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仙奴》 序言 【序言 讨喜角色 绿光】 大家好,我是绿光。欢迎在豆豆小说网阅读我的作品。 也许是近来看了许多天然呆头型的女主角,所以当初拟定大纲的时候,就一直很想要一个天然呆的女主角。 是的,于是原本精明干练的红袖,硬是被我扭转成天然呆。 下笔时,很怕一个不小心,把红袖变成真的呆,所以下笔很小心,不敢着墨太多,就怕她变得太呆,我也会被阿编骂到呆。 天然呆的红袖,当然要赏她一个心机男,对不? 每个故事发想的点,不致相同,有时候是因为一个主题,一个画面,可是有时却纯粹只是因为想要尝试有趣的主角个性配对。 至于恶奴……呵呵,恶奴是被宠坏的。 要不是被宠坏,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不可能生出这种欺主恶奴,是呗。 不过,说到底,到底是谁欺谁? 这得要往下翻才会知道了呀~ 第一章 【第一章】 年节甫过的金陵城,到处依旧张灯结彩,街上熙来攘往,店家和沿街摆摊的贩子吆喝声四起,更显繁荣。 只是位在城东的应天府首富之家,却是异常安静。 比起往年,今年的尹府,年节气氛淡了许多,不见奢华铺张,更少有人上门拜年,只因为尹府的大少爷在拿下解元,大肆庆祝之时,无故中了毒,至今还是找不到下毒的凶手,更不知道对方的居心何在。 虽然在尹家老爷四处奔波之下,总算救回他一条命,但毒性却已经深植在血液里,教尹家大少先天体弱的身子更加雪上加霜,动不动就染上风寒,从入冬以来,夏荷斋的咳声便始终没断过。 这件事,也注定了今年三月的京城殿试,尹家大少无法成行。 只是平静的尹府,却因为一对父子的造访而添了些人声。 「这孩子实在是太小了,你还是带回去吧。」说话的人是尹府奶娘兼总管胡大娘。她面有难色的直瞅着男人身边瘦弱的小男孩。 小男孩有张清秀的面容,巴掌大的小脸,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乌玉般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直瞅着胡大娘,有着出乎年纪的沉稳。 「这位大姊,请你帮帮忙,我家里因有急需,才会要将这孩子卖入贵府的。」男人看起来五官相当俊俏,神色偏冷,然而此刻黑眸布满血丝,神情憔悴,一身破旧衣裳满是补丁。「而且,这孩子只卖十年,就十年而已。」 胡大娘轻叹口气。「这不等于是替你养孩子?」这孩子看起来约莫六、七岁,十年后正值少年。 「这……」 「大娘,我年纪虽小,但我很能干的,不管是挑水砍柴我都可以。」小男孩看似瘦弱,但声音极为洪亮。 胡大娘虽然心疼这孩子竟如此贴心地想替家人分忧解劳,但他的年纪确实太小,小到根本干不了什么差事,买下他,只怕一点用处都没有,可要赶这对父子走,她又于心不忍。 年节甫过,雪没下,霜没降,但还是冷得噬骨,这对父子却穿着单薄的补丁旧衫,看得出来生活确实过得辛苦。 她正天人交战着,突地听见咳声,随即站起朝厅口走去,便见大少爷尹子莲和他的贴侍缓步走来。 「大少,你的风寒未愈,怎么不在房里待着?」胡大娘走近,嗅闻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不禁微皱起眉。「大少的身上怎会有酒味?」 「只喝了一点,不碍事。」他懒声道,一双深邃瞳眸看进偏厅,低声问:「这是怎么着?」 「那个男人打算将孩子卖进府里十年。」胡大娘简短解释。 「喔?」他垂敛长睫探去,正好对上那孩子沉稳的瞳眸,两人对视好一会,那孩子都没移开眼,教他觉得有趣,不由得道:「将他买下又何妨?」 尹子莲年十八,满身书卷味,未束的檀发衬得肤色如玉,立体的轮廓和深刻的五官,使他俊美无俦得犹如神祗,身上没有凌人气势更没有大爷架子,只是眸色极为淡漠,淡噙笑时,带了几分坏心眼的慵邪气质。 通常与他对上眼的人,若是姑娘家,便会羞怯地移开眼,若是男人,也会自惭形秽地转开眼,可这孩子不卑不亢,非但没移开眼,甚至还流露出要怎么巴上自己的盘算光芒,这可有趣了。 胡大娘闻言,不禁笑道:「大少这么说,就这么着吧。」 「立好卖身契,便将他带来夏荷斋。」 「我知道了。」胡大娘眉开眼笑,开心自己能够帮得上这对父子的忙,赶忙差人立下卖身契,随即将男孩带到夏荷斋。 「你叫什么名字?」尹子莲懒懒地倚在锦榻上,垂敛长睫瞅着眼前男孩。 「……袖儿。」男孩想了想道。 「哪个袖字?」他不禁好笑。自己的名字还需要想吗?这孩子真是有趣。 「衣袖的袖。」 「喔?」他微扬起浓眉,黑眸直瞅着他。「可知道你待在这里要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劈柴挑水,洗菜熬粥,洗衣烧水,洒扫——」 「你不需要做那些。」他打断他。 袖儿直睇着他,一脸疑问。「那……我要做什么?」 尹子莲勾斜好看的唇。「到架上,随便找本书念给我听。」 袖儿抬眼,瞅着三面直抵屋顶的书架。架上是满满的各式书籍,教人眼花撩乱,然而让他停在原地无法前进的主因出在——「……我不识字。」 「喔?」低滑的声音噙着笑意,彷佛一点都不意外。 站在门边的贴侍廉贞见状,不禁低叹口气。 他跟在大少爷身边已经五年,大略摸清了他的个性。在他眼里,他的主子是个性情偏淡的人,即使遇见天大的事,也很少教他皱眉,就连年前喝了毒酒,他也只是淡淡地吩咐他赶紧找大夫而已。 而这个淡漠主子唯一的嗜好,就是捉弄人。 不是他要夸,他家主子捉弄人真的很有一套,并非是在话语上耍得人团团转,而是一眼看穿对方的弱点并直戳,见人脸色忽青忽白,他便觉得快活,也难怪会被人下毒泄愤呀。 「我、我……」袖儿面色微慌看着俊美得过火的主子,就怕自己不合他的意,他会立刻将自己赶出尹府。「大少,袖儿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只要大少愿意给袖儿机会,袖儿一定可以马上学会。」 「聪明?」他笑眯眼。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见别人在他面前夸自己聪明,听起来还真是新鲜。 该怎么说呢?心中……有些发痒。 也许就和他那笨蛋三弟捡回丹禾妹子时一样吧,像是一种可以让他往后不会太无聊的游戏。 他正闲得慌呢。 如今三月的殿试不用去,大概往后也去不成,家里的产业亦不会落在他身上,还没想到往后要弄些什么来玩玩,便出现这孩子,刚好可以教他玩上一阵子。 「那好,我今天开始教你识字,今天教的所有字,明日便考你,要是忘了,我马上把你赶出尹府。」 袖儿闻言,暗暗倒怞口气,有点气弱地驼着肩,暗恼自己大话说得太快,但想了想,毕竟已经没有退路,不如和他一搏! 「……袖儿知道了。」 「……相忘以生,无所……终……穷……」夏荷斋的书房里,传来袖儿断续的吟诵声。 第二章 坐在案边,尹子莲一开始的戏谑神色,在袖儿写出最后一个字时,变得万分复杂。 袖儿握笔的姿势是他调整的,字体歪七扭八,看得出确实不曾写过字,然而不过一夜,他竟然真能够将庄子大宗师篇默写完,令他很惊讶。 「大少,我写完了。」将笔搁好,袖儿不断甩着右手,揉着酸涩的手指,等了好一会都等不到响应,疑惑的抬眼探去,突见主子靠得好近,近到嘴好像要亲上自己的脸。「……大少?」 「袖儿。」尹子莲勾起喜怒难辨的笑。 「……大少?」袖儿咽了咽口水,觉得眼前人实在靠得太近,近到自己的心开始卜通卜通乱跳。 「……原来我是买了块宝。」他笑得极为愉悦。 一个不识字,从未拿过笔的小孩,竟然只花了一刻钟记下字体,隔天便能默写出一篇文,这简直是天才,要是让他当一辈子下人,岂不可惜? 说不准,自己往后办不到的事,全都能交给他去做,如此定很有趣。 不过,得要再试试他才成。 「嗄?」 「廉贞。」尹子莲招了招手。 「大少?」 「拿琴来。」 一旁的廉贞立即到琴室挑了把琴。 「袖儿,再让我开开眼界吧。」接过琴,尹子莲往案上一摆。「仔细听了,待我弹完,你得要弹得一模一样才成。」 「咦?」 震愕之际,袖儿便听见细腻琴音磔磔,彷佛在面前流出蜿蜒小溪,教人感受到林间的清新气息。 呆看着主子纤白长指轻掐慢弹,一个沉滑的低音微顿,轻而有质,彷佛溪流转入河套,悠扬和婉,终至不见,恍惚得微启嘴,正要喘口气,突地一个强烈颤音绕梁而升,音律在下一瞬间渐急渐乱,如遇狂风暴雨,如万马奔腾,而后琴音再转,又变得悦耳沉静。 袖儿傻了眼,感觉自己先是被带到林间,又从溪流被冲进大海里,一时之间回不了神,直到贴得极近的沉滑嗓音响起。 「听清楚了没?」 袖儿一怔,眼前开始清晰,终于看见主子笑得邪谑的美颜。 听清楚……什么啊不会要自己弹吧?怎么可能袖儿在心里暗暗吼着,哭丧了脸。 「你可以回仆房了。」 「是。」 拖着疲惫的身躯还有发痛的十指,袖儿小小步地走下楼,哀怨的咕哝,「真奇怪的少爷,怎么光要我做些怪事?」 要卖进尹府时,爹爹说,当下人的要乖要听话,得收敛性子,不可以再像在家中那般浮躁好动,而当下人做的不外乎是一些杂役工作,可自己性子是收敛了,但做的工作怎么会和爹爹说的一点都不同?习字弹琴……这是哪门子的杂役? 少爷不爱束发,所以不用替他束发,除了端水给他洗脸、伺候他更衣之外,自己真的没干什么粗活,还可以吃主子吃剩的佳肴,幸福得要命,跟爹爹说的辛苦完全沾不上边。 「小弟弟。」 才刚转出拱门,听见有人小声叫唤,袖儿抬眼望去,瞥见是府里的丫鬟姊姊,立即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 「雁儿姊姊好。」 「好聪明的弟弟。」那丫鬟微愕之后,笑得甜柔可人。「姊姊问你,大少睡了吗?」 「嗯……这会应该睡了。」袖儿没心眼地回答。 「那好,这灯给你,回仆房的路上才不会跌跤。」 「谢谢姊姊。」袖儿笑眯了眼,接过灯笼便往回仆房的路走。 尹府很大,仆房距离东边的夏荷斋有很长一段路,而且一路上都没点灯,昨晚摸黑回去都快要怕死了,记得的一篇文章差点吓得忘光光,今天有灯,就可以慢慢走了。 只是才回到十人大通铺的仆房,刚舒服地躺上床,随即有人开了门,走到身旁来。 「……廉哥哥?」袖儿睡眼惺忪,一脸不解。 「大少找你。」 「嗄?」 「快走,待会有得你受的。」 「咦?」没能反抗,人已经直接被廉贞给打包,快步回到夏荷斋。 二楼的寝房里,只见尹子莲漾着让人发颤的冷笑。 「……大少?」袖儿不知所措地被廉贞推到他面前。「我做错什么了?」 「有人摸黑进我的房。」他似笑非笑地回答。 「咦?小偷?」袖儿惊吓的瞪大眼。 有可能,太有可能了,尹府是大户人家,还是应天府首富,会有小偷应该算是正常,但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要这么说也成,不过偷的是人而已。」他低笑。 「嗄?」袖儿有听没有懂,挠了挠脸,再看向主子,怎么也看不出端倪。「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偷。」 「偷的人不是你,而是府里的丫鬟。」尹子莲啧了声,嫌他不够机伶。 袖儿呆了下,才意会过来。「难道是……雁儿姊姊?」 尹子莲微扬眉,意外他竟连那丫鬟叫什么名字都记得,确实是记忆力奇好。 想了想,他也不啰唆,直接道:「记住,我的院落不准有任何丫鬟踏入,要是你在回仆房的路上,瞧见哪个丫鬟想摸进夏荷斋,立刻阻止,要不就找廉贞,知道吗?」 袖儿直睇着他,小嘴微张。「雁儿姊姊来这里偷人?偷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偷人?」好怪,如果是自己,肯定是偷吃的,再不也偷值钱的,偷人……怎么搬出去啊? 尹子莲直睇着他,低低笑开。「你是个男孩,所以不懂,但有太多丫鬟是很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懂吗?」 「……不懂。」大少说话跟爹爹不同,很难听懂。 「不懂就算了,总有一天你会懂,现在,你只要记得我的吩咐。」 「袖儿知道了。」点点头,袖儿又问:「那我现在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大少也真是的,这么一点事,明天再说不就得了?不过,算了,他是主子嘛,爹爹说主子本来就可以随意差使下人。 「去备热水,我要沐浴。」 「……嗄?」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廉贞特地去带你过来?」他笑得坏心眼。「谁要你让那丫鬟踏进我的寝房,害我沾染满身俗艳脂粉味?」 要不是他睡觉不习惯有人在身旁,一入夜便要廉贞到后头小院睡,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摸黑爬上他的床。 苦着脸,袖儿拖着沉重的躯体下楼,很想哭。 本来以为自己的命很好,跟着主人可以吃饱饱,可是入府第二天,就发现主子的个性不太好,自己未来的日子好像不会很好过啊…… 可怜兮兮地顶着寒风,袖儿独自上厨房烧热水,来回运送,等全部弄好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还杵在那边做什么?」尹子莲走到冒着热气的浴桶前。 「……不然呢?」 第三章 尹子莲懒懒瞅他一眼,摇了摇头,褪去身上衣物,一丝不挂地踏进浴桶里。 见状,袖儿吓得倒退几步,尖叫的瞬间,用力以双手捂住嘴,直瞪着他露在浴桶边缘的宽实肩头。 完了、完了,看见了,看见了!不该看的,可是偏偏看见了!怎么办? 「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来替我擦背?」尹子莲回头看他,舒服地将颈枕在桶缘上,檀发披垂。 擦背?袖儿又是倒怞口气,看向站在门边的廉贞,只瞧见他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袖儿!」 愈想愈觉得这一切都是主子恶整自己的手法,袖儿咬紧了牙,应了声,「来了!」接着僵直地走到浴桶边,拿起摆在花架上的手巾,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肩上及背上擦着,努力移开目光,然而人就在眼前,乌亮的檀发、宽实肩头、漂亮的美背…… 「你当我的身体是墙吗?」尹子莲挪往前些,微偏头笑看他。 「吓!」袖儿不自觉倒退两步。 「见鬼了?」 「不、不是。」摇着手,袖儿只能再站回原处。 主子面白如玉,眉浓眸深,当他一勾笑,笑得坏心眼时,总教人头皮发麻,可如今他笑得魔魅妖美,却让自己看傻了眼。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既美又聪颖,又是富贵人家……怎么老天把最好的都给了他? 尹子莲凝睇着他,像是看出他眸底的不平,笑意更深。「怎么,你这小子认为老天极不公平,对不?」 「袖、袖儿不敢。」好可怕,怎么自己想什么,他都猜着了? 「很公平的,这天底下可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尹子莲笑着,轻声咳了起来。 袖儿没有答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他的背,感觉他一直咳不停,由轻渐重,最终开始失控。 「大少。」廉贞走来轻拍他的背。蓦地,尹子莲身子略往前,呕的一声,吐出了秽物。 袖儿看着地上青中带黑的秽物,甚至还掺着血,错愕的瞪大眼。下一刻,耳边立时传来廉贞的咆哮声。 「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到前院去叫人找大夫!」 回过神,袖儿慌忙地大声回应,「是、是!袖儿马上去!」 顶着刮骨寒风跑出夏荷斋,一路上,袖儿不断回想着主子说的话,不断想着他呕血的画面与刚去世的娘……都呕血了,大少是不是和娘一样就快要死了? 怎么就快要死了,他还是压根不惧不畏? 他说的公平和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之人,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他可以这么平静地接受? 脑中有好多好多疑问,袖儿边跑边想,待找到胡大娘时—— 「袖儿,你怎么哭成这样?」 咦?哭了?袖儿抹了抹脸,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大少吐了,还呕出血,廉哥哥说要赶紧找大夫!」 霎时之间,整个尹府响起吵杂声,不一会工夫,大夫来了,尹老爷和夫人守在儿子床侧,尹家其它两位少爷和千金也在,袖儿窝在角落里,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只能赶紧跑去厨房煮一壶热茶。 再回房时,大夫已走,尹家两个少爷和千金亦已离去,只剩尹老爷和夫人在床边看着,袖儿端着一杯热茶,走近。 「这小孩是哪来的?」尹至宝回头瞥见他。「不需要奉茶,去旁边候着。」 「老爷,我是袖儿,是大少要我留下的,这杯茶是要给大少漱漱口。」袖儿端茶的手伸得笔直。「刚吐过,口中的味道会让人难受,漱漱口会觉得舒服些。」 尹至宝有些迟疑,但尹子莲已哑声开口,「袖儿过来。」 「是。」袖儿点了点头,走到床前,见他要起身,忙要他歇下。「大少躺着就好,我可以喂你。」 说着,将热茶倒进杯盖,吹得微凉,再轻轻倒入他的口,一次一些些的份量,不但可以润口,还可以祛除口中异味。 「你倒是挺熟练的。」尹子莲勾笑瞅着他,尽管面色惨白,但眸色有力。 袖儿缓缓地说:「我娘常病着,我都是这样喂她喝茶。」 「喔?」没追问他的娘亲,只因为那日他只见到他和他爹。想着,他看向爹娘道:「爹娘,我不碍事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可是你——」 「放心吧,不碍事。」他笑,眸色很坚持。 尹至宝见状,只好带着妻子先行离去。 「廉贞,你也回去休息。」 他面有犹豫,但最后还是顺从主子的命令。 顿时,房里只剩尹子莲和袖儿,他费力地抬手,抹去眼前小童滑落的泪。「哭什么?」 「大少,你一定会长命百岁。」袖儿说着,泪水不断滑落。 他好笑反问:「我要长命百岁做什么?」 袖儿一愣,突地也不明白长命百岁有什么好。但每个人不都是这样说的? 「袖儿,人生在世,重在活的价值而非长短。」尹子莲疲惫地闭了闭眼。「记不记得我要你默的大宗师篇?」 袖儿点点头,却更不懂主子为何在这当头提到那篇文。 「繁华如梦,功名富贵如过眼烟云,这些身外之物,并非我想追求的,这一生中只要能找到一个懂我,懂得生死本一体的人,我这一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袖儿听着,有听没有懂。 「我有疼我的爹娘,拥有富贵的身份,还有聪明的脑袋,这一辈子衣食无缺,所以老天让我身体差一点,很公平的。」他说,笑得无畏无惧。「就算老天让我立时死去,我也不会埋怨,只因这世间没有让我牵挂的人,只可惜了,找不到可以和我一样跳脱生死之外的莫逆之交。」 他不会因为身体不好而愤世嫉俗,那是因为他已经拥有许多,又也许是他性情天生与家人较为淡薄,才会教他对人间毫无挂念。 「大少别说晦气的话,你会没事,一定会没事的。」袖儿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就怕他和娘一样,说了很多话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 「瞧我傻的,怎会跟你说这些?」尹子莲轻笑。 有时,他会觉得自己在尹府格格不入,会觉得他对待两个弟弟太过淡漠,更无法理解小弟为何可以对捡回来的丹禾亲如妹妹般地亲手照料。 这人世对他而言太乏味,除了偶尔逗人能激起一点兴味之外,再没有让他渴望追逐的目标,所以,他才会觉得留与不留都无所谓。 「那我当大少的莫逆之交,我让大少牵挂,好不好?」 第四章 尹子莲先是一怔,而后低笑。「……那你得通过我的层层考验才成。」这小孩真是可爱得紧,一点心眼都没有,多天真。 「考验?」 「对,天亮后,你得将我今天教你的那首曲子弹一遍给我听。」 「……」 「等我睡醒。」说完,他疲惫地闭上眼。 袖儿站在床畔直睇着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倒不是因为主子没下命令,而是他房里没人。要是睡到一半又不舒服了,该怎么办? 想了想,决定留下,却见床上人又张开眼。「大少,你不舒服吗?」 「……你站在我的床边,我要怎么睡?」 「喔,那我站远一点。」袖儿连忙退了几步。 尹子莲不禁好笑。「你不回仆房睡?」 「待会药就会熬好,我可以等大娘把药端来再回仆房吗?」 「你担心我?」 「嗯。」 他微扬起眉,瞅着袖儿半晌,忽地他招了招手。 「大少?」 「在这里待着,大娘要是端药来,叫醒我。」 「是。」 袖儿松口气,眼也不敢眨地直望他,总觉他脸色灰中带青,应该是极为不适,却没听他喊痛,就连眉头也没皱下,不禁打从心底崇拜敬重起这个主子。 虽然他总说些自己听不太懂的话,但是感觉得出来他是个好人,不让旁人担心他,所以自己必须更加注意他才成。 不知道睡了多久,尹子莲被胡大娘唤醒,迷蒙地张开眼,他才在疑惑袖儿怎么没唤醒他,便听胡大娘惊呼道:「这孩子怎么爬上大少的床了?」 尹子莲侧眼探去,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子就窝在他怀里。 他微呀了声,难怪觉得睡得很暖。 「不碍事。」他摆摆手,微起身,取过药碗一口饮尽。「让他在这里待下。」 「我知道了。」胡大娘很意外他这么配合,不像以往总得要人跪着求着才肯喝药。她看向袖儿,心想也许是他的关系,不禁开心这孩子买得对极。 待胡大娘收好药碗离去,尹子莲睇着怀中人睡得极香甜的小脸,缓缓地躺回床上,觉得他浑身好暖。 小时候他也曾和两位弟弟共眠,但他们的睡相奇差无比,教他无法忍受,从此总是一人独睡,如今多了个袖儿……感觉却还不赖。 将他紧密地抱进怀中,心里突生吊诡的满足感,那是种难以形容的暖,彷佛圆满了什么,教他不禁微眯起眼,瞅着袖儿睡得正甜的小脸。 他柳眉大眼,秀鼻菱唇,就连睫毛都浓密如扇,如今看来,才发现他有些偏女相,只是眼神太清隽。 但这都无妨,有他在,自己似乎睡得极好,那就暂时这么着吧。 几日后—— 「弹错了。」 琴音明显变调,但很快又拉回,但是空有琴音却没有气势,更没有曲调中该有的悠扬婉约。 「唉,是烂泥吗?要我跟烂泥当莫逆之交,我真是傻了。」 「……」袖儿简直欲哭无泪。 自己真的不够聪明吗?不仅要习字学琴,还要伺候主子,真的好忙。 况且,大少一日一曲,教得好快,快到自己都快要背不起来了,而且他每次都只弹一次…… 不过,看在大少的身体能够好转,还能教人弹琴,袖儿是开心的。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再教你下棋。」 「下棋?」取下套在指尖的玳瑁义甲,袖儿偏着头看主子。 「对,因为我想下棋。」 想到未来要学的可能会愈来愈多,袖儿便觉得头很痛,但还是一切由着他,毕竟他是主子嘛。 「大少,热水已经备妥。」廉贞踏进琴室告知。 「走吧。」 闻言,袖儿只能苦哈哈的跟上。 不习惯,真的不能习惯……为什么主子沐浴时,总是要自己在旁伺候?为什么他可以忍受洗澡的时候被人看光光呢?更糟的是,主子要是洗好澡,还会拉着自己一道睡……唉,他不是说不喜欢睡觉有人在他房里的吗? 尽管内心在哀嚎,袖儿还是认命地伺候他沐浴,直到要上床睡觉时,尹子莲突地凑近他,在他颈边嗅着。 「廉贞,浴桶先别挪走。」尹子莲抬眼阻止贴侍将浴桶搬出。 「是。」 「袖儿,你几天没洗澡了?」他眯眼瞪人。 「……」能说从进尹府到现在都没洗过吗?可是现在是冬天,很冷的,又没流什么汗,不洗应该也没关系吧? 「你该不会都没洗吧?」 袖儿傻笑。 「……去洗。」 「不、不用了,我……」 「不洗,别想爬上我的床。」 此话一出,袖儿双眼登时一亮。 见状,尹子莲眯眼微恼道:「喔,原来是我会错意了?原来要你陪我睡,是如此折磨你?可天晓得一开始,到底是谁先爬上我的床的?」 袖儿尴尬的垂下小头颅。 「还不快去洗?」 「……大少,那个浴桶太深,我会溺水。」 「别怕,你要是溺水,我会救你。」他笑眯眼。 难道就不能在溺水之前,想办法让人别溺水吗?袖儿可怜兮兮地扁起嘴。 「去!」 「可、可是我没有替换的衣服。」 「我找了几件小弟小时候的衣服。」尹子莲从衣橱里取出几件看似有些旧,但质地上好的旧衫。「把那衣服给丢了,一副穷酸样。」 袖儿闻言,抿起嘴说:「大少请收回这句话,这是我娘替我缝的衣服,才不穷酸。」 瞅着他瞬间泛红的眼眶,尹子莲本想再开口激他,但不知道为何,就是开不了口。不想再见他掉泪,想了想,改口道:「没要你真的丢,你可以收起来,否则一直穿着,岂不是更破旧?」 「大少还没跟我道歉,这衣服并不穷酸!」 尹子莲沉下声,微扬起眉。「怎么,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下人,你是被我宠上天了?」他将旧袍丢给他。「随便你。」话落,他随即躺上床,还放下床幔,背过身去。 袖儿顿时愣在原地,被他无所谓的口气吓住。难道自己真被主子给宠坏了?可是,就算是主子,也不可以污辱自己的衣服,这是娘缝的,上头的补丁,全都是娘身体不适时还坚持补的,才不穷酸呢。 这是娘留下的记忆,千金也不能换。 可是大少好像不开心,不想理袖儿了,该怎么办? 抿紧唇,一并收住泪,看着浴桶想了下,终究妥协的搬来凳子,缓缓褪去身上的衣物,解开发髻,踏进浴桶里,温热的水从指尖慢慢暖进了心坎。 第五章 因为满心都在想着要怎么让大少道歉,又不让大少讨厌自己,袖儿压根没发觉床上的人早已拨开床幔下床,缓步走来—— 「算我跟你道歉,我要是知道那是你娘的遗物,就不说穷酸了。」 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袖儿吓得回过头,倏地缩起身体想要遮掩;尹子莲瞧见他不自然的动作,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腿间,随即狼狈地移开眼。 「该死的!你居然是小姑娘!」 翌日一大早,许久未出府的尹子莲特地差人备马车,只为了将袖儿送还给她父亲。 「大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是爹爹说扮成男孩,价钱比较高,可是我真的也可以做男孩的粗活,我可以的,你别送我回去!」坐上马车,袖儿还在恳求。 尹子莲冷凛着脸,有种被人掌了一巴掌的不快。 亏他还想要好生调教,结果她居然是个小姑娘! 「大少,我求求你,那五两银是要拿去葬我娘的,求你别收回,我什么都可以做!」袖儿说着,泪如雨下。 瞥见她长发未束,更显小姑娘家特有的清丽,长大之后该是个美人胚子,但他要个女孩做什么?男孩还可以逗逗玩玩,一个小女孩要怎么玩? 「你放心,我不会跟你爹要回五两银子。」他淡声说。 「……真的?」 「我从不食言。」 可袖儿还是摇头。「那……我以后不能待在大少身边吗?我已经答应大少要当你的莫逆之交了。」 尹子莲敛笑的神态森寒冷厉。「袖儿,男与女是无法成为莫逆之交的。」 「为什么?」她不懂。 「等你长大就会懂了。」不再看她,他将目光调往车窗外,瞅着即将抵达的住家。当初她爹将她卖进府时,因为只打了十年契,所以特地留下住处位置。 待目的地一到,尹子莲随即下马车,袖儿则跟在后头。 推开破旧的门板,她率先踏进屋子。「爹爹?」 尹子莲站在门外,瞅着君这城郊外的小村落,发现到处皆是破旧木屋。 「爹爹?」袖儿跑进又跑出,随即冲到隔壁的邻居家敲门。「罗嬷嬷、罗嬷嬷!」 「红袖?」一会,有个耳婆子前来开门,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是跟你爹一道走了吗?」 「罗嬷嬷,我爹爹呢?卯」红袖紧张地问。 「他两天前将你娘葬好就走了,说要回京城老家,不是带你一道走了吗?」 寒风吹动尹子莲未束的发,偏冷的眸直睇着眼前人错愕又惶恐的神情。 看来,她是被无预警地抛下了,要是连他都不管,只怕她要活下去都困难……轻咂着嘴,浓眉微攒地看着她眸底颤动的泪水,他不禁叹息。 也罢,小姑娘就小姑娘,看在她这般懂事又聪颖的份上,他就难得当个好人吧。 「袖儿,走了。」他坐回马车。 红袖缓缓抬眼,再看一眼空无一人的木屋,紧抿嘴忍住泪,坐上了马车。 一回府,尹子莲便收到一封信,回书房打开一瞧,勾出戏谑的笑,再看向回尹府后,始终震愕不语的女娃。 她就站在他跟前,双手紧握,大眼里蓄满泪水,却怎么也不滑落,倔强地咬着唇,状似恍神。 尹子莲想了想,拿起案上地笔,在纸上轻描淡勾着,不一会儿,他轻唤,「袖儿。」 她置若罔闻。 「袖儿!」 她蓦地回神,抬眼瞬间,滑落一滴泪,却随即将泪抹去,像是企图掩饰自己的脆弱和不安。 「听着,你可以对任何人冷淡,唯独不准用这种姿态面对我,记住。」他不是要求,而是强制的命令。 红袖恍惚的望着他,脑袋一团乱。娘死了,爹爹不见了…… 「这画给你。」他将纸递给她。 她傻愣地接过手,发现上头细腻的笔触竟将她爹的脸勾勒得丝毫不差,不禁惊诧抬眼。 「说,把你心里的事都告诉我,一件都不许藏。」他扳起她细尖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 「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闻言,红袖哽咽地问,豆大的泪珠终于滚落。「爹爹说他会来接我的,可是他不见了……」 看着她剔亮的泪,尹子莲略拧眉头。「别哭。」 可是隐忍多时的泪一旦溃堤就难以收回,红袖虽然也不想哭,泪水却一直掉。 「再哭,就把你赶出去。」 「……大少要将我留下了?」她抽抽噎噎。 尹子莲托着腮,懒声地说:「你可知道,你瞧见了我的身体,可是要对我负责的?」 「咦?」她吓得脸色惨白,泪珠还挂在浓密的长睫上。 他不满地扬起眉。「怎么,你想要耍赖?」 「我、我……怎么负责?拿命赔吗?」她紧张不已。 听见这话,尹子莲不禁笑开,朝她轻勾长指道:「拿命赔也是可以,但是现在……我要你好好地伺候我。」 罢了,女孩就女孩吧。 就看他能不能训练出一个比丹禾还要能干的女孩。 【第二章】 书房里,廉贞沉声说:「这是小的亲眼瞧见的。」 「是吗?」尹子莲漫不经心地应着,专注在手中的雕刻细活上。「那丫头倒是硬骨,都没跟我提起过。」 要不是近来袖儿的身子骨抽长得多,衣裳变小,露出手脚,他不会发现她四肢上多了莫名其妙的淤痕。 「依小的猜想,也许是跟当年雁儿被赶出府有关,女婢们大概都以为是她告的密,而且又不满她受到大少的宠爱,成为大少的贴身丫鬟。」廉贞想了想,又说:「红袖在府里被欺负应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能是她去到女仆房之后便开始了,也许……这三、四年来一直是这样的状况。」 毕竟大少在府中最得丫鬟青睐,而她们之间有太多人都抱持着不切实际的想望,如此一来,由小男童变为女娃的红袖自然成了眼中钉。 尹子莲听着,然而入耳地只有前半段—— 「我宠爱她?」雕刀顿住。 机伶的廉贞随即改口,「大少挺看重她。」 「我看重她?」他哼笑,以尖锐的雕刀在木头上刻出精细的娃娃面容,明明木块不过是拇指大小,却能清楚看出娃娃秀美的五官。「廉贞,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怎么遣词用字如此不到位?」 廉贞闻言,学红袖摆出傻笑脸。心中暗想:他哪里遣词用字不到位了?他是旁观者清。 前两天,主子还特地差人替红袖量制新衣,用的全是上好衣料,而且一直以来,红袖从不必做一般丫鬟的差活,只需守在大少身边,还有许多自己的时间,地位明显和其他奴婢不同,难免引人侧目。 第六章 「你现在是装鬼脸吓我?」尹子莲懒懒抬眼。 「……不。」他赶紧收起傻笑,再度在心中腹诽。哪有差这么多?一样都是傻笑,一个好可爱,一个就是鬼脸喔? 「我只是想调教那丫头。」尹子莲慵懒地说。 这些年下来,袖儿也争气,他教了她琴棋书画,她都能马上上手,而且教十分,她便学上十分,天资聪颖得令他激赏。 「……」有什么不同?要不是能勾起大少的注意力,大少又怎会有心思想调教她?好比他,大少教他一个月的字就誓言不再教他了,但他可没笨到把话说出口。「不过,我发现红袖她总任人欺负,不还手亦不还口,态度淡漠得极为古怪。」 「是吗?」他状似不在意,随即在娃娃上头钻孔。「由着她吧,我可没兴趣管她和他人如何应对。」 她在别人面前如何,他压根不管,只要她在他面前展现真性情即可。 「那么,大少打算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由着她,我不插手。」 闻言,廉贞不解地皱起眉,细长的眼眯得快要张不开了,还是猜不透主子的心思。既然没要插手,又何必要他私下查探这件事? 正忖着,就见红袖端着药碗而来。 「大少,药熬好了。」红袖一身交领红衣,外头搭了件银白雪袄,长发扎成双辫盘起,露出优美的颈线和细腻轮廓,秀美五官随着年纪增加更显立体,浅浅勾笑时,大眼微眯,漾出妩媚气息。 很好,这笑,是面对他时才有的。尹子莲勾笑,将木雕娃娃穿上红绳,巧手编了个结,递给她。「拿去。」 「这是大少雕的?!大少的手怎会如此地巧,做什么都行?」她惊呼,将药碗往案面一搁,接过木雕娃娃,爱不释手地轻抚。「原来在大少眼里,我这么可爱?」 她跟在大少身边多年,从没见过大少和哪个姑娘走得近,更别说其他丫鬟根本无法踏进夏荷斋,而这娃娃既不像夫人,更不像丹禾,肯定是她。 「你眼坏了?那是个丑娃娃。」尹子莲笑得邪谑。 「……明明就是个可爱娃娃。」她扁了扁嘴,问向廉贞。「廉大哥,你觉得我丑吗?」 「呃……」 廉贞偷偷瞥了眼主子,只见主子眸中带笑,看他的眼光充满「疼爱」,让他好害怕……他可不可以变成哑巴,干脆都不要说话? 「算了,不为难你,省得大少又欺负你。」红袖朝他嘻嘻笑,那神态有几许小姑娘撒娇的意味,柔媚中带着秀妍。 尹子莲见了,微眯起眼,心底有股异样情愫躁动着,他一时之间不明白那是什么。 「对了,大少,韦爷差人来问话,想知道大少手里那幅画什么时候完成。」红袖侧眼探去,神态收敛些许,但依旧带着笑。 韦祖灏是江南一带最负盛名的画商,听说几年前见过大少的画作便惊为天人,后来听说大少因为身子问题无法上京考试,就找上门来,花费了大半年才总算说服大少卖画。 垂敛眼,尹子莲将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快掩去。「再几天吧。」 「我知道了,我会马上差人告诉韦爷。」她看着他的目光充满崇拜。 她知道大少琴棋书画皆通,但没想到大少用心画出的画,竟可以在市场上叫价上百两,有太多王公贵族、富贾达人为了收藏大少的画而远到金陵竞相叫价,让画价不断往上加,也教「夏荷解元」的名号直通京城。 这件事让老爷夫人脸上生光,就连跟在他身边的她也兴有荣焉,非常以他为荣。 「还有事?」察觉她停驻的目光,尹子莲懒懒扬笑。 「大少,你可不可以教我刻木雕娃娃?」红袖的嗓调偏软,细声低喃时拉着尾音,有种特别的撒娇风情。 莫名的,心底那股不满霎时消失不见,他微扬起眉。「你想学?」 「嗯。」她用力点头。 「你学得来?」 「大少,有哪件事是你教我,我却学不会的?」她扁嘴小声抗议。 每当她扁起嘴时,他就有股冲动想要掐她的唇,然而这动作太过火,他总克制着,可欲望却随着她扁嘴次数增多而越发蠢动。 唉,谁要她是姑娘家,就算想逗逗她,也下不了手,如果是别人,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唯独她不成。 「大少?」红袖直瞅着他,不禁想,就算她跟在他身边一辈子,恐怕也读不出他的思绪。 除了他把思绪藏太深之外,还有一点是因为他随着年岁增长,不见粗犷阳刚,反倒是更加阴柔,带着一抹邪味,长睫密如扇,加深了那双眼地幽邃,总教她没法子像以往那样盯着他,在他眼中找到答案。 现在,只要看他太久,她便会觉得脸热热的,心跳有点快,感觉很怪,逼得她只好赶紧转开眼,自然没办法从他眼中找到解答。 尹子莲轻托下巴,刚要开口,便听见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后头则是跟着平宝的足音。 他唇角微勾。「廉贞,备酒。」 「是。」廉贞也跟着笑,快步离去,刚好和踏进书房的胡大娘点头而过。 「大少,宋大人来了。」胡大娘开心地禀报。 「我知道,我听见了。」尹子莲缓缓起身,便见宋元熙出现在书房门口。「宋大人。」 红袖不解地回头探去,只见被唤为宋大人的男子身穿官服,神态疲惫,感觉上像是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但他的眼炯亮有神,面貌清秀,举措儒文,给人感觉如沐楚风,相当风雅。 「嘿嘿,现在可要改了,先叫一声宋知府让我过过瘾。」宋元熙哈哈笑,态度变得很嚣张,在红袖眼里,有种凤凰瞬间被拔光羽毛,掉入凡间变成乌鸦的错觉。 正疑惑着,不经意与对方对上眼,就见他双眼突地一亮,朝她快步走来。 「小小美人,本府已经可以预见你未来肯定是金陵第一美人,不知你是否愿意——」 「不愿意,滚远一点。」尹子莲立即介入两人间,大手将他的脸推开一尺远。 「喂,我是官耶,现在可是奉命前来接任应天府的知府大人!」宋元熙佯怒。 红袖一愣,有些紧张地看着主子。知府大人?那不是很大的官吗?大少这样对他…… 「很了不起吗?你当年的状元还是我让你的。」尹子莲只是一哼,笑得有点不屑。 第七章 「啧,给点面子行不行?让我要一下威风很过份吗?」宋元熙收敛没威力的怒颜,挎着嘴角,然而瞥见一头雾水的小美人,又重敛神色。「这姑娘是谁?怎么我没见过?」 「打你及第之后就没踏进尹府,自然不知道我收了个贴身丫鬟。」他边说边推着他往外走。 「欸?贴身丫鬟?!你?你不是向来不——」 「走了,到偏厅去。」尹子莲硬是打断他未竟的话,正要走出房门,却发现有人扯着自己的手臂。「……袖儿,怎么着?」 「大少还没吃药。」她急声说,赶紧跑去端药。「等我一下。」 宋元熙看着好友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她端药来,还非常豪气地一口饮尽,眼睛瞠得差点没掉下来。 「你在这里待着。」喝完药,尹子莲把碗递给她,随即推着他离开。 才刚踏进偏厅,宋元熙便一脸促狭地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尹子莲冷睇他一样,迳自在主位上坐下,一会便见廉贞把酒送上了。 「你这家伙是怎么了?何时变得这么听话?」宋元熙跟着在他身旁落坐,却见桌上只有一个酒杯,「廉贞,这是怎么着?一个酒杯,谁喝?」 在尚未及第之前,他和子莲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常在尹府走动,自然识得尹府上上下下的人。 两人在县府书院里彼此竞争,那一年会试,子莲拿下解元,他屈居第二,而隔年地殿试,因子莲未能成行,他便一举拿下状元,皇上赐封为七品刑部侍郎。 历经几年,他擅长察言观色,能屈能伸的态度,以致在宫中鸿图大展,如今更是蒙皇上钦点成为应天府知府,才刚回乡,他没回家,倒是先赶到尹府会见好友。 「大人有所不知,大少自从中毒之后,就不能喝酒了。」 宋元熙闻言,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尹子莲见状摆摆手,要廉贞先退下。 「这事的凶手,至今还找不着?」他沉吟着,倒了杯酒。 「找到了又如何?能还我健康?」哼笑了声,不怎么介意。 饮尽一杯酒,宋元熙微展笑意。「多年不见,你有些变了。」 「是吗?」 「要是以往的你,根本不在乎生死,又怎么会乖乖地喝药,甚至还规矩地不饮酒?」虽然心底五味杂陈,但此刻见着好友,他内心是激动而欢愉的。「你不常说人生苦短,谁管生死临头?」 「我依旧是同样的想法,你不也是如此?」 「我是如此,所以极尽所能想要在朝中有所表现,等待时机,如今时机到来,我终于回到金陵,而我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出当年对你下毒的凶手。」这件事悬在他心底多年,至今无法释怀。 当年会试放榜,两人与同僚相偕到酒楼饮酒作乐,然而子莲却莫名饮下毒酒,在他面前呕血昏厥,那一幕,他至今不能忘。 「这就不对了,过去都过去了,你还挂在心上做什么?」尹子莲低笑,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敬他。 宋元熙笑得真诚。「我这辈子,朋友很多,但知己只有一个,为了这个知己,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 他失笑。「你多年来没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感染朝中的坏习性了。」 「那朝中可真是险要,得像我这豆豆小0说提供般八面玲珑才能活,还好你没有一举中状元,不然麻烦可大了,说不准你现在已经被贬成守城兵。」宋元熙哈哈大笑,再倒了杯酒,又说:「不过,我瞧你倒是挺惬意的,身边有个美人丫鬟,虽说年纪还小,但只要再几年,肯定艳冠群伦。」 尹子莲闻言,微皱眉。「少打她主意。」 他眨眨眼,笑得很坏心眼。「啧啧啧,你们尹家兄弟到底是怎么着?一个是捡了个弃婴当妹妹疼,一个是挑了个丫鬟——」 「我可没当她是妹妹。」 「喔,那么是当心上人了?」宋元熙不断咂着嘴。「高招啊,比于棠聪明多了,直接挑了个美人,自个儿调教成未来妻子。」 「你说到哪去了?」 「不是吗?子莲,咱们是二十年的交情,我可没瞧你这么听话过,更没见你如此惜命过,乖乖吃药,乖乖不喝酒……这不是你会做得事。」 「我……」反驳的话才起了个音,尹子莲才惊觉自己真的反驳不了。 他认为自己没变,但是有些想法,似乎不知不觉中慢慢被潜移默化了。 即使他依旧洒脱,无视生死,但是却下意识地担忧一旦他不在,袖儿该如何是好?因为怕她哭、怕她无人依靠,他逼迫自己乖乖喝药,只为向老天再多偷得一点时间…… 「子莲啊,你很久没照镜子了,对吧?」 「……什么意思?」 「有空在看见那小美人时,照照镜子吧,看看自己对上她时,到底是什么样地表情,那是你自己没发现的。」 他认识的子莲并非反骨之人,只是习惯随心所欲,完全顺从心之所望;他无惧生死,只因他已经跳脱之外,毫无牵挂,但如今他却开始珍惜自己,呼应着心之所望,那就代表他的心里,有了牵挂。 尹子莲窝进椅背,看着远方,笑意缓缓爬上唇角,蔓延上他幽邃的眸。 红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很想到偏厅瞧瞧,可又怕惹主子不开心,只好在原地等候,边走边看着她系在腰带上地木雕娃娃。 「这么喜欢?」 「大少,你和大人谈完了?!谈了什么?」熟悉的沉滑嗓音出现在耳畔,她一抬眼便如连珠炮似地问,唇角笑勾,眸中却有着担忧。「我听廉大哥说了,你和大人是多年好友,可就算是好友,他终究是官,而你这样待他会不会太失礼,他会不会生气?」 尹子莲直睇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淌君着泪时,她的眼像裹着琉璃;笑时又如噙着流光,很美,很勾动他的心。 是他太自傲,认为这世间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才完全没有想过一天,他会对她由怜生爱,就这么没有防备地栽在她手中。 「大少?」红袖问得很急,却发现他耳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眸里好似藏着某种暗火,教她的颊不自觉发烫,很没用地低下头。 尹子莲微愕,原想要抱抱她的双臂还卯扬在半空中,心头狠狠跳颤了下,从未感受过得心悸深深地撼动着他。 只是才低头,便瞧见地摊上阴影在移动,她猛地抬眼,发现主子屈身靠近自己,她想也没想地立即环抱住他。 难道说,她对他,抱持同样的情感? 第八章 下一刻—— 「大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扶你回房歇着,马上派人请大夫过府!」红袖担忧到最后已经自然而然地变成命令,仿佛忘了到底谁才是主子。「你是不是刚刚偷喝酒了?大夫说过你不能喝酒的,你怎么可以……」 尹子莲满腔热血霎时被喋喋不休的叨念给冰冻,双臂发狠地紧抱住她。 红袖怔住,大眼转呀转的想不透。 「大少?」 「袖儿,你究竟是男是女?」 「咦?」这这这,、这还要多问吗?「大少、大少明明见过……」细软话语说到最后,消失不见。 太羞人了,他明明亲眼见过,还要问她。 「是啊,要不是我亲眼见过,真要以为你是个男孩子了。」他突地一叹。 「为什么?」 「你的前胸犹如后背,抱着你,像抱着竹竿。」 红袖呆了下,柳眉攒紧,还是不懂,只好点头。「像竹竿也不错,至少我撑得住大少。」也算是有点好处,对呗。 闻言,尹子莲无奈地闭上眼。 这丫头根本不开窍,他怎能奢望她对他有什么情感? 许是她和奴婢们相处不佳,才会教她连他的揶揄都听不懂。 「袖儿,你可知道,我瞧见了你的身子,是得对你负责的?」他耐住性子,再次提点她,盼她能早点开窍,别让他等候太久。 红袖扁起嘴,一脸为难。「可是,就算是这样,总不能要大少伺候我吧?」 尹子莲怔住,略推开她一点,「这话什么意思?」 「大少说过,我看过大少的身子,所以必须对大少负责,要待在大少身边伺候着,所以同理可证,大少看过我的身子,等于也要服侍我,对不?」她说着,很是苦恼。「但这怎么可以?我是大少贴身丫鬟,怎么可能让大少伺候?」 错愕的看着她半晌,尹子莲忍俊不住地笑出声。 栽了!真是栽在她手里,堵死在自己的话里! 「大少?」 「想不想学雕刻?」他突道。 「大少愿意教我?」她大眼发亮。 「有何不可?」就不信朝夕相处,她还能不动情! 【第三章】 掌灯时分,夏荷斋最西方的小房里,传来细微的雕刻声。 只见一张小桌子前方,红袖正专注在雕刻上头,就着桌面的烛火,大眼眨也不眨地将最后的细微部分修饰到最好。 「红袖姊姊,韦爷在偏厅候着。」突地,房外传来小丫鬟的轻唤。 红袖闻声,眨了眨疲涩的眼,「我知道了。」掐了掐眉间,她再审视过枣木雕版上的每道细纹深浅一遍,才缓缓起身。 外头早已是掌灯时分,通往夏荷斋主院的小径上皆已点上灯火,让她不至于摸黑前往偏厅。 一踏进偏厅,便见韦祖灏回过头来。 「红袖姑娘。」 「韦爷不须多礼。」红袖勾起浅笑。 主子认识韦爷已有多年,但来往得较为密切,是近两年才开始的。 「不知大爷那幅画是否已经画好了?」韦祖灏约莫四十岁上下,长得精明能干犀利的眸是整张脸最生动之处。 「韦爷,抱歉,这些日子大爷都在醉月楼里,奴婢不清楚。」她一脸抱歉。 「是吗?」韦祖灏似乎也不怎么意外,又问:「那么红袖姑娘的版画是否已雕好?」 「明日便可完成。」 打从几年前主子教会她雕刻后,她便一头栽进了雕版里,只因画只能有一幅,但版画不同,只要能将雕版雕好,就能复刻多幅,不怕画作弄脏或破损,随时可以再备上。 她会迷上版画,来自于当年主子画给她的爹爹画像,她担心有天画因湿气而模糊,又听主子说起版画,便试着将主子的画雕在雕版上复印,多日反复试验之后,终于成功拓印出爹爹的画像。 从此以后,她便常拿主子的画试雕,再拓印。 有回韦爷撞见,再三跟她邀画,她原本不肯,但一听见一幅画可值几两银子,不禁动摇了。 只因她的卖身契就快到期,而主子却从没跟她提过这事。她知道主子一直想收在身旁的是个男孩,所以她也不敢问他到期后,自己是否能再留在府里。 所以,她必须替自己打算,因为爹爹已经不要她了,待她卖身契到期,就得自食其力度日,要是她的版画真值一些钱,她何不先替自己的将来铺路? 抱着这个念头,她以「火莲」为名,瞒着主子将版画交由韦爷卖出,上个月才交出第一幅,便换来十两银子,要是能多卖个几幅,将来离开尹府,她也不怕自个儿得流落街头了。 「那真是太好了。」韦祖灏满意地点点头。「那么,明日我再来一趟。」 「劳烦韦爷了。」她笑着送他到厅口,看着他的背影远离,才朝外走去,一路上遇见的丫鬟,一个个皆对她欠身问候,唤她一声红袖姊姊。 丫鬟们在府里忙来忙去,为了年节逼近而除旧布新,然而这些事她从来没做过,因为她的工作只需要待在主子身边。 「红袖姊姊,这里有对帖子是寄给大爷的。」 走到主院大厅外头,一个丫鬟迎面而来,将烫金的帖子交到她手中。 「谢谢。」红袖轻颔首,看着手中的帖子,不用打开,也猜得出是隽王世子的邀帖。 这些年,主子的画抢手得很,其中以隽王最为喜爱,只要画一出,对方随即会以高价收购,也因此隽王和他的儿子常以各种名义邀主子过府,目的不外乎是希冀主子能特地为其作画。 但也不知为何,主子向来不答应。 将帖子收进怀里,她朝大门走去,门旁的小厮见状,立即问:「红袖要外出?要不要备马车?」 「不用。」她好笑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着?以为她是千金大小姐吗?她失笑地摇头,朝外走去。 说来也怪,这些年来,府里下人对她的态度好到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以往曾经欺负她的下人,不知为何一眨眼全都不见了,再换进的新一批奴仆待她都相当好,好到……偶尔会让她一头雾水。但,有人待自己好是好事,她自然是欣然接受,温雅以对。 撇开心思,她快步走向热闹喧嚣的河岸,朝金陵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而去。 大街上充满年节气氛,迎面而来的冷风,教她抓紧袄子的襟口,余光瞥见街边男女带着娃儿买年货,她不禁看得出神。 她的十年契就要到了,爹爹会来找她吗? 要是他不来,十年契一到,她究竟该去哪? 被封为江南第一楼的醉月楼为七层建筑,矗立在河岸边上,红袖自大门而进,才走进大厅,掌柜一见着她,随即迎上前来。 第九章 「红袖,大爷在三楼的雅房里。」 「掌柜的,你一瞧见我,就知道我要找谁?」她笑问。 「除了找大爷,你没有理由到醉月楼。」 「倒是。」她吐了吐舌头,跟着掌柜的脚步上楼。 这些年,主子开始会到醉月楼走动,有时是韦爷安排的,有时是宋大人邀的约,其实这样也好,否则老是闷在家里,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只是,她不免觉得,这样的环境好复杂啊—— 「喂,掌柜的,给我换个花娘,那娘儿们哭丧着脸,是专门给我触霉头的是不是?」长廊前头有间厢房走出一名男子,一见到掌柜,随即大声吆喝。 红袖见状,垂下长睫,很自动地拿自家主子和那男人相比。 她家主子俊美风流,这男子猥琐下流;她家主子是到这儿吟花诵柳,捕捉画感,这男子是来寻花问柳……无耻! 很自然地皱起眉,撇开眼,下一瞬间却感觉突地有道阴影逼近,她不解抬眼,就对上下流男子的猥琐神态。 「掌柜的,就这娘们儿,今晚我就要她了!」男人色迷迷地打量她,舔着唇,像是在幻想着要怎么把她吞下腹。 红袖忍着想吐的冲动,扯开抽搐的笑。「客官,您误会了,奴婢不是……」 「这娘们儿的声音真甜,在床上叫起来肯定分外销魂!」男人充耳不闻,一把扣上她的手腕。 「客官,她是你碰不得的!」 掌柜的来不及阻止,红袖在额边暴青筋的瞬间,一把反折男人的手,一脚踹上他的背,硬是把他给踩在地上。 「客官,奴婢是来找人的,不是来卖身的,眼睛张大点。」她笑得甜美,但一口编贝差点咬碎。 她从小跟在主子身边,不但学得琴棋书画,更学武艺,因为主子体弱,为了保护主子,她特地向廉贞讨教功夫,就盼自己能够尽善尽美。 另一方面,她也高标准要求自己必须端庄温婉,不让主子丢脸,所以就算内心不快,还是要保持脸上甜美的笑。 「红袖,好了、好了,快放开他。」掌柜的头痛地劝阻。 正当她还在考虑要不要这么快绕过眼前这不长眼的男人时,却听见一道邪魅的男音。「袖儿,把腿抬得这么高,不怕冷吗?」 红袖一愣,往下一看,惊觉自己方才踹人时脚踢得极开,如今蹲踩在男人背上的姿势,让裙摆翻上膝头,羞得她赶紧起身整衣,朝主子福了福身。 「爷儿。」 尹子莲瞅着她,随即反身进房,她立刻快步跟上,把烂摊子丢给掌柜处理。 「爷儿,你在生我的气吗?我不是故意要打人的,实在是他很恶心,抓着我不放。」一进房,红袖随即苦着脸解释,那憨甜的神情,就跟小时候如出一辙。 「哇,不是故意的都能把人打昏,要是故意的,可就要打死人了,到时候我该要怎么办她呢,子莲?」 红袖一抬眼,才发现宋元熙竟也在场,立时神色一整,平静以对。 「放心,你尽管办,我会先替她买好棺。」 闻言,她可怜兮兮地垂下螓首。呜呜,爷好坏,不愿救她,只愿送棺…… 「你这没心没肺的人,这么个标致美人,怎舍得让她送死?」宋元熙笑骂,走到她身边。「红袖,不如这样吧,待你的卖身契到期,就到我这儿来,我绝对会比你主子还疼爱你。」 他直瞅着红袖这些年益发清丽的面容,觉得尹家男人都很卑鄙,有好货色都自己藏私,害他只能远观,偶尔近逗一下还要防被打。 红袖动也不动,直到他的手快要摸上她的颊时才勾笑。「大人,方才那个男人的手骨像是被我折断了,你也想试试手骨被折断的滋味吗?」 「……差这么多?你家主子就可以对你搂搂抱抱,而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脸都不成?」他好怨,美人全都是别人家的。 「他是我的爷,你是谁?」仗着这些年摸清他是纸老虎的事实之后,她撇唇答得很不屑。更何况,爷儿才没有对她搂搂抱抱。 宋元熙闻言,状似痛苦的捧着心,一路往后跌到好友身边,往他肩上一倒。 「子莲,你能不能教教我,到底是怎么驯奴的?改天把秘笈给我,我也要找个八岁娃儿来培养。」 「没有秘笈,是爱。」尹子莲话是对他说,眼却直瞅着眼前佳人。 他亲手调教的女孩,如他所望地成长,五官已显诱人风情,在他面前风姿绰约,气质出尘,受尽众人夸赞,众人皆说他好福气,然而唯有在他面前,她总像个娃儿撒野,半点情趣皆不通,想等到她开窍,他真的要活得长久些。 「哇……这桶子不够我吐,叫掌柜的替我再拿两个桶子上来。」 「何必费事,你直接滚到茅房吐个尽兴即可,少在这里碍眼。」尹子莲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你不能因为她没反应就拿我出气。」宋元熙压低声响抱怨。 「谁要你在我旁边?」 「知己是这样做的?」没人性。 「是莫逆之交。」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这辈子才会栽在你手里。」宋元熙闭上眼,拿他的肩充当枕头。 他孤家寡人,平时又是办案又是开堂,好不容易偷得闲,与知己一聚,岂料人家心上人一来,便要赶他走,教他不胜唏吁。 尹子莲懒得推开他,却见红袖大步走来,一把将宋元熙推开。 「哇!」没有防备的他被一把推下锦塌,摔得屁股朝天,狼狈的翻身坐起后直瞪着眼前男女。「现在是怎样?我专被你们尹家的人欺负?」 他是知府大人,是官哪!就算他很不拘小节,待人随和有礼,也不代表他应该被无礼对待,难不成真的要逼他端出官架子,下下马威不可? 尹子莲睬也不睬他,直睇着红袖,见她气呼呼地等着宋元熙,他不禁低低勾笑,心里稍稍宽慰。 那举止就像丹禾三岁时,不满二弟老是搭着三弟的肩,一把冲过去把二弟给撞退几步是同等道理。 还好,还有救,七窍至少开了一窍,不枉他等待她多年。 「大人请自重,我家主子身子骨不佳,你这样压着他的肩,要是将他压疼了该如何是好?」红袖面色不善地等着宋元熙,原因来自于主子说他是莫逆之交。这头衔是她永远也得不到的,却给了这个痞子大人…… 况且,他睡在主子肩上的模样太暧昧,教她不舒服,不能允许。 第十章 「你……」他家主子是金枝玉叶,他是沟里腐蛆不成? 「爷儿,韦爷在等着你那幅岁寒三美,是不是该回府了?」红袖压根不理他,偏过头问主子,并在心里暗自打算往后必须要将这两人隔开,两个大男人待在雅房内,半个花娘都没有,这景象教她想起主子从不爱姑娘近身,以及当年他坚持男女不可能成为莫逆之交的事,不禁忧心他是不是喜欢男人。 但就算喜欢,也不该是跟这纸扎的知府大人啊! 「找不着美人,你说该怎么办?」尹子莲慵懒笑问。 「我可以跟二爷情商,借花魁到府里。」她想了想,立即找到两全其美的好法子。醉月楼的花魁凌烟是卖笑不卖身的清倌,长得非常美丽,要是能让爷儿和她同处一室,相信必定会喜欢上女子的。 闻言,尹子莲挫败的闭了闭眼,一旁的宋元熙则是哈哈大笑。 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他走过好友身边时,一脸快意地倒:「子莲,这是你放纵她欺负我的报应。」 尹子莲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说:「是啊,我有了报应,所以你那幅要拿去送人的春嬉图,我大概画不出来了。」 「喂!」宋元熙马上凑近他,低声叫骂,「能不能别把你们的私事牵扯上我?喜欢就说嘛,你不说,那木头姑娘没心没肺,不会懂。」 「没道理要我先说吧?」他哼了声,栽在她手里已经够呕的,为何还要他先开口? 「不要忘了她十年契就快到了,到时候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你再端你的傲骨去追她吧。」宋元熙哼哼冷笑,感觉阴影逼近,立即俐落地朝旁跳开一步,走人。 「爷儿,你和大人在说些什么?」红袖面色不佳的逼问。 「没事,回府。」 「那好,我去跟二爷借人。」 尹子莲冷冷看着她,很忍耐的闭了闭眼,先行离去。 「依我看,爷儿还是跟宋大人走得太近,他那个人太不正经了。」回到尹府夏荷斋,关上门,红袖才将满肚子的话一吐为快。 她俐落地差人备上热茶、热水,替主子抹了脸和手脚,将他一头未束的发收拢好,忍不住摇头。「爷儿的发太长,还是不束起吗?」 「……袖儿,你渴不渴?」 「不渴。」她没心眼地摇头,瞥见小丫鬟送来两壶茶,快手替他斟上一杯,自然也没冷落坐在一旁锦塌上的凌烟。「凌烟姑娘,这桂圆红枣茶对女子极好,入冬时多喝点。」 「多谢。」凌烟笑敛勾魂眼,扬起秀眉,轻嗅茶香。 「给姑娘家的好茶,给我做什么?」坐在案前的尹子莲好整以暇地问。 「爷儿的这一壶我另外添了姜片,可以祛寒,还加了枸杞补肾明目。」 尹子莲不禁好笑。「何时你成了大夫了?」 「我不是大夫,只是记得以往爹爹给我娘喝的偏方。」她说着,眸色微涩。 虽说爷儿近几年的身子骨是强上许多,可每年入冬时,咳症仍旧容易发作。可他不爱喝药,更讨厌沾染一身药味,她只好找些较香醇的药材熬成茶水,让他多服些。 「加了这些,对我的咳症较好?」 「喝点热茶,就不易干咳,然而这茶主要是要助爷儿在今晚将画作完成。」她笑得分外温婉端庄,像个知书达礼的千金。 「……你该不会忘了我的身子骨不适合熬夜?」 「我当然知道。」她跟在他身边又不是一年两年,怎么会那么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我会在这里陪着爷儿,替爷儿准备墨水,看着爷儿完成。」 「……」尹子莲垂敛长睫,余光瞥见凌烟掩嘴低笑,不禁微恼。 凌烟贵为醉月楼花魁,是他这两年来看得最对眼的女子,身为他的红粉知己,他的心底事她多少会知道一些。 「爷儿,该开始了。」红袖开始掂算时间。爷儿作画速度颇快,只要思绪通畅,一幅画根本费不了一个时辰,再加上岁寒三美至少应该已经完成两美,所以这样加加算算,大概只要半个时辰再多一些便可,根本不会让爷儿熬上大半夜。 「……怎么我觉得你比我还像个主子?」 「爷儿,话不是这么说的。」她笑得甜柔,开始在他身后的书架上找他未完成地画。「是你自个儿答允把所有画作都交给我打理,所以现在,我不是你的丫鬟,而是你的牙人,负责把你的画交给韦爷,你要是不赶快作画,我怎么跟韦爷交代?」 「听起来有几分吃里扒外的味道。」他哼笑着起身,抓住她拿画的手。 「爷儿?」她回头,才发现他近在眼前,就连他的胸膛也几乎贴在她的后脑勺,霎时教她脑袋一片空白。 等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感觉好暖好厚实,长指纤白非常有力……这不是爷儿第一次握她的手,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年纪渐长,总觉得爷儿这个举动有些古怪,教她的心跳得好快。 「你拿画本做什么?」他将厚版画本再推回架上,从底下的宝格里取出画轴。 「我想爷儿也许打了底样。」她垂着脸,不断深呼吸控制心跳。 「我从不打底样,画在画本里的,全都是一时画好玩的,你别乱拿。」他说着,放开她的手,坐回案前。 「喔。」她乖巧地点点头,确定心跳恢复正常之后才转过身,走到案前,刚好瞧见他摊开画轴,随着画轴一圈圈地摊平,她看见——空白。 她愣了下,眨眨眼,再看,空白还是空白! 「……爷儿,这幅岁寒三美,不是三个月前就动笔了吗?」她笑着,但却忍不住咬牙切齿,青筋在额边跳颤。 「可不是?」 「那怎么、怎么……」 「难道我一点都不能觉得乏?」她的卖身契就快要到期了,她却提也不提,教他做起事来总觉得兴致缺缺。 「可、可是……」这样要怎么在两个时辰之内画完?他不能太晚睡,不能睡得不足,现下已经入冬了,就怕在这当头他身子再出问题。 「好了,你出去吧。」 「咦?」 「不是要我作画?」 「可是——」 「去。」 红袖张口欲言,却瞧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不由得可怜兮兮地垂下脸朝外走,只是却又听闻他的轻唤。 「袖儿。」 「在。」她回头,笑嘻嘻的等着他吩咐。 「今晚凌烟要在这儿过夜。」 她愣了下,随即又勾笑。「好,我知道,我马上去准备一间客房。」 「不用。」 红袖傻气地看着他。「爷儿,不用是什么意思?」 「不用就是不用,你可以出去了,顺便把门关上。」他眼也不抬地说,开始动笔。 第十一章 偏着螓首看他一会,他却理也不理,最终她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外走,离去时,还得强迫自己对凌烟笑。 回到西边的小房后,她失神地准备色料,拿起大刷,逐一在雕版上着色,脑中不断思考主子说不用代表什么意思。 主子常夸她聪明,她却总觉得一点也不,她要真是聪明,为何她老捉摸不到他的心思? 主子能多近女色,是好事,喜男风就糟了,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闷?就像三年前,在丹禾身上瞧见一个类似的木雕娃娃时,一样的闷痛着。 两个时辰之后,一抹身影在书房外头,偷偷摸摸地巴上门板的纱纸,想要偷窥里头的动静。 然而纱纸上头有图腾,雾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于是她闭上眼,用心聆听,里头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是怎么着? 「红袖,你在做什么?」 「吓!」她吓了一跳地回过身,见是廉贞,暗松口气,努力扬起甜暖的笑。「廉大哥,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我才刚回来,你呢?在这里做什么?想进去就进去啊。」 在红袖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廉贞理所当然地推开门,她只能硬着头皮侧眼探去,却不见主子坐在案前,视线缓缓移动,便见两人躺在锦榻上,贴得很近,近到像是正准备要做什么。 「爷儿,真是对不住!」廉贞见状,赶紧要拉上门,红袖却一把推开门,用力之大,让门板大力弹跳了下。「红袖,你这是做什么?」 她也愣住了,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就是比脑袋动得还快,快到她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掩饰这莫名之举。 「袖儿,把门关上。」尹子莲懒声命令。 红袖闻言,心头没来由地抽了下,有种被拒于千里之外的难堪,但她还是勾起笑,思绪动得极快,走到锦塌前,从怀里取出隽王爷府的邀帖。 「爷儿,我忘了告诉你,这是晚上隽王府上送来的邀帖。」她双手拿着邀帖递到他面前,逼得他非得接过手不可。 尹子莲瞅着她,接过手的瞬间,她也身形飞快地将凌烟一把拉起,推到房外。 「爷儿,夜已深,凌烟姑娘肯定累极,我已备妥了一间客房,这就带她去休息。」话落,立刻拉着凌烟飞也似地跑了。 廉贞不解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主子唤他,「廉贞。」 「小的在。」 「可已准备好?」拆开邀帖,他淡淡扫过。 「是,小的已经都准备好,等天一亮,小的就准备出发。」 尹子莲抬眼,轻笑。「辛苦你了,廉贞。」 「一点都不辛苦,只要能帮到爷儿,小的满心欢喜。」廉贞笑得一脸憨厚,又突地敛笑。「不过,小的不在爷儿身边,爷儿还是别太常到外头走动的好。」 他从小跟在主子身边,当年爷儿中毒,他并不在,此事教他耿耿于怀,从此之后,只要外出,他都会尽可能和爷儿身形不离。 「怎么,你以为相隔多年之后,还有人要我的命?」他笑得轻狂。 「凶手一日不就擒,便无法得知对方的动机,还是得小心。」 「凶手?」他哼笑。 很多事,他了然于心,但没打算追讨一个公道,因为追出了答案,也没办法还他无缺的身体,所以与其急着擒凶,倒不如找着真正能救回他身子骨的好东西。 不过认真说来,现在他倒是颇为感激对他下毒的人。 要不是对方,他不会断了仕途,自然就不会跟袖儿相见,那么,他便永远也尝不到悬在心间酸涩甜美的滋味,也永远不会懂,何谓牵挂。 余光瞥见红袖小小步地走来,他唇角抹着满足的笑,一抬眼,便见她像是犯错般地扁起嘴。 「爷儿,凌烟姑娘回去了。」 「是吗?」 「我是要她住下的,可她却说要回醉月楼,我没能留下她。」她说着,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动作太过粗鲁,吓着了凌烟,才会教人想要赶紧逃离。 「无妨。」尹子莲懒懒坐起身。「袖儿,差人通知二爷,明日的红梅宴,他陪我一道出席。」 「爷儿?」廉贞和红袖同时惊呼。 「那我跟廉大哥呢?」她不解地又追问。 「廉贞有事要外出一阵子,而你……乖乖待在府里。」 「我要去。」红袖坚持。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可是……」她扁起嘴,大眼骨碌碌地转着。不能跟主子硬碰硬,到时候再偷偷偷跟好了。如此打定主意,她随即扬笑。「我知道了,我先把爷儿的画收起,再差人去通知二爷。」 她走向案边,却见摊在桌上的画轴还是空白。「……爷儿,你刚刚和凌烟姑娘到底在干什么?」她问得很轻,却感觉有一股火在胸口窜烧。 「聊天。」他回得理所当然。 红袖闭了闭眼,咬紧牙,笑得很狰狞。「红袖先退下了!」 不骂了!她何必如此着急?特地请了凌烟姑娘让他作画,他却和她聊天,一聊就是两个时辰,还躺在一块,抱在一块……气死她了! 听她踩着重步离去,尹子莲不由得笑开,确定他的小丫鬟确实是开窍了。 廉贞想了下,明白了。「爷儿,别把红袖逗过头,其实她脾气不太好。」他教她习武时,要是她练得不顺畅,是会骂天骂地骂自己的。 「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他纵容她在自个儿面前展现真性情,给她权限,让她越过主从之分,不让主从关系成为她到他身边的障碍,等着她发现,他的宠爱,只给一个袖儿。 【第四章】 近晌午,天候阴霾,寒风刺骨,街上的人潮却依旧不减,大多都是携家带眷地在市集上采买年货。 尹府马车在城内大街缓缓行走,马车内,尹家两兄弟面对面而坐。 「我说大哥,你真的要放你那丫鬟继续在后头跟着?」尹少竹双手环胸,坐姿挺立,一双天生狠厉的眸直睇着兄长。 「二弟,目光再柔一点,你吓到我了。」尹子莲偎在铺上软衾的座位上说。 「……我天生长这样,你看了二十多年,还没习惯?」尹少竹嗓音低沉浑厚,浓眉大眼,高额挺鼻,本该是张俊俏面相,然而眉骨太立体,压得黑眸太显阴险。厚唇习惯性紧抿着,看起来就像是被倒了几千万两的怒颜,教人望而生惧。 「坐太近了,很有压迫感。」尹子莲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我们很少坐得这么近。」 第十二章 他咬了咬牙。「那你干么找我陪你来?你以为我很闲吗?知不知道你不管事,所有差事全都落在我身上?于棠那混蛋也只管他的酒厂,丹禾只顾着照顾他和娘,我呢?天天都累得很想磨刀!」 「杀谁呢?」 「杀自己!」 尹子莲低低笑开,拨了点心神看向车窗外,只见一道身影鬼祟地躲在马车最后端,脸不红气不喘的小跑步跟着。 要是能和她生几个孩子,希望孩子的身子骨都能像她一样好…… 「我说大哥,你这表情,吓到我了。」 「喔?」他收回视线。「怎么说?」 「既然已经看中,也调教这么多年了,差不多可以跟娘说一声了吧?要不然,直接搞大她肚子也可以,反正就是别露出那种远观自喜的表情,让我看得头皮直发麻,还是说——」尹少竹想了想,双手撑在膝上,靠近他一些,小声问:「你是不是不行?」 这是最合理的怀疑了。 要是他没记错,发现大哥对他的贴身丫鬟红袖诸多疼爱,是三年前的时候。虽说奴婢的身份太低,想配他这个解元大哥实在是高攀,但他这个大哥行事向来没道理,一旦看中,他也只能祝他心想事成。 尹子莲懒懒扬起眉,笑意淡去,眸色慵懒带邪。 「……只是问问而已,你当我没问好了。」尹少竹向来识时务,绝不会与人硬碰硬。「还是,你怕自己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会连累她?」 「你以为我会顾虑这些?」 打他发现栽在那小女人手里时,他便更加注意身体,可惜的是,毒已深植,伤筋损脉是自然,大夫多次警告他不得大悲大喜,否则恐怕会教血脉尽断。庆幸的是,他天生性情淡泊,少有大喜大悲时,就连爹去世,也还不至于教他太难受。 反倒是袖儿,总能将他气得牙痒痒的。 「要不然呢?」 尹子莲笑而不答。 尹少竹自讨没趣的抹了抹脸,不再追问,他很清楚,大哥要是不说,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改问另一件事。「廉贞去哪了?」 「我要他去帮我办件事。」 「所以红袖才会放心不下,硬跟在马车后头?」 「放心不下才好。」 「……」尹少竹不禁叹气。 唉,就是这种劣根性,难怪当年会被下毒啊。 一到隽王爷府,尹子莲下了马车,朝马夫说了几句,马夫随即绕到大街转角,把红袖请了过来。 「真巧,爷儿。」她傻笑。 「是啊,真巧。」他也笑,却笑得她头皮发麻。 「别管巧不巧,走了。」受不了这种一个傻傻上钩,钓者还不甘心地要猎物把饵给吞得更深的笨戏码,尹少竹没好气的率先迈开步伐。 尹子莲深深看了红袖一眼,随即踏进隽王爷府里。她则扮了个鬼脸,硬是跟在他身后,可才走两步,他又停下。 「爷儿,怎么了?」 「你脚怎么了?」他回头。 她一惊,随即扬笑。「没啊。」方才她的脚不小心被石子给拐了下,他发现了吗? 「是吗?」他哼了声,迳自往前。 经隽王爷府的总管引路,他们一路直往东院的穿衔廊而去,只见左手边有一大片红梅,当冷风刮过,掉落的花瓣远看似血。 「爷儿,我觉得府里的绿梅比较漂亮。」走着,她小小声地说。 「噤口。」 红袖立刻乖乖闭上嘴,低垂下脸。 穿衔廊的最前端衔接一座穿亭,四面只以纱幔为墙,此刻纱幔全数束起,亭内已坐有数人,面前皆有漆金小桌,上头摆满各式精致菜肴和美酒。 走进一瞧,个个皆是一些锦衣华服、气质傲岸的官家子弟。 「子莲、少竹。」位居主座的男人起身走来。 红袖直睇着对方,知道他是隽王的儿子朱镇平,以往他们曾经在醉月楼见过几次面,朱镇平长相斯文,但眸色嚣张,口气霸道,有时言论总是狂妄得教她受不了,所以只要一发现他在场,她都会躲得远远的。 可这一次没法子,廉大哥不在,她必须保护主子才成。 「世子。」尹家两兄弟拱拳。 「怎么你这长发还是不束?」朱镇平直睇着尹子莲。 多年前,两人皆是县府书院的贡生,同僚几年,相识不深,但是因为彼此的身份都较突出,所以在书院里常被拿出来比较,而两人的天资就犹如故事中的梁山伯和马文才,朱镇平总被贬得一文不值。 只是当年被预测将会一飞冲天的尹子莲,因为一杯毒酒断了仕途,而朱镇平虽也未入仕,但却有个王爷老爹,只要他老爹双眼一闭,他便会成为袭位的王爷,两人身份上的分野再清楚不过。 「这长发束与不束,只是表相,束起如何,不束又如何?」尹子莲微笑。 虽然他笑着,但红袖可以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他和朱镇平的互动不深。 向来是如此的,以往隽王发邀帖,主子都不会来,但今儿个不知是怎么搞的,竟然决定出席。 「说的是,你有解元身份,就算不束发,谁也拿你没辙。」朱镇平状似不在意地笑着,黑眸却不住打量他身后的红袖。「走吧,我替你留了上位。」 「多谢世子。」 尹家两兄弟一入座,隽王爷府的下人随即备上酒菜,而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垂眼不语的红袖脸上。 只因她柳眉杏眼,秀鼻凌唇,静立一方仿佛空谷幽兰,在在吸引在场高官子弟们对她品头论足,低声窃语。 说穿了,这一回的红梅宴会邀请尹子莲,与其说是朱镇平想找他叙旧,倒不如说是他想要趁这机会一睹娇颜。 传闻尹府有三位美鬟,就跟着尹家三兄弟。尹家三爷尹于棠身边的丹禾慧黠玲珑,是个不可多得的商场奇才;尹家二爷尹少竹身边有个朱宓,善良纯真,甜美可人,是金陵城出了名的散财丫鬟,城里有很多人都在赌,赌朱宓什么时候可以败光尹府祖产。 然而,最吸引官家子弟目光的,是尹子莲身旁的红袖。 红袖眉目如画,清妍娇柔,几次随着主子外出时,气质出众,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皆通的娇美模样,强烈地吸引着他们的目光,虽然她的身份低下,但收为妾也没什么不妥。 然而,男人们对她的心思,红袖完全没有察觉,只是后知后觉的明白,为什么爷儿一开始就不让她跟了——那些人看她的目光……好扎人! 第十三章 因为无法离开,所以她只好无聊的直瞅着外头的红梅,再缓缓拉回视线,看着长廊木阶旁的灌木,只见上头各色花瓣团锦簇,傲然像团小绣球,她不禁微眯起眼,总觉得这花似曾相识。小时候,爹喜欢带着她到山里找草药,教她辨识花草,然而,时间相隔太远,她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花—— 「袖儿,先上马车。」突地,尹子莲沉声命令。 「是。」回过神,她松了口气,才刚要移步,朱镇平却挡住她的去路。 「红袖,我有件事要跟你请教。」 「不敢,世子有事请说。」 「听说子莲所有的画作都是交由你和画商接洽联系?」 「是。」 「你能保证从韦祖灏那里买得的画作,必定是真品?」 红袖微扬起眉。「自然是如此。」 「那么,请你看看这幅画。」朱镇平回头,从矮桌上取来一卷画轴,在尹子莲面前缓缓展开——那是幅山水画,画的是城郊的破旧村落,而最底下的落款,刻上的是「夏荷」的印记。 红袖瞠圆水眸,难以置信自己的版画怎会被裁成了长挂轴,落印的地方还被截掉,重新印上主子的印。 「子莲,这是你的作品?」朱镇平笑问。「印象中,我记得你擅长人物画,以画山石的阴阳皴法展现在人物画上,更显立体,故而闻名,但……我似乎没见你画过山水画,更没见你出过版画。」 尹子莲垂敛浓睫,看着画作。「这不是我的画,我不作版画。」 「可是我问过韦祖灏,他说这画作是红袖交给他的。」朱镇平抬眼笑睇红袖。「红袖,这是怎么回事?」 她紧握粉拳,柳眉紧蹙,暗骂韦祖灏根本是个奸商,竟然以她的作品狸猫换太子,以假乱真地混为主子的作品,不知道从中剥削了多少好处! 亏她这么相信他,而现在……她该要怎么办才好? 「这画风细腻,阴阳笔法明显,一看就让人觉得必然是子莲的画,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高价买入,可仔细想了想,子莲没出过版画,那这张版画又是从哪里来的?」 当朱镇平这么说着时,尹子莲也缓缓横眼探来,教红袖心头一惊。 她该跟爷儿说那是她的作品,可这地点不适宜,有外人在,她怕被曲解,怕被爷儿误会她是故意临摹他的画作,可要是不说,眼前要如何脱身? 只见尹子莲轻咳两声,端起茶轻啜,低声说:「红袖,去找韦祖灏问清楚。」 「是,红袖马上去。」她这才松了口气,朝朱镇平欠了欠身,便往长廊后头走去。 然而不过几步路,朱镇平又跟到她身旁。 「大哥。」尹少竹见状,低声提醒,以眼神示意兄长红袖被缠住了。 尹子莲不疾不徐地看了一眼,啜着茶,暂时按兵不动,要看那个小女人如何摆脱朱镇平的纠缠,更要她明白如果势不如人,便得要成为尹家的某个人她才有法子抗衡……只是不知道她的悟性好不好。 「世子?」红袖微诧地看着朱镇平。 「我送你。」 「世子太客气了,红袖只是个奴婢,受不起世子相送。」她淡笑应对,不想和他多攀谈。 她总觉得今日的赏梅宴不寻常,根本是他有备而来,等着找茬的。 不过她最气的还是韦祖灏,竟然半点商德皆无! 「怎会?」朱镇平直盯着她,跟着她的脚步。「子莲真是好福气,有你这样的美鬟陪伴,,看起来气色一日日的好,想必他近来身子骨该是强上许多。」 「爷儿辛勤喝药,身子骨自然好,和奴婢无关。」她保持淡笑,却难以忍受他的逐步逼近。 「但是,他身上的毒再怎么吃豆豆小0说提供药都没用,得把毒解清才成。」 红袖蓦地停下脚步,侧眼看向停在她身侧的男人。「……世子知道爷儿中的是什么毒?」他必然知道,否则又怎会知道那毒必须解清? 可大夫早说过,那毒是无法驱散的,除非……找到毒物的出处。 只是若知道毒物出处的人,岂不代表他极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当初子莲中毒时,适巧宫中御医南下医治我爹的头疼,他曾替子莲看诊过。自然知道他身上中的是什么毒。」 红袖闻言,长睫微敛。「那么,世子知道该如何解毒?」 朱镇平闻言突地握住她的手,吓得她猛一抬眼,竟对上他带着欲念的眸。 「只要你到我身边,我便告诉你,该如何解。」 「……世子当初为何不解,非得等到现在?」她试着抽出手、却被他扣得死紧,想要使全力甩开,又怕伤着他。 如果他只是个寻常百姓,她甩开便是,可一个王爷世子她惹得起,却不能不替爷儿着想,只能暗吃闷亏。 「我为什么要好心地替他解?」朱镇平哼笑。「如今我是看在你的面子才提出的,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此话一出,红袖脸上的笑褪得半点不留。「奴婢不懂世子的意思。」 「不懂?」他轻抚她的颊。「你待在子莲身边多年,要说他都没碰过你,我才不信,如今我是看得起你,才愿意和你谈这桩买卖。」 红袖不解地看着他。 碰过她?爷儿是一定碰过她的,不是吗?她也很常碰爷儿啊,这有什么大不了地?可为何他的语气听起来万分古怪,总觉得缠着暧昧,教她很不自在。 尤其他的指背在她颊上轻挲,让她很想折断他的手,可一想到他王爷世子的身份,她再恼也不能动手,只能这样被钳制着不动。 「你偷天换日,滥竽充数,真以为你的主子会容得下你?」 听见这话,红袖怔住,没想过一旦事情没解释开来,会落得多严重的后果。 就在她傻愣寻思的当头—— 「红袖,不是要你去找韦祖灏,还耗在这里做什么?」 低沉嗓音逼近,她横眼探去,却被主子一把扯进怀里,脚下一疼,踉跄了下,然而同一刻朱镇平也使劲扯她,教她失去平衡地往他的方向倒,连带拖动了主子,扭动了他的手腕。 「爷儿!」红袖见状,再也顾不了朱镇平,一把将他甩开后,赶紧查看主子的手。「爷儿,疼不疼?」她急问着,却发现他的眸色深沉带冷。 「世子,这是怎么着?这样拉着我的丫鬟,好玩吗?」 袖儿把表面功夫做得不错,应对进退得宜,不过,也许他该找个机会告诉她,对于某些人,根本不需要这么客气,尤其当她已经被冒犯的时候。 本来是希望她能因此开窍的,哪知她还是跟当年被尹府下人欺负一样,闷不吭声。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追问那版画的事,要红袖给我一个交代而已。」朱镇平顿了下。「子莲,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古怪?这等于是有人盗刻你的画作,仿你的作品漫天叫价,你应该要从她开始严查,是不?」 第十四章 红袖闻言,不禁心虚地垂下眼。 她的画技是爷儿教的,笔法自然与他相似,如果朱镇平看得出来,爷儿必然也会发觉那版画是出于她的手。 「这事情我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尹子莲说完,指向身后弟弟手中拿的画轴。「这幅版画我带回。」 「你说带回就带回,我花的五百两要找谁讨?」 五百两?红袖瞪大眼。 韦祖灏才给了她十两银子……可恶的奸商,她非找他理论不可! 「既然世子这么说,不如我赠上一幅画做为赔偿?」 「不管我要什么画都成?」 「自然是如此。」 「好,我要一幅春宫图。」朱镇平狮子大开口。「而且要分为十二个月,以每个月的月花为主。」 十二月花的春宫图?这不等于要画上十二幅吗?红袖皱起柳眉。 「好。」 「而且,我要在年底前拿到。」 「有什么问题?」 「爷儿?」红袖急唤。 爷儿怎能画那些俗艳的春宫图?爷儿的画风就重在能抓出立体身形和人的神韵,如此华丽的风格拿来画春宫图……她第一个不允! 更何况,现在距离年底,这剩下二十来天,怎么可能完成?! 「就这么决定,走了。」尹子莲用左手牵着她。 「可是,爷儿……」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声音渐远,尹少竹则站在原地,冷冷瞅着朱镇平,目光冷戾得教他打了个寒颤,才缓步离去。 回到尹府,红袖立刻请来大夫过府诊治,确定尹子莲的右手腕确实是扭伤了。 大夫一再吩咐,他的手必须要静养十几天才成。 「都是世子,他没事扯着人做什么?!」待大夫走后,红袖不禁低骂,「不过是一个王爷世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确实没什么了不起。」尹子莲倚在锦榻上,由着她轻捧住自己的手。 「可不是?」红袖气极了,直想要闯进隽王爷府,将朱镇平的手给扭上一圈。「骗人没当过王爷世子吗?非得嚣张成这样?竟然还狮子大开口,真是不要脸!」 尹子莲懒懒瞅她一眼,缓缓勾笑。「我没当过王爷世子,不清楚是不是该要嚣张一下,才能展现身份上的与众不同。」 「拜托,要嚣张,也是爷儿嚣张,爷儿擅丹青墨宝,通音律懂诗词,双手能雕能画,他连爷儿的一根脚毛都比不上!」可她的爷儿向来低调,从来不吹捧自己,纯以丰采引人。 「……你瞧过我脚上的腿毛?」 「爷儿……,这是比喻。」不要用那么认真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曾经暗地里干过什么下流行径一样。「我只是很气世子。我这才明白,为何爷儿以往从不参与王爷的邀宴。」 「可不是?但却有人背着我前去。」 闻言,红袖不禁气虚。「爷儿,对不起,我是想说廉大哥不在,那就得由我负责保护爷儿的责任——」 「我要你保护做什么?我不是找二爷陪着了,你瞎担心什么?」 「可是……」 「还有那幅版画,你要如何跟我解释?」 她怔住,听出弦外之音。「爷儿,你已经知道那是我的版画?」 「你的画是我教的,就连雕版都是,我会看不出来?」他哼了声。 「可、可是,我没有故意仿造的意思,更没有盖上爷儿的章,我只是把画卖给韦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怕他不信,她解释得详细,「要是爷儿不信的话,我可以把韦爷找来对质。」 「你要卖版画,为何没跟我提起?」他没正面回应,只是好整以暇的问。 「我……」 「嗯?」 「……我想赚点钱。」 「为何?」 「因为、因为……」能说她得替自己打算吗?还是干脆问他——「我的十年卖身契快到了,过完年后就到期了。」 「所以?」 「我……」想了想,她还是咬牙问:「我可以再打十年契吗?」 「没必要。」 没料到他的回答竟没有半点犹豫,红袖怔愣地垂下眼,笑得苦涩。 可不是吗? 一发现她的女儿身,爷儿便立刻送她回家,后来会留下她,只是因为爹爹不要她,可如今……连爷儿也不要她了? 明明是早知道的答案,但他无情的回答,仍教她心头抽痛,痛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只能强迫自己张大眼,不流下半滴泪。 爷儿不爱她哭,她要是哭了,爷一定会立刻赶她走的。 「爷儿……我知道爷儿不希望我留下,而爹爹也不要我了,所以我想十年契一到,我就必须离开,因此才想赚点钱为日后打算。刚好韦爷跟我邀画,我就把版画卖给他,可我真的无心仿爷儿的画,实在是我所学的,都是爷儿教我的,自然会很相似……」 琴棋书画,为了讨爷儿欢心,她都下足了苦心学习,然而就算她学得再好,爷儿终究不要她。 她的未来茫茫,没有家,没有容身之处,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好一会儿,尹子莲探出长指,轻抚她的颊,教红袖不解地抬起泪眼。 「看来,似乎是谁都能这样唐突你。」他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眸色深沉。 「哪有?是爷儿,我才接受的。」 「怎么我瞧你也没拒绝世子如此碰你?」正是那一幕,教他怎么也沉不住气,就怕他再不吭声,她真会傻傻地任人上下其手。 「可是,他是王爷世子,要是我对他动粗,到时候惹麻烦,还不是得要让爷儿善后?」她的知进退懂应对,都是为了他,就怕自己犯的错,全都算在他身上。 她是跟在爷儿身边的贴身丫鬟,一举一动都代表爷儿的身份,所以她力求完美,不让爷儿蒙羞。 「我善后就善后,往后不管是谁,都不能如此碰触你,知不知道?」 「那……也包括爷儿吗?」 【第五章】 「……」尹子莲闭了闭眼,他的袖儿聪颖过人,可为什么在这方面却傻气得教他快动气?张开眼,他直睇着她。「你讨厌我这样碰你?」 「不。」正因为没心眼,更显她的真性情。 「是吗?」微勾唇,他以长指君轻抚她的唇,缓缓勾勒那丰润的线条。 第十五章 红袖霎时僵住,不知为何总觉心跳得好快,快到她有点难受,只好赶紧找话题。 「爷儿,画要怎么办?你的手耳要静养十几天……」话到一半,她无法再发出声,只因他的指探入她的口中。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却见他卯的目光是她不曾见过的柔魅,向来沉静如子夜星子的眸,如今暗暗闪耀着瑰丽流光,教她看着,着迷着,直到他吻上她。 尹子莲吻上她的唇,轻吮她的柔嫩,再缓缓探入她的唇腔之内。 红袖吓得连忙往后一退,小脸迅速涨红。 「讨厌吗?」他低哑问。 她用力摇头。 「过来。」他慵懒地倚往锦塌扶手。 红袖羞涩地看着他,想靠近,可他刚才…… 「连我的话都不想听了?」 「不是……」 「怕我?」 「不是。」 「不然?」 「等一下,我心跳得好快,好像生病了。」她很努力地想要调匀气息,可愈是调,气息愈不顺,甚至开始觉得头晕。 见状,尹子莲低低笑开。「过来,傻丫头。」他起身,探出长臂,将她扯进怀里。 红袖登时再度硬化如石,不敢轻举妄动。 小时候,爷儿也曾经搂过她,但那是他还不知她是姑娘家,抱着她一道睡的时候。知情之后,他便很少碰触她,谨守礼教了。 可是现在,他将她抱得好紧好暖,教她心跳更急,可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溢满心间,教她不由得勾弯唇角。 「袖儿。」 「嗯?」 「我喜欢你。」 即使不想先开口,却被她逼得不得不开口,只因为他想要给她头衔,让她的身份不再只是个奴婢,让她在外至少可以因此而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不再被人冒犯。 但他最想要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她留下。 她的版画上头,画的是她的家,他一眼就看出来。 那么纤柔的线条勾勒着她不忘的记忆,岂不代表她一直想要回去?她的画显露了情感,而里头……没有他。 红袖怔了下,直瞅着他,然后笑眯眼回答,「我也喜欢爷儿。」 她回答得太快,快得没有心眼,让尹子莲非但不觉欣喜,甚至不悦地微眯眼。「哪种喜欢?」 「哪种喜欢?」她皱眉努力想,却难以说清。「我喜欢待在爷儿的身边,伺候着爷儿,照顾爷儿,只要可以在爷儿的身边,我就很开心。」 她的喜欢就是这么简单,打从他将她留下之后,她便将他视为唯一,全心全意只为他而活。 尹子莲微扬起眉,觉得答案差强人意,但勉强可以接受。「那就待下吧。」至少她心里是有他的。 「可、可是爷儿不是不要我再打十年契吗?」 「谁要你当我的丫鬟?当我的妻子不好吗?」 她疑惑地直睇着他,再掏掏耳朵,模样很逗趣,表情很认真地问:「妻子?」 「对,尹府的大少夫人。」被她那逗趣模样吸引,他情难自禁地又吻上她,这一回不再躁进,就怕再吓到她。 良久,他才结束吻,却见她滚落泪水。 他心头顿时发涩,抹去她的泪,哑声道:「不哭。」 「……爷儿,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扁着嘴,模样好可怜。 「谁说我不要你?」 「因为十年契快到了,你都不问我要不要留下,我想说你一定不要我了……」她说着,豆大泪珠不断翻落。 「傻丫头,为何不问我?」 「我不敢问。」 「你平常老在我面前撒野,怎么正经事反倒不敢问?」他好笑地吻去她的泪,记住属于她的咸涩滋味。 「我怕……我怕你会像那年在马车上一样,用那种讨厌的眼光看我。」 尹子莲微愕,没料到当年的事竟在她心底造成了伤。 「我要真讨厌你,又怎会留下你?」他叹气,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我不知道。」 「傻丫头。」他爱怜地轻抚她的背。 他一手调教她,去没真正自她心里头抓住她,才会空等了几年。 「可是,我能当爷儿的妻子吗?」红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像个娃儿般,半点精明能干样都没有。 「为何不能?」 「可是我的身份太低,这……」 「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 「可是……夫人肯定不会接受我。」 她不是丹禾,夫人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丹禾是三爷捡回的弃婴,一开始是当成尹府千金教养的,后来丹禾发现了自己弃婴的身份,毅然决然成为三爷的贴身丫鬟照顾他,两人最终决定在年底前成亲。 但是打一开始,丹禾就不是丫鬟,夫人是把丹禾当亲生女儿看待的,自然答允得一点都不犹豫。 「很重要吗?」尹子莲笑睇着她。 光是他愿意为她保重自己,娘就已经把她视为自己人了。但事实上,就算娘不允,他也有自己的做法,不容任何人置喙。 「爷儿真的喜欢我?」 「我说了,不是吗?」他亲吻她发烫的颊。「我的喜欢,是想碰你,想亲吻你,想要你当我的妻子,陪伴我一生一世,你不愿意吗?」 她烧烫着颊嗫嚅到:「……我还以为爷儿喜欢宋大人呢。」 尹子莲慵懒的眸突地圆瞠。「你……好大的误解。」 「因为爷儿说过宋大人是你的莫逆之交,而且你们又老是腻在一块,我很担心你们会和出感情,又想起当年你不让丫鬟进你的房,所以才要凌烟回府陪你,可凌烟一来,我……」 「如何?」 「我又想起那年在丹禾身上看见木雕娃娃,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不喜欢。」她难以形容那股蛰伏的不悦,像是最重要的人被分割出去,不再专属于她,不再是她独占的。 她吝啬贪婪,不愿与人分享他。 尹子莲这才明白,原来这丫头早已动了情,教他白白等了好几年。 「傻丫头,你这是喜欢我,还不明白吗?」这简直是他这一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竟然傻傻地等待着早已落在他手中的情感。 红袖仍旧有点不明白,「可是,我从没想过当爷儿的妻子啊。」那是奢侈的梦想,哪可能想象。 「……」她向来很懂得怎么打击他。 如果说三弟是木头,她就是顽石了。 想了下,他突问:「袖儿,想不想替我束发?」 她用力点头,大眼发亮。 爷儿披散着发,显得阴柔邪魅,像个无视世俗眼光的狂人,所以她一直很想替他束发戴环,想必他会更加俊俏倜傥。 「等你成为我的妻子,就让你替我束发。」 「一定要当妻子吗?」 她只是想留下,而留下来的名目很多,一定非要当妻子不可吗? 「……」天底下应该很难找到第二只像她这么聪明却又笨得不愿吃饵的猎物,她的聪颖只是在学习各项技艺上,面对情爱,她简直是七窍不开。 第十六章 尹子莲不禁叹气,但也无法怪她,因他教了她许多,唯独没教过她情爱,她自然不懂得该如何去爱。 只是既然他都已经低头,怎还能让她置身事外? 「我说过,男与女无法当莫逆之交,但是男女之间可以琴瑟和鸣,一世相伴,那可比莫逆之交更上层楼。」他循循善诱。 「真的?」 如他所料,她双眼一亮,他正欲再加把劲游说之际—— 「大爷,韦爷来访。」外头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 「很好,他来得刚好,我要好好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听见小丫头的声音,红袖已经气得准备卷起袖管打人。 「袖儿。」他淡唤。 「爷儿,这事交给我处理!这是他不对,居然拿我的画充当成爷儿的画作,这样可是会破坏爷儿的商誉的,这事兹事体大,非要他给个交代才行!」 尹子莲懒懒地看着她,「你忘了自己还坐在我怀里?」 红袖呆了,目光往下,惊觉两人贴得极近,她几乎是跨坐在他腿上,而小丫鬟就在门外……她僵硬地缓缓回头,只见小丫鬟羞涩地垂下眼,她又缓缓转回脸,尴尬得很想死。 现下她应该赶紧离开爷儿的怀里,然而事到如今,闪避已不及,倒不如假装镇定,慢慢起身算了。 寻思片刻之后,尹子莲对着外头的小丫鬟道:「要韦爷到偏厅等我。」 小丫鬟随即踩着小碎步离去。 「爷儿,让我和他谈。」红袖火速站起身,粉颜酡红。 「你忘了我还没用膳?」 她轻呀了声,马上忘了火气,一心只念着眼前男人。「好,我马上去准备。」 打发红袖后,尹子莲缓步下楼,踏进偏厅,便见韦祖灏好似已等了一阵。 「莲爷。」他朝他作揖。 尹子莲摆了摆手,在主位上坐下,倒了杯热茶润喉。 「莲爷,二爷差人通知我,我便马上赶来,不知莲爷对我的做法可满意?」韦祖灏坐在他面前的位置笑问。 他低笑。「尚可。」 正因为袖儿的卖身契快到,又一直没有表示,他才会要韦祖灏去试探她。一开始得知她愿意卖画时,他便知道她没打算留下,这样的结果令他生气,所以才会要韦祖灏把版画盖上他的章,将画卖出。 这么做,只是要掀她的底,逼她无路可走,只能向自己求救,然而最后,他还是输给了自己的感情。 明明不想先低头,但终究还是由他先开了口。 「那么,往后,红袖姑娘的画亦可以一并交由我买卖?」韦祖灏又问。 这是他们当初议好的条件,就算两人交情再好,也总是要先将话说白,免得往后争议。 「那是自然。」他啜了口热茶,没忘了约定,不过——「你胆子倒是挺大的,竟然把画卖给朱镇平。」 当他瞧见朱镇平差人送来的帖子上写着有珍品要他鉴识时,他便猜出版画必定是落到他手中。 「不卖给他,这版画又怎么落在莲爷手里?」韦祖灏说得头头是道。「隽王爷非常欣赏莲爷的画作,连带许多朝中重臣也仰赖他出手买画,世子想要讨好隽王爷,自然得要多买些莲爷的画。」 「而一瞧见版画,他便知道有鬼,再加上城里每个人都知道,莲爷的画作必定是经由红袖姑娘交到我手中,世子以为将此事公诸,莲爷会一怒之下将红袖赶走,如此他便能接受红袖,却不知这场红梅宴,真正得利的是莲爷。」 「真不愧是奸商,思虑极为周全。」他不过是提了个头,他便能替他办得如此周详。 「好说,无奸不成商,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韦祖灏大言不惭得很,然而神色又一变,扼腕极了。「只可惜莲爷竟答应他画十二月花春宫图,世子好大的胃口,竟然开得出这种条件。」 十二幅春宫图,在市场上叫价绝对接近万两,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飞了,他的心就痛。 「那也无妨,我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便可。」就算为了红袖卯上一圈又一圈都无所谓,只要她能慢慢理清自己的感情,他便觉得足够。 「就怕往后红袖姑娘一见到我便气得牙痒痒的。」 「放心,找着机会,我会跟她说。」 「那么,莲爷答允今日给的岁寒三美,可否交给我了?」 尹子莲笑望向他,从身后的木柜里取出卷起的画轴。 「那么,我告辞了。」韦祖灏连看也没看,拿了就走,因他暂时不想和红袖碰头,所以逃命似地跑了。 一会儿后,红袖从厨房拿了几道清淡的菜肴,还有一壶养生茶来到偏厅,将碗筷摆定在桌面。 「韦爷走了?」她看了偏厅一圈,确定没瞧见韦祖灏,有些悻悻然地问。 「他不想当残废,所以先走一步。」 「哼,他敢做出那种事,当然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这么听来,我也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嗄?」她偏着螓首,一脸不解。 「如果我说,是我要韦祖灏这么做的,你认为如何?」尹子莲扬笑。 「……为什么?」 「你说呢?」他就是要她想,要她知道,为了她,他多花费心思。 她皱起眉。「爷儿想帮我多赚点钱?」 「……」尹子莲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瞪她。 红袖眉蹙得更紧,灵秀的大眼转来转去,努力思考答案,想着想着,突地击掌说:「我知道了,爷儿是故意要借此嘲笑世子!」 闭上眼,他揉了揉额间发颤的青筋,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等待多年,她都可以无动于衷,因为她真是颗顽石。 「不然呢?」瞧他的表情,红袖便知道自己猜错。「爷儿故意要韦爷这么做,无非是要逼我承认,可我承认了又如何?爷儿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我要用膳了。」尹子莲懒得理她,睨她一眼,伸出右手。「我的手不能动,要怎么拿筷子?」 「喔,对。」红袖暗骂自己不够机伶。「我喂爷儿。」她动作俐落地把菜夹放在调羹上,再送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地喂。 「袖儿,我想过了,我的画必须交给你进行。」他吃着,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说。 「我?我怎么能?」 「怎么不可?」他哼笑。「朱镇平能识破那不是我的画,只是因为我从来不做版画。」 「可是,我只学了爷儿的皮毛功夫,仿不了的。」 「谁要你仿?我要你画,用你的法子画。」 第十七章 「可是,这样也来不及,十二幅春宫图,再加上你之前欠的岁寒三美……」她扳动着手指头算时间。 她作画速度颇慢,一幅画从构图到完成,得要费上五、六天,甚至十天,如今要怎么在二十天内全数完成? 「岁寒三美,我已经交给韦祖灏了。」 「咦?」她眨眨眼。「可是昨儿个明明还是一片空白啊。」 「那只是随手拿的画轴,岁寒三美我早就画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她声音拔尖了几度。「如果你早就画好,根本没必要跟二爷借凌烟姑娘了,不是吗?而且昨晚你们就关在房里,窝在锦榻上,两人贴得那么紧……」 「凌烟是你借的,可不关我的事。」他轻敲桌面,示意她继续喂食,却见她紧抿嘴,动也不动地瞪着自己。「现在是怎么着?」 「你们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尹子莲缓缓扬起浓眉,笑得坏心眼。「你说呢?」 「……爷儿,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的喜欢很单纯,喜欢到不能忍受任何杂质,眼里只有他,相对的,他应该也是如此,不是吗? 「你怀疑?」 「你喜欢我,可是又跟凌烟姑娘躺在一块……哪有这样的?」她很直,面对他时,说话更是从不拐弯抹角。 「这也要怪我?凌烟是你请回府的,我不过是顺从你的要求将她留下罢了。」 红袖哀怨地扁起嘴,夹了好大一口菜,硬是往他嘴里塞,要他闭嘴,不要再让她发现自己有多蠢,竟然蠢到从没发现过自己的心情,甚至傻傻地替他和其他姑娘制造机会,还因此沾沾自喜。 尹子莲见状,忍俊不住地笑出声,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你干么抱我?你可以去找凌烟姑娘,她比我漂亮比我……」 他猛地吻上她的唇,将她亲手喂的菜渡入她口中,羞得她登时石化,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曾经,这个天底下没有任何人事物教我牵挂,可是你……」他轻抚她的颊,轻点她的眉眼。「唯有你,教我牵挂,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人世间了。」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教你牵挂?」她回搂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 这些年,他的身子状况总是起起落落,不能大好却也不至于大坏,所以每每入冬,她都会更用心地伺候他,就怕一个不经意,他就会和那年一样,呕出大口的血来。 她一直很怕,怕没有人能教他牵挂,怕他会跟娘一样撒手人寰,所以她很努力地讨他欢心,不敢奢望自己能让他牵挂,只想他过得开心。 「可不是?要是没有你,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真的?」 「是啊,没有你,那十二幅出宫图该怎么办才好?」 红袖一阵,随即眯眼瞪人。「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要我画春宫图?」话到最后,她已经哀怨地扁起嘴,气恼自己还因为他一席话感动得要命,原来他不过是灌她一些迷汤罢了。 「谁说的?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尹子莲笑眯眼,喜欢她因为自己而喜怒哀乐。「说真的,我可是万分感激当年对我下毒的人。」 「咦?」 「要不是那人对我下毒,我便会错过你。」 红袖眨眨眼,试图从他眼里找出真伪。不能怪她,实在是他平常太爱逗人了,偶尔她会搞不清楚他话里的虚实。「这种说法听来真怪,好像你中毒中得多开心似的。」她没好气地瞪他。 要是不识得他的人,绝对感受不到他身子骨奇差无比,唯有日日跟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道,一旦入冬,对他而言就像是在鬼门关外徘徊。 尽管如此,他从未怨天尤人,更不曾迁怒他人,正因为他的脾性一直很平静,简直像个仙子般完美,才会教她担心,担心他会不会再哪个冬夜悟出正道,驾鹤西归去。 「袖儿,你担心我会消失不见?」 「嗯。」所以一旦入冬,她总会格外紧张地守在他身边,吃的穿的,她无不更费心思安排,甚至在入夜之后,还会守在他门外。 「那你可要跟好,把握抓紧。」 「嗯。」 尹子莲看着她抓住他的袖角,无奈得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不是用手抓也不是用脚跟着走。」 「不然呢?」 「用你的心,抓着我,跟上我,让我牵挂不放。」 「爷儿,你要我喜欢你?」 「哇,开窍了。」他笑得很假。 「可我早就喜欢你了,还要怎么喜欢你?」是嫌她做得还不够吗?那么,她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知道,其实她喜欢他,喜欢到有一天他要是真的驾鹤西归,她也要把鹤扯下来;要是有鬼差敢上门勾他的魂,她就跟鬼差拼了? 「好比……听话。」 「我不够听话?」 「如果你够听话,就帮我作画吧。」 红袖先是一愕,接着再度眯眼。「绕了这么一大圈,反正也就是要我画嘛!可是没有实景,我没有办法画,我又不是爷儿,可以凭空想象。」不是她不愿意,实在是她力有未逮。 「这还不简单?」 【第六章】 掌灯时分,金陵城里,热闹的市集大街上,灯灿如画。 尹府的马车在夜色里缓慢行驶,却难以避开拥挤的人潮。 尹子莲看了眼窗外的人潮,问坐在对面的红袖。「袖儿,你穿得可暖?」 外头已降下了绵细寒霜,却无法驱散采买年货的人潮。 「很暖。」红袖身穿交领紫红色冬袄,显得小脸益发白嫩。 她常常跟着爷儿出门,可是一同坐在马车里还是头一回,她觉得很新奇。 「这件袄子都旧了,怎么都入冬了你还没替自己裁件新袄?」 「不用了,这件很暖很好穿。」这件袄子,是爷儿送给她的第一件新衣,是她最喜欢的。 尹子莲想了下。「想不想下去走走?」他估算这里离醉月楼只有两条大街的距离。 「好啊。」 他随即吩咐了声,先行下马车,再牵着她在熙来攘往的街上走。 红袖直瞅着他紧握自己的手,小脸有点烫烫的,莫名感到有些紧张,可又不会觉得不自在,甚至有点喜欢,教她不禁笑弯了唇。 「袖儿,这似乎是咱们第一次在大街上走。」 「嗯。」她笑望向他,看着他的侧脸,笑意更深。「爷儿把长发束起,看起来好俊俏,路上的人都回头看你。」 站在他身旁,她也与有荣焉,同样忍不住想要一直看他。 尹子莲侧睨她。「发都给你束了,你可要记住承诺。」 「除非是爷儿不要我,否则我哪里都不去。」 第十八章 尹子莲很受用地勾起唇,看着前方,瞧见君迎面而来的男女老少总是会对他俩投注目光,不禁想,她只顾着夸他,却似乎没察觉自己在他人眼里有多么吸引人。 她的衣衫朴素,就连发上也不见任何首饰,在他人眼里,她温婉有距离,但在他眼里,她只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会在他面前又气又叫,又笑又哭。 想着,他不禁笑得更愉悦,却见她的目光耳突地定在一处,他顺着目光探去,就见她望着不远处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画面发呆。 他垂敛眼,知道她心里还是牵挂她爹,不卯由得想,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谁? 他虽然无心和她爹做比较,但内心总担忧着她对他的好,是否只是一种转借。 忖着,余光突地瞥见一抹熟悉身影,他微眯起眼细瞧,在看清楚那人的瞬间,心头一震。 「爷儿,那儿有银饰铺子,我可以去瞧瞧吗?」 耳边传来红袖的低问,他想也没想地侧过身挡住她,神色自若地问:「哪家铺子?」 「那里。」她指着几步外的一家铺子。 「走。」他牵着她,小心翼翼地不让两人的目光对上。 他让她先进铺子里,自己则站在外头瞧着那人的动静,忽地看见有人来接他,而那人是……他蹙起眉,认出来接人的是隽王府的总管。 只是,当初那人都已经离开了,为何现在又回来? 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又怎么会跟隽王爷府的人在一块? 想了想,一时没有答案,他便招了招手,要跟在几步外的马夫上前,交代了几句,才要他先行回尹府。 马夫走后,他垂睫寻思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却突地瞥见红袖已来到自个儿身后。 「怎么了?」他不动声色地问。她是不是听见他交代马夫的事了? 「没事。」她扬脸,笑得很勉强。 尹子莲直瞅着她,轻牵起她的手。「没瞧见喜欢的?」 「嗯。」 「是吗?让我瞧瞧。」 「爷儿,不用了,里头没有什么好货色!」见他要进铺子,她忙拉住他。「不是说要赶紧到醉月楼作画吗?得快点才行。」 「不差这一点时间。」她愈是阻挡,便代表铺子里愈有问题。 他反拉着她走进铺子里。银铺布置得相当古典雅致,四座平面架上摆满了各式银饰,有姑娘家的银簪玉钗锁片,亦有男人的银束环。里头客人男女皆有,看得出颇有身份。 三两个男女闻声瞥向店铺口,瞧见尹子莲,莫不发出惊叹,随即有人顿了下,似是认出他来。 「唷,找了帮手来?去去去,就算你扮得人模人样也不过是个丫鬟,咱们银风馆的饰品只卖给商贾达官,你出去!」掌柜一见红袖便势利眼地瞟了尹子莲一眼,见两人手牵在一块,认定一个丫鬟攀不上什么富贵人家,压根没仔细瞧他一身锦衣华服。 闻言,红袖垂着地脸蓦地扬起,水眸怒眯。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是他羞辱的只有自己,那也就罢了,可竟连爷儿都看低,要她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正见她就要发作,身前男人却只是轻握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原来你这店里的饰品只卖商贾达官?好大的威风。」尹子莲笑眯了慵邪的瞳眸,懒懒地走到掌柜面前。 「就这么威风。」掌柜一双细小的势利眼上下打量着他。「去去去,别妨碍我作生意。」 尹子莲微挑浓眉,还未开口,便见一名客人走来。 「敢问这位爷儿是尹府大少爷子莲先生?」 「你是?」他笑望向对方。 「在下沈禄生,是二爷的好友,专管药材买卖,多年前有幸和莲爷见过一面,一直对莲爷的画作相当喜爱,却是千金难求。」沈禄生弯身作揖,姿态之低,差点吓凸了掌柜的眼。 「是少竹的好友?」尹子莲浅笑。「有什么问题?年后,我会差人送上一幅春暖花开到沈爷府上贺年。」 「这、这真是教我受宠若惊。」他有幸得画,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看向一旁架上的银饰。「要不这样吧,不管莲爷看中几只首饰,就让在下买下赠与可好?」 尹子莲懒懒看向见掌柜,见他吓得脸色青白,迳自笑问:「这怎么好?这家铺子的饰品只卖给商贾达官,我既不从商,更不是官,小小一个解元身份,要如何买这铺子的饰品?」 「不不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错,是小的错!」掌柜的赶紧走到他面前,赏了自己好几个巴掌。「解元大人在前,小的居然不识得,真是该死,该打!」呜呜,尹家大爷到底是何时开始束发的,怎么没人通知他?害他没认出。 尹子莲也不理他,自顾自的问红袖。「袖儿,可有你喜欢的?」 「……我只是个丫鬟,买不起。」她抿着唇,恼意难消。 「买得起、买得起!」掌柜的哭丧着脸,只差没喊她一声姑奶奶。 「你别打了,我是真的没看中喜欢的。」红袖沉声制止。 「真没喜欢的?」 「嗯。」怕主子不信,她赶紧到:「我本来是想要替爷儿买个银束环,可是这儿的种类新颖是新颖,我却没看上眼的。」 今天,是她头一回替爷儿束发,才发现爷儿房里竟然连一个束环都没有,所以她才会一时兴起想买个束环。 「喔?」尹子莲这才知道,原来她想买的东西是要送给他的,令他心情大好。「那么走吧,到前头的铺子再找找。」 「嗯。」 「解元大人,请缓步!」掌柜的赶紧回头,抓出铺子里最昂贵的一支珐琅簪。「姑娘的发乌亮得紧,没带上半点饰物太可惜了,今日就让我以这支簪赔罪,送给姑娘,还盼大人可以大人大量,原谅小的错。」 尹子莲瞥了一眼,「袖儿,你喜欢吗?」 红袖看着那支珐琅簪,宝蓝底色上头有着鲜艳的红花绿叶,末端穿悬着翡翠玉片,造型相当别致。 她是喜欢的,可是看起来价值不菲,她开不了口,可要是不开口,就怕爷儿不知道会怎么对付掌柜……「爷儿,我只是想买束环,对簪子没兴趣。」 「是吗?」尹子莲皮笑肉不笑的瞅着掌柜。 「大人……」掌柜的脸色于是更加焦黑。 第十九章 沈禄生见状,接过他手中的珐琅簪,再取下套戴在束环上的法郎束环。「莲爷,不如这么着吧,这束环是我刚从这里购得的,不如就把这束环送给莲爷,当是答谢莲爷的赠画,而掌柜的已知错,莲爷就原谅他吧,收下他的珐琅簪,正好做一双定情物。」 他目光犀利,加上对尹府有所了解,立刻察觉这姑娘必定是尹子莲的贴身丫鬟红袖,如今瞧两人双手紧握,更是认定两人之间必有感情,便道。 「大人,小的给您磕头认错,姑娘,小的给您磕头认错!」掌柜的见状,双膝一跪,当场磕起头来。 红袖吓了一跳,赶紧扯了扯身边男人。 尹子莲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勾笑接过沈禄生递来的饰品,又朝他比出噤声的动作,才牵着红袖缓步离去。 「爷儿,你不让那掌柜的起来吗?」走到铺子外,红袖小声问,回头看掌柜的还在磕头,压根没发现他们已经离开铺子。 「打一开始就不是我要他跪,也不是我要他磕,他想磕,就磕吧。」 「会不会出事?」 「得了,不出几下,他就会装昏。」他耸了耸肩,瞅着手中的珐琅束环和簪。「走,到醉月楼,我替你戴簪。」 「爷儿,咱们是要去作画的。」红袖苦笑。 「你不想替我带上束环?」 「……想。」 「那还不快走。」 醉月楼的捞月阁,向来是不容客人随意踏入的。阁楼前有座弯池,月倒映在池中,故而起名。 在捞月阁里,两人仿佛进行了一场唯有两人参与的隆重仪式。他替她戴上珐琅簪,她则替他戴上了珐琅束环,同色同款,天底下再没有如此特别的定情物。 站在镜子前,两人就像被同物相系,从此定下彼此。 「爷儿,我很少逛街。」半晌,红袖突道。 这些年,他开始较常外出,于是她也常陪他在外头走动,然而踏进铺子里还是头一回,只因她手头上有了些银两。 「真巧,我也是。」 她知道他在打马虎眼,索性回头看他。「我不知道一个丫鬟是不能随便逛铺子的。」 「往后,你是尹府的大少夫人。」 「……突然发现爷儿实在太纵容我。」虽说她随侍在他身旁,但她在他眼前,根本不像个丫鬟。 「爱上了,便是如此。」他坦言,不再掩藏爱意。 红袖一听,粉颜羞红,有点难以接受他随时把情爱挂在嘴边。「爷儿到底是喜欢我哪一点呢?我只是个丫鬟,我……」 「天晓得?当我一回头,眼里心里都是你,甚至为了你连酒都不喝了,我才知道一切都已来不及。」 「咦?爷儿是为了我而不喝酒?」 「记不记得有一回我在亭里喝酒,你不准我喝?从此之后,我便不曾再喝过酒了。」他牵着他到锦塌上坐下。 「那是因为大夫说,爷儿的状况时好时坏是因为爷儿没有照时饮药,还一直喝酒的缘故。」一开始不知道的时候,她还傻傻地替他倒酒呢。 「重点是,我为你,不再喝酒,我为你,珍重自己,这已无关你是不是丫鬟,而是你在我心里有多大的重量。」 红袖感动的瞅着他,知道他是在打破她的迷障。 其实,她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她就很开心了,至于丫鬟或妻子,不过只是一个名称而已。 「年底于棠和丹禾要成亲,咱们恐怕是赶不及了,那就等过完年再成亲。」他轻抚她细腻粉嫩的颊。 「爷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她承诺,不再细想其他问题。 「喔,这么听话?」长指滑下她优美的颈项,轻解她交领的环扣。 「爷儿?」红袖惊愕的瞪大眼,不敢轻举妄动。 尹子莲置若罔闻,逐下解开扣子,露出底下的对襟深衣,吓得她赶忙抓住他的手。「爷儿,你要做什么?!」 「光是这样你就这么紧张,待会要怎么办?」 「咦?不是要作画?」作画跟脱衣服有什么关系? 「你忘了要画的是春宫图?」 「……春宫图跟脱衣服有关?」 她不是很清楚春宫图到底是怎样的画作,但曾经听闻那是极为不入流的画,既然不入流,难道说……要画的是袒胸露乳的人像画?! 尹子莲看着她半晌,突地放声大笑。 「爷儿,你笑什么?」虽然知道他在取笑自己,但红袖也不恼,因她喜欢他的笑,更喜欢他醇厚的笑声。虽说爷儿是个爱笑之人,但大多时候都是坏心眼的笑,能教他笑出声的,少之又少。 他直瞅着她,才要开口,便听见外头的通报声。 「大爷,人已经来了。」 「让他们进来。」尹子莲狡黠的一挑眉,微笑着替她扣好袄上环扣。 门开后,走进了一男一女,女的面貌妖娆但稍嫌俗艳,男的面容粗犷但稍嫌壮硕。 「到床上去。」他指着房内底部的那张黑柜木大床。 「是。」 「袖儿,过来吧。」 就在离大床几步远的距离处,已摆了张长形梨木桌,上头早已搁好画纸与笔墨,桌前还有两张椅子。 他拉着她一道坐下,随即便启口,「可以把衣服脱了。」 红袖闻言,猛地侧眼看他,余光瞥见那对男女真的开始解衣衫,男的露出一身肌肉,而女的褪去襦衫,便见抹胸几乎快要掩不住胸前春光,她赶忙豆豆小0说提供起身遮住主子的眼,高喊,「穿上去、穿上去!」 那对男女不解地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听谁的。 「袖儿,要他们穿上去,要怎么画?」尹子莲笑弯了唇角。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附在他耳边低问:「爷儿咱们到底要画什么?」 「春宫图。」他凉声道。 「我知道是春宫图!可……」她气恼地跺脚。「春宫图到底是什么样的画?!」 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逗她?她已经不知道要把眼睛搁到哪去放了! 「春宫图指的是男女交合的图。」他落下她遮眼的小手,笑得狡诈。 红袖呆了下。「……男女交合?」是她想的那一种吗? 「一般大户人家千金出阁时,都会在嫁妆匣里放上一本精致的春宫图,好让千金们知道洞房花烛夜时将要发生什么事。」他详细地解释,「虽说名称皆不同,但内容就是男女交合的各种动作,所以也有许多男子会买上一本回家研究房中术,至于这十二幅画,我已经决定采用什么姿势,你只要负责画便可。」 第二十章 他说得头头是道,红袖却听得头昏眼花,心跳加速。 为什么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要画这种画?最重要的是—— 「听爷儿这么说,似乎对房中术颇有心得?」十二种姿势?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他可以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就像在跟她聊天降霜,天寒地冻一样简单?! 「尚可。」 「可我根本没见爷儿和哪位姑娘走得近,还是说——」她突然想到醉月楼里花娘如云,又是尹府自家产业,只要他起心动念…… 「你在意?」 红袖愣愣地看着他。「爷儿,如果你真要和我成亲……往后还会纳妾吗?」 尹子莲扬眉,「除非你答应。」话落,他笑得坏心眼。 她至今还搞不懂房中术、春宫图,可是她知道成亲之后就是搂搂抱抱又卿卿我我,因为她曾经好几次在府里撞见三爷和丹禾拥吻的画面,想到要是成亲之后,他们的床中央还要再夹个人……她宁可不嫁! 笑眯了慵邪的眼,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我这一辈子有你便已足够,又怎会再想其他?」 「你说的喔!」她耍狠。 「天地为鉴,他们为证。」他指向那对男女。 红袖探去,再度头疼的捂着脸。「爷儿,能不能要他们别脱?」 「不脱,不好办事。」 她粉脸涨得红通通。「……难道要脱个精光?」 「这样最好。」他在她耳边低声说:「男女关上门共处一室,能够裸裎相见,分享体温,是一大快事。」 「可、可是那样我没办法画!」她苦兮兮地低喊。 至今,她还记得十年前看见他赤条条的躯体有多么惊吓,如今要她再看其他男人的……她没有办法,真的不行! 「那就……」尹子莲见逗得差不多了,指着那男人命令,「你把衫子穿上。」 「是。」 「这样不就好了?」 红袖偷偷用余光瞥了下,暗松口气,然而一偏头,却见那女子还穿着抹胸躺在床上,酥胸几乎呼之欲出—— 「她也得穿上衣衫。」 「再穿上去,就没兴头了。」 「什么兴头?我说穿着就穿着!」红袖恼火低骂,「不准看她!」 尹子莲闪笑几声,满意的动了动长指,女子随即套上襦衫。 然后,他开始指挥,「让她正躺着,把她的裙摆拉高,你就置身在她腿间,但身体别压上她。」 床上男人闻言,随即照办,眼看裙摆已经拉高到露出女子的姣美长腿,红袖忍不住尖叫。 「给我住手!」 男子一顿,一脸为难地看着尹子莲。 「又怎么了?」 「这这这……这是在做什么?!」她双手捂脸,根本不敢看。 「这是最基本的。」 「基本?!」她拔尖喊。 「确实是难为你了,本该是由我来画的,可惜我的手受伤。」尹子莲叹口气,一脸歉意。 红袖从指缝间看见他虚假的歉意,怀疑他根本是在逗她。「我非画不可?」 「非画不可。」 闭了闭眼,她咬一牙,笔一拿,豁出去了。「不准再动!」 接着她开始在上等画纸上作画,动作极快,半刻钟便勾勒出形体,边画边骂。 「下流的世子,简直是无耻,不要脸!天杀的,居然要爷儿画这种图,根本就是要毁坏爷儿的名声!那杀千刀的王爷世子,千万别再让我撞见,我非折断他一只手不可!王八蛋!」 她以愤怒化为运笔的能量,下笔若有神助,运笔如飞,两人的动作与神态皆被她精准地捕捉住。 而她身旁的尹子莲则是被她一连串的骂语逗得肩头发颤,笑到最后,甚至忍遏不住地咳了起来。 「爷儿,怎么又咳了?」他的咳声拉回红袖的神智,她忙歇笔,轻怕他的背。 「不碍事。」他边咳着,还是止不住笑。「袖儿,怎么我从不知道你这么能骂呀?」 「我……」她粉颜赭红,扁了扁嘴。「气的嘛,我被气得头都发昏了。」 尹子莲笑露白牙,看着她的画,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先拉开放到一旁。「其余细部明日再修,现在先……」他想了下,朝两人说:「后背式。」 红袖皱眉,总觉得这招式听起来颇像是要练功,然而侧眼探去,便见大床上女子趴伏在床,浑圆的臀翘得极高,而男人则直贴着她的臀…… 「啊!」 她吓得跳起身,连退数步,赶紧转过身去,一会跺脚,一会低骂,完全不能回头。 「袖儿,怎么了?」 红袖整张脸烧烫得像是要酿火似的,羞得连他都不敢看。「爷儿,我不能,我不行,我没有办法……」 「怎会没办法?这些事你早晚要和我经历,现在先见习一下也好。」 她呆住,大眼微转,看见他再认真不过的神情,脑中下意识地想像着床上的人变成她和他时—— 「我、我……不行、不行!」她拔腿就跑。 「袖儿?」 「我去替爷儿准备一壶热茶!」她要冒烟了,她快要爆炸了! 倚在门边,尹子莲见她真的一眨眼间消失得不见踪影,不禁放声大笑,直到床上的男女低问现在要怎么办,才勉强收回泛滥的笑意。 「你们先回去,明日再来。」 想着那小女人羞怯的神情,他不禁又笑弯唇角,再三回味。 【第七章】 红袖拔腿狂奔,直朝醉月楼的厨房而去。 她跑得极快,快到裙摆如浪,完全没了平常地冷静,更别说什么端庄的举措,俨然像个没规没距的野姑娘,在醉月楼横冲直撞,吓得跑堂的小二险些撒出酒菜,花娘更是走避不及,被风刮起裙摆,让上门的客人看直了眼。 可红袖岂会知道自己造成的景况,她只是想要让自己冷静一点,而冷静的最好法子就是跑一跑,什么都不要想。 「红袖!」 听见有人呼唤,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探去。 「丹禾?你怎么在这里?」她看了看附近,惊觉自己竟然已跑到通往厨房的花园。 「三爷与人在这里谈生意,我到厨房弄点吃食。」丹禾直瞅着她异样绯红的小脸。「你的脸怎么会红成这样?是染上风寒了吗?」 「怎会?我长这么大,连风寒都没染过。」她浅抿着笑,努力平复情绪,不让丹禾看穿她的羞怯。 「是吗?」丹禾上前拉下她反折的裙摆,一抬眼却发现她交领袄子上头有个环扣末系,不由得指着她的襟口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跑得这么急?我已经很久没瞧你这样跑了。」 两人皆是尹府奴婢,不过各待在自己的主子身边,少有交集,但每回碰面,必会和对方打声招呼。 「没事。」红袖答得极快,瞧她直指着自己的襟口,她一摸,才惊觉不对,赶紧扣上,俏颜也烧得更烫。「这个是因为……今天有点热,所以我解开了。」 第二十一章 可当她解释完,天空适巧飘下霜霰。 「……大爷在醉月楼?」丹禾笑问,没戳破她的谎言。 「爷儿在捞月阁,我来厨房弄点热茶给爷儿。」 「喔?」丹禾微点头,将她不自在的反应看在眼里。「我听二爷说了,你卖版画出了事,大爷替你担下了。」 「不是我,是……」红袖解释到一半,想了想,确实是自己的错,「是啊,是我给爷儿添麻烦了,害得爷儿还得要赔世子十二幅春宫图,真是天杀的春宫图!」她愈说愈气,一个不小心本性又跑了出来,连忙襟口。 丹禾倒是见怪不怪。「大爷确实是待你极好。」忽地发现她头上的珐琅簪。 珐琅是西域来的物品,因为不多,所以价格非常高。依红袖简朴的个性,就算有钱,也不可能买下这么昂贵的东西。 「爷儿对我好吗?」她苦笑,很怀疑。 爷儿最喜欢逗她,而且自从说喜欢她之后,就逗得更变本加厉……如果要这样,不如不要喜欢她好了。 丹禾眸色清灵,聪黠而秀慧。「要是不好,他怎会送你腰间的木雕娃娃?」 「你不也有一个?」她指着丹禾腰间款式不同的木雕娃娃。 她听爷儿说过,那是三爷雕的。当初,她还误会过,如今想来,才知道那是一份不愿与人共有的独占欲。 「那可差多了。」丹禾轻拿起她一直悬在腰间的木雕娃娃。「红袖,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材质?」 「沉木。」她自个儿也雕刻,自然知道材质。 「算对了,但也不太对。」 「咦?这是沉木没错啊!」 「是沉香,是沉香木的树液经过千年才能形成的树瘤,这样的极品是可遇不可求,光是一小颗,在市场上便叫价千两。」丹禾解释着,比出鸡蛋般大小。「你可知道你悬在腰间的木雕娃娃,经过大爷的巧手雕饰,市场要价已是数千两,然而最无价的是大爷的心,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思雕这娃娃,你可想过?」 红袖怔愣地垂下眼。 「不知道红袖记不记得,你戴上木雕娃娃之后,府里下人对待你的态度皆不相同?」 她轻轻地点头。 「因为胡大娘瞧见你身上出现价值不菲的木雕娃娃,再加上有人在胡大娘耳边咬耳朵,所以她便跟大爷确认,才知道那是大爷送的。」丹禾笑睇着她。「大爷待人向来淡漠,却送了珍贵的沉香给你,这就代表你在他心中是无人能及的,胡大娘知道后,立刻责罚了嚼舌根的丫鬟,最后干脆换了一批新丫鬟,永除后患。」 红袖呆呆的听着,自己受到其他大丫鬟们欺负的那些年,她从没说,可爷儿发现了? 原来,木雕娃娃是他送给她的护身符啊。 原来爷儿一直留意着她,注意着她,要不,他怎可能知道她遇上什么事? 这么想来,他要韦爷做的事……她似乎知道原因了。 「大爷确实待你相当的好,不过——」丹禾随即话锋一转,「要是他胆敢无视你的意愿而轻薄你,你就折了他的手,要他不敢使坏。」 「咦?没没、没有的事,爷儿才不会轻薄我,况、况且,就算他真的轻薄我,我也不能折他的手,他的手可是值千万两的。」 闻言,丹禾立即明白她环扣未系再加上跑得那么快,并非是尹子莲对她胡来,随即浅浅勾笑。「不碍事的,大爷左右手都能作画,折了一只手也没关系。」 「……咦?」 「你跟在爷儿身边那么久,不知道爷儿两手都能雕能画?」丹禾微讶。 她从小在尹府长大,自然知道尹子莲双手都能作画,只是后来他中了毒,作画数量少了,尽管近几年以画为生,但数量终究不多,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没能让红袖知道他双手都能画。 「……我不知道。」她傻愣愣地摇头。 如此听来,爷儿说他不能作画,不等于是骗她的?!还逼她瞧那两人在床上做尽羞死人的动作…… 「那就别告诉他是我说的。」丹禾赶紧打住话题,就怕哪天尹子莲找她算账。 她在十二岁以前,身份是尹府千金,和尹家三兄弟如兄妹一样长大,当然知道尹子莲有哪些绝活,可是红袖不知道,就代表他刻意隐瞒,依他那恶劣性子,必定是以此而诱迫红袖做什么吧。 要是扰了他的兴味,她可能会吃不完兜着走,所以,她还是假装今晚没遇见红袖,赶紧离开好了。 「丹禾。」红袖突喊。 「嗯?」她缓缓回身。 「在你眼里,三爷是你的谁?」 丹禾好笑地瞅着她。「傻问题,三爷当然是我的主子,是我的相公,我是他的奴,也是他的妻。」话落,先行离去。 红袖垂睫,突然明白,她对爷儿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了。 不过,在她表白之前,她要先问他,为何骗她? 想着,正要跑回捞月阁,却又突地想起——「不行,爷儿的热茶不能断,得赶紧再泡一壶!」于是,她又冲进厨房里。 端着热茶回捞月阁却找不到人,红袖又转往东院厢房,可一进房就呆住,把想好的质问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袖儿,过来。」 她扁起嘴。「爷儿,……可不可以绕过我?」 「傻袖儿,说这什么话?好像我放肆地要过火,逼你求饶似的,可我什么都还没做,是不?」 听见这样露骨的话,红袖垂下红通通地粉颜,又气又恼。 「爷儿,你真的喜欢我吗?」她真的很怀疑。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还不足以让你察觉我的爱意?」 「你脱光了衣服,要我察觉什么啊?!」她气得直跺脚。「你要是真喜欢我,为什么老是要逗我?」 捞月阁最偏东边的楼台,属于尹子莲偶尔到醉月楼时休憩之地。如今,他正泡在温热的浴桶里,等候着他未来的妻子、现任的丫鬟好生伺候他沐浴。 「我在替你做特训。」 「什么特训?」红袖傻眼。不过是到外头逛过一圈,一回来迎接她的,竟是如此活色生香的俊男入浴图,教她不知道要把眼睛搁到哪去。 「让你习惯男人的裸体。」 春宫图,一、两张画着衣是无妨,但要是每幅都着衣就要遭人唾弃了。不过,他要让她习惯的,是他的裸体,可不是他以外的男人。 「……」她可不可以不要习惯? 尹子莲略回头看她。「要是你对人像画有兴趣,就必须抓住躯体骨骼和线条,要不然很难再进步。」 第二十二章 他说得很有道理,她也非常认同,可是——「那个男的体型和爷儿差很多。」 「喔,差在哪里?」 「他的肩膀很宽。」她把热茶搁在桌上,用两只手比出肩宽。 「喔?」 「他的胸膛很厚。」 尹子莲缓缓垂眼看着自己。 「他的腰也很扎实,臀部嘛……」她努力回想。 「……你看得挺仔细的。」他冷哼。 「那也没办法,没看仔细,要怎么作画?」她说着说着便皱起眉。「他和爷差很多,整个人黑黑壮壮的,像只黑熊,我看得很辛苦。」 「我呢?」 「爷儿玉树临风,俊俏无俦,宛如天神下凡。」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听的人倒是有点受宠若惊。 「……在你眼里,我长得这般好?」 「嗯。」她用力点头。 在他面前,她从不说谎,是个实心眼,想什么便说什么的直肠子。 尹子莲心情立时转好,低笑道:「那么,可否劳烦你替我擦背?」 红袖闻言眯起眼,想起要质问他的事。「爷儿,你明明双手都能作画,为什么还要骗我画?」 「……谁说的?」 「丹禾说的。」 「啧,多嘴的妹子。」他啧了声。「你向来画的都是景物画,要你画春宫图,是要训练你画人像画。」 「就这么简单?」 尹子莲扬起浓眉,毫无愧色。「不然呢?」 「爷儿是故意要逗我,想看我不知所措吧!」 「喔?」他有些意外。不过是跑出去一趟,这丫头就突然开窍了?还是丹禾跟她说了什么? 「我甚至想,你要韦爷设下陷阱,是不是要逼得我没有后路,求你让我留下?说穿了,是你不敢问我?」 他微扬起眉,错愕不已。 「如果不是爷儿不敢问,又为何爷儿早喜欢我却从不说,反倒是等到我十年契快到了,才用这种法子逼我?」 尹子莲想了下,低低笑开。「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也许他说的对,是他不敢,而非狂傲得不愿先低头。 是他怕,怕她眼里没有他,怕她的依赖不过是种习惯,无关情爱。 她执着于莫逆之交,然而那不过是她孩提时代的执念,根本不是情爱,或许只是因为她把对死去的娘亲的关爱投射在他身上罢了,以为她要是当他的莫逆之交,他便会为她活着。 「爷儿非常喜欢我。」这回红袖很肯定地道。「爷儿喜欢我,喜欢到不敢问我是否一样喜欢你。」 面对她低软的直言,尹子莲不觉被侵犯,甚至是欣喜的。 他一直在等她发现,终于……她发现了。 「那么你呢?」 「我不知道我的喜欢是不是和爷儿一样,可是我想让爷儿牵挂,我不喜欢爷儿好像随时转身都可以离去,好像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留下你。」她走进浴桶,双手撑在桶缘,正色道:「我很喜欢爷儿,因为有你,我才能活。」 尹子莲深邃的瞳眸眨也不眨地瞅着她。「是吗?看来,我得要多加把劲,让你陪我活得更久。」 「嗯。」她用力点点头。 他朝她招招手,她不疑有他的靠近,便见他的手抚上她的脸,轻柔且万般疼宠地细抚她的眼鼻唇。 红袖羞涩地垂下眼,却瞥见水面下的躯体,吓得又捂上双眼想要退开,却被他扣得极紧。 「如果你真不想画人画像,往后我就不逼你了。」 他不喜欢她将其他男人看得太仔细,更不要她拿其他男人和他做比较。 「嗄?」她心头一团乱,不懂他为何突出此言,更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双手可以拉开她捂眼的手。「爷儿,你的手……不是受伤了?」 「是啊,看起来像是好了。」 「……你骗我?」 「别难过,你早晚会习惯的。」他笑得很得意。 「我干么要习惯?我……」红袖本来要甩开他的钳制,却突地发现他的掌心一点也不暖,愣了下,缓缓垂放双手,轻触他的胸膛,再探向水温,接着急骂,「水都凉了,你还泡在水里?!」 他四两拔千斤的把错推到她身上。「谁要你去那么久?我本来是要找你一道共浴的。」 「我?」又是她的错?她气得跳脚。「放开我啦!我要拿纱巾。」 尹子莲这才松开手,红袖赶紧到花架上连抽三条大纱巾。 回头她便往他肩上一披。「快起来,别再泡了。」 「……我要是站起来,你可不准跑。」 「我哪儿都不去!快上来!」她急吼。 她的性情本就急躁,从小喜欢跟爹爹上山下海,玩得像个野孩子。入尹府之前,爹爹对她三令五申,她才逼自己收敛,最后则是被他潜移默化,强迫自己必须要端庄娴淑别丢他的脸,可实际上,她的本性依旧镂在骨子里,只要一急,所有的礼教便瞬间抛诸脑后。 尹子莲缓缓站起身,跨出浴桶之外,没有虎背熊腰,更不见虬结肌理,然而他身长迥拔,骨肉匀称,宽肩窄腰,翘臀长腿,赤裸的躯体如白玉般纤美。 红袖一时看傻眼,忘了捂眼,也抽不回目光。 不太一样了呀……毕竟过了十年,他好似多长了一些肉,身子骨看起来也比以往硬实许多,不再透着惨青色。 突地,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擒住,打横抱起,在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前,便已经被搁置在床,而逆光中的他,被阴影勾勒得俊魅不似人间物,一双勾魂眼仿佛能定住她的魂魄。 「我被你看光了,难道你不觉得自己也应该要同等回报?」 「……」红袖说不出话,感觉他赤裸的身子紧贴在自个儿身上,那是股异样的重量,教她羞涩不语。 「你得要为我负责的,还记得吧?」他轻解她的环扣,动作缓慢,好似将此举当成一种乐趣,像是在拆一份大礼,压根不躁进。 「爷儿,你要做什么?」她急忙抓住他的手。 「你说呢?」看着她羞红的粉颜,他笑得坏心眼。 「可,可这事不是要等到成亲之后……」 先前经过他的特训,她当然知道两人躺在床上要做什么,她不惊不惧,只是分外羞怯。 「你何时见我遵守礼教了?」他一哼,拉开她的手,继续解环扣。 红袖没辙地闭上眼。「爷儿是以为占有我清白往后我便哪儿都不能去了?」 尹子莲一顿,没料到她一旦开窍,竟是百理皆通。「聪明的袖儿,你何时这么懂我了?」 第二十三章 「突然懂了。」先前她像是站在幕帘之后,对于情爱懵懂,但如今揭开幕帘,真切地感受他的好,呼应着她的心,教她茅塞顿开。 「很好。」他笑睇着她,却见她探出手,轻抚他的胸膛,不禁微眯起眼,呼吸也加深。 「爷儿的身体比当年看见的还要美。」红袖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有多挑逗,只是实话实说的轻触着他不过份厚实但也不会太单薄的胸膛。 这样的骨肉匀称,才是她认为最美的。 「喔?」他褪去她的袄子,轻柔拉开深衣上的系结,便见她粉色的抹胸,几乎遮掩不了诱人的春光。 每年要替她裁新衣,她总是不肯,几套衣衫她可以穿上好几年,总等着穿不下再换新衫,可她的打扮总是得礼大方,不露半点春风诱人目光,然而她形于外的丰采依旧强烈地吸引人,她却从不自知。 如今轻解她的衣衫,他才发现衣衫底的躯体竟是如此销魂。 她的肤白细腻如丝,酥胸在粉色抹胸底下呼之欲出,不盈一握的柳腰底下是圆润的臀,姣美的长腿,如画般可人。 「突然,很想画爷儿的身躯。」 「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建议,可惜时间不对。」他动情的俯身,吻上她的唇。「改天,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他哑声呢喃,唇舌纠缠着她的,放肆勾吮,舔过她口中每个角落,汲取她的甜美,直到她呼吸渐乱,他又往下亲吻她细致的锁骨,咬开抹胸的系绳,吻上她粉嫩的蓓蕾。 红袖不禁惊呼,水墨大眼泛着淡淡雾气,一阵难喻的酥麻随着他的舔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教她不断轻喘,忍不住在他身下蠕动,像在催促着什么。 然而他的吻却不断往下,直到——「等等!」她羞涩大叫,并住双膝。 「怎么着?」尹子莲抬眼,沉嗓粗嗄。 瞧见他慵懒的瞳眸染上氤氲欲念,手指还不断在她腿间轻揉,红袖更是羞红粉颜。 「袖儿?」他粗哑问着,扳开她的腿,吻上她腿间的甜美。 红袖倒抽了口气,羞得捂住自己的脸,模糊不清地问:「爷儿,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搞得她整个人恍恍惚惚,好像快要变得不是自己了…… 这就是夫妻行房吗?怎么会这么羞人? 【第八章】 一觉醒来,红袖觉得自己像是被拆开之后再重组,全身酸痛得像被雷打到,这滋味比当年刚开始学武时还要教她刻骨铭心。 闭了闭眼,看向床边,那人早已不在身旁,轻触他所睡的位置,也不见半点温度,再看向外头,惊见阳光亮得好似已经近晌午,红袖吓得赶紧起身着衣,随手将发扎成髻便往外跑。 见着捞月阁里的下人,她急问:「大爷人在哪?」 「大爷在客房作画。」 「谢谢。」她随即赶往隔壁院落的客房,一推开门,便听见一声低喃—— 「把门关上。」 「是。」 红袖顺手把门关上,踏进了客房里,往右手边一看,赫然发现一名女子就在床上,袒胸露乳,几乎衣不蔽体。 「爷儿,你在做什么?!」她尖叫。 「作画。」尹子莲慢条斯理地回答,左手运笔飞快,眸色犀利如刃,完全不着情欲,将女子视为景物而非尤物。 「你!」她气恼地挡在那女子面前。 「……袖儿?」 「别画了。」她张开双臂,不准他看自个儿以外的女子,更何况是接近赤裸的女子。「你根本不需要实物也能作画,为什么非得要她穿成这样?就算要画,也是画我才对,怎会是画她?」只穿着抹胸亵裤,成什么体统?! 尹子莲勾笑,使了个眼色,女子随即快速套上衣物离去。 「你吃味了?」他搁下笔笑问。 「哼!」 他将她拽进怀里。「那只是作画。」 「春宫图?」她眯眼。 「可不是?」 「怎么不见个男子在现场?」 尹子莲笑眯眼,喜欢她质问时凶巴巴的口吻,仿佛她有多么爱他。「我知道你醒来必定会来找我,怎么可能让一个男人的裸体出现在你面前?」 「那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看着女子的身体?!」 「那么,你就知道你拿那男人和我相比,教我有多不舒服了。」 「咦?」她顿了下,闭了闭眼,难解他话里有几分真伪。「我不是说了吗?那个男人粗犷成那样,我又不喜欢!虽然很好画,但我不喜欢,我倒宁可画你。」 「何不现在画?」 「那春宫图怎么办?」说得那么惬意,好像那十二幅罪该万死的画都已经完成了。 他又一耸肩。「你把人赶走了,我也没办法。」 「你可以画我。」她叉着腰吼。 一个现成的人选摆在面前,还不知道好生利用,岂不是太浪费了? 「不。」他摇头。 「为什么?」她倒抽口气。 「你说呢?」 「……你不喜欢我?」这么快?一夜过后,他就翻脸不要她了? 尹子莲不禁翻了翻白眼。「说到哪去了?现在要画的是春宫图,你以为我会把你画在画作上,任其他男人意淫你?」别傻了,他可没有那么宽宏大量。 红袖轻呀了声,随即又眯紧眼。「那你就肯让我画你?」好让他沦为大户千金出阁后意淫的对象? 「你想画的又不是春宫图。」 她扁了扁嘴,勉强就得有理。「可是,你以往作画时,很少以实物作画的。」 「刚才那位姑娘是醉月楼的花娘,是世子颇喜爱的一位。」他简单解释,「届时,待我画好,你便可雕版,咱们弄套精装本上市,气死他。」 红袖朱唇微启。「原来如此啊……」 「总没道理被人欺,还让他那么好过吧。」他哼了声。 「嗯。这么做对极了!」红袖这才笑嘻嘻地点头。「不过,爷儿应该已经将花娘的面容记清楚,不需要再要她来了,对不?」 「确实是如此。」 「那么,继续画吧。」 「好歹先让我吃午膳吧?」 「好,我去厨房准备,顺便再替你熬一帖药,吃完之后,你就得开始动笔。」她说着,开始掂算时间。 「非得这么急?」 「我雕版也需要时间的。」红袖掐算着。「如此的画,爷儿一天至少要完成一幅,而我得想办法赶上进度才成。」 她雕版的动作不快,而且必须等到爷儿先完成一幅她才有办法刻,想要在年前把雕版弄好,应该不可能,但至少要先把画完成。 第二十四章 「看来,昨晚我教你相当不满意。」他突道。 红袖很不争气地红了脸。「我不懂爷儿的意思……」 「你是不想再跟我同房,所以才故意给我这么多差事做?」 她忍不住瞪他。「爷儿,春宫图,是你答应的,要做版画,也是你说的,这些事是我要你做的吗?」 「那就当我没说。」要她雕版,要她留在捞月阁,自有他的用意,但绝非是要她忙得无暇睬他。 「不,我觉得做版画极好,所以……」她将他推开一些。「从今天开始,我们日夜赶工,赶在年后上市吧。」 尹子莲不禁开始后悔自己何苦这么长舌。 「对了,我还得找时间上街。」 「做什么?」 「找大夫。」她不自然地鼓起腮帮子。 「做什么?你身子不舒服?」他连忙要去掀她的衣服查看。 「不是!」她拍开他的手,羞得连圆润耳垂都泛红。「我要问大夫,依你的状况,到底能不能行房,要是不成的话,往后不许你再那样。」 「……午膳待会再吃。」他突地拖着她回房。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很多事必须眼见为凭,光凭他人说词,根本只是一种推测。」将人拖回房,压上床,尹子莲笑得阴柔邪魅。「只有我身体力行,你才会真正明白,我的身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等等、等等——」红袖后知后觉的求饶,却很快连声音都发出不了,终于明白,何谓自掘坟墓。 一连几天下来,尹子莲和红袖皆耗在捞月阁里作画。 书房内,两张桌,他作画,她雕版,两人聚精会神,少有交谈,但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出现—— 「天啊,天啊,你怎么能画出这种图来?!」红袖捂着眼尖叫,不敢看图。 「这姿态不错,咱们改天试试。」 「你给我闭嘴!」她近乎歇斯底里地瞪着画面上的姿态,再一次觉得自己就快要爆炸。 尹子莲哈哈大笑,压根不以为忤。 每回,当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时,他总能给她更大的惊喜,让她难以相信原来房中术竟然是这么巧妙又艰涩的游戏,只是当画中人动作愈来愈诡异,她也开始怀疑这根本不是闺房之乐,而是挑战极限! 「哇,我有没有听错,那么粗鲁又凶悍的声音是小红袖吗?」 门外突地传来宋元熙的声音,红袖二话不说将几张画压在雕版之下,才起身走到门边,温婉欠身。 「见过大人。」 「喔,差很多喔,发生什么事了?刚刚听你骂的呢,压根没将主子当主子,这等恶奴送上府衙,我是可以办理的。」宋元熙笑得痞痞的,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她不是恶奴,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 「喔?」他走到案前,瞥见好友画到一半的画作,不禁轻捂着嘴。「天啊,天啊,你怎能画出这种图来?!」 他终于明白红袖方才是在鬼叫什么,就连他都吓到了! 「不成吗?」 「这个嘛……」他眯眼打量着画。「你以往画的美人图风格华丽清雅,但是春宫图倒显得异常妖艳,我觉得也挺不赖,记得留两幅给我。」 「放心,我打算要袖儿雕版成画,届时可以成书上市。」 「喔——」宋元熙拉长尾音,瞥向站在门边一脸不自在的红袖。「哇,夫唱妇随,共着春宫大作,这真是人间一大乐事呀,子莲。」 「可不是?」「尹子莲抬眼,瞧见宋元熙悄悄挤眉弄眼,便知道他有事告诉他,「袖儿,去准备一壶上等龙井。」 「是,我知道了。」红袖快快离去。 她走得极快,不消一会工夫便来到醉月楼的厨房,跟厨娘吩咐了一声后,突地想起一件事,又道:「待会茶泡好,马上送到捞月阁的东厢书房。」 「是。」厨娘乖顺答着。 「爷儿要是问起我去哪,便说我回府里拿雕版。」 「知道了。」 满意地点点头,她随即从醉月楼的偏院穿向大厅离开。 打从两人开始作画,便一直待在捞月阁里,就连雕版都是请府里的下人替她送来的,可是方才她算了算,雕版的数量少了一块,她刚好趁这当头回府一趟。 反正,爷儿有大人陪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想着,刚要踏出醉月楼时,便见楼外一辆马车停下。朱镇平下了马车,瞧见她,先是一愣,随即扬笑。 「怎么,你现在转行成花娘了?」 红袖只能暗叹自己的运气有够背,脸上还是堆满婉约的笑。「世子说笑了,奴婢只是回府替爷儿拿东西。」 「是吗?」朱镇平打量着她,总觉得眼前佳人分外迷人,粉颜白腻,像添了分春花初绽的甜美风情,惹得他心口发痒。「前几日我爹从京城回来,带了个奇医,据他说将我爹多年来的头痛宿疾给治好了。」 红袖戒备地看着他,淡笑着。「王爷万福,自然会巧遇贵人。」 「难道,你不希望那名奇医也能够祛除你家主子身上的余毒?」他丢下甜美诱饵,等着她上钩。 「爷儿的身子近来极好,奴婢以为应该是不必要。」她欠了欠身。「多谢世子挂念爷儿,但奴婢有事在身,必须先走一步。」 「谁挂念他来着?」朱镇平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日拉住她,便觉得她的肌肤细腻,直教他心口发痒,如今再见,更是难以忍遏一亲芳泽的冲动。「我挂念的是你,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红袖微眯起眼,笑意尽数。「请世子自重。」 「喔,今儿个倒是有点脾气了?那正好,我也不爱逆来顺受的丫鬟,有点脾性正对我的胃口。」他将她一把拽进怀里。 而她想也没想地将他推开,用了十足的力道,他一时不察,竟被推得撞向马车,发出声响,教进进出出的花娘与客人都看向他,更有人仗着几分醉意,对他指指点点的取笑。 他何时受过这种屈辱?朱镇平站稳之后,恼羞成怒的冲向红袖,打算将她拖上马车,岂料却被一个旋身闪过,手肘甚至被她掐住,反折在背。 「啊!」他发出吃痛的哀呜。 「世子,恕奴婢失礼。」她沉着脸说。 「你这岂只是失礼?简直是罪该万死!你敢动我,信不信我会让整个尹府付出代价?!」他吼着,气势凌人。 红袖闻言,不禁有点犹豫自己这么做,到底该不该。 爷儿说过,她是他的妻,自然不容他人唐突,但世子有个王爷爹亲,一旦怪罪下来,是不是真的连累尹府? 第二十五章 她忖着,正要松开手时,却听一道男声响起。 「喔?要整个尹府付出代价?我可真想看隽王爷要如何给我一个交代。」 红袖回头。「二爷。」 「放开他,红袖。」尹少竹沉着脸,阴影在他脸上勾勒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凶恶之相。 「是。」她松开手后,立刻退后一步。 朱镇平一被松开,回头就要咆哮,却见尹少竹近在眼前,高大的身形居高临下地瞪视着他,使他犹如被一头猛狮给盯上而不敢妄动。 「尹府富霸一方,就连隽王爷都得礼让,你一个王爷世子竟如此威风,要是我将此事告知隽王爷,不知他会如何处置?」沉冷的低嗓从牙缝中慢慢挤出,一字一句如刀如剑,教朱镇平霎时白了脸。 他不禁退后一步,气势减了几分,可嘴上依旧不饶人。「好,你今天敢这样对待我,可千万别有一天落在我手中,否则我定会让你知道,今日如此羞辱我,就算你捧上整个尹府产业,我都不会买账!」 「别傻了,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尹少竹撇唇冷笑。「我宁可亲手毁了所有产业,都不可能捧到你面前。」 「尹少竹,你给我记住!」 「记着又怎样?要让我好好痛扁你一顿吗?」说着,他大步向前。 朱镇平见状,飞快转身跳上马车,吼着:「走了,还杵在那里做什么?!」 马夫闻言,随即驾着马车离开。 尹少竹目露杀气地瞪着他离去,直到发现红袖戒备地守在他身侧,他才没好气横眼瞪去。「这是怎么着?怕我一时失控冲上前,把他抓下来大卸八块?」 「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也得看情况。」他冷哼,「红袖,我告诉你,有些人不须忍,忍了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要是下次他胆敢再冒犯你,不用客气,拽下一只胳臂算我的,隽王爷要是怪罪,还有我大哥顶着。」 「如果胳臂是二爷要我拽下的,为何是爷儿顶着?」红袖微眯起眼看他。 尹少竹闻言,哈哈大笑。「聪明的丫头、一听就知道我在说什么,要是宓儿,她肯定会傻傻地说好。」 「对了,怎么好几日没见到朱宓?」 「她啊。」他哈哈笑,突地又敛笑,露出了一脸阴狠相。「我把她关在沁竹堂。」 「为什么?」 「因为我要是不把她关在我的院落里,极可能失手掐死她。」一想到那丫头把他的钱当雪片撒,他连作梦都会梦到自己把她砍成十八段,以防一觉醒来,恶梦成真。 看着尹少竹再认真不过的嘴脸,红袖爆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自己当年进府的时候是遇见爷儿而不是二爷。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和大哥在捞月阁里作画?」 「奴婢要回府拿雕版。」 「正巧我也要回府一趟,我送你吧。」尹少竹才说完,尹府的马车也在门口停下,他率先上了马车,朝她招手。 「不用了。」她猛摇头。 和爷儿同乘马车,那是爷儿疼惜她才允许的,已经算是相当逾矩的举措,怎能再和二爷同乘? 「得了,上来,我没那么多耐性。」尹少竹脸一沉,催促着。 看着他的恶人脸,红袖又犹豫了下才点头。「是。」她快速钻进;马车里,坐在他对面的位置,马车随即向前奔驰。 「这几日,你都和我大哥一道睡在捞月阁?」 红袖怔了下,粉颜红透,忖着要怎么解释。「那个是……呃……」 「得了,既是已经睡在一块,我大哥可跟你承诺了什么?」 「就……」她的脸愈垂愈低,连背都驼了,甚至企图把自己缩起来变不见。 「我大哥对人向来很挑,想待在他身边,得要入他的眼才行。」尹少竹环胸,状似闭目养神。「他的身子骨不好,得要你多照顾了。」 「……二爷认为我一个丫鬟,配得上爷儿吗?」支吾半天,红袖才小心地问出口。 「配不上。」 她顿时垮了肩。「既是如此,二爷为什么……」 「只要是大哥挑的,我都没意见。」他缓缓张开眼,眸色疲惫,却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威慑。「大哥是个随性惯了的人,向来没有人能左右他,再加上他身子骨不好,所以他想做什么,我们都会由着他,只求他开心便好。」 她这才明白。「二爷待爷儿相当的好呢。」她一直待在爷儿身边,和其他两位爷儿的接触并不多,不过隐约知道尹家三位爷的感情相当好。 「能不好吗?谁要他身子骨那么差?」尹少竹忍不住叹气。「小时候,他练个武就昏厥,学骑马也骑到昏厥,可奇怪的是,他一旦兴起想念书,念个三天三夜都不会昏,这可真是奇了。」 红袖不禁失笑,怀疑爷儿从小聪明过人,有选择性的昏厥天赋。 「正因为他这样的身子,累得我只能将产业扛下,漕运、农赋、船业、粮货、丝织,酒楼、花楼、茶楼……真是见鬼了!我一个人当三个人操,四、五天都不用睡觉,为什么长这么大,从没病过?!」尹少竹叹气叹到发怒。「我多希望大哥能分点病给我,让我有借口可以偷闲,可惜老天像是和我作对似的,连风寒都没让我染过。」 「我也没有。」 「喔,真的?」 「我长这么大,有印象以来,从没生过病。」 「这么了得?」尹少竹感兴趣地扬起眉。他之所以可以身强体健,是因为大哥出世之后,身子骨就不佳,所以爹娘才会在他出生之后加紧调养他的身体,因而让他身体好得不得了。「是天生丫鬟命,所以才会特别强壮吗?」 「不知道耶,不过小的时候,我爹爹总喜欢弄各式各样的药喂我,也许是这样,所以我才从没生过病。」 「原来你爹是个大夫?」 「应该不是吧?」 「应该不是?」 「因为我没见过我爹行医的样子,打我有印象以来,爹就一直守在娘身边。」她回想着,直到现在才发现爹对娘地情意有多深。「我爹有时会忘了我,如果我不叫他,他就不会回头,常被我娘骂呢。」 尹少竹微扬起眉,想起曾听大哥说过她的身世。 「我爹爹的衣衫总是补了又补,那是因为我爹要让我娘有事可做,所以把衣衫撕破要我娘补,后来自己的衣衫补遍了,他便扯破我的,要我娘补……我现在才知道,他是要让我娘牵挂,别把我们丢下,可是娘终究走了……」而他也不要她了。 那年,为了葬娘,她卖进尹府,但她实在很怕爹会不要她,果不其然,才几天他就走了,走得毫不留恋,仿佛有他无她都可以,让她很伤心。 第二十六章 「相当痴情。」尹少竹低唤。 「喔?」 「会看不清还有许多重要的人事物。」爹太痴情,才会忘了他还有个女儿,她绝对不要跟他一样,不要犯他犯过的错。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一直忽略爷儿对她的好,从不用心去想,就怕自己栽得太深,可实际上,她的心早就给了他。 尹少竹没有回答,想着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变成大哥口中的感情顽石。 也许该找个时间,把这件事告诉大哥,要他别再误会红袖的好。 红袖率先下马车,不经意地侧头探去,便瞧见围墙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蹲着,不禁微讶。 「朱宓?」 那纤小的人儿闻声看向她。「红袖。」 「你在那里做什么?下雪了,你怎么没撑把伞?」红袖赶紧跑向她。 随后下马车的尹少竹见状,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向马夫要了伞,立即大步跟上。 「我没法子回去拿伞,因为这里有个人。」朱宓用双手罩住那个人的头顶,不让霜雪冻僵那个人。 「你傻啦?!回头拿把伞要花多少时间?就非得陪着在这里受冻?!」尹少竹沉声低咆,「还有,我不是要你待在沁竹堂,不准踏出半步吗?!」 朱宓闻言,讨喜眉眼瞬间凋萎,两泡泪奔出。「呜呜呜……二爷骂我……」 「不许哭!」 「呜……哇……二爷凶我!」 「你!」 红袖没辙地看着两人,回头看向倚墙而坐的男人,轻拨开他脸上的霜雪,蓦地瞪大眼。 「……爹爹?!」 【第九章】 仇遇春开张眼时,眼前是张教他魂牵梦挂的面容,璀璨星眸闪动这泪光,凌唇勾得微弯,让他不自主地喊出心爱女人的名。 「铃儿?」 只见那似梦如幻的美颜怔了下,笑落一滴泪。「爹爹,是我。」 他怔了下。「……袖儿。」 「爹爹。」红袖笑扁嘴,抹去脸上的泪。「爹爹,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她连作梦都不敢奢望有一天爹爹会来找她,甚至以为爹爹早已不在人世。 「胡说什么?!我要上京之前,曾差人送信到尹府,你没收到吗?」 「咦?」她眨眨眼。「……我不知道。」 仇遇春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头昏得很。 「爹爹,你别动,大夫过来了,说你染上风寒。」她赶紧端来热茶,慢慢得喂着他。「你是来找我的吗?怎么会在外头等得浑身发颤?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直瞅着她,抿紧唇,神态寒凛。「我在外头等了一日夜。」 「咦?」她一愣。「你要找我,只要告诉守门的小厮就会有人告诉我了呀。」 「我说了,可是这府里的每个下人都说,这里没有一个叫袖儿的。」 红袖瞠圆眼。「……怎么可能?」 「我会骗你?」 「可……可是,没道理呀。」她百思不得其解。「府里的人都挺喜欢我的,没道理会这么说。」 「我五天前便来过一回,正因为他们说这里没有一个叫袖儿的,所以我每天都来,等着不同的下人出府,但问出的答案都一样,可我不死心,今儿个就在这里守着,总算……教我等到你了。」仇遇春轻握住她的手。「终于见到你了。」 红袖很困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状况。如果今天她不是为了雕版特地回来,那爹爹岂不是要冻死在外头了? 「你在这里可好?」 「嗯,主子待我极好。」 瞥了一眼女儿的打扮,仇遇春蹙起眉。「……你是何时被发现是女儿身的?」 红袖立时将当年的事说过一遍。 「难怪你会以为我要丢下你。」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居然那么快就露陷。当初因为她年纪小,所以他要她扮男孩儿,心想如此一来,才比较不会被人欺。「这么说来,你的主子还挺不错的。」 「是啊,可是我真的没收到信,许是下人把信交给爷儿。」 「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的十年契就快到期,我是来接你回家的。」仇遇春紧握她的手。「我在城北的胡同里买了一间屋子,往后咱们父女便在那儿住下,好不?」 红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能够回爹爹的身边,是她不敢奢望的梦想,如今梦想实现,她却没有感到万分惊喜,只因她已有了相伴一生的人。 「怎么了?你不开心?」 「不是,我只是在想,爹爹怎么会有那么多银两买下一间屋子?」她想现在还不是说实话的时候,便转开话题。其实爹穿得并不好,身上仍有好几处补丁,像极了当年娘替他缝制的最后一件衣衫。 「那年我将你娘亲的遗物送回娘家,刚巧遇见友人,对方拉着我到西域游走,后来再回到京城行医,我借此攒了一些钱,算算你的卖身契也差不多到期了,所以,我就赶紧回来。」他简单地解释。 「原来爹爹是大夫。」 「你这小丫头,都忘了我常带你在山里溪边走,教你认识一些有毒有益的花草了吗?」仇遇春轻敲她的额。 红袖笑眯了眼。「我记得,可我从没见过爹爹行医过。」 「那是因为爹连你娘亲都救不了,还当什么大夫呢?」 「可是爹爹现在又开始行医,娘一定很开心。」 「也许吧。」他想了想,又问:「如果跟你的主子商量,让你提早离府,他应该会答应吧?」 「呃……」 「咱们十年不见,小袖儿成了个大美人了,爹希望今年可以有你伴着过年,不再像往年那般,孤独一人。」 红袖闻言红了眼,直瞅着父亲,激动的点点头。「嗯,那是一定的,我好想爹爹。」 「那就这么决定。」 「爹爹暂时在这客房里休息,这事我会跟爷儿提的。」 将熬好的药让爹爹喝下之后,红袖才离开客房,走出屋外,第一个要找的便是总管胡大娘,她想知道为何府中人要说谎。 然而找了半晌,却不见她的踪影,她只好先回夏荷斋,打算先拿雕版,然而却在经过夏荷斋的书房时,听见细微的对谈—— 「大爷,这该要怎么办好?」 「你无须担心,这件事我会跟她说。」 「我没想到红袖的爹竟会在外头守着,今天又特别寒冻,听大夫说,他已经染上风寒,要是再晚一些发现,说不准病情就更重了。」胡大娘顿了顿。「要是让红袖知道,是我要府里下人一律对外说没有袖儿这个人,那可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 「这事——」 「大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听到这里,红袖再也忍不住推开房门,怒目瞠着尹府总管。 胡大娘惊了下,紧张地看着她。「我……」 「是我要她这么做的。」坐在案后的尹子莲淡声道。 当少竹差人通知他这件事时,他便知道这会是一桩麻烦事。 红袖怒红的美眸直瞪着他,难以置信极了。「为什么?」 「大娘,你先下去。」尹子莲摆了摆手。 「是。」 走过红袖身旁时,胡大娘本来想跟她说些话,但瞧她气得直瞪主子,也只能作罢,无奈离去。 霎时,书房里静默无声,只听得见外头雪花堆叠的沙沙声响。 尹子莲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本,从里头拿出一封信。「这封信,是你爹当年交给守门小厮的。」 此话一出,红袖急步向前,接过信一看,只见上面画着大小两片袖子,旁边有间四方形的屋子,而正上方画着十根棍子,还有一个月亮,她颤着手,登时落下泪来。 「你为什么没有把信交给我?!」她抬眼,水眸赤红。 「我看不出来那是一封信。」尹子莲头痛地捧额说。「更何况,我收到信的时候,刚好是我送你回去,再把你接回府那当头,那时的我接到这种书信,你要我有什么想法?」 「你不需要有什么想法!你只要把信交给我!」 「交给你又如何?」 「这上头画着两片袖子,是指我跟我爹爹!上头十根棍子代表十年,月亮代表思念,意味着十年之后,爹爹一定会来接我回家!」 尹子莲傻眼。「……我不知道是这个意思。」 「因为之前我不识字!因为娘一直在生病,爹爹没心思教我识字,所以都用画的,他一画我就知道意思!」红袖紧抓着信,声泪俱下。「你没有把信交给我,让我以为爹爹真的不要我了,让我以为自己被遗弃了!」 「我怎么会知道?那时刚去过你家,我以为他已经不要你,再送上这封信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怕你伤心,所以才把信给藏了起来。」向来慵懒阴柔的嗓调如今被逼得粗哑而急促。 「好,你是为了我好,我信。」泪水烧痛着眼。「可是你为什么不让我爹爹来找我?」 尹子莲紧抽下颚,略别开眼。「我认为一个抛下女儿十年的爹,没资格回头再找你。」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我是你相公,我有资格保护你,不是吗?!」 「可你根本就是误会了!」 「对,所以我知道错了,这样可以吗?」他挫败地提高音量。 红袖瞠圆眼。「这样可以吗?你一句话就可以算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爹爹为了找我,差点被冻死在府外?!」 如果她今天没有回府,那么她是不是就会成为间接害死爹的凶手? 「……我不知道他会一直待在府外。」尹子莲应对得万分疲惫,没想过一时的决定竟会惹出这样的风波。 他原以为,她爹就算真的上门,也会因为无从得知她的行踪而作罢,谁知道他最终的选择竟然是守在尹府外头,还因而受冻染病。 「对,因为你一句不知道,所以就可以推卸所有的责任!」 「我并没有推卸,既然是我的错,我就担下了,他可以待在尹府静养到身子恢复,这样好吗?」尹子莲沉拧眉,俊脸冷凝着怒气。 「不需要,我现在就带他走!」 「你还能带他去哪里?城外的村落早就已经废了。」见她要走,他随即起身。 「哪儿都好。」 「不准!」 「我的卖身契就快到期了,相信夫人一定会答应让我提早离开。」 「我说了不准!」他一个箭步向前,将她拉进君怀里。「这不过是件小事,我不懂你为何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她目眦欲裂地瞪他。「爷儿,你差点害死的是一条人命,是我的爹爹,你却说我小题大做?!」 「我允了要照顾他,不是吗?就算要走,也不耳急于一时!」尹子莲动了气,感觉体内血液正在逆冲,他咬牙忍下。「等他病好了,再让他走,不就没事了?」 红袖怔怔地注视着他,眸色哀凄。「爷儿,你卯老实说,你不让爹爹来找我,是不是嫌弃他穷酸?」 尹子莲错愕地瞠圆眼。 「就像当年你嫌我一身补丁太穷酸,如今再见我爹一身补丁,你也认为他穷酸极了,不配和你尹府当亲家,所以才要他走,就当他从来不曾出现过?」她声声悲泣,想起过往,很难不这样联想。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心口狠狠纠结,痛得尹子莲几乎站不稳。 相处十年,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一点都不了解?亦或者是她根本不曾试图了解,只因她根本不爱他? 「不是吗?」 「你在……无理取闹。」他低斥,不安却逐渐落实,犹如一把利刃不断朝心深处扎下。 正因为恐惧,所以他才会刻意不让她爹接近她,就怕她爹一出现,她会转头就走,毫不留情……说穿了,在她面前,他卑微得不像自己。 「我无理取闹?!」红袖拔尖声音,一把将他推开,难以置信地瞪向他。「为了讨好你,我在每个人面前扮演最婉约的丫鬟,没有脾气,没有个性,就怕你不要我,把我赶出去,如今你差点害死我爹,我却连一点脾气都不能有?」 「……所以,你并不爱我,只是想找一个依靠?」他紧眯着眼,问出心中最深的恐惧。 红袖蓦地倒抽口气,难以接受在这当头他竟再度将错推给她,气愤难遏地赌气道:「对!我不爱你,我只是不想流落街头,所以我才对你好,你开心了没?!」 亏他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当她是如此放浪的人吗?要真对他无情无爱,她会献出自己的清白?她全心全意只求他好,他全都看不见吗?! 简直是混蛋! 尹子莲心痛地眯紧眼,感觉心头深处被什么给捣得血肉模糊。「可不是?你并不爱我,只是把对你娘亲情感投射在我身上,否则我待你的好,你不可能没发现,如此明显的求爱,你又怎么可能不懂?原来……你只是假装不懂。」 如此一来,一切都合理了。聪明的她,怎么可能教他一点再点,依旧冥顽不灵? 原来她真的不是不懂,而是假装没看见。至于为何假装?是因为不想看见,因为她并不爱他…… 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尹子莲紧抿住唇,感觉心口、胸口……无处不痛。 第二十八章 红袖苍白的小脸滑落两道泪痕,最终哑声启口,「爷儿,我只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尹府这扇大门,我注定跨不进,就让我在此拜谢爷儿十年来的照顾吧。」 他误会了她,一切就当是梦一场,够她往后回忆一辈子了。 尹子莲动也不动地看着眼前人跪下磕头、抹去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想要呼叫,却发不出声音,黑眸烫着热泪,脚步虚浮地走回案边坐下,神色恍惚地看着桌面的画本。 翻开一瞧,里头是满满的她。 八岁的她,九岁的她……十五岁的她……而十八岁的她,则是决绝的头也不回,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她并不爱他,不爱他…… 尹子莲缓缓勾笑,唇角汩汩滑落赤黑色的血,他重拧着画,狠狠揪成一团,突地放声大笑,血水不断从他的唇角淌落。 红袖跑得飞快,下了楼,还未踏出拱门,便险些和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一块。 「嘿,红袖,你跑这么快,是要去哪?」 她抬眼,是廉贞。「……没事。」她连告别也不想说,从他身边钻过。 「等等,爷在哪?」 「他在书房。」话落,她闪身便走。 廉贞不解地看她一眼,决定先到书房告诉爷儿好消息,然而当他三步并作两跑进书房时,只见主子趴在案上,走进一瞧,案上竟是一滩血,吓得他急忙出声高喊。 「爷儿?!快来人、快叫大夫!」 原本已跑出拱门的红袖听闻呼唤,顿了下,急步再往回走,一踏进书房,便见昏厥的男人,满嘴鲜血,当下怔得说不出话。 雪夜里,尹府一片混乱,只见大夫不断摇头,脸色沉重。 「大夫,他的情况如何?」尹夫人哑声追问。 「夫人,爷儿的状况极为不佳,你……要有心理准备。」大夫语重心长地说。 「别……别这么说,我才刚丧夫而已,你怎么忍心让我再失去儿子?」尹夫人哭吼,泪水滑落。 「我也没法子,当初我便说过爷儿的体质特殊,再加上不知身中何毒,只能清心寡欲度日,切忌大悲大喜,但如今爷儿一看便知是大悲大恸,现下毒已攻心,要怎么救?」 尹夫人闻言,整个人如泄气般坐在床畔,看着面无血色的儿子,又缓缓抬眼看向站在床边,同样脸色苍白的红袖。 「是你!」 被她的怒吼声吓了一跳,红袖回神。「……夫人?」 「他的情绪不能大悲大喜,你岂会不知道?!」尹夫人悲愤难遏。「你是他的贴身丫鬟,跟在他身边十年了,你会不知道?!到底是发生多么天大的事,要你这样伤他?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等于是你杀了他!」 方才已将两人发生争执一事简单告知众人的红袖一听,豆大的泪珠在眸底打转,却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 是她,确实是她。 她一时恼极,忘了爷儿不得动气,非但指责他,还激怒他,甚至说走就走,连误会都不想说清。 看见他就连昏厥手中都紧抓着画,可以想见他有多悲痛,多气她。 而且,没想到那本他不让她碰地画本里,画的竟然都是她,有逗趣的她、傻笑的她、学琴的她、习字的她……十年来,她所会的一切,全都是他耐心教导的,她却一时气疯了,竟说出无数伤他的话……真正该死的人,是她。 「你给我走!现在马上走,我不要再见到你!」尹夫人失去理智的大吼,没了平常地温婉柔媚。 「娘,这其中有误会,你别——」 「住口!少竹,我不想听,你赶她走,叫她走!」 尹少竹见状,不禁叹口气。 「夫人请别动气,我这里有爷儿特地要我到温州去寻来的延命草,也许可以派上用场。」廉贞赶紧将他身上的篓子递给大夫。「大夫,你瞧瞧,这里头的药要怎么使用?」 大夫赶紧拿起一株查看,眉头拧得更紧。「这确实是延命草,然而老夫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闻言,廉贞不禁问向尹少竹。「可否请二爷联络宋大人?延命草是大人跟爷儿提起的,大人说有个大夫知道如何使用这药,大人已经联系那位大夫前来,说不准已到金陵城了。」 尹少竹闻言,正要差人去通知,便见宋元熙从外头走来。 「不用找了,我说的那位大夫被困在开封的大雪中,赶不来了。」他沉着脸透露。「也不知道怎么搞得,今年的风雪大得吓人,运河都结冰了!」 当少竹派人通知子莲时,他正和子莲在捞月阁里说那位大夫恐怕赶不及的消息,原以为再等上一阵子也无妨,谁知道他此刻竟被气得气血攻心,就算特地要廉贞找来延命草,也没有大夫可调配药方! 众人闻言,方燃起地希望瞬间破灭,神色皆是凝重不已。 「那……我走一趟隽王爷府。」许久,开口的人是红袖。 当所有人的目光皆看向她时,仇遇春倚在门外低问着,「你去隽王爷府做什么?」 「爹爹,你怎么起来了?」 「这府邸闹哄哄成这样,我能不醒吗?」他边咳边走向房内,瞥了昏迷的床上人一眼,浓眉微扬。「他中了如意草的毒。」 话一出口,大夫立即惊讶的看向他。「如意草?你说的可是西域的如意草?」 「有些高官重臣喜欢在自家宅院里种来自西域的如意草,只因其形似绣球花,又有多种色彩簇绕成一团,极为赏心悦目,然而却少有人知如意草几乎全株含有剧毒。」 「爹爹,你知道怎么解毒吗?」 「……不知道。」 「爹爹怎会不知道?」红袖抓着父亲,想起小时候确实在县太爷府邸的围墙边见过,那花就跟隽王爷府里的一模一样。「没关系,我有法子!」 朱镇平曾说过他有解药,而隽王爷府里亦有如意草,代表当年下毒的人,极有可能是他! 「红袖,你要去哪里?」宋元熙疑惑地喊住她。 「我要去找朱镇平拿解药!」话落,她健步如飞地跑了。 宋元熙蹙眉,随即跟着离去。 仇遇春原本也想跟上,突地听见细微声响,不禁侧眼探去,就见床上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尽管已病入膏肓,但瞳眸仍清隽有力。 「……袖儿在哪?」 「子莲,你别管她了,你尽管养病,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尹夫人一见他清醒,欣喜若狂地轻抚他的颊。 「娘,袖儿在哪?」他闭了闭眼,微微动气。 第二十九章 他始终恍恍惚惚,魂魄仿佛即将飘离身躯,然而又因牵挂着那小女人,放不下她,直到耳边听见她的声音,一听见她说要找朱镇平,教他惊得蓦地张开双眼。 「她……」不敢看让他动气,尹夫人赶忙看向二儿子。 「大哥,她去找朱镇平,你别担心,宋大人跟着去了。」 尹子莲闻言,也不知道打哪来的力气,竟撑起了身子。「备马车……我要带她回来。」他脸色苍白如鬼,黑眸泛上一圈红。 「子莲,你别这样,别让娘担心,算娘求你,你好生歇着,我马上派人去把她带回来。」尹夫人急声道。 「少竹!」尹子莲怒吼。 尹少竹只能咬咬牙。「备马车!」 一旁的仇遇春将一切看在眼底,闭了闭眼,先行一步离去。 红袖疾步如流星,在雪夜中极速前进,轻松地翻过隽王爷府的高耸围墙,移步如风,迅速寻找着朱镇平的寝房。 她心急如焚,足不留步,一个一个院豆豆小0说提供落寻找着,终于在东边的阁楼里,听见他与人对话的声响,她随即躲在门后等候,好半晌听见有人离去,确定那人走得远了,才一脚踹开了门板。 「谁?!」躺在床上的朱镇平立刻翻坐起身。 「把解药拿来。」红袖走向他,神色沉凝寒厉。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他哼笑着,一脸嚣张。「怎么,尹子莲是不是快要死了,才让你想到来找我?」 「废话少说,解药拿来!」她飞步向前,在他来不及防备时,闪身到他背后扣住他颈间命脉,掐得死紧。「你要是不把解药拿来,我就杀了你!」 朱镇平瞪大眼,想开口却说不出话,也无法呼吸,只能胡乱挥舞双手。 红袖见状,才略放开一点力道。「说,解药在哪?!」这是爷儿最后的机会,她非拿到不可! 「你若杀了我,可知道整个尹府都要跟着陪葬?」朱镇平粗哑吼道。 「我已不是尹府丫鬟,不会罪连尹府。」爷儿正值生死关头,她的思绪异常清晰。 「就算如此,若我死了,你又要上哪去找解药?」 「……你到底要不要把解药给我?」 「你可以杀了我,但你一样救不了尹子莲。」听出她话中的犹豫,朱镇平笑得狂妄极了。 她怒瞪着他。「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愿意把解药给我?!」 「简单,把你的身子给我。」 红袖垂睫寻思。「确实?」 「当然!」 「先让我看解药。」 「解药就在矮柜右边第一个抽屉里。」 她戒备地看着他,松开他的瞬间也来到矮柜前,拉开抽屉,果真瞧见里头有一个小瓶药。 「我怎么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解药?」她抽开塞子一闻,却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解药。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红袖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却又听他说—— 「早知道你会来这一招,真正的解药在这,我怎么可能随便放在那种地方?」 回头,见他从床地内墙里取出一只髹漆黑盒,从里头掏出一瓶药。 「这才是解药。」他得意扬扬的大笑。 她握紧拳头,想要上前去抢,却见他作势要抽开塞子。「你要再靠过来,我就把解药给撒了!」 「你!」 「把衣裳脱掉。」 朱镇平狂妄的命令。 红袖直瞪着他,见他拔掉赛口,作势要把瓶子里的药给倒出,她不禁咬牙问:「我把身子给了你,你就会把解药给我?」 「当然。」 垂下长睫,她冷声道:「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啧啧啧,太可怕了,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朱镇平一双色眼直盯着她。「看似秀婉知礼,实际上却是裹着刺,不过这样刚好对我的味。」想到她自投罗网,他便心生愉快。 「哼,可不是?哪像你仗着有个王爷爹亲就因妒忌他人而有恃无恐的下毒行凶,根本不只是刺,而是毒!」她说着,愤恨地瞪向他,解开衣衫环扣。 将所听所闻串在一起,她几乎笃定他就是当年对爷儿下毒的凶手。 朱镇平神色一变。「对, 你说得对极了,我就是不满有人挡在我面前,抢尽我的丰采。不过是个富商之子,他算什么?对他下毒,不过是刚好而已。」 听见他终于吐实,红袖更是气愤难当。「在你眼里,一点王法都没了?」 「王法算什么?等我爹一死,我就是世袭的王爷,我说的话就是王法,我做的事就是王法,谁敢置喙?!」 「那也要你当上了王爷才算数!」 外头突地传来低沉怒咆,而后便是阵阵脚步声,红袖惊讶地回头,便见宋元熙带着一票官兵到来。 【第十章】 「宋元熙,你好大的胆子,带着官兵夜闯隽王爷府,是想要造反了?」朱镇平瞪着曾是同窗的宋元熙,口气极度不屑。「不过是个小小佃农之子,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 「我耍的是知府大人的威风,带着官兵是要擒拿你到案!」宋元熙沉声怒喝。「来人,拿下!」 「谁敢上前一步?是不要命了吗?我可是王爷世子,在这隽王爷府里,谁敢造次?!」朱镇平回吼,一一扫视退回一步的官兵,表情得意。「宋元熙,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小小知府,我还没看在眼里。还不退下?要是惊动了我爹,你这知府也不用干了。」 「本府方才亲耳听见你说你对尹子莲下毒,现在本府就要押你到府衙问审!」 「我可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红袖也听见了。」 闻言,她为难地看向朱镇平拿在掌间把玩的药瓶,不断以眼神示意,希望宋元熙知道她的想法。 他见状,踏进房内。「敢问世子手中拿的是什么?」 「你管得着吗?」朱镇平哼笑,不断抛掷着药瓶。 红袖在旁,水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不动声色地悄然接近。 「要是里头装的可解尹子莲身上之毒的解药,那就代表你极有可能是下毒的凶手。」宋元熙正准备伺机而动,朱镇平却奸险的扬笑,随即握住药瓶就要往空中一撒—— 身形敏捷地向前,红袖赶紧在他撒出前,一把将药瓶抢过手,正准备要带着药瓶离去,却听见身后人放声大笑。 「你可以给他吃,但我可不保证药效。」 她顿住,闻了下药味,只是她不谙药性。根本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解药。 反倒是宋元熙接过手,凑近鼻间一嗅,立即气恼地丢到一旁。「该死,那是春药!」这是朝中颇具盛名的春药,他曾经闻过,而且一闻便从鼻间开始麻起,绝对错不了。 第三十章 「你该死!」红袖闻言怒红了眼,恼火地冲上前。「把解药交出来。」 然而朱镇平已有防备,在她冲来的迅速从枕边抽出匕首,在她靠近后架在她喉间,顺手将她拽进怀里,接着还大言不惭的说:「宋元熙,她打算要杀我,你还不将她押回府衙审问?」 宋元熙皱拧眉,却听见后头再度传来脚步声,回头便听见细微的对谈。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今夜非但知府到来,竟连尹解元都来了?还有,仇遇春你怎会和他们在一块?」 朱镇平闻声暗叫不妙,赶紧将红袖推开,岂料她急中生智,立刻反手抓住他,以他手中的匕首刺上自己的颈项。 「救命啊,世子要杀我!」 他错愕地瞪大眼,「你疯了!」 同一刻,隽王爷和仇遇春已踏进门内,后头还有尹少竹搀着尹子莲到来。 这一幕,教尹子莲生出力气,向前几步,撑住一身傲骨道:「朱镇平,放开袖儿!」 他急声喊冤,「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刺的,她刚才还说要杀我!」 「你这混账!十年前下毒害我,十年后还要想杀我妻子,你眼里没有王法就罢,还要让隽王爷蒙羞?!」尹子莲恼声重咆。 「爷儿,别激动!」红袖急喊。她这么做,只是要隽王爷出面主持公道,逼他儿子交出解药罢了。 「那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要喝下毒药的,我有逼你吗?」朱镇平完全忘了在场还有哪些人,也吼了回去。 「十年前你下毒,我不计较是因为我爹还在世,我不希望我爹为了我而与隽王爷府为敌;十年后,我爹去世了,我依旧不计较,是因为我不介怀,然而你却始终不变!」尹子莲气喘吁吁地说,侧眼看向脸色铁青的隽王爷。「不知道隽王爷要如何处理这事?」 隽王爷怒咆,「孽子,还不快放开人家姑娘?!」 「爹,不是我抓着她,是她抓着我!」他迅速解释,手腕已被红袖扣得发颤,想挣也挣不开,但不知其中玄机的旁人看来,就像是他挟持红袖,根本没人相信他的话。 「王爷,世子行凶下毒,先要世子交出解药!」红袖吼着。 「孽子,还不交出解药!」此情此景,令隽王爷气得一张老脸涨红得犹如猪肝色。 「我……」 「如意草的毒,没有解药。」仇遇春懒懒的说。 「爹爹?」 「你跑得太急,没能听我说完。」他直睇着她。「如意草的毒对常人来说,顶多是轻微中毒,但只要剂量重些,再加上服毒者先天体弱的话,就会毒浸经脉,那份毒是解不开的。」 红袖顿时怔住,松开了钳制朱镇平的手,他见状,赶紧要推开她,然而尹子莲却误以为他要刺杀她,顿时使劲全力,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搂进怀里,侧身撞击他,导致匕首刺入他腿上,登时发出杀猪般地惨叫声。 「拿下朱镇平!」宋元熙立刻指挥官兵上前。 隽王爷只能别开眼,视而不见。 「爹,救我!」 「押走!」 当官兵们扯着朱镇平离去,红袖才缓缓从尹子莲怀里探出头,发现他仿佛将全身气力都压上她,仔细一看,竟见他早已厥了过去。 「爷儿。」 折腾过后,众人赶紧再将尹子莲送回尹府,但此刻他已是气若游丝,仿佛耗尽所有气力,生命逐渐消失。 红袖红着眼眶不知所措,只能紧抓他的手,企图把她的活力渡给他。 「没有解药?」 哀切的哭音传来,红袖回过头,泪流满面地看着尹夫人,被三爷和丹禾搀扶而来,面容悲痛。 「夫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双膝一跪,直往地面磕头。 尹夫人直瞅着她,已经悲伤得无法开口说话,反倒是一旁的尹少竹一把将她拉起。 「你哭什么?我大哥还在,不许哭!」 「二爷……怎么办?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爷儿不会变成这样……」豆大的泪水不断滚落。「爷儿还说庆幸自己中了毒才没错过我,可实际上,真正害了他的人,却是我,是我……」 尹少竹攒起浓眉,神色肃杀,抿紧唇,好一会才问:「你爹不是懂医吗?」他说着,抬眼看向始终不语的仇遇春,「隽王爷称你一声神医,就连你也无法医治我大哥吗?」 仇遇春神色偏冷地回答,「我家袖儿在贵府似乎过得不怎么好,我想不出我有什么理由救他。」 他话一出口,红袖随即朝他一跪。「爹爹,你能救吗?你可以救吗?爷儿待我很好很好的,我琴棋书画皆通,全都是爷儿教我的,当初是他留下我,我才没流落街头,这样的恩情……不,不只是恩情,爹爹,我爱他……我爱他,求你救他!我求你!」 仇遇春浓眉一攒。「你跟他私定终身了?」 「我……」红袖语塞,想了下,急声道:「没有、没有,只是我喜欢他而已,我不要他跟娘一样,我不要再也见不到他,爹爹,如果你真能救,我求你救他,救他……」 「啧,就算要我救,也得要有药材,要不你真当我是神仙?」 「意思是说,只要有药材,你便救得了?」听这话,红袖登时喜出望外。 「如意草没有解药,但是有其他法子可救。」仇遇春看着她。「虽然方才我瞧见延命草,但延命草已经来不及了,现在要控制他的毒,必须有还魂草。」 「……还魂草?」 「对,必须先抑毒,再用你身上的血化毒。」他不愿救,这也是原因之一。「从小,爹就将你当药人养,才让你百病不侵,就连毒也不怕,所以你的血,是极好的药引。」 「好啊,我的血要多少有多少。」 「可也得要先找到还魂草,这种药材极少,连京城也不见得有,据我所知,隽王爷府中也没有。」 红袖怔住,满心想要上哪找药,突地想到那日上街遇见了——「二爷,你可识得沈禄生?」她突地回头问。 「你怎会识得他?」 「那日我和爷儿上街遇见他,他说他经营药材买卖,二爷,他那儿会不会有还魂草?」 第三十一章 尹少竹闻言,立即点头。「我亲自走一趟。」话落,随即急步离去。 「子莲有救了吗?」尹夫人形容枯槁地小声问。 红袖坚定地看向她。「有救的,一定有救,夫人,请你让我留下来照顾爷儿,我保证,等爷儿的身子好转,我马上离开。」话落,又看向父亲。「爹爹,要是我是药人,那么我的血非但是药引,还能抗毒吧?要是先让爷儿饮下一些,该是有帮助的对吗?」 「你……」 「爹爹,换作你是我,面对心爱之人,一定也会想尽办法救,对不?」 此话一出,仇遇春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夜,沈禄生立刻准备一盒要价不菲的还魂草,同时也马上联络旗下商行,将所有的还魂草调往金陵城备用。 仇遇春则是先以红袖的血暂缓尹子莲的症状,再以还魂草配上数种珍贵药材熬上一帖药,让红袖一点一滴地灌入尹子莲口中。 约莫两刻钟后,他死灰般的面容有了些许血色。 如此的变化教尹家人全都松了口气,也终于放心将尹子莲交给两人。 红袖守在床畔,握住心爱男人的手,宽袖翻落,露出系上沾血纱巾的手腕。 「袖儿,去歇息。」仇遇春总觉得她的动作太自然,仿佛她和这男人之间早已习惯牵手的动作。 「不,爹爹,你的风寒还没好,你先去歇着吧。」抬眼瞧见父亲的神色疲惫,她不禁催促。 「我自个儿是大夫,清楚自己的状况。」他想抓起她的手,又怕弄痛她,最终只能作罢。「我留在这里才能掌握他的状况,你去歇着,方才你放了不少血,需要休息。」 红袖直瞅着他。「爹爹,爷儿会好吧?」 「当然,我既然已经出手,阎王也要给我几分薄面。」 「既然这样,就让我再陪陪他,让我跟他说说话,因为……」她收回视线,爱怜地轻抚床上的男人微凉的颊。「往后,我不会再见他。」 她答应了尹夫人,待爷儿的身子好转之后便会离开,要是不趁现在和他多说些话,就怕往后再也没机会了。 仇遇春叹口气。「你真能做到不再见他?」 「做不到也得做。」 她开始害怕,也深深醒悟,原来自己对他的杀伤力有多大。 就算他误会她,但还是赶来隽王爷府,甚至将她护在怀里,眼里明显只有她,但她却伤了他…… 她再也没脸见他,如今只盼他身子赶紧好转,唯有他将身子养好,她才能走得毫无牵挂,不再愧疚。 「也好,大抵再两天,他的状况就会稳定下来,届时,咱们就走。」 「……好。」 仇遇春看她一眼,缓步离去。 红袖则专心一致地看着床上人,以手巾不断擦拭他额上地汗,再以手轻探他的鼻息,就怕一个不注意,他便会丢下她。 「爷儿,我不是不懂,而是真的没发现……我怕情痴伤人,所以总闪避着,避久了,连自己的心都给遗忘了……」她哭着低喃,「爷儿,我让你牵挂,你可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她等待着,牵着他的手舍不得放,看着他的眼也舍不得开,就这样迎向天明。 「爹爹,都已经过两天了,为何爷儿还是不醒?」 为了救他,一碗药汁配上她一刀的伤痕,以血为引,只为了定下他的魂。 她的手腕上留下一刀刀的伤痕,淌落的每一滴血,都是她的情爱。 她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他,她的喜欢,早已喜欢到愿用生命换回他,就算往后再也不能赖着他,也要他安好,要他这一辈子不再受体弱之苦。 可当榻上人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红袖也从满心期盼等到绝望,开始焦躁,难遏悲伤。 仇遇春替她包扎着手上的伤,瞧也不瞧床上人一眼。「死不了。」 「爹爹——」 「袖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然而你为了救他,每熬一碗药便割上一刀,你以为我这当爹的一点都不心疼?」 「……可是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只要他醒过来。」她的双眼肿胀,早已不知道哭过多少回,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只因为他一直不清醒。「爹爹,你没有骗我吧?还是说,血用得不够多,所以无法发挥功效?」 「我没骗你。」仇遇春低斥,「你冷静一点,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没名没分地待他好,就算他是你的恩人,你报的恩也已经够了。」 「我不需要名分,只要他好就好。」 「……你这性子到底像谁?」他轻叹。 「不就像爹爹吗?」 仇遇春摇头,闭上眼把尹子莲的脉,好一会才淡声道:「没事,虽说他的脉象极弱,但已经稳定,那就代表他的毒已经祛除得差不多了,咱们明天天一亮就离开尹府。」 「可是爷儿还没醒——」 「你要等到他醒?届时,你走得了?」 「可是……他要是一醒来没见到我又大悲大怒,身子骨……」她面有难色。 「毒都祛散了,他要怎么大怒大悲都无妨。」仇遇春锐眸一凛。「倒是你,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再不走,难不成要我看着你先倒下?」 红袖没再开口,只是瞅着尹子莲的睡脸,就连爹已离房也没察觉。 是她自己答应夫人要离开地,可是当离别近在眼前,她又心如刀割。 她不能不走,可是……好不舍。 「爷儿,你会不会怪我?」她轻抓他的手,搁在颊边,碎声呼唤,「爷儿,醒醒好不好?再看看我,再看我一眼……」 她待在他身边十年,受尽疼宠,他护着她,怜惜她,这一切……岂是说放就能放? 可是,一切的错因她而起,逼得她不得不放手。 「……天可不可以不要亮?再让我多待一会,不要急着让我走……」她想要再抱抱他,想要赖着他不放,就像他说的,跟老天再抢一点时间,再一点,再一点…… 她不敢合眼,只是贪婪地以眼将他的模样描绘在自己的脑中,直到外头的天色由墨黑转为靛蓝,听见外头传来叫唤。 「袖儿,该走了。」 「仇大夫,这么早,你要带红袖去哪儿?」问的是外头彻夜守房的廉贞。 红袖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缓缓移动发麻的身体,缓缓俯下身,吻上男人的唇,瞬间滚落豆大的泪珠。 「爷儿……我走了……」 说完,她站起身,抹去泪,不敢再回头,就怕一回头,便再也走不了。 开了房门,爹爹已在等候,廉贞则是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红袖,你真要走了?爷儿还没醒,你怎能走?」 「我已经跟尹夫人说好,待他脉象稳定,便要带红袖走。」仇遇春握住女儿的手,直往外走。 第三十二章 红袖一步步走得沉重,不敢回头,可是心却像被人给撕裂,仿佛早已契合的魂魄被迫分离,那滋味,是满嘴的苦涩,满心的腥腻…… 仇遇春带着红袖到城北胡同住下,那是一幢主屋展出双翼的房子,里头有五六间房,还有座庭院。 然而搬至这里后,红袖一直无心打理,只感觉胸口空荡荡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直到上街到尹府旗下的商行打探消息,得知爷儿已清醒,她才松了口气,但还是提不起劲准备年节用品。 坐在房前的长廊上,她想起要是天气好时,爷儿便爱随性地在书房长廊上拂地而坐,要她弹琴给他听,便拿过爹送她的琴。 装上义甲的十指在琴弦上缓慢拨动,割破宁静的时空,好似有道涓涓溪流蜿蜒而下,正期盼着回归大海的拥抱。她的指尖拔得更急,琴音凌空盘旋,如山泉迸落岩壁,飞开水花。 她不知该如何去何从,心思恍恍惚惚,如梦如幻,一想起那张总是笑得慵邪的面容,十指再动,急如疾雨,狂若奔雷,渴望、思念,全在她指间化为悲怅音符—— 「弹得真好。」 红袖一顿,惊见丹禾搀着尹夫人来到面前,赶忙起身。「夫人怎么来了?是不是爷儿发生什么事了?!」 「红袖心细,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尹夫人直看着她,一脸抱歉。 「不管你来是为了什么,袖儿已经和尹府毫无关系。」仇遇春从后头的庭院走来,满脸不悦。「尹夫人请走吧。」 「红袖的卖身契尚未到期。」尹夫人急声说。 仇遇春立刻眯起眼。「我救了你儿子,你还敢跟我要袖儿未尽的卖身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红袖可以回去见见子莲。」她软下声,难过的看向红袖。「子莲一醒,不见你便不肯吃药,我怕就算有再好的药材,也救不回他。」 「那又如何?药方我留了,他吃不吃跟袖儿有什么关系?」仇遇春撇唇冷笑。「更何况,当初不是你要我家袖儿走的吗?怎么现在还有脸要她回尹府?」 「爹爹!」红袖赶紧缓颊。 「我说错了?」 「爹爹,别这么说,夫人没有错——」 「不,我有错,我不该一时急上心头,口不择言,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没要你走的,只是你爹先一步把你带走了。」 红袖一愣。「……爹爹,你不是说已经跟夫人说好要带我走?」 仇遇春丝毫不觉自己有错。「我不这么说,你会跟我走?」 「爹爹!」她急得跺脚。「我要回去见爷儿。」 「你去见他,是用什么名分?」他冷声问,寒厉的瞳眸直睇向尹夫人。「你不再是他的丫鬟,他的生死与你何干?尹府凭什么要你去见他?」 「子莲跟我说了,他和红袖早已定下终身,如今卖身契不算数,红袖自然是子莲的妻子。」尹夫人立刻接话。 红袖登时呆住,没料到主子竟跟夫人提了这事。 「哈!没有媒聘,更没经过我的答允,何时我女儿就成了你儿子的妻?这是哪门子的笑话?」 「我今天来,就是要上门提亲的。」 「喔?不嫌我仇家配不上你尹府了?」 尹夫人笑得艰涩。「请亲家别记恨我那日的口不择言,我是无心的,尹府向来没有门第之见,更何况子莲喜欢她,这就够了,我只求儿子能开心。」 「你儿子开心,那也得要问我女儿开不开心。」仇遇春没好气地啐道。 「爹爹,我很开心。」红袖用力点头。 「你……你好歹有点姑娘家的矜持!」 「可是爹爹,我真的好想爷儿,我担心他再不吃药,身子骨会一天天差下去,我不要他那样。」她急声说。 「别想,他不吃药,分明是要砸我的招牌,想见你,叫他养好身子再来。」 「那么,我现在可以见袖儿了?」 红袖闻声,火速探去,便见心心念念的男人一头檀发未束地走来,脸上虽然仍有病气,但比起前几天已经好上太多了。 「爷儿!」她欣喜地喊着,飞步跑向他。 尹子莲也展开双臂,一把将她拥进怀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趁我昏厥,将我丢下。」 「爷儿,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她扁着嘴,泪如雨下。 见状,他不禁轻叹,「你这丫头,还要怎么凌迟我?」 「到底是谁在凌迟谁?」仇遇春硬是介入两人之间。「尹大爷,你当着我的面搂我女儿,是当我死了吗?」 「岳丈。」 「我还没答应让袖儿嫁给你。」 「爹爹!」 尹子莲也不恼,迳自掀袍,双膝跪下。「请求岳丈将袖儿嫁给我。」 「大爷?」随侍在尹夫人身旁的丹禾微愕。 「岳丈是我将过门妻子的爹亲,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跪,天经地义。」 仇遇春微挑起眉,对上他炯亮的眼。 红袖见状,也跪到他身旁,软声唤,「爹爹——」 「我瞧你弱不禁风得很,真不知道你要怎么保护袖儿。」 尹子莲仍旧不卑不亢地回答,「只要我有一口气在,谁都不能伤袖儿。」 「如果你没有一口气呢?」 「我这一口气,要留到袖儿先离我而去才会咽下。」 仇遇春哼了声。「漂亮的话谁都会说,这话你留着跟袖儿说,犯不着对我说。」 他对尹家人没好感,起因于他莫名被拒于尹府门外,又见尹夫人怒斥女儿走。然而尹子莲的情深,他也都看在眼里,故意刁难只是想考验他是否真能保护他最心爱的女儿。 如今看来,也许是可以的。 尹子莲看向红袖,轻牵起她的手,暖声道:「我用生死系住你……去留都由你。」 他在门外听见她的琴音,仿佛看见了她殷切的盼望和深镂的思念,教他心间发痛。 闻言,仇遇春攒起浓眉。「你说这话莫非是在威胁袖儿?」 「这不是威胁,是当年袖儿答应我的,她要我牵挂,如今她困住了我的生死,怎能转身就走?」他直瞅着泪眼汪汪的小女人。「袖儿,你答应我的,你可还记得?」 她用力点头。「记得。」 「那么,可准备回府替我束发了?」 「是。」 仇遇春不由得叹气,「女大不中留。」 「要是仇神医不介意,还请到尹府作客一段日子。」尹夫人诚心诚意地出声。「我很后悔自己一时怒急伤了红袖,往后我定会待她如己出,请仇神医安心。」 看她一眼,他哼了声,摇摇头。「要她记得大年初二回来看我便成。」 尹夫人闻言,知道他已经愿意让红袖出阁,不禁开心得泪湿眼眶。「多谢仇神医成全!」 瞅着灿笑如花的女儿,仇遇春不禁也浅浅勾起笑。 谁家的爹娘不替自己的子女思量呢? 尾声 【尾声】 春暖花开,夏荷斋里传出细微低语。 「不用拉那么低。」 「不用?」 「拉上去!」 「……你嫌弃我没有像熊男一样厚实的胸膛?」 「我一点都不喜欢熊男一样的厚实胸膛,最重要的是,我现在要画的是你的画像,你脱什么衣服?!」 「天气热。」 「鬼扯,明明还冷得很!你要是再不赶紧把衣服穿上,着了凉,我就叫我爹整治你!」红袖低骂,突地想起一事,迅速起身端药来。「药已经凉了,你快点喝下。」 「袖儿,你以往不是这样叫我吃药的。」尹子莲看着她凌气逼人的姿态,皱起脸。 「那是因为你以往吃药从不用我催!」她眯眼瞪他。 「有没有兴趣再和我签下百年契?」他突道。 「百年契?」 「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当丫鬟。」 「……」意思是要她当他的百年老丫鬟?「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喜欢现在的我?」 「倒不是,这样真性情的你也别具风情。」他牵起她的手亲吻,看见手腕上那一道道伤痕,即使已极细微,但他仍旧心疼。 「你到底吃不吃药?」她抽回手,叉腰质问。 「喂我。」 「……」叹口气,红袖向前一步,一口扣紧他的下颚,拿起药碗便毫不客气地往他嘴里灌,然而就在药碗见底,她正要退回原位时,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狂吻,恣意地与她唇舌纠缠。 「好苦……」一吻方休,她立时抱怨。 「是啊,良药总是苦口。」他笑啄她的唇,大手开始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来回轻抚。 「你!大白天的,想做什么?」她吓得急急抓住他的手。 「想和你练练推车式。」 听见这话,红袖粉颜迅速涨红,再抓住他另一只不安分的手,娇斥着,「别闹!」 「我这么认真,哪儿闹了?」双手被擒无妨,他还有嘴。 看他隔着衣料吻上她立挺的胸,她不禁又羞又恼。「你别闹,你还欠我一幅画,说好要让我画的!」 「不急。」趁她手劲放松的瞬间,他反客为主,将她押在床上,正要发动攻势,却听见外头传来声响—— 「子莲,我要丹禾拿了些梅霜馅饼来,让你吃完药可以去去口中苦味。」 「娘,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当没瞧见眼前人耍凶狠的嘴脸,尹子莲慵懒笑答。 「怎么着?」 「我现在正忙着——」 话到一半,他的嘴就被红袖死命捂住,他乐得趁空去解她衣衫的盘扣,见她忙着拉衣襟,他便飞快地改拉开她的裙摆,急得她想骂又骂不得,只能死命抵抗。 「子莲,怎么了?」 「娘,让你抱孙子比让我去除口中苦味来得重要。」 「尹子莲!」红袖羞红脸大叫。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羞死人的事,他竟能挂在嘴边讲! 「来了。」他笑得坏心眼,封住她的嘴。 门外,尹夫人意会过来,有些赧然地将甜点搁在廊边的栏杆上,赶紧拉着丹禾离开。 走了一段后,她才疑惑地说:「怪了,我记得红袖总是文文静静,听话乖巧,怎么今儿个却觉得她挺野的?」 丹禾低笑。「野有什么不好?只要能制得住大爷就好。」 「也对。」 尹夫人笑着点头,只要孩子能够平安幸福就好。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家有恶奴之一《腹黑奴》; 02、家有恶奴之二《假仙奴》; 03、家有恶奴之三《散财奴》。 注2:本作品由豆0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