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皇后 下》 第一章 【第十一章】 金雀开朝,李彧炎封号为凤,是为太平元年。 入秋的金雀皇城刮着沁骨冰风,偶尔可见雪霰从天散落,然而皇城百姓早已习惯这股寒意,只见大街上的人潮仅穿交领厚袄为底衣,姑娘顶多再搭件披肩,男子则多添件半臂了事,像明小满这样头戴毛帽,脚踩雪靴,身上除了蚕丝软袄加上毛袄,外头还多件貂裘斗篷的,真的一个也没有。 她从头包到尾,只露出一张圆圆小脸。 「夫人看得出来出身不差,想买杏饼只要差下人过来一趟便成,何必顶着冷风上街?况且,你这身形看起来像是快足月了。」糕饼铺子的大娘打量着一身圆润的明小满。 二重城门位置相当接近内皇城,因此附近住的几乎都是达官贵人或王公贵族,而出了外头,整齐的街道便满是人潮,热闹的市集中各式吃食从早到晚皆有,只为了过境的商客。 原本皇城市集是珍异所聚、货财所居之处,然而在新帝登基之后,就大开行商之门,各方交易热络,因而推动了各大城镇的客栈、酒楼、食堂等等的商机。 吃,成了近来最热门的生意。 「可是在这儿等可以多闻点香气,光是闻,就觉得身心都舒畅了。」明小满眯紧水眸,小嘴抿啊抿的,就怕一个不小心口水便掉了下来。 不能怪她贪吃,而是自从有孕之后,她的食欲便好得不行,更糟的是,一旦想吃什么没尝到,就会闷到掉泪。 站在店铺口,她光是看着大娘包馅,就嘴馋得想哭了。 「夫人的嘴真甜。」专卖各式南北风味糕饼的大娘开心得笑眯了眼,「不是我要自夸,我家的糕饼尝过的都说好,听说就连皇后娘娘都喜欢。」 「……喔?」 「还有,那位玄人国师似乎也挺喜欢的。」 「……是喔。」明小满呵呵干笑。 「不过,我就是不卖给他们。」 「……」这正是她干笑的原因啦! 先前哥哥出宫,适巧看见杏饼,便差人买了一些,她吃得心花怒放,几次差人出宫来买,却总是双手空空而归。 凌知道之后,也曾要褚善去买,但总说卖完了,如今看来,原来是大娘不卖。 可即使是早猜到的事,真的当她的面说出,仍是让人有点难受呢。 「那是当然的,玄人凭什么吃我的饼?」大娘压根不觉她面色有异,自顾自地说「当今皇上好得没话说,减赋再引入外族商贾,让咱们皇城更加繁荣了,但就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让一个玄人当国师?普天之下,有谁不知道玄从不祥呢?」 「……也许皇上在外走动多年,看过许多风俗民情,压根不信那几百年前的传说,皇上是个心胸开阔之人,是百姓之福。」勾弯唇角,明小满感觉食欲掉了大半,但还是忍不住替丈夫说话。 「夫人说的一点都没错,要不是心胸开阔,怎可能让一个前朝的冷宫娘娘当皇后?那是前朝的废贵妃啊,要说没被宠幸过,谁信?」 适巧陪同明小满逛街的乌灵走近,听见这话,美目一凛,正要开口,却被明小满制止,要她别再靠近,也别开口。 「大娘,说不准就是没被宠幸,所以才会被废啊。」她努力想要替自己平反。 「那又如何?终究是前朝的妃子,还是待过冷宫的,总让人觉得不祥。」大娘叹口气,瞧伙计从店铺内取来刚炸好的杏饼。「皇朝初开,时局尚未稳固,皇上实在不该在身边安插些不祥之人哪。」大娘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 「……大娘说的是。」递上几文钱,明小满收下杏饼,却完全没了食欲。看了眼正烧烫的杏饼,她勉强扬笑。「其实……玄人就跟寻常人没两样的,而且这些年也都不曾再听到关于玄人的事了,不是吗?」 「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出什么大事?我只希望这太平盛世可以继续下去,这就是一般百姓的心愿。」大娘说完,正巧又有人来买饼,便走开了几步,既不因为她一身锦衣而逢迎,亦不因为一旁买糕饼的孩童衣着朴实而有所怠慢。 她知道大娘是个好人,说的话也没恶意,但就因为没恶意,又是一心为皇朝,才更教她难受。 待大娘忙完后,又指着不远处的乌灵,凑在她耳边低喃:「你瞧,她明明就是个姑娘家,却女扮男装,这可是欺君之罪,非杀头不可的。还好皇上心慈良善,罚她下嫁玄人国师,以示惩戒。」 明小满闻言皱起秀眉,开口欲澄清,却突地听见-- 「夫人。」 她回头探去,瞧见褚善就站在乌灵身旁,难得铁青了脸,一双大眼直瞪她身边的大娘,于是她赶紧回过头去。「大娘,我先走了。」随即朝她福了福身。 「夫人,虽说我只见过你两三回,但总觉得你气质出众,一脸福气,想必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肯定平安顺遂。」 明小满一愣,而后扬笑点头。「谢谢大娘。」 回头,她随即往前走,一会儿褚善和乌灵才跟在她身后。 「……褚善,别气了。」走了好一段路后,明小满回头,软声安抚,「大娘没有恶意,她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就大嫂的事给说错了。」 唉唉,真是伤脑筋。 褚善和大嫂陪她上街买饼,褚善临时有事先走开一会,而大嫂则受她所托,去帮她买丝线,谁知道两人回来的时间都这么巧。 只见褚善臭着脸,一口白牙都快咬碎,就连发都要气白了。「我要跟皇上说,让皇上不让她在此营生!」 他跑来买过好几回杏饼,那个大娘总说卖完,如今总算真相大白了。 「别说,别给哥哥添烦。」明小满双手合十地请求,「哥哥最近正打算大兴水利,除沙和淤泥,还打算要取露峡的江水,又要在皇城举办改为一年一次的辟邪典,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别让他为我分神。」 见状,他赶紧学她双手合十。「我的好娘娘,我什么都不会说,别再拜我了,我无福消受。还有,徐磊已经依娘娘之言在国师府等候,请娘娘赶紧移驾吧。」 「真的?」明小满水眸发亮。「你可瞧见他带来什么?上回托他做的东西,不知道这回带来了没?」 「他小气得很,什么都没让我瞧见,说要等娘娘回去才成。」褚善撇了撇唇,一脸没辙。 他知道她只是故意转开他的注意力,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不再追究糕饼铺大娘的事,只是他也不信她真是一点都不在意。 「那我得要走快点……啊!」走得太急,明小满被脚下融化的雪水给滑了下。 幸亏乌灵动作俐落,一个箭步上前,随即将她扶起。 明小满惊魂刚定,朝她嫣然一笑。「多谢大嫂。」 「我的娘娘,你走慢些,还是我干脆回府弄顶轿子来?」褚善被她吓得心都快要从胸口冲出了。 「不用了,不过是一小段路。」她轻笑,却突地感觉肚子被踢了一脚,痛得她微缩起身。 「褚善,备轿。」乌灵淡声吩咐。 「小的马上去!」褚善飞也似的跑了。 「大嫂,不用小题大做,不过是娃儿踢了我一下。」等痛意缓过,她才轻呼口气。 「你未经皇上旨意从宫中溜出,要是在我这儿出差错,我可是要被杀头的。」 乌灵轻笑。 明小满苦恼的皱起小脸,然而看着她清朗的笑,不禁有些着迷。 「唉,大嫂明明就是个美人胚子啊,怎么大伙都看不出来呢?」她叹气。 乌灵身形高挑,长发梳髻,穿着湖水绿对襟袄及淡绿色罗裙,英气勃勃中又带着姑娘家的柔媚,细致五官不失初为人妇的温润,极为美丽。 乌灵扬起细眉。「可不是?就你表哥最不识货。」 「待他从宫中回来,我帮你教训他。」 「你要是等他从宫中回来,就准备被皇上教训吧。」乌灵一句话便彻底毁灭明小满方兴的小小霸气,教她委屈的扁起嘴。 「唉,天天闷在宫里,好无趣的。」哥哥天天忙着朝务,有时连着几天没见着他也算正常,说不准她在宫外住几天,他也不会发现。 「在这皇城走着,你就觉得有趣了?」 明小满知道她是指皇城百姓根深地固的想法,正忖着该如何安慰她-- 「其实,要是嫁给上官凌是一种责罚,那就罚我生生世世都嫁给他吧。」乌灵却率先说,笑得微咪的瞳眸闪动着爱恋。 第二章 明小满见状,不禁轻笑。「要是有天,皇城百姓可以了解玄人非不祥,不知道该有多好。」她喜欢嫂嫂宽阔的胸襟,就和哥哥一样,对人一视同仁。 她只能掩嘴低笑。 要是每个人都能像嫂嫂这样想,不知道该多好…… 「哇,小金扇、小金镜……给我镜子干嘛?」明小满喜悦的声音瞬间消失。 一到国师府,徐磊随即从木匣里取出一堆金雕饰物,看得明小满眼花缭乱,一会抓着金扇学丈夫玩扇潇洒,却险些掉落在地,一会又抓起金笔在指间转啊转的,结果险些打到自己的头,之后众人便不准她再拿东西了。 唯一被获准交到她手中的,是一柄金手镜,小巧的镜面清晰透亮。 然而她只是细审着上头精致的离花,就是不看镜面。 「娘娘不喜欢?」徐磊有些意外。 虽说皇后娘娘从几个月前便要他准备一些小饰物,给将出世的皇子周岁时抓周,但他想也得要准备几样姑娘家喜欢的小东西才对,而这可以拿在手中的金柄镜便是他的得意之作,想不到得到的反应竟是这么冷淡,教他有些失望。 「……最近开始不喜欢。」尤其这面镜子才巴掌大而已。 「咦?」徐磊不解看着她,又不敢多问,只好摸摸鼻子,继续取出木匣底下的宝贝。「这是皇后娘娘交代的金雕面具。」 「哇……」她将足以掩覆到鼻子的半面面具接过手,细抚上头雕工。「徐师傅的雕工果真是一绝,就连细处都处理得极为滑润。」 徐磊闻言,不由得低笑。「娘娘这神情教我想起去年时,皇上到镇金县取那金雕面具的喜悦模样,让我这个金匠觉得一切都满足了。」 明小满看向他,笑眯水眸。 去年,哥哥给了她惊喜,今年,她当然也要回报他。自从哥哥说要在皇城举行壁邪典,她便打算亲自雕刻面具,无奈她有孕在身,就怕炉房太热伤了孩子,所以只好委请徐磊打造,再顺便替她做一些小玩意,等孩子出生时让他抓周。 「大厅何时如此金光闪闪?闪得我眼睛都快要张不开了。」 戏谵的笑声一传来,坐在一旁的乌灵随即迎上前去,明小满也笑着回过头。 「凌,你回来了。」 上官凌一身镶银丝玄黑锦袍,头戴三寸冠,俊面如玉,笑噙春风。 「小满,原来你溜到这儿了。」 原来?明小满微愕,总觉得这字眼不太寻常。 可就在她听出弦外之音,正打算赶紧走人时,一道低醇又微藏怒意的沉嗓便已响起。 「小满儿要上哪,怎么没找朕一块?」 她顿时又僵直了圆润的身躯,小脸皱成一团,好一会才缓缓回身,勾起谄媚又讨好的笑。「臣妾见过皇上。」 只见李彧炎身着交领团龙镶金丝黄袍,头戴金冠,立体的眉骨底下,深邃的黑眸微眯,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她。 「……哥哥,对不起。」见谄媚无效,她乖乖地垂下脸走到他跟前。 「对不起什么?」李彧炎依旧面无表情。 明小满可怜兮兮地扁起嘴,探手轻抓住他的手,在掌心轻挲。「人家没有告诉你一声就跑出宫了。」呜呜,哥哥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她好可怜,撒娇也没人疼。 「为什么这么做?」沉嗓裹着霜雪,长指由着她轻扯。 「人家想吃杏饼嘛。」她扮无辜,抬眼的瞬间,已有泪水在眸底待命。 「御膳房不也准备了杏饼?」 「味道不一样。」 「可以差人去买。」 「人家想要自己买。」话落瞬间,见他脸色微变,她赶紧再补充一句。「孩子就快要足月了,多活动活动比较好生产。对不对,凌?」 说着,她赶紧回头讨救兵,可这一回头才惊觉所有人都走光了。 呜呜,好没道义,居然没留下半个人帮她。 李彧炎注视着她好半晌,才沉声轻斥,「你也知道孩子快要足月了?难道你不知道快足月的产妇就是要好好待着,别胡乱走动?更何况天候开始转冷了,你要是不小心染上风寒该怎么好?」 他知道她还不习惯宫中礼仪,压根没有半点皇后的样子,所以也不要求她学宫中那一套伺候他,只要在他想见她时,可以在他身边即可,哪知这妮子却连这点希望也不给他。 明小满抿得小嘴都快要消失不见了,见他还是没有感受到她佯装出来的深深愧色,只好再接再厉! 「哥哥不要生气嘛,人家是顺便出宫等徐师傅送饰物过来啊。」既然已经无人在场,她干脆整个人赖进他怀里蹭,然而当她想要环抱住他时,却被像颗球的肚子抵住,尽管伸长双臂也无法环抱他,害她的撒娇功气势硬是少了一大半,只能直跺脚。 「别跺脚。」李彧炎索性轻拢着她,来到一旁的四方椅坐下,余光瞥见摆在桌面的数样金饰品。「金雕面具?」 明小满迅速摆出讨好的撒娇笑舱,横身要拿面具,但肚子真的很碍手碍脚,让她根本横不过身,只好叹了口气道:「哥哥说要举行辟邪典,所以我几个月前便派人联络了徐师傅。」 「喔,这面具看起来和我送你的那只像是一对--」 「嗯嗯,是我跟徐师傅这么要求的!」她讨赏般的口吻,引得眼前男人唇角微微牵动,因此她也更加卖力地撒娇,「自然是要和我一对的嘛,咱们是夫妻啊!」 「你也知道咱们是夫妻?」李彧炎再度敛笑,冷眸直瞪她。「你该知道商人重德也重诺,而你呢?你首重什么?」 明小满委屈的开始猜测到底是谁惹他发火,教他直到现在气还不消。 「……哥哥,你怎么了?你今儿个心情很差呀。」她认为绝对不只是因为她。 李彧炎看着她,撇撇嘴。「在朝堂上一堆摆不平的事,一回寝宫又没见着你,你说,我能不气?」 「又怎么了?」 「泰漠太子来函,邀请我前去参与他的生辰之宴;大凉皇帝要立储王,亦要我到场观礼……」他缓声道尽推不了的应酬。「我也知道有些人情总是要还,可是挑在这时候,真令人不快。」 「有什么关系?虽然冷了些,但咱们快去快回不就好了?」 他很想敲她的头。「你再一个月就要生了,你以为我会带着你跋山涉水?」 「那你就自己去,早去早回嘛。」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以往在衔月城时,她就非常习惯一年只见一两回,就算他现在离开一阵子,她也不会太寂寞。 李彧炎听了更加不满。「你都快生了,你以为我会在这当头离开你?」他稍稍用力的将她搂进怀里。「我担心的是,你生产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哥哥不用担心,有凌和大嫂照顾我就够了。」她安抚着他,但身前男人脸却更臭。 「听起来,似乎我在与不在,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才不是呢!不管怎样,哥哥都该以皇朝为重,出使友邦这是很重要的事,就好比哥哥行商时,总得要到处行走、打好关系,以建立起信任,才有利于往后的友好。」 她当然希望两人可以朝夕相处,但问题是,他现在所扛的责任可不只有李家产业,还有整个皇朝,总不能要他为了她推掉友邦的邀请吧。 李彧炎轻吻她的额面,大手拾起桌面几样物品。「好了,这事再说吧,咱们先回宫。」 「好。」她乖巧地答,还指挥他,「哥哥,金扇要记得拿。」 「你说要让孩子抓周,放扇子是什么意思?」 「不,扇子是我要的。」她接过金扇,在掌心把玩。「我喜欢扇子嘛,有个人有把鎏金折扇,却一直吝于借我看,我只好请徐师傅帮我打造一把。」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她是别有用意,打算在辟邪典上使用,但现在还不打算告诉他。 李彧炎自然知道她说的人是自己,却只是笑而不语。 那把鎏金折扇,他自有用意,不过辟邪典还未到,他不急着告诉她。 瞧他将桌面的物品全扫进木匣,明小满急忙阻止,「那把金柄镜就不用了。」 「为何?」李彧炎不解,拿起镜子审视上头的雕纹。「雕工精细,将牡丹雕得栩栩如生,你不是挺爱牡丹的?」 「……最近开始不喜欢了。」 见他拿着镜子照向她,明小满下意识地闪躲,感觉那面镜子像是会照出她原形的可怕照妖镜,教她直想逃。 然而快要足月的身形让她愈来愈像颗球,怎么逃也逃不开他的手,最终只好放弃,扁着嘴闭上眼。 第三章 「你怎么了?」那一脸认命的委屈模样,令李彧炎挑起浓眉。 明小满张眼瞪着镜面,看见镜子只映照出自己一半的脸,小嘴扁得更紧了。 「你害镜子装不下我。」她咬唇,泫然欲泣。 不想承认,但这是事实,自她有孕以来,就愈来愈圆,愈来愈像满月,离娘亲纤秀的巴掌脸愈来愈远了,而罪魁祸首……就是他! 李彧炎直勾勾地看了她半晌,最终忍俊不住地笑出声。 「你还笑我!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丑对不对?」 「才不,我的小满儿最美。」 「骗人!你瞧,我的凤凰刺青都快要被撑得展开双翼了!」虽说迷汤很甜,但还不至于将她迷得晕头转向。「我的肚子好大,一躺上床就变成一只青蛙,有时连要翻身都翻不过去,肚子常常好饿。老是想睡,有时看天上的满月,我都觉得自己真的快变成满月了!」 呜呜,她渐渐怀疑爹将她的名字取得不好,她的身形才会愈来愈满。 李彧炎听到最后,已经忍遏不住地放声大笑。 「……你笑我。」被抱在怀中的明小满,被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撞得快头晕,难以置信地狠瞪他。「你没有安慰我,还笑我……我不要跟你好了。」 她吸着鼻子,想要从他怀里离开,却被搂得更近,甚至被打横抱起。 「走走走,回宫让我瞧瞧青蛙是怎么翻身的!」 「啊啊?!我不要跟你好了……凌……大嫂……救我……」 听见她的哭声渐远,上官凌才从隔壁的暖房走出。「终于走了,这两人三天两头总要这样玩一回,真是折腾人。」 一旁的乌灵浓眉微扬,直睇着他,视线浓烈得教他头皮瞬间发麻。 「……你干嘛这样看我?」 「我只是在想,青蛙怎么翻身?」 「你想这个做什么?」 「等哪天变成青蛙时,我才能习惯。」 上官凌直瞅着她的修理面容,慢半拍的瞠圆眼。「……你有孕了?」 「还未确定,但我想……应该是吧。」看着他惊愕的表情,她微微勾笑。「我能把你现在的表情看作是极为惊喜吗?」 「……我不知道。」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血脉会延续下去。 「呼,还好,虽然差强人意,可至少你不是不想要。」 闻言,上官凌有些愧疚地将她轻搂入怀。「我怎么可能不想?就……怕难为你了。」他很清楚皇城人对玄人并不友善,相对的,也因为他而对她有所敌视,然而她未曾退缩,对他总是热情执着依旧,坦率得深深吸引着他。 「怎会难为?我还打算多生几个,等到孩子们也开枝散叶,玄人就会愈来愈多,到那时,看谁还敢瞧不起玄人。」乌灵难得面带羞涩,将脸贴到他肩上,享受着他难得的温柔。 上官凌不禁笑眯了烧烫的桃花眼。「谢谢你,灵儿。」 「不客气,相公。」 十数日之后李彧炎命傅寻桦带上一营兵将,决定前往大凉,停留几日后,再赶往泰漠。 「好了,送到这里就好哦啊。」一行人除了皇宫东门,李彧炎见明小满大腹便便还执意要送,忙要她停下脚步。「记住,这段时日,要是朝务有不懂之处,便找段询和凌共理朝事,知道吗?」 「嗯,我知道,哥哥,一路上要小心。」明小满不断叮嘱。 李彧炎勾斜唇角,执起她粉嫩小手,搁在掌心煨暖。「怎么,开始舍不得我了?」 「嗯。」她说得满嘴长篇大道理,但临行时刻,仍是感到不舍。毕竟他们已经好一阵子不曾分离了。 「那我不去了。」 「怎么可以?」她吓了一跳,怕他真的改变心意,忙缩回手。「去去去,快点起程。」 「……小满儿,你变脸的速度真快。」 「要你早去早回啊,要不然,你是打算等到孩子满月才回来吗?」 李彧炎眯起眼,轻掐她,满意的听她哇哇叫。 「不要再掐我的脸了,我不能再圆下去了。」 他充耳不闻,努力往外拉,她则用力地往内推,就怕颊肉被他掐的越来越远。 「哥哥!」她气呼呼地吼。 李彧炎放声大笑,松开手的瞬间,趁她没有防备,俯身吻上她的唇,霎时,她的白皙小脸红得像正艳放的桃花,羞得无脸见人。 「我走了,等我回来。」他不舍地轻抚她的唇。 其实,放心不下,走不开的人,是他。 尽管如今贵为九五之尊,却仍然不能事尽如人意,这教他很是不满。事实上,他并不眷恋帝位,只想当她的良人,她的天。 「嗯,小满儿等你回来。」 李彧炎浅噙笑意,这才依依不舍坐上銮驾,与百余兵士浩浩荡荡地离宫。 他们一行人按照原计划前往大凉观礼,再转向泰漠,为泰漠太子庆贺完生辰的隔日,李彧炎随即向穆纳岳辞别,急着回金雀,只因为明小满临盆的日子就在这几日。 然而,待他改搭船只,沿着砂河南下时,却巧遇军船,这才得知明小满早已搭船北上,欲接圣驾,却遇险浪翻船,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第十二章】 「……只有手环?」李彧炎没有回到皇宫,而是顺着砂河南下。 然而此刻,距离明小满翻船失踪早已过了六七日。 从事发之后,砂河沿岸往南北两头便都部署了重兵展开搜索。然而寻回的却只有凤衔月环。 「这是卫兵从河底捞起的。」上官凌就在砂河村落里的营帐内,向李彧炎禀报最新的进度。「所幸砂河的泥沙淤积严重,才能找到凤衔月环。」 砂河就如其名,每年当其西岸的长野山山顶积雪融化时,总会挟带大量泥沙冲入河底,造成砂河逐渐淤积难行。 「……小满儿呢?」李彧炎紧握凤衔月环,颤声问。 「下落不明。」 心口像是倏地被人紧掐住,险些喘不过气,他深吸一口气,怒目低咆,「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朕不是要她好好待在宫里,为何她会莫名其妙搭船走砂河迎朕归来?」 上官凌无法回答。当事情传到他耳里时,他比谁都震惊,当下卜卦,卦象却模糊难辨,不知生死。 「你为什么没有陪在小满儿身边?」 他垂敛着眼,默不作声。 「皇上恕罪,那是因为臣怀有身孕,所以相公在府里为臣安胎。」在旁沉默许久的乌灵向前一步道。 李彧炎闻言,明知该说恭喜,但眼下他一句祝贺的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依旧不满上官凌,恼他将明小满置于脑后。 「再者,皇后出宫迎圣驾,臣和相公并不知情。」 「……什么?」 「臣得知消息时,才知道是段宰相安排的,问过宰相后,他说是皇后想要给皇上一个惊喜,才特意要他准备船只。」乌灵面色无波,双手却握得死紧。 「段询?」李彧炎目眦尽裂。「胡闹!小满儿就快要临盆了,竟还让她上船?段询人在哪?」 「宰相在宫中处理朝务。」 「混账!」 「皇上,宫中不能无人主持大局。」上官凌淡淡开口。 这是李彧炎自己定下的律法,一旦皇上不在宫中,便由手持凤衔月环的皇后主持,再不然就是同为一品的宰相和国师共同持政,如今上官凌驻守砂河,宫中自然是交由段询处理。 当然李彧炎也极为清楚这一点,只是由于事发突然,被愤怒和担忧扰得忘了这档事。 天气已开始由秋转冬,雪也由霰雪转为大雪,砂河更是渐渐结冻。往北的山林之间更有刺骨的暴风雪,怕冷的她要怎么撑过这么酷寒的天候? 更何况,打从翻船至今,她已经失踪七日,这么长的时间,她还撑的下去吗? 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难道说,她真的已经…… 「凌,你可有占卜?」他急问,紧抓最后一线生机。 凌的卦象奇准无比,只要占得出她的去向,必定能找到她。 「……卦象模糊不清,难辨其意。」上官凌委婉道。 事实上,他根本卜不出结果,不管试几次,结果都一样,似乎是在那天额上受伤之后,他的占卜能力便大不如前。 李彧炎怔愣地瞅着他,随即缓缓垂敛长睫,像是在寻思什么,好半晌之后,哑声低哺,「可有瞧见凤凰降临?」 上官凌皱起眉。「该是没有,要是有的话,就会听见附近村民说起。」 「那就好,那就好。」他缓缓勾笑。 「皇上?」 第四章 「乘凤凰降世,乘凤凰而归,如今凤凰未降临,就代表小满儿肯定还活着……或许,她只是想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他黑眸涣散,迳自推论。 上官凌微诧地注视着他,接着面露担忧,「皇上怎会有这种想法?」 「不是吗?当初是你父亲这么告诉我的。」 他揽眉回想,这才想起在小满的满月宴上,父亲为了隐瞒她额面刺青的真正用意而随口编的说辞,想不到彧炎竟记到现在。 可如今,该告诉他凤凰降世根本不会带走小满吗? 「不是吗?」没得到他的肯定,李彧炎缓缓抬眼,等着他的答案。 「……是。」 「那就对了,所以……小满儿肯定没事,就算翻船也无碍,她懂泅水,所以极有可能她是担心生下的孩子会有月牙印,才只得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罢了,所以卦象不明。」他迳自说着,微微勾笑,目光落在手中的凤衔月环,眸色愈发危险。 「……这傻丫头,朕跟她说过多少回了,朕要替她打造一个不视玄人不详的皇朝,她怎么就不信?非得要丢下朕给的凤衔月环离开……」 上官凌浓眉蹙得更紧,看着他唇上诡谲的微笑,胸口一窒。 「又想要逃离朕了吗?她忘了不管她在哪儿,朕都能找到她吗?」李彧炎唇上抹笑,眸色却冷如霜雪,只见他突地抬眼,重喝一声:「搜!从砂河南北段,东西两岸方圆百里内,给朕搜!」 「遵旨!」营帐外的傅寻桦闻声接令,随即开始调兵遣将。 「皇上,你……」上官凌关心地走向前一步。 「凌,」李彧炎出声制止,恍惚的眼直睇着他,「你说小满儿可爱朕?」 上官凌眉眼一凛。「皇后的心意皇上至今还存疑吗?她一心只为皇上,要不是这一份情,她又怎会为了皇上被封入石棺、埋入黄土底下,还挣扎着活了下来?」 「那你说……」李彧炎痛苦地扭曲了脸。「她为何要丢下朕?」 是他做的不够好?所以她丢下他了?这傻瓜总怕牵累他,总是想逃,总是不信他…… 这人……疯了么?上官凌难过地抿紧唇,说不出话,因为不想面对小满的死,所以他宁可假装她只是逃离他? 这么想,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吗? 「……皇上,臣会持续观象卜卦,定找出皇后下落。」最终,他只能这么说。 卦象会因人的际遇有所变化,说不准只要他多卜个几次,就可以占出小满的下落……假如彧炎可以用谎言欺骗自己,他也可以如此相信着,一并骗自己。 「好,很好。」李彧炎蓦地勾笑,轻拍他的肩。「没事的,这回将她找回来,朕就将她锁在宫里,哪儿都不许她去。」 上官凌看着他,不禁想,要是找不到呢? 刚开创的皇朝,难道就要走入末世? 握紧妻子的手,他终究不敢说,就连皇朝的将来,他也卜不出。 一个月后,明小满依旧下落不明。李彧炎像是发了疯似的发出一道道圣旨,调来西防二十万大军,北至越过泰漠边界,西至越过波罗边界,不管江河沿岸,甚至飘雪的长野山都不放过,大肆搜索,却徒劳无功。 但他还不放弃,终日镇守在砂河,甚至发出悬赏,要沿岸的居民协助搜寻。 一个月下来,他已是面容憔悴,身形瘦削。 「皇上,你应该多歇息。」清晨天未亮时,雪花从天而降,上官凌见李彧炎从营帐中走出,不禁皱起眉头。 「不需要。」他无法入眠,只因一闭眼,脑海中就不断涌现小满儿身陷河底的景象,教他一再惊醒,无法成眠。 「……皇上如此不珍惜自己,小满儿会不开心的。」 「是吗?她都宁可逃离朕的身边,就算朕不眠不食,她又怎会知道?」他喃着,走向砂河,举目所见尽是氤氲浓雾,掉落在身上的是冻人血液的霜雪。 他宁可告诉自己,她并非葬身河底,只是逃离他而已,毕竟不见凤凰降临,对不?所以她必定还活着,只是躲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上官凌没有回话,只是担忧地看着他不稳的步伐,余光瞥见傅寻桦走来,随即拱手:「傅将军。」 「见过皇上、国师大人。」 「可有进展?」 「……没有,但弟兄们会继续寻找,只要不见尸,就一定还有希望。」傅寻桦斟酌着字句,不敢给太多希望,却又不忍见好友太绝望。 「是吗?」李彧炎神色疲累地点头。「你说得对极了,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语毕,他没再开口,只是徐步往前,朝村口走去,却突的听见细微的对话声似乎提到了皇后二字,教他不禁停下脚步,隐身在树后,望着井边打水的两个汉子。 「皇后也不过是个前朝被废的冷宫娘娘,皇上何必视若珍宝?还悬赏黄金百两。」 「说不准她有妖媚的身形,蛊惑了皇上。」 「嘿嘿,极有可能真是如此,要不皇上何必屈就破鞋?」 「如此想来,皇上登基那日,凤凰降临,皇上何必持箭射向凤凰,肯定是那妖姬所言,妖姬冒犯了神兽,现在遭天谴,皇上才可以继续打造太平盛世。」 听至此,紧跟在李彧炎身旁的上官凌双手紧握成拳,正想发难,突闻身侧的他淡声开口: 「寻桦。」 「末将在。」 「拿下那两名嚼舌根的人,斩立决,将首级悬挂在村落口。」他的语气平淡仿佛杀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只蝼蚁。 「……皇上?」傅寻桦惊诧抬眼,就连上官凌都被他无视人命的草率做法给吓住。 「你想抗旨?」李彧炎侧眼探去。 傅寻桦望着他空洞而无情的眸子,不禁犹豫。「末将……」 「皇上,还未找到皇后,不宜见血。」上官凌赶紧进言。 闻言,他顿了下,总算改口,「一人三十大板,罪名是亵渎皇后。」 「末将遵旨。」 李彧炎信步在前,在白浓的雾里,不知道该往哪走,却又不许自己停下寻找她的脚步。 「皇上,回去歇着吧。」见他脚步踉跄,上官凌赶紧上前一步扶着他。 他迷茫的目光焦距缓缓落在他担忧的脸上。「凌,我是不是做错了?」 「皇上?」 「告诉我,小满儿真的是乘凤凰降世,乘凤凰而归?」 上官凌垂敛长睫,推想是刚才村民的对话影响了他,正踌躇着该不该告诉他实情,他已迳自做出推论。 「你不说话,就代表当初你父亲骗我。」李彧炎轻轻推开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许是他为了隐瞒月环印,以为我会厌恶玄人,所以才编了个说辞骗我吧……就我傻,居然信了……」 上回,因为小满儿的失踪对他的冲击太大,所以他不愿意追问凌当时的停顿,但事实上,他什么都知道。 上官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就怕他心神不济的当头会出什么意外。 「我以为凤凰庇佑不了小满儿,所以我要当她的凤凰,守护她一辈子,可为何我做的每件事都错了?」他喃着,直走向砂河的方向。 看不见他的表情,上官凌干脆大胆地抢先横档在他面前,不准他再前进,就怕他一个想不开,掉进砂河里。 「凌,是不是我赶走了凤凰,天谴却反应在小满儿的身上?」他问着,笑着,黑眸殷红,无比凄凉。 「不是!」他凛目瞪他。「凤凰是祥兽,绝不会降灾,更不会招来天谴。」 「……那么,为什么小满儿至今生死未卜?」 抿紧唇,上官凌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我赶走了凤凰,所以凤凰将小满儿带走了……是我的错。」李彧炎沉嗓呜咽破碎地走过他身旁,一步步往外走,一路上走走停停,若有所思,直到在村落外走了一圈,再回到营帐时,就见皇城禁卫到来,还捎来讯息。 「启禀皇上,露峡水患殃及十数万百姓,宰相希望皇上尽早回朝。」禁卫兵单膝跪地。 「露峡水患?」坐在锦榻上的李彧炎揽紧浓眉。 在他还未登基之前,南来北往必定经过露峡,深知露峡江道极为蜿蜒,只要降下暴雨必定引发水患,正因为如此,他一登基便立刻决定要将露峡截弯取直,这个计划早在两个月前便交由青州州尹处理,如今…… 一样是水,一样夺取了无数的生命,那些痛它可以体会,真的可以,因为他正深陷同样的苦。 然而身为君王的他,有千万个法子整顿水患问题,可以开仓赈济流离失所的灾民,可他的小满儿呢? 谁能救她? 第五章 「皇上,既然百姓有难,皇上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上官凌始终跟随在他身边,他就怕彧炎心神涣散之际,会选择随小满而去。现在有了理由,他更急着要他远离砂河,想起己身的首要任务。 「皇上,宰相要属下传令,泰漠太子来访。」禁卫兵见状,赶紧再道。 他垂眼不语,好一会儿上官凌才出声要禁卫兵先退下。 「皇上,先回宫一趟吧,总不能对泰漠太失礼。」 半晌,李彧炎才冷声道:「也好,趁现在回宫,朕也好做些安排。」话落,他徐缓起身。 「难道皇上要……退位?」上官凌心一惊。 只见他黑眸布满血丝,瞅着他低笑。「凌,你知道吗?凤凰是不独活的。」 上官凌神色一凛,又见他笑得云淡风轻,一时间竟分不清他说的话里,有几分癫狂,几分清醒。 然而,他唇角的笑意,苍茫得教他胆战心惊。 等到李彧炎摆驾回宫,又是十天后的事。抵达皇宫时,正是二更天,内务大总管和皇城总都统兵从戎早已等候多时。 兵从戎一见到銮驾,随即一路护送到金雀宫前,待銮驾停下,他掀起纱帘迎接李彧炎,却被他消瘦的身影和憔悴的面容震住。 察觉他的怔愣,李彧炎似笑非笑地问:「怎么着?」 「不……」兵从戎攒起眉。「禀告皇上,泰漠太子已经进入迎宾馆。」 放眼朝堂和皇城,谁都知道皇上为了寻找皇后而长驻在砂河村落,现在仅有皇上一人独回,教他更不敢问皇后的下落也不敢说出锦上添花的安慰。 「是吗?」李彧炎淡道,踏上丹墀,直入金雀宫。「从戎,早朝时,宣泰漠太子进永雀殿。」 「臣遵旨。」 踏上金雀宫的长廊,经正殿永雀殿踏上街廊,他直往寝殿而去,身后的内务大总管薛格顺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欲推开殿门时才曲身低问。 「皇上,不知皇后娘娘的下落……」 「不明。」李彧炎自行推开殿门,里头一如他离宫前的摆设,唯一特别的是,在四柱大床边多了一张小木床,走进一瞧,里头早已铺好裘被软枕,而一旁的矮柜上头则放了小衣裳和小毛帽。 「皇上,那是皇后临行前要奴才们先备妥的。」薛格顺虽是前朝宫人,但对明小满却相当尊敬,只因她没有架子,更不具傲气,对待宫人心慈人善,所以只要是她的吩咐,宫人们皆甘心臣服。 「……是吗?」看着那些为数不少的孩子用品,李彧炎的心隐隐撼动。 「皇上……可要发国丧?」薛格顺大着胆问。 他顿时一震,高大的身形看似摇摇欲坠,好一会儿才哑声回答,「……不。」 「皇上可要先沐浴?」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再问。 「朕累了,你退下吧,早朝前再进寝殿伺候。」 「可要奴才为皇上更衣?」 李彧炎摆了摆手。 「奴才遵旨。」薛格顺随即领着大小太监退出寝殿外,只留下两人值夜。 他疲惫地躺上床,鼻端却下意识地嗅闻着寝殿内残留的火炉香气,以及床上遗留的妻子气息,闭上眼,她仿佛还在身旁,在他耳边叨叨絮絮地念着-- 「哥哥,火炉要摆在四个角落,尤其是门口一定要摆两个,这样才会暖。」 「哥哥,都是你啦,我变成青蛙了!」 「哥哥,不要在掐我的脸,我真的要变成月亮了!」 甜软的抱怨犹在耳边,但张开眼就是不见她,教他躺在床上犹如置身棺底,绝望得快要葬入土里。 闭着眼,泪水烧烫,张开眼,满室熟悉,逼得他落下泪。然而,不管他怎么呼喊,还是孤身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眸子由剧痛反转为麻木,直到热意褪尽,守殿太监轻唤,他才起身沐浴更衣,戴上朝天冠,身着金黄团龙袍,腰束革带。 来到永雀殿,百官跪迎,他木然地坐上宝座,抚着身旁属于她的位置,朝外看去,未亮的天色正飘着雪。 「吾皇万岁万万岁。」百官的声响唤回他迷离的目光。 李彧炎微颔首。「众卿平身。」尽管嗓音沙哑,但他清冷的眸仍散发出不怒而威的霸气,直睇着站在首位的段询。「众卿可有事上奏? 「启禀皇上,露峡水患祸延中州、青州,数千亩良田皆被水淹,百姓流离失所,至于白州近来……」段询上前一步禀奏近月来几个最严重的灾祸。 他细忖一会,道:「开国库,安置所有灾民。」 「皇上,但国库……」段询顿了顿。「前朝几乎耗损所有国库,就算如今要开国库,恐怕亦于事无补。」 「垂阳。」李彧炎低唤。 身为户部尚书的李垂阳向旁走出一步。「启禀皇上,皇上先前要截直露峡的工程和除砂河淤泥,已消耗不少国银,如今国库现有的白银约有三百万两,黄金一百万两,就算全部倾尽,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再加上今年的粮收不佳,粮库所剩预计只能应付宫中约半年的吃食。更重要的是,水患冲毁了煤矿,加上今年盛雪,火上势必不足。」 李彧炎面色不变。「垂阳,传朕旨意,李氏凤凰门全力赈灾。」 「臣遵旨。」 「皇上,何不将凤凰门纳入国有?」 自李彧炎登基后,数十人封地授爵,六部几乎大搬风,唯有李家产业仍独握在他手中,并未纳入国有,而是改设为凤凰门。 除了李彧炎和他手中的火凤令和水凰令之外,谁都不能调动李氏旗下商队。 「何必?」他淡问。 不将凤凰门纳为国有,是因为他另有打算,那是他有朝一日的退路,但那条退路因为小满儿的失踪,恐怕已变得无路可退。 「要是皇上不在宫中,臣才能及时替皇上分忧解劳。」段询沉声道。「要不,皇上若能够留下水凰印,臣便可以早点调度,让百姓快些脱离灾祸。」 李彧炎闻言,没来由地笑了。 这一笑,教百官愕然,就连上官凌也难解。 他先是扬唇,而后低低笑开,直到最后化为难以遏制的大笑,教百官面面相觑,可才刚转开眼,便见他倏地敛笑,拿起挂在宝座边的手炉朝段询砸去。 段询一时没有防备,额头遭击,惊得他瞪大眼,还未开口,便见李彧炎眸色冷鹜如魅,声薄如刀地质问。 「为何你要带皇后前往砂河搭船?」 他惊愕地说不出话,没料到皇上竟会在百官面前令他难堪,更没想到他会在回朝的第一个早朝上质问他这件事。 「你明知道皇后即将临盆,亦知道砂河河底积泥,在秋风正起之际要是搭浅底船,船身容易被风打翻,为何还挑选了浅底船?」李彧炎目眦尽裂,像是恨不得将他拆卸入腹。 「……臣,臣只是因为皇后想要迎接圣驾,所以臣……」 「你到底有何居心?」 段询双膝立跪。「皇上,臣无任何居心,只是应皇后要求而行,翻船事件,臣亦倍感愧疚,还请皇上降罪。」 「降罪?」李彧炎冷面带邪。「好,来人,将段询推出西门,斩立决!」 他顿时瞠目结舌,上官凌见状,赶紧上前一步保人。 「皇上还请息怒,宰相并无蓄意之心,况且皇后只是下落不明,此举恐怕会殃及皇后的福泽,还请皇上三思。」 段询惊魂未定,傻看着挡在身前之人,一时之间,不知该痛恨自己竟落得需要玄人救援的难堪,抑或是该感谢上官凌的宽宏大量。 李彧炎微眯的黑眸迸现快要失控的危险光芒。「来人,摘下他的冠帽,扒下他的绫袍,押入大牢。」 「皇上,要是因此而免去宰相官职,天下百姓将不服。」亦属段氏家族的礼部尚书出面谏言。 「谁敢不服……就埋了谁。」冷哑话音,残酷的令人心头发麻。 此话一出,朝上官员莫不倒抽口气,难以置信向来仁厚待人的皇上,竟在失去皇后之后变得如此骇人。 一时间永雀殿上鸦雀无声。 「启禀皇上,泰漠太子穆纳岳求见。」 幸亏殿外侍卫及时走进殿内禀报,化解了殿内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凝滞感。 「皇上,泰漠太子到来,不宜在这当头革去宰相一职。」上官凌淡声提醒。 他闭了闭眼,沉默半晌,才冷声道:「宣。」 殿外侍卫接旨,随即走到殿外高喊:「传皇上旨意,宣,泰漠太子觐见。」 外头一声声地唱吟而去,而殿内,段询狼狈地站起身,已是一身冷汗,始终低垂着眼,不敢再对上李彧炎的目光。 第六章 一会儿,穆纳岳来到殿外,身后还跟着一名带着垂帘帷帽的女眷。 「泰漠太子穆纳岳,拜见金雀凤皇。」他一身立领胡服,掀袍单膝跪下。 虽说他与李彧炎有几分兄弟情谊,然而在朝堂上还是得恪守礼仪,必须尊称他一声凤皇。 「殿下平身。」李彧炎面无表情地说:「不知道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本殿下算算时间,皇子该已诞生,虽说凤皇没有广发帖子,但本殿下还是厚着脸皮来了。」他笑得飒爽,摆了摆手,身后女眷随即向前一步,递出一只木盒。 「本殿下听凤皇提过皇后向来怕冷,所以这件阴貂斗篷是要送给皇后的,里头还有一件娃儿可穿戴的小斗篷,还请凤皇转交给皇后。」 他双手呈上,殿旁的薛格顺随即向前接过,再呈到凤皇面前。 李彧炎恍惚地打开木盒,里头一大一小的斗篷更让他眸色涣散,仿佛身在,魂却已追入黄泉。 百官见状莫不皱拧眉头,就怕穆纳岳会让皇上更加失控。 「对了,这位是本殿下的宠妃,今日特地带她前来,就是等着喝皇子的满月酒呢。」穆纳岳热情挽着身旁女眷,大手拿下她遮住面貌的帷帽,催促道:「月盈,还不赶紧向凤皇请安。」 只见那女子袅袅婷婷福了福身,羞涩抬眼,软声请安,「月盈拜见金雀凤皇安康。」 熟悉的软嗓和熟悉的娇柔语调,使李彧炎像被什么无形力量定住,好半晌,才缓缓望向站在殿上的女人,下一瞬间,心猛地一震。 「……小满儿?」 【第十三章】 穆纳岳的宠妃月盈,秀眉美目,艳而不俗,娇而不妖,巴掌大的小脸上,正扬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那样瘦削的面容和纤秀的身形,与身怀六甲的明小满大相迳庭。 然而,她额面的团凤刺青,及那抹恬柔的笑,又和她一模一样。 「真有这般像?」 是夜,李彧炎设宴永雀殿,招待远道而来的穆纳岳。为了可以更清楚地看着月盈,李彧炎特地下了宝座,与穆纳岳同席。 此刻,他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定在月盈脸上,目光灼热得教她羞红了粉颊,不知所措地垂下脸。 穆纳岳倒是不恼,只是适时出声打断他的注视。 「像极。」李彧炎沉哑的嗓裹着浓浓思念。 一直以来,小满儿的身形都是柔美圆润,但他见过她瘦时的模样,那时的她,几乎和眼前的月盈一模一样。 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人,更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刺青,尤其那凤凰还衔着月环印…… 是她!他笃定是她,但如果是,她又怎会是穆纳岳的宠妃? 「该不会是额面的刺青吧?」穆纳岳指着月盈额面的团凤刺青,「上回我在金雀皇城待了一段时日,发现皇城姑娘的额面刺青非常特别,所以回泰漠之后便如法炮制,让我的几名宠妃全都刺上了刺青,确实是赏心悦目极了。」 「不,不只是因为刺青。」要真如穆纳岳所言,他岂不是要以为满城的姑娘都是小满儿了? 「既然如此,何不让皇后到殿上来比较看看?」穆纳岳一脸兴味。眼下已不是正式场合,他便不再拘礼,直接和李彧炎称兄道弟起来。「虽说你登基时我曾在场观礼,然而离得太远,压根不晓得皇后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她……」 「皇后产后身体虚弱,又特别怕冷,不宜到前殿吹冷风。」上官凌蓦地出声。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了。」穆纳岳不怎么在意,又贴向李彧炎一些,问:「对了,是皇子还是皇女?满月了吗?」 李彧炎见上官凌又要截话,随即抬手制止,缓声道:「小满儿下落不明,就连孩子在哪,我也不知道。」状似漫不经心,黑眸却直锁定他每个表情。 「怎会这样?」穆纳岳重叹口气。「难怪我觉得你气色不佳,瘦了不少。」 他简单地解释那天发生的事后又移开目光,重新落在穆纳岳身边始终没开口,只是不断浅啜热茶的女子。 是他的错觉吗?是他思念过头,误将月盈错认为小满儿吗? 然而,她喝茶的动作、拉拢身上裘帔的动作,都如此熟悉,怎么可能不是她? 收不回目光,李彧炎痴迷地看着温顺的月盈,直到穆纳岳感觉到她不断蠢动而侧眼问她一句,才让他如梦初醒。 「怎么了?月盈。」 月盈随即抬眼,软声道:「殿下,那个火炉应该要摆在殿口,这样冷风才不会吹进殿内。」 「喔?」 「如果可以,最好摆两个。」她说时,还伸出两根玉润指头,笑得腼腆。 李彧炎看得失神,胸口立即窜起激动。 是她,肯定是她! 「……太子,泰漠百姓向来都不怕冷,但月盈妃子似乎挺怕冷的?」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自己压抑。 「可不是?虽说咱们泰漠百姓早已经习惯寒冷的气候,但总有几个例外,好比她。」穆纳岳低笑着,一把将月盈搂进怀里。「要不是她打小在泰漠长大,我还真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泰漠人了。」 月盈羞涩地垂下脸。「有什么法子?冷就是冷啊。」 这一幕让李彧炎难以自遏地嫉妒不已,更对穆纳岳的说词持疑,然而对方的态度又落落大方,压根不像造假,稍稍动摇了他方定的信心。 「原来如此。」他垂下长睫,淡声吩咐,「来人,备麒麟火炉。」 一会儿,门口随即摆上两座麒麟火炉,整座永雀殿顿时又暖上几分,也让月盈满意地勾弯唇角。 「月盈,凤皇待你如此好,还不赶紧谢恩?」 闻言,她几乎伏身在地。「多谢凤皇。」抬眼时,冲着李彧炎笑得淘气,随即又被穆纳岳搂进怀里。 「……不用多礼。」李彧炎感到一阵晕眩,怎么也转不开眼,胸口的妒火几乎将他焚透,令他发狂。 这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几乎醉瘫在筵席上。 「皇上,时候不早,恕我先离席了。」直到一更天,穆纳岳才带着几分醉意,准备离开。 李彧炎微眯起眼。「何不多留几天?」 「这样好吗?」 「在迎宾馆住个几天有何不可?年节将至,皇城正准备举行辟邪典,太子正好留下来体验金雀不同的民俗风情。」 「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穆纳岳笑开,见他身形不稳的起身,赶紧上前搀住他。「不过,你今晚真是喝太多了。」 「可不是?能见到故友,我很开心。」他勾起浅笑。 穆纳岳轻搂他的肩。「可不是?知己可不常见,本殿下这一生能得你这挚友,此生无憾了。」 趁着两人寒暄的当头,一直随侍在侧的上官凌悄悄靠近月盈,低问:「月盈妃今天吃得似乎不多。」 月盈抬眼,勾起温润笑意。「真是对不住,许是水土不服,吃不太下。」 「是吗?」他直瞅着那张与表妹如出一辙的笑脸,「月盈妃是泰漠哪里人呢?我有个表姨就在泰漠皇城外的喀尔镇,听说那里是市集重镇,有不少各地风味的热食。」 「是吗?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是皇城人。」 「月盈妃从小就在泰漠皇城长大?」 「是啊,因为我爹爹是皇城总兵。」她没心眼地说。 「……是吗?」上官凌重拧着眉。 如果她真不是小满,为何相貌和小满如此相似?穆纳岳确实不曾近距离见过小满,如此一来,亦可代表他并非有意带着长相酷似小满的宠妃前来,也意味着他没有其他企图…… 是这样吗?为何他总觉得不对劲? 月盈看着他额间的玄石良久,突道:「国师大人,咱们以前见过面吗?」 他蓦地抬眼。「你……」 「不知道为什么,一瞧见国师大人,就让我倍感亲切,像是……见到亲人。」 她笑露一口白牙。 上官凌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半晌,正要开口,穆纳岳的声音便响起。 「月盈,走了。」 「是。」月盈婷袅起身,动作优雅。 他跟着站起身,趁她欲走之前再问:「月盈妃可有在任何人身上瞧见黑影?」 月盈一愣,不解地看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吗?」看她福了福身,跟着穆纳岳离去,良久,上官凌依旧收不回眼,直到-- 「你跟她说些什么?」 「……没什么。」他回头睇向李彧炎,反问:「皇上又跟殿下说了什么?」 第七章 「朕要他明日进宫,他说有事得到其他地方,但月盈可以代替他入宫。」 上官凌不禁拢起眉头。他暗着、明着试探,月盈都像个没心眼的小姑娘,有问必答,半点犹豫皆无,身家也说得极清楚,仿佛她真是泰漠人,这样的姑娘,会是穆纳岳操控的棋子吗? 「凌,你想,穆纳岳在打什么主意?」李彧炎虽然醉了,心和眼可没醉,有太多揣测在疑问中生出,他不得不细想。 「皇上,别太接近月盈姑娘。」在无法确认她是小满的情况之下,他不希望彧炎将太多心思搁放在她身上。 「为何?」 这还需要问吗?「皇上,还未确定月盈是小满前--」 「不接近她,朕要如何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疲惫地闭上眼,他知道自己的所有计划,将因为月盈的出现而全数打住。 原本,他决定回宫处置所有专权官员,将凤凰门交给垂阳,再由上官凌占卜,寻找下任皇帝,之后,他便打算回到砂河,等着小满儿归来。 然而月盈的出现,犹如他生命中最终的一条绳索,决定了他的生死。 礼部侍郎领着由泰漠而来的一群人,回到与永雀门相隔一条御街的迎宾馆。迎宾馆由数座院落连接而成,仅以拱门和花园区隔开,每座拱门皆有禁卫看守。 月盈随着穆纳岳回到东边的落合阁,然而才刚踏上衔廊,他随即扬手。 「月盈,你回厢房,沙达进来替本殿下更衣。」 她抬眼,尽管心中诸多疑惑,还是乖顺地退下,回到另一边的厢房。 到了房内,里头冻得她直搓双手,赶紧点上烛火之后,她又燃起火炉,端至床边,整个人蹲在床下,烤着手。 看着那精致的麒麟火炉,她探手轻抚,不禁疑惑。 疑惑的是,为何太子特地带她来到金雀?更疑惑的是,为何太子不让她进房伺候?太子待她极好,打她生产以后,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偶尔会亲近她,但就是不会与她单独共处。 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他的命令,教她感到格外寂寞。 偌大的厢房只有她一人,冷得让人难以入眠。她躺上床好一会之后,突地听见外头细微的声响,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与压低声的对谈,使她好奇的起身,搭上了斗篷。 走到外头衔廊上,她发现交谈声是从两间房中间的偏厅传来的。 「本殿下不是来了吗?」 「你应该再更早一点。」 「早一点又如何?你压根没将水凰印拿到手,不是吗?」 「……我会想办法拿到的。」 「哼,今儿个要不是本殿下适时求见,说不准你现在早已经被罢黜,还敢在本殿下面前放肆?」 对话顿了下,另一人又问:「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让月盈去接近李彧炎?」 「那是当然,要不何必带她来金雀?」 月盈闻言,水眸圆瞠。 如果她没记错,李彧炎似乎是金雀凤皇的名字,他们为何要她接近他?这就是殿下特地带她来金雀的用意? 难不成……殿下打算利用她,对金雀凤皇做什么? 蹙起眉,她无声无息地回到厢房,躺上床,冷意直上心头。 冷的,不只是那股冰风刮骨,而是殿下视她为棋子…… 她并不渴望殿下疼宠她,只是想利用她去成就某件事这种做法,教她伤怀。 她就这样一夜难眠到天亮,才想起来,便见穆纳岳踏进房内。 「殿下。」她快快起身。 「身子不舒服?」 「不,月盈没事。」她垂眼,勾起勉强的笑。 穆纳岳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半晌,淡声道:「既然如此,待会你梳妆之后,便随宫内的内务大总管进宫。」 月盈蓦地抬眼:「为什么?」 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因为金雀凤皇热情邀约。本该由我去,但待会我有事,得要出金雀皇城一趟,所以只好请你进宫伴驾。」 「……月盈非去不可?」这意味着什么? 他根本不重视她,竟要她去陪驾,这命令太荒唐! 「总不好辜负圣意。」穆纳岳身上带着北方男子特有的粗犷和豪气,然而此刻却堆满不可违逆的霸气。 「……月盈明白了。」最终,她还是妥协。 「这才不枉费我向来疼你。」 回过身,她扯唇,笑得苦涩。 那可真是遗憾,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走出迎宾馆,坐上软轿进皇宫,月盈冷得缩在角落,任由窗幔被风刮得凌空乱舞。 从缝隙间,她看见了阴霾的天空,一如她冷郁的心间。 闭上眼,叹口气,她自嘲地勾起笑,抱持着一切都无所谓的心情进入宫中。 忽地,她感觉轿身停住,正前方的轿帘被掀开,外头的人逆着光,昂藏高大的身形立在她面前。 没由来的,她顿住不能动。 逆光的阴影在男人脸上刻划出立体分明的五官,浓眉入鬓,深邃清隽的瞳眸、挺直的悬胆鼻和棱角分明的唇,使得男人愈发俊美无暇,阴影则加重了他不怒而威、严而不恶的霸气,她该要惧怕的,但是……却莫名热泪盈眶。 「月盈?」 她怔楞地注视着眼前人,听着那道无端熟悉的沉醇嗓音如磐般敲进她的心里,好似直入魂魄,深深撼动着她,教她转不开眼,只能呆呆地盯着对方束发的金冠,和那身金黄龙袍…… 她蓦地惊醒,赶紧下了软轿,蹲伏在来人面前。「泰漠太子侍妃月盈,拜见凤皇。」她惊惶失措,暗恼自己竟瞧别的男人瞧得失神。 昨儿个被这人灼热的视线给扰得不敢看他,如今仔细地端详,心却莫名跳得飞快,几乎要教她呼吸不上来。 「月盈无需惊慌。」李彧炎轻勾笑,探手将她牵起。 温热的掌心透着一股吊诡熟悉,她该要抽回手的,却因感觉到他摩挲着她而止住动作。这像是要煨暖她的举措,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有个人这么做过,而且每当那人暖着她时,总是笑得一脸满足…… 月盈像是被什么牵引,怔楞地抬眼,正好对上一双带笑且柔情的瞳眸,这让她吓得赶紧抽回手。 李彧炎倒也不介意,迳自走在前方。「走吧,到后花园,朕有几样珍物想让你瞧瞧。」 「月盈遵旨。」她将双手收在貂裘斗篷底下,紧紧交缠,想要抹去他留在掌心的悸动。 「月盈妃,往这里走。」 听见这道清朗的嗓音,月盈朝旁探去,一见到上官凌,便安心地勾起笑。「国师大人。」 上官凌微颔首走在她身侧,暗自观察着她的走姿。 一行人由内务大总管带领,上官凌作陪,来到了后花园的云石亭,只见里头的两张石桌,一张摆满琳琅珍品,一张则是各式佳肴。 「先吃点东西。」李彧炎往石椅一坐,月盈随即在他对面坐下,自然的将目光落在满桌佳肴,霎时亮了双眼。 「这是……」 「这里全都是金雀特有的糕饼,朕想你该是会喜欢。」 月盈兴奋的小嘴微启,直睇着满桌叫不出名号的糕饼,很自然的先拿起杏饼。 「月盈可以尝尝吗?」 「当然。」李彧炎黑眸微缩,看着她张口咬下杏饼,而不是像一般姑娘一小块小块地扳下入口。 皇城姑娘重礼节,因此也很注重吃的仪态,然而他的小满儿却向来都不管这一点,总是豪气的张嘴咬……眼前的月盈既是太子侍妃,又怎会有如此豪态? 所以……是她吧,他的小满儿。 「好好吃!」杏饼一入口,酸中带甜的滋味和外酥内软的口感,让月盈惊喜地直呼,「这味道真好,不知道凤皇可有食谱,让我回到泰漠时,可以学着自制?」 「……这杏饼并非宫中所出,是皇城的糕饼铺卖的,要是你有兴趣的话,明儿个朕可以带你到那家糕饼店。」他漫不经心地答,脑海中想着的全是她说她要回泰漠的话。 不!不管怎样,他决计不会再让她离开,尽管至今他还无法确定她的身份。 「这样子啊……」再咬一口杏饼,那酥软口感和甜而不腻的味道教她不由得笑眯水眸。原本应该别和他太亲近的,可是这杏饼实在是太对她的口味。「要是凤皇不嫌麻烦,可否告知月盈铺子在哪,月盈亲自去一趟。」 「不须客气,明儿个朕带你去。」他笑着,字里行间挟带不容置喙的霸气。 「朕,会亲自到迎宾馆接你。」 闻言,月盈不禁放下手中的杏饼,突觉食欲少了大半。 这是怎么着?难不成凤皇喜欢她,所以太子才故意要她前来伴驾,以维系两国的情谊? 第八章 不过凤皇的眸噙笑却藏着忧郁,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色欲熏心的男人,应该不会得寸进尺地逼她侍寝吧…… 「不多吃点?」 「不,我……」 「这样糖点,是坊间的甜玩意儿,要不要尝点?」李彧炎将小碟移到她面前。 月盈直睇着那成葱状、通体雪白透亮的糖,立即拾起一根含进嘴里,待尝到教人莫名心慌的甜味后,不由得脱口而出,「……玉葱糖酥?」 李彧炎颤了下,又力持冷静。「你怎么会知道这样糖点叫做玉葱糖酥?」小时候,只要小满儿一哭,他便送上一份玉葱糖酥,教她甜入心坎、忘了泪水,是她最喜欢的糖点。 月盈一愣,就连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何会脱口说出这名称。「我……」她想找个借口,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这一年来通商,已经从金雀转卖到泰漠所致。」李彧炎好心的替她接话。 「是啊,太子曾经赏给月盈。」她赶紧说。 李彧炎闻言,激动地闭上眼,就怕眸底的狂喜会吓着她。 是她了,肯定是小满儿! 泰漠一带并不吃糖,而是一种黑泥状的软饴,除此之外,穆纳岳更是以厌恶甜点出名,根本不可能赏赐妃子甜食。 一睁眼,瞥见宫女端了几样膳食上桌,他再度催促。 「再多尝尝,这道珍炒素菇羹,味道朴素,却能在齿颊回味,况且天候正冷,喝上一碗可以暖暖身子。」李彧炎亲自动手替她舀了汤,再递上碟子。「喝完之后再吃枣儿糕,有别于泰漠的炸法,金雀这儿是用炊蒸的。」 月盈水灵瞳眸微动,总觉得他太过殷勤,像在讨好自己,让她感到相当不自在,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余光瞥见另一头的石桌上有道闪动的金光,她不由得侧眼望去。 「先把这些吃了,朕再拿几样珍品让你瞧瞧。」 月盈闻言,不禁皱起眉,觉得他说话的口吻,像是在哄她。 尽管如此,她还是乖乖将羹喝下,再吃了一块枣儿糕,开心地发现整个人真的都暖烘烘的,似乎不那么冷了。 「来。」李彧炎满意地牵起她,走向另一头的石桌。 月盈想要抽回手,然而才走了两步,注意力就被石桌上的金饰吸引,竟然举步超越他。 「啊?这不是娃儿的衣物吗?」她先拿起几件小小的衣物。「对了,凤皇已获麟儿,不知道是男是女?」 「……朕无法确定。」 她不解抬眼,对上他眸底的悲伤:心头蓦地一紧。「怎么了?是……」 「皇后目前下落不明,肚里的孩子亦生死未卜。」上官凌上前一步解释。 闻言,月盈羞愧地垂下眼。昨儿个宴上,她忙着打量四周,根本没仔细听旁人的对话,根本不知道状况。 「真是对不住,月盈失言了。」 「无妨。」他对她的小满儿向来纵容。 望着娃儿的衣饰,她轻声道:「月盈十月中才刚生产,可以体会失去亲儿的痛,还请凤皇节哀。」 「……你十月中生产?」 放下小衣物,她勾起为人母的慈笑。「是啊,孩子正可爱着呢,是殿下的第一个儿子。」笑眯的水眸蕴藏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怎么没一块带来?」 「有的,就在北驿站里,暂时交给命妇照顾。」她没心眼地说。「原本殿下只想停留两天便回泰漠,所以才让孩子待在北驿站。」 「……是吗?」 「嗯,我很想他呢。」 她又拿起金扇,轻抚扇面的雕饰,甚至在指间轻转,然而才转过一根指头,金扇便要掉落,她低呼一声来不及抢救,却见一只大手将金扇接得牢牢的,再递回她手中。 「抱歉。」 「无妨。」李彧炎愈发笃定她的身份,「看来,这把小金扇颇得你心。」 泰漠地处寒带,根本用不着扇子,她没道理会对扇子一见倾心,是不?会一见就喜欢,定是因为出自本能的喜好。 另外,她的孩子在十月中出世,和小满儿预定的临盆日极近,虽说他仍是无法理解她为何会成为穆纳岳的侍妃,又怎会用陌生人的目光看他,但在这一刻,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他的小满儿。 「嗯,这金扇好别致,真教人爱不释手。」她说着,忍不住又把玩起来。「又是用黄金打造,金雀真是太富裕了。」 李彧炎只是痴迷地看着她的笑容。 「啊,这是面具吗?」 他回神,瞧见她拿起一对金雕面具。 「好精致,竟也是用黄金打造的,这简直是太奢侈了。」她赞叹。 来到金雀之后,她才知道泰漠和金雀的差距有多大:泰漠不算贫穷国家,但和金雀的大器相比,完全是天差地远。 「这面具是本朝辟邪典上所使用的圣物。」他低喃,「辟邪典就在年底,距离现在只剩下二十多天,届时你可以留下观礼。」 月盈偏着螓首,「那时,也许月盈已经随殿下回泰漠了。」她不确定殿下是否打算在金雀待这么久。 「不,他定会待下。」 她一愕,听出他语气中的肯定,不禁更加怀疑殿下留下的用意。 「这面具,是要这么戴的。」忽地,他拿过她手中的面具,抓起两端系绳,绕向她的脑后,高大的身形前倾,就在旁人看不清楚的角度里,他倾前吻上她的唇,但只是匆匆擦过,快得让人以为只是不经意碰到。 可饶是如此,月盈仍是顿时僵硬如石。 她忖度,这个吻绝非是不经意的碰触,而是他有意为之,只因她正对着他,清楚看见他那双带着魔性的眸子逼近,令她的心狠狠抽痛了下,只为这无法理解的碰触。 月盈闭了闭眼,感觉后脑勺无端发痛,脑海中不断翻跳着各种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好了。」 他低哑的嗓音带着热气拂过她耳边,吓得她连忙往后一退,然而退得太急,脚下又不知道绊到了什么,身侧还有股推力,让她蓦然失去平衡,竟然翻过石亭的栏栅,外头是-- 她瞪大眼,跌下的瞬间,冻筋刺骨的河水立即包围住她。 对了,宫里有河脉穿过,所以不管后宫还是前廷,皆有许多曲桥穿衔,底下的河水一旦入冬,有时还会结冰。 跌进水里的瞬间,她很自然地这么想,却又猛然愣住。 她为什么会知道? 疑惑使她忘了挣扎,身子立即往下沉,可她的脑海中仍不断出现几个落河的画面,和现在一模一样,她莫名其妙地掉进河里,河水刺骨冻血,她眼前一黑…… 【第十四章】 石亭里,李彧炎正欲跃入河面,却被上官凌抓住。 「凌?」 上官凌直瞪着月盈掉落的河面位置。「泰漠人处于天寒地冻的北方,擅骑却不谙泅技,要是她真死在这里,就代表她不是小满,要是她能够游上岸,那么……她就是小满。」 「……你故意推她的?」李彧炎眯紧眼。 「对。」他下了一笔大赌注,非赌不可的注。「确定之后,咱们就不用再胡思乱想……现在,我可以确定她不是小满。」 只因曲桥河面上没有半点动静,仿佛名叫月盈的女人已葬身河底。 不能怪他心狠手辣,穆纳岳突然带了个酷似小满的女子出现,居心叵测,身为护国国师,他必须要防,只因这个皇朝盛世是小满期待的,他不能让小满的愿望落空! 救不了她,他至少也要完成她的遗愿……他心狠,全是为了皇朝。 「不……不!你怎么忍心见酷似小满儿的女子陈尸河底?」李彧炎眸色狂乱,一把将他扯开,不顾一切地跃入河底。 「皇上!」上官凌想要抓住他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见他跳入河中,不一会工夫,便将她抱上岸。 月盈浑身湿透,冻得发颤。李彧炎见状,无视她的挣扎,硬是抱她回到寝殿。 「来人,备炉!」一声令下,候在寝殿外的宫人随即入内准备。 但见到月盈后,他们全都震慑得说不出话。 李彧炎见他们还愣着,不禁重喝,「快!」 「奴才遵旨!」 一干宫人急忙点起近两个月都没再点过的火炉,而李彧炎则是抱着怀中人走向大床,小心翼翼的将她搁置在上头,接着动手扯开她身上的斗篷,准备拉开她的衣襟。 「不要……」月盈虚弱地抓住他的手。 看她一眼,他低声吩咐,「来人,替泰漠太子侍妃更衣。」话落,随即大步走出殿门外。 第九章 他怕自己不离开,她便坚持不更衣,更怕僵持之下,会教她染上风寒。 他没有凌的狠心,就算她不是小满儿,他也没有办法对她弃之不顾,更遑论是见死不救。 「皇上浑身湿透了,还请到神龙殿换下衣裳。」一名太监赶紧向前道。 李彧炎想了想,沉声交代,「好好伺候月盈妃。」随即转出长廊,后头跟着数个小太监。 一换好衣裳,等不及将头发擦干束起,他便披散着一头长发回东边的甘露殿,只见宫人守在殿外,一见到他就着急开口。 「皇上,月盈妃不让奴才们服侍。」 他轻摆手,推开殿门,便见月盈一脸局促不安地坐在锦榻上。 「暖和些了吗?」走进甘露殿内,他顺手关上门,看见她身上单薄的中衣,立刻皱眉。「怎么没替你多添件袄子?」 她一头檀发如瀑,衬得那张粉腻小脸更加苍白,就连额面刺青都较平常鲜红。 月盈不知所措地瞅着放下长发的他。「……月盈想回迎宾馆。」 李彧炎不解的走向她,却见她艰难起身,不断往后退。 霎时,他恍然大悟。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误会?」紧抿着唇,月盈终于忍不住指控,「有人推我下河,皇上又带我回寝宫,难道这不是皇上的意图?」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再加上他连发都没束,其中之意,还需要多说? 面对她那么直接的表态和毫不掩饰的责骂,他该恼羞成怒,大斥她的荒唐,然而,充塞在他心间的,只有一股浓浓的笑意,和酸涩并存。 最终,他掀唇低笑。「你误会了。」 这样直接的性子,怎可能是身居在太子府的侍妃该有的反应? 「我误会?」她退得更远,水眸不断左飘右移,企图找到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器具。 「朕如果要你,不需要这么迂回。」他笑着坐到锦榻上,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喝点热茶,你冻坏了。」 抱她上岸时,他发现她并没有喝下河水,更没有被呛伤,这意味着她肯定谙水性,只是不知为何直往河底沉,几乎要吓停他的心跳。 月盈直睇着他,抿了抿唇。「可……你明明亲了我。」 李彧炎微愕,不自在的别过头,掩住羞赧。「要是唐突了你,朕向你道歉,实在是你和朕的皇后太过相似,朕一时情难自禁……」 那一瞬间,让他想起去年尚在衔月城时,小满儿戴上面具,只露出那红唇时的模样,深深地蛊惑了他的心。 「皇后?」月盈征了下。「我跟她很像?」 「……昨晚的宴会,你没听见朕和太子的对话?没发现朕一直看着你?」 「……没。」一开始她很忙。忙着四处打量,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后来他的视线灼热得教她根本不敢抬眼,一颗心慌得要命,光是安抚自己就用尽力气,又怎会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太子必定是听朕如此说过之后,今儿个才会特地要你入宫陪朕,好让朕可以稍缓丧妻之痛。」李彧炎说着,面露悲伤。 月盈闻言,羞愧的垂下小脸,缓步走向他,跪在他身前。「请皇上赎罪,月盈误解了圣意,月盈……」 她不知所措,觉得好丢脸。 明明感觉得到他是个温柔仁厚的人,但太多的事件纠结在一块,让她新生误解,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好糟! 然而这也不能全怪她呀,谁让她昨晚听见太子不知和谁说……她蓦地怔住,仔细回想。 昨晚太子似乎和人商议要她来引开金雀凤皇的注意力……难道说,太子要对付他? 月盈猛地抬眼,就对上他柔情似水的黑眸。 「无妨,先喝点茶水吧,别冻着自己。」他端起杯子道。 她愧疚地伸手接过,在他身旁的另一张锦榻坐下,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花几。 静默地啜着热茶,她感觉他的视线就绕在自己脸上,不自觉的羞红了粉颊。 「总觉得这样瞧着你,就好像小满儿回到朕的身边了。」他沉嗓醇厚悦耳,带了点哑,娓娓道来的口吻满是思念。 月盈还是不敢看他,只觉心跳渐快,整个人变得恍惚。 「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她那么怕冷,落在河里会不会像你一样,忘了挣扎。」 当他的声音变得呜咽悲伤时,她不禁抬眼,看见他裹满思念的眸,心无端被扯痛,而他长发垂落颊面,面颊消瘦,形色哀感的模样,更让她忘了礼数,霍地起身环抱他,让他偎在她胸前。 「别想了、别想了……」她说着,觉得心好痛,痛的像是有谁正拿刀剐着她一样。 这是怎么了?怎会如此难受?明明是和她不相干的事,然而他的悲伤却染上她,教她跟着痛、跟着悲,很想要安慰他。 李彧炎错愕地瞪大眼。这拥抱的方式,简直和小满儿如出一辙……是她吧,是吧? 他们的命运,从她出生那一刻便已系上,他的心在她笑开的瞬间,便已交到她手上,为何这会她却不再认得他? 「小满儿……」他双手微颤地环抱住她的腰,紧密得不容她逃脱。 风暴般的力道使月盈猛地清醒,粉颊涨红,不懂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的拥抱了他。 这是多么于礼不合的举措,她吓得不断推他,然而身子却软在他的怀里,仿佛贪恋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她挣扎着,又放纵着,矛盾得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到--「皇上。」殿门外陡然想起上官凌无波的低嗓。 李彧炎猛然张大眼,眸色殷红,犹如受困的兽眼。 「皇上,外头降下大雪,也许皇上该在风雪大之前,先将月盈妃送回迎宾馆。」 月盈不敢动弹,屏住呼吸,却阻止不了紊乱的心跳和发颤的身躯。 好半响,李彧炎调匀气息,才缓缓放开她。「抱歉,朕失礼了。」 月盈看他癫狂的眸,见他沉痛地闭上眼,有股冲动趋势着她再拥住他,然而理智又要她不能再放纵自己。 不管怎样,她是泰漠太子侍妃,怎能忘却礼教? 但,尽管如此,她的心仍不受控制的为他痛着。 为什么?她根本不识得他呀…… 午时时分,天色却沉魅如夜。 凄迷的霜雪从天空不断降落,落得人心烦意乱。 李彧炎和上官凌亲自送月盈回到迎宾馆,然而一踏进落合阁,竟见段询就在厅里。 「皇上?」段询起身,面色微讶。 「穆纳岳见过凤皇。」穆纳岳则是如往常般,气度大方的走向他。「怎么了?今儿个怎会到迎宾馆?」 李彧炎眸色不变地看了段询一眼,淡声问:「宰相怎会在此?」 「臣前来和殿下商谈砂河一事,希望殿下可以帮助协寻皇后。」 他躬身道。 「也希望未来泰漠能够配合清除砂河淤泥。」 「是吗?」 砂河一直流进泰漠国境,根据小满儿落水的地点,要是流入泰漠国境,也并非不可能。 「这事,本殿下绝对会全力配合,只是凤皇今天来是……」 「今天朕前来,是特来向殿下道歉的。」 「道歉?」 「今日在后花园,朕不慎让月盈妃掉落河底。」 「是吗?」穆纳岳立即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月盈,瞧她一脸绯红,大手随即探上她的额。「月盈,你该不会染上风寒了吧,怎么脸红成这样?」 「月盈……头有点昏。」她不安地将脸垂得更低。 「那还不赶紧回房歇着?」穆纳岳上前想要搀住她,岂料李彧炎却突地手格开令他微愕。「……凤皇?」 李彧炎死盯着自己的手,想不到身体的反应比思绪还要快上许多,他佯装没事的缓缓缩回手。 月盈见状,更是心乱如麻。 尽管已经回到迎宾馆,她依旧无法将思绪整理好,如今更生出可怕的冲动,想投进李彧炎的怀里,开始厌恶穆纳岳的碰触。 然而,她的身份,不容许她放肆。 「走吧,我带你回房。」 当穆纳岳的手横过她的腰后时,她下意识的一颤,抬眼朝后探去,看见李彧炎微眯的眸,仿佛像在挣扎。 「皇上。」 她看见段询走到李彧炎身旁,立即认出他的声音,知道他就是昨晚和殿下商议的人,然而教她不解的是,他的周身怎么会出现一周黑影,连带的,李彧炎身上也染了一抹黑。 此景她不禁想起上官凌在宴会上问过她的话。她疑惑的眨了眨眼,想再看清楚一点,然而黑影始终始终缠着两人,再往旁看去,上官凌的身边又什么都没有,教她更疑惑了。 第十章 李彧炎抬手制止段询开口,随即大步上前,「殿下,朕瞧着落合阁里似乎没有自泰漠带来的宫女。」 「是啊,本殿下向来不喜欢带太多女眷在身旁。」 「既然如此,就从宫中调几个来伺候月盈妃吧。」 「这样可好?」穆纳岳搀着月盈进房,边问。 「毕竟是朕害她落河的,总该弥补她。」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垂睫的小女人身上,压根不在乎自己的目光有多唐突。 「既是凤皇美意,那本殿下便接受了。」穆纳岳看似不怎么在意地笑着,长指在月盈粉腻颊面轻抚慢移。「月盈,还不叩谢皇恩?」 她长睫颤了下,不敢抬眼。「谢凤皇恩典。」 「好了,就让月盈歇着吧。既然凤皇莅临迎宾馆,又正是用膳时间,不知凤皇是否愿意赏脸,和本殿下一道用膳?」 「有何不可?」 「那就走吧。」穆纳岳往他肩头一搂,拉着他往外走。 临走前,上官凌上前一步,道:「殿下,臣略懂医术,何不让臣先为月盈妃把脉?」 「去吧。」穆纳岳飒爽地摆了摆手。 李彧炎深沉地看了上官凌一眼,他只是耸了下肩,目送他俩离去之后,随即走往床前,拉了把椅子坐下。 「月盈妃,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上太多。」知道李彧炎已经离开,她淡淡勾笑。「不用劳烦国师把脉了,我没事。」 「是吗?」 她直瞅着他,突地像是想到什么,面色有些犹豫。 「月盈妃有话可以直说。」他以为她发现推她进河的人是他,准备跟他兴师问罪。 可他不怕,心里早有应对之策。 「那个……那天宴会上,你问我是否在人的身上看见黑影。」 「……有问题?」上官凌心头一紧。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花了还是怎么?刚刚我瞧见……凤皇和宰相大人身上有黑影。」 他倏地瞪大眼。 见他震愕,月盈赶紧说:「也许只是我眼花了。」他会惊诧亦是正常,她自己都觉得古怪了。 「你……你可有仔细瞧,谁身上的黑影较重?」上官凌的心几乎提至喉口。 「我这么说,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曾经问你的人是我,我岂不是更怪?」 「对呀,你怎么会这样问?」 「请你先告诉我,谁身上的黑影颜色较重?」 月盈偏着螓首想了下。「应该是宰相大人。」 深吸口气,上官凌定睛瞅着她。 「不知月盈妃是否曾在泰漠见过像我一样,在额间嵌入玄石的人?」 「玄石?」她望着他额间的黑石,打从第一次见面,她便极好奇。「不,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这……和你为何会问我黑影的事有关吗?」 「……有关吧。」他抚着额间的玄石。「玄人因为额间玄石而得名,听说玄人不祥,会毁朝灭代,更拥有许多异能。」 「毁朝灭代?异能?」她不禁低笑。「怎么可能?玄人是鬼怪吗?否则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况且要说异能,那么刚才突见黑影的我……」她蓦地顿住。 「我再斗胆问月盈妃一次,你真是泰漠人?」 她一怔,接着次开他打量的目光。「……当然。」 「是吗?」收回视线,他缓缓勾笑。「不打扰月盈妃休息,我先告退了。」 月盈没说话,只是目送他离房之后,神色恍惚了好一会,才从枕头边的荷囊取出一条金锁片,上面系了颗玄石。 她轻抚玄石,觉得它不管是大小还是模样,都跟上官凌额间的一摸一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当她由沉睡中清醒时,只觉得冷,看见的人便是殿下,那时殿下告诉她,她是他的侍妃,因为替他产下孩子,失去了意识,如今她醒了,失去的却是记忆。 殿下替她填补了过去所有的记忆,以往,她都毫不迟疑的接受,但如今,却开始感到古怪。 有太多微兆告诉她,她身边的一切皆不寻常,可恨的是,她却始终理不清。 在迎宾馆用过中膳之后,李彧炎正要摆驾回宫,却见上官凌一脸沉痛而来。 「怎么了?」 「皇上,臣犯了错。」 他蓦地眯紧黑眸,转身便要朝月盈的厢房而去。 上官凌赶紧将他拉住。「皇上,先别急,臣话还没说完。」 「你对她做了什么?」李彧炎逼近他,压低声响,不让身旁的侍卫和太监听见。「朕不是警告过你,不准对她胡来?尽管你不信,但朕告诉你,朕相信她就是小满儿,她……」 「她确实是小满。」 李彧炎顿时呆住。 「臣认错,是指臣不该推她下河,差点害死她。」发现她是小满时,他暗自吓出一身冷汗,为自己一时的心狠手辣而惊惧着。 「……你如何确定?」他哑声问。 虽说他一直认定月盈就是小满儿,但事实上,他一直没有最有力的证据去证实她的身份。 「月盈看得见黑影。」 「黑影?」他想起前皇驾崩之前,小满儿也跟着他提过黑影一事。「那是什么意思?」 「皇上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一起去辟邪典,小满的爹娘在彩楼上起舞,但小满却指着她娘说她身上有黑影,没几天她娘亲便去世的事吗?」 「……你想告诉朕,小满儿看得见生死之界?」 「对。」上官凌压低声音,「玄人之间,确实偶有人拥有异能,小满便是此种人,她看得见人将死前的前兆,也正因为这一项异能,才让我确定她真的是小满。」 李彧炎眯紧黑眸。「她在谁的身上看见黑影?」 「……段询。」他不提小满也瞧见了李彧炎身上的黑影,是因为他相信自己还有时间可以力挽狂澜。 缓步走向拱门,李彧炎寻思片刻,「凌,宣从戎觐见,朕有几件事要吩咐他。还有,马上派一队禁卫进驻迎宾馆。」 一旦确定月盈的真是身份后,藏在她身后的诡计也跟着浮上台面,他自然知道该如何防备。 现在他的心神清晰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只因为他知道她还活在这世间,他的心便恢复了跳动。 「臣马上去办。」 「凌,你想,为何小满儿会成为穆纳岳的侍妾?」 「臣推想,小满也许是脑部受创,失去了记忆,穆纳岳正好趁机随意编织了她的过去。」 「该要如何让小满儿想起朕?」 要论如何调兵遣将,他比谁都清楚,但要让小满儿想起他……他连该从何下手都不知道。 「臣会想办法。」上官凌,眸色泛红。「也许皇上以为小满失踪,臣一点都不在意,但其实皇上的痛有几分,臣的痛就有几分,只是臣知道小满希望皇朝太平,所以臣才会心狠手辣地想要除去任何可能左右皇上的人事物。」 「……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他一叹。 虽说凌已经迎娶乌灵,但不代表小满儿在他心中就不重要了,正因为深知他的心,他才会送给小满儿凤衔月环。 因为头上的双凤,代表的即是会守护她一世的他和凌。 当月盈张开眼时,眼前就出现一张清丽带冷的脸庞,眉宇间还噙着一抹英气。 她眨了眨眼,和那人四目相对,却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甚至心间还洋溢着一股许久未曾享受过的关注。 那是很难形容的暖意,一种教她莫名感动的温度。 明明是一张偏冷且陌生的面容,但她就是知道这人正关心着自己。 「醒了?」 「嗯。」很自然的,她听见自己如此回答。 「要不要吃点东西?」 「好。」 「褚善。」那人立即放声朝外喊。 「呃……请问,你是谁?」月盈缓缓坐起身,终于记起要问这事。 乌灵回头看她,狭长美目闪动复杂光痕。「我是国师夫人。」 「呃……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已经听凌说了她的状况,知晓她是小满,然而她却不记得自己,这一点令她难受,却又不得表现出来。 在这险恶环境中,小满自然需要人照看,而最佳人选必定是她。 能得彧炎信任,又能保护小满的人,非她莫属。就算彧炎不下旨,她也会自动请缨,就算拿她的命相抵,她也要护住她,这也是为了凌。 「这怎么好意思?」月盈猛摇头。「你是国师夫人,怎能让你伺候我?这样于礼不合,不可以--」 「有何不可?」乌灵淡声打断,「这世间人不都一般?有谁比较尊贵,谁比较低贱吗?说到底,一旦闭眼入棺,还不都一样。」 第十一章 月盈微愕地注视着她,打从心底喜欢这个英气焕发的女子了,「夫人所言甚是。」 「别叫我夫人,太别扭了,叫我乌灵吧。」 「好。」 乌灵轻点头,再次看向门外,低喝,「褚善,你是死在外头了?」 「……夫人,再给我一点时间。」回答的嗓音有着浓浓鼻音。 「我给你时间,谁给我时间?」 「呜呜……至少等我把眼泪擦干嘛。」 月盈闻言,疑惑的扬起秀眉。 正付着,一道身影便推门而入,接着动作飞快地关上门,似乎很怕风雪吹进房内。 然后,她瞧见一张憨厚老实脸,脸上布满泪水,手里端着木盘,木盘上头摆了数碟糕饼。 「奴才见过月盈妃。」褚善说着,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 「你……」她蓦地捧着头,觉得头又痛了起来,痛得她闭上眼睛,却在黑暗中看见一张年少面孔,老是跟在她身后跑,一会软声哄她、找她念书,一会又拉她吃糕饼、喂她喝鸡汤……「头疼吗?」乌灵轻手将她搂进怀中,纤手抚上她的后脑勺。 「这儿疼吗?」 她记得凌的交代,趁机在她头上找伤口,最后果真在她的后脑勺上发现一处已见愈合的伤痕,不由得激动地将她搂得更紧。 这伤口,必定是她翻船落河,撞到河底时造成的,也多亏她命大,竟撑了过来。 「我、我没事。」月盈有些惊慌地将她推开。 乌灵眸色不变地瞅着她。「抱歉。」 「不、不、是我……」她按着额头,觉得自己有点怪。 「夫人,先让月盈妃吃点东西,都已经是晚膳时间了。」褚善见状,赶紧上前将木盘递给她。 「谁害的?」乌灵瞥他一眼。 「……奴才害的。」呜呜,他喜极而泣,就不能给他多一点时间,哭的痛快一点喔?小气! 一见他眸底噙泪,月盈更慌了。 「真是对不起,是不是外头风雪太大了?真是劳烦你了。」她双手合十地向他道歉。 褚善见状,泪水瞬间决堤喷出。「不是的!这点风雪算什么?能为您买杏饼,就算要褚善日日夜夜站在霜雪之中,褚善也好痛快!」 呜呜,真的是娘娘呀……老天呀,算你还有眼! 他在心中激动的感谢,却又为她莫名成了泰漠太子侍妃而感到悲伤。 但不管怎样,人总算是平安。 月盈闻言,不禁掩嘴低笑。 「尝点吧,这是刚出炉的杏饼。」乌灵催促。 「你也吃吧。」月盈笑嘻嘻地递了一块给她,也也拿了一块给褚善。「褚善,你也吃点吧。」 「这怎么好意思?」他嘴上推拒,却感动地接过手。 没变啦,尽管没了记忆,她还是一样,善良的会顾及大伙。 月盈笑了笑,吃杏饼的当头,好像尝到了满嘴幸福不由得笑眯了眼,然而余光却瞥见褚善挂在腰间的黄金令牌。 只见那令牌上头,是团凤的试样,和她额间的刺青图腾极为相似。 「那是……」她伸手指。 「火凤令?」 「这是皇上掌管凤凰门所持有的令牌,旗下所有大掌柜和马队队长手中皆有,是用来传讯的。」拎起火凤令,他简短解释着李家商行的兴起,和至今成为凤凰门的变化,只因她全都不记得了,但没关系,不管几回,他都会不厌其烦地说。 「钦,怎么还有一块?」她眯眼,瞧见火凤令底下还有一小块金牌,上头的雕饰和火凤令极似,但上头的神兽身形较小,尾端也较短。 「这是水凰印,可以用来遣动凤凰门旗下的商行和马队。」褚善笑道。「是皇上交给奴才的。」 月盈闻言,不禁一愣,想起殿下和段均的对话中,也曾提及水凰印这个词。 如今得知水凰印的作用竟是遣动凤凰门,可以影响亚域诸国,她心底不禁迅速发寒,渐渐意识到穆纳岳想做什么。 褚善没察觉她遽变的神色,迳自说得好不神气。「近来中州百姓受水患之苦,皇上下旨要凤凰门马队运粮前往,如今已稳住大局,在当地协助重新建屋。」 「是吗,已经稳住了?」房外,李彧炎沉嗓的同时,房门亦被推开。 一股甜醇酒气随着外头风雪卷进里头,他勾笑的俊颜。风神潇洒,举步之间,霸气难掩,月盈一时间竟看直了眼。 她总觉得他看起来,似乎和先前所见有些不同。 仿佛褪去了悲伤,浴火重生。 【第十五章】 「奴才见过皇上。」褚善回头,看见恢复生气的主子,忍不住又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在朕面前自称什么奴才?」李彧炎低笑。「你先回去,传朕旨意,木材由船队运送到中州,分批载送,别教船给沉了。」 「奴才知道了。」褚善擦干眼泪,再看了月盈一眼,才含泪而去。 李彧炎噙着笑走到了床边,垂睇着她说:「朕派人熬了药,待会喝下便早点睡吧。」 小满儿……他的小满儿真的回到他身边了,如果可以,他真想紧紧将她拥入怀里。 她瘦了许多,身形更加纤弱,向来圆润的颊都变得尖细,五官也因而更加深刻,短短两个月,她便褪尽青涩,蜕变为清妩娇艳,让他怎么也转不开眼。 尽管没抬眼,月盈依旧能感受到他灼烫的视线,没来由地感到羞涩,只能咬着下唇嗫嚅,「谢凤皇。」 李彧炎从怀里取出凤衔月环,抓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套入她的腕间。 「……凤皇?」她惊诧地看着手腕上价值不菲的金雕手镯。 「就当是朕害你落河的补偿,戴着,别拿下。」 「可是……」她身为太子侍妃,要是收他的赠物,这…… 「收下。」 月盈正在犹豫的当头-- 「凤皇,原来你在这儿。」 一听见穆纳岳的声音,月盈便下意识的拉起袖子,可瞬间的动作又让她震愕,疑惑自己究竟是怕殿下误会她,又或是自己想珍藏这份属于她的礼物? 「啊,这不是乌大将军?」一见到乌灵,穆纳岳就热情的走向她。 「许久不见,殿下。」她蓦地起身,侧身闪避他的碰触。 多年前征战,他们曾在战场上合作过,她对他一点都不陌生。 「看你一身姑娘打扮,我真的好不习惯。」 「我已嫁作人妇,卸下军职,不着女装,难不成还要穿将军袍?」她挑眉。 「那也不赖,别有一番风情。」穆纳岳笑着,上下打量她,随即拉回目光,落在李彧炎身上。「凤皇,月盈安好的很,无需介怀。」 「一下就好。」见他自然地坐上床,李彧炎心生一股冲动要将他扯下,但终究忍住了。「今晚……朕让乌灵留在这里伺候她。」 「不容麻烦了,我今晚会留在这里陪着月盈。」穆纳岳的靠近已让月盈一僵,再听他要伴着她,更教她不由自主的想逃离。 「……殿下要在这儿歇息?」李彧炎问得极轻。 「她是我的宠妃,我不陪着她,反倒让乌大将军伴着她,岂不冷落她了?」 说着,他一把搂住她。 虽然不快,月盈却没有反抗的理由,只能无奈地依偎进他的怀里。 李彧炎用尽力气握紧拳,黑眸中满是怒火瞪着穆纳岳,他身旁的乌灵见状,徐徐开口。 「还望殿下怜惜月盈妃,她的身子虚弱,不宜行房。」 「我知道。」 「那么……」她徐徐地回头看向李彧炎。「皇上,回宫吧,臣明日会前来伺候月盈妃的。」 「臣?乌灵一个女流之辈还在朝里任职吗?」穆纳岳脱口问,以为她转任其他职衔。 「那是我的习惯,一时改不了。」乌灵面色不变地回答。 表面上她虽然已撤下西防大将军一职,但手上仍握有皇朝总兵符,这事是皇朝不公开的秘事,而在穆纳岳,更没有公开的必要。 「那么殿下,朕先走了。」李彧炎逼自己冷静地说出这话,目光依旧定在月盈垂下的小脸上。 「我就不送了。」 乌灵顺势一抬手,做出请的姿势,借此催促李彧炎快走。 好不容易两人才走出房外,还未踏过拱门,他却又停住脚步。 「皇上?」 「不行,朕不能让他俩同房!」他实在无法忍受小满儿被他以外的男人拥在怀中。 「请皇上稍安勿躁,以皇朝为重。」乌灵冷声进言。 在小满丧失记忆的此刻戳穿小满身份,要是穆纳岳不承认,只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十二章 「你要朕怎么冷静?要是小满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他……同房,待她清醒,她定会无法忍受,肯定会丢下朕去!」他太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决定。 乌灵勾笑。「皇上安心,穆纳岳喜男风,不碰女子。」 「……嗄?」 「皇上想问我为何知道?」见他难以置信,乌灵不甚开心的撇唇。「那是因为他引诱过臣,而那时,臣还是威风凛凛的西防大将军。」 「确实?」 「确实。还请皇上别告诉凌,别让他误以为臣人尽可夫。」 李彧炎想笑,却苦涩得笑不出口,回头看向还灯火灿亮的房,想着他最爱的女人正被其他男人拥着,他却还得忍气吞声,便觉得自己好窝囊。 「皇上,小满丧失记忆,就算你告诉她她的身份,又能如何?要是穆纳岳知道了,趁机挟持她威胁皇上,甚至伤害她,岂不是将事扰得更乱?」乌灵眸色沉冷。 「穆纳岳明知道她的身份,却又带她前来,分明是想借此扰扎皇上,好夺取皇朝,所以皇上若想要保住小满,必得要先保住皇朝。」 「你说得对,朕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忍耐又是另一回事,何况在他心里,首重的绝不是皇朝,而是她。 落合阁静默无声,月盈就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就怕扰动身旁已入睡的男人。 她背对着他躺着,听见他沉匀的呼吸声,愈发难以容忍与他同床而眠的滋味,所以在确定他睡得极沉之后,便溜下床,摸黑拿起斗篷,走出房外。 站在房外的长廊上,雪早已停,廊上的灯火映得雪地生辉,她静静注视着,有股奇异的感受慢慢浮现。 许多事,在来到金雀后慢慢产生变化,逼得她不得不正视这些问题。 最教她疑惑的,是这段时日遇见的人。 上官凌、褚善、乌灵……李彧炎……尤其是金雀风皇李彧炎的出现,像阵暴风般刮动了她的心。 在他面前,她变得好怪,只因他熟悉得教她害怕,让她莫名想掉泪,只要一想起他,便心痛得无以复加,但他们从前根本没见过面,那股熟悉究竟从何而来? 想着他,她不由得取出方才她偷偷拿下藏起来的风衔月环。 金雕手镯上,双凤衔月,凤身栩栩,月环如戒,如今细看,再以指轻扶,她不由得怔忡起来。 耳边仿佛有人对她说--这里头有一百零八个字。 「一百零八个字?怎么可能……」她碎声呢喃,陷入似幻似梦的境地里,好似瞧见那个男人笑得霸气得意的回答-- 这要有点慧根。 「慧根?」她笑得迷离,手中的凤衔月环不慎掉落在地。 她愣了下,低头一看,四周雪地奇异地映出点点光痕,她不禁惊讶的看向凤衔月环,只见光芒竟是从环身透出,呈现放大的字体,映照在廊身、雪地,却看不清楚。 待她拾起一瞧,光芒瞬间不见。 疑惑的将手环再搁往雪地,她才发现原来是雪光,让环身密密麻麻的小字成了光影投身在四周。然而,雪光太过微弱,亮度不够,无法让她看清楚。 她立即转身回房,蹑手蹑脚地点起烛火,再赶紧拿到花厅搁在茶几上,轻柔地将手环,搁入烛火之中,便见墙面投射出苍劲字体。 盼朝朝暮暮,厮守一世红尘路…… 原全心守护,为君踏进不归路。 月盈惊奇的缓缓转绕环身。 只见烛光下,许多字体跳颤着,她眼前仿佛瞧见了谁在冷风中起舞,含羞吟唱着古老的情诗,那词语中深镂的情意,不离不弃的觉悟,一心一意的奉献,与不求回报的情痴,教她熟悉万分。 她像是着了魔般,出神的读着那首诗,烛火在环中间烧着,烫了她的指尖,她却忘了痛,只是持续地转动手环,看着镂在环身的字体,才发现,诗的下头还有些字-- 结子发,执子手,相约与予偕老……生同寝,死同穴,只愿在地连理……血为誓,魂为契,再盼来世姻缘。 那像是一份承诺,对应着上一首诗,好像是哪位姑娘题了上联,那人便对了一首来表露情意。 那么情痴,那么……她突觉得颊面一阵湿热,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无法理解,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心和头一起抽痛起来,痛得她想放声大哭。 她捂着唇,压抑哭声,却压不住心中的痛楚。 她知道自己定是遗失了什么,虽然现在忘记了,但心仍记得一清二楚,牵引着她脱口哭喊。 「哥哥……」 话一出口的瞬间,她也愣住了,直瞪着还映照在墙面的字,头痛渐渐缓下后,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隐约浮现的画面。 她仿佛看见了吟唱的人是她,跳舞的亦是她,而坐在亭内看她起舞的是……李彧炎! 霎时,记忆如浪潮冲入她的脑海里,一幕幕都是他的怜惜、他的疼宠、他的不离不弃,就算她被封入石棺,埋在黄土之下,他也要与她同在…… 她瞪大眼,泪如雨下,只因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最疼爱她的人,想起了自己的归宿。 无意间,她竟找到了他说的一百零八个字……藏在这么深的缝隙里,谁找得到?又有谁看得见? 不过,他的誓言不用说她也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有多么爱她,爱得宁死也不独活。 她又哭又笑,泪落得更凶,看着他雕刻在凤衔月环上头的字,忍不住佩服他竟只听她唱过一次就记得牢牢的……难怪他要登基之前,她老是找不到他,原来他是偷偷的在刻这些字。 真是傻哥哥……好傻…… 「好一个痴情不悔的凤皇。」 身后陡然传来戏虐低嗓,她错愕的回头,瞪着不知道何时站在花厅外的穆纳岳,接着赶紧取下凤衔月环,也不管环身正烫,就硬是套入腕中。 「你说,对不?」穆纳岳缓缓踏进厅内,挑了她面前的位置坐下,笑望着她。 月盈……不,是恢复记忆的明小满,顿时不知所措。 当记忆全数回笼,当穆纳岳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想起了他和段询之间的私议,更想起他明知道她是谁,却在她失忆时故意误导她。 穆纳岳打量着她,突地勾唇。「你恢复记忆了?」 「……月盈不懂殿下的意思。」她当下决定继续扮演月盈,只因唯有如此,才能教他不起疑,她才能将她所知道的事告诉哥哥。 「是吗?」穆纳岳笑得无害。「那么,你在哭什么?」 「月盈哭,是因为凤皇太痴情。」 「喔?」他点点头,像是接受她的说法,朝她扬手。「过来。」 明小满犹豫了下,终究走向他,然而他却突地伸手将她扯进怀中,欲吻上她的唇。 她猝不及防,下意识用双手捂住脸,不让他得逞。 「明小满,想撒谎也得先瞒过自己,要不然你说服得了谁?」他一把扯住她的手。「金雀凤皇掌传国玉玺,皇后掌凤衔月环,他都将风衔月环交到你手中了,你还想骗谁?」 明小满惊慌的看着他,自知已经无法隐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哥哥是真的把你当兄弟的。」 她想起翻船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什么重击,导致她落河无力泅水上岸,等待她再清醒过来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就是穆纳岳,他带她回宫,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让她留下这一条命,如今想来,竞皆是他的诡计! 「兄弟又如何?」穆纳岳嗤之以鼻。「你去过泰漠,知道泰漠是什么样的国家,完全无法和金雀相比,是不?唯有拿下金雀,泰漠百姓才能过得富贵。」 「你只是因为这种自私想法而要加害哥哥?」她不住挣扎着,却被他抓得更紧。「如何让百姓衣食无虞,不就是你们这些在位者的责任?哥哥的商队是他和他父亲一起打下的,你们凭什么抢?」 是了,他们想要水凰印,必定是希望得到凤凰门,如此一来,非但拥有财富,更有牵制其他国家的绝对权。 哥哥一直不愿将凤凰门纳入国有,就是怕后代子孙会自以为掌握了亚域所有国家命脉而变得荒唐,所以,凤凰门绝不能成为任何一个国家的私有物。 「为什么不能?他有本事经营,本殿下就有本事掠夺,有什么不对?」 「你!」她深吸口气。「我不会让你得逞,我会把你的野心告诉哥哥!」 「喔?你要怎么说?」穆纳岳将她擒得更紧,压根不管力道大得几乎掐碎她纤细的腕骨。 第十三章 「你……」她痛眯眼,却不肯示弱。 「你以为本以本殿下真的那么好心救你?」他眯起噬身的眸。」「你以为你有这么重要?不过是个玄人罢了!」 「想问本殿下为何知道?你傻了?忘了你有个儿子?他的额面有月环印,就像是罪犯身上的烙痕,还怕认不出他是玄人?」穆纳岳啧啧称奇。「好一个李彧炎,竟然无视数百年流传的传说,让一个玄人当他的皇后,要不是爱入心坎,怎会如此?」 明小满抿紧唇,尽管被他刺中痛处也不表露。「你休想以我威胁哥哥!」 她宁死也不成为绊脚石,绝不! 「当然,如果你执意要走,本殿下也不会留你的,反正,本殿下手中还有个人。」 明小满恍然大悟,恨声道:「我的孩子……」 「对。」 「你!」 「果真……玄人不祥,对不?」 她僵硬地看着他噬血的笑,痛得无法动弹。 不祥……她终究是不祥?就因为她不祥,所以不能和哥哥在一起? 「本殿下这下子可真是见识到了,不管李彧炎多么努力让玄人国师有所表现,想证明玄人绝非不祥,但那都没用,因为玄人确实身带祸国之灾,对不?」他暗指她即将让刚开朝的金雀被灭。 明小满无言以对,初得回记忆的喜悦瞬间粉碎得无影无踪。 「本殿下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让天下人知道,李彧炎不但有个玄人国师,还有个玄人皇后,就算他多得民心,只要消息曝光,也终会落得被世人唾弃的地步。」 他嘲弄的笑声犹如利爪擒住她的喉头,教她不能呼吸。 不对……哥哥说过,玄人没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决定一个皇朝的生死,那全看在位者的决策,但以哥哥对她的重视程度,如果她不挣扎,那么他肯定会为她供上一切,要是如此,她不就真成了罪魁祸首? 哥哥如此用心想洗刷玄人的冤名,她怎能扯他后腿? 「怎么,怕自己玄人的身份曝光?」穆纳岳轻拍她的粉颊,却见她眸底虽还噙着泪,然而目光却变得坚强无比,不再恐惧担忧,不禁扬起眉。 「殿下可知道为何我要跟着哥哥?」她突问。 「说来听听。」 「因为我要天下人知道,他们视为不祥、视为猪狗不如的玄人,也可以成为一朝之后。」 「喔?接下来你是要告诉本殿下,你根本不爱李彧炎,只是利用他而已?」穆纳岳低低笑着,压根不信。 「不,我对哥哥的心意假不了,但是……」她深吸口气,直盯着他。「我更想要洗刷玄人的污名,这也是为何哥哥一直努力洗刷世人对玄人的错误印象,他甚至让我的表哥成为国师。」 「喔?」他半信半疑。 「殿下也许不知道,但玄人确实是拥有异能的。」 「什么异能?」 「好比我,可以看见人的生死。」 穆纳岳扬起浓眉。「喔,那么本殿下还有多少年寿?」 「殿下红面光润,必定是福寿绵延,然而……五天之内,段询必死,七天之内……哥哥必死。」她说着,面露哀伤。「这是我今儿个瞧见的。」 当记忆回流,她也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事,自然没忘记她在段殉和哥哥身上看见的黑影,如此逼近的黑影,代表着死期已近。 她从来未曾利用自己的异能去做任何改变,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能力改变一个人的死期,但是至少她不会放弃,直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 「……」穆纳岳微诧,只因她道出的日期,刚好符合了他的计划。 假如她真有异能,就代表李彧炎亦离死不远,所以她现在打算要-- 「哥哥一死,带着一个有月环印的孩子,我根本无法待在朝中……如果殿下愿意收留我,我愿意伺候殿下。」她低语,接着豁出去的想俯近他,却被他一把推开,狼狈的跌倒在地。 「本王不爱女子近身,你起来。」 明小满一愣,但很快乖顺的站起身,思忖下一步该怎么办走,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她。 如果不能让他相信,那么她就无法得知他的计划,更无法见招拆招。 「明小满,本殿下可以姑且相信你。」 她缓缓抬眼,内心激动,却只能努力不动声色。 「明日,咱们就离开金雀。」 闻言,她不解地拧起秀眉。 「你不懂本殿下为何要这么做,对不?」 见她轻轻点点头,穆纳岳勾起笑。「你不需要懂,只需缠着李彧炎便可。」他说得自信。「明日,本殿下会告知李彧炎我们即将起程回泰漠,他必定会舍不得你,想尽办法要留下你,或是……跟着我们走。」 明小满双手收在宽袖里绞着,扬笑。「只要哥哥离宫,段询和凌就会留守宫中,届时你可以段询为内应,举兵入宫,对不?」 他一愣,接着眸底闪动些许激赏。「原来你是有点脑袋的。」 「否则,我要如何成为金雀皇后?」 「本殿下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的聪颖和细腻心思,教他愿意相信她是爱着李彧炎,但亦是有目的的爱着他。「接下来,就等你把他带回,本殿下要他亲眼看着一手创立的皇朝落入本殿下的手中,再将他慢慢凌迟至死。」 「……这么听来,殿下似乎与哥哥有仇?」 「没有。」 「那……」 「只是不能容忍一个天下出现两个真命天子罢了。」 明小满无言以对,更不能想像那一幕,深吸口气后,她淡声道:「只盼助殿下夺得天下之后,殿下能让我离开雀。」 「你想离开这里?不要本殿下替你洗刷玄人污名?」 「不,那根深蒂固的念头,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得了的?」她回头看向外头又逐渐降下的雪花,神情哀感。「这里……太冷,我不喜欢。」 「也对,你太怕冷。」穆纳岳起身,走到外头。「本殿下答应你,但也希望你别背叛本殿下。」 「我还不至于傻得和真命天子作对。」她朝他一笑。 闻言,穆纳岳满意的离开。 明小满缓步走到外头,风雪渐大,几乎掩埋了外头的林园,凄冷得令她直打哆嗦,可她还是站着,一动也不动。 好半晌,控手轻掬雪花,宽袖滑至肘间,露出腕间被凤衔月环烫下的痕迹,那伤痕,就像是把哥哥送给她的承诺烙了痕,烫进骨子里,让她永远记得这一瞬间的感动。 原本以为冷一点,只要有哥哥在身旁就无妨,然而事实证明,她这个怕冷的人,不适合留在皇城。 「哥哥……你会不会怪我总是不听话?」 血为誓,魂为契……她只能等待来世了。 只盼望,来世不当玄人,不当玄人…… 金雀早朝上,眼见中州水患已在处理中,朝中并无大事,李彧炎轻声户口道:「要是众卿无事上奏……」 「皇上。」李垂阳从列席中走出。 「何事上奏?」他眸露不耐,只想赶紧赶到迎宾馆,确定小满儿是否安好。 李垂阳面有难色,目光东飘西移,又被众官逼得不得不出声,「皇上……近来似乎和泰漠子侍妃走得很近?」到底是哪个该死的逼他出来送死?辈份最小的他恨恨地暗骂。 「那又如何?」 「呃……这似乎有所不妥。」 「……何处不妥?」李彧炎声薄如刃。 他顿了下,头皮严重发麻,弟媳落河之后,他这个堂弟就在性情大变,喜怒也变得无常,他刚刚明明才瞧他心情颇好,还和上官凌笑谈国事,怎么他一站出来,却成了炮灰? 「毕竟、毕竟那是泰漠太子的侍妃,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和太子侍妾走得太近……」李垂阳没把话说完就偷觑身旁,想搬救兵,谁知无人肯救援他,放任他自掘坟场,他不禁暗骂这些兄弟太不讲道义。 「就算朕向殿下要个侍妃,也不为过。」李彧炎不悦的眯起黑眸。 李垂阳闻言,赶忙劝道:「皇上,天下美人何其多,何必要一个服侍过他人的破鞋?」 「放肆!」他凛目重斥。 他不能忍受任何人污蔑小满儿,尽管垂阳并不清楚状况,他还是无法容忍,这会教他想起他在砂河附近的村落听见的村民私语! 「皇上恕罪!」李垂阳双膝跪下,神色却满是担忧。「皇上,那名侍妾面貌酷似皇后,但终究不是皇后,泰漠太子刻意带她前来,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第十四章 听说昨儿个她进宫伴驾,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泰漠太子这个行为太不合情合理,明显带着某种意图,他不信堂弟看不出来,就怕他思妻太过,会着了泰漠太子的道。 李彧炎紧抿着唇,怒目直瞪他。「朕,自有打算。」 「皇上……」他不禁急了,多怕皇朝初开,就要毁在一个妖姬手中。 「皇上三思。」李家一派的官员见状,终于全数出动,跪伏在地。 李彧炎不禁头疼地扶额。 虽然他已经确定小满儿的身份,但此刻却不能说。 「启禀皇上,泰漠太子求见。」殿外侍卫踏进殿内禀报。 他微扬浓眉。说完,手一扬,示意众官员起身后,又垂睫思忖穆纳岳特地求见到底是为哪桩。他明知道再晚一些,自己必定会到迎宾馆,又何必特地走这一趟? 正想着,就见穆纳岳一身泰漠皇室打扮,踏进殿内。「拜见凤皇。」 「殿下特地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本王要回泰漠了,特地来告知凤皇一声。」 李彧炎蓦地站起身,问道:「为何?月盈身子骨不是还弱着,何不让她多歇息几日?」 他焦急的神情看在百官眼里,令他们一个个都暗叫不妙。 只见殿外,明小满身着泰漠皇室的立领直袍,腰束玉带,更显他纤瘦清丽,外头则罩了件及膝的貂裘斗篷,漾着笑意缓步走来。 朝臣看赂她的眼神也是五味杂陈,只因为女人愈看愈像皇后,也难怪皇上会执着于她,然而这明明是个陷阱,就算他宁可跳,他们也必须阻止。 「月盈拜见凤皇。」她福了福身,抬眼,发现他身上的黑影更重,心头不禁隐隐抽痛。 李彧炎快步走来。「你昨儿个才掉进河里,今日该要好生歇息才对,怎么急着回泰漠?」 他难掩心急,只因她这一走,岂不是要逼他与泰漠兵戎相见? 明小满抬眼,笑眯杏眼。「许是有些水土不服,月盈想念家乡菜肴了。」 胡扯!他暗骂,却扬笑。「你不是挺爱吃杏饼?朕这就马上为你准备。」他探手就要牵住她,她却避了开。 「不,不用了。」她摆着手,宽袖滑至肘间,露出凤衔月环,更露出腕间的烫疤。 百官的视线立时落在闪动光泽的凤衔月环上,然而李彧炎所看见的却是她的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分说的抓过她的皓腕,正要仔细看时,就听穆纳岳凉凉的出声。 「该怎么说呢?昨儿个突然有刺客闯入迎宾馆,差点伤了月盈,所幸本殿下一整夜都守在她身旁,才让她只在闪避间烫着了手,要是本殿下没陪她,说不准一早醒来,迎接本殿下的就是一具冷尸了。」 李彧炎闻言,横眉瞪去,目光落在李家一派的官员脸上,那眸色,像是认定刺客必定是他们派去的。 李派官员见状莫不暗声叫苦,更加确定穆纳岳居心不良,然而此刻却由不得他们辩解。 明小满垂着眼,没想到穆纳岳连这伤痕都能作文章,甚至故意要让哥哥对百官起疑,她立即深吸口气,徐声道:「凤皇,这凤衔月环太过珍贵,请收回吧。」 「……」李彧炎回头注视着她,手紧握她的,不让她将手环取出。 一旁的穆纳岳见状,笑着接话,「可不是吗?本殿下听段宰相说,这凤衔月环是皇后所持有的,凤皇将凤衔月环赠与月盈,这……于礼不容。」 李彧炎没看见百官不安的神情,更听不见穆纳岳话中的含意,只是死死盯着眼前女人,看着她漾笑,眼里却没有他。 【第十六章】 「……别走。」他哑声道,破碎的沉嗓带着祈求,教百官不禁面色全变。 李彧炎知道,在臣子面前他成了个昏君,更知道话一出口,他等于是被穆纳岳掐住喉头,但他不在乎,他只要她在身边,就算要他用皇朝江山去换都可以。 明小满心头更痛,却仍得强迫自己笑。「凤皇,你抓疼月盈了。」 他却置若罔闻的直睇着她,深眸漾着一抹红。 不放手,他不想放…… 上官凌见状,随即徐步走来。 「皇上。」他沉声提醒他,不得在穆纳岳面前表露弱点。 然而李彧炎说不放就是不放。 穆纳岳抱着她一夜……要不是穆纳岳在她身旁,要是真让一具冷尸迎接他,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处置这个他一手开创的皇朝。所以,要他怎么放得开手? 就算他明知道穆纳岳突然决定回泰漠,必定是在算计着自己,他还是宁可往陷阱里跳,只因她就在陷阱里! 「凤皇,你这是怎么着?」在旁看戏好一会儿的穆纳岳终于笑着凑近他。「凤皇可别忘了,月盈是本殿下的侍妾。」 闻言,李彧炎恶狠狠地瞪向他,那眸色冷鸷,噙着杀意,难以掩饰,一时之间竟连穆纳岳也瑟缩了下。 明小满见状,立刻低呼。「好疼。」 李彧炎这才回神,随即松了手,而她也趁机收回手,取下凤衔月环递上。 「凤皇,请收回。」 她愿意在早朝上现出凤衔月环,是为了要让百官想办法阻止他随行……千万别让她的心意成空,她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只见李彧炎缓缓垂下长睫,好半晌后,突地笑开。 「好,朕收回。」裹着笑意的低喃,听在明小满耳里,像极了掺血的哀鸣。 她的心头紧抽,却不容许自己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殿下是要走砂河回泰漠?」李彧炎眼也不抬地询问,接过凤衔月环,轻抚着环身,感觉她残留的体温。 「不,预计是要走山道。」 「那么会经过北驿的行宫?」 「是。」 「朕还没去过行宫,正好趁此时朝中无事,送殿下一程后,顺道去行宫看一看吧。」 话一出口,穆纳岳笑意更深,明小满则和满朝文武一样白了脸,想要阻止又不适宜,只能将希望盼在百官身上。 「皇上,朝中还有数件大事。」李垂阳火速出声。 是谁说没事的?就怕在他眼中,除了明小满以外的事,全都不能称之为事吧! 「暂时由国师和宰相打理。」李彧炎冷声回应。 「皇上……」 「此事不用再议,退朝!」他低喝,接着又温柔的看向明小满。「晚些再出发吧,朕先派人买些杏饼,让你可以在路上吃。」 她抿紧嘴,气恼地连她身份都搞不清楚,便执意要跟着她,简直像个昏君! 她自顾自的恼着,却不知道李彧炎的心思。 穆纳岳想要设陷,他就如他所愿踩进陷阱,反手捕捉他,还要整个泰漠陪葬! 北驿设在皇城西北郊三百里处,是西北诸国进入金雀的边境哨站。 从皇城到北驿,快马大抵要一天的时间,然而由于这回是一辆马车与一顶銮驾徐徐前往,再加上漫天大雪,所以直到第二天的深夜,他们一行人才抵达北驿。 「记住,你要想办法牵制住他,别让他立刻回去。」 投宿在驿站的迎客楼,在李彧炎的注视下,穆纳岳牵着明小满进客栈雅房,一身厚实披风未脱,等李彧炎离开之后,他才沉声交代。 「……我知道。」她面无血色端坐在锦榻上,暗自生闷气。 一路上,为了想让那个傻男人吃醋离开,她故意在他面前和穆纳岳表现恩爱,然而他却视若无睹,执意跟着,压根不知她担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到底该怎么做,他才愿意离开她? 「怎么,心疼他了?」 穆纳岳戏虐的笑声在耳旁响起,明小满撇唇,笑得自嘲。「倒不如是说担忧自己的将来。」她抬眼问:「我的孩子呢?」 「放心,不会伤着他。」他勾笑退开一步。 「我想见他。」 「那可不成,我要带他回金雀皇宫。」 明小满蓦地站起,怒目瞪着他。「你要我做的事,我都照办了,为何不将孩子还给我?」 「要是本殿下现在把孩子还给你,天晓得你是不是会带着孩子和李彧炎远走高飞?」他低笑,脸上写满狡猾。「本殿下相信你,但是也该替自己留点后路。」 他太清楚李彧炎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心态,更笃定只要明小满待在这里,他就哪里也不会去。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回皇宫带回孩子?」 「可不是?你不来,李彧炎又怎么会跟着来?」他要的不只是金雀天下,还包括李彧炎手中的水凰印,和他的命。 第十五章 只因李彧炎也许不是个治世贤君,但绝对是经商奇才,这样的男人只要活着,就怕自己持有水凰印,也无法掌控凤凰门。 明小满心凉的闭了闭眼。「我明白了,风雪不小,殿下可以尽早起程。」 早该知道这个男人狡猾多变,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相信她,但这么大的风雪,他竟要带着一个刚出生月余的孩子奔波,可见根本就不在乎娃儿的死活! 原以为来到这里,她就可以先保住孩子,如今,要她如何保全哥哥和孩子? 穆纳岳笑睇着她。「李彧炎还有几天活命的时间,你可得抓紧时间好好与他相处,千万别辜负本殿下的美意。」 话落,他转身便走,在夜色里领着数十轻骑,返回金雀皇宫。 明小满弓起双膝,缩在锦榻里,耳边是沙沙作响的风雪声,仿佛她坠泪的声响。 屋里尽管备有火炉,她越觉得好冷,冷到直打颤,不断无声落泪。 她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然而一路上,她发现哥哥身上的黑影愈来愈多,颜色愈来愈浓,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做什么。 把脸埋在膝上啜涕,直到听见了敲门声,她才戒备地抬起眼。 「月盈?」 哥哥?他不是走了吗?怎么会来到她房外? 「凤皇不是回行宫了?」她起身,站在门前,看着摇曳的烛火将他高大的身形映在纱帘的门板上。 她必须花费极大地气力才能漠视他,不让自己想拥抱他。 「方才,朕见穆纳岳轻骑离去,发生什么事了?」 明小满微怔。 这家客栈距离行宫约有十里远,他绝不可能见到穆纳岳离去,因此唯有两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未离开太远,再不然……便是他已有防备。 但,要是他真有防备,又怎会跟随她到此? 「……泰漠皇身体微恙,殿下现行赶回,要月盈殿后。」她淡声说出穆纳岳替她准备好的说词。 原以为这要等到明天才会派上用场,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 「是吗?即使如此,你便随朕会行宫吧。」李彧炎说着,随即推开门板,就见她站在门前,粉嫩颊面上的泪水未干,不由得皱起眉。「怎么哭了?」 明小满垂脸抹去泪水。「月盈思念殿下。」 「……是吗?」难道才一段时日的相处,她便已对穆纳岳日久生情?抑或者只是因为丧失记忆,而最熟悉的人却不在身旁才感到恐惧? 「还请凤皇回行宫歇息,明儿个一早,月盈还得赶路。」她闪过他,走到门边下逐客令。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只留两个随行侍从,要朕如何放心得下?」他回身瞅着她,「北驿是不少商队通商的必经之处,龙蛇混杂,你还是随朕回行宫较为安全。」 既然穆纳岳已经离开,没道理还放任她一人待在这里。 「月盈一个人也没问题。」 「你刚才没将门插上。」 「那是……」她抿了抿唇,暗恼自己根本忘了这件事。 「走吧。」 李彧炎自然地牵起她,不由分说的带着她往外走。 明小满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唇略微发紫,身上的披风也透着湿意。 难道说,他压根没回行宫,而是一直站在外头? 被强硬地拉进客栈楼下等待许久的銮驾,里头暖得有如衔月城的春天,仿佛一切早已为她准备好。 但里头这么暖,为何他向来温热的大手竟比她还冷? 「还冷吗?」李彧炎柔声问。 他们一坐定,銮驾随即向行宫的方向驶去。 「……冷的是凤皇。」她直盯着他还不肯放的手。 「朕冷着你了?」他的大手轻搓着她的手,直到热意从两人手心窜出。「这样还冷吗?」 他软声问,那姿态,俨然将她视为心头肉、掌心宝,教她更加难受。 「凤皇,请放开月盈的手。」她想抽回手,他却拢着不放。 那样轻柔的劲道动摇着她的意志力,让她很想不顾一切的扑到他怀里,全盘托出,但却不能。 「朕的小满儿怕冷极了,总是从头包到脚,然而手却包不了,老是冷得直搓手,她最爱朕像这样暖着她的手。」他说着,眸底无限柔情,眨也不眨地直睇着她。 那灼热的视线,令明小满心头一跳,心底无端窜出一道声音,告诉她,他在试探她。 不,也许说试探并不合适,应该说是……他仿佛知道了她是谁,正试着说些往事,企图勾起她的记忆。 她蓦地想起自己曾经告诉凌,她看见了段殉和哥哥身上的黑影,如今想来,凌肯定告诉哥哥了……所以,他们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正因为知道她是谁,他才坚持跟随? 那么,她是不是该顺势坦承她已想起过去? 菱唇颤了颤,她终究还是将舌尖的激动隐忍下来。 不,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哥哥定会愿意以皇朝换取孩子,但是金雀皇朝绝对不能落在穆纳岳那种人手中! 穆纳岳无法做到哥哥的爱民如子,他不会善待金雀百姓,况且,他也不会放过哥哥…… 「……月盈并不是凤皇的皇后,凤皇唐突了。」她垂上眼,逼自己这么说。 「那么,就姑且当你是,慰藉朕,好不?」 那么低声下气的请求,要她怎么拒绝? 总是意气风发的哥哥,那般器宇不凡的哥哥,面对她时总是细哄软求,她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这般的宠爱? 「月盈只待一晚,凤皇又何苦呢?」她叹。 要是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他身边,他该怎么办? 「只有一晚,有时却更胜天长地久。」 「就算我不是正牌皇后?」 李彧炎不禁笑了,知道她正在软化。「看着你,可以让朕觉得小满儿就在身边,并没有离开朕。」 「凤皇太痴情,不是好事。」她闷声咕哝。 「……情痴,也只给一人。」 明小满闭上眼,不敢看他执着的眸色,更不敢看他为她消瘦的身形。 这一生,她真是欠他太多太多了…… 来到行宫,外头风雪冻骨,然而替她准备的房早已火炉熏得极暖,且满室清香,是她最爱的香气。 这一切仿佛都在他意料之中,否则又怎会早早差人准备? 明小满拧起眉,疑惑他是否早已猜到了什么,又或者是穆纳岳私下跟他说了什么。 她攒眉细思,想着穆纳岳临行前的暧昧话语。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让她诱住哥哥的? 「早点歇着吧,朕已派人将被子和床面都暖过了。」 她不禁回头,微愕地看着他手中端了杯热茶。「……凤皇不是回寝房了?」 「不,朕是去替你拿热茶。」他走到桌前,拉着她一并坐下。 「……凤皇不需要为月盈做到这种地步。」 「什么地步?」李彧炎轻笑。「朕可不是一出生便是皇子,也不是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很多时候,许多事都得自个儿来。」 「但,现在是皇帝了。」 「那又如何?」他将茶递给她。「这是小满儿最喜欢的,这名字是她取的,因为她说泡开的茶叶像是展翅的翠鸟。」 明小满垂敛长睫,将杯子握在手中,再次确定他确实是打算勾起她的记忆。 许是怕她真的会回泰漠,所以准备在这段时间内唤起她的记忆吧。 「月盈并不爱喝茶,太涩。」她故意说着反话,只因翠鸟根本不涩,反而清香甜醇,入喉回韵。 「你又没喝,怎知茶是涩的?」 「……连两日赶路,我累了,想要就寝,请你也早日歇息吧。」她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刁蛮任性,甚至不客气地赶人。 「也对,确实是累了,你早点歇息。」李彧炎不怒反笑。 他的小满儿在他跟前,从不管礼教那一套,喜欢我呀你的这般唤,唯有在他人面前才会唤他皇上。 「你……」 「嗯?」他笑得更开心。 「夜已深,你该回房了。」她起身,不快地瞪着他。 「朕在这里看你入睡。」 「这怎么可以?」 「朕只是想守着你入睡罢了。」他只是像确定,她真的回到他身边,她是真实存在,并非是做梦,更不是他空想的幻影。 明小满在快显露伤悲之前,高傲地调开眼,走向床,放下床幔,和衣躺上床,却发现床上铺着裘皮,就连被子都是宫中才有的貂裘被。 她难过的把脸埋进被子里,紧闭双眼,不让泪水滑落。 第十六章 他的焦急和无助,她都懂,问题是眼前的状况让她无法对他坦白一切,现在的她,只能想如何甩开他、如何让他远离自己,否则一旦她必须回宫时,他是不是要随她去赴死? 她只能看见生死,没办法替他承受,为此她更恨自己的无能,空有看得见,却没拥有改变的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地听见些微声响朝她逼近。 她知道他坐上床畔,像往常一样替她将被子该妥,温热的长指在她颊上轻移。 「小满儿,我这皇帝只为你而当,这个帝位,我随时可以不要。」 明小满皱起眉,没搭腔,假装入睡。 这怎么可以? 她的哥哥明明就是当皇帝的料,只要他在,可以造福更多百姓,说不准还可以帮助更多的玄人,所以,他怎能不当皇帝? 「想起我,快点想起我,我的小满儿……」他破碎低哺,轻吻上她的唇,不敢躁进,只是轻柔贴覆。「别把我给忘了,不准忘了我……我想你想的心都快碎了,你可知道?」 明小满鼻头一酸,盈在眶底的泪水难以抑制的滑落。 「小满儿,你的眼泪是为谁而留?」他吻去她的泪水,躺在她身侧,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是为我?是为我吧……」 除了他,这天地之间,还有谁能教她魂牵梦萦? 如果可以,她也想紧紧回拥他,但她不能,只能佯装入睡,偷偷贪得一些他怀中的暖,嗅着他熟悉的气味。 她很累,真的很累。 哥哥是当皇上的料,她却不是当皇后的料。 她什么都不会,只会扯他后腿…… 翌日醒来,明小满一张眼便见李彧炎神清气爽的坐在床畔,扬开柔情的笑。 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在恍惚之间扑向他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吓得退向内墙。 原以为她会一夜不成眠,然而在他的怀抱里,她居然迅速睡死,还是这些时日以来睡得最后的一夜。 「朕找你一道用膳。」 「差人告诉月盈一声便可,你……不用特地到这里告知。」她发现他换上了沉紫色镶毛边锦袍,长发像往常一样束环,不再戴冠,俊目丰神,看起来神采奕奕,像是沉浸在某种喜悦。 「朕已经差人将早膳端来。」 「凤皇与其纡尊降贵的伺候我,为何不赶紧回宫?」赶快回去,也许还有机会可以改变什么,毕竟朝中还有凌和乌灵,以及许多受他倚重的大臣。 李彧炎状似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待会吃完早膳后,陪朕到北驿的市集走走。」他说着,拧起一旁金盆里的湿手巾,轻拭她的脸,顺着她秀美的眉,滑下她秀润的鼻、分明的棱唇,再牵起她的手轻擦着。 明小满望着他的手,冷声道:「……月盈必须赶紧回程回泰漠。」在她有孕在身时,哥哥总是每日帮她擦脸擦手,伺候得非常周到,但现在她不能眷恋了。 「不,你要待在这里。」 不容置喙的口吻和独断放肆的用词,让明小满错愕抬眼,对上他眸中的霸气。 她低估了他的情痴。 一个愿意和她生同寝、死同穴的男人,怎么可能在没唤醒她的记忆之前放她远行?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打算将她束缚在身边,不让她从眼前离开! 「我……」 李彧炎淡声打断她未竟的话,自顾自地说:「虽说北驿的市集比不上皇城,但是珍奇古玩不少,尤其是来自各国的雕饰物品,甚至是雕版、离柱,甚至是版画……」 「我要回泰漠!」她抽回手,气恼的吼。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她只是一个玄人,一个比猪狗还不如的玄人,为何他宁可弃天下而守护她?难道他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都仰仗他而活?少一个她,有什么关系? 李彧炎不气不恼,浅啜着笑,「没朕的允许,你哪里也别想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我是泰漠太子侍妃,你不可以软禁我!」她掀被起身,却被他强压在床上。「放开我!」 她怒不可抑,气自己竟将他束绑的如此彻底。她不信他压根没发觉穆纳岳的异状,然而他却宁可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她身上! 他只是神情哀伤地注视着她。「你怨朕也好,恨朕也罢,朕决定的事,谁都更改不了。」 「我讨厌你!」 「那又如何?」她的话语如刀,杀进他的心坎里,痛着,他却宁可痛也要得到她,就像辟邪典那一晚。「讨厌吧,憎恨吧,朕欢喜得很!」 看他眼露癫狂,进现某种危险警讯,明小满闭上了嘴,水灵的眸震愕得发直,盯着他被思念折磨得快要发狂的魔魅神情,不禁悲从中来,却已无路可退。 「……就是你留得下我的人,也留不住我的心。」向来,她最懂得的,就是如何伤他,知道他的弱点在哪,要怎么刺,他才会痛。 他果真神情恍惚,但又木然的垂下长睫,低哑笑开。「至少还留得住人。」他不怕命运弄人,更不怕被命运摆布,只要她在身旁。 为了她,不要皇朝、天下又如何?那本就全是为她而得,没有她,一点意义都没有,管他什么苍生,他此生只为她而活。 「是吗?那么,便由你吧。」她闭上眼,不让泪水淌落。 李彧炎满足的轻轻将她抱起。「先吃早膳。」 「我不饿。」 「听话。」他软声哄,「一路上你吃得并不多,不能再不吃。」 明小满张眼,豆大泪水滑落。「如果你不让我走,我就不吃!」 李彧炎本就形容枯槁,敛笑之后更显憔悴寒驽。「……不要逼朕。」 为何他费尽心思爱她,她完全感受不到?为何她总是想逃离他?她明明爱他,不是吗? 「是你在逼我。」她抿紧唇,泪眼婆娑,教她看不清他的眸色有多狂乱,面容有多扭曲。 「由不得你!」他迳自端来早膳,舀了口御厨准备的素菇粥,硬是喂入她的嘴里,但她却立刻吐在他脸上。 抹去脸上的粥渣,李彧炎神色未变,端碗喝上一大口粥后,猛然将她扯进怀里,以嘴强行将粥注入她口中,缓缓地喂着,强迫她吞下。 明小满想挣扎,却被钳制的无法动弹,见他要再喂,忙喊,「我自己吃!」 闻言,李彧炎才爽朗笑开。「真听话。」 为何她觉得他似乎不太对劲? 「来这儿,朕特地要御厨跟来,准备了几样你爱吃的。」李彧炎笑得开心,强硬地拉着她来到桌前,桌上摆满的皆是她最爱吃的膳食。 但她却半点食欲皆无,只因他的模样吓到她了。 「吃。」 轻滑语音似魅,让明小满没来由的颤了下。 她想起邪典那晚,她几乎将他逼狂,然而,那份狂意又不如眼前的他来的失控,他的眸色混浊不清,看起来似乎……连理智都快要消失不见。 是她害的吗? 「小满儿,要哥哥喂吗?」 闻言,她眸底的泪水仓惶落下,看他夹菜凑近,她只能顺从的张口,任凭泪水不断滑落。 「嘘,不哭,哥哥陪着,你别怕。」他搂过她,好珍惜、好珍惜的吻上她额上的凤凰刺青。「待会哥哥陪你逛市集。」 由着他喂着,明小满根本尝不出半点美味,只尝到满嘴苦涩,和无力回天的绝望。 【第十七章】 风雪数日之后,难得的,北驿附近竟露出淡淡日光,市集上的人潮因此更加热络,叫卖声不断。 北驿为诸国进入金雀或者是北行南下的驻点,许多来往商贾都会到此一宿,加上李彧炎登基后推行商道,更让北驿形成一座大型市集。 「你瞧,这个兽雕栩栩如生,虽只是以梨木雕制,但这样的雕工,在皇朝里也算是少见了。」李彧炎做常服打扮,外头罩着先前明小满亲手绣的凤凰披风,一手牵着她站在雕版摊子前。 他只带几名贴身随侍,只因他的执着。 穆纳岳快马回金雀皇宫,算算时辰,说不定这个时候他的人马已经抵达,又有段询接应,还有暗伏在屠灵山哨口的兵马,随时可能一举攻进宫,他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逛? 「小满儿?」 低哑的嗓音逼近耳边,引起她一身惊颤。 每当他这样唤她,她总会觉得他神色恍恍惚惚,好似人在,魂却不知已飞到何处。 「没看见喜欢的?」他轻扯她,逼迫她抬眼正视自己。 「……我要回去。」 李彧炎当没听见,继续拉着她朝下一摊走去,见那商人卖的是各式面具,不禁高兴地挑选着。 第十七章 「爷儿,您的眼力真好,拿在手中的,可是打从波罗来的銮金面具。」摊商瞧他身后跟着侍从,再见他一身锦衣华服,认定他肯定是个大爷,热情招呼着,「虽说金雀盛产黄金,但制作銮金的能力却远不及波啰,尤其这圆弧的表面,没有几十年功力的老师傅是做不来的。」 「那倒是。」他在外游历多年,见识也不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给了个眼神,他身后的随侍迅速上前,给了对方一大锭黄金,「挑几面你喜欢的。」 明小满知道自己要是不挑,他就会把黄金拿回来,只好随意挑了一个。 「姑娘,这位爷儿真是个大善人!」摊商感动得快要哭了,只因他这摊货也不值那么多,这锭黄金足够他们家几口人吃好几年了。「他一定会好心有好报的。」 她笑着,没有回答。 她喜欢别人对哥哥多说些祝福的话,希望那些话可以让他逢凶化吉,然而不管她怎么看,他身上的黑影就是消散不了。 叹口气,她回过头想告诉他她已经挑完,却瞥见远处有人走近。 来人还来不及开口,李彧炎已经抬手制止他。 「堂弟,你已经出来多日,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吧?」李垂阳一身青色锦袍,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彪形大汉。 「不。」见她手上已经拿了几面面具,他随即接过手,牵着她朝下一摊走去。 李垂阳见状,脸色更加青白。光天化日之下,他带着穆纳岳的侍妃这样走,成何体统? 「可、可是,有很多事都要你打理,你不能丢着就不管!」他硬是要挤入两人之间然而还未成功,便先对上李彧炎投来的冷沉目光,只能暂时放弃。 「怎么,我不在,大伙都不会做事了?」他冷哼。 「话不是这么说,实在是……」李垂阳偷偷示意身后几个人上前。「总觉得宫里古怪得很,找不到总兵符,大伙都很难做事。」 李彧炎冷冷睇去,见他身后儿人皆是朝中大将,不由得勾唇一笑。 「有事需要动到总兵符?」 李垂阳忌惮的看了他身边的女人一眼,偏偏自家堂弟的手像是黏着了似的,根本没打算放开。 「既然你不说,就代表没事。」 明小满见李垂阳前来,心想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急着要调动士兵。他们今日赶到,表示事情至少是在一日之前发现的,要是哥哥不硬跟着她到北驿,也许早就能够阻止这一切。 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话不是这么说,你瞧,我都带人来了,就该知道……」 「要把我绑回去?」李彧炎笑得阴邪,横睨一眼。「谁敢动手?」 就是没人敢嘛……李垂阳苦哈哈的跟在后头,找不到最佳时机开口,想要介入两人之间,又总被无情拂走,直到…… 「爷儿,皇城总都统兵都统在行宫候驾。」行宫里的人匆匆前来传讯。 「喔?」李彧炎缓缓勾笑,倏地,向来清秀俊美的五官尽显冷冽杀机。 北驿行宫,图文殿。 兵从戎一身常服,一见李彧炎走来,随即单膝跪下。「末将见过皇上。」 「朕交代你的事都已办妥了?」他牵着明小满坐上主位,后头则跟着垂头丧气的李垂阳等人。 他错愕地看着明小满,再看向李彧炎,才沉声道:「是。」 「皇上,原来你派兵都统去办事了?到底办什么事,让咱们都找不到他的人?」李垂阳闻言,不禁哇哇大叫,「兵都统,你在这里正好,总兵符你是否有带在身上?」 「总兵符?」兵从戎蹙起狂放的浓眉。「末将身上从没带过总兵符,而且李尚书要总兵符何用?」 「咦?」他顿时傻住。「皇上,那总兵符……」 「想要总兵符,也得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结果宫人递上的热茶,李彧炎很自然地递给了明小满。 可在李垂阳眼里,他身旁的女人分明就是明盈,见他对她疼爱有加,仿佛将之当成真正的明小满,他不禁气恼。 「皇上,前两日,屠灵山北哨都统发现,有泰漠兵越过边界而来,而且数量不少,所以臣才想要赶紧调动兵符,守在城北外。」从一开始的丧气,直到现在生出无名火,让他豁出去了。「这情势再清楚不过,根本就是穆纳要月盈引诱皇上到此,接下来他好领兵攻进皇城,皇上怎么还可以醉在女人怀里?何况她不过是个侍妾罢了。」 明小满闭上眼,苦涩勾笑。 就算她坦承自己是谁好了,在大伙都已认定她是穆纳岳侍妾的情况下,就算有天真能够还她身份,又如何?光是一个前朝冷宫娘娘的头衔就可以让整座皇城流言不止,如今再加上一个他族侍妾名号……就算她保有清白,怕也难服天下众口。 「垂阳,小心你的用词。」李彧炎沉声警告。 「小心?我才要说皇上该小心,那女人是毒不是蜜,她不是明小满!」 「如果朕说她是呢?」 明小满一怔,紧握茶碗,难以置信他要在不知道她恢复记忆的情况下,掀她底牌。 「皇上,你清醒一点!傅将军直到现在还率着二十万大军在砂河寻找皇后的下落,你怎能被这莫名其妙的女人给蛊惑?」李垂阳气得直跳脚。 「住口!」李彧炎眯眼重喝,「垂阳,你太放肆了。」 「皇上才是最放肆的那个!」他真的是气到连命都不想要了。「你登基是为了皇后,难道因为皇后不在,你就要弃天下不顾了?」 「李尚书误解了,其实皇上早已发现--」兵从戎话到一半,瞥见李彧炎抬手制止,只好闭上嘴。 「从戎,除去另外那两件事,你在北驿可有什么收获?」 「启禀皇上,臣在泰漠使吏之中发现了一个婴孩,古怪的是,那个婴孩的额面有月环印。」 兵从戎话一出口,明小满顿时瞠目结舌,李彧炎则是惊喜的站起身。 「那婴孩在哪?」 「启禀皇上,昨晚穆纳岳离去时便已带走。」 「……是吗?」 「不就是一个玄人之子,有什么好讨论的?皇上,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要赶紧处理城北的兵力,而不是--」 「混账!那是朕的皇子!」李彧炎恼声打断李垂阳的话,只是话一出口,众人皆愕然,明小满握着茶碗的手关节也因掐紧的力道之大而惨白。 「怎、怎么会……啊!国师是玄人,难道皇后亦是?」李垂阳低呼,又觉得不对劲。「皇上怎能凭泰漠使吏中有玄人之子就认定是皇子?」 「因为小满儿就在朕的身边。」轻搂过身边僵住的女人,他含笑对上她震惊的眸。「朕未能推算始末,唯一知道的是,小满儿丧失了记忆,被穆纳岳带走,继而想要借她威胁朕。」 众人愕然之余,也庆幸他并非真的因思妻而痴狂,错将满心爱意投射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只是大伙这也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皇后竟是个玄人,比奴隶还不如的玄人。 「皇上又怎能确定呢?」感受到身后诸位大将看待明小满的眼光倏地充满了歧视,他赶紧出声,又恼自己没事干嘛带他们一道上路。 「因为……」 「皇上,月盈只是假扮,可莫要当真。」明小满淡声道。 「不,你是朕的小满儿,朕比谁都清楚。」 「如果自欺欺人比较快活,月盈也无话可说。」话落,她别开眼。 她的话让众人吓了一跳,怎么也不觉得她是皇后,只因他们印象中的皇后是个爱笑爱走动的小姑娘,总是羞怯可人,怎会如眼前狂嚣? 「你只是失去记忆罢了。」他如此认定。 「我有没有失去记忆,自己会不知道?」她冷哼,口吻讥讽,「究竟失忆的人是谁?」 李彧炎微眯黑眸,闪露腾腾怒意。 李垂阳见状,赶忙出声,「算了算了,皇上既然确定她是皇后,代表皇上对穆纳岳早有防范,那城北一事就当是臣杞人忧天,在用过午膳之后,臣立刻启程回皇城。」 他不语,一会才低喃,「由着你。」 知道李垂阳无法将人劝走,明小满气极,蓦地起身往外走,而李彧炎也立即跟上,这一幕,教李垂阳暗叫不妙,但还是堆满笑脸走向兵从戎。 「兵都统,皇上说交代你去办事,到底是办了什么事?」让他心里有个底,他才知道接下来该要怎么做嘛。 「抱歉,无可奉告。」兵从戎面无表情的拱拳离去。 第十八章 「啊……」喂,虽然他们不是很熟,也没太多交情,但也不要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啊…… 「李尚书,咱们的计划还要不要进行?」身后一位将军走近低问。 「这……」李垂阳不禁犹豫。 会带他们来,说穿了,依旧是众家兄弟所逼迫的结果,只为了除去穆纳岳的侍妾,又或是绑走她也成,反正重点就是要皇上回朝。 然而现在皇上认定她就是小满,要他怎敢动手? 若杀的真是他的弟媳,只怕不用泰漠出兵,金雀就会自动分崩离析。 「本将军是执行到底。」 「你……不要冲动。」李垂阳觉得自己真的好命苦。这几位将军都是前朝同袍,对于李彧炎能够造福百姓皆推崇有加,唯独就是对玄人很有偏见。 「玄人不祥,事情已经至此,再不将她除去,难道真要让皇朝毁灭?」 「可、可是……」 「瞧,前朝皇帝纳她为妃,随即驾崩,如今只怕她也会祸及皇上,否则她又怎会无端成为泰漠太子侍妃?就算她真是失忆,但命运摆弄至此,你还能说玄人不祥是无稽之谈?再者,她根本不承认自己失忆,对不?说不定她根本不是皇后,如此一来,更是非杀不可。」 一席话堵得李垂阳无言以对,甚至让他觉得相当有理,然而李彧炎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当他面对明小满,根本不会管有理无理,眼里只有她,更甚皇朝。 然而这一点,这些人根本不了解。 午膳设在偏殿,李垂阳、兵从戎和数位将军皆列席,李彧炎和明小满自然坐在主位上,一顿饭吃得静寂无声,让李垂阳很想去死。 再加上外头风雪不断,明明日正当午,天色却暗黑如夜,殿里甚至早已点上烛火,让他清楚看见主位那头的两人相敬如冰,静默无语,自己这边则是暗潮汹涌,让他感觉未来更是渺茫得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如,让宫里奏点音乐吧。」他好恨爹娘为何给他一张下垂的嘴角,注定他很难笑开怀。 李彧炎摆手应允,他松了口气,赶紧要宫人传乐倌上偏殿。 不一会儿,几位乐倌翩然踏进,琵琶琴瑟奏出一室祥和,李垂阳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多吃一点。」李彧炎小声说。 「……我已经在吃了。」明小满抿着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进食。 「想逼朕在众人面前喂你?」他低声威胁。 她横瞪他一眼,赌气的加快用膳速度。 李彧炎满意地看着她吃完了一盘食物,突然听到熟悉的乐音,不禁问:「这音乐是?」 一旁的宫人摆手,示意乐倌停奏,再上前询问之后,回头禀报,「回皇上的话,乐倌们说,这是为辟邪典准备的山海祭。」 他轻呀了声,「莫怪朕觉得熟悉。」想了下,摸着腰间的鎏金折扇,凑近她。 「就让朕为你跳一支舞吧。」 明小满错愕地瞪着他,只见他像是心情甚佳的离席,站到几步外。 李彧炎黑眸直睇着她,鎏金折扇面自面前刷落的瞬间,乐音跟着奏起,鎏金折扇在他指尖翻动成浪,半掩俊颜。 见状,酸楚顿时袭上明小满的眼。 玄人擅舞,娘因而爱上了身为衔月城舞官的爹爹,爹爹看似瘦弱,可一旦起舞,儒雅中又带着威慑,无情中带着眷恋,反转时柔韧如苇,侧动时刚硬如山,仰身如絮飘转,收舞如电轻凝,那霸气昂藏,风流倜傥的气质,眼前男人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甚至更好。 泪水在她眸底打转,她紧咬下唇,告诉自己不准哭。 不爱跳舞、不愿跳舞的哥哥欠她一支舞,为何……却挑在这当头还她? 这支「山海祭」原先描述的是凡间女子献祭给海神,祈求风调雨顺,女子和海神的共舞,代表人神共生,然而几代演化下来,演绎成海神爱上女子,递出扇子代表愿自降神格,只臣服一人。 哥哥是想告诉她,他臣服于她吗?一个玄人姑娘,一个无人疼惜的可怜孤女? 太傻、太傻! 她暗骂,突见他攒袍在手,凌空回舞,一个旋身,单膝跪在她面前,递出鎏金折扇。 她瞪着那把鎏金折扇,没想到他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好似就为了有一天,要让她接下。 为何不早一点? 太迟……太迟了! 闭上眼,明小满狠心下看也不接过他手中的扇子,同一时间,耳边也响起细微声响,她横眼探去,就见两位将军飞步来到她身边,清冷的短匕映出她的错愕和妥协。 她闭上眼,不挣扎。 没错,这个法子极好,杀了她,才是最根本的做法。 然而就在瞬间,她又听见锐物凌空而至,没入肉身的声响,一抬眼,两位将军已经惨叫着倒在一旁。 「小满儿,你没事吧?」 下一瞬间,她被一把搂进怀里,沉而乱的心跳声重击着她,她傻傻看着他手中的鎏金折扇,扇子失去了两支扇骨,她再朝两位将军看去,惊见扇骨竟没入两人手腕。 他为了她,竟不惜伤害朝中栋梁? 明小满愤怒地将他推开。 「小满儿?」李彧炎不解地看着她。 「我要离开这里!」推开他,她举步要跑,然而才跨开一步,便又被曳至他胸前。 「别走,没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他软声按抚,怒目瞪向两名倒下的将军。 坐在席下的乐倌早吓得面无血色,兵从戎则戒备的盯着准备再伺机而动的人,李垂阳也赶紧摆手阻止。 「我不要!我不要待在这里!」明小满挣扎着,像发狂似的。 「小满儿!」 「我不是,你放开我!」 她奋力挣扎,双腿踢踹着,一时竟让他无法近身,可他随即眯紧眼,看准时机往她后颈一劈,她随即软倒。 李彧炎将她抱紧,长指轻抚过她瘦削的颊,才缓缓抬眼,眸色寒凛慑人。 「来人。」 「皇上。」随侍随即上前。 「将两名将军拖下去,斩立决!」 「皇上!」李垂阳吓得赶紧跪在地。「这是臣的意思,与两位将军无关,皇上如果要降罪,就杀了臣吧。」 「你别以为联会对你心软。」他声薄如刀,半点情份不留。 「臣……只是希望皇上以大局为重。」事到如今,再多解释也于事无补。 「朕早已布好天罗地网,你担心什么?」李彧炎不耐的抱着明小满,一路往寝殿而去。 「……嘎?」他一头雾水。 「尚书大人,早在多日之前,皇上便派末将前去砂河联络傅将军,要傅将军以寻人为由,越过泰漠边界,包围秦汉皇宫,还要末将联络凤凰门,派马队前往泰漠煤矿,藉以控制泰漠皇室。」兵从戎叹了口气道:「大人怎会以为皇上不以苍天为重?」 李垂阳错愕不已,惊觉自己真是错的太离谱,忘了堂弟具有商人本色,擅长布下双赢局面,兼顾天下和所爱,所以他这一阵子的失常……许是为了让穆纳岳相信他真是为情发狂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感觉总有人轻触她的唇,仿佛像及哥哥老爱在三更天时醒来后,便吻着不让她睡的时光。 好久,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在三更天被哥哥吻醒了…… 她不自觉地微启小嘴回吻,刹那间,轻吻转为狂暴,吻得她唇舌发痛,浑身发烫,几乎喘不过气,逼得她不得不清醒,对上一双染满氰氲欲念的眸。 她猛地回神,将他推开。 这里并非是甘露殿,而是行宫寝殿,如今,她更不是金雀皇后,而是泰漠太子侍妃! 「小满儿,别怕……是我。」他低哑安抚。 她抬眼瞪他。「是你我才怕!」 「别怕,小满儿只是暂时忘了我而已,我是你的夫婿、你的相公,你……别怕我。」他探手欲牵她,她却闪得更远,叫他心间发痛。 「你不是!我的夫婿是泰漠太子。」她狠着心不让他碰,他愈是靠近,她退得更远。 李彧炎眯紧的黑眸进露狂乱。「你被他给骗了!你生下的孩子额面有月环印,穆纳岳向来瞧不起玄人,不可能在你生下有月环印的孩子之后还要你。」 「胡扯!殿下爱我,那孩子是我和他所有。」 「不是,那是我的皇子!穆纳岳喜男风,他要如何让你怀有子嗣?」 明小满一愕,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我没有骗你,在我生下孩子之后,殿下曾与我燕好,他拥着我,他……」伤人言语未竟,她的唇就被狠狠封住。 第十九章 他的唇舌犹如挟焰般焚烧着她,发狂地蹂躏她的柔软,吻得她连心都发痛。 「不……」她在狂暴的吻中喘息推拒。 「别拒绝我,别……」他碎声低语,带着乞求。 「你敢再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彧炎直瞅着她,难以忍受她竟然为了其他男人守身。「……好,我也活得正乏,有你相伴,在哪都好。」 「你!」 他温热的大手滑入她衣衫地下,轻抚她丝凝般的肌肤,教她难遏地发出低吟,浑身烫着酥麻,可即使如此,她也不松口。 「就算你得到我的身体也没用。」 「……别再对我说这种话。」他顿住,瞳孔痛苦紧缩。 这段时日,他运筹帷幄,设下天罗地网,只等穆纳岳入瓮,然而心神却因她而起伏,有时恍惚得难以掌控情绪,有时又会突地发狂,想要杀尽天下人,有时还……想哭,却没有泪水。 他觉得自己就快疯了,尽管她就在自己身边。 从有她开始的十九年岁月,她的身影皆占满他的记忆,曾以为两人心灵相通,曾以为两人可以携手到老,然而残忍的命运却一再考验他的意志力,像是不将他逼到疯狂边缘不罢休一般。 「当年,我放手把你交给凌,每日都觉得生不如死……每回衔月城,虽然故作不在意,却总是偷偷看你,哪怕你的笑不是给我也无妨。」他伏在她身上,以双肘撑起重量。 明小满警戒的盯着他,粉拳紧握在侧,就是不让自己碰到他。 他身上黑影日渐清晰,浓得几乎将他覆盖,就算他真的有所防备,又能如何?改变得了她亲眼所见的事实? 「我爱你胜过你的想像,凌驾在我的意志力之上,只要你过得好,我便好…… 其实这是多么自欺欺人的想法,我疯狂的想要你,想要拥有你、占有你,不知有多少次,我都想不顾一切的得到你,直到辟邪典那晚……」他眸色空洞,就连嗓音都显得支离破碎。「我一直想问你,那晚……你恨不恨我?」 明小满咬住下唇,不准自己回答。 她不恨他,从没恨过,只是害怕自己会拖累他,怕有一天他会跟爹娘、跟李伯伯一样……而事实证明,如今他就快要死在她手中。 李彧炎缓缓抬眼,亲吻她的唇,望向她的泪眸。 「想起我,别把我给忘了……」他要她像往常一样缠着他,别再和他玩捉迷藏,他真怕这次会找不回她。「别走得太远,我怕我会跟不上。」 她红唇轻颤,泪已滑落。 「不哭,就算穆纳岳曾占有你也没关系,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其余的,都不重要……」他低喃着吻下她雪白颈项,解开她的衣襟,吻上她丰嫩的酥胸,舔吮粉莓般的蓓/蕾,长指也探向她的身下。 明小满倒抽口气,双腿间的敏感被他入侵,逼出她更多急促的娇吟,她想反抗,却被他挑逗得失去力气。 刹那间,他气息紊乱的埋进她体内,充满生命力的欲望在她体内狠狠跳动。 他缓而沉得律动起来,她无助得只能紧攀他的肩,感觉他凶悍地加重每一次力道,直至失控,疯狂撞击她柔腻潮湿的深处,待她无以负载的低泣出声,才进射出炽烫的种子…… 【第十八章】 行宫外风雪不消,遮天蔽日,阴霾的天候令人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 李彧炎一夜未眠,听着外头风雪声,搂着怀里早已熟悉的女人,眷恋的亲吻她的额,还有被他吻得红艳的唇。 突地,她动了动,玉臂弹出裘被外头。 他随即轻扣住她的手,正要放进被子里时,却瞥见她手腕上未愈的疤痕,显示她根本没有上药。 微蹙起眉,正打算起身差人送药进来,又发现疤痕是沿着手腕环绕一圈,他不禁奇怪的眯起眼审视。 这疤痕并不算规则,说是烫伤,确实像极,但究竟要怎么烫,才能烫成这个样子? 他忖着,仔细观察那伤痕的范围,脑中突地闪过一个念头。 李彧炎赤裸着急急下床,拾起扔在地毯上的锦衣,取出装在暗囊里的凤衔月环回到床上,和她的伤痕比划,接着蓦地瞪大眼。 藏在凤衔月环里的承诺,是他不言明的誓言,必须藉着火光才能折射出文字,而她的伤痕正巧与手环大小吻合,是否意味着她看过了里头的秘密,然后有人打扰她,让她在匆促间将烧得发烫的凤衔月环套入腕中所致? 抓起她软嫩的手,他不舍得亲吻她的伤痕,直到外头突地传来唤声。 「皇上。」 「何事?」他问着,将凤衔月环套回她的手中。 「段宰相从宫里面来,宫中出事了。」兵从戎压低声音禀报。 李彧炎闻言,不禁笑了。「是吗?」眼见熟寐的小女人长睫眨了眨,他不禁轻拍她的胸口,哄着她继续睡。 「皇上要见段宰相吗?」 闻声,明小满蓦地张开眼。 他暗恼的皱眉,沉声道:「要他在偏殿候着。」 「末将遵旨。」 看她像是尚未完全清醒,只是傻傻的望着他,李彧炎不禁勾深笑纹,捏了捏她的颊。「时候还早,再睡一会。」话落,他起身替她盖妥被子。 「……谁来了?」她本能的发问。 「不重要,你继续睡。」背对着她,他快手着好装,替她放下床幔「乖,继续睡。」深深看她一眼之后,他随即转身离开。 明小满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失去温暖的来源,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惊觉自己不着寸缕,她羞得赶紧钻进锦被里,手腕却像是卡到了什么,她疑惑的抬手一看,才发现凤衔月环竟又回到自己手中。 看着眼前的金雕手环,她心中感触良多,偷偷把脸轻蹭着那男人刚才睡过的位置,闭上眼回味他的温热,却后知后觉的想起,刚才隐隐约约之间,她似乎听见通报说有人来了。 这时候,还有谁会特地前来行宫? 想了下,觉得不妥,她随即起身着装。 偏殿上,段询一身狼狈,没了平常的斯文从容,此刻他下巴布满胡髭,身上连御寒的披风都没有,浑身被雪水浸得湿透,冻得直发颤。 不一会,见李彧炎前来,他随即抖颤着下跪。「臣见过皇上。」 李彧炎冷冷瞥他一眼。「发生什么事了?」说着,走过他,坐上偏厅的主位,兵从戎就站在他身侧。 「皇上,穆纳岳率军占领皇宫了!」 「是吗?」微扬起眉,李彧炎眸色深沉难测。「然后呢?」 段询不禁一愣。「皇上,皇宫已经被泰漠军占领,为何皇上只有如此反应?」 「那么,你认为朕应该有什么反应?」他笑得诡谲。 「穆纳岳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攻入皇宫,必定是有内应,他入宫后对上官凌非常礼遇,想必内应定是上官凌,才能助穆纳岳不花一将一卒,占领了皇宫!」段询激动不已,整个人颤得更厉害。 当明小满踏进殿内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段询的言语让她气得眉头打了好几个结,暗骂他真是无耻。 「小满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要你在寝殿待着?」李彧炎瞧她走来,立即起身将她搂进怀里,发现她浑身发凉,不禁微恼低斥,「要出寝殿,也不知道要搭件斗篷御寒?」 从寝殿来到偏殿,必须经过两座曲廊,廊面无法遮掩风雪,那么冷的天,她自然是浑身冰凉。 明小满没回答,余光瞥见段询震惊的神色。 「来人,备火炉。」李彧炎沉声下令。 段询心吊得极高,艰涩地咽了咽口水,担忧明小满是否已恢复记忆,是否会发现是他让她掉落河里? 「宰相可还有事要奏?」看着殿口的火炉,李彧炎虽觉添了些暖意,但还是急着将心爱的女人送回温暖的寝殿。 见状,段询抬起毫无血色的脸庞沉声斥责,「皇上,皇朝将灭,然而皇上却丝毫不担忧,甚至拥着穆纳岳的侍妃,沉迷在女色之中,皇上真是令臣好失望!」他愤恨的嘴脸,仿佛他是多不受重视的忠臣,有志不得伸。 李彧炎眯起黑眸,让明小满坐在主位上后,才缓缓走向他。「朕沉迷女色?你不知道朕是什么样的人吗?这皇帝,不也是你段家力拱的?」 「臣要是知道皇上如此无能,当初就不会串百官力拱!」 「可不是?这帝位可是你朝思暮想得很,最终落到朕手中,你自然不满。」他哼笑,负立在后的手微摆,兵从戎随即跟上他。 段询心头一跳,力持镇定。「臣不懂皇上的意思,臣只想让皇上知道,玄人果真不祥,当初要是皇上别让那玄人成为国师,今日皇宫就不会被穆纳岳踏入。」 第二十章 明小满不服的出声,「宰相这么说可就错了,那日,我可是亲耳听见宰相和殿下私议,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占领皇宫的。」 「你胡说!本相忠心耿耿,当初更是力拱皇上登基的功臣,岂能容你这泰漠女子在殿上胡言乱语!」说着,他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攻击明小满,却被李彧炎挡住了去路。「难道皇上真相信这名妖姬所说的话?她可是穆纳岳的侍妾,她说的话能信吗?」 李彧炎敛笑的黑眸隐晦威慑。「段询,为何你一点都不意外穆纳岳离去,却将侍妾留在朕身边?」 他一愣。 「为何你意外的是穆纳岳踏进皇宫便礼遇国师,而不是穆纳岳明言回泰漠,又为何会出现在皇宫?」李彧炎沉声质问,步步逼近。 「……臣……」他一时语塞,只能被步步逼退。 「那是因为你和穆纳岳私议,早知道他何时会从行宫转回皇城,唯一错的是,他反悔了,在踏进皇宫之后,他就决定杀你除根!」 段询被逼得退无可退,背已抵在殿墙上。「……皇上,臣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皇上千万别相信那妖姬所说的话。」 「朕当初为了救小满儿离开冷宫,穆纳岳自动借兵,但朕却不肯。你可知道为什么?」李彧炎声薄如刀,凌厉剐骨。 他瞪大眼,开始想法子替自己脱罪。 「因为朕太清楚穆纳岳是个多有野心的人,一旦泰漠兵进入皇宫,他必定会趁势占地为王。」李彧炎逼得更近。「然而,那时你表面上阻止乌灵的借兵提议,却又在暗地里安排穆纳岳住进都尹府。」 段询怔住,没料到当初严密安排的事,他竟也知道…… 「你心口不一,要朕怎么不起疑?朕不由得想起,为何当初前皇会突地赐婚?又为何能在朕前脚刚赶往泰漠矿场,小满儿便随即被下令带进宫中?」 明小满瞠目结舌,从没想过一连串的巧合全是其来有自,还以为只是自己的玄人血脉作祟。 听至此,段询已是一身冷汗,面无血色。 「再怎么想,都太巧了,你知道吗?」李彧炎笑得无奈又自嘲。「所以,一定有人背叛朕。」 「皇上,不是臣、不是臣……」 「是你的父亲。」他点头。「段家在前朝时表面风光,事实上却手无重权,还得忍受前皇百般刁难,早已心生不满,而那个时候,朕的商队便成了段家的目标,接下来的所有事,全都是你们为了惹恼朕而做的,要让朕成为灭朝的凶手。」 所以,前宰相向前皇献计,以公主下嫁为由,要他上京城,见他身边带着小满儿,便决定以她成为引诱他叛变的导火线,当时正好泰漠矿坑坍方,等他从泰漠回来之后,早已人事全非。 明小满倒抽口气,没想到这一切竟都是段家所为。 段询目光僵直,总算明白,为何李彧炎登基之后,就立刻撤了他爹的官职,但--「皇上要是真如此怀疑段家,又为何要提携臣成为宰相?」 「因为朕需要一个能将段家斩草除根的罪名。」他微笑,随即面色一正。 「然而,朕错估的是,凌竟然没有防备你,小满儿更没有,而你也能狠心演出这出戏,将她给丢入河中!」 事已至此,段询也不再找借口,只是激动的想冲向前,但随即被兵从戎一把推开。「李彧炎,你忘恩负义,要不是我段家,你也当不了皇帝!」他不过是一介商人,不过是良民中最低等的商贾罢了! 「你以为真是段家力拱,朕才能成为皇帝?要不是民心都在朕身上,你爹会三番两次带着朕的伯父当说客?」李彧炎撇唇冷笑。「说到底,是段家想要称帝,偏不得民心,怪谁?」 当初段家和穆纳岳接触频繁,正是想替自己谋帝位,可惜不得民心,更屈于他的商权霸业之下,于是不得不妥协,然而这样的妥协只是暂时的,他一直很清楚。 「怪谁?」段询突地扬声大笑。「我告诉你,皇宫已经被穆纳岳占领,玉玺也落到他手足,就连皇子都被他挟持,最终你也一样当不了皇帝!我早告诉过你玄人不祥,你就是不听,最终还是逃不过玄人的诅咒!」 李彧炎目色阴冷,轻声吩咐,「拖下去,立斩!」 「末将遵旨。」兵从戎将段询从地面拖起。 「李彧炎,我死不足惜,不过是比你先走一步,我会在黄泉路上等你,嘲笑你挑了个玄人皇后,终究祸及皇朝!」 他抽紧下颚,回头望向明小满,却没在她脸上瞧见他预料中的痛苦难受。 难道,她真的还没有恢复记忆? 「朕说过,玄人绝非不祥,真正不祥的是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他缓步走回她身边。 垂下长睫,明小满好一会才抬眼。「那么,接下来皇上决定怎么做?」 「回宫。」 「我呢?」 「待在这儿,等朕解决了穆纳岳,再接你回宫。」 看他几乎要被黑影吞噬,她内心的不安瞬间高涨。「为何不带我一起走?还是你在防备我,认为我真是殿下派出来迷惑你的妖姬?」 李彧炎只是托额低笑。「听话,在这里待下,如今时机已成熟,朕要立刻起程。」 「别走。」见他转身,她随即从他的身后拥住他。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远离死亡了。 「小满儿?」他诧异地回头。 「我……」明小满抿了抿唇,主动吻上他,望着他黝黑的眸,柔声说:「我还想要你,还想要你……」 她怕他这一走,就无法存活,所以想将他留下,亲自守护他。 她羞涩地探手滑入他的衣衫底下,掌心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头。 李彧炎眯起眼,轻轻擒住她的手,不让她造次。「咱们往后还有许多时间,不急。」他深吸口气,连吻她都不能,就怕自己难以自制。 他喜欢她的大胆,可惜时间不对。 不对,他们没有时间了!只要他一走,也许他们再也见不到面!明小满反手抓住他,不让他走,正欲承认自己恢复记忆,想借此留下他之际,颈部蓦地传来一阵刺麻,让她无预警的跌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皇上?」踅回的兵从戎来到殿外请示下一步。 李彧炎收回手,眷恋不舍的看着怀中的小女人。「从戎,备马,朕要立刻回宫。你和垂阳留在这里看守娘娘,不得让她离开行宫一步。」 「是。」 待明小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寝殿,李彧炎则已不见踪影。 她快步下床,推开寝殿大门,便见殿门两边守着两个人,她才跨出一步,兵从戎随即往前一挡。 「娘娘恕罪。皇上旨意,娘娘不得离开行宫。」 明小满直瞪着他,粉拳紧握。 「放我出去!」被迫回寝殿的她,接下来的时间一直气急败坏的怒吼,然而守在殿口的两人却怎么也不愿放行。 「娘娘,请你行行好,就在里头乖乖待着吧。」李垂阳捂起耳朵,「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不如省点口水,等着皇上平定宫乱,再将你迎回宫。」 「你懂什么?你说的事永远不可能成真!」 「你、你这是在触皇上霉头吗?你真是皇后吗?」他也吼回去。 「我是!我是明小满,四哥,你还不快让开?」 李垂阳一愣,疑惑的看向她。虽说满朝文武皆知他和彧炎的关系,但一个外族女子会知道这么多吗?还是……「是穆纳岳告诉你的吧?你别想骗我,至今我还不太愿意相信你真是皇后。」 见李垂阳说不通,明小满把目标转向兵从戎,至少他是相信她身份的。「兵大哥,你可还记得在赤林山上,我曾对你说你不会死,因为时候未到?」 原本一直不动如山的兵从戎顿时张大眼。「你……没有丧失记忆?」 明小满笑得苦涩。「该说丧失了,却又想起。」 「你、你既然已经恢复记忆,为何没让皇上知道?」李垂阳再度跳脚。 糟,他一直在她面前说些不敬的话,这帐会不会在回宫之后一并算? 「我说了。」她面色不变的撒谎。 「原来皇上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要末将守着娘娘,怕娘娘急着跑回宫。」兵从戎蓦地明白,赶紧道,「请娘娘宽心,无需担忧,皇上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穆纳岳根本逃不了。」 「没用。」 「为何娘娘如此笃定?」 「因为我看见皇上已染死气。」明小满看着他,满脸凄楚。「我的眼只看得见生死,却无法看见他为何而死,如今我只能猜穆纳岳会拿皇子威胁皇上,再杀了他。」 第二十一章 「娘娘说的是真是假?」李垂阳吓得脸色惨白。 「当然是真的,所以当穆纳岳决定要回泰漠时,我才会在永雀殿上将凤衔月环给哥哥,我的用意就是不要他跟,可他却硬是跟来。」 还寸步不离。李垂阳暗暗叹气,不由得想,皇上早晚会为她而死。 兵从戎垂眼寻思。「但是依臣看,皇上是有备而来,如今就算皇子落在穆纳岳手中,皇上也可以以泰漠皇室要胁交换。」 「不,穆纳岳想当的是金雀皇帝,而不是泰漠皇帝,就算皇上灭了泰漠,他也不痛不痒。」明小满急声解释,「更何况他持有皇子,就像是拥有一块免死金牌,谁动得了他?」 兵从戎垂眼不语。 他的沉默,让明小满认定他已有动摇。「你认为,我和天下之间,皇上会选择谁?」 「自然是皇后。」关于这一点,他毫不怀疑。 只要是亲近李彧炎的人都知道,他当初根本无心当皇帝,只是想要救他所爱。 「那么,请你带我回皇宫,我有办法可以阻止一切惨剧发生。」她说得笃定,心里却连一点把握都没有。 「……不,末将无法抗拒皇上的命令。」 「那你是打算眼睁睁看他死?」 「娘娘,你这种说法,岂不是在为难咱们?」李垂阳很用力地叹气,觉得自己的头发又比去年更白,相信只要再两年,就可以和爹一样白了。 兵从戎无法确定她话中有几分能信,但在赤林山上,她古怪的一席话,他至今记忆犹深,而且局势有时看得再怎么透彻,布局如何巧妙,总有可能也会在一夕间全数翻盘…… 「不成、不成!不管怎样,皇上已经下旨,还是请娘娘乖乖在行宫待下。」李垂阳怕兵从戎真会倒戈,快声说道,要她打消念头。 「放肆!」明小满恼声低喝,扬起她的皓腕。「凤衔月环在此,兵都统还不听令?」 见状,兵从戎单膝跪下。「末将在此!」 「即刻带本宫回皇城!」 「末将遵旨。」心一横,他随即走向外头准备。 「兵都统,这样不成!皇上要咱们看着皇后啊!」李垂阳气急败坏的喊,然而对方仍旧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又气又急的回过头,便见凤衔月环在自己面前闪动不可侵犯的光泽。 「帝掌传国玉玺,后持凤衔月环,见此物如见皇上亲临,尚书大人想要抗旨吗?」明小满气势万千的眯眼瞪他。 「……臣不敢。」 「那还不赶紧去准备?」 「遵旨。」他苦着一张脸跟上兵从戎的脚步。 蒙上面罩,穿上斗篷,明小满骑着兵从戎为她准备的大宝驹,迎着冻骨霜雪飞驰,一路上马不停蹄,在接近皇城外时,已是入夜,远远便瞧见北城门上火光如星,城门早已关上。 「来者何人?」守门将士一见人逼近,发声吼道。 「开门,我是皇城总都统兵从戎!」他从怀里取出令牌。 外城门上的将士一见令牌,手臂一扬,随即打开城门。 「都统大人。」士兵拱拳行礼。 「皇宫的情形如何?」兵从戎策马进城,沉声问。 「皇宫被泰漠太子占领,听说国师被缚,皇上在几个时辰前已回城,下令众将严守四大城门。」 「是吗?」兵从戎正要下马,却见明小满已经快一步直冲皇宫。「娘娘!」他惊吼。 「快追!」李垂阳虽然累得像条狗,也只能赶紧追上,就怕一个闪失,他死个一百遍也不够。 只是一路从行宫赶回,他已经累得人仰马翻,怎么她还有那么多力气可以策马飞驰? 然而事实上,明小满早已累乏无力,只以意志力支撑。 要快,非快不可! 尽管眼皮沉重得发涩,尽管霜雪不断扑向她,让她冷得不断发抖,还是咬着牙,一路直往皇宫而去。 然而来到内城门,竟见大军进驻,她被挡在门外,数十士兵冲出将她团团包围,吓得马儿仰起前脚,明小满一时没留神,被马儿摔落在地,还来不及反应,青冷的长剑已近在眼前。 「不准动手!」兵从戎赶至,扬声大喝,「我是皇城总都统,刀下留人!」 霎时,包围明小满的士兵略退开一些,他俐落下马,奔到她身旁。 「娘娘,你没事吧?」 「我……」她吃痛地坐起身,突觉一道凌厉刀风逼近,下意识往后一仰,刀刀削过她的发和颈间,霎时鲜血直流。 「周将军!」兵从戎赶紧将明小满护在身后。「你明知道这位是皇后娘娘,居然还对皇后刀剑相向?」 周将军是随李垂阳到行宫的其中一位将军,自然知道皇上早已认定她便是皇后,甚至不惜为了护她而伤人。 「她不是皇朝之人,她只是个玄人!」周将军一喝,「来人,拿下她!玄人不祥,今日宫乱皆是因她而起,要是再留下她,必定会引起皇朝毁灭!」 他从骁骠大将军被贬为守城小都统,全都是她害的! 守城将士一听此言,众人莫不骚动着,想要将明小满拿下。 捂着颈上的伤,明小满看着步步逼近的将士,心如死灰。 「放肆,就算她是个玄人,终究是皇朝之后!」兵从戎怒吼,扬起明小满的手腕,环视四周。「在凤衔月环之下,如见皇上亲临,众将还不退下!」 众将士见状,这才不甘不愿的退后一步,单膝跪下。 「娘娘,失礼了。」兵从戎立即抱起她,放至他所乘的马背上。「娘娘,恕末将和娘娘同骑。」 「兵大哥,谢谢你。」明小满虚弱的趴着,他随即拉起缰绳,纵马进入内城。 一进内城他们才发现,通往皇宫西宫门和南方永雀门的御西街及御南大道,全都被金雀士兵包围,来到西宫门,就见金雀士兵竟和宫内的泰漠兵隔着宫门对峙。 「皇上在哪?」兵从戎在一列持盾士兵外围停下,下马询问。 「禀报总都统,皇上在南边的永雀门,正和几位将军商议要如何攻入皇宫。」 底下的士兵皆识得他,赶忙去联络镇守西宫门的副都统。 就在这当头,前头蓦地传出呼声,兵从戎抬眼探去,就见明小满竟策马直冲向兵阵列,直朝西宫门而去。 「娘娘!」他急喊,然而明小满却像是充耳不闻,策马直去,更吊诡的是,守在宫门内的泰漠兵也自动开出一条路,让她一路通行。 「总都统,这是怎么回事?」赶来的副都统适巧看见这一幕,双眼大瞠。 「……我也不知道。」兵从戎攒紧浓眉,半晌后低声说:「牵马过来,我要去见皇上。」 「小满儿策马进皇宫?」 「末将罪该万死。」告知完明小满已恢复记忆,并冲入宫中的消息,兵从戎已是冷汗涔涔。 李彧炎坐在国师府大厅内,怒目圆睁地瞪着单膝跪下的他。「朕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抗旨!」 他垂首不语,更不敢提明小满差点在途中遭周将军灭口。 一回到皇城,为了襁褓中的皇子,李彧炎不敢躁进,只是调集退避在家中的百官,挑选几个较信任的待在国师府中,想要通盘了解情况之后,再思忖如何与穆纳岳谈判,岂料兵从戎竟会带来如此可怕的消息。 「皇上先息怒,眼前必须改变对策。」一旁的乌灵始终沉着,冷厉的美目微眯,死盯着摆在桌面的皇宫分布图。 李彧炎缓缓坐下,大手托额。「依小满儿的个性,她必定是想要顺从穆纳岳,将计就计地将皇子救出,可问题是,太多状况难以掌握……但不管怎样,穆纳岳不会善待任何利用过的人。」 「皇上所言甚是,依臣所见,要娘娘回宫应该也是穆纳岳的一步棋,他定是以皇子威胁娘娘屈服,要她引诱皇上独自进宫,成为他的阶下囚。」乌灵沉定地闭上眼。「因为穆纳岳绝不会放过凤凰门,自然想要皇上身上的水凰印。」 「那么,你认为朕应该故意被缚?」 她缓缓张开眼。「如今凌被缚,娘娘应该会想办法救出他,两人共议计谋……」顿了顿,她看向他。「就看皇上愿不愿意赌。」 李彧炎微扬起眉,还没开口,就有人先抢话了。 「皇上,这万万不可!」刑部尚书语重心长地道:「自古云,玄人不祥,一个玄人国师再加上一个玄人皇后,这……」 虽说段询引穆纳岳叛变一事和明小满的身份在皇上解释过后,百官皆已知情,然而玄人皇后一事在军中开始流传,流言直燃向皇城百姓,已造成民心浮动。 「无稽之谈。」李彧炎哼笑的口吻,令在场数位官员顿时噤口。 第二十二章 乌灵冷冷地看向他们,知晓他们其实想说的是,他们怀疑眼前丕变的局势,全都是玄人所致,说不准连她这个玄人之妻也怀疑。 哼了声,她道:「穆纳岳率两万大军自北宫门潜进时,国师原本可以退出宫外,但是为了救六部官员,他选择独自殿后,要不是国师在场,只怕你们可要死去大半了!」 那时正是二更天,六部有上百官员留守在六部部衙里,要不是凌早有防备,恐怕损伤更惨重。 她话一出口,在场官员个个愧疚的垂首。 「流传百年的古老传说重创玄人,让玄人流离失所,为什么你们可以记住百年传说,却忘了不久前皇朝的奢靡荒唐,和玄人的鼎力相助?」乌灵嘲弄地问。「没能力的人才会将自己的无能推到别人身上,要张大眼,看清楚真正邪恶的是持刀杀进宫里的穆纳岳才是啊。」 她清淡的口吻却裹着针针见血的字句,扎进在场所有人心里。 霎时,厅上静默无声。 李彧炎看向厅口,看着漫天飞舞的风雪,想着他最心爱的女人竟策马日夜兼行赶回。那般柔弱的小满儿,竟能坚韧到这地步,他岂能不有所回报?他蓦地站起身。 乌灵横眼睨去,「皇上已有打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彧炎目光坚定的看着她。「朕要亲自带回最爱的女人,还要将你的男人完整无缺地交还到你手上。」 【第十九章】 「好快的速度,明小满。」当明小满被领着踏上金雀宫偏殿时,穆纳岳面露激赏。「看不出来你会骑马,还骑得挺不错的。」 「殿下谬赞。」她神色疲惫,凭着一股意志力强迫自己站得直挺。「如今我已归来,殿下--」 「李彧炎可还没成为本殿下的阶下囚,所以你的儿子还是得暂时让本殿下保管。」穆纳岳坐在主位上,身前是满桌佳肴,他悠哉地喝着烧辣温酒,身旁坐的皆是他的麾下大将。 「不,我现在想见的是上官凌。」 回到宫里时,她已迅速厘清思绪,现在她相当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穆纳岳微扬起眉。「我知道他是你的表哥,可没想到他倒是比你儿子重要。」 「儿子我随时可以不要,但是殿下绝对需要凌。」 「喔?」 「殿下知道我的能力,而凌的能力在我之上。」明小满顿了顿,晕眩了下,赶紧咬牙站稳。「殿下应该还记得,李彧炎能够登基,是因为凌预知了风雪将竭,替他创造了神话,让百姓相信他是真命天子。」 穆纳岳回想那时的事,总算记起上官凌擅长卜卦观象。「但他会愿意为本殿下做事吗?」 「他会的。」 「你何以如此笃定?」 明小满拉开斗篷,让他清楚看见她颈间干涸的血迹。 「这是--」 「说来话长,总之,李彧炎让几位将军知晓我身为玄人的身份,导致我在回程的路上被守门将领给揽下,险些死在刀下……」她说着,情绪逐渐激动。「这个皇朝还是容不下玄人,凌自然不会再为皇朝卖命!我从小和凌相依为命,只要我说的,他一定会为我做到。」 穆纳岳不置可否的起身审视她的伤势,确定那落刀的方向不是她自个儿能动手的,才一弹指,外头的待卫随即走进殿内。 「殿下。」 「带她去大牢,将上官凌带出。」 「遵命。」 「待会,你可以带着他到寝殿休息,需要你的时候,本殿下会召唤你。」 「多谢殿下。」明小满福了福身,身形踉跄了下,跟着待卫离去。 待她走后,穆纳岳的亲信沙达才低问:「殿下相信她吗?」 「不。」他说得笃定。「不过,杀了她似乎又太可惜。」 他喜欢她的能力,也盼望能为己所用,而眼前,他更想要借助上官凌的能力,让他可以再创神话,使所有百姓臣服于他。 「那么殿下是打算拿下李彧炎再议?」 穆纳岳哼笑。「先确定上官凌的能力,要是上官凌确实比她了得,她便能够活得更长久,若反之,待本殿下除去李彧炎之后,就会让她追上黄泉,好让他俩做一对阴间凤凰。」 皇宫的地牢设在金雀宫西方地底下,潮湿而冰冷,里头飘着一股浓重的腐味。 拿着油灯,跟随侍从走下阶梯,在黑暗之中左拐右弯之后,明小满来到关押上官凌的牢前,只见他长发披散,正盘腿闭目养神。 当侍卫解开牢房的锁时,他才微微张开眼,一见到她,猛然一震,随即又重拾冷静,直瞅着她。 「凌……」她一开口,声音破碎。 「你可以出来了。」 上官凌闻言,快速起身走出,话还未问出口,便听她说:「殿下允许我带你到寝殿歇息,你跟我来吧。」 他神色不变地跟着她,到了寝殿,外头依旧有穆纳岳的侍卫看守,而他在灿亮的寝殿内瞧见满室狼藉,所有物品全都被扯落在地,才皱起眉,余光又瞥见她颈间的伤。 「你怎么会受伤?」他担心得立刻上前查看,见伤口不深,才松了口气。 「凌,金雀容不下我们……」她哭喊,但双眼却认真无比地看着他。 上官凌会意,拉着她到锦榻坐下。「别激动,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明小满快速将去行宫的事交代一回,并道明她已归顺穆纳岳,又说了她因为玄人身份,险些死在乱刀之下的事。 然而,在说的同时,她又一心二用的在他掌心写下真正打算,亦让他知道皇子落在穆纳岳手中,李彧炎必定会听命于对方,要他想想届时该怎么解救李彧炎。 上官凌听完之后,动怒低咆,「混账,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玄人要真是不详,李彧炎又是怎么靠咱们建立金雀的?」 他骂着,亦不动声色的在她掌心写下:「皇子呢?」 「所以我说,金雀容不下咱们。」明小满流着泪,缓慢回答:放弃。 上官凌面色凝重。「……你说,你要我怎么做?」 「我们现在只能依靠殿下。」可有法子保住哥哥? 「好。」他毫不犹豫的回应。我有方法。 明小满泪如雨下,却笑了开来。「真的吗?」她问得一语双关。 「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一定会替你实现。」这是他的承诺,从未更改。 迎娶乌灵之后,他已经将她视为亲妹,对她的疼惜依旧,却不在是男女之情。 「凌,谢谢你,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偎进他的怀里,觉得无比疲累,却不容自己在这关键时刻倒下。 「没事,有我在。」他轻搂着她,看见她颈间得伤,眉头又皱起。「我先替你上药,你的伤口不能不处理。」 「不……」 突地,殿门被人推开,穆纳岳堂而皇之地踏进,看见相拥的两人,有些惊愕的扬起眉。 「原来……」他玩味地笑了。 「殿下有事?」明小满退开一些,哑声问。 「当然有事,李彧炎来了。」 「……我知道了。」 永雀门外,李彧炎孤身一人傲立着,身后的金雀士兵已退到几尺之外。 他垂眼等候,直到眼前团团包围他的泰漠兵退开,而他最珍爱的女人和穆纳岳缓步走来。 「小满儿。」他眯起眼低唤。 「让他进来。」穆纳岳神色愉悦地摆手,泰漠兵随即退开。 然而,就在李彧炎踏进永雀门内时,穆纳岳一个眼神,泰漠兵随即上前将他架住,押到穆纳岳面前,也不挣扎,只是死盯着沉默不语的明小满。 「朕来了,可以让小满儿离开吧。」 「那得要问她。」穆纳岳几乎笑裂了嘴。「明小满,你想走吗?」 「不。」一句话,答得毫不犹豫。 李彧炎一愕,可震撼他的不是她的拒绝,而是穆纳岳看似早知道她已恢复记忆。 但他无暇细想其中因由,便低声道:「你先走。」一如在赤林山遇到山贼时一样,她定会想法子帮助他,然而此刻,他不需要她当内应帮忙。 「不。」明小满蓦地抬眼。「我不要。」 「小满儿?」 「殿下,外头风雪极大,既然已经押了人,请让小满回寝殿吧。」身后传来平静无波的嗓音,是上官凌。 李彧炎更是惊诧,不懂为何他没被关在地牢。 「可不是?」穆纳岳一弹指,泰漠兵随即上前。「搜他的身,找出水凰印和火凤令。」 然而泰漠兵搜完身,却是一无所获。 第二十三章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穆纳岳哼笑着走向前,猛一抬腿就往他腹间踹下,接着又一把扯起他的发。「说,凤凰门的信物究竟在哪?」 即使吃痛,李彧炎却笑眯了眼。「不知道。」 「你以为本殿下不会杀你?」穆纳岳面露阴狠。 他搜过整座金雀宫,只找到传国玉玺,却不见凤凰门最重要的信物。 「杀了朕,你更得不到金雀天下。」他有如胜券在握。「朕只要此刻死在此地,封锁皇城的三十万大军便会即刻将信物销毁。」 穆纳岳压根不在乎他的威吓,「三十万大军很了不起吗?你真以为本殿下只带两万兵马前来?」 「那么,殿下的援军可已来到?」 穆纳岳闻言,笑容不变,心却漏跳一拍。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然而早该抵达的后殿军至今却无消无息,这点教他疑惑,可也不会太担忧,只因他手中已握有最重要的人。 「有你的皇后和皇子在场,谁敢杀进来?金雀皇朝只怕后继无人,就要灭朝了。」 「要灭朝的,是你泰漠国。」李彧炎笑得阴冷。「你真以为朕对你一点防范皆无?何不去屠灵山哨口查查,你便会知道,泰漠皇室已被金雀大军踏入,就连所又矿产也都被凤凰门带走了,真不知道你泰漠的子民要如何度过这个寒冬。」 他无心做绝,却有人逼他背德失信。 穆纳岳顿时有些惊愕可随即快速恢复自信。「那又如何?你以为本殿下想当的只是泰漠皇帝?真是太傻了,而且泰漠子民如何,与本殿下何干?只要能拿到凤凰门信物,本殿下便可以号召天下,连你金雀子民也得要臣服在本殿下之下!」 「很可惜,信物不在朕的身上。」 「但是,你一定知道在哪。」穆纳岳一脸跃跃欲试。「听闻前朝皇帝喜欢虐人,刑部地下满是幸求的各式工具,何不让本殿下以你试试,尝尝滋味?」 始终没开口的明小满听了,立刻柔声开口,「殿下,霸业即将成功,不宜见血。」 方才听两人对话,她才猛然发现,哥哥确实已有了应对之法,然而此刻,他身上的黑影依旧不散,让她不禁疑惑起铸成他死亡的人,到底会是谁。 沉着心神,她的指尖直搓藏在袖中,金锁片上的玄石。 「怎么,你心疼了?」穆纳岳直睇着她。 「不,我是突然想起在行宫时,我曾瞧见一个人身上佩戴着凤凰门的信物。」 她浅浅啜笑,不让任何人发现她暗地里的动作。 娘死后,爹挖出了娘额上的玄石交给她,告诉她,玄人有养石的习惯,以身体养出玄石的灵性,若死后取下,经过全神贯注的祈求,透过指尖凝聚热能,便能实现所愿。 而今,不管她所做的有没有用,但她不会停止祈求,直到玄石实现她的希望。 李彧炎闻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谁?」 「国师府总管,褚善。」 李彧炎因为她真把褚善供出而心乱不已。 此举肯定是为了让他免去酷刑而为,但就算为了救他,也不该供出褚善!褚善是与他一同长大亲如手足的家人,对她而言亦是,她怎能出卖她? 「一个总管?」 「殿下有所不知,褚善是照顾李彧炎长大,与他亲如手足的家人,虽说只居总管一职,但那不过是用来掩饰他真实身份的头衔而已。」明小满避开李彧炎的视线,朝穆纳岳嫣笑,「那时,皇上要国师夫人前来照顾我,褚善还特地替我买了杏饼。他对我向来不隐瞒,当时就告知我,是皇上将权责交给他的。」 「小满儿!」李彧炎怒咆。 换言之,难道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恢复记忆? 明小满冷漠的不看他。 「只要殿下差人传报,想要李彧炎活着,就要褚善进宫,这事不就简单了?」 她道出褚善的身份,还给了法子,就是要这件事快速解决,让哥哥远离酷刑折磨。 「小满、小满,你真是聪颖过人!」 「殿下缪赞了。」 「只是,你真可以如此狠心地供出褚善?」李彧炎挫败的表情使穆纳岳对她信任了些。 「供出?」她掩嘴轻笑。「我不过是说出一件事实,怎么了?」 「说得好!」穆纳岳笑得愉悦,仿佛可见自己即将登基。「来人,将李彧炎拖下立斩,将首级悬在永雀门上!」 明小满闻言,心一抖,忙笑着阻止,「殿下,何不先将他压入地牢,等确定信物到手,在处置他也不迟。」 「有道理,反正也不急于一时。」穆纳岳点点头。「来人,将他押入地牢,在传人通报,要国师府总管褚善进宫换回他们的皇帝。」 「遵命。」 「小满儿!」李彧炎哑声吼。 她没看他,只是缓缓拉开遮掩伤口的斗篷。「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没有办法创造一个不伤害玄人的皇朝。」 李彧炎张圆黑眸。「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 「被你座下的将军所伤,所以你千万别怪她背叛,她只是选择较好走的路罢了。」穆纳岳笑得得意洋洋的抬手,要下属将他押下。 被押下之前,李彧炎的眼始终没有离开她,然而明小满却看也不看他一眼,让他难测她的心思。 等褚善踏进永雀殿时,雪花铺天盖地而落,整个天色安如深夜,让人看不清此刻正是天亮之时。 他领命而来,进宫之前,乌灵早已对他三令五申,穆纳岳不可能放人,要他多带点消息回来。 然而,当他踏进殿内,瞧见明小满就坐在穆纳岳身边,上官凌则守在她身后,两人冷漠的目光,没来由的让他心头一颤。 「你就是褚善?」 「本大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褚善是也!」尽管心头不安,他声音依旧大得吓人。 穆纳岳回头看向上官凌,见他微颌首,才问:「褚善,你可将火凤令和水凰印带来了?」 「……带来了。」褚善从腰带间扬开黄金雕制的信物,见侍卫走上前来要取,他忙护在手中。「我朝皇帝呢?」 这状况太诡异了,和乌灵猜测的完全不同。 应该缚在牢里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殿上?若是他已被放出,为何又不想法子就出皇上? 更令他不解的是,皇上根本不可能供出他是信物持有人,而且信物在他身上这件事,唯有皇上和乌灵知道,所以,到底是谁要求他前来的? 「他在地牢。」穆纳岳双眼直盯着他手上的信物,难以置信李彧炎竟将如此重要,足以号令亚域诸国的东西交给这么不起眼的人。「快点将东西呈上来。」 「我要见皇上。」褚善将信物紧握在手中要胁。「一手交人,一手交物,要不然,我马上毁掉。」 穆纳岳微扬起眉,笑得阴邪,「这有什么问题呢?」他一扬手,殿外的侍卫随即离去。 「褚善,你放心,有我在此,殿下不会骗你,你先将信物呈上。」明小满暖声启口,水眸满是疲惫,布满血丝。 她走下宝座,缓缓走向他。 见她来到面前,褚善心态才稳了些。「娘娘,我非要见到皇上,才能交出这些东西。」 「你不信我?」她面露哀伤。 「不是的,我只是……」想了想,他叹口气。「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我呈上便是。」 既然是他信任的人开的口,他当然不会违逆,况且乌灵也说了,她必定是为了当内应才会直入宫内,其实不用乌灵交代,他也很清楚皇后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她没有伤害任何人的道理。 当明小满接过信物的瞬间,勾唇一笑。「褚善,谢谢你。」 「娘娘别这么说,只要能救皇上,没有什么不能给的。」 她回头看向上官凌,他随即意会地走来,就连穆纳岳也迫不及待的起身,接过她手中的信物。 「总于到手了!」他难掩喜色,不断看着上头精细的离纹。做工如此细腻,就算想仿,恐怕也不容易。「这确实是水凰印吧?」 他问,只因他见过火凤令,但还是头一次见到水凰印。 「自然是真的。」褚善没好气的啐道。「可以让我将我朝皇帝带回去了吧?」 穆纳岳直睇着他,唇角扯出冷邪的笑,正要开口之际,上官凌便先出声。 「恐怕没有办法。」 「……大人?」褚善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上官凌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一颗药丸,看向穆纳岳。「殿下,我擅长炼丹,而这颗噬魂丹的效果,不知道殿下是否想看看?」 第二十四章 褚善瞪大眼,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却惊见外头的侍卫已围住殿口。 「大人?你真是大人吗?」他颤声问。 他和上官凌相识尽二十年,多少了解他骨子里藏了些许捉弄人的恶质性子,然而此刻,他的眸色冷漠噬血,分明不是开玩笑,更不是如当年对他下媚药,纯粹想要戏弄他。 他是真的要他的命! 但……为什么?有什么样的理由,要他这么做? 「喔?」穆纳岳看着他手中黑褐色的药丸,似乎很感兴趣。「本殿下身上亦有泰漠第一毒药,是为细末,光是撒在人的皮肤上头便能够取人性命,要是直接吞下或经由伤口渗入,其毒会损害周身筋脉,腐蚀五脏六腑,半刻钟内便能夺人性命,就不知道是谁的毒更胜一筹?」 上官凌闻言,不禁低笑。「殿下的药既已知道效果,何不先放着,待他日在用?到是我这颗药丸,虽为毒,但说来汗颜,还未真有人服用过,就连我都不能确定对方到底会是怎样的死法。」 「即使如此,还是想让殿下看看你的炼丹术有多厉害吧。」明小满建议。 「殿下?」上官凌轻问。 「有何不可?」 他微颌首,再看向褚善时,玉面顿时化作恶鬼罗刹,褚善回头想跑,却被侍卫团团包围。 「抓住他。」穆纳岳兴致勃勃的下令。 侍卫随即向前,押住褚善的手脚。 「大人……为什么?你背叛皇上了吗?」他难以置信的惊问,泪水啜在眼眶。 「背叛?」上官凌笑得邪襜。「要是从未忠于他,又何来背叛的说法?」 褚善瞪大眼,见他逼近,死命的闭紧嘴,然而上官凌却无情地掐住他的下颚,逼他开口,硬是把药塞入他口中,强迫他咽下。 就在侍卫放开褚善的同时,他随即以指挖口,却怎么也吐不出那颗毒药,反倒是吐出一口血,教他惊诧地瞪着手中血渍。 「喔?速度真快!」坐在宝座上的穆纳岳啧啧称奇。 「褚善,别挣扎,没用的。」 温婉软声传来,令褚善怔楞的抬眼,接着无力地跪坐在地。 她在笑……为什么这当头,她还笑得出来? 一道灵光突地从脑际闪过,他猛然想起那日在行宫时,他曾经和她提过,皇上将火凤令和水凰印交到他手中,由他统筹指挥凤凰门…… 「是你……是你供出我的。」他颤抖的问,血水从唇角滑落。 「是。」明小满傲立在他面前,低头看他,眸色无情,更无慈无悲。 「……为什么?」 「因为殿下想要得到凤凰门。」 褚善哭着摇头。「这不是理由、不是理由!娘娘……小姐……你不可能背叛皇上,你不可能……」 「哥哥气数已尽,我也没办法。」 「你怎会这么说?」褚善有好多疑问想问,然而心口霎时如千针扎入,痛得他跪伏在地,又呕出一口血。 明小满用力瞪着那摊鲜红的血,拚命要自己不能移开眼,不能掉下泪,只因她必须让穆纳岳相信她,所以她不能动摇,然而褚善是看着她长大的另一个哥哥,是除了哥哥和凌以外,毫不在乎她身份,疼她怜她,总担心她的大哥哥…… 「小姐……明小姐……」褚善抬眼,脸上沾满血,泪水滑落,露出两道泪痕。 他感觉五脏六腑像是要爆裂,痛得他双眼殷红似酿血,觉察自己已没有时间了,他蓦地撑起上身,沾血的指直指小满。 「小姐……可以杀了褚善……却不能背叛皇上!少爷对你……疼惜又加,不管身在何方,只要你……一句话,哪怕是天涯海角,他都会为你赶回,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话未完,褚善双眼暴突,愤怒还含在嘴里,长臂还伸在空中,却已经再也说不出话。 为了哥哥,她必须忍,她一定要忍住!明小满瞪大眼,酸楚从喉口沿至胸口,她却必须忍,咬紧下唇不落泪。 此刻,上官凌走过她的身旁,探了探褚善的鼻息,冷声道:「殿下,他已经死了。」 「这么快?」穆纳岳惊呼。 上官凌轻推褚善肩头,只见他应声而到,然而双眼依旧暴突,状似死不瞑目。 「来人,把他拖到圈子里喂熊!」穆纳岳见状,立即下令。 「殿下且慢。」上官凌抬眼看他。「把死尸丢进圈里多无趣?要丢进圈子里的,应该能跑能跳的,好比……李彧炎。」 穆纳岳不禁面露激赏。「说得好!」 「既然凤凰门的信物已到手,李彧炎自然不能留,否则就怕他一逃离金雀,依旧可以东山再起。」上官凌蹲下身,垂眼看了下褚善,接着将长指采向他颈间大脉。「只要李彧炎一死,金雀便如一盘散沙,还不向殿下俯首称臣?」 穆纳岳玩味地看着他。「本殿下还以为你身为护朝国师,该是对李彧炎誓死效忠,怎么如今听来,却觉得你似乎对他有恨?」 「当然有恨!」上官凌冷哼,「原本我和小满是未婚夫妻,他夺我所爱,还要我效忠,这怎么可能?」 「原来如此。」穆纳岳想起两人曾经相拥。 「至于褚善,何不让我扛着他的尸体丢出宫外,让金雀兵知道,咱们得到了凤凰门信物,亦杀了他,让金雀百官知道大势已去,自动缴械投降。」 「好,这事交给你去办!」穆纳岳大喜。 「殿下,这么做,你可满意了?」明小满缓缓走回宝座,笑问。 「满意极了!」 「那么,殿下,能否在杀了李彧炎之后,将小满还给我?」上官凌看向他。 「当然可以!」穆纳岳虽然觉得放弃她这等绝色很可惜,但仍是一口允诺。 于是,上官凌将褚善扛起,才刚走出宫门,便见右侧廊道有几名侍卫押着李彧炎前来。 见到他,李彧炎怔了下,认出他扛在身上的人是褚善后,顿时倒抽口气。 「褚善?」他低吼,「凌,褚善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吗?」他冷睨着他。「他死了。」 「为什么?」望着满脸是血的褚善,李彧炎忽地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好似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因为殿下已经得到火凤令和水凰印,还留着他做什么?」上官凌撇唇冷笑。 「适巧我前一阵子炼了一种噬魂丹,刚好拿褚善试试效果,结果……颇吓人。」 「你杀他的?」 「对。」 「凌!你骗我的,你骗我的对不对?」他怒声质问。 上官凌面无表情地回视他。「你知道我向来不骗你的。」 「你骗过我,那年,你骗我要和小满儿成亲--」 「要不是你强占小满,我早已和她成亲了。」 他说这话时的森冷面容,让李彧炎蓦地怔住。 「你会不知道我有多爱小满?你真以为我一点都不会痛?换做是你,你作何感想?」眯起的瞳眸闪动肃杀之气。 李彧炎惊诧得说不出话。 他以为他们之间有着兄弟之情,以为凌可以谅解他,岂料……他一直介怀在心,直到现在,依旧恨着他? 「而褚善更是该死,因为那晚他缠住了我,让我无法救出小满。」上官凌冷声说完,随即扛着褚善往外走。 李彧炎直瞪着他的背影,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最后像是发了疯似地喃喃自语起来。 「不,我不相信!天下人都可能背叛我,唯有你和小满儿……你是我的弟弟,你怎么会背叛我?」 一切好似全变了,一夕之间,风云变色,最信任的人转眼背离他,最爱他的人……他动作极慢的看向殿内,只见那个他最深爱的女人敛笑端坐在宝座上,眼也不眨地直瞪着他。 她背叛他了吗? 没道理!他不信! 可是褚善死了,真的……死了…… 【第二十章】 末日般的霜雪席卷金雀皇城,举目所见,皆是刺骨冻筋的白色飞雪疾飞,划开了如夜的天空,尽管如此,穆纳岳依旧差人在皇宫东侧的兽园外围端来两张宝座,架起油伞,点起火炉,只为了欣赏李彧炎如何惨死在兽园中的熊嘴之下。 宫中兽园里头豢养的是来自泰漠的棕熊,高约莫六尺长,重一千斤,身形敏捷,兽性野烈。由于李彧炎在位时,嫌棕熊野性难驯,很少喂食,所以如今里头的数只棕熊早已饥肠辘辘。 只见穆纳岳带着明小满坐在宝座上,上官凌则随侍在她身后。 不一会,李彧炎随即被押出地牢。 第二十五章 他浑身被雪浸得湿透,长发披散,身形狼狈,面色憔悴,然而那双深邃的眸却仍是直勾勾的望着明小满。 「来人,将他丢进兽园!」穆纳岳迫不及待想要看好戏。 明小满闻言震了下,低声说:「皇上,人之将死,必有许多话想说,皇上自然要让他把话说完,再送他上路,才合乎人情。」 她无法确定事情是否顺利进行,如今只能尽量多拖延一点时间。 他身上的黑影未褪,教她将玄石摩挲得更快,快到指缝裂开也不在乎。 一句皇上将穆纳岳哄得极为开心,他好心情的开口问:「李彧炎,在你临死之前,还有没有话想说?」 李彧炎不语地瞅着明小满,好一会才哑声道:「小满儿,褚善死了。」 「我知道。」她喉口紧缩。 「褚善就像我的兄弟,在你未出生之前,他就在我身边,他是我亲自挑选的侍从,是我唯一认定的大哥。」他说着,眸色转红。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就算为了我,也不该牺牲他。」 直到这一刻,他依旧选择相信她,他是相信她的,因为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因为她是被他抱在怀里,一口糕饼一口茶,软声细哄呵护长大的挚爱,更因为她曾经欺骗过他。 他很清楚,当她认定目标之后,为了达成,她可以多么无情。 明小满闻言,嘲讽的轻笑,「你怎么会到现在还以为……我是为了你?」 「不是吗?」风雪太大,两人相隔数十步远,他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他的心却是全心全意的相信她。 「不,我是为了自己。」 「我不信。」 「由不得你!」明小满狠着心,一如当年她决定舍弃两人关系的时候,便残忍的不理会内心的哭泣。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她摇头失笑。「也许这些日子你忙于朝政,所以根本不知道民间流传着多么伤人的流言,更不知道一个前朝冷宫娘娘受尽百姓唾弃。」 「我可以改变!」他知道,他在砂河附近的村落听过流言,以往他曾经忽略,往后他会彻底查清楚流言来处。 「我给过你时间,但你不能。」她冷漠地看着他。「更可恶的是,我发现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 他紧锁喉头,不自觉的瑟缩了下。 「你告知几位官员我的玄人身份,就让我在进宫的路上差点死在某位将军刀下……你说!一个前朝冷宫娘娘的头衔都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更何况是一个玄人皇后?」 他看着她扯下斗篷,看着那依旧没处理的伤口,好像故意要让他看清楚,那道伤口伤的并非是她的皮肉,而是她的心。 「我会保护你--」 「你从来就不能保护我!今天这一切,全都是因你而起,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离开衔月城,不会受尽众人侮辱,将我的尊严踩碎,更不会因为你,而受尽无辜牵累!」明小满顿了顿,眯起水眸,大声指控,「是你,你连累我!」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跄了下,突觉飘落在他颊面的雪水竟炽烫不已。 「说什么要当我的凤凰,事实上,在你登基时就赶走了凤凰,那个动作注定了金雀得在此刻灭朝,全都是你的错!」 是他的错……李彧炎模糊了眼,再也无法将她看清楚。 先是赶走凤凰,后是布错了局,小觑了情势……如果是商事,他可以潇洒认赔,但是一份爱情,要他怎么服输? 唯独她,是他输不起的。 「好了。」穆纳岳摆了摆手。「来人,将他丢入兽圈。」 李彧炎却仿佛在原地生了根,任众人拉扯不动。 「我不信!小满儿,你曾经欺骗我一次,我绝对不会再上当!」也许他真的错过,也许他真的被她骗过,但是这一切,他愿意赌上一切相信她! 明小满紧握着玄石,气恼地大吼,「皇上,把他的孩子丢进兽圈!」 话一出口,就连穆纳岳都怔住。 「把孩子丢进兽圈,就不信他不进去。」 看着她怒不可遏的神情,穆纳岳愉快地点点头。「来人,将玄人之子抱来,直接丢进兽圈里。」侍卫随即领命而去。 「小满儿!」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她声嘶力竭地斥责。 「那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他难以相信,不能相信!「虎毒不食子,你怎能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为什么不能?」她吼,清丽面容狰狞扭曲。「你以为真是爱你的吗?是你强占我!你无视我的意愿强占了我,我只是逼不得已才跟你走!那孩子……我不要!不是因为他身上流着玄人的血,而是他身上有你李家的血!」 她的一字一句一刀一刀又一刀的挫筋碎骨,使李彧炎再也强撑不住意志力,浑身虚乏地跌坐在地。 不爱他吗?她真的不爱他吗…… 「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丧失记忆,打一开始便在配合皇上行动。因为我已经受不了这种生活!」她近乎歇斯底里地流泪痛骂,「因为你,我生不如死,因为你,我必须在死亡边缘挣扎……」 快!她已经把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如果他再不赶紧进兽圈,只怕就没机会可以逃了! 逃!快逃!该死的黑影,退散、消失,要不然就转嫁给她! 「不,你的手腕上烙印着凤衔月环的烫痕,那就代表你为了掩藏才会烫着自己,如果你打一开始就有心背叛,便不会藏起它!」 明小满一怔,豆大泪水挂在眸底。「那又如何?就算不爱你,好歹你也照顾过我,我岂是不懂感恩的人?但我得到的是什么回报?是过街老鼠,众人皆可杀……为了自保,我只能这么做。」 他的皇朝容不下一个玄人皇后,她已经没有回头路。 她的决定只有一个,拿她的命保住他! 「……你已经见过手环的秘密,难道还不相信我的真心?」他面色哀伤。 泪水滚滚落下。「……你可以爱我,但不能勉强我爱你。」 「不爱吗?」李彧炎突地失笑,笑得空茫。 「……不爱。」她哑声回答,双手交握在袖中,不断地摩挲玄石,就算皮绽肉开,血水在掌心滑腻着,她一点也不觉得疼。 她知道,天底下再没有任何一种痛,可以痛过恶意的欺瞒。而正因为她爱他爱到入骨,爱到愿意以己命保全他,所以必须替他着想,将他的爱情化为恨,那么从此以后,就算她不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傻得想殉情了。 李彧炎笑落热泪。「其实……只要你开口,我就愿意为你去死,你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的要儿子陪葬。」 穆纳岳听见这话,状似感兴趣地扬眉。「多痴情的李彧炎,你何不试试?让朕瞧瞧,他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言?」 明小满怔仲了下,余光瞥见侍卫已经将孩子抱来,只能声泪俱下地吼,「把孩子丢进去!」 一个孩子换来哥哥的命,她一点都不后悔。 孩子先走,晚一些……她会记得赶上黄泉路,向他赔罪。 侍卫见穆纳岳摆手,随即将襁褓中的孩子丢进谷地般地形的兽圈里。 李彧炎见状,毫不犹豫的推开侍卫,几个箭步跃入兽圈里,在孩子落地之前,将他紧紧搂进怀里。 霎时,四周响起教人浑身发颤的兽狺。 穆纳岳兴奋地站起身,依在兽圈栏杆边,明小满和上官凌也急步而去,只见兽圈里怪石嶙峋,林木耸立,却没有遮掩之地,此刻,李彧炎抱着孩子站在巨石上头,四周有三只棕熊正虎视眈眈地围上。 明小满猛地回头看向上官凌。哪里有路? 他直盯着兽圈最东方的位置,那里有林木遮掩,然而彧炎离那里太远,恐怕就算外头有人接近,也难逃三只棕熊袭击。 「凌?」她低喊,用双手紧挲玄石。 上官凌双拳紧握,难以作出决定。 如果他跃入兽圈救人,那么单独留在这里的小满必是死路一条……在彧炎和小满之间,该救的是哪个,他毫不迟疑,但就怕彧炎死了,小满也活不了! 如今,他该怎么做?眼见棕熊流下口水,猛地站起身,过四尺的高度形成巨大阴影,同一时刻,暴雪的天候中竟无端响起闷雷,大地也为之震动。 霎时,暗黑的天空流动着赭红闪电,横布整面天空,照亮了黑暗,地面甚至泛起诡橘红光。 第二十六章 「这是怎么回事?从未见过霜雪之间还有雷电大作。」穆纳岳纳闷的抬头看着天空,突见一道闪电凌厉打下,落在兽圈里,引发轰然巨响,刹那间燃起大火,树木倒塌,教人一时看不清兽圈的状况,众人错愕之余,又见闪电落下-- 「殿下,退避!」沙达吼道,拉着穆纳岳往金雀宫的方向跑。 「小满,走!」上官凌见此古怪异象,唯一能做的,便是拉着她躲避。 然而,就在他拉动她的瞬间,啪的一声,两人皆是愕然。 明小满缓缓从袖子中摊开手,只见她的掌心早已是血肉模糊,指甲也已翻落,而碎裂的玄石更是扎进她的肉里。 她怔愣地看着瘦,再看向兽圈,里头被烟雾飞雪遮蔽,只听得见野兽哀鸣,再不见李彧炎的身影。 「皇上……皇上……」 听闻褚善的声音在耳边哀切呼唤,李彧炎猛地张开眼,竟见褚善就在面前。 他是如此真实,还是那张老实脸,漾着憨厚的笑,教他双眼立即痛得发热。 「……褚善……我真对不起你……」一开口,他的嗓音粗哑模糊。 终究,他下了黄泉,与褚善相遇了? 「没有没有,皇上没有对不起我!」褚善激动地掉下泪。 李彧炎不禁凄惨一笑,却发现褚善落在他颊上的泪好烫,正疑惑时,便听乌灵的嗓音响起。 「皇上可醒了。」 他一愣,横眼探去,竟见乌灵就在身旁,再见四周是熟悉的房间摆设……这根本就是国师府的客房,是他以往的寝房,是凌特地为他留下,随时欢迎他和小满回来过一宿,然而他一直没有机会再这里住下…… 「乌灵,我没死?」 她直瞅着他,眸露笑意。「皇上除了衣袍被烧伤,身体因为冻意而微恙之外,并没有大碍。」 他蓦地坐起,双手紧抓褚善的肩头,。「褚善,你不是已经--」 「我没死!我被大人和娘娘给骗了!」褚善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以为他们真的背叛皇上,只是为了骗取我身上的凤凰门信物,甚至还狠心逼我吃下毒药--」 「凌将褚善丢出永雀门时,我真的吓到了,然而隔着宫门,我直盯着他看,看见他坚定地回视我,因为我相信他,赶紧将褚善带回府。在他身上果真找到了凌写的信,要我赶紧找出解药让褚善服下,还要我找到东宫墙的暗道入口,那入口正是通往兽圈,是百年前为了输送奇珍异兽的暗道。」乌灵平静地解释。 李彧炎垂敛长睫。「所以……你从暗道里,将我救出?」 「是,就连皇子也安然无恙。」 他缓缓闭上眼。「我以为死定了,却突然天落闪电,吓得棕熊四窜,逼得我往东边退,突然,树木倒下……」接着,他醒来便在国师府里。 「幸好我们及时挖开了东宫墙的暗道,否则就来不及了。」想起那千钧一发的情况,乌灵也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我一直以为凌老是呆在宫里不过是借口不回国师府,不想见我罢了,如今想来,他是真的没骗我,他一直在研究宫中的详细地图和暗道。」 「凌……」李彧炎一时五味杂陈。 「接应的时间必须恰得极准,否则说不定棕熊就跑进逃到外头,所以凌给了我时辰,而他们则必须想办法撑住。」 李彧炎怔了一下,恍然大悟。「小满儿是故意的!」 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先是拖延,而后又怕时间拖过头,为了逼他进兽圈,甚至不惜连儿子都想牺牲……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皇上,现在是午后三刻。」褚善抹去泪,哑声回答。 「出兵!」他随即下了床,随手束起发。 「皇上?凌和娘娘都还在宫里。」乌灵一震。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我,更是为了取信穆纳岳,那就代表他们两人已经私议,要暗自解决穆纳岳。」李彧炎神色冷凛。「但,就算他们杀得了穆纳岳,也逃不出宫!」 这两个傻瓜,到底在趟什么浑水?虽然还在他眼前演出这么伤他的戏码。 凌明明知道,宫粮大半早已移往中州,就算穆纳岳霸占着皇宫又如何?他绝对料不到宫中无粮,更不会携粮前来,不消一段时日,他也只能开城投降! 乌灵微愕,随即点头。「臣立即点将,由臣带兵!」 「不成,你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不能骑马。」 「放心,我的孩子一定会和我一样强壮,为了救他爹,他会配合我。」 乌灵起身,李彧炎才发现她早已换上戎装,银白铁甲显得威风凛凛。 「我要让穆纳岳知道,敢抓我的相公,他就要有死的觉悟!」 永雀殿上,正大肆庆祝着。 虽没有悦耳丝竹,更没有舞伶助兴,但宫中依旧热闹欢腾,只因为在大略查过兽圈之后,已不见李彧炎身影,那就代表他已经不在世间,说不定早被火给吞噬。 「酒!再拿酒上来!多准备一些膳食!」 「……已经没有酒,也没有食材了。」宫中仅存的宫人细声回答。 「你说什么?」穆纳岳的手下大将不满地在殿上大吵,「这么富庶的皇朝,宫中怎么可能无粮无酒?」 坐在首位上,已喝得几分醉的穆纳岳也微眯起眼,感觉古怪,就连身旁的明小满都一脸错愕。 「皇上,先前中州水患,为了赈灾,前皇已经将宫粮移往中州。」上官凌淡声解释,「不过皇上无需担忧,李彧炎已死的消息一传出,想必金雀兵便群龙无首,将成散沙,届时皇上登高一呼,取出凤凰门信物,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对对对,你说得对极了!」穆纳岳看向上官凌,愈发觉他生得异常俊魅,不由得探指轻挲他的颊。「朕现在真是瞧你愈来愈对眼……」 明小满见状,立即起身,挡住他调戏的动作,朝他福了福身。 「皇上,这么欢乐的时候,没有丝竹舞伶多可惜?」她朝他嫣然一笑。「虽说我不懂音律,但我懂舞,可否让我在皇上面前献跳一首山海祭?」 「山海祭?」 「那是向山海神祈求国运昌隆、风调雨顺的舞,尤其在皇朝初开之时,必备的祭舞。」 「喔?既然如此,那就让朕瞧瞧。」穆纳岳不甚在意的摆手,便勾着淫笑,一把将上官凌扯到身旁坐下。 「遵旨。」 明小满咬牙走下阶,旋身面向他欠身后,褪去罩住自己的斗篷,底下穿的是镶金边红马甲,外头搭了件金色曳地绫袍,腰间悬着东带,缀着金锁片,还挂了一把小金扇。 这把小金扇搁在寝殿暗格里,是哥哥特地替她收好的,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可以派上用场。 深吸口气,她随即拿起小金扇,刷的一声,扬开半遮面。 坐在宝座上被上下其手的上官凌,随即一手打着拍子,只见她扇面平持,款步轻移,缓缓绕圈。 这一支舞,她爱极,所以爹娘跳过一回,她便过目不忘。 她身如柳絮,回身似雪飘零,柔软中带着刚硬,纤美中暗藏刚强,水眸漾出妖妩光痕。 这一支舞,在行宫时哥哥曾为她跳过,代表他的臣服,教她眷恋不已,如今她不禁遗憾那时没收下他的扇。 然而玄石碎裂,代表她的心愿已达成,哥哥必定会认为她背叛,被救出之后,会立刻举兵攻入。 那么,她只能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只见她的舞姿渐幻,又轻巧转为沉凝,由巧笑倩兮转为冷凛威慑,空间中凝聚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 哥哥以为共舞中,只代表山海神的臣服,却不知道当神不愿臣服时,唯一会做的便是-- 「殿下!金雀兵攻进宫了!」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殿上诸位大将酒顿时醒了几分,就连穆纳岳也不解地站起身。 然而就在同一时刻,明小满霍得旋身而上,一个侧翻上了宝座,献出金扇,直抵他脖颈,迅疾刺入! 穆纳岳错愕的瞪大眼,她清楚感觉到锐利扇面深入骨脉的震动,毫不留情地朝旁划开。 他软倒在宝座上,紧捂着脖子,却抑不住不断喷出的血水。 「……你懂武……」他只能发出虚弱气音。 明小满脸上沾满血迹,笑得冷酷。「可惜,没人知道。」话落,她阖起扇面,又朝他心间一刺。 这把金扇,是她要徐磊依她所望雕制,扇缘锐利如剑,是她要送给哥哥防身用的,没想到当初哥哥带着扇,亦是为了防身所用,难怪他不愿给她。 第二十七章 「殿下!」沙达见状,悲恸的抽出腰间佩刀,可上官凌动作比他更快,取出藏在靴中的短匕,一个反身先刺入他的胸口。 霎时,外头轰声……隆隆,地面隐隐震动。 「将军,攻进来了!」外头有人惊报,大殿底下惊呆的泰漠大将顿时吓醒,一个个站起,有的持剑蜂拥而上,有的奔至殿口往外一看,果真瞧见黑压压一片的金雀兵马从永雀门杀入。 霎时之间,他们全乱了头绪,只得先放过明小满,急急到外头调兵遣将。 「小满,快走。」上官凌签她的手就要往外走。「皇上的时间拿捏得刚刚好,真不愧是我兄弟。」他喜声说,却发现她停下脚步,不禁疑惑回头。「小满?」 「不……我不能见他。」 「为何?」 「我已经对他撂尽无情话……再者,皇城百姓必然无法忍受一个曾经是前朝冷宫娘娘,如今又曾是泰漠太子侍妃的玄人皇后。」她笑得无奈。「留下我,只会让哥哥为难。」 「你--我们当初讲的不是这样!」 「那是缓兵之计啊。」她笑得淘气。「我必须离开金雀,我不能留下。」 上官凌无奈蹙眉,正忖着该要怎么留下她时,突听马蹄声逼近,伴随着沙哑吼声。 「小满儿!」 「他来了。」上官凌看向外头。 「我要走了!」不能见,再见更思念。 然而,上官凌却不由分说的拖着她,直往殿口走,朝外喊,「在这里!」 李彧炎和乌灵兵分两路,与另外两位大将军由四大宫门攻入。此刻,他直冲而来,瞥见她和凌,策马如电的上了丹墀后,随即下马将她拥入怀里。 他紧抱住她,就怕下一刻,她又要从他身边逃开。 「咱们的儿子没事,乌灵保护得好极,你别担心。」他低哑道,唯有抱着她,他才拥有真实感。 「……真的吗?」明小满想要狠心,然而此刻祸事已除,她无法强硬,更眷恋他的体温和宠爱。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敢见他,就怕自己走不开。 「你这丫头,真不听话,总要蹚浑水……为何就不相信我?」 明小满可怜兮兮地扁嘴湿眼,却突然发现,他身上的黑影依旧存在,教她错愕的将他推开一些。 怎么会这样? 玄石不是顺应她的愿望而碎裂了?她祈求的是他的福寿绵绵,为何黑影还是缠着他? 「小满儿,你怎么了?」李彧炎不解。 「等一下。」她往后退,无法理解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蓦地余光瞥见侧廊上有动静,横眼望去,竟是浑身染血的穆纳岳!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明小满看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小包油纸朝李彧炎丢去,赶忙使尽全力冲扑进李彧炎怀里,承受了大半粉末。 「去死吧!朕活不了,也要你们一起陪葬!」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狰狞咆哮。 「穆纳岳!」上官凌见状,抽出李彧炎腰间佩剑,朝他胸口刺入。 「小满儿!」 听见恐惧的呼喊,上官凌心一惊,回头只见明小满无力软倒在李彧炎怀里,他赶紧奔上前,以衣袖拨开她身上的粉末,惊见她脸颊上竟满布深紫色如淤痕的块状痕迹。 「凌,这是怎么回事?」李彧炎急问。 「这……泰漠之毒!」 「怎么解?」 「……不知道。」他擅长的是炼强身医药,并非毒药。更不知道该从哪里解起。「小满颈边有伤,毒会入侵得更快!」 「现在要怎么办?」李彧炎只能赶紧将她身上的毒末拂开。 上官凌抿了抿唇。「我先找找看穆纳岳身上有没有解药。」话落,他立即跑到几步外,搜着穆纳岳的身。 李彧炎则是直盯着软进怀里的女人,紧张的注意她的状况。「小满儿……」 「哥哥……」明小满颤了颤蝶翼般的长睫。 「小满儿,没事,你会没事的。」 她张开眼,只问:「你身上有没有毒末?」 「没有。」他随口答道,根本不想管到底有没有。 闭了闭眼,明小满才想起了事实的真相。 她想起了……黑影其实一直在她身上。 哥哥曾在黄上下救出她,救出当时该死而未死的她,然而黑影仍持续缠在她身上,像是嘲讽她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会拖过五更。 尽管她该绝的命又延续了数月,但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 从哥哥登基之后,她便不爱照镜子,是因为她总会在镜子里看见身上的黑影,所以她宁愿自欺欺人,假装没发现,佯装不知道,只是开始准备可以自保的金扇。 原本她打定主意待在平安的宫中迎接孩子出世,等待哥哥归来,却因为禁不起段询的再三邀约,忘却了黑影,赴了死亡之约。 所以最终,可能会害死哥哥的……是她。 「皇上!」乌灵的声响逼近,伴随着褚善的呼唤。 明小满怔了下,缓缓抬眼看去,瞧见乌灵和褚善从殿门外奔入,不禁滑下泪。 「娘娘!」褚善震鄂地看着她,再看向主子。「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褚善……」她虚弱地喊。 「娘娘。」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虽说她明知道他中毒是假,但看他呕出许多血,她还是愧疚又不舍。 「不苦,一点也不苦,只要娘娘能好起来,褚善再吐个几百次血都没问题!」 明小满不禁笑眯眼,见乌灵探手要摸她,赶忙制止,「别、别碰,就算大嫂不替自己想,也要替肚子里的孩子想。」 乌灵不禁拧起浓眉,看向不远处几乎将穆纳岳扒光的丈夫。 「能再见到你们真好……」明小满笑着,泪水滑落,眼前开始模糊,变得黑暗不清。「哥哥……你在哪……我好冷……」 她想再看看他,然而眨了好几次眼,却依旧看不清。 「我在这里、在这里!」他狠狠地将她搂进怀里,用体温熨烫她逐渐失温的纤弱躯体。「小满儿,再撑一下,等春天一到,哥哥带你回衔月城,回我们真正的家……这里太冷了。」 明小满闭上眼,想起衔月城人们的朴实和热情,虚弱地笑了。「哥哥,让我冷的,不是雪,是人心……不是北方的人,是贪婪的人心……哥哥,我的家……不在衔月城,不在皇城,就在哥哥的心里头……」 「小满儿……」他不舍的吻去她的泪。「别说了、别说了……」 「终于……我可以不用再假装,可以不再担心……」她笑偎在他胸膛上,张着空乏大眼,含笑交代,「哥哥,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照顾皇朝百姓……」 「向来我想照顾的只有你,一直以来只有你!」他泣吼。这是他打从心底渴望守护的人,强烈而不容更改的信念,十几年来,从未变过! 明小满笑嘻嘻的,用尽最后气力贴在他颈间,气若游丝地道:「哥哥,答应我,别太早来找我……血为誓、魂为契,等到来世……我不再当玄人,换我当哥哥的凤凰,守护你……照顾你……」 说着,她笑勾起唇,滑下最后一滴泪。 正对着她的乌灵蓦地瞪大眼,褚善更是震惊的滑下泪。 怀里的人儿不再出声,仿佛失去了生命,身子在他怀里失去力量,缓缓软下,不再赖着他、偎着他,不再像儿时那般缠着他要糖吃、腻着他要茶喝,不在搂着他叫哥哥,不再攀着他的颈边撒娇…… 一股酸意从喉头冲上眼,李彧炎眸底发烫,心遽跳不休,他张口却说不出话。 心跳得太急,急得完全失控,让他浑身发颤,不能呼吸,眼前一片黑暗。 她说,要当他的凤凰…… 紧抽的下颚不断抽搐,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已追逐她而去。 「凌!」乌灵急吼。 上官凌一回头,瞥见明小满脸上的死气,快步冲上前探向她的鼻息,随即拨声说:「快!还有一口气,皇上,快讲小满抱进双连棺里!快,小满还活着、还活着!你给我醒来!」 李彧炎眸色空洞地望着他,直到他恼火的揍下一拳,才猛地清醒。 「……小满儿还活着?」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闻言,李彧炎才欣喜若狂的将怀中人抱起,直朝内务府而去。 传闻金玉同矿所制的棺,可以镇住人的魂魄。 也许这只是传说,然而当明小满被搁进金玉同矿的双连棺时,确实还有浅浅的呼吸,支撑她最后的生命。 第二十八章 此刻,金雀兵已确实镇压住所有泰漠兵,甚至拿下泰漠皇室,就等待李彧炎下令。而上官凌则火速派人前往泰漠寻求解药,并广招民间大夫入宫,为找出解毒之法。李彧炎更是下令,由宫中释出大量烛火,请求皇城百姓日夜点上,祈求她的福寿不休,亦祭出高额赏金,寻找凤凰。 然而两天过去,没有大夫愿意入宫,也没有百姓点上烛火,更没有凤凰的下落。 李彧炎气得愤怒诅咒皇朝百姓,更是发下毒誓,一旦明小满死去,便要全城百姓陪葬。 结果毒誓方落,他便病倒了。 上官凌为他诊治之后才惊觉,原来他亦中了毒,只是毒末较少,发作得较慢。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李彧炎反倒开心的笑了。「朕可以跟小满儿一道走,绝不让她独自走过黄泉。」 看着他脸上青紫的毒斑,上官凌恨恨的握起拳头,气恼自己的没用,只能转身离去,告知百宫此事,要百宫尽己所能去找民间大夫进宫协助。 如今中毒的是李彧炎,消息一传出,光是一个上午宫中便涌进不少大夫,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总算与上官凌一同制出解药,然而效果如何,却无人能保证。 就在此刻,宫中传来噩耗。 「小满死了?」待上官凌赶到寝殿时,便见李彧炎坐在双连棺旁。 「嗯。」他异常平静的点头。 上官凌心一痛,踉跄地走近双连棺,轻采她的鼻息之后,无力的跪坐在地。 李彧炎拾眼,笑得沉静。「凌,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你不怪我?」上官凌脸上布满胡须,大眼布满血丝阴影,衣衫发皱,已经几日不休不眠,疲惫到了极限。 「不,你是我的好弟弟,已经尽力了。」李彧炎还是笑着,爱怜的看向已无生息的明小满。「小满儿,别走太快,哥哥马上就来。」 闻言,上官凌不禁落下泪,把解药递给他。「解药已经制好,却不知道药效如何,还是请你吃下吧。」 「不用了。」 「吃!」他一把扯起他的衣襟,哽声吼道:「吃!你给我吃!这是我耗了好久才制出的解药,你吃……我求你吃……」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对他的好,他从没忘过,也永远不会忘。 李彧炎看着他,好半晌才点头。「好。」 上官凌端来热茶,盯着他吃下解药,再见他吻上明小满,将一半解药分给她。 起身,李彧炎轻拭她嘴角的药渍,低哺道:「我给她的,总是太少太少,来世……我定要找到她,加倍爱她。」 上官凌用力地闭了闭眼,又听他说:「要是能再见到凤凰,这一次,我不会想抓,更不会赶,可惜的是……凤凰已经不会再降临。凌,等我死后,将我放进双连棺,我答应过小满儿,生同寝,死同穴,我说出的承诺,从不食言。」 「……小满和你身上皆有毒,依法死后必须火葬。」上官凌忍遏着悲伤,强自镇定地说。因为根本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样的毒,不知道会不会祸延他人,唯一的方法便是焚烧。 「是吗……也好。」李彧炎点点头。「等我死了,一起烧吧。」 「不,必须立刻执行,由皇上请火。」 请火,指的是在尸体淋上油之后,由执行的人放火。 「因为你是小满最亲近的人。」上官凌闭上眼。「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差池,让后世的人说任何灾厄都是因为玄人皇后而起,所以我要求立刻焚尸。」 小满受尽众人鄙视欺凌,同样的苦,他受过,然而她遭受的痛却是在他之上,为此,他能做的就是从今往后,让尘归尘、土归土,使所有沸扬流言,到此结束。 李彧炎深吸口气,哑声道:「……报丧。」 「遵旨。」 不久后,宫中传出了丧钟,在年节将近的雪夜里听来分外凄凉。随着回荡不绝的钟声,送葬队伍由北宫门出发,直往天坛。 褚善、兵从戎和另两位侍卫负责抬棺,上官凌则搀着李彧炎,一步步踏上天坛顶端,偌大的平台上,双连棺就搁在中间。 上官凌在明小满身上淋了油,再将火把交到李彧炎手中。 「皇上,请火。」 眸色木然地瞪着火把,李彧炎好一会才接过手,看着面色安详的棺中人,他久久无法把火把丢到她身上。 想放,又收,想放,再收,最终,他无声地滑下泪。 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用火焚烧她……他真的做不到。 「皇上要是做不到,就交给臣吧。」上官凌欲接过火把。 「……不。」他握紧火把,不让任何人抢走属于他的权利。 小满儿是他的妻,就算要送她走,也该由他,而不该是他之外的人。可是……这举动却万般艰难。 「小满儿……」他眷恋低喊,瞅着她勾弯的唇角,仿佛走得无牵无挂,可实际上,在她活着的短暂岁月里,有大半人生皆受欺凌,而他自以为可以保护她,反倒让她被彻底污蔑,就连死前都没有人愿意助她,没有人愿意救她…… 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把她带到皇城,害她卷入叛变之中,最终更死于斗争之下,这就是他要给她的美好未来? 喉头滚动,李彧炎胸口一阵灼热翻搅,握住火把的手不断颤动。 无能!他恨自己。 其实小满儿并非死在穆纳岳手中,亦不是因皇朝百姓的冷漠而死,而是死在他的自以为是! 蓦地,血水从他泯紧的唇角滴落。 「皇上!」众人见状,赶紧向前。 他却不动如山,泪眼直看着自己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手垂了下来,将火把丢在地上,咬紧牙,用尽最后气力翻入棺中,躺在她身侧。 「皇上!」兵从戎和褚善冲向前想要将他拉出,却见他已经昏厥过去。「国师,现在要怎么办?」 上官凌上前查探李彧炎的气息,发现他已气绝,不禁痛缩眼,看着两人同睡的双连棺,过往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大哥……」撑在棺边,他止不住身上的颤意,哽咽哭喊。 他是他的哥哥,在人前保护他,在人后教导他,这天地之间,可还有第二个无私宽大的李彧炎?这天底下,可还有一个人会在他受到欺负时,挡在他的面前大喝:「不准欺负我弟弟」?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当年,彧炎决定北上,他占卜出他的帝命,心想他定可以改变玄人的命运,小满也有机会成为第一个玄人皇后,所以明知有危险,仍旧愿用自己的命去赌一次。 然而从天陵事件之后,他就再也看不清卦意,再也难测未来,正因为他的无能,才会让他至亲的两人落到今天的地步。 多没用啊,他救不了她们,更是更改不了玄人臭名,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突地放声大笑,笑得凄怆悲凉,褚善和从戎皆不解地看向他,余光却瞥见南边的皇城竟绽放出如昼光亮,远处而去,像是一片的倾落的星辰,教人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大人,你看!」 上官凌缓缓横眼探去,止不住一股酸意冲上眼。 「小满,你看见了吗?这些视玄人为毒的皇城百姓,为你点灯了……虽然迟了,但他们愿意为你点灯了。」他垂眼瞅着两人似乎连死去都勾笑的容颜,心里有了打算。 往旁一步,他跟兵从戎借了短匕。 「大人,你要做什么?」虽疑惑,仍将短匕交给他。 上官凌笑而不答,走到棺前,抬眼望着墨黑的天。 「如果连顽劣的人性都能够转变,那么老天……你就不能给点慈悲,给这人间多一点希望吗?」他泪眼问天,募地持短匕刺入额间。 「大人!」兵从戎和褚善惊诧地冲上前想阻止。 他却将短匕一丢,不顾巨痛的动手挖着额间的玄石,狠狠将嵌在皮肉中的黑石挖出,紧握在手,抬起淌满血的脸,以指抵在额间,念着玄人的古老文字,接着用尽力气重喝,「官家世世代代子孙孤老之命,换取血咒缚身,开启血咒,要两人魂魄返回!」 只要这些人有那么一丝丝地怜悯小满,那么他就愿意用世代子孙的孤绝之命,为他们换来太平盛世! 霎时,上方天空开破一道红光,打下阴雷,天坛为之动摇,再下一刻,只见两道腥红带金的影子如电流般从远方扬至。 褚善怔愣地看着红影逐渐逼近,惊讶的扯开喉咙喊,「凤凰!」 第二十九章 上官凌动也不动地看着一凤一凰降至他面前,他伸出手,让凤凰衔去玄石,凤凰随即振翅飞起。 他错愕的看向双连棺,只见明小满身上死气未褪,正愤恨之际,突地一阵山摇地动,整座天坛为之摆荡,发出辟啪崩坏声。 「快走!」上官凌推着棺,和众人一道要带着棺走,天坛却在这时崩解,众人顿从天台南侧滚落,双连棺则掉往北侧。 才刚落地,顾不得一身伤,众人直朝北侧跑,可大地再次狠厉震动,霎时爆出阵阵气裂声,突地,一道水柱从地底往上喷发,散发出浓浓怪味。 众人瞧见水柱落下的水全都灌入双连棺里,一行人拚命推着棺,然而双连棺却像是深陷泥淖,怎么也拖不动,直到--「好冷……」 细微的虚弱女音,让众人瞬间顿住。 「好冷,哥哥……」 「不冷,有哥哥在。」 大伙缓缓看向棺中,惊见明小满竟张开了眼,而李彧炎更是清醒的将她搂住不放。 上官凌见状,不禁放声大笑,也用力哭着。「快!用力的推!」 值得!太值得了!用他的子孙换他最亲的两个人,他一点也不后悔! 【终章】 经过一段时日调养,李彧炎和明小满总算痊愈,避邪典虽然延期,但终究能够在两人完好无缺的情况下举行。 后来,宫中派人勘察水柱冒出之处,才发现水柱早已消失,只余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于是加上上盖封闭。 诸位大夫推论,许是解药发挥了些许作用,再加上水柱里也许有特殊的解毒功能,才得以化解两人身上的毒。 「有空,我一定要想法子,看能不能再让那个洞喷发出水柱。」国师府寝室里,上官凌如是道。 坐在床畔的乌灵直瞪他,没好气的轻斥,「等你额上的伤好了再说。」 他长发披散,额上包着纱巾,面色虽然虚弱,但双眼炯炯有神。 「灵儿,你会不会恨我开启血咒,用后代子孙孤绝去换取他们的魂魄?」他有些不安的抓过她的手。 「又不是绝后,不过是孤老,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压根不以为仵。 「说不定孩子们会怨我……」 「不,我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爹用了全族的命换得皇朝盛世,是多么令人引以为傲的事。」只要那两人死去,金雀皇朝便等同毁灭。 上官凌感动地看着她。「灵儿,我这一辈子要是没有遇见你,恐怕再也没有办法去爱。」 「真巧,我这一辈子要是没有遇见你,大概也会孤家寡人到老。」乌灵勾笑,吻上了他的唇。「所以,我们是天生一对,是不?」 「……对极了。」他动容地回吻她。「谢谢你愿意爱我。」 乌灵顿时笑眯美眸。「谢谢你愿意让我爱你。」 年初,皇朝到处张灯结彩,热闹欢腾,全城百姓将永雀门钱的御南大道给挤得水泄不通,只为了一睹皇上与皇后的容颜。 皇宫从永雀殿正门铺上红毯,直至永雀门,更在永雀门边搭了三座七层彩楼,准备举行避邪典。 底下百官列席,乐倌入位,舞伶则早在另外两座才楼上等候,迎着冷风,身穿金红马甲,披着锁片绣披。 「大嫂,斡雷就交给你了。」 「这有什么问题?」乌灵接过额面有腥红月环印的李斡雷,噙笑说:「这孩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皇上的翻版。」 「可不是吗?压根都不像我。」明小满穿着及踝的银白斗篷,发上缀满流苏般的金钗,笑睇身旁的男人。 李彧炎身着内红外金的绫袍,腰间玉带悬了把鎏金折扇,未戴冠,长发束环,环上金玉如穗,垂缀在肩。 「像朕不好吗?」他爱怜地轻掐她的颊。 「那才好呢。」她笑眯了眼。 「皇上、皇后,时候差不多了,该上去准备了。」不远处的上官凌轻喊。 两人对视一眼,紧握着手,朝彩楼的方向走去,乌灵则是逗弄着不哭不闹,直望爹娘身影的李斡雷。 待时辰一到,上官凌手一扬,乐音随即响起。 在中间那座彩楼上,李彧炎与明小满分站在对角,面带金雕面具,只见明小满褪下银白斗篷,里头穿着鲜红镶金的硬式马甲,衬托出她丰挺的酥胸和不盈一握的纤腰,腰间玉带悬着金锁片和小金扇。 蓦地,两人同时扬扇。 「凤凰飞,月环印,定下一世情缘。」随着乐音,李彧炎唱出两人的情定之初。 「盼朝朝暮暮,厮守一世红尘路。」明小满以小金扇半遮脸,只露出勾弯的菱唇。 两人身形平移轻挪,男的俊俏,女的娇艳,眸色流转,像在较劲,又像是互诉情爱。 「金钗摇,舞衣飘,等待琴瑟在御。」 「愿全心守护,为君踏进不归路。」 他们形影交叠,旋身纠葛,回舞缠绵着。 「结子发,执子手,相约与子偕老。」 「痴魂追梦逐,携手共度黄泉路。」 两人狂歌弄舞,舞的是山海祭,唱的是风衔月环里的秘密,至死不休的深情热恋。 「生同寝,死同穴,只愿在地连理。」 「贪旋影弄舞,抬眼回首来时路。」 只见他们舞姿渐幻,眸色渐狂,执着如痴,承诺化为舞动的身影,誓言凝成高昂的亮嗓。 明小满唱完,如苇盘转,头上金钗似浪荡漾,一个旋身正要往前趴伏,却见李彧炎以金扇挡开她的动作,在她错愕之余,他攒袍在掌心,凌空微步,回舞飘转,一个旋身,单膝跪下,递出鎏金折扇。 「血为誓,魂为契,再盼永世姻缘。」 明小满一愣,勾笑的瞬间,豆大泪水滑落。 在行宫时,哥哥也为她舞过,可如今,他是在皇城百姓面前舞,这举措等同昭告天下,他只臣服在她之下。 「小满儿,不接扇吗?」他抬眼,眸色隽亮。 她笑眯着眼,抹去泪水,探身结果扇子,便闻底下欢声雷动,她垂眼望去,不只是聚在永雀门内的百官,就连门外百姓都为之欢欣鼓舞,仿佛接受了她这个玄人皇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乐声再起,两旁彩楼的舞伶踩着妖娆舞姿,顿时欢声雷动。 「不该是千岁,朕要是万岁,你也该是万岁。」李彧炎颇为不满地看了眼底下唱吟的人。 「够了,已经够了。」她并没有奢望百姓真能接受她,他们在这避邪典上愿意为她唱诵,她便觉足够。 「不够哪。」他将她搂进怀里。不让半点冷风冻着她。「咱们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时间,看着这个皇朝改变。」 明小满动容的偎在他的怀里。「嗯。」鼻端是她最熟悉的气味,耳边是最欢腾的节庆氛围,她为此深深感动,深觉自己真收到了凤凰的庇佑,往后,她更要以她的福泽广布天下。 从这一刻起,金雀皇朝盛世开启,帝后情深永受后人赞颂。 妻上夫下 春天的金雀皇城,从南方刮来淡淡暖风,却依旧消弥不了北方数个月封雪的冰冷天候。 走在熙来镶往的皇城大街上,明小满依旧全副武装,从头包到尾,只露出一张被风刮得泛红的粉嫩小脸。 「……要真爱吃,差人来买不就好了?」李彧炎牵着她的小手,身穿常服,后头跟了几个穿黑袍的殿前侍卫。 「我想自己买嘛。」明小满的脸有点苦,只因那家糕饼铺子就快到了。 卖糕饼的大娘很长舌,要是一不小心又说了什么,岂不是要让硬跟着来的哥哥难受? 想了想,她扬起笑脸,说:「哥哥,其实那家食堂有道热辣旋子很好,你去帮我买好不好?」 「有什么问题?」李彧炎笑着一扬手,身后的殿前侍卫随即走进食堂。 见状,她哀怨的扁起嘴,朝后头算了算,还有七个殿前侍卫……哎呀,来不及了。 到了那家糕饼铺子,明小满就瞧见那位熟悉的大婶正在铺子前招呼客人,一见到她,随即热情走来。 「夫人,好久不见啦,怎么瘦了这么多?」大娘直打量着她,皱起眉头。「是不是你家的良人没有好好照顾你?」 明小满闻言,赶忙摇手。「没的事,我家相公很照顾我的,他向来待我很好很好。」她解释得很快,不时偷觑身旁男人的反应。 「是吗?」大娘像是不信,又问,「孩子可好?」 「很好。」她笑眯了眼。 「那就好。」大娘也跟着笑了,热情地牵过她,「是不是太久没吃到杏饼,嘴馋了?」 「是啊,好久没吃,想死了。」她撒娇。 第三十章 大娘顿时心花怒放。「夫人嘴巴真甜,我马上替夫人准备几分热腾腾的,准备要让夫人解了馋!」 「嗯。」她雀跃极了,也庆幸大娘今天没长舌。 「看来这家的杏饼,相当合小满的嘴。」 闻声,明小满回头看去,竟见上官凌挽着已大腹便便的乌灵缓步而来,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开心在街上遇见他们,还是该担忧大娘认出大嫂后又要说些什么。她是无所谓,可是哥哥就在身边……几乎同时,耳边忙碌的声音全数停下来,他颤巍巍地横眼探去,见大娘瞪大眼,一脸难以置信,还有几分她解读不出的复杂,她不禁紧张的要抓着丈夫离开,却听大娘拔尖一呼--「街坊!各位!国师大人在此、国师大人在此!」 明小满不禁偏着螓首,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就连上官凌也难以适应自己被热情包围,只见一个个路人开始对他双手合十,俨然视他为神明。 「……我先走了。」丢下这句话他就想走,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潮困得动弹不得。 他身旁的乌灵见状,朝李彧炎低笑启口,「皇上,还不救救你的臣子?」 话一出口,数十道目光随即转移到李彧炎脸上,下一刻,所有人立即跪伏在地,上官凌则趁机拉着妻子赶紧逃离。 明小满呆若木鸡,只因他的身份曝光,就代表大家都会知道,能出现在皇帝身边的女子唯有当朝的玄人皇后……大娘会如何看待她呢?是不是从此以后,再也不卖杏饼给她了? 她怯生生地瞥去,却见大娘正巧抬眼,眸中的愧疚和激赏崇敬教她一愣。 她明明总像是过街老鼠,怎么许久没上街,好像变成了……「大娘,你在做什么?」 明小满不解地看她像在青石板上找什么,一会才一脸愕然地抬眼看着她。「老身曾对娘娘诸多失敬,还请娘娘恕罪。」 「没事没事,哪来的罪呢?起来吧。」她上前扶起她。 「老身总以为玄人不祥,如今才知道玄人是凤凰后裔,是福星降临,要不是娘娘和国师大人联除去泰漠兵,咱们又怎能有好日子可过?」 明小满听得一头雾水。何时玄人变得这么有福气了? 到底是谁在散播流言?她狐疑的看向身旁的男人呢,然而他却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既然娘娘喜欢吃杏饼,老身便天天准备热腾腾的杏饼送进宫里。」 「……谢谢。」明小满动容地看着她。 不管流言到底是谁故意散播的,她都由衷感谢那个人,让她从过街老鼠变成受人尊崇的玄人皇后。 「只是……老身有个厚颜之求。」 「请说。」 「可否请娘娘给老身一根发?」 「……嘎?」 「那日天坛上,许多城里的人都瞧见了,娘娘的棺着火,然而就在天坛崩塌之后,娘娘因而重生,证明娘娘确实是凤凰后裔,听说要是能够得到凤凰后裔身上的任何毛发,那家人便能够庇荫后代子孙。」 明小满瞠目结舌,开始怀疑城里出现神棍了。 「听说国师大人的发,在城里已经叫价到一根一两黄金了。」大娘凑近她,因为她太没架子,于是斗胆小小声地报上行情价。 明小满垂敛长睫,似乎有点摸着头绪了,立即扬笑。「有什么问题呢?」她脱下毛帽,从帽子里找出两根掉落的发递给她。 「感谢娘娘、感谢娘娘!」大娘激动的双手合十朝她膜拜着,教她更是啼笑皆非。 之后,明小满被李彧炎牵着离去,在八名殿前侍卫团团包围下,她还听见后头爆出骚动,像是在骂大娘太卑鄙。 「哥哥,这种感觉好奇怪。」她笑扬俏脸。 李彧炎见状,忍不住动情的俯身吻上她,教她霎时盖红了脸,低声抗议。 「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小满儿,朕真怀念你在行宫挑诱朕的大胆。」他附在她的耳边柔声呢喃,让她浑身发烫。「什么时候,再让朕见识?」 明小满涨红了脸,羞涩地垂下长睫。「……明天。」 「明天?」他微扬眉,思索着她把日期定在明天究竟有何意义,不过很快就放弃去想这么不重要的事。「小满儿,朕好期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才刚踏进国师府,上官凌便揽眉出声。他实在想不透为什么百姓会有如此变化。 「这个嘛……」 乌灵还未解答,上官凌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褚善的声音。 「这是不二价,没法子的事,还请多多包涵。」 「算了算了,既使如此,往后不管国师大人掉了多少发,你得要全数卖给我。」 「这是一定的,多谢爷儿。」 交谈的声音逼近,褚善刚转出拱门,一见到上官凌和乌灵,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稳住心神,摆手要身后的人快走,随即扬笑。 「大人,夫人回来了。」 上官凌压根不管离去的男子是谁,视线只落在褚善水中那包沉甸甸的荷囊,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褚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对了,夫人的安胎药贴差不多熬好了,我赶紧去瞧瞧!」褚善说完,迅速脚底抹油的溜了。 「你!」瞪着他的背影,上官凌气得咬牙切齿。 「算了,先扶我进房吧,我的脚有点疼。」 闻言,他只得压下一肚子气,扶着她朝寝房的长廊上,一路上仍不断抱怨。 「皇上真不应该把凤凰门交给他的,让他现在太懂得买卖了,居然连我的头发都能卖。」 「呵呵,这也是他该得的,要不是他,现在的皇城百姓又怎会对玄人改观?」 乌灵进房后便左上锦榻,也拉着他坐下。 上官凌一顿,眯眼看她。「我的好娘子,你该不会要跟我说,这点子是你给的吧?」 「这个嘛……」 「你啊……」她语有保留,就代表她绝对是共谋,他不禁叹气,转过身来替她倒茶,可随即感觉到她吻上自己的后颈,教他身上顿时漾起麻栗。「别闹。」 「我闹什么了?亲亲你的月环印都不成?」 上官凌无力地抽动眼皮。「……成,你开心就好。」 「自然是我开心就好。」乌灵满意的从他身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我听小满说,你让穆纳岳对你上下其手?」 「那是权宜之计!」不要说得他好像很享受好不好?正要对她晓以大义,却发现她环抱在自己腹上,手直往下腹探,他赶紧抓住,偏头瞪她。「……灵儿。」 「我要是不将你榨干一点,你日日在外头忙,男人女人又都爱你,岂不是太危险了?」 「……我没那么随便,你……」上官凌霎时红了耳垂,紧抓住另一只钻进他裤子底下的小手。「你怎么一点姑娘家的羞矜都没有?」 有时,她真是大胆得教他很害羞。 「抱歉,我当男人太久了,偶尔会忘了自己是女人。」乌灵没什么诚意的耸耸肩。 「……」 翌日,甘露殿内。 李彧炎乌亮长发垂披,只着中衣,坐在四柱大床上,看着妻子羞怯地褪去外袍,缓缓爬上床,笨拙地吻上他的唇,接着往下来到他的锁骨,小手又拉开他的衣襟,娇羞地吻上他厚实的胸膛。 他微眯黑眸,感觉她的吻裹着湿热,大胆的一路朝下,直到隔着锦裤亲吻他的下腹时,他震了下,一把将她拉起。 「怎、怎么了?」明小满粉嫩脸庞羞红似火。 他深吸口气,启口时,嗓音粗哑偏沉,裹满情欲。「……你怎么会……」 「不是你说很期待的吗?」她眉眼无措,怀疑自己做的不够好。「你是不是不喜欢?可大嫂跟我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乌灵?」他一愕。「你该不会是跟她……讨教了吧?」 「嗯,大嫂说,是男人就会喜欢……你不喜欢吗?」她一脸天真地问。 李彧炎不禁有些头痛。看来乌灵真是当男人当太久,一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了,现在甚至还教坏他的小满儿! 「基本上,朕比较喜欢自己主动。」甩去脑中矛盾的情绪,他倾近她,决定重新夺回主导权,可她却轻巧地躲进内墙,教他不解地扬起眉。 「不可以。」明小满缩进被子,一副准备入睡的模样。 「因为凌说……」她羞红脸的退开了些。「我又有了,不可以有房事。」 「……」 那对夫妻……真的教他又爱又恨啊! 后记 【后记 最初也是最终】 大家好,我是绿光。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当初和阿编讨论时,一直很想要跳脱宫廷,不想再以宫斗为主轴,只是既然是开朝,想要避免总觉得不是件容易的事,再加上里头有一些很想解说的地方,于是……嗯,还是有一点点的斗争啦。 我把上集定义为开朝,下集定义为平天下。 当然,所谓的平天下,只是把具有野心企图的份子给赶走罢了。 而前传,自然也包含交代一些习俗的由来。 好比八德舞,虽然在《地下皇帝》中,我和阿编戏称为求偶舞,但是实际上,这个舞和曲是参考了「九歌」的《东皇太一》篇,所以八德舞一开始的定义,其实是迎神舞。 可是在这里并没有带进巫这个角色,这些资料本来也是要用在其他地方的,不过当初金雀皇朝插了点,所以就先挪过来用了。 圣于玄人这个设定,是在《奴儿女皇》时定下的,所以当我在写《奴儿女皇》时一直跑出来的画面,就是上官凌如何遗祸延子孙的血咒换取彧炎和小满生命的画面,如今可以完整呈现,个人感觉非常痛快。 这就是为何上官子孙都会孤老的原因啦! 还有,凤衔月环里的秘密,就那一百零八个字,如果不满意……请自行想象,呵! 至于扇子,在我一开始的想象里,是类似孔雀求偶时会不断抖动羽翼的画面,但写到最后,递上扇子这个举动的真正意义,变为代表献上生命的绝对臣服。 前传说穿了,只有一个痴字。 痴狂,生死相随。 然而里头又不只有两个人的情爱,还有手足之情、主从之情。 很难得的,金雀皇朝前传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笔下的主角都乖乖地配合演出,让我没操太多的心,所以写得非常愉快,某些场景我还会咧嘴大笑……嗯,这是个怪现象,但不管怎样,可以将前传完成,对我而言,是达成了一个阶段性的任务。 三年的时间,金雀皇朝三部曲外加两本外传,到此划上句点,有点感伤,却又无比开心,也谢谢各位看官们对金雀皇朝的喜爱,才能支撑着我一直努力到现在,谢谢大家。 好了,长舌到此打住。 要是客官们看完之后有什么想法,欢迎到我的部落格走走。 绿光部落格----http://.crescent.tw/blong/index.php? blogd=3最后,祝大家新年新气象,心想事成、平安顺心,新年快乐! 注:相关书籍推荐: 1、金雀皇朝之一《地下皇帝 上》; 2、金雀皇朝之一《地下皇帝 下》; 3、金雀皇朝之二《奴儿女皇 上》; 4、金雀皇朝之二《奴儿女皇 下》。 5、金雀皇朝之前传《小满皇后 上》。 6、金雀皇朝之前传《小满皇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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