!帮我把小满儿找出来!」 踏进寝殿内的上官凌和褚善,全被眼前的直立石棺给怔住了。 「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回过神来,褚善不由分说地拔剑,挑了具石棺就劈。 上官凌也只能照做,只盼棺内装的真是明小满。 顿时,陵寝内只能听见铁石敲击的声音,然而石棺采用的是南方的飞云石,质地刚硬,只能朝缝隙撬,褚善忙道:「爷儿,外头还有工匠,他们身上必定有钻凿,我去跟他们要。」 「快去!」 他领命而去,适巧和率着百余士兵的乌灵在寝殿门口迎面对上。 「状况如何?」乌灵急问。 「小姐被封进石棺里了!」 话落,突地一阵天摇地动。 「乌灵,别让太多人踏进寝殿!」李彧炎大吼。 天陵向来不允太多人进入,一来是因为天陵里的肃穆之气,二来是因为人多就怕造成地质松动。 乌灵闻言,扬手一摆,后头的百余名士兵随即退回廊道上,然而地动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就在感到古怪之际,地面又强烈地上下震动着起来。「快出来!这是地动!」乌灵心一震,扬声大吼。 上官凌也听见古怪的崩落声,仿佛整个墙面,甚至是岩顶皆被这股力道挤压撕裂,抬眼望去,便见碎石掉落,他想也不想地急步而去。拉过李彧炎,碎石从他额间擦落,顿时迸现鲜血。 「凌?」温热的血洒在脸上,李彧炎猛抬头,惊见他额上的鲜红,再见顶上的岩石碎片开始掉落,甚至连东边石墙都隐隐震动,像要坍塌,他更是用地力推着石棺。 「快走!」乌灵冲了进来,扯住他。「快要坍方了!」 「不!小满儿就在其中一具棺中,非得带走不可。」 上官凌脑门一晕,也赶紧要去推棺。 乌灵气结,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只见褚善又冲进来,立即道:「褚善,他交给你!」 「是!」 下一刻,乌灵扯着上官凌,褚善则拉着自家主子,赶在地面发出轰然巨响之际,将人扯出殿外,只见里头由东边的墙沿着顶上整面坍落,重击石棺,后头还跟着倾泄大量黄土,直冲向殿外。 岩块和黄土的重量压垮了寝殿外侧的墙,众人只能再往前殿退,直至倾落的墙面抵在前殿殿墙上,地动才平息下来,但寝殿也已面目全非。 李彧炎怔愣得说不出话,气力好似被人抽离,只能无力地跪坐在半倒的墙前。 「……小满!」上官凌撕心裂肺地吼。 看着遍地黄土,李彧炎感觉心被人给掏出,痛得全身发麻,明明悲恸着,却流不出泪,失焦的黑眸只是无神地注视着黄土,好半晌,他又突地站起,踏上土堆,从缝隙中钻进原本的寝殿内,里头早已不见石棺,因黄土埋了半座寝殿高。 剧痛更加猛烈地涌上心口,如针扎向脑门,他恍恍惚惚,神色涣散,柔声开口道:「小满儿……你这个淘气鬼躲哪去了?」 上官凌望着缝隙中犹如游魂般的身影,双眼刺痛。 「小淘气鬼,这么会躲,竟教哥哥找不到你……」 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官凌感觉胸口被人狠狠剖开。他无法言语,快不能呼吸,更无法阻止形似发狂的李彧炎。 「不管你在哪里,哥哥一定可以找到你,可这回……哥哥怎么会找不到你?你在哪……」凄迷的眸子空洞失焦,直睇向昏暗的深处,「究竟躲哪去了……怎么会找不到?」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瞬间不知自己为何存在,又是所在何处,心在顷刻间荒芜一片。 「小满儿,哥哥不玩捉迷藏了,你出来……好不?别让哥哥找……」他目光涣散地看向脚下。「黄土底下很冷的,到哥哥怀里,哥哥带你回家……」 目睹这一幕,乌灵也不禁眼眶泛红。 「小姐、小姐!」褚善哭着钻进寝殿,把刚抢到手的钻凿一丢,用双手不断挖着黄土。「小姐,你在哪里?别怕,有褚善哥护着你,你别怕,你可以躲,但别再跑,等褚善哥找到你!」 以往,他们总爱在衔月城的李家玩捉迷藏,不管她怎么躲,主子就是能找到她;后来,偶尔她贪懒不读书,被主子逮着了,总会躲起来,要是不经意被他撞见,他也会适时地掩护她。 可是如今……「小姐,你没犯错呀,出来吧,出来吧……」他用力地挖,指甲被碎石削翻、划过也还是不管,绝不放弃。 看见这一幕,上官凌心痛的闭上眼。 「别淘气了,快出来吧,哥哥等你。」李彧炎喃着,身形踉跄,乌眸紧盯黄土。「小满儿,回家了…一回家之后,哥哥买你最爱的酥糖和杏饼给你,你陪哥哥回家吧……」 乌灵喉头抽动,哑声说:「我们……把他带走吧。」 「……不,再让他待一会,让他再陪小满一会,小满在黄土底下,一定很害怕……她很怕冷,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上官凌喃着,泪水滑落俊面。 「凌。」乌灵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我以为可以改变的,可事实上什么都改变不了……早知如此,我就该顺小满的意思,不让她和彧炎有所接触,可是……这是命,怨谁?」他滑下泪,混着脸上的血水,见者莫不动容。 他的心碎了,而彧炎疯了,这是何其可悲的下场?他曾试着阻止却无力回天。 「小淘气鬼,回家了……还是你要哥哥在这里陪你?」李彧炎泪眼模糊,扯着笑,神色却无比哀戚。「哥哥陪你……别怕,哥哥陪你……」 他笑眯深邃瞳眸,将锋利的剑身举向自己的脖颈。 「爷儿!」眼尖的褚善及时举步冲向他,阻止他寻死的举动,但地面却再度上下震动,左右摇晃,几乎让人站不住脚。 霎时,天陵里头传来吊诡的断裂声,一声声由远而近,让李彧炎突地顿住。 「彧炎,出来!」乌灵在外头吼。 岩顶再度滑落碎石,甚至可以听见梁柱断裂的声响。 第三十一章 李彧炎缓缓回头,勾起温柔笑意。「小满儿很怕冷的,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你疯了!快点出来!」乌灵怒斥,开始拖上官凌。 「是啊,我疯了,我是疯了才会让最爱的女人埋在黄土底下……该死的是我,是我……」笑声空洞而哀痛。「小满儿,哥哥留在这里陪你可好?」 她是如何被活生生地封入石棺,又被埋入冰冷又厚重的黄土底下!那滋味有多苦,她又怨不怨他?他想知道,她却无法回答了。 「爷儿,让褚善陪你。」他就在他身边,一步也不肯走。 李彧炎缓缓笑睇他,突地一把将他拎起,拖往已被半封住的寝殿门口,硬是将他推出缝隙之外。 「爷儿!不,让我陪你,让我到黄泉底下伺候你!」褚善想要再钻进缝隙中,却被推得更远。 「彧炎!」乌灵想趁机拉住好友,然而他的反应更快,早已退回里头,而地动依旧持续,梁柱终于承受不住的应声而倒,在空寂的天陵里发出震天巨响,就像是连锁反应一般,篷顶开始倒塌,就连殿口也开始坍方。 乌灵见状,只能选择一把扯着失去神智的上官凌,一手将哭天喊地的褚善给拖走,他们退到前殿外头时,后头整片殿墙便应声倒塌。 一路退到天陵外,他们才惊觉天陵从上部塌了个大洞,彻底崩坏。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地动依旧不休,李彧炎索性躺在黄土上。 他在等等上方的土石坍落,将他掩埋。 闭上眼,他仿佛又瞧见了那一晚,小满儿在他面前起舞,娇羞唱着——盼朝朝暮暮,厮守一世红尘路……愿全心守护,为君踏进不归路……痴魂追梦逐,携手共度黄泉路……贪旋影弄舞,抬眼回首来时路…… 「哥哥在这里陪你,咱们一起走上黄泉路,记得…一下辈子你要记得我,当你一跳舞,我就知道是你,知道是你……」他沉嗓破碎如丝,静心等待最后一刻到来。 没多久,地面开始下陷,却已不闻可怕的山石轰隆,亦没有摧毁性的断裂声,耳边的沙沙声响,似乎有点像是金锁片的碰撞声。 他静静想着,随即撇唇笑得自嘲,然而那沙沙声极缓极慢,一声声地从远处不断传递过来,他猛地瞪大眼,惊觉自己像是陷入一个石坑之中。 李彧炎狐疑地坐起身,眼前一片黑暗,他只能用双手探索四周,惊觉黄土因为地动形成一个大坑。 他双手沿着周围轻拂,却蓦地触及冰凉的飞云石。「石棺?」惊诧的同时,也再次听见沙沙声响。 他聚精会神地聆听着,随着低缓的地动频率,清楚地听见沙沙声,和每隔一会便会出现的清脆敲击声,那声响,分明像极了金锁片敲打玄石的声音! 玄石比一般玉石还厚实,声音比不上玉的清朗…… 「……小满儿?」他欣喜地颤着声呼唤,轻拍斜倒的石棺,用双手摸索,发觉石棺上方被殿墙压住,击碎了一角,缝隙似乎变大了,而下部则紧压着另一具石棺,整个棺身等同斜插在黄土里。 庆幸的是,石棺的棺盖正对着他。 「小满儿,你在这儿?」他开始动手挖土,动作不敢大,怕不小心伤及被埋在底下的她。「是你让哥哥知道你就在这儿?」 小时候,只要她躲起来,不管躲在哪里,他一定都可以找到她,只因他的耳力极好,她身上的些微声响都可以教他瞬间捕捉她的所在之处。 如今,是她在告诉他,她在哪儿吗? 「……哥哥?」 他心口一窒,浑身颤栗难止。「小满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哥哥……这里是哪里?好黑……好冷……」 李彧炎闻言,拨开黄土的速度更快,压根不管里头埋了多少碎石和尖锐墙面。 待他将底部的黄土除去大半,十指钻进石棺缝隙中,双手早已血水淋淋,可他也不管,只顾将石棺棺盖扯开,却怎么也扳不开,就在这一瞬间,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哥哥,你的手怎么湿湿的?」 「因为黄土有水。」他笑着,却泪湿了颊。 她就在这里,明明就在他眼前,只差一个棺盖的距离,为何他无法将她拥入怀里?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 「……哥哥,为什么会有黄土?外头怎么了?」明小满在里头虚弱地问。「我被下了药,然后……这里是哪里?」 「小满儿,别怕,没事,你别慌,我很快就可以把你救出去。」他死命扳着棺盖,然而棺盖硬是八风不动。 明小满斜躺在石棺里,不断细想发生什么事,而后蓦地想起皇帝驾崩,她被下药,这就意味着她……被迫殉葬了? 所以,她是待在棺中? 「哥哥,你要不要到外头找钻凿之类的东西敲?」她试着推上方的石棺盖,却无法移动半分。 「钻凿?」他想起方才褚善曾到外头找钻凿,可是如今外头的路已经封了…… 他颓丧地跌坐在地,腿边却感到一阵刺痛,不在意地用手轻抚,指尖又被锐物划过,待瞧清那物品是什么后,他不由得心喜。 「小满儿,有救了,有救了!」他随即起身,拿着钻凿朝缝隙用力地凿下。 这个凿子许是刚刚褚善找着了,入内时却掉落在里头,才和他一起滑入这大坑里吧。 然而老天像是要彻底毁灭他的希望,眼看缝隙已经大到他可以把手钻入时,地动再起,而且更加剧烈,疯狂地上下左右震荡着。 上头再度坍方,巨大岩块正中石棺上方的殿墙,往下挤压的瞬间,石棺发出碎裂声。 「哥哥,快走!」虽然明小满不清楚外头的状况,但她也感觉得到刚才上方有股重击力道,如今棺身正不断地往下沉。 「不!」李彧炎不放弃,拚命地凿着。 啵的一声,石棺受不了上方的挤压,碎裂得更快,就在同一时刻,棺盖因为重力而松脱—— 「哥哥!」明小满自棺内掉出。 李彧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就在这瞬间,他脚下所踩的地面也碎裂出一条缝,两人来不及防备,瞬间掉落,直往下坠。 「哥哥!」 「不怕!有我在,不管是生是死,谁都无法将我们分开!」他紧紧搂住她,直到身子陡然深入沁冷的水中,他惊诧之余,却已无力挣扎,只能任由意识不断飘远,然而双臂却依旧未松开。 天陵外头,乌灵一行人眼睁睁看着帝陵塌陷得愈来愈严重。 「爷儿、小姐!」褚善呐喊着冲上前,不死心地想搬开断墙碎石。他要再进天陵,要将他的主子和小姐救回! 「全部上前给我搬!」乌灵也吼,下令要守在天陵外头的上千兵力将土石除去,再清出通道。 「是!」上千名士兵随即上前,就连马队也跟着加入救援。 尽管大伙心知肚明情况恐已无力回天,还是没有人愿意放弃希望。 「凌,给我起来!」乌灵将上官凌扯起,瞪着他失神的瞳眸怒喝,「你给我清醒,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彧炎和小满还等着咱们去救!」 上官凌缓缓看向乌灵,笑得凄怆。「整个都塌了,还需要救吗?」 他看见了,倚着山势而建的天陵塌了,就连后头的山都移成平地,这种状况,还能救什么? 「事情还没到最后,谁都不能断言!」狭长美目喷溅着火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不定坍方时,底下的石梁石柱让他们避开了要害,如今他们正留着最后一口气等咱们去救,要是我们就此放弃,等待救援的他们岂不是要活活等死?」 上官凌闻言,心口像是被重击了一下,目光顿时清明起来,「对,还没到最后一刻,我卜的卦象还未实现,那就代表至少彧炎还是活着的!」 「走,咱们绕天陵一圈,找找是否有其他暗道。」乌灵这才笑开,紧握住他的手。 「好。」 两人绕着天陵外围走,想要从断垣残壁中寻找其他暗道,却在来到天陵的正后方时,惊见移平的山脉后头成了下滑约几丈高的断层山谷,山谷中央有着一条河,而河面上—— 「彧炎、小满!」 河面上,只见李彧炎仰躺着,明小满被他搂在怀里,两人正顺势往下游飘流。 同一刻,乌灵也看见了。「我下去!」说完一跃而下,上官凌自然也跟上,两人在冰冷的水中泅泳,迅速来到李彧炎身边,全力将他拉上岸。 第三十二章 顾不得冻和喘,上官凌立刻替两人把脉,确定两人还有气息后,兴奋地看向乌灵。 「来人!本将军在此,已找到李彧炎和明小满,快来人!」乌灵洪亮的声音在山谷中盘旋,被风吹送到众人的耳里。 乌灵与上官凌将两人抱至天陵边时,才惊觉多了许多人,甚至连京城百姓也聚集过来,他们并非是来看热闹,而是帮忙搬运石块、清出走道。 只因他们有些是京城商行,曾经受过李家恩惠,现在知道李彧炎有难,便自动自发而来。 谢过众人的帮助后,乌灵等人将两人送回李宅,经过几天的调养,幸运的已无大碍。 李彧炎清醒后听着乌灵的报告,才知道大概是地动让他们陷入断层中的地下水道,在山势挤压之下,他们从地下水道被冲至外头河面,才能教人发现。 而且段询和傅寻桦也已控制住皇宫内的战局,几位公主受到波及而亡,三位皇子更是自相残杀至死,麾下的将领则全被傅寻桦以叛变之名拿下,四大家族底下的官员因此得以入宫主持大局,先稳住群龙无首的局面。 此刻,也已经是新年。 原以为宫中突逢大祸,京城百姓该是一片哀戚,岂料人民反倒是大肆庆祝,尽管霜雪铺天盖地落下,依旧消停不了年节的热闹气氛,到处皆是旗帜蔽天,喧闹不断,大有为即将改朝换代提前庆祝之意。 就在大年初一的夜晚,雪花沙沙飘落,铺满一地银辉,只见一辆马车静悄悄地停在李家后门。 「爷,可以走了。」负责驾马的褚善低声禀告。 「走。」已坐在马车上的李彧炎沉声吩咐。 马车缓缓驶向僻静的巷弄,马车上的李彧炎将明小满搂进怀中,角落里还搁着火炉,就怕她冻着。 「咱们真走得了?」开口问的是坐在对座的上官凌。 「真要走,岂有走不了的道理?」李彧炎撇嘴。 连日来有不少京城百姓聚集在他家外头,更有不少商行掌柜远道而来探视,就连宫里的大票官员都不放过他,硬是想上门拜访,全都教他以身弱养病为由暂时打发了。 眼前的情况太吊诡,出乎他意料之外,最好的法子就是远离京城,或者该说,远离射日。 反正,他真正想拥有的,已经在怀中了。 「哥哥,大伙想见你,你都不肯见,如今又偷偷摸摸地走,会不会惹恼你的亲戚们?」明小满像猫儿般窝在他怀里。 「不管他们。」 「可是连乌将军也没说一声,这样好吗?」 说到乌灵,上官凌脸色变了变。 「无妨。」李彧炎低笑。「要是有缘,总是会再见面的,眼前最重要的是先离开京城。咱们直接朝大凉去,先去谢谢大凉皇帝的帮助,之后再到陵兰定下,在那成亲,好不?」 「……你不回衔月城了?」 「你想回衔月城?」 「嗯……只要有哥哥在,哪里都好。」 李彧炎爱怜地轻捏她粉嫩的颊,见她瑟缩了下,又紧张的问:「疼吗?」 「不疼。」 「不疼你何必缩?」他心疼地轻抚她的脸,上头的伤痕早已消失不见。 「愈掐愈圆了。」她扁了扁嘴,不想说近几日她可说是养尊处优,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把她整个人养胖了一圈,连带着脸也更圆了几分,要是再掐下去,她真的要变成满月了。 「圆点好,看起来多福气。」李彧炎伸出另只手,两手一起掐。「感谢我吧,为了要让你福气些,我得辛劳一点。」 「不要再掐了!」明小满气得想咬他的手,然而两颊还是被掐住,只得求救。 「凌,救我!」 上官凌眼角抽搐,懒得理睬他们的幼稚举动,迳自开口,「彧炎,你还记得从衔月城北上时,我跟你说过你这一趟来,是要做一件大事吗?」 「……什么意思?」李彧炎放开不断蠕动挣扎的小女人,任由她爬到他腿上,抓着他的手又啃又咬。 他喜欢她活泼有朝气,喜欢她在他身上造次,这远胜过她被封在石棺,埋在黄土底下的模样,那一幕,他永远都不想再想起。 思及此,他不禁紧握住她的手,紧密得不准任何人再有机会将他俩分开。 上官凌直看着窗外好半晌,才缓缓调回眼神,笑得别有深意。「如果我说,你来到京城是为了登基为帝,你信吗?」 李彧炎神色不变。「信了又如何?我不想做的事,谁能勉强得了我?」他其实早有预感,李氏宗亲一直带着朝中数位大臣来访,甚至连宰相都急着见他这状况教他心生古怪,才会决定挑在大年初一的夜晚悄悄离开。 「老天。」上官凌却指着上头笑。 他微眯起黑瞳,同时就听见褚善紧张的声音。 「爷儿,雪太深,马车动不了,而且前头好像有官兵。」 李彧炎扬起浓眉,愈发疑惑地看着笑得坏心眼的上官凌,不一会就听见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彧炎,小满很怕冷,想走也别挑风雪这么大的夜晚。」自车外传来的是乌灵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只能暂且打消念头,返回李宅。 然而,之后几日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怎么着,大雪怎么也不肯停,京城几乎要被埋进绵延不绝的霜雪底下。 走不了的李彧炎只能任由李氏宗亲天天带人上门当说客,而说来说去,全都不脱一件事。 「射日已无皇族,而泰漠太子还留在境内,听说屠灵山上的驻军也增加到十万,要是这当头他举兵攻入,谁来护着京城百姓?」宰相试图动之以情。 「靖王爷呢?」他懒声回道,只想将烫手山芋交给他人。 「难道你不知道靖王爷早死在山崩那一天了?中州百姓还为此欢腾庆贺呢!」 宰相说完,又补了句,「况且就算靖王爷尚在,也不可能立他为帝。」 「我与穆纳岳交好,他不会在这当头攻进射日。」 「那是你和泰漠太子的交情,可不是射日和他的交情。」光禄卿也忍不住出声了,「今儿个大凉的使节到来,说要庆贺你登基。」 李彧炎不禁乏力。「我犯的明明是罪大恶极的死罪,怎么没人拿我治罪,反倒是要我登基当皇帝?未免太儿戏了?」简直荒唐得教他连笑都笑不出来。 「压根不儿戏,就连京城百姓都引颈期盼你登基。」光禄卿微笑道:「也许是天意,又也许是幸宁皇造孽多年,早已使百姓怒不可遏,你掀开了帝棺,等于替百姓出了一口气,人民皆认是该由你登基。」 托着额,李彧炎好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才幽幽地说:「那根本是他们以为李氏富可敌国,要是李氏为皇,他们往后的日子就好了。」 到底是怎么搞的?他叛变,只是想要回小满儿,怎么这会却成了英雄?这样的变化,是他始料未及,却又难以脱身的险地。 「不如这样吧——」在旁沉默许久的上官凌低声道。 「贱等玄人!能与老夫同处一室已是你莫大的福气,休要开口!」宰相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李彧炎见状,微眯起眼,「凌,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彧炎!」宰相怒拧一双花白的长眉。 「在我眼里没有良民贱民,和贪权贪势的人相比,玄人倒还比较值得信赖。」 他笑得冷然,费力看向好友。「凌,说吧,让我听听你的高见。」 「如要再度说服京城百姓和邻近诸国,倒不如你明日直接上天坛祈求老天别再降大雪,要是你不能让雪停,就代表老天并不认同你是天子,那么自然没有人可以勉强你登基,相信大伙也不会再为难你。」上官凌笑着。 他赞赏的勾起笑。「就这么做。」 「这怎么成?」 「伯父这口气似乎认定我没法子让雪停下来,既是如此,又何必要我登基?」 他好整以暇地看向大伯父。 光禄卿不禁语塞,无奈地看了宰相一眼。 李彧炎见状,笑意更深。 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他看得比谁都透彻,自然明白李氏宗亲联合段家、乌家和傅家要推举他登基,究竟是何用意。 只是向来他都不把他人当棋子运作,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成了别人的棋子。 翌日,风雪依旧,可北郊天坛仍聚集了一堆百姓,等着李彧炎上天坛祈福,平息这场百年大雪。 第三十三章 「小满儿,你待在马车上。」 「不,我跟你一道。」明小满坚持,握住他温热的左右手,随他下马车,但马上被迎面而来的冰冷给刺得缩紧颈项。 「你是怕我无法平息风雪,百姓会因而暴动兹事牵连我?」轻叹口气,他接过褚善递来的油伞。 「……嗯。」虽说两人未成亲,但她心意已决,往后必定祸福与共。 「傻瓜。」 他心怜地轻揪她发冻的嫩颊一下,才拉着她一路走上通往天坛的阶梯,可耳边突地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说他身边的女人乃是前朝冷宫娘娘,他微恼地横眼瞪去,然而人潮拥挤,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在嚼舌根。 「哥哥?」感觉他停下脚步,明小满奇怪地偏头看他。 「没事。」李彧炎深吸口气,经过两列百官,逐步踏上天坛之顶。 说也奇怪,当他踏上天坛的瞬间,天地突地震动了起来,天空也响起雷声。 底下百姓莫不议论纷纷,就连百官也被这古怪奇景震得不断交头接耳。 雷,一声接过一声,由远逐近,李彧炎立即将身边情人护在怀里,可下一刻,就见阴霾多日的厚重云层突地破开,迸现数道光束,就落在天坛上,同时,风停雪止。 一片沉默之后,祭坛下爆出如雷欢声。 「吾皇万岁万万岁!」百姓一个个下跪,百官见状,也跟着下跪高喊万岁,让站在天坛上的李彧炎完全傻住。 他真是衔命而定的天子?抑或者是…… 他眯起眼,愤恨地瞪向数百尺外的马车,但因距离太远,他自然看不见车里的上官凌笑得正愉快。 「算算时候也该放晴了,只能说……我算得太准。」他摇头失笑,忍不住佩服起自己。 「上官公子,我家爷儿当皇帝了!如此一来,往后你可是不能再欺负我家爷儿啦!」褚善掀开窗幔乐喊,开心得飙出两泡泪。 上官凌一脸惋惜地看着他。「是啊,你家主子成了皇帝,我就是国舅爷了。」 褚善闻言,哭得更凄厉了。 呜呜,他家主子好命苦啊! 金雀初现。 就这样,一下天坛,李彧炎再也回不了李宅,硬被百官请进了皇宫里。 之后的登基大典和接待外宾由礼部全权处理,至于其他琐碎杂事则交给内务大总管,他什么事也不用做,就等着当皇帝。 照道理说,他应该有很多时间可以陪明小满看看宫中美景,然而他近来却常常忙得不见踪影,甚至还将传国玉玺的雕刻一事交给她。 眼看明天就是登基大典兼婚礼,徐磊奉命带来珍贵的首饰和双连棺,李彧炎却又是叫人传话,要明小满负责点收,让本就因不习惯被宫女服侍而困扰,现又遍寻不着他而着急的她郁闷得快抓狂。 是夜,明小满努力不懈,继续寻找,总算在御书房里找着了他。 当她推门进入时,只见他刚巧将什么收下。 「哥哥,你藏了什么?」她压根不管守在外头的太监阻止,眯起眼走到他身边,想要翻找书案底下的物品。 「别找。」李彧炎二话不说地将她打横抱起。「明天你就知道。」 「为何要等到明天才告诉我?」她想挣扎,然而外头冻得很,教她自然地环住他的颈项,汲取他的体温。 「因为明天是咱们的成亲之日。」他笑眯黑眸。「小满儿,今儿个要睡在你那儿还是我这儿?」 明小满不禁哭丧着脸抱怨,「好麻烦,为什么咱们不能睡在一块?为什么你当上了皇帝?要是往后大伙都要你迎妃,那我……」 「放心,明日有好戏可看,关于那些不适宜的旧制,我都要重整。」他拐进长廊,推开第一扇门。「我要重新封官授爵。」 「……哥哥,你别又胡来了。」 「我当了皇帝,这天下自然归我玩,谁管得了我?要怨……就怨他们瞎了眼推我为帝。」将她抱上床,他温柔地吻了吻她额面的凤凰刺青,随即拉来被子。「早点睡,三更天就得起身,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见他真的闭眼入睡,明小满羞赧的轻轻蹭向他怀里。 「……小满儿,贴太近了。」这丫头就非得这么整治他? 「哥哥不喜欢我了吗?」 李彧炎猛地张开眼。「你……」 她没有开口,只是吻上他的唇,轻柔如粉蝶轻点,却立即教他起心动念,如今她亲他,该代表着……她不怕他了,对不? 然而就在他吻得更深,大手也滑入她的衣衫底下时,却又被阻止。 「哥哥!」她星眸半掩地娇喘。 「……小满儿?」他粗嘎问着,黑眸显露氤氲欲念。 「早点歇息吧。」她说,粉颊烧烫地盖上被子。「我、我不是想这样,我、我只是想要亲亲哥哥而已……」 李彧炎闻言,泄气地倒在床上,一夜无眠到三更。 时辰到后,李彧炎换上指定的金红色大礼服,头戴帝冠,迎接一身曳地金红交领袍,头戴凤冠的明小满,乘金銮驾由皇宫东门穿梭在各宫门间,再移向城北的天坛祭拜,接受百姓的欢呼,最终浩浩荡荡地从正南的宫门直入朝仪殿。 只见百官和诸国外宾立于朝仪殿外的丹墀下,李彧炎站在朝仪殿前,接受百官朝拜,可突地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瞧见异状,低喊着,「凤凰降临!」 李彧炎蓦地一愣,想起上官凌的父亲曾说过,明小满是乘凤凰而来,亦将乘凤凰而归,于是厉声一喝,「取弓箭!」 「哥哥,你要做什么?」明小满原本被天空的凤凰吸引,听见他的唤声,不由得侧眼望去,只见殿前侍卫取来弓箭,他立刻握弓搭箭,在众人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射向天空的凤凰! 被称作神鸟的凤凰,一般箭翎自然打不中,只见凤凰盘旋了一会,随即朝北方而去。然而李彧炎的举动却已使百官惊出一身冷汗。 「皇上,那是凤凰,是吉祥的瑞兽,皇上怎能……」站在他斜后方的礼部尚书吓得连话都说不完全。 「那不是凤凰。」他冷声道。 「嘎?」 「哥哥,那分明是凤凰。」明小满轻扯他的袖角。 「我说那是金雀。」 「……可是,那明明跟我额上的刺青长得一模一样啊。」她扁起嘴。「你不可以这样子,触怒瑞兽是要惹来天谴,该怎么办?」 「哪来那么多天谴?」他哼了声,直睇着她额面的刺青。「我说是金雀,它就是金雀。」 「金雀?这不是你要我刻在传国玉玺上的字吗?」 李彧炎勾笑,突然朗声说:「从今日开始,改国号为金雀。」 底下百官闻言,随即应声,「大王万岁万万岁。」 他牵着明小满踏进朝仪殿,拉她一起坐上宝座,待百官踏进殿内,看见此景,莫不震慑得说不出话。 「从今天开始,帝掌传国玉玺,后执凤衔月环。」 李彧炎说着,后头太监立即迎上前,将玉玺和一只木盒递上。 接过木盒,李彧炎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只闪动黄金光泽的金雕手镯,形似双凤衔环,他缓缓套进身边女人的腕间,再轻轻扳动上头的环,套入自己的指间。 「小满儿,喜欢吗?」 明小满犹是惊魂未定,被他的发言震得回不了神。 「皇上……」宰相上前一步,话未出口,便被李彧炎抢先。 「从今天开始,废除种姓制度,四大家族回复平民之身。」 话一出口,百官莫不愕然,毕竟光是四大家族的成员,就已经占了大半官衔。 「朕还要解放中州百姓,废除世袭靖王,从此以后不再受靖王所管。至于现在……朕要重新封官赐爵。」他说着,开始一一点名所有文武官,给予他们适当的爵位和封地,直到—— 「封上官凌为护朝国师。」 跟在乌灵身旁的上官凌闻言蓦地抬眼,震愕地看着他。 「老夫不服!一个玄人怎能成为皇朝国师?」 「不服,是打算如何?」李彧炎懒声问。 「要是皇上执意让玄人成为国师,老夫宁可罢官!」 「准。」 宰相一听,顿时瞠目结舌,就连段询也不满地看向他。 「玄人又如何?朕能够登基为帝,皆是因为上官凌卜卦观象,如此人才,岂能不重用?宰相既然无法唯才是用,必定是年事太高,误了判断力,自该告老还乡,由段询接任宰相。」 第三十四章 闻言,段询神色复杂,但也只能谢谢他的恩赐。 「那么,乌灵——」 「皇上,臣不需要封官赐爵,只要皇上允诺一事。」乌灵打断他未竟的话,目光转向上官凌。 「喔,什么事?」 「臣要与上官凌成亲。」乌灵说得铿锵有力,却震得上官凌瞪大眼,百官更是吓得猛抽气。 上官凌简直不敢相信这人的胆子居然大到这种地步,竟然选择在皇帝登基之时提出这种无视他意愿,强迫他低头的要求。 「准。」 李彧炎话落,百官更是哗然。 「皇上,他俩皆是男人,要怎么成亲?」段询无力地说。 「谁说乌灵是男人?」李彧炎似笑非笑地道,最后目光落在上官凌脸上。「乌灵是个姑娘家,国师,你知道吧?」 上官凌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身为罪魁祸首的李彧炎。 如今想来,他当初将媚药交给乌灵,根本就是在阴他! 那一夜,一颗媚药,毁了他的一生,也让他知道了乌灵不为人知的秘密,然而他更想不到的是,乌灵竟为了逼他成亲,不惜在朝堂上自掀底牌。文武百官至此已是一个个都快要瞪瞎了眼,从没想过朝夕相处的同袍、一个征战多年的将军,竟是个姑娘家! 「朕会择日替两人举行亲事,西防将军一职由傅寻桦接下,而京城总都统则由兵从戎接任……接下来请百官和诸国君王一道参与皇朝庆宴。」结束所有封赐后,李彧炎迳自道。 底下官员早已是冷汗涔涔,只能说这是他们遇到最可怕的登基大典,根本完全颠覆正统朝纲。 泰漠太子穆纳岳也见识到不同凡响的金雀皇帝,更想看看往后,李彧炎要如何带领金雀皇朝进入盛世。 庆宴上官员与外宾狂欢不休,丝竹缭绕,舞伶飞天,而金雀帝后却早早回到寝殿。李彧炎差来宫人替两人褪下厚重的礼服,解开头上金冠,从头到尾,明小满的双眼始终落在腕间的凤衔月环上。 「喜欢吗?」他轻坐在她身旁。 「嗯。」她用力点点头。 「这里头有一百零八个字。」 「真的?」她眯起眼,怎么也瞧不出上头雕着那么多字。「怎么可能?我什么也没瞧见。」 她只瞧得见栩栩如生的双凤衔着环戒,压根没见到半个字。 「这要有点慧根。」 明小满眯眼瞪他,却见他逼近,吻上她的唇,充满试探,并存心勾引,让她不自觉地张开粉嫩菱唇。 然而当他的吻逐渐加重,大手滑入她的中衣底下时,她又蓦地一颤,教李彧炎沉拧浓眉。 「直到现在,你还这么怕我?」 「我、我没怕你。」她粉颊烧烫。 「那为何不让我碰你?」 「我……」她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垂下脸。「凌说我有身孕了,不可以和你行房。」 「你有身孕?」突来的惊喜让李彧炎惊诧不已。 「嗯。」 「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凌说,要满三个月再说,他怕我动了胎气。」李彧炎瞅着她,激动地将她轻搂入怀。「我的小满儿有我的孩子了。」这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喜悦,只因那是从他身上延续下去的一部分。 「可是,我不知道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他蓦地一震,略推开她,直瞅着她水柔的眉眼。「你不要我的孩子?」 「……这孩子一出生就会有月环印,大家会发现他是玄人之后。」她抿着唇,神色担忧。「这里的百姓对玄人并不友善,就算你想改变,也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扭转的。」 李彧炎望着她,轻掐她的嫩颊。「小满儿,你知道为何我甘心登基为帝?」 「不是顺应天命吗?」他是应天命而生的天子,她却是比奴还不如的玄人…… 「不,是因为我想要为你打造一个,可以绝对接受玄人的皇朝。」他吻上她的唇。「这天下如此之大,总有你容身之处,要真没有,就由我亲手打造,在我的皇朝底下,不会有人蔑视玄人。」 只是现阶段,他不打算让人知道她是玄人,诚如她所说的,改变需要时间,而在时机成熟之前,只能用隐瞒的方式保住她。 明小满动容地看着他。「哥哥,从此以后,你就要被绑在你最讨厌的宫殿里了。」 「只要有你,哪里都好。」 「哥哥,从此以后,我们绝对不分离。」她主动环过他的颈项,蹭着他撒娇。 「当然。」命运如何千回百转都无所谓,只要有她为伴,他不怕苦。 「可是,你不该将凤凰赶走,这样真的很不好。」 「那是金雀。」他坚持。 她不懂他再见凤凰有多恐惧,多怕上官叔叔的话会因而成谶。好不容易可以与她厮守,要他怎能接受凤凰将她带走? 明小满叹口气,「哥哥就是这么霸道。」 「早点睡吧。」他拉妥被子,将她盖得密不透风,才轻柔地把人搂进怀里。她安心地偎在他怀中,又突地想到什么,一脸好奇,「对了,哥哥怎么会知道乌灵是个姑娘家?」 「这个嘛,说来话长……」 京城李宅。 「小时候我曾经和李彧炎一起泅泳过,我看见全裸的他,发现他身上有我没有的,觉得古怪,所以——」 「……你该不会笨得把自己也脱光吧?」 「……」坐在上官凌的寝房里,乌灵只是耸耸肩。 李彧炎准备将自家改为国师府,于是从今以后,这里将是属于上官凌的住所,再加上两人已有婚约,乌灵自然随着他一道离开宫宴,来到李宅。 只是没料到上官凌会问起这些陈年往事。瞪着她,他气到连骂人都不想骂,突见房门被人推开,褚善端了热茶进来。 「请两位主子喝点热茶,祛酒意,早点歇息。」 「褚善,你真的不跟你主子进宫?」上官凌无处发泄,只好逗他出气。 看了他一眼,褚善毕恭毕敬地垂首。「皇上自有人照料。」所以他现在成了国师府未来的总管,这是主子替他铺的路。 「进宫不就行了?要不要我帮你?我这里有上好的麻沸散,吃了绝对感觉不到痛。」 「……多谢爷儿的建言,但小的一、点都不想进宫。」褚善不与他计较,快快退出房外。「早点歇息。」 「啧!」上官凌没好气的拿起热茶,先递给乌灵,自己再端起一碗轻啜。乌灵大口饮茶,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打小被当成男子养大,真以为自己是男子,又未曾见过同年者的裸体,怎会知道自己与男人不同?」 「那你应该叫李彧炎负责娶你。」 「但毁我清白的是你。」 「……」该死的媚药!他抹了抹脸,俊魅瞳眸直瞅着她。「你明知道我心里有人,何必非要我不可?」 「与其等个永远等不着的人,为何不给我还有你自己一个机会?」乌灵外冷内热,性情和男人一样豪气大胆,面对所爱便是立即出手,绝不后悔。 只见她蓦地欺近他,常年习武的粗糙指尖滑过他光滑玉面,霎时引起阵阵激烈麻栗。 上官凌愣了下,手心覆着心口,感觉心跳得莫名急促,这滋味俨然像是—— 「褚善!」他暴咆,「该死的,你居然在茶里下药!」 「凌,我觉得好热。」 「你别再靠过来!」 「凌……」 「该死的褚善,我要杀了你!」 「我没听见、没听见。」房外,褚善捂着耳朵,笑咧了嘴。 呵呵呵,君子报仇,十年都不嫌晚的。 同样城东,宰相府。 内室里传来劈哩啪啦的碗盘破碎声,只见前宰相扫下一桌饭菜,青瓷盘、玉瓷杯全都碎了一地。 「爹,你别恼、别恼!」 「我一手支撑着他当上皇帝,如今他竟这样对待我?」 「爹!别恼,咱们段家有本事让他登基,自然有法子可以让他殡落,你等着,孩儿一定要将他从皇位上拉下!」 注:相关书籍推荐: 1、金雀皇朝之一《地下皇帝 上》; 2、金雀皇朝之一《地下皇帝 下》; 3、金雀皇朝之二《奴儿女皇 上》; 4、金雀皇朝之二《奴儿女皇 下》。 5、金雀皇朝之前传《小满皇后 上》。 6、金雀皇朝之前传《小满皇后 下》。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