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开眼笑》 楔子 喵呜—一只猫咪从暗巷冲出来,差点和路过的礼车撞个正着。 “快点停车!”新郎韩维森不顾吉时在即,冲下车去,脱下白色的西装,抱起受伤的猫咪,对司机说:“送我们去动物医院。” 他完全不在乎雪白的燕尾服染上点点污渍,一双深邃如夜星的眼中闪着悲天悯人的光辉。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身高超过一百八十、气质硬朗的男人,居然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但就是这种矛盾让他充满一种特殊的魅力。 “可是老板,吉时到了耶!”老板若连结婚都迟到,未来的老板娘一定会非常生气。 “现在是生命重要还是结婚重要?”韩维森面貌英挺,端正中又带有一股凛凛威严的气势,他一瞪眼,司机立刻孬了,赶紧调转方向盘往动物医院驶去。 封妍、封芸姊妹正巧经过,她们是韩维森从前的邻居。当年大家都住在眷村时,封妍崇拜这位大哥哥崇拜得要死,每天都跟在他身后,一天不见他,她都要闹半天。 小小女孩从会记事的那一刻起,心里就住进了一个人,哪怕时光变迁,这份迷蒙又深刻的情愫依然深藏在她心底,未曾消退。 可今天,她们姊妹却是要去喝他的喜酒。封妍特意地打扮——虽然她样貌平凡,身材略微圆润、五官距离完美不到十万八千里远啦,但十万七千里是有的。 可她还是想给最喜欢的大哥哥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也恰巧目睹了一切。 等到礼车远远开走,封妍还在对着韩维森的背影发呆。不管几年没见,他永远都帅到如此天翻地覆。 只可惜,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但她没有哭,听说韩维森的老婆是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她一定会对他很好。 韩维森的婚姻将会非常幸福。想到这里,封妍就算心再酸,也替他感到开心。 愿韩老大一辈子笑口常开……她常常这样祈祷。 “老姊,妳看够没有?”封芸拍拍她的肩膀。“我们是要去喝韩老大的喜酒,不是在这里对着他的背影发花痴。” “妳胡说什么?” “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来妳肖想韩老大很久了,可如今人家要结婚了,妳死心吧!” “我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吗?”封妍不满地道,眼角余光好像看到某个红色的东西落在地上。“咦?那是什么?” 封妍把它捡起来,一打开便傻了。 “这不会是刚才韩老大救猫时不小心弄掉的戒指吧?”封芸可以想象,未来的韩大嫂在新郎迟到、又缺少戒指的情况下,不只生气,还会喷火砍人的样子了。 封妍二话不说把戒指放进口袋里,然后跨上摩托车,用最快的速度往前飙去。 “老姊,妳去哪里?”封芸也急忙跨上她的小绵羊紧追不舍。“妳骑慢一点,好危险!” “我要把戒指送还给韩老大!” “妳怎么知道他会把猫送到哪家动物医院?” “附近几条街也就那几间动物医院,我一家一家找,总能找到吧?” “妳用不用得着这么痴心啊?”封芸从没想过,自己的姊姊居然会傻到这种程度,还一家一家找咧,等她找到天都黑了,还吃个屁喜酒。 “以前在眷村的时候,若没韩老大罩着,我们能在村里过得那样平安?小芸,做人要懂得感恩,韩老大对我们那么好,现在他有难,我们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那是因为妳每天都跟在韩老大身后,人家就算想欺负妳也不敢动手。封芸心里想,见封妍的车子在转弯时突然失速,大惊。“老姊——” 封妍车速太快,滑倒了。 封芸赶紧停下车,就要去扶人,但封妍太紧张韩维森的事了,根本不管手肘、膝盖的擦伤,直接牵起车骑上去,又继续飙。 简直疯了!封芸暗叹一声。 幸亏老天待封妍还不错,在她寻到第六家时,终于找到韩维森了。 “韩老大,你戒指掉了。”封妍觉得老天真不公平,他一身脏污,怎么看起来还是帅到惨绝人寰? “妳……封妍?”虽然几年不见,但她圆润润的样子仍然很好认。“妳不会是跌进水沟了吧?怎么这么狼狈?衣服破了,手脚也伤了?” “老姊捡到你不小心掉落的婚戒,怕你有麻烦,一路飙得比飞机还快,就弄成这样了。”封芸真唾弃这个既没胆量向韩维森告白、又没勇气挥慧剑斩情丝的笨姊姊,忍不住讽她几句。 “戒指?”韩维森掏了一遍口袋,才发现戒指不见了。“封妍,谢谢妳。”多亏有她,否则未来的老婆大人要把他打成猪头了。“妳伤得重不重,我送妳去医院检查?” 司机在旁边偷哭。“老板,你继续拖延下去,未来老板娘就要把你休掉了!” “不用、不用。”封妍急忙挥手往外走。她去医院干么,她还要赶回家打扮,妆点得美美的,让韩维森欣赏她的绝代姿容…… 好吧,她长得是不怎样,总归一句话,要姿色没姿色、要身材没身材,但至少她有颗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心。 “怎么可以不用?万一伤到骨头怎么办?”韩维森很坚持。 “不会啦!”封妍当场做了一个柔软操给他看。“瞧,没事吧!” “可是……”韩维森一向拿她当妹妹看待,总是放心不下。 “放心,我一切ok,你赶快去会场,误了吉时就麻烦了。”封妍拉着封芸急急忙忙走了,韩维森想拦也来不及。 两姊妹回了家,封妍立刻去洗澡换衣服,把自己妆点得完美无缺。封芸倒不在乎自己美不美,反正她又不是主角。 等封妍准备完毕,才拉着封芸以最快的速度飚车去喜宴会场,送上红包——她们本来是想喝喜酒啦,但因为韩维森迟到、又弄得一身脏,新娘很生气,她们到场时,两人正在大吵,差点把椅子都拿起来摔。 封妍想去劝架,却被封芸拉住。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这样的喜酒还能喝吗?还不如去路口吃碗阳春面配卤蛋还愉快一点。 只有封妍很担心,现在就这样吵,未来怎么得了?老天保佑,他们可得幸福才好…… 第一章 又失败了。 封妍把自己重重地抛在床上,双脚一踢,两只拖鞋高高地飞起再落到地上。 她今年三十——其实是实岁二十八,虚岁二十九,但老妈说九不好,直接跳三十。 封妍躲在棉被里开始算自己是第几次联谊失败,十一、十二?还是十三?为什么她的男人运就是这么糟? “该死的林子文,我们才认识一星期,你求个屁婚?”林子文是她的“前”男友,联谊认识的,很体贴的一个男人。 他们交往七天,她觉得似乎可以维持下去,便告诉他,自己的免疫系统有些毛病,随着年纪增长,身体可能出现更大的问题。 她本是想这就像做生意,说一是一,绝不唬咔,买回家若不满意,也允许退货。谁知他居然开口求婚,发誓照顾她一辈子。 她呆住了,没有想太多,直接丢出好人卡,跟他谢谢再联络。 回家的一路上,脑袋里闹烘烘的,直到躺在床上,理智才渐渐回笼。 “我是想告诉你,我有病,所以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孩子,以免拖累旁人、祸延子孙,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用力捶两下床,不过瘾,连枕头也拿起来打,发泄了半小时,累得倒在床上喘气。 “我很寂寞,我想交男朋友,我要恋爱,可我不要结婚啊啊啊啊……” 终于,她没力气再发火,怔怔地躺在床上。为什么会这样?想找一个不结婚的男朋友,很难吗? 妹妹封芸十八岁的时候,有一阵子突然特别口渴,每天灌三、四的水也解不了口干舌燥的问题,初始以为是肝火旺盛,但吃一堆黄连、绿豆黄的也没用,持续了半年,终于检查出来,她患的是干燥症,一种免疫系统的毛病,而后又变成红斑性狼疮,差点死掉。 那时,封芸有一个很要好的男朋友,他来医院探望过一次之后,就消失了。 封芸不停地打电话给他,但他换了手机、换了家里的电话,连msn和信箱都换了,摆明了避不见面。 封芸哭了三天,哭到又进了加护病房。 又过一个月,男人拎着水果来医院看她,他说他很害怕,本来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他接受不了,才会躲起来。 封妍看他通红的眼、瘦了一圈的脸庞,也知道他这一个月过得很糟。 男人说,他想了很久,真的放不下这段感情,便上网查资料,也问了医生,了解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病,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以后的变化,希望封芸再给他一次机会。 那一晚,封妍躺在看护床上一夜未眠。这样的真情挚爱,值得全世界歌颂。 于是封芸出院后,他们订婚了,又过四年,妹妹大学毕业,他们结为夫妻。 因为男人是独子,很喜欢也很想要小孩,封芸更努力保养身体,医生也说,只要控制得好,生产绝不是问题。 但,人定胜天是屁话。他们已经使尽全力拚命了,可封芸总是在医生宣布没问题、可以怀孕后,快乐地有喜,却又迅速地恶化、流产。 从此,日子在怀孕、流产、住院、怀孕、流产之间反复不停。 爱情变成一种诅咒,家庭成了暴风雨的源头,生活再没有一刻安宁。 短短三年,她看着妹妹从幸福的新娘变得奄奄一息,而那个男人,他与封妍同年,却早生华发,眼角布满纹路,每一道都是岁月的磨难。 后来,封芸生下豆豆便过世了,男人带着女儿回家。又过半年,他把豆豆送回来,因为他要再婚了,而新妻子不想当后母。他跪在爸妈面前,哭着说抱歉。 封妍看着他憔悴的身影,她能理解,这男人太累了,他需要休息,而每天骂他不懂事、娶个赔钱货进门的父母,和只会哇哇啼哭的婴儿都无法给他安慰。他需要一双更稳靠的臂膀,让他喘口气。 显然,他找到了一个够坚强的女人做他的依靠。只是,他想休息,就不能要女儿,他也是挣扎了很久,才作了这个心痛的决定。 封妍说服父母把豆豆接回来抚养。男人向她道谢,她没接受,不是气他,只是怕见到他布满红丝的眼睛和灰了的发。 原来爱情要坚持下去,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她真正地体会了,也打心底畏怯起来。 她没有再谈恋爱,照顾父母、抚养豆豆和工作占据了她的生活。 直到一年后的某天,她居然也开始感到口干舌燥。她吓得半死,难道她得了跟妹妹一样的病吗?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看医生,她害怕面对现实。 龟缩了半个月,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她才不得不瞒着父母到医院检查。 结果……真的是干燥症。但医生说,她的症状比妹妹轻多了,要她不必担心,以后只要好好照顾身体,不一定会恶化。 但她很茫然,姊妹都是一样的病,这是什么?遗传吗?但医生说,目前没有证据显示免疫系统的疾病会遗传。 但事实是,她和妹妹患了相同的病。 她不敢告诉爸妈,怕他们担心,从医院领回来的药也藏在柜子里,偷偷地服用,没人发现她的异样,日子彷佛又回到平静中——除了她的心。 单身近两年,她突然好想有个人陪伴,她想把心里的压力向某个值得信赖的人倾诉,但她不要结婚,也不生孩子,她不要走上跟妹妹一样的那条路。 “我可以撑过来的,我一定可以撑过去……”她反复告诉自己,但心潮依然起伏,气极了,又闷在被窝里。 “上帝啊、佛祖啊,给我一个不结婚的超级大帅哥吧!” 她想想,不对,自己长得平凡,配个超级大帅哥太浪费了。请给她一个普通帅哥就好。 “三清道尊在上,给我一个帅哥吧……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对,应该换成……”想半天,没结论,算啦!发了半天疯也累了,去洗澡睡觉吧! 封妍下床找拖鞋,拿起一只后,对着另一只发呆。两只拖鞋,一正一反,如果以掷筊来看,这叫圣筊吧? “这是说……我刚才许的愿获得认可了……”她又开始乱想。“可是我脱鞋是在许愿之前啊?”她看着鞋,然后重新穿上,许愿,再踢一次。 啪啪,拖鞋落地。 “圣筊耶!”她脸上绽出笑,把鞋捡回来,又踢一次,结果—— “还是圣筊……”运气太好,她反而傻了。 半晌,她默默拿出睡衣,洗澡去。她一边洗,一边想着妹妹、林子文、年迈的父母和幼小的豆豆,就是不去想圣筊的事,偏偏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圣筊、圣筊、圣筊…… “吵死了!”她洗完澡,上床躺半天,那个声音还是不停地叫,真是够了。 翻来覆去了三个小时,脑子依然紊乱,一点睡意也没有。 熬到凌晨三点半,封妍含泪爬起来,吞了半颗安眠药,躺回床上,等着药效带她入梦乡。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脑中思绪仍然持续转动,工作、家庭、健康……各式各样的问题压在心头,没有一刻稍歇。 好累,哪里能有一处宁静的地方休息? 她好需要一双有力的臂膀,在这时能稍微支撑自己一下。 但她已经不敢再去掷筊,只怕真出现一个超优质男人,她却连累了他。 “我需要依靠,但我不要连累谁……我不结婚……那我可以付出什么得到对方的陪伴?这样的斤斤计较……不是爱吧?可我想爱啊……不然给我一个契约情人……不行,那得花好多钱,我付不起……到底要不要再去联谊?去?不去……老天爷,我想不出来……如果祢答应了,那……让我梦见一个帅哥……其实帅不帅都无所谓,只要他能陪着我,又愿意不结婚……” 她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入睡。 封妍从床上弹起来。 太可怕、太可怕了——她真的作梦了,梦见一个帅哥……的名字。 她是个武侠小说迷,最钟情“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李寻欢和楚留香是她生命里唯二的偶像。 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让她整晚看着楚留香的名字像跑马灯一样在脑中闪不停啊! 现在是怎样?三个圣筊加一个怪梦,是说她要梦想成真了? 她摇摇头,吃药睡觉又胡思乱想,果然没有好结果。她叹口气去漱洗,进洗手间又发现月事来了。 “呜……讨厌的事都凑在一起……” 她含泪下楼,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老爸留了张字条在桌上,说和老妈带豆豆去进香,中午不回来吃饭。 不用煮饭,赚到了。她拎了包包、又翻出两本漫画,先出门去剪头发,然后到“三皇三家”吃饭。 她时间掌握得挺准,进餐厅的时候是十一点半,客人不会太多,多得是空位让她挑。 拿起点餐单,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奥勒冈起司猪排,饮料是皇家布丁奶茶,这两样都是她的最爱,每个月都要来吃一次。 点完餐、刷了卡,她回到座位上,快乐地看漫画。 不多时,奶茶送来,她用力吸一口又甜又香的饮品,继续陶醉于作者构筑的浪漫故事里。 主餐送来,她挟一块猪排送入嘴里,一如既往的香、鲜、嫩。起司烤得微焦,更凸显猪排的美味。 美食、好看的漫画、优美的音乐……啊,这样的生活,就是一种享受。 她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一个月让她这样放松一天,她就觉得开心了。 她开心地吃,吃得浑然忘我,吃得快乐无比、吃得…… “小姐、小姐……” “嗯?”封妍抬头,只见服务生一脸尴尬。“叫我吗?” 服务生额头冒汗。他都在这里站了三分钟,不叫她叫谁?但顾客至上,他不能得罪客人。 “小姐,不知道方不方便并桌?” 封妍这才发现餐厅客满了,一位难求,而她一个人占了张四人大桌。 她的视线从服务生移到他身后那高大的男人身上,彷佛被一道雷打中。 韩老大?!天啊,那是她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 封妍和韩维森是同一个眷村的邻居,他长她六岁,小时候的她最爱跟在他屁股后面,因为他不像其它的大朋友,会把小朋友赶走。 他当然也不爱小麻烦,爬不上树、下不了水,只会碍手碍脚,他有时会故意躲着,不让她跟,但每回她一哭,他又出现了,笑她哭得一张嘴可以塞进一颗鸡蛋,好丑,然后,他又牵着她去玩。 他是眷村每个小朋友心目中的英雄,因为其它的大朋友欺负人时,他都会站出来,跟对方打得昏天暗地。 他们这些孩子在学校从没被欺负过。大家都知道,韩老大罩的人,谁敢碰,那就是找死。 韩维森是眷村唯一被所有人认可的老大。他重义气、有担当又勇敢,封妍一直觉得,自己会沈迷于武侠小说,是因为韩维森的大侠形象太鲜明了。 但她一想事情,就会想得浑然忘我,服务生和韩维森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以为她拒绝了。 “我下次再来吧!”韩维森对服务生说。 “韩老大……”服务生也是眷村小孩,但他比封妍小了很多,他有记忆的时候,封妍早就搬家了,所以他们并不认识,只有韩维森,这个永远的老大被众人熟记着。 封妍立刻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收拾桌面,顺便把放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包包和漫画拎到背后放好。 “请坐。”她还狗腿地帮他拉椅子。可以巴结韩老大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服务生和韩维森都被她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但韩维森是个有风度的男人,女性帮他拉椅子,怎么能拒绝?他拱手道谢,坐了下来。 拱手耶!封妍觉得他真像古代的大侠,错生在现代社会。他是如此地特别,却一点也不突兀,只是无比抢眼。 趁韩维森点菜的时候,她偷偷地看着他。韩维森十岁时,父亲过世,所以他国中毕业没有继续就读高中,而是到台北半工半读了。 那时的他在鞋厂打工,非常认真,念完夜校后又考二专,毕业后,当完兵,就带着多年积蓄到大陆发展,如今已是一间鞋厂的老板。 他的致富之路是邻居们闲暇时最喜欢聊的话题之一,但她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了,打从她十九岁之后—— 那一年他结婚,她弄得一身狼狈,糗得半死,真是人间最大的悲剧。 韩维森勾好菜单,正准备去柜台结帐,封妍突然递给他一张卡。 “五折卡,点饮料半价。”她说。 他愣了下,不知道这个一开始表现得很冷漠的女人,怎么突然变热情了?但他一向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便点头道谢。 可那张卡也没用上,因为服务生直接帮他买单了。 韩维森很不好意思,便说:“有空出来唱歌。”服务生乐得差点当场跳舞。 封妍还在偷看他,一脸羡慕。她也想跟他去唱歌,但是……她五音不全,还是算了。 服务生看见她的举动,偷偷对韩维森说:“老大,你魅力真强,看,那又是一个被你电晕的。” 她立刻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不忘偷摸一下脸,她真的一脸花痴样吗? 天地良心啊!她对老大一向只有崇拜,不敢肖想的。 “那个服务生一定有近视眼,说不定还有散光和老花……”她碎碎念,却不敢再看韩维森了。 韩维森回到这桌坐好,同时把五折卡还给她。 “谢谢。”他说。 “不客气、不客气……”她一紧张,就会犯错。“反正也用不到……耶,不是,我是说,应该的……出门靠朋友嘛。” 韩维森笑了起来。封妍尴尬得想钻地洞。 但韩维森的笑声却勾起她旧日的回忆。老大的笑容比春风更温柔,他眉目间的光采,连满天星辰都比不上,那种致命的吸引力让她心思蠢动。 好想看他,又不好意思,妈的,都是那个服务生的错!她又惯常地乱牵拖了。 没多久,韩维森的餐点送来,她听到规律的进食声响,他很专心在吃饭吧?这时的老大应该不会注意到她的“觊觎”…… 她绝不否认自己贪恋美色,谁教韩维森那么秀色可餐? 她偷偷地以眼角看他,但他警觉性太高,居然发现了,她吓一跳,匆忙转移视线。 过了五分钟,她发觉他警戒心降低,又忍不住偷看…… 可恶,又被发现了!她再躲。如此三、五回,她觉得眼睛好酸,脸好像快抽筋了。这是老天爷在告诉她,非礼勿视吗? 她暗骂自己:色大胆小被狗咬。 唉,归根究柢还是那一句——她孬种。老老实实跟他打声招呼:嗨,老大,好久不见,我是封妍,你还记得我吗?多简单省事,偏偏…… 唉,她含着泪,喝光最后一口布丁奶茶,并对他匆匆一颔首,转身逃了出去。 韩维森真是纳闷了。他脸上长花了,还是一脸凶相?那位小姐看他的眼神为什么如此古怪?还有……他的目光落到那本被遗落的漫画上。 “小姐!”他捡起漫画追出去。“妳的东西——”但他只看到她骑着摩托车离开的背影。 也太粗心了。他看着漫画,《西洋骨董洋菓子店》?有点奇怪的书名,但这不是他关心的重点,现在是……书怎么办? 韩维森把书拿到柜台,交给服务生。 “老大不用担心,那个小姐平均一个月会来一次,到时候还给她就好了。”服务生说。 “那就麻烦你了。” “不会啦!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掉东西,我们都习惯了。” 原来那位小姐很迷糊? 服务生继续八卦。“她每次都一个人,带着一、两本书,固定吃奥勒冈起司猪排或白酒蛤蜊面……她应该没什么朋友,所以独来独往……嗯,个性太阴森……” 韩维森想到同样单身的自己,他也很阴森吗?每一个独来独往、刻意孤立自己的人,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吧? 服务生说了很多,韩维森听得想笑。餐厅里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服务生何以将那位小姐看得如此仔细? 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第二章 封妍趴在中医诊所的诊疗床上,颈部和背上扎满针。 自从被诊断患有干燥症后,她的身体逐渐变差了,常常这儿痛、那儿疼的,尤其是肩颈,严重起来连脖子都转不动,吃止痛药有效,可吃久了,胃又受不了。 后来听了建议看中医,针灸几回居然改善了,她便养成每个星期来治疗两次的习惯。 她趴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闹钟响了,她吓一跳,差点跌下床。 这时,诊所的助理过来帮她拔起背上的针。 “好了。”助理等她穿好衣服,拉开病床间的隔帘。 “谢谢。”封妍说着,弯身找她的高跟鞋。 没办法,她身高太矮,号称一六0,因此对高跟鞋有一种莫名的狂热,脚下这双鞋跟将近十公分。 她下床的时候,咚,一支手机忽然掉到她脚边,仍在不停震动着。 封妍正在想是要把手机直接塞进对方手里,还是打声招呼,要对方出来拿,隔壁病床的帘幕已被拉开,半身赤裸的男人朝她走来。 她惊讶地喊:“韩老大?”这也太巧了吧?她还看到他的肩上好多针喔!跟刺猬一样。 喔,老大好高,比她高出一颗头,站在他面前,她压力好大。喔,老大有胸肌,似乎比她的还大…… 完了,她不只人没用,好色的个性还烂到爆了。 韩维森蹙起双眉。会叫他老大的,通常只有眷村的孩子,这位小姐也是眷村出来的?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封妍摸摸鼻子,把已经停止震动的手机递给韩维森。 韩维森接过手机,瞄了一眼未接来电,熟悉的号码让他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谢谢。”他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请问小姐是……” “老大。”她低下头,其实是怕继续看着他,自己就要流口水了。“我是封妍。”刚才就想跟他相认,但不好意思。这几年,她变了太多,不想老大看见她的变化,才故意躲着,想不到躲来躲去,还是逃不过一个“缘”字。 韩维森瞪大眼。“小胖妹?”不可能吧?封妍比他小六岁。她还是婴儿的时候,他还抱过她。 封妍出生时胖嘟嘟的,她一岁半才会走路,直到读小学时都是像颗球似的,跟在他身边脚后,但现在的封妍,她……她快成纸片人了…… “你都没有吃饭吗?”记忆中的小女生憔悴好多,他快认不出来了,不禁有些心疼,还有些生气。“你是不是学人家减肥?这样不好。” 封妍的眼眶一酸。老大就是老大,永远都这么关心他们,他把每个人都当成自己的好友,护卫着、教导着、训斥着,所以大家才如此喜欢他。 “没有啦,你看我刚刚在餐厅吃那么多,没有在减肥,只是毕业后开始工作,有点累,渐渐地就瘦了。” 韩维森沉默了下,叹口气。“我知道你从小就好强,但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她摸头,傻笑。“我会每天告诉自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 他笑了。至少,她那自幼就独特又带着傻气的心思和想法仍然未变。 “对了,你刚才把漫画忘在了餐厅里了,记得回去拿。” “啊!”她翻找包包,真的忘记拿了。嗳,不对…… “你找什么?” “我的车钥匙不见了。” “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如既往地糊涂。 他想起很多往事。“你小时候到我家做功课,也总是写完作业,就把课本忘在我家了。” “我……这个……”其实……她现在还是一样,整天丢三落四。“我会改的。” “嗯!”这句话他至少听过八千遍,恐怕还会继续刷新记录。“我陪你去看看吧!现在小偷很多,你以后小心点。”希望她的摩托车依然健在。 “不会啦!我虽然常常忘记东西,但从来没有真的弄丢过。不过……老大,你要这样出去吗?”她是觉得春色无边啦!就怕他不好意思。 韩维森怔了怔,唉,是被她传染迷糊了吗? “你等我一下。”他请助理帮忙拔针,穿上衣服,再陪她去找车钥匙。 一瞬间,她觉得有些可惜。他体格好,不看都觉得对不起自己,但下一秒,她又开始欣赏他的紫色上衣。很少男人能穿这么鲜艳的颜色,偏偏紫色穿在他身上是说不出的魅力与惊艳。 两人出了医院,来到停车场,她的车就停在角落,一大串钥匙正挂在车上晃荡着。 “我就说不会不见吧!”封妍很有信心。 “你还得意了。”他下意识想敲她的头,手指才碰到她头顶,忽然又想起她不再是那个可爱的小妹妹,已经长成漂亮的女人了。 他收回手,有些尴尬和对时光逝去的惋惜。 她看不得这般的伤感,连忙和缓气氛。 “老大,你哪里不舒服?怎么来看医生?” “我落枕了。”所以才来针灸、推拿一下。“你呢……对了,刚才在餐厅,你怎么不跟我相认?” “不是,我听见服务生说我被你电晕了……我又没化妆,后来,就不好意思讲了……”她怕被他嫌弃啊。 “哈哈哈——”他大笑。 她看见他眼角因为笑意而透出一丝水光,完蛋,她一手捂住胸口。这回不只被电,还被电得外酥里嫩了。 突然,韩维森唇边的笑意冻住。他伸手按住裤子的口袋,手机就放在里头,它又开始震动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急着找他,封妍想,还是别耽误他比较好。 “老大,我回去拿药。”不等他回话,她转身跑了。 他像是松了口气般,松开拧起的眉宇,对着她的背影说:“我们过几天要去唱歌,你也一起来。” “好。”这应该是个眷村大聚会,她不会错过的。“拜拜——” 他又对她拱手。最喜欢看他拱手的姿态,很斯文却又大气,有种义薄云天的气质。她很想模仿他做一遍,但姿态怎么摆、怎么奇怪。那种独特的魅力是专属于他的。 然后,她进了诊所,他则更往停车场深处走去。 这时,他的手机还在震动。依然是刚才那个号码,它不死心,非要他接不可。 他看着它,叹了好长一口气,还是接了。 “韩维森,你以为不接电话,我就会放弃吗?你做梦!” “婉婷,我刚刚在看医生,有点不方便……” 洪婉婷是韩维森的妻子,两人正在办离婚。她出轨,但不是韩维森发现的,是韩母捉奸,最后才告知韩维森,让他回来处理。 这件离婚闹剧已经吵了一年多,无止尽的财产分配、孩子归属,几乎磨光他的耐性。 他最近常想,为什么当年想跟婉婷结婚?她除了钱,根本不爱其他东西。 但她曾经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最重视的家人。 父亲过世后,他特别渴望拥有一个家,于是他拼了命地工作。永远是最早进公司、最晚离开的那一个。他付出一切,就是想让家人过好日子,结果……他的付出成了最讽刺的笑话。 “你这个人永远有一堆理由,我认识你十几年,还会不懂吗?韩维森,我不会上当了。”电话另一头,洪婉婷说。 “那你想怎样?”韩维森气得一拳挝在墙壁上。“出轨的是你、被捉奸在床的也是你,在这场婚姻中,你才是背叛者!我愿意付你赡养费,是因为一夜夫妻百日恩,可这不代表我能容许你狮子大开口!” “你每个月给我三万,当我是乞丐吗?” “对大部分人而言,一个月三万已经很够用了。” “对我而言,不够。” “那你想要多少?” “三千万现金,一次付清。我不要每个月可怜巴巴地向你伸手,等你施舍,还有你在台北、台中、嘉义那三栋别墅,都要给我。另外,你答应开一家美容院给我,不能食言。” 韩维森气过头,反而想笑。 “这么离谱的条件,你以为我会答应?”除非他撞坏脑袋了。 “如果你不答应,你就别想再见薇薇。” “薇薇也是我女儿,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她?” “就凭薇薇长这么大,你没参加过她一回家长会、没喂她吃过一顿饭、没陪她去过一间游乐园……韩维森,你以为孩子只要生出来,就会自己长大吗?若非我将你的照片放在客厅,天天告诉薇薇那时爸爸,孩子连你是谁都认不出来!” 韩维森努力地深呼吸,情绪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捏碎。 他知道自己错过很多东西,但他不是故意的。父亲突然过世,留下大笔债务,他不得不放弃升学,到台北半工半读。工作忙碌还得兼顾课业,他每天只有不到四个小时可以休息。 他和婉婷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不懂得交往为何物的小情侣,每天只期待偶尔交错的眼神,便觉得甜蜜。 后来他去当兵,婉婷也没兵变,他们终于正式交往。 退伍后,他看出公司在台湾前途堪忧,便想到大陆闯一闯,婉婷支持他。她说:“你一定会成功。” 所以,当他在大陆撞得满头包时,就告诉自己,有婉婷的支持,他什么都不怕。 岁月匆匆,他终于还清债务,二十五岁时,事业稍上轨道,他便向她求婚。他发誓,要让她一辈子幸福快乐。 但结果…… “婉婷,我承认我有所疏忽,可……我们认识七年、结婚九年……一切就这样完了吗?” “所以呢?你想复合?韩维森,你疯了?你忘了你妈说的,再跟我在一起,你的绿帽都堆到可以开百货公司了……”电话中的声音是尖锐中带着哭泣。 韩维森胸口一痛,宛如火烧。是不是一段关系的结束,一定要以互相伤害作为结果? 如果婉婷的最终目的是看他痛苦,那么她做到了。 “怎么不说话?”她抽噎着,吼得更大声。“不要假惺惺了,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老婆外遇的!你也一样!就算你真是心胸宽阔到傻了,我也不愿再回那个地狱!” “那是我们的家——” “对我而言,那里比十八层地狱更可怕……韩维森,结束吧!我受不了……你……倘若欧尼对我还有一丝感觉,请你放开我,让我自由……" 他无法相信,自己费尽心思维护的家,在她心里竟如此不堪。这一刻,他真的想哭,他的家又要散了,就像当年爸爸突然去世,留下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一样…… 他到底为什么拼命?他想要家想要有人陪,他厌恶孤单寂寞的滋味。 可不管他怎么努力,他的梦想都不会实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挂上电话,他受够了这一切,婉婷想结束,就结束吧! 他倚靠在墙壁上,慢慢地滑坐下去,三十四年来的人生在脑海里一一回放,又被他一一打碎。 原来有些努力是没有意义的,很多拼命,换来的只有痛苦。他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知道,早些放弃。 好累……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休息一下? 封妍拿着车钥匙,站在停车场边,一脸尴尬。 传来的声响证明韩维森正在进行某些私人的对话……她知道韩维森正在办离婚。 韩母捉到媳妇通奸的事,全村上下,包括已经搬家的都从各式各样的管道中,得到精彩的八卦无数。 大家都骂洪婉婷下贱,韩维森对她这么好,赚的每一分钱都交给她,买房买车也登记在她名下,长得又帅,这样的好老公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她居然出轨,脑袋进水了。 封妍也替韩维森可惜。九年的婚姻是一段就算结束了,也抹灭不掉的感情。 她想到妹夫,他对妹妹也算情深意重,但妹妹过世不到一年,他便再婚了。 她能理解,却对所谓的天长地久产生疑问。 感情归根究底就是一个”缘”,缘来则聚、缘去则散,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变的“缘”……她想得出神。 “封妍!”一个诧异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怔愣地抬头,看见韩维森眼眶微红,她张嘴想说什么安慰他,却发现,身为外人的自己对他的家务事,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那……我领了药,连你的……我也领了……”她甩甩车钥匙。“我正准备回家。” 他不知道她在这里站多久、听见了什么,但她的装傻却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想跟谁讨论自己的婚姻,不管对方是他的亲人、朋友家、同事……他都不想谈。 但很多人知道他的事之后,都很同情,他们时时刻刻想安慰他,他心里感激,却有种奇怪的受伤感。 “老大,这是你的。”她把一袋药递给他。“那……我晚上还要做饭,先走了,拜拜!”她走进停车场,来到自己的摩托车旁边。 “等一下。”他追过来,边掏钱边问:“这多少钱?” “不必了,老大,才四十块。你不是要请唱歌吗?那时候再让你补回来。” “那就谢了!”他笑了,眼底的阴霾虽然未散,至少不再增加。 “不客气。”封妍跨上摩托车,与他挥手道别。 这是,韩维森也上了自己的宾士,正准备发动车子,手机又开始震动。他一僵。又是婉婷吧?或许是打来骂他挂她电话的,但那也是他的错,逃避不了。 他叹了口长气,才接通手机,原来是那个餐厅服务生,打来通知他ktv约好了,晚上七点见。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帮小子,一说到玩,每一个行动都比飞还快。” “因为是老大请客啊!爬也要爬去。”由此可见众人对韩维森的爱戴。 “得了吧,哄我也不会有糖吃。”韩维森笑了。“晚上见吧!” 他挂了电话,便看见手机上的全家福……说是全家福,其实是他和婉婷的结婚照。正如婉婷说的,他一直忙得没时间陪女儿,也许他给薇薇吃最好、用最好,但他和薇薇连张合照都没有。 婉婷知道,便将三人的照片用电脑合成为一张,送给他。这是他最心爱的宝贝。 婉婷说,没有男人能接受出过轨的女人。但如果是为了家庭完整、为了女儿,他愿意付出一切。 他的心又开始痛了,颤着手拨电话。他还想问婉婷,重新开始好不好?他做错的每一件事,他都愿意改。 但电话每次一响,就被接通,又立刻挂掉,如此三回。韩维森知道,婉婷是在报复他刚才挂电话的行为。 他发简讯给她,向她道歉。 三分钟后,他收到一封简讯——韩维森,你去死。 韩维森闭上眼睛,用力捶一下方向盘。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手快地按掉电话?多少年了,他急躁的性子还是没变。 “可恶!” 这时,电话又震动了,是母亲打来的,跟他抱怨上午去看孙女,却被婉婷拦住。 母亲要他跟婉婷打官司,告死那坏女人,竟敢偷汉子又藏了韩家的宝贝孙女,该让她坐一辈子牢才对。 韩维森耐心地哄着母亲,他语调平和,只有眼里波涛汹涌。 他实在不明白,母亲跟婉婷有没有住在一起,为何还是处不好?婉婷真的要拿孩子当作谈判的筹码吗?她为了钱不择手段吗?她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婉婷了? 婉婷唯一没变的,大概只剩下对他的了解吧?她要求的赡养费恰好是他全部财产的八成,既不会让他完蛋,却将他打回原形,重新开始。 这要说她聪明,还是心狠? “妈,我知道了,我会处理,你别太生气……是,我明白,你放心……我懂,我会做得很好,是……好,妈,再见……”韩维森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劝慰了母亲,挂掉电话。 同时,手机发出哗一声,没电了。这是今天发生的唯一好事。 母亲居然想告婉婷,然后大家一起作证,让薇薇接受一堆莫名其妙人的问题,但她才几岁?他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心痛。他绝不让女儿面临那种痛苦。 他把电话扔到后座,再也不理会它。 晚上八点半,封妍进入ktv包厢。是韩维森借了ktv的电话通知她地点时间。 但她要煮饭,还要带豆豆洗澡,所以拖到八点半才到,结果一进去……可恶,这些人都快喝挂了! 她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全是邻居。最熟的事韩维森和那个服务生,因为上午才见过。 她走到韩维森身边,他傻乎乎地对她笑。 看起来他就算没完全醉,也醉的八成,否则他不会笑得这样“天真可爱”。上帝啊,他脸红的模样比他家豆豆还要无邪……她努力压下妄动的心思。 “老大。”她阻止他继续倒酒的手。“别喝了。” “为什么不喝?”服务生凑过来道:“我们这是庆祝老大脱离婚姻的坟墓,以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干杯!” 顿时,十几只杯子一起举起来。 “祝老大早日把到正妹!” “让那个偷汉子的女人也被人甩几次永远没人爱。” “我们老大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定很快就能娶到新嫂子!” “笨,见过鬼还不拍黑?以后我们出来玩,要本着三不原则,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嘿嘿嘿……这样才够爽。” 封妍听得脸都绿了。这群人是不是脑袋泡在酒里泡烂了?说这种话是想安慰韩维森,还是挖苦他? 倒是韩维森不动如山,持续地倒酒、喝酒、倒酒、喝酒……反正这些话他听了一下多,早就习惯了。 一开始,他还感激有人为自己抱不平,听得多了,忍不住想说,婉婷其实没那么差,婚姻里的事,一个铜板打不响,闹成这样,他和婉婷都有错。 但日复一日地听下来,他渐渐也麻痹了。他感谢大家对他的关怀。但对那些似是而非的批评与建议,就敬谢不敏了。 “老大,你放心,我们所有人都挺你!”服务生举着陈缙,正想倒进韩维森的怀里。 “够了!”封妍夺下酒瓶,怒道:“全部不行再喝,今天到此结束,散场!” “你谁啊?管我们闲事?”所有人里,就数封妍的变化最大,不是每天见面的,多半认不出她。 “封妍。”她双手插腰,也有一番气势。 “没听过。” “不对啊!有点耳熟……”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老大的跟屁虫!” 封妍脸一红,火更大了。“我就是跟屁虫,这样?我不只黏着老大,我还会告状,那么今天不听我的话,等老大清醒,我就跟他讲你们欺负我。” “你几岁啊?干这种没品的事。” “三十。有问题吗?”她扶着韩维森就走。幸好他还没醉死,摇摇晃晃,仍能跟上她的脚步。他们来到包厢门口,她不忘叮嘱一句:“今晚有喝酒的全部不允许开车,否则我也要告状。” 众人认不出形貌大变的封妍,但绝对忘不了那个特爱告状的跟屁虫。 重点是,老大很疼她,被她告状,十有八九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多多少少有些不满,可惜谁也没有勇气反抗。 封妍哼了声,搀着韩维森离开ktv。 第三章 封妍本想送韩维森回家,但不愿一身酒气的进门,让他母亲担心。 最后,她陪着他坐在附近公园的凉亭里,等他酒醒。 韩维森是个豪爽的人,喜欢喝酒、来者不拒,但酒量不是很好,幸好他的自制力不错,才没有因为喝酒而误事。 可他今天心情不好,所以喝的有些多了。 她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喝醉。下午在停车场外,她听见了很多事。 她也想劝他,但以他的好人缘,想必各种劝慰的话他都听腻了,她也不是太聪明的人,说不出新意,想了又想,还是选择默默地陪着他。 虽然已是春天,但夜晚的风仍有一些凉意,封妍穿着t恤、薄外套,还是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韩维森听见了,便将身上的西装脱下来给她。 “其实你不必陪我,我坐一会儿就会回去。”“喔!”她真的冷。也不做作,接过西装便穿上。“等你冷了告诉我,我再把西装还你。”她说着,却没有离开,反而脱下鞋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韩维森扯扯嘴角。他的样子已经脆弱得让她担心吗? 不过封妍跟以前那个小女孩真的不一样了,她曾经那样依赖他,而今,她娇小削瘦,却有一副挺直的背脊,就像一个面对挑战的斗士。 这样的封妍让他惊奇,也有些嫉妒。岁月令她成长,却削弱了他的力量。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一热,一串莫名其妙的话就吐了出来。 “你该不会是怕我受不了打击自杀,所以要看着我吧?” 封妍愣了下,凝视他在黑夜中依然闪亮的眼,那迷人的风采像寒梅,越冷,绽放得越好。 这样的人怎么会去自杀?挫折只会成为他成长的养分,让他日渐美好。 “我妹妹死了。”她突然说。 他听过这件事,但时隔太久,他几乎忘了。“对不起,我——” 她摇头。“你误会了,我是想说,妹妹生病的那段时间,都我、妈妈和妹夫去轮流医院照顾她,有了阵子……大概是四年前吧,伯母出了车祸,右腿骨折,你还记得吗?” “嗯。”但他不知道,他母亲车祸跟封妍妹妹的死能扯上什么关系? “伯母车祸后跟我妹住在在同家医院。那时,我常看见婉婷姐背着大包小包的去看伯母……”说到一半,她笑着搔头。“你也知道,咱们这些眷村出来的,说好听点是团结,不管去哪里,都能互相帮助,说难听点是八卦,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所以我跟伯母、婉婷姐还满常一起聊天的。 后来伯母出院,每星期上医院复健,我总见婉婷姐一手扶着伯母,一手拎着奶粉、尿布,乱七八糟一堆东西,身上还背着薇薇,在医院一待就是两个小时。薇薇有时候闹脾气,吵得凶,每次她一哭,我跟婉婷姐就轮流抱着她在医院散步,从一楼走到顶楼再走下来……” 他隐约能理解,她想表达的是,婉婷曾经是个很好的老婆,她帮他照顾家庭、生儿育女,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冲刺事业。 他有今天的成就,不是因为韩维森个人有多了不起,而是他背后有一个为他付出的女人。 他想起了跟婉婷的初识,那时候他不只穷,还负债,婉婷没嫌弃他,还嫁给他,所以…… “其实是我忽略了婉婷,才让事情走到这步田地,全都是我的错。”他忍不住在封妍面前卸下心防,暴露出他从不为人知的脆弱,“我不想失去这个家……封妍,教教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份关系……我也想努力,可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我、我很后悔……” “老大,别这样,你冷静点。”看他难过,她很心疼,“一桩婚姻的失败,绝不会是单纯某一方面出问题,是两人都有错。” “但婉婷把家顾好了,而我……我付出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婚姻里的取跟舍,只有你们自己明白,但老大,我一直以为寂寞不能成为出轨的理由。”她本身就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所以她更讨厌外遇。 这种感觉很矛盾,她既同情洪婉婷,也厌恶她的作风。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叹息道:“我跟婉婷结婚九年,真正相处的时间,可能九个月都不到,在这方面,我确实愧对她……”而那九个月里,有三个月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带婉婷到大陆。本想夫唱妇随,但婉婷适应不了那里的职场,做个专职的家庭主妇,她又觉得闷。平时在家,连个说话的对象也没有,都快神经衰弱了,最后只好回台湾,因为这件事,他对婉婷更加抱歉了。 “那你一个人在外头工作,有外遇吗?” “拜托!”他一瞬间脸红了。在感情上,他也是很矜持的。 他不自在,她更尴尬,好像不该问老大这种问题,想象老大跟女人……感觉有点酸。 她赶紧转移话题,“在这桩婚姻里,你们也有过共同的梦想吧?虽然现在有了分歧,但那些一起打拼的时间,仍然值得珍惜吧?” “封妍,道理人人都懂,但有多少人做得到?”至少他还挣脱不出心里的结。 “我没叫你做。我只是……唉,我不太会说,如果有说错,老大不要怪我。” 她终于发现,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有够困难。她一边说,一边还得注意,要措辞婉转,不能伤害任何人,结果想越多,说得越乱。“老大,你何不把现在的困境,当成做生意时遇到的麻烦?” “婚姻不是生意。” “对啦!”她的比喻是很有问题,但也想不出其他了。“但也有相同之处啊,比如它们都需要经营,比如碰上问题时,你不能拖着,时间不会让它变好。要嘛就去补救,要嘛就快刀斩乱麻懂了吗?” “不懂。” “这如果是生意,你一定会想出一百个方法来解决它。”她捧着脑哀嚎。要怎么说呢?她不会啊! 但他的思绪却因此找到另一个出口。他陷入沉思。闹离婚后,大家都不好受,尤其是薇薇,她敏锐地察觉到家中的气氛,变得沉默,而且一步也不愿意接近他。女儿也许怀疑他这个陌生爸爸正在欺负心爱的母亲吧? 不管怎么样,她是他最心爱的孩子,哪怕只是为了她,他都要迅速解决现在的困境。 “封妍……”他本想问,女孩子对什么最心软,他要借此挽回婉婷,但又开不了口。自己老婆自己都不理解,却要一个小妹妹出主意,也太过分了。 “你要不要跟婉婷姐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他迟疑好一会儿,“我们一见面就吵架。” “那用msn吧!” “万一……”他不想要这种结果,却不得不从最坏的角度设想。“封妍,如果我无法挽回婉婷,我……怎么办?” “那你就选择一条婉婷姐会开心、薇薇会快乐、你自己又能接受的路吧!” “世上有这么美好的事?” “事在人为嘛!” “嗯。”他瘫坐在石椅上,心情依然沉重,但压在胸口那块大石却渐渐消失了。“封妍,谢谢你。” “我的主意不一定有用喔。” “但至少我现在好多了。”真的,他好久没这么轻松了。他别过头,见她的发在夜风中飘动,遮住她的侧脸,她浅浅的笑容挂在嘴角。 他记忆中的小女孩差好多,她长大了、成熟了、成为一个温柔的女人。 只是……好了瘦,她以前圆润的模样很可爱,为什么要变得这么瘦? 他正想跟她说,别再减肥了,太瘦并不好看。 突然,她低下头,挤眉弄眼地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不准再说我的样貌。”她已经听够小圆球、纸片人这类的称呼了。“我够自卑了,不许你再打击我。”小时候,她也常跟他说这句话。 他愣了下,笑开了,一时间好像回到爸爸仍在世的时候,他在眷村里称王称霸一样……说不尽的快活。 三个月后,韩维森离婚了。 他想复合,但洪婉婷拒绝,她受够他的忙碌和无止尽的寂寞日子了。 两人在一次争吵中,薇薇突然冲过来,推了他一把,小女孩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对他吼:“坏人!不要欺负妈妈!” 那一刻,在女儿心里,他不是爸爸,他是坏人。韩维森的心被切割成两半,他终于明白,这桩婚姻是救不回来了。 他跟薇薇道歉,但薇薇不接受。他的妻女都不想要他了,韩维森终于失去他的“家”,但至少,他希望能挽回一些父女亲情。 他答应婉婷的离婚条件,三千万现金、三栋别墅、一间美容店,条件是他要孩子的监护权。 婉婷冷笑.“你有时间照顾孩子吗?你以为薇薇会接受每天做个钥匙儿童?” “我会改的,从今往后,我会把薇薇放在第一位。”他许诺。 “你能改……”婉婷好像听见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好,你改……你自己问薇薇,看她信不信?” “薇薇,爸爸——”韩维森说不下去了,薇薇藏在婉婷身后,小小的身子轻轻地颤抖。 他万分挫败,他错过的那些,不管现在怎么努力,都回不来了。 “至少……至少一个月让我见一次孩子。”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可以。”婉婷同意了。“只要你有时间回来看她。”她讽刺道。 韩维森也不在乎,承诺是用来实践,不是用来争执的。 他绕到女儿面前,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她眼里的泪让他心痛。父母的争执真的让孩子受伤。 他甚至没有勇气乞求女儿的原谅。 最后,他摸着女儿梳成辫子的发,“薇薇,打电话给爸爸好吗?” 薇薇抬头看着妈妈,婉婷沉默着。 “婉婷,孩子是无辜的。”韩维森不希望孩子因爸爸离婚而心灵受创。 “好吧!每星期一通电话。” “谢谢。” 他的退让让婉婷回忆起两人初识的时候,他们的恋爱是甜蜜的,只有婚姻是折磨。唉,其实她也不想把事情搞这么糟,但她真的受够了一个人的寂寞。 “你……只要你想见薇薇,随时可以来看她。”她态度软化。 “真的?”他惊喜地瞪大眼。 薇薇冲着他,轻轻点了个头。 韩维森忽然觉得自己慢世界上最蠢的白痴,这么可爱的女儿,他以前怎么舍得把心思花费在工作上,不多花点时间抱抱她、亲亲她? “薇薇,以前是爸爸不好,你能原谅我吗?” 薇薇迟疑了半响,才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嗯了声。 这一瞬间,韩维森觉得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又过两个月,婉婷再婚了,对象是她外遇的男人。 韩维森的心情很复杂。婉婷这么迫不及待离开他,就是为了那个男人吧?他嫉妒、愤怒,但他也对自己让婉婷如此痛恨他们的婚姻,感到抱歉。 他的情绪很激动,又无处发泄,只能不停地工作,让疲劳麻痹情绪。 他无法平静,日夜不停地工作两天两夜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累了。 当他累得瘫在床上时,终于无力再激动。他的思绪跳跃,一下子回到童年、一下子想起和婉婷热恋……然后,封妍说过的一些话断断续续从脑海里滑过。 她说,结婚开始,他和婉婷拥有共同梦想的,只是后来,他们渐行渐远。 她说,一桩婚姻的失败,绝不会是单方面的问题,是两人都有错。 她说,曾经拥有的美好,不会改变,要好好珍惜。 她说了很多,他想着,渐渐不那么难受了,开始反思。 又过一星期,他终于有足够的宽容和勇气打电话给婉婷,祝福她新婚快乐。 婉婷很讶异,他……他也太大方了吧!她出轨,逼他离婚,拿走了他八成的财产,他还祝福她?他疯了吗? “我们有共同的女儿,所以……就算不能做夫妻,我们还是薇薇的父母。婉婷,我求你原谅我过去对你的疏忽,但至少让我们的关系能比陌生人更好,别再互相仇视了,好吗?”为了女儿,他已经把姿态放到最低。 她张大嘴,好半响,泪水像春天的雨,绵延不绝。 “对不起……维森,我其实不想伤害你的……”她只是独自孤独太久,空虚的心捉到某些感情,就失控了。 “我明白,是我太忽略你了。” 她只是摇头,有件事,他一直不知道,她陪他去大陆时,烦恼得神经衰弱,后来回台湾也一直没好,断断续续地看医生,吃药,让她痛不欲生。 但不管她怎么难受,她都看不到韩维森,他总是不在。 最后,病痛和寂寞消灭了,他们曾有的爱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一想到他,就恨他一回。终于,她再也受不了了。 外遇是孤单的果实,也是她对他的报复。 只是他粗心到连妻子出轨都没发现,最后,是他母亲揭穿了一切。 很讽刺不是吗?但也因此,她更恨他了。她使出一切手段折磨他,就是想要他痛苦,但真的看到他悲伤了,她却一样难受。 如今,他已放下一切,超脱了,她却迷惘了,自己做的那些事,真的有意义吗? 她哀凄、悔恨,又有一点点为他不值。他为她付出太多,现在,她可以回报他什么? 她抽噎着。“维森,我……你要不要跟薇薇聊一下?” 他兴奋是如此明显.“可以吗?” “你等会儿……”她擦擦泪,唤来女儿,低声嘱咐几句。 薇薇接了电话,细声细气地喊:“爸爸。” 一瞬间,韩维森怔住了,自从他和婉婷闹离婚后,薇薇便很少亲近他,她有一年多没喊过他“爸爸”。 乍然听到,他的胸口胀满喜悦,差点爆炸。 “薇薇,薇薇……”他结结巴巴。 “爸爸,生日快乐。” 韩维森的眼泪滑了下来。“薇薇,谢谢……” “爸爸,你要回来吗?我们一起去吃蛋糕,我帮你唱生日快乐歌。” 韩维森咬牙,深呼吸了好久,才带着颤声说:“好,生日那天,我一定回来,我们一起吃蛋糕。薇薇,跟妈咪说……谢谢……” “好。”薇薇跑去找妈咪了。 一会儿,婉婷因为哭泣太久而沙哑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不客气。可是……维森,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吃蛋糕……” 他明白,她再婚了,不适宜跟前夫太过接近。 “维森,你跟薇薇……你们好好玩一天吧!”她说。 “我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已经是美好了,他很满足,“还有……我要再跟你说一次谢谢……” “嗯。”她挂了电话。 韩维森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手机,真想大喊,他能得到这样美好的生日礼物。 他好兴奋,这一刻比做成几百万的生意更开心。 他像个孩子般算着,再过二十八天才是生日。 老天,好久,真希望明天就可以见到薇薇,听她唱生日快乐歌。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时间过得快一点?他竟有了这样傻气的念头。 凌晨三点,韩维森还在对着天花板发呆。 他快累死了,全身的筋骨都酸痛,但他的心却欢欣地在空中飞翔,让他怎么都无法入眠。 他平静不下来,体内这股快意需要一种方式渲泄,如果他现在还有力气,肯定早跑出去找人狂欢了。 可他好累,累到走不出大门。 他拿起手机,打开电话簿,看着上头第一个亲朋好友的名字,也许可以找个人分享一下这份快乐? 但现在是半夜三点——不,三点半了,他又暗爽了半个小时。 这种时间打扰人睡眠是不道德的,但他好想找人谈天,怎么办? 他克制着,不停地翻着电话簿,可心头的喜悦快压抑不住了……然后,他的手指按到一个键,电话便拨出去了。 “咦?”他手忙脚乱的想挂掉电话,但那一头,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封妍,老大你找我吗?”很清亮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出睡意。 “你还没睡?”喔,这问题真蠢。 “睡了,我正在梦游。”她边说,一边大笑了起来。 他也跟着笑,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喜悦。“封妍,薇薇说要帮我过生日……” “那要买蛋糕吗?覆盆于的口味的怎样?酸酸甜甜的,好吃!”她没问他们父女怎么和好的,直接讨论。 她的反应就像父女一起过生日,天经地义。 而上帝明鉴,他最渴望的就是这种理所当然。 倘使他原本的喜悦有一百分,与她说了几句话,又加了几倍。 “我和薇薇都不喜欢酸的。” “那巧克力?” “不要,又苦又甜的,难吃。” “咖啡?” “不行,小孩子接触太多咖啡因会长不大。” “谁说的?” “嗯……”他不记得了,但一直有这样的认知。 “好了!芋头的总行了吧?” “我记得薇薇喜欢吃草莓。” “老大,现在不是草莓季节,除非你可以将就草莓酱。” “那还是算了。” “不然水果布丁啊,我有个朋友的蛋糕店工作,我请他特别做一个,保证里里外外,每一口都充满水果。” “好像不错,好,就决定水果布丁。” “要几寸?蜡烛呢?嘻嘻嘻……” “干么突然笑得这么三八?” “喂,我要帮你订蛋糕,你还骂我?小心我拿四十岁蜡烛!” “只有你们女人才会斤斤计较自己几岁,就算你给我八十岁的蜡烛,难道我就变成八十了?” “抱歉,我从来不计较那些事,所以我都告诉人家我三十。” “难道你不是三十?” “喂,我小你六岁。” “你二十八?”他们聊着漫无边际的话,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韩维森国中毕业后就不曾感受过了。 没有目的的谈天,不是浪费时间吗?但今晚,他就是想这样浪费时间。 而且,他发现跟封妍瞎扯一点都不无聊。 他甚至感受不出时间的流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地鲜活。 他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但喜悦并未减少,他一直说,一直笑,不知不觉,他睡了过去。 直到中午,他清醒过来,唇边是带着笑的。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尽管他忘了梦境的内容是什么,单愉悦已扎根入心。 第四章 习惯时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当韩维森发现跟封妍分享快乐,快乐从未减少,反而一次次增加之后,他便不自觉地总是打电话给她,想和她聊天。 他的工作时间不固定,忙起来的时候可能日夜颠倒,但不管他什么时候打给她。那一头,总有个温暖带笑的声音,跟他说:“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吗?” 他觉得她说话很没逻辑,打她的电话,不找她,找谁? 但他却喜欢她那些废话,而且废话里偶尔还会冒出几句真理,比如她开解了他,让他从婚变中走出来。 比如,她帮他订的那个蛋糕很好吃,不仅薇薇喜欢,吃不完的,薇薇带回家给婉婷,后来婉婷还打电话跟他道谢,夸他会挑蛋糕。 许多的快乐累积起来,让和她聊天成为一种渴望、一种发自内心感受愉快的行为。 不过…… 他们聊了几句后,他突然察觉有些不对劲。“封妍,你都几点睡觉?” “不一定,想睡就睡,不想睡就起来。” “你不用工作吗?” “要啊!” “什么工作可以让你时间这样自由?” 她发出一个很夸张的声音。“老大,认识快三十年,你居然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我知道你出生的时候足足有三千八百公克。”这个答案,她满意吧? “呵呵。”她出生的时候,确实是个健康宝宝。“我是画漫画的。” “漫画?” “那么吃惊干什么?” “你以前画的狗都像猫啊!” “士别三日,刮目先看。你没听过吗?”她小声咕哝。况且,猫跟狗本来就有点像,都是四条腿的啊。 “好好好--”他大笑。“下回让我看看你的作品。” “没问题。”应好后,她又小声地呢喃。“就怕你看了会昏倒。都是情情爱爱的,很多男生说,甜得恶心。” “少女漫画吗?我以前看过,没觉得怎么样啊。” “你看的是什么?” “《城市猎人》。” “那是少年漫画。” “里面出现那么多女主角,还是少年漫画?” “你该不会以为女性角色多的就是少女漫画,反之,就是少年漫画吧?” “不对吗?” 她笑得从椅子上摔下来。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老大如此搞笑,那些英明神武的形象都消失了。 但她更崇拜这样的老大,让人亲近、如沐春风。 他等了一会儿。“笑差不多就好,别太过分……” “唔唔……哈哈哈……”还是忍不住啊! “喂!”他压低了嗓音。 “咳咳……”她很识相,赶紧转移话题。“老大,你有msn吗?” “有啊。” “可以上一下吗?” “喔。”他回答,从床上爬起来开电脑。“电话讲得好好的,干么换msn?” “不是啦,我请你帮我测一下。我才下载了更新,电脑就当掉了,啊啊啊……微软,我恨你,我今年都当三次了……” “冷静、冷静。”他和她互换账号,加她为好友,但是……果然不行。 “一般更新不会差别太多,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了?” “我……”她含泪。她也是小电白一枚,就是电脑白痴啦!哪里知道错在何处? 他陪她试了十分钟,始终连不上,便建议道:“你要不要把它删掉重装?” “怎么删?” 他一步一步教她,听她在电话那头或咬牙或赞叹,心里想着,她的情绪真有趣。 她是个开朗的人,虽然有心思,却不会搞心机,所以相处起来特别轻松。 他每一次跟她说话,都是笑着开始、笑着结束。 一个人怎么能够为另一个人带来如此多的欢乐? 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但是他的心正在迅速地沦陷。 “ye。”她突然欢呼一声,然后韩维森就看到对话框中跳出好大的字。 “老大,我们视频吧!” “嗯!”他同意了视讯要求。 不一会儿,封妍那张带笑的脸出现在荧幕。 “你怎么不夸我?”她忽然皱眉。 他的心脏突然停了一下,才恢复跳动。她变了,比起几个月前消瘦的模样,脸庞稍稍圆润了,明亮的眉眼散发出一种温和又充满魅力的韵味。 这一瞬间,他说不出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仿佛她脸上开出一朵花。 “老大,你怎么了?”他一直不说话,让她很奇怪。 “我……”他的心跳开始变快,咚咚咚地撞击着胸口。“你……是不是……嗯,胖了一点?比之前好看多了……” “喂,没有一个女人喜欢被说胖的。” “可太瘦真的不好,你这样好看,别减肥了。” “都说我没减肥,之前是身体不舒服才瘦的。”她被检验出患有干燥症。心情非常糟糕,吃不下、睡不着,体重就像坐溜滑梯似地直线下降。但和韩维森重逢后,她仿佛拾回了往日的欢笑。 每次跟他讲电话,她都会想起他父亲早逝,留下大笔债务,以至于他国中毕业就北上打拼,他那么努力,好辛苦才拥有一番事业、一个美满家庭,结果,一场婚变又让他失去所有。 韩伯母总说儿子是笨蛋,明明是洪婉婷出轨,他不去告她就算仁至义尽,反而付出大笔赡养费,让她快活地嫁别人。 但她佩服韩维森,他从不在外人面前说前妻半句坏话。 他离婚后,庞大的身家几乎被打回原形,但他继续工作,并不自暴自弃。 他好勇敢,再对照自己,封妍觉得自己太懦弱,明明医生就说她的症状轻微,她却忧虑得好像世界末日到来了。 她好逊,也好惭愧,她开始告诉自己,老大没被打垮,她也不能。 她按时看诊、服药,渐渐地,身体和心灵都改变了,半枯的生活也重新焕发光彩。 这一切都是因为韩维森,于是她更期待他每一次的来电。 她为了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带着手机,从不错过他的来电。 他不知道,她已不知不觉地依恋他了。 她也不会让他知道,因为他太崇高、太了不起了,她说不出口。 但这样的暗恋也很好,甜甜的,让她每一刻都保持好心情。 韩维森听说她身体不舒服,很担心。“那你现在怎么样?痊愈了没?” “好了。”她搞笑地拉拉自己的双颊。“没康复,能吃这么圆吗?” “还不够,再圆一点更好。”比如她小时候那样圆滚滚的就很好。 “喂!”她瞪他。“过胖也是一种病好吗?” 他们又嘻嘻哈哈地闹了起来,说的都是琐碎又没深度的话,但每一个字都充满愉悦。 这种幸福……会让人上瘾。 今天,封妍一登入msn,打开视讯,便发现韩维森满脸乌云。 谁得罪了老大,让他这么生气?在她的记忆中,他肚量很大,做事急躁但个性温和,很少发脾气。 “老大,发生什么事了?”她直接问。 他习惯性地直接回答。与她相处,不必虚伪客气,他喜欢这种坦白和直率。 “鞋厂的代言人合约这个月到期,要谈续约,但那个神经病居然想把代言费跳高一倍!”韩维森的公司叫“man”,男人的鞋,不是个很大的品牌,但在亚洲也算小有名气。 他开始进军鞋业的时候,很多人纳闷,为什么专做男鞋?女鞋不是比较好赚? 但他不涉入女鞋市场,因为栽培他的老板陈扬做的就是女鞋,他不想有一天跟老板打对台,宁可走更辛苦的路。他是个重义气到有些憨直的男人。 “一倍?多少?”她问。 “四百万人民币。”金融风暴才过,去年公司根本没赚,加上他婚变,失去八成家产……该死,对方根本是想整他。 “那是多少台币?原来报纸写那些明星动辄拿千万代言费是真的……” “是假的。”他瞪眼。“man又不是可口可乐。”不要总把业主当凯子好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黝黑、明亮的眼一瞪,她就觉得心跳加快、呼吸困难。唉,自己的好色本性始终难改啊!“那你要怎么办?” “换人。”他不会任人宰割。 “其实……”她小心地建议。“老大……你自己赚怎么样?” “什么?” “与其花钱请人代言,不如你自己上。” “我?”他从没想过站在镁光灯下。 “对啊!你样貌好、身材好、气质好、风度更好,而且你比任何人更忠实于man这个品牌,既然如此,何必委托外人?” “我没有知名度,怎么代言?” “现在很多老板替自家商品作广告,他们就有知名度吗?”她举了几个例子,比如达美乐披萨、裕隆汽车,他们都很成功啊!“只要广告做得好,自然有知名度,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他低头,陷入沉思,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点子。 更重要的是,离婚后,他资产大幅缩水,真的付不出太高的代言费,与其处处受人刁难,不如自己来。 “老大,相信我,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代言人。”她更卖力地鼓励他。 他又衡量了片刻,终于决定。“好,那就试试看。” “哇!”她欢呼。“老大,如果你有拍海报,要留一张给我喔!” “你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让他不得不怀疑她别具心机。 “才不夸张。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帅的男人,你的海报也一定是世界第一好看。”这时的她一点都不像年近三十的女人,倒像追星的小女生。 但这份直率和无厘头却让他脸颊发烫,情不自禁别开头,心脏失控地跳动着。 最近,他常常看着她荧幕上的脸,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 这时怎么回事?情况有些古怪…… 小年夜,韩维森搭机回台湾,准备过节。 因为班机误点,他到达嘉义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两点半。他本想回家,到了门口却找不到钥匙。应该在啊,只是不知道塞哪里。 他累得头昏眼花,懒得再翻行李,又不想吵醒母亲,便打电话给封妍,看能不能在她家借宿一晚。 现在,打电话给她已经变成一种根深柢固的习惯,他有事没事都要和她哈啦几句,然后,心情就会变得愉快。 这算不算是一种依赖? 封妍是只夜猫子,接到电话时,狠狠嘲笑了他一顿,才叫他赶快过来。 韩维森搭计程车到她家的时候,她已经等在门口。 “想不到老大也会犯迷糊,你以后不能笑我了。” 他翻了个白眼,没力气反驳她,倒把行李推给她。 “哇,这么重?”差点压扁她。 “你也知道重啊!都是你要的东西,海报、mv、照片乱七八糟的,全在里头了。”要不是忙着整理它们,他怎么会忙乱到连钥匙都弄不见? 这会儿她不嫌重了,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潜力将行李提进屋里。“老大,顺便帮我关门。” 他锁上铁门,再跟着她进屋,纱窗、玻璃门,一起关上。 才进客厅,便闻到一股温暖的香气,刺激得他口水直流。 “你煮了什么……呃?”他看到茶几上一碗正在冒烟的泡面。“你怎么又吃泡面?” “这是给你的。”她一边说,一边打开行李。“上次你在视讯上看我吃,不是很好奇我怎么老是吃同一个牌子?我说这牌子的很好吃,等你回来,泡一碗给你尝尝。喏,这就是我最爱的来一客,京炖肉骨。” “你又知道我想吃了。”他平常不吃泡面,毕竟那玩意儿不健康,但今晚,他在茶几前坐下来,掀开碗盖就吃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你舟车劳顿十几个小时才到家,一定会想喝些热的东西。”而泡面是最方便的。 这倒是实话,一口热汤下去,半身的疲劳都消失了。他满足地呼口长气。 “我以为你早把存粮吃光了,想不到还有剩下来的。”之前那她还在msn上抱怨上次特价时买得太少,不够吃,最近一个月又没打折,心慌得要命。 “是吃光啦!但今天家乐福买两千送两百,我又去扛了一箱回来。” 他已经磕光半碗面,还是要唠叨几句。“你再吃这么多泡面,小心死后变成木乃伊,永远不腐。” “也有可能我先把自己的身体保存起来,这样就青春永驻啦!” “想得美喔!”吐槽她的同时,他也把整碗面吃完了。嗯,说实话,味道还不错。 这时,封妍已经翻出了海报,展开一看。 “哇!”照片的背景是一场晚会,他拿着一杯香槟,似乎听见别人喊他,他回过头,灯光下,展现出一种休闲又优雅的气质。 海报里看不见他的脸,但合身的西装更凸显出他宽肩窄腰,长腿翘臀的好身材。 这是成熟男人的魅力,而皮鞋又将他的吸睛指数提升了一倍,毫无疑问,这是张非常棒的海报。 “好漂亮……”她被电得头昏眼花。“老大,这张海报贴出去后,有没有被偷过?” 他哼了声,不说话,岂止门市的海报被偷,连看板也丢了几百个,根本防不胜防。 “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她痴迷地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以前低调,所以没人注意到你的好,现在被发现了,嗯……以后还有得你烦呢!” “是谁出的馊主意?” “主意虽馊,但效果不错吧?” 他无法反驳这一点,新的广告、海报推出后,各门市的业绩成长了三成,很多女性看了,拖着他们的另一半光顾店里,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成功了。 不过成名也有成名的坏处,他现在走在路上,总被人指指点点,上次跟客户去吃饭,服务生还当场跟他要签名,害他楞了好久。 他不习惯这样受瞩目,但听着封妍对他赞不绝口,心里却有些欢喜。 “你这架势实在太好了,说不定将来还会有别的公司找你代言,到时候,你公司收一收,直接去当明星算了。”她差不多在做梦了。“然后呢,你去拍电影、唱歌、也许还能登上小巨蛋……老大,你缺不缺经纪人,我很不错喔……” 他脸色黑了一半,因为真的有代言找上门了,但他又不是明星,搞什么鬼? “你在我公司里有内线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种事还需要内线?拜托,照片拍得这样好,只要不是瞎子,都会被吸引过来。”她突然跳起来。“我要把它贴在房间里。” “喂!”他赶紧拉住她。“别发神经。” “这不是给我的吗?”她抱紧海报。 “我是要给你,但没叫你贴啊!” “为什么不能贴?海报就是要让人贴出来欣赏的。” 别人怎么搞,他不在乎,但她…… “你留点面子给我好不好?”想象自己的样子被放大到这样,贴在房间的墙壁上,她每天在房里化妆、更衣、睡觉,他的海报就陪着她……好啦,他是在胡思乱想,但那感觉还是好怪异。 “那……我保证不对它发花痴、也不在上头流口水,就可以贴了吧?” “封妍--”她越说,他越尴尬了。“不准贴,还我!”他伸手抢海报。 “不给、不给!”她拼命地闪。 “你别耍赖!” “是你别小气才对,送人的东西哪有又要回去的道理--哇!”她躲得太激动,跌倒了。 他想拉她,却踩中她丢在地上的行李,一个踉跄,差点压到她。 幸好他及时伸手撑住自己,才没有跌在她身上,但他的手却按在她的大腿边。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封妍的脸立刻红了。一直知道他样貌好,却不知道这么近地看着他,震撼更强。 她的心脏一瞬间急速收缩,然后又怦怦跳动起来,她的脑子微晕,脸好烫、好烫。 他从没见过她这模样,眼神迷离、双颊红如霞栖,他深吸口气,身体居然热起来了。 不自觉的,他的手摸向她的脸,细滑的肌肤触感,教他心醉神驰。 他有些痴迷了,看着她,唇不自觉地靠近。 她的呼吸轻浅而急促,灼热的气息吐在他鼻间,带着说不出的媚惑。 他的唇碰到她,像被点击了一下。 他弹也似地从她身上离开,狂乱的新像要撞破胸膛。 封妍抿着唇。那绝美的、好像要升天的感觉是什么? 她脑子混乱,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她一时想不出来。 韩维森看着她,她知道,却不敢回视,总觉得他眸底深处凝聚着某种惊天动地的东西,她即期待,又怕受伤害。 于是,她翻身从地上跳起来。“老大,很晚了,你要不要洗澡睡觉?我帮你准备换洗衣物。”暂时借穿她老爸的吧! “封妍--”他想喊住她,向她道歉,但是……那个吻错了吗?为什么他心里渴望将它继续下去? 最后他也没开口,就看她逃也似地上了楼。 没多久,她又从楼上奔下来。 “你睡三楼的客房,我把衣服放在房里了,你洗完澡就可以睡觉了,晚安。” 说完,她又跑了。 她害怕吗?因为他吓到了她?这才是他真正要反省的地方。 他不该太心急的,既然喜欢她,就要待她好……慢着…… 既然喜欢她-- 既然喜欢她-- 老天,他喜欢她!韩维森喜欢封妍,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不知道,但心底正在为这个认知欢呼不已。 其实很明显,不是吗?他如此勤劳地打电话给她,每天不听到她的声音,就睡不着,他的心早在意识到之前,已经不知不觉地恋上她了。 第五章 韩维森去洗澡,她给父亲留了张纸条,告知韩维森在客房借住的事,请老爸不用担心。 然后她躲进卧房,抱着海报发呆。刚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有吗?没有吗?她的心跳随着记忆的回溯,渐次加快。 思绪定在两人互抢海报的时候,他跌了一下,然后……老大好像吻了她? 怎么可能?那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老大,他会吻她? 可他若没吻,她脸上的热度是什么? 老大喜欢她吗?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这半年来,韩维森每天打给她,偶尔还视讯,他们之间总是有很多话要讲。 现在,她一天没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少了某些东西。 她特地买了三个电池,充得饱饱的,只求手机随时随地不断电。 她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手机,有时进电梯,发现收不到讯号了,还会紧张。 她做了很多事,就是不想错过韩维森的任何一通来电。 她……捧着发烫的颊,她知道,自己被老大的电话制约了。 她很小很小就喜欢上他,可从不抱希望,怎么会突然……在她还没明白的时候,已经养成了依恋他的习惯。 她的胸口一阵甜蜜、一阵酸楚,爱情来得太意外,让她措手不及。 “封妍。”韩维森洗完澡,本想休息,但躺在床上,便想到刚才的亲吻,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他决定跟封妍谈谈。一直以来,只要他有心事,和她聊上两句,心里就会很舒服。 只是他没想到封妍没关好门,轻轻一敲,门板就顺势推开,他看见她坐在化妆台前,两手紧紧抱着海报,好像在抱着什么稀世宝贝一样。 他先感到尴尬,但随即,一股温暖占据心田。 封妍真的很在乎他……或者她喜欢的只是他的外貌,也可能是小时候的崇拜之情作祟,但不管是什么,被人如此重视的感觉都很好。 封妍愣了下,手忙脚乱地想藏起海报。 “你放心,我不会贴的啦。”因为,她不想被他讨厌。 “我知道。”他跨步进来。 他高大的身形让她忽然觉得房间莫名变小了,空气也稀薄许多,竟有些呼吸困难。 “送给你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来的。”他来到她身旁。“所以你别紧张。” 她没紧张,她只是好热,明明他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她却觉得自己已被他环抱在怀中。 韩维森的思绪一样混乱。事情真的有点严重了,他光这样看着她,又想碰她了。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她刚出生的时候,他还抱过她呢!那时也没怎样…… 好吧,当时他若有怎样,就是变态了。 总之她今天特别地美,那灼灼燃烧似的艳丽让他心荡神驰。 他有点无法控制自己,好想亲吻她红如樱桃的唇。 “谢谢老大。”封妍对他一笑。 韩维森心一热,脚发软,差点就要向她扑过去。 他咬牙,逼自己后退一步。八成是一个人只身住外工作太久,太压抑了,才会出现这种失控的行为。 这种时候,他要把持住,才不会伤害她。 “我……我是来跟你说晚安的。”他往外走,心里却在喊——他不想离开,他想跟她在一起啊! “什么?”就为了一句话,特地来找她?老大真奇怪。但她还是说:“晚安。” 他抬起手,摇了摇头,不敢回头,只怕一眼望去,又舍不得走了。 原来……他寂寞的心受到她的抚慰,痊愈之后,却把一缕情思系在她身上了。 他回到客房,躺在床上,继续胡思乱想,明明很累,但脑子里都是她的影子,完全睡不着。 韩维森下意识拿起手机,按下那个每天固定要拨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回过神,笑自己傻。她就睡在他隔壁房间,还打什么电话? 但电话很快被接起。“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吗?”她开头总是这一句。 他胸口立刻被一股甜蜜和温柔充满。 真的……他喜欢她,而且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碰她一下,就会害羞,一天没听见她的声音,心便慌乱,喜欢到他可以为她忍受孤独,只求她快乐。 “封妍……谢谢。” “干嘛突然道谢?” “不是突然,这句话早就该说了,是你解了我的心结,是你陪我走过婚变的痛苦,是你帮我和薇薇重新找回亲情,也是你的建议,让公司业绩成长了三成。封妍,谢谢你。” 对于这么直接坦率的道谢,她很不自在。“没有啦……嗯,我只是动动嘴皮子……” “那就够了。” “喔。”她脸红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封妍。”他怎会不懂,她最怕太正式、太慎重的场面,跟她嘻嘻哈哈最好。 但这件事不能随便,要很认真。“我……封妍,我是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不,不是好像,我真的喜欢你。” “喔……”他说什么?她没有太明白,好像很意外,她要稍微想一下。 “我们交往吧!”他继续说。 “喔……”等一下,他是……他喜欢她?跟她对他的感觉一样?他们两情相悦?天啊!她多年的梦想成真了!不过……梦总是梦,真实不了,所以……她刚才八成是出现幻听。 现在她的心很乱,为什么这样喜欢韩维森呢?喜欢到自己快得病了。 “封妍,我们明天去约会吧!”他做事总是很积极。 “喔……”她点点头,脑子还处在浆糊中。老大说喜欢她,是她听错了,但约会……真的假的?她分不清。 “那……明天见。” “晚安。”该挂电话了,但舍不得。 “晚安。”渐渐地,她脑子里那些混乱的拼图开始一点一点归位。 “拜拜!”唉,他真不想挂电话。 “……等一下!”她终于反应过来。“老大,你刚刚……你是说,喜欢我?” “是啊!我喜欢你,我想跟你交往,我们明天去约会吧!”她没听清楚没关系,他可以反覆地说。 “啊——”她发出一个短暂的尖叫,接着,突然把电话挂了。 “封妍?”他看着手机萤幕,一阵紧张划过心头。这是怎么了?她不喜欢他吗?他慌乱地重拨电话。 就在他的客房隔壁,她的手机响起来了,只一声,她立刻接起,随即又后悔了。 干嘛动作这么快,她还在害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啊! 她呆望着萤幕,听他不停地喊:“封妍?封妍?” 都怪自己的手不好,怎么一听见他的专属铃声,想都不想就按下通话键? 现在怎么办?她不想让他担心,她要给他答案,告诉他喜欢或不喜欢…… 靠,这想法超烂!她当然是喜欢他的,她从小就崇拜他,随着每一天的成长,迷恋也随之加深,直到现在,她的心里已经充满他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她非常爱他,可是……她想起自己的身体状况。 干燥症并不会致命,但它引起的并发症却很危险。 自从被检查出患病之后,她总觉得体内像被埋入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她看不到明天,所以她很害怕,也很孤单。越是寂寞,她越想恋爱,但她不想结婚生子,不愿走上妹妹的路。 这样的她,他能够接受吗? “老大……”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一些沙哑。“你让我想一下好吗?” “封妍……”他不知道她怎么了,却听出她的情绪低落,难免担心。 “我明天告诉你答案,晚安。”她说,迅速地挂掉电话。 “封妍!”他忧虑着,淡淡的不安笼罩心头。 这一晚,韩维森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直到天色大亮,他再也躺不下去,跳下床。 然后,他忽然一阵迷糊。这房间的摆设好陌生,不是他家,他在哪里?对了,他借住在封妍家。 笨!他就睡在她房间隔壁,有事就找她好了,他在床上翻滚什么? 英明神武韩老大、眷村一尾小霸王,韩维森生平头一回尝到什么叫“迷糊”,肯定是被封妍传染了。他啼笑皆非,一边穿衣服,一边要自己镇定,都三十好几了,也不是第一次谈恋爱,搞得跟十八岁少年一样,糗不糗? 但一想到封妍,心就怦怦乱跳,她就是……不一样。她是青梅竹马、是知己良友,更是他的心上人。 对于她,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平常心”。 略做梳洗过后,他去敲她的房门。 一分钟,没人应,两分钟,依然静悄悄,三分钟……他想,她还在睡吧!没关系,他有耐心等。 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他还是在她房门口坐下来。这时,房间突然打开了。 “老大。”封妍的脸色好糟糕,两只黑眼圈,脸庞有些浮肿,肤色苍白。 他一阵心疼。“对不起,你还没睡饱吧?你继续睡,我晚一点再来找你。”他正想走,她却拉住他。 她的手微颤,看得出她的紧张。 他忍不住安慰她。“别担心,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能接受。” 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有一声长叹。 他不明白,难道她活到将近三十岁,都没被人告白过?怎么震惊得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封妍,如果你有难言之隐……” 她对他招招手,催他进房。 他只好闭口,跟着她进房,他坐在她的书桌前,她坐在床上,一脸神思不属,不知道是困,还是在发呆? 他也不打扰她,静静地坐着,等她。 他有点后悔,昨天把话说得婉转一点就好了,也不会让她这么为难。 他记住了,以后对待她,他会更温柔、更体贴。 封妍低着头,好久好久,才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老大,我喜欢你。” 他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涌出一股欢喜。他们果然是两情相悦,他好开心。 但她怎么神情黯淡,一点也不开心?爱不应该是快乐的吗?还是这份感情对她来说压力太大,她承受不住? “封妍,你有任何问题可以直说,别闷在心里。” “我……”她也很想说,我不想结婚,你别把太多希望放在我身上。这些话在她发现自己生病之后,跟七、八个联谊的男人说过,那时的她很潇洒,总能在男方拒绝后,干脆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是男主角变成韩维森,一切就改变了。说了,她怕被嫌弃,不说,她心中过意不去。 她知道韩维森早年丧父,一直梦想有个家、有很多小孩,全家人热热闹闹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他年轻时很拼命,二十五岁就迫不及待地结婚了。 只要是为了家庭好,他可以忍下很多事,比如洪婉婷出轨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妻子的背叛,而是这个家还能维持下去吗?他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婚姻? 他气洪婉婷出轨,但他更不想失去那个家,因此他一直没去追究她的背叛。最后,他甚至为了女儿原谅她的外遇。 虽然最后他还是离婚了,但他想要一个家的心愿并未改变。可能还更强烈吧?因为他最近做事比以前更拼命了。 偏偏,他最想要的,她给不起。这样的她,他能接受吗?或者,他会不会为了她而改变?如果不行,她想问——老大,你还会每天打电话给我吗?他的声音已经成了她的心灵支柱。 不能做爱人,就做朋友吧!尽管……她已无法满足于清淡如水的交往。 “老大,我……我有干燥症。”她挣扎着,还是坦白。“跟我妹一样的病。” 她妹妹不是死了吗?所以…… “那是……绝症?”他不敢相信,一瞬间,胸口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不是。干燥症可以药物控制,状况顺利的话,也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结婚生子都不是问题。” 他松了好大一口气。“你说清楚嘛!”差点吓死他。 “那些话是医生说的。我妹相信了,可最后她失败,所以她死了。我不相信,所以我不结婚、不生小孩,我不想走上她的路。”总而言之,她胆小、她懦弱,她没有承担责任的肩膀。 他沉默了,凝重的神情像冻了一层霜。 她继续说:“但我怕寂寞,我不想孤单终生。我一直参加联谊,想找一个愿意不结婚、不生子的人,互相陪伴过一生。不过,我还没找到……”她脸上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多么渴望那个人是他,可是,她不能逼迫他接受她的观念。 韩维森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个很传统的男人,没办法接受只恋爱、不结婚这种事,那还算什么伴侣? 至于不生子,他看着她,她眼里满满是期待和担心,她其实很爱他吧?却坚持自己的立场,完全不给他讨价还价的空间。 她的爱怎么能这样理智?他闭上眼。心里起伏,他确实想在她身上找到另一个“家”,这一次他不会犯错,他会很认真地把心留在家里,把工作放在第二位。 他对于“成家”有一种近乎执着的渴望,但如果要爱她,就必须把那些都割舍下……他不知道,心情很混乱,多年的希望和浓烈的感情拉锯着。 她越来越害怕,他不说话,是不是受不了这种要求? 万一他拒绝了,他们会不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不要!她不想离开他,能用什么方法把这个讨厌的话题结束掉算了。 “老大……这件事不急……那个,你饿不饿?我有留纸条告诉老爸你在这里借住一晚,他应该会准备你的早餐,你赶快去吃,不然就冷了。” “等一下——”他们的话还没谈完呢! 但她已经抱起衣服往浴室走去。“我去刷牙洗脸,等一下送你回家。” “封妍——”她假装没听到,快速跑走。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的!”他有些愤怒,坐在她的房里,像坐在蒸笼中,让人焦躁不安。 该死,为什么会这样?他爱她,但要爱她的结果就是……他无法再拥有一个家。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吗?混账!大部分的人恋爱后都可以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啊! 但她不要、也不能要,所以他必须放弃那个美好的梦想。 干燥症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听都没听过,气死了。 “封妍,我们得再谈谈。”他走到浴室门口等。浴室里只有哗哗的水声,听不到她说话。 他等了半个小时,没有人刷牙洗脸要花这么久时间,她分明又逃避了。 这只乌龟!他很恼火,却发现不管自己多么生气,也无法对她发作。 这很奇怪,他只想宠她、让她开开心心,其他的事都可以忽略。 他一面纳闷着,又感觉这种念头有些甜、有些暖,只要是关于她的事,总让他胸口发热。 “你想窝就窝着吧!”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总能堵到她。 韩维森下了楼,客厅里没有半个人,但茶几上有一张纸条,是给封妍的,也提到了他。 纸条上写,她爸妈去公园了,厨房里给他们留了早餐,而且是韩维森最爱的水煎包,要他多吃几颗。 他心头一阵温暖,尽管多年没见,封伯父、封伯母待他一如既往地亲切。 他到厨房,拎了早餐出门,准备去找间网咖,好好查一查干燥症的资料。 既然不是绝症,就一定有办法医治的。他不会轻易松开她的手。 干燥症,重大伤病之一。 韩维森坐在电脑前,有一种脑子被雷劈的错觉。 原来它很严重,原来它真的会死人。 怎么会这样?封妍……他的小封妍,他还记得她小时候圆圆胖胖的样子,两人重逢时,她瘦了好多,但看起来还是很健康啊,最近,她又渐渐丰腴起来,像初春的山樱那么漂亮。 而这样的封妍,居然患了那么严重的病。 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跟她妹妹一样……老天,他懂得她为什么不愿生小孩了。 两姐妹都患了同一种疾病,她一定很害怕这种“巧合”会遗传,换成是他,他也不敢要孩子,何必让痛苦一代一代地流传? 他也明白她为何不结婚了,她不想连累别人……可是……他不是别人啊!他爱她,他想成为她人生路上的另一半。 要爱她,就不要结婚、不要孩子,当然,也不会再有一个家。 他的心好痛,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好想爱她。 为什么他只能选择一个?他选不出来啊! “维森?”洪婉婷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韩维森回过神来,用力抹了抹脸,抬起头。“婉婷?这么巧?” “这间网咖是我老公开的。”洪婉婷笑得很灿烂。 韩维森有一瞬间的呆愣,洪婉婷的丈夫不是他韩维森吗?然后他才想起,他们离婚了,她已经再婚,而且过得幸福的样子。 她的笑容是他们的婚姻仍然存在时,他鲜少见到的。他没时间看、没机会看……唉,如今想来,他确实亏欠她太多。 “维森,你是不是有心事?”她注意他很久了,刚才他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开始以为这个客人病了,走近一看,发觉是韩维森,更吓一跳,他的样子好糟糕。 “我……没什么事……”他和封妍的事尚未有结论,暂时不想讲,便将话题岔开。“你最近好吗?” “很好啊!”她摸着肚子,满脸甜蜜。“我怀孕了。” “多久了?” “两个多月。” “薇薇知道吗?” “嗯。”洪婉婷点头。“薇薇很开心,一直吵着要我生弟弟。我说,若是妹妹怎么办?她说若生妹妹,就要我重生一遍。” “这丫头。”提到女儿,他心情也变好了。 “对了,薇薇在学校画了一幅画,说是要给你的,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拿?” 韩维森心头一阵热,他一直喜欢孩子,结果跟洪婉婷结婚九年,也只生了一个女儿,但薇薇懂得心疼他,他也爱薇薇。 如果他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孩子……他的心抽搐一般地疼起来,他想要很多孩子,但封妍不肯,她也没能力成为母亲。 但要他和别的女人孕育孩子……不,不是封妍,不是封妍和他的孩子,抚慰不了他千疮百孔的心。 他只要封妍,只爱她一个。 他已经有薇薇了,至少,他还有一个女儿。 薇薇会是最棒的心肝宝贝,他有薇薇就够了,虽然不能再有孩子……但他有封妍,封妍会牵紧他的手,愉悦时、悲伤时,都和他一起。如果他只能拥有一个女儿,那就一个吧!他深吸口气,心里有了决定,顿时轻松不少。 “婉婷,我明天去拿画,顺便接薇薇过年,可以吗?” “我本来想带薇薇去桃园玩的……”洪婉婷一脸为难。 “那,后天?” “算了,你还是明天来吧,让她待到初一,初二我带她回去看外公、外婆,我爸妈很惦记她。” “好。”韩维森大喜。“谢谢你,婉婷。” “你也是孩子的爸。” “嗯。”他和婉婷不再是夫妻,但至少还是薇薇的父母,所以决定和封妍在一起后,他想,还是应该知会她一声。“婉婷,我打算和封妍交往。” 他恋爱了?洪婉婷本来微笑的脸瞬间僵了一下,记得不久前,他还在求她复合呢,这么快就变了…… 但是,离婚后马上再婚的不是自己吗?那时,韩维森还打电话祝福她,他是个有度量的男人,她应该学习他,但为什么,她的心有些酸…… “恭喜你,什么时候结婚?”她一边看着英俊的男人,一手摸着仍然平坦的小腹,她现在有疼她的老公、可爱的女儿,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虽然他没有韩维森好看,能力也不如他,但胜在贴心。当初,她就是被现任老公如水般的温柔打动的,费尽千辛万苦,重终于可以在一起,她该满足了。 但是……心口这种微微的酸涩是什么? “也许我……不会结婚。”韩维森说。 “为什么?我记得你很渴望婚姻、家庭和小孩啊!你不结婚,怎么再生孩子?” “我已经有薇薇了。”未来还会有封妍,其实他拥有的已经很多,不该再贪心。 “可是……”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事。”她说,神情却很僵硬。“我是说……孩子很可爱,只有一个实在太少,你应该多生几个的。” 他也觉得孩子很可爱,但他不想逼封妍,更不愿让她的身体增添负担,所以,有薇薇就好。 “再说吧!你真的没事?”他怎么看她都觉得不大对劲。 “我能有什么事?我……我想我该去买菜了,我先走了,明天见。”她说完便匆匆离开了,有点像落荒而逃。 “搞什么?”他不禁疑惑。洪婉婷怪怪的,但听说怀孕会改变女人的荷尔蒙,所以孕妇的脾气本来就容易起伏变化,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他不在多想,赶快结账,打算回去找封妍,这只小乌龟,这回他要把她拖出龟壳了—— 第六章 封妍坐在房里,看着韩森送她的那张海报,还有他的广告mv、照片。 这个男人从小就man,连他的鞋厂品牌都取名叫“man”,让他大老远带这些东西回来送一个女人,想必很为难吧! 但因为她一句话,他做了。 他待她的好,她懂,所以更不想骗她。 这对他很残忍,因为她连一点讨价还价的空间都没给他。 自己是不是很过分?如果她遇见一个男人这样对她,她早就离开了,而且,一步也不回头。 因此,她发现韩维森出门的时候,她也没有挽留。 这样对他比较好,他会再找到一个好女人、结婚、生子,重新完成他梦想中的家。 她很想看他美梦成真的模样,一定非常灿烂飞扬。 她想着他的笑,却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只是,她的泪水没有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地流。 干燥症的另一个坏处就是——有泪,也很难流出来。 她算轻微,所以眼含水光,但没有泪。 她捂着唇,想要自己哭,她的心很痛啊!可为什么没有泪?为什么她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只有她……这样悲惨? “老大、老大……”她真的好喜欢他,偏偏,不能爱他。 如果她是健健康康的,她一定把他追回来。 如果他们早一点相爱,在她还没发病前,他们就在一起,该有多好? 如果……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她出生时,他已经六岁,然后,他念小学,等她追上去,他毕业了……她一路追,而他总是在那么遥远的前方。 恍恍惚惚不经年,他结婚了,终于,她还是没追上他。 她死心了,但他又出现,重新回复单身。 可惜这一次,她连追求他的资格都没了,一切都是命,他们注定无缘。 但,为什么还要让她爱得这样深、这样痛? “封妍。”敲门声响起,是韩维森。 她差点从床上摔下去,幸好及时撑住身子,但弄掉了床边的闹钟。 砰!闹钟摔得四分五裂,这是预兆吗?昭告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从此再无交集? “封妍?”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让他着急。“你还好吧?什么东西掉了?” 她没回答,坐在床上,微微地颤抖。 他是来说再见的吧?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他只要转身离开,她不会挽留,就当一切不曾发生过。 从她没主动打电话给他就看得出来,她懦弱、无能加废物到只会等着别人来爱,完全不懂争取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用特地来讲清楚,她并不想听…… “封妍,开门!”他在外头喊。 她两手捂住耳朵,没听见、没听见。她只要知道海报上的他很帅、他对她很好就够了,其他的,她都不想听。 “封妍!” 她正想缩进被窝里,手却被拉住了。 “老大?”他怎么进来的? “你没锁门。”他早就发现了,但不想侵犯她的隐私,所以乖乖敲门,等她来开,结果这只乌龟又想缩进壳里了。 他该怎么说她好呢?明明胆小得要命,却能给他那么多的勇气;妹妹死后,她同意妹夫把孩子送回来,她支撑着一个家,照料父母和豆豆,就她一个小女人,做到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 她既坚强又懦弱,矛盾得不可思议,偏偏……那些东西在他眼里,成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你可恶到了极点——”他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几乎想把她捏碎,和他揉成一块。 分手就分手,不用恶言相向吧?她眨眨眼,她想哭,却没有泪水。 “封妍,你让我要怎么说才好……” 那就别说了,反正她不想听。 “老大,你要不要回家?我骑车送你。”她转移话题。 他推开她,恨恨瞪着她。 他不喜欢坐摩托车吗?“那……我请我爸开车送你。”她说。 “你神经打结了吗?我们现在谈的是这件事吗?你还要龟缩多久?”他用力推开她,吻住她的唇。“你气死我了……” 灼热的唇像带了电流,又麻又热,在两人的体内流窜。 她整个人呆了,他则被烧得全身发烫。 吻她的滋味如此美好,柔软的、蜜一样的香甜,让人一尝上瘾。 她本来还在想,现在是怎么了,分手前最后的亲密? 但当他的舌撬开她的唇瓣,她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 她沉溺在他的唇舌间,鼻端嗅进他的味道,心脏狂跳,整个人都软了。 她忍不住抱紧他,双手紧攀着他的背。 他低声笑了起来,这是他爱的女人,有时候傻傻的、平常又挺聪明,很迷糊、却也有担当,对爱情执着又懦弱,但当他吻她时,她会用全部的热情回应他。 “封妍、封妍……”他每喊一声,就轻吻一下她的唇。 她学习着他,或吻、或吮、或舔,吻得他的唇微红。 他笑着抚摸她的颊。“好。” 她愣了一下,不明白那个“好”是什么意思? 但下一瞬,她颤抖起来。难道……他同意了她的要求,不结婚、不生子? 不可能!他是如此渴望拥有家庭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答应?她一定弄错了。 可他接着说:“我已经有薇薇了,没有其他孩子也无所谓。” 她咬住下唇,眼眶很热,薄透的雾气弥漫了眼,可惜没有泪。 他轻轻地抚摩她的太阳穴,又亲吻她的鼻尖。 “我很难接受不结婚不生子、只谈恋爱这种事,但我更不想失去你,你明白吗?” 她哽咽着,点点头。“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好的。”所以他理解她。 “可是……你不能再拥有一个家了。”那曾经是他毕生的梦想,如今恐怕要成为永远的遗憾。 “但我有了你。”他又吻了她一下,才把她抱进怀里。“我们交往吧!” “老大、老大……”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他。“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所以,一个梦、换一个她,是值得的,挥别梦想的同时,韩维森很心痛,却又满足。 封妍挺直身子,主动吻主他,小手在他的背上游移着…… 他再也不心痛了。 隔日,封妍陪韩维森去接薇薇回家过年。 洪婉婷看见她,愣了下。“是你?”她不就是被称做老大跟屁虫的那个女孩? 有一阵子,韩维森的母亲车祸,她好忙,每天四处奔波,这女孩常常来帮忙。 后来听说她妹妹死了,彼此又搬家,才少了联络。 昨天韩维森说他跟一个叫封妍的女孩交往,她一时没有想起,但真正见面,记忆就回来了。 “婉婷姐。”封妍跟她打招呼。 洪婉婷心情有点复杂,韩维森身边的位置本来是她的,但是……唉,一切都过去了。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她说。 “还不错。”封妍送上水果礼盒。“新年快乐。” “何必这样多礼?” “我也是这么说的,弄得好生分似的。”韩维森笑道。 “新年嘛!就让大家开心啊!”封妍觉得礼多人不怪。 “那谢谢啦!”洪婉婷接过礼盒子,回头招呼女儿。“薇薇,你换好衣服没有?” “再等一下。”女孩虽小,已经很爱美了,又过了十分钟,她才蹦蹦跳跳跑出来。“爸爸。”甜腻的呼唤,让韩维森笑得合不拢嘴。 “薇薇,有没有想爸爸?”韩维森高高抱起她。 “想。我给爸爸画了一……咦?我的图呢?”说着,她就要跳下去,回房里去找。 “在这儿呢!小迷糊。”一个中年男人拿着画走出来。 这是韩维森和封妍第一次见到洪婉婷的再婚对象,男人圆圆的脸、笑眯眯的,一看就是个脾气温和的男人。 “谢谢爹地。”薇薇接过画,笑着展示给韩维森看。 听自己女儿喊别人爹地,这种滋味真复杂。韩维森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薇薇,这画的是爸爸吗?”骑白马、带把刀,头上的帽子还插了根羽毛晃呀晃,怎么看都像王子胜于父亲。 “她把你画得够帅吧?”洪婉婷笑着说。“她画我们俩还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发呆呢!” “爹地跟妈咪本来就是那个样子啊!”倒是久久见一次的爸爸,永远都是那么光鲜亮丽。薇薇曾经带韩维森的照片去学校,同学都羡慕死了,说她有一个超级帅爸爸。 可惜帅爸爸通常都是偶像,胜过当亲人。韩维森心里五味杂陈。 “薇薇,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你爸会骑马?他不只能让马前进,还能倒退喔!”封妍说。 所有的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韩维森。 “爸爸,你真的会骑马?”薇薇问。 “我曾经在农场打过工,学了几个月。” “我也要骑马!”薇薇觉得骑马帅呆了。 “现在还不行,过完年,我帮你报名马术课,怎么样?” “谢谢爸爸!”啾,亲爸爸一脸口水。 韩维森笑得牙齿在阳光的反射下闪出白光了。 “婉婷,这位是……”他们总不能一直把洪婉婷的老公晾在一旁当看板吧? “我老公,金大犹。” “金先生。”韩维森和他打个招呼。“我先带薇薇回家,初二早上再送她回来。” “别太晚啊!”洪婉婷叮嘱。 “我知道。”韩维森抱着薇薇,和封妍一起走了。 “这样好吗?”金大犹突然问道。 “不然呢?”洪婉婷别开头,眼角有泪水在凝聚。“他爱女儿,若知道薇薇不是他亲生的,他会疯的……” “你很在乎他?” 洪婉婷叹口气。韩维森毕竟是她的初恋,是特别的,假使婚后,韩维森多呵护她一点,别一心放在工作上,让她生病高烧还得自己叫车去医院,结果差点昏倒在路边。那回是好心的金大犹送她去医院,一切的错路也从那一刻开始—— 金大犹细心照顾她,她病中软弱,不知不觉,身体和心灵便倾向他,结果…… 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她再婚了,韩维森也有了女朋友,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我不在乎他,我现在喜欢的是你。”她靠进老公怀里。“但大犹,我对他有愧疚。”她和韩维森离婚时,为了争取赡养费,她拿女儿威胁他,殊不知薇薇根本不是他女儿,那是她外遇的结果。 “我也喜欢你。”金大犹没有好容貌、好事业,但他有一点非常好——他把洪婉婷当公主般捧在手心里呵护疼宠。 洪婉婷暂时甩开满心的不安与酸涩,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抱着老公。既然在韩维森和金大犹间,她选择了后者,就要好好维护这段婚姻,得到最美满的幸福。“可是韩维森他不结婚、不生子,这样……不好吧?”金大犹为难着。 “我认识封妍,我会找个机会和她谈谈,结婚生子是人生必经之路。尤其韩维森这么喜欢小孩,她怎能不生?这不是要他断后吗?” “希望你能改变她的心意,这样我们对韩维森的歉意也能少一点。” 他们夫妻俩嘀嘀咕咕着,没人听到他们说什么,就算听见了,那没头没尾的对话,恐怕也没多少人懂吧! 只是话语间的无奈和纠结却像一阵乌去似的,渐渐地扩大,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一场暴风雨眼看着就要成形了。 韩维森和封妍先带薇薇去买过年的新衣,又去喝下午茶。 薇薇对那条小皮裙非常满意,坐在椅子上,还不停地翻动购物袋。 “这么喜欢,试的时候就穿着别脱了嘛!”封妍勾好想喝的饮料,把点菜单和笔递给韩维森,再对薇薇道:“不然我陪你去厕所换起来?” 薇薇眼巴巴看着韩维森。 “你想换,就换吧!”他摸摸女儿的头,看到封妍选的饮料,皱眉。“怎么又是布丁奶茶?”还是冰的,女人喝太多冰品对身体不好。他拿起笔,填上“去冰”两个字。 “我喜欢嘛!” “这玩意儿热量高。”他再写上半糖。 “热量高才好啊!我养胖点。” 韩维森窒住,默默把“半糖”划掉。封妍确实需要养胖点。 决定了,他再加点沙拉和厚片吐司,一定要把封妍养得珠圆玉润。 另一边,封妍继续鼓动薇薇换衣服。“走啦、走啦,我陪你一起去。” 薇薇一直看着爸爸,她明明很想换穿新裙子,但屁股就是黏在椅子上不肯动。 封妍说了很久,嘴巴都说干了,她依然坚持。 封妍觉得薇薇是故意闹别扭,她到底——啊,她灵光一闪,贴近薇薇耳畔,小声说:“你该不会希望爸爸陪你去吧?”原来小丫头想跟爸爸撒娇啊!真可爱。 薇薇一下子脸红了。 “老大陪你去女厕,会被当成色狼打喔!”封妍小声说。 薇薇低下头,咬着手指。她就是想要爸爸陪嘛! “不然你跟他去男厕换?”封妍帮她出主意。 薇薇眉头皱了起来,她是淑女耶!怎么能去男厕? “男厕也有单间啊!趁没人的时候溜进去,把门锁起来,也没人会知道。”要说使坏,封妍也是挺不错的。 薇薇想了一下,点头,拉住韩维森的手。 这时,他填好菜单,正准备去结帐,看着女儿的动作,很疑惑。 “薇薇,怎么了?” “爸爸陪我去换裙子。”小女孩软软的声音像糖。 “我去?”韩维森一下子傻了。“薇薇,封妍姐姐陪你去,不好吗?” “爸爸……”薇薇撒娇。 “可是……”韩维森求教的目光投向封妍。 “我去结账。”封妍很故意地跑了。 “封妍!”韩维森气闷,他怎么陪女儿进女厕?“薇薇,爸爸不能去女厕的。” “我们去男厕。” “薇薇,你是女生,进男厕不太好。” “爸爸先进厕所看,确定没人了,我再进去。我们把门锁起来,就没人知道了。” 韩维森肯定这主意不是女儿自己想的。封妍,你这个教坏小孩的家伙。 “好嘛,爸爸……”薇薇拉着他的手。“爸爸、爸爸……薇薇最喜欢爸爸了,走嘛,爸爸……”啾,再附送亲亲一个。 瞬间,韩维森觉得自己可以拿把梯子爬上天,替女儿摘下一颗星星。 然后,他也不知怎地,就被拖去厕所了,先帮女儿探路,再替她把风。 再然后…… “老大!”韩维森碰到了熟人。“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对方很热情地打招呼。 “前天晚上。”韩维森站在厕所门口,笑得很尴尬。 “最近生意好吗?” “不错。” “来喝茶?” “对。” 两个男人在厕所门口哈啦半天,对方终于忍不住。“老大,你要进厕所吗?” “我……”韩维森闷到了极点。“打个商量,你待会儿再进去好吗?” “为什么?”男人疑惑。“厕所里有问题?” “不是……因为……”韩维森还没说完。 “爸爸。”薇薇笑着跑出来。“你瞧我漂不漂亮——咦?”她见到陌生人,吓得躲到父亲背后。 男人明白了,他也有一个五岁女儿,每次单独带她出来,要上厕所都很麻烦。 “老大,你也不容易啊!下回让大嫂——”话到一半,他想起韩维森离婚的传言,虽不知真假,也不好在厕所门口八卦这种事,连忙转开话题。“要说照顾孩子,还是女人比较方便是,你赶紧找个女人吧!” 他有女伴啊,只是封妍爱出馊主意又不讲道义而已。韩维森尴尬地点头,又让薇薇跟叔叔挥手道再见,才牵着女儿快速落跑。 等他们父女回到座位上,两人脸红得像桌上那壶洛神花茶。 封妍是个精乖的人,见情势不对,赶紧给他们倒茶。 “薇薇穿这条裙子真好看,是不是?老大。” 韩维给低头喝茶,不说话。 糟糕,气很大耶!封妍摸摸鼻子,目标转向薇薇。“薇薇,你要加多少糖?” 薇薇扭着裙子,学她老爸保持沉默。 封妍贴近她耳朵。“怎么了?跟爸爸吵架?” 薇薇扁扁嘴,细细的声音有些颤抖。“被看见了。” “啊?”封妍瞪大眼。“有人偷看你?怎么可能?爸爸不是守着你吗?” “你不要胡说。”韩维森拍拍女儿的肩膀。“薇薇,没有人看到你换裙子,爸爸把叔叔挡在外头了。” 封妍大概有些懂了,韩维森带薇薇去换裙子的时候,遇到熟人,薇薇以为被看到,所以伤心。韩维森大概是不好意思,恼羞成怒。 “我想也是。老大这么心疼薇薇,若有人敢偷看薇薇换裙子,老大早动手揍人了。” “真的没被看到?”薇薇问。 “当然。”韩维森点头。“爸爸怎么可能让薇薇吃亏?” 薇薇破涕而笑,开心地端茶来喝,又皱眉地放下。“好酸。” “我帮你加糖。一匙够吗?”封妍问。 “五匙。”薇薇说。 韩维森听得满额冒汗,怎么他身边的女人都这么爱吃糖? “薇薇,吃太多糖容易蛀牙。” “我有刷牙啊!”小丫头开心了,便又去缠爸爸。“我穿裙子好不好看?” “好看。” “很漂亮吗?” “很漂亮。” “爸爸!”薇薇瞪眼。“你都没有认真夸我。” 封妍噗哧一声,转头偷笑。 韩给森瞥她一眼,继续冒汗,女人……不管年纪大小,都很麻烦。 “对不起,薇薇,爸爸不太会说话,但薇薇真的非常可爱。” “比封妍姐姐漂亮吗?”原来小薇薇对封妍不太热情,是存了比较心态啊! 可能她也怕爸爸被抢走吧!封妍心有所悟,忙道:“薇薇当然比我漂亮一百倍。” “真的吗?”薇薇看着韩维森。 封妍在底下偷偷踢了韩维森一脚,他赶紧点头,其实心里觉得这样的比较很无聊。他不希望女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外貌上。 但薇薇笑得很高兴。她有信心了,对封妍的抗拒也没那么大,还会招呼她吃东西。 韩维森松了一口气,他最看重家人朋友,他们不舒服,他比谁都痛苦。现在大家和和睦睫,他非常开心,只是有些委屈封妍了,要她这样哄薇薇。 他悄悄地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 她本来跟薇薇说笑着,身体突然一颤,笑容像突破乌云的阳光乍现。 韩维森眼前眩了下,就这一瞬间,他觉得她像天上的仙女那么美。 当她的手指和他的紧紧交握,两人心底同时泛出一股甜蜜的暖流。 第七章 当韩维森和封妍交往的消息公开以后,很多人都吓了一跳。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封妍从小就爱黏着韩维森,还有个绰号叫“老大的跟屁虫”。 很多人笑她二十余年的努力终于开花结果,值得庆贺。 封妍也厚着脸皮学韩维森向大家拱手。“承蒙爱戴,谢谢、谢谢!” 倒是韩维森的母亲很头痛,封妍这女孩她是喜欢的,但儿子说只交往,不结婚、不生子,这像话吗? 她一直想找封妍谈一谈。不结婚对女人没保障啊,而且重点是,她还想抱金孙。 不过韩维森挡得很紧,韩母又知道儿子个性倔,决定的事绝不改变,只好把无数教训都闷在肚子里。 今天,韩维森到封妍家吃饭,算是正式拜见女朋友的父母。 双方见面,一开始有些尴尬,几十年的老邻居突然演起这一出,谁都会不自在。 但进了饭厅,彼此坐下一招呼,生疏就消失了。 韩维森小时候也常到封家吃饭,两老也清楚他的喜好,所以准备的菜色都是他爱吃的。 封父给他舀了小半碗开阳白菜。“以前日子不好,大家都爱吃肉,就你不一样,对青菜水果情有独钟,现在还喜欢吗?” “喜欢。”他接过白菜,尝了一口。“伯母煮的菜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吃。” “谢啦!”封母没说话,封妍插了一句。 “你——”韩维森愣了一下。“不会是你煮的吧?” “为什么不是我煮的?你看不起我喔!”拜托,他们家换她掌厨很久了。 “我以为你只会冲泡面。”他之前看她吃宵夜。永远只有泡面、面包两种,还曾遗憾她父母厨艺都算一流,怎么她没遗传到?原来是小觑他了。 “我只是喜欢吃泡面,不代表我不会煮菜。” “你就是吃太多泡面,瞧瞧,一个女孩家比维森皮肤还差。”封母教训女儿。 封妍瞥了韩维森一眼,转过头去。他是妖怪好吗?三十几岁的大男人,皮光肤滑得像豆腐那么嫩。“我就算不吃泡面,回到十八岁也不会比他好看。” 一桌人沉默,因为是事实,所以很尴尬。 大家安静地吃饭,一时间,只有用餐的声响,三分钟后,韩维森首先受不了。 他不知道该跟封父、封母和封妍说什么,就和豆豆聊天。 “豆豆,今年几岁?上幼稚园没有?” 豆豆是个圆圆胖胖的小女孩,粉色的脸蛋红扑扑的,跟小时候的封妍有八成像。 韩维森看着她,时光好像退回到童年,他们一起在眷村时快乐无忧的日子。 大家都说他脾气好,给个小胖妹日缠夜缠,也没发火。其实私底下,他也捉过毛毛虫、青蛙吓她,但封妍不记仇,哭过一回,隔天照样笑嘻嘻跟在他屁股后头。 喔,还有一件事他记忆特别深刻。 那年,他父亲与人合伙做生意失败,忧郁而亡,留下他和母亲、妹妹,以及大笔债务。债主上门时,他挺身而出,强调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还清欠债,一毛不欠,只要大家给他时间。 但无人的时候,他躲着偷哭了很久。六百万在那个年代,对一个十岁的小孩而言,是笔天文数字。 他每次哭的时候,她都在他身边,也没说什么话,就是陪着他,偶尔,她会摘花给他,或者从家里拿些糖果饼干送他。小丫头可能不懂他的悲伤和害怕,但她的存在已大大抚慰了他。 结果二十余年后,他再度遭逢人生变故,还是她陪伴他走出阴霾。 这是缘分吗?如果是,他真感激老天让世上有她,让自己的人生路上永不寂寞。 “我今年要上幼稚园。”豆豆说。“大姨说,要叫里长走后门。”她并不理解“走后门”是什么意思,直接说出来,让已经尴尬的一桌人更加无言。 “公立托儿所太多人排队,我们怕抽不到签,所以……插个队,也不是太严重嘛!”封妍不好意思地笑着。 “那私立的呢?” “贵得要死,不要。” “我——”他本想说,他愿意帮忙。 “我吃饱了。”她突然放下碗筷。“老大,今天星期三。” “星期三有什么事吗?” “星期三,三皇三家外带饮料买二送一。”她拉着他起身。“你吃好了没?走啦!去买布丁奶茶。” “还喝布丁奶茶啊?”他现在听到那个饮料都想吐了。但她想喝,他还是陪着她去了。 两人上了车,她安静着,看着外头的透天厝。曾经,这里是大片平房,还有很多田地,她最爱的是莲花田,每到花开时节,淡淡的清香随风飘散,枝头上,粉的、白的各式花卉摇晃,宛如仙境。 现在,那些曾经的美丽都消失了,剩下的是商店、马路和来来往往、迅速便利的无数车辆。 美丽和便利,有时候就是这样,无法并存。 就像廉价的公立托儿所和高贵的私立幼稚园一样,它们各有各的好,但她只能选择自己负担得起的那一种。 “老大,我想凭着自己的力量将豆豆抚养长大。”她不想隐瞒他,细数自己的收入与支出。“我负担不起让她读私立幼稚园,才会想办法将她安插进公立的。” “我明白了。”他说。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克服那些难关,她骄傲的个性不允许自己服输。 但一个女人,月入三、四万,要养一个家何等辛苦?为什么不找人帮忙……思绪到一半,他的心疼了一下。若封妍是如此软弱的人,怎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支持他,在不知不觉中,将身影烙入他心田? 他就是爱她这种软弱又坚强的矛盾个性。 “对不起,我不清楚你家里的情况,不该随便发言。”他说。 她低下头,浅浅地笑了,笑得很甜。 “不用抱歉,你这么关心我,我很高兴。”她握住他的手,在他颊边轻轻地落下一吻。“我爱你,维森,不是因为你能为我做什么事,或者你能给我带来任何好东西,我就只是爱你这个人——韩维森。” 韩维森本来要回大陆了,但今天上午,封妍要看中医调养身体,于是他把行程延到傍晚,想陪她一起去,了解她现在的身体到底怎么样。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她。 “封妍,你待会儿要去看中医吧?” “对啊!”她一边说,一般吃着迟来的早餐。“你有好节目吗?要不要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 “喝布丁奶茶。”她笑,如愿地听见他发出一记作呕的声音。他已经对布丁奶茶敏感到一听见名字就想吐。 “好吧!”他虽然不甘愿,但还是同意了。“一会儿三皇三家见。” “好,一会儿见。”她挂了电话,速度快得连韩维森还想说什么都来不及。 封妍奔出大门,看见天空一片乌云,心里祈祷千万别下雨…… 但她祈祷未完,雨便落下了。 她只能哀怨地悲叹一声,然后穿雨衣、拿钱包、钥匙,用最快的速度飙出大门。 另一头的韩维森看着突然断线的电话,呆了三秒。 “封妍,你这个没有情调的女人,我都问你要不要去看中医了,你就不会跟我撒个娇,要我送你去?”女人啊,黏得太紧的很烦,但像封妍这样,什么都自己来,完全不让男人展现男性雄风的,一样教人泄气。 他重新拨电话给她,想告诉她,他要陪她去看诊。 但这回,电话怎么也拨不通了。 怎么回事?她的电话从来没有拨不通的。 他忽然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团团转。 他每隔一分钟就打一次电话,但她的手机始终没拨通,他急得心脏快爆炸。 又过了十分钟,他实在等不下去了,拿起车钥匙冲出大门,看见外头倾盆大雨,脸色黑一半。 那笨女人,不会穿着雨衣、骑摩托车去看医生了吧? 他耐性用尽,奋力跑向停车场,才打开车子的防盗锁,手机响了。 “喂,我是封妍,老大,你找我吗?” 以前,每次听见这句话,他都觉得温馨,这代表无论他遇到任何困难,背后总有人支持,不管封妍是否真有能力助他度过难关,但这份心意已让人感动。 但今天,同样的话却让他火冒三丈。 “我找你有事吗?”他咬牙。“你要看中医的前十分钟,我打电话给你,不就代表了我要送你去医院,结果你居然自己跑去了?”还是大风大雨的,一个女人骑着摩托车奔波,她到底要让他担心到什么程度? “可是……”她小声咕咙。“我们约的明明是去喝布丁奶茶,你又没说要送我去看诊。” “布丁奶茶是被你转开的话题,我本意是想送你去看中医的。” “可我每次看中医都自己去啊!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你……你等着!”他坐进车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那时,她才挂好号,在候诊区等待。 他拉着她到墙角,又怜又气地看着她。该死!她的发尾和裤脚都湿了。 “封妍,平常天气好的时候,你骑车是无所谓,但现在下雨,你到底在想什么?” “下雨,穿雨衣不就好了?”她压根儿不明白他心里真正气的的是什么。 “封妍!”他沉下了脸,细长的凤眼眯起,丰润的唇抿成一条线,俊俏的脸冷酷得像冰。“我们是男女朋友对不对?” 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她已经尽量做个独立自主、不麻烦他的女人了,难道他还是后悔了? 她真的很爱他,只希望他好、舒服愉快,她不想给他增添任何麻烦,可她好像总是搞砸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撒娇?”他拉起她的手,因为淋雨,她的肌肤显得有些冰凉,让他的心也疼了。“我们是男女朋友,你喜欢我、关心我,所以总是想办法帮助我、给我快乐。难道我不是吗?还是在你眼里,已经失败过一次的我,没有能力、做不了你的心灵支柱?” “不是的!”她焦急地反驳。“你很厉害,从小,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我……我是崇拜着你长大的,不管你以前多成功,现在又如何,我都相信你一定会重新站起来。只是……我怕老是麻烦你,你会厌烦。况且,我一个人习惯了,我不懂得怎么……跟人家开口,那好难为情,尤其是那些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做的事,却要麻烦别人,我……我不会……” “封妍!”他心疼地抱住她。有人说,单身时贵族,也有人说,单身是公害,但单身其实是一个很辛苦、又很寂寞的族群。他们什么都自己来,习惯独立后,却已经忘记,人与人之间是一种合作的群体。没有人可以完全只依靠自己生活的。 但她,妹妹死了之后,父母退休,再加一个豆豆,整个家都在她肩上,已经将她训练成一个超级无敌女金刚,忘了女人的软弱和撒娇。 也许她家的电灯、马桶、各式各样的东西坏掉,都是她修的。 这样一个女人,她要男人干什么?尤其是他这种濒临破产的男人。 但她紧紧拥住他,颤抖的身体诉说着对他的爱意。 她正在告诉他,她很爱很爱他,虽然她做不好,也说不出来,但她的心却无比真诚。 所以他懂了,真正明白这个软弱又坚强的矛盾女人,并且更加爱怜她。 “封妍,”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现在不会撒娇没关系,我们慢慢学,总有一天,我们会变成很合适的一对。” “老大,谢谢你。”她将脸庞埋在他的胸口。好想哭,可惜没有泪。如果她能哭出来,该有多好…… 老大,我好爱你喔!请你记住,不管何时何地,我永远爱你。 韩维森跟着封妍进了诊疗室,陈医生以暧昧的眼神瞄他。 陈医生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封妍在这里调养体质很久了,久到彼此像手帕交一样,她难得带男人来,陈医生能不好奇吗? 唯一不为所动的只有韩维森。他带着浅浅的笑容,长长地凤眼里带着温情,整个人像春风一样和暖。 陈医生偷偷对封妍竖起大拇指——你厉害,这货色实在太好了。 封妍脸红得不敢看韩维森一眼。 倒是陈医生很快地摆出一声的态度,问道:“最近怎么样?” “早上起床会打几个喷嚏,如果气温变化大了,筋骨会特别酸痛,而且眼睛也很干涩。”封妍边说边伸出手给医生把脉。 “你的眼睛是因为熬夜熬太多了。”她特地不提干燥症,这也是一种体贴。 “至于酸痛问题,待会儿我给你针几下。” 陈医生检查她的舌头、喉咙和鼻子。“嗯,有点火气,你——” “我知道,别熬夜。” 陈医生哼了一声。“既然都明白,就要做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她也算半个soho族,有时候一、两个星期没工作,偶尔又会连续几个案子挤在一起,又不能推掉,否则之后谁要找她? “对了,医生,我最近很奇怪耶!像奇异果、腌桃子一吃就痒,这是怎么回事?” “过敏。” “啊?”封妍大吃一惊。“可是,我吃那些东西吃了快三十年都没事,怎么会突然过敏?” “好汉不提当年勇。” 韩维森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对医生和病人实在太有趣了。 陈医生红了脸,她赶紧端正脸色,摆出医生派头。“过敏简单来说,就是累发性的。也许你本来只是对奇异果有一点点小过敏,但你每天吃它,日积月累下来,到达临界点,它就爆发了。” “所以我再也不能吃奇异果了?”老天爷啊!这真是天打雷劈。 “吃少一点就好啦!”台湾人的过敏源其实很多,如果真要做到完全禁绝,大家都饿死了。 “谢天谢地。” “谢我才对。”初步诊疗完毕,陈医生招呼她过去针灸。 韩维森亦步亦趋跟着她们。 “如果你也要针,得先去挂号喔!”陈医生跟韩维森说。 “不,我等她。” “至少要二十分钟喔!”陈医生说。那么长的时间,没几个男人有耐性等啦! “不然你找间咖啡厅,去喝杯咖啡、看看报纸杂志,我很快就好。”封妍建议道。 “我待会儿还要陪你去喝布丁奶茶,还喝咖啡?饶了我吧!”他转身走到候诊室。“如果我不方便进去,就在这里等吧!” “其实是无所谓啦。”陈医生故意在封妍耳边打趣。“反正你们彼此早看光了,怕什么?” “找死啦!”封妍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我和老大可是很纯洁的。” “什么?”陈医生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干么?” “你们两个不会是性冷感吧?” “你去死啦!”两人又是踢踢闹闹地进了针灸室。 “我可是为你好,那么帅的男人,你不赶紧把他吃下去,万一被人抢走,有得你哭的。” “韩老大才不是那种花心大萝卜。” “那更惨。” “为什么?” “这表示他根本不行了。”陈医生一边吩咐她脱衣服、在诊疗床上趴好,一边准备用具。“不过我不擅长看壮阳,要不要介绍另一个医生给你?听说七十岁还能变成一尾活龙喔!” “我懒得跟你说。”封妍闭上眼,睡觉。 但也许是因为陈医生的话,她的思绪不自觉地转到韩维森身上。 要说他们完全清白,那是骗人的啦!她小时候,他还帮她换过尿布呢! 他们一起干过很多蠢事,但她还是爱他,只要想到他,便忍不住脸红心跳,而这情况持续了三十年。 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在一起,两个人赤裸相对,她……老天,她快喷鼻血了! 为什么会这样喜欢、迷恋一个人? 她记得黄舒骏的《恋爱症候群》有一句歌词——恋爱属于滤过性病毒,像感冒无药可救,但会自动痊愈…… 但对于他,她从来没有痊愈。 所以……这是一种永远不会康复的病吧? 第八章 韩维森陪封妍看完医生,大致了解她的情况后,便回到大陆去了。 他们还是每天讲电话、聊msn,虽然无法每天腻在一起,但他们的心始终相连着。 她也蛮喜欢这样的相处模式,既亲密有自由。 但这一天,洪婉婷忽然来拜访她。实在太让她吃惊了,她们已经几年没联络了,她怎么会登门来访? 封妍给她倒了杯水,这时,手机又响起来了。 “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吗?” “我听说我妈从楼梯摔下来,小妹怕我担心,一直不肯告诉我情况,但我最近有笔大生意要谈,若成功,我就可以让品牌打进法国市场,现在真的没时间回去,你能不能替我去看一下我妈?”他已经把所有筹码都放到这个生意上,如果成功,他就能把离婚失去的一切都赚回来,否则公司就是完了。正因如此,他才会分身乏术。 “ok,没问题,如果伯母的脚伤了,我会送她去看医生的。”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什么话,‘朋友间互相帮助,天经地义’,这还是你说的呢!”在这年头,义气已经一文不值了,但她就是喜欢他的重情重义,从小至今,不曾改变。 “是维森吧?”洪婉婷问。 “是啊!”封妍将水杯递给她。“老大请我帮忙一件事。” “他老是这样,有问题的时候,才会找人帮忙,平常你想跟他谈个心都难。” 所以洪婉婷才会受不了那样的寂寞。 封妍笑而不答,韩维森也许不是个很体贴细心的男人,但他认真负责、有情有义,对她而言,这就够了。 她不是个完美的人,所以她也不会要求一个完美的情人。 “对了。”洪婉婷放下杯子。“我听说你不肯结婚,也不愿生小孩。封妍,你这样不行的,维森是韩家的独子,你不能害他绝后。” “老大并不是没有孩子,他有薇薇了。”封妍认为在这年代,男孩、女孩已没有差别。 “是没错,但……”洪婉婷的脸色有些难看。“薇薇是女生,她……她不能继承香火啊!” “我家如今也只剩我一个女生,难道要我爸妈再去生个弟弟?” “你可以结婚,多生几个,将来过继一个姓封,不就传了香火?” “万一我头几胎都生不到男孩,难道得一直生,生到有儿子为止?”封妍是个喜欢传统的人,比如她认为礼义廉耻很重要,她主张无信不立,她觉得做人要谦虚胜过骄傲,但有些传统,像是继承香火这种事,早该扔进焚化炉了。“婉婷姐,你现在这胎是男是女?” “这……女生……” “那你还要再生一个男的喽?” “我……”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在乎孩子的性别,但有些事情她真的不能不做,比如想办法要封妍和韩维森结婚生子。他们若一直维持男女朋友关系,她会懊悔一辈子。“总之,封妍,维森的妈妈是个很传统的人,她绝对不会同意你们不结婚的,如果你想永远跟维森在一起,最好有心理准备。” 她懂。不过洪婉婷不明白,她跟韩维森很难有永远,她的身体……也许他们只有很短很短的几年快乐,就让他们自私一回,不行吗?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你好自为之。”洪婉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封妍真是纳闷,她到底想干什么啊? 她猜不出洪婉婷的心思,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不太好的预感。 但愿这些是不会伤害韩维森。 她向老天祈祷,把一切的苦难都给她,将所有幸福都贵到他身上吧!愿他永远喜乐—— 封妍去了韩家,却没见到他母亲与妹妹,她向邻居打听后,才知道他们在大林慈济医院。 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却在加护病房看见韩伯母,整个人傻了。 这是稍微摔倒受的伤吗?她……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一口气了。 “护士小姐,她不是摔到脚吗?怎么会如此严重?”封妍惊讶。 “脚?病人是从楼梯上跌下来撞到头,才变成这样的。”护士说。 封妍回头看着韩小妹,不敢相信家里发生这么严重的事,她们居然还瞒着韩维森? 出了加护病房,她把韩小妹拉到墙角,问她:“你怎能隐瞒这样严重的事?” “是妈妈不让我说的……”韩小妹抽噎着。“她说哥哥好难得才有这么好的机会东山再起,不能因为她而错过,她要哥哥重新成功,取回他因为离婚而失去的一切。” “那维森呢?他的想法算什么?”大家都这么替他着想,可这真是他想要的吗?“万一……他们母子见不到最后一面,那是一辈子的遗憾!” “我知道……”韩小妹不停地哭。“但是……哥哥这么努力才得到一个机会,你知道他离婚后,失去了多少吗?他不能再失败了……” “钱可以再赚,亲情却不可以等待。” “钱不是最重要的,但……失去那么多金钱,哥哥的鞋厂经营得很困难啊!这几年景气又不好,倘使……他这一倒下再也起不来,怎么办?”韩小妹一个人顾着病危的母亲,怎会不害怕?但她不想哥哥再经历一次挫折了。 封妍闭上眼,心在揪痛。一个人能够承担成功、失败、再成功、再失败……多少回?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但她知道,韩维森是个勇敢的人,所以离婚后,失去八成财产,他并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更加努力,追求属于他自己的成功。 这回能拿到法国的生意,想必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那么拼命了,却遇到母亲病危……该怎么选择?成功或亲情? 封妍咬着唇,看着韩小妹如断线珍珠的泪,突然非常羡慕。她的悲伤可以借由眼泪发泄,而她……她只能把唇咬得出血,却没有泪。 她也想哭,她想尽情地流泪来发泄心中的悲伤,但是……为什么只有她哭不出来? “别说。”韩小妹拉住封妍的手。“妈妈不会愿意哥哥为了她失去这个机会……” “但若有万一,维森却得用一辈子来懊悔——” “可那时他成功了……也许他能成为鞋业大王,他会登上顶峰,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想成为巨富?” 韩小妹的话有道理,但封妍了解韩维森,他连自创事业,都宁可使其熟悉的女鞋,不与昔日老板争夺市场。这样的他会为了成功而放弃见母亲最后一面吗? 成功和亲情,韩维森到底会选择哪一个? 封妍没有办法给韩小妹任何承诺,只能说:“让我想想。” “谢谢你,封妍姐。”韩小妹以为她答应了,终于破涕为笑。 “这几天你也累了,要不要回家睡一觉,这里让我来看着。” “会不会太麻烦?” “加护病房不是随时开放,有规定探望时间的,我只要按时过来,其他时间我可以在家属休息室休息。” “那就我们轮班吧!你一天、我一天,大家都不会太累。” “嗯。”韩小妹疲惫地松了一口气,垮着肩膀,走出了医院。 凤眼看她的模样,想起妹妹封芸,她得病后也总是这样,连走路都是驼背,她们不只身体累,心也累了,所以没有元气。 封妍真担心她,希望她有足够坚强的心灵,撑过这次的难关。 她正想着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多帮帮韩小妹,手机忽然震动了,是韩维森。 她突然不敢接,因为她要怎么告诉他,母亲病危的事? 手机震动了一下子,停了,封妍松下一口气。 但十分钟后,手机又震动起来。想起韩维森是很担心母亲,才一而再、再而三来电吧! 她不能让他就这样提心吊胆地去谈生意,即使本来会成功,也容易出错。 她接起电话,尽量用平常的口气说:“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吗?” “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没接电话?” “嗯……电话塞在包包的某个夹层里。”对不起,她说谎了。 他叹口气,就知道这家伙迷糊,不是乱扔钥匙、就是乱塞电话。 “你去看了我妈吗?情况怎么样?” “伯母正在睡觉。”昏睡也是一种睡,所以这不算说谎吧? “那就好。”他安心了。“我明天一早去法国,祝我成功。” 她突然好想哭。老天爷,为什么要剥脱她哭泣的权利?她好需要眼泪来宣泄这份悲伤…… “祝你成功。”她咬着牙,尽量以最平常的口气与他说话。 “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会成功的。”然后,他很开心地挂断电话。 封妍再也忍不住,跑到楼梯间,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发出无声且没有泪水的悲愤哭嚎。 为什么事情总有波折,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幸福?维森…… 老天啊,救救我吧!我该怎么让他开心? 封妍穿上防护服,走进加护病房,看着瘦得脱了形的韩母,眼眶又红了。 “伯母,你一定要撑住,维森顶多再四天,他一定会回来的。”她拉起韩母的手。“他会带回法国的合约,亲手送到你手上,让你分享他的成功。伯母,你也想看见维森意气风发的样子吧?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下来,拜托你、拜托你……” 她不停地跟韩母说话,说眷村的事、聊薇薇这次考试又得第一、谈维森对这笔生意有多么大的把握……她一直讲到护士来告诉她,探视的时间到了,她不得不离开。 但是—— 当她转身想走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一股力。是韩母,她的眼睛没有睁开,意识似乎也未曾恢复,但她的手碰了她一下。 她是不是听见封妍的话,记起了宝贝儿子韩维森,所以她要坚持到儿子回来? 韩母发出像是蚊蚋般的气音,很模糊,但封妍认为她是在叫儿子的名字。“维森、维森……” “伯母,你醒了!太好了,护士……”她想把喜悦跟护士分享。 护士却悲伤地摇摇头。“这不是清醒,她……”她有些结巴。“事实上,医生早就断定她醒不过来了,她的伤太重……你们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也就这一、两天……”那韩母见得到维森最后一面吗?万一……封妍顿时如坠冰窖。 “我刚刚也听见你的话,其实……有可能的话,让她儿子回来吧!”母子天性,若真错过生离死别的一瞬,将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封妍听着她说话,每一句都很有道理,但它们都像一把刀,正一点一滴割着她的心。 她该怎么办?相信韩母撑得过四天,能见到儿子成功归来,还是让韩维森自己作决定,成功与亲情,他只能择其一? 她不知道……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医生和护士从她身旁跑过去,进入加护病房。这时病人情况有变的通知。 但她进不去,她只能站在窗户旁看着,他们正在急救的对象是韩维森的母亲,她的情况有恶化了。 没多久,一个医生走过来告诉封妍。“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那个刚才和封妍聊天的护士偷偷告诉她。“如果老人家有在家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希望,医院可以帮忙,让她办手续。” 封妍崩溃了。她缓缓坐倒在地,两手捂着脸,发出无声的哭泣。 韩母还是撑不到韩维森回来了,现在怎么办?她作不了决定,也无权替韩维森决定。 她考虑了一下,最后打电话给韩小妹,通知她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你还是坚持不告诉维森吗?”封妍问。 “我……”韩小妹只是哭。“我不知道,不要问我,我真的不知道……哇哇哇……”她已经崩溃了。 封妍心痛如绞,但她得撑住,韩小妹不能依靠,所有的事都要由她来决定。 也许是巧合,也可能是命运,不管什么都好,总之,封妍的手机又适时震动起来。 封妍努力深吸了几口气,才接起电话。但这时,她已说不出那句招牌名言—— 喂,我是封妍,老大找我吗? 电话那头的韩维森显然没发现她的异样,很开心地说:“封妍,我要上飞机了,等我到了法国,得到这份合约,我一定可以重新开始。” “我……”她想祝福他,但她说不出来,断断续续的哭声逸出唇间。 “怎么了?封妍。”认识她这么久,他知道她外表软弱,但骨子里很坚强,她不会无缘无故哭泣,除非发生什么大事。“封妍,别哭了,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她不能说,说了,他的事业可能就完了。离婚时,他把大多数的现金都给了洪婉婷,剩下的两成财产一是公司,而是不动产,它们的变现性都不太好。 但做生意,有时候需要的就是现金,即使他可以贷款,但离婚初始,他已申请过贷款,现在,他很难再借到足够的金额让公司继续经营下去。 他非常需要法国那份合约,无比地渴望,只是…… “老大……”她痛苦失声。她真的很为难,可有些事,真的不能不做。“伯母……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伤的不是脚,是头,她……她撑不了多久了。” 电话那头的韩维森忽然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他没有说一句话。封妍仿佛有种错觉,在这一刹那,他连呼吸都停止了。 成功和亲情,他到底该怎么选择? 他又想起了十岁那年,父亲过世时,他也是这么痛苦、寂寞与畏惧,而那时,他身边有封妍。 这是不是老天给他生命中最大的恩惠?无论他怎么难受,封妍总在他身旁。 “我知道了。”好久、好久以后,韩维森终于开口,并且挂断电话。 封妍不晓得,他的意思是他要回来,或者他要去法国? 她没有问他,事实上,不管他作什么决定,她都是支持他的。 以前,有人笑过封妍,她对老大的崇拜已经到了若老大想去放火,她便去泼汽油的程度。 那是个笑话,但对她而言,韩维森就是这样重要。 韩维森回来了,放弃了他的生意,回到母亲身边,见她最后一面。 但当时,韩母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仅靠着维生系统。 如果他能够早些时候回来,如果他能跟母亲话别,如果……那该有多好? 他握着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她发皱的皮肤、冰凉的触感,和不再温润的颜色。 韩母年轻时是难得的大美人,但如今……已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清丽了。 “妈……”韩维森哽咽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话。“我回来了。” 韩母应该已经没有知觉了,但是当韩维森喊出那声“妈”时,她眼角渗出了些许晶莹水滴。 或许,人真的是有灵魂的吧?尽管肉体已经丧失功能,但韩母的灵魂依然渴望见到儿子最后一面,所以韩维森来了,她便安心了。 之后,韩维森和封妍一起处理韩母的丧事。 韩小妹每天哭。她已经除了掉泪,再也错不了其他的事。 丧事期间,金大犹、洪婉婷和薇薇都来祭拜过一次。 韩维森其实希望他们能留下来帮忙,但他们似乎很忌讳接触丧事,怕会带来霉运。 薇薇给奶奶烧完香,说了句“再见”,就被洪婉婷狠狠教训了一顿。那两个字在丧事里是最大的禁忌。 最后,只有韩维森和封妍轮流守夜。她倒不忌讳什么,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她除了回家给父母烧饭和洗澡、睡觉之外,就陪着他。 他们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当一个人忙时,另一个就烧纸钱或烧香,总是保持着香烛、纸钱不灭。 封妍还陪着他吃素。其实,韩小妹也都吃肉包了,毕竟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如此多禁忌? “那你为什么吃?”她问。 韩维森默默地把难吃的素饺送进嘴里。软烂的皮配上无味的馅,真是难吃透了,但他还是勉强吃了三颗。 至少,在母亲丧事结束前,他得保证自己不会饿死,不是吗? 他已经亏欠母亲这么多了,在母亲痛苦地躺在病床时,他毫无所知,只忙着工作……他一辈子都在工作,为了工作,他失去婚姻、失去家庭、失去母亲……他到底为什么工作? “小妹告诉我,是伯母阻止她将事实告诉你,因为她希望你能东山再起。”封妍说。 “就算我拥有成功的事业又如何?最终,我还不是失去了一切?”如果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更珍惜身边的人。 “但那是你的母亲,有哪个母亲不希望儿子意气风发?” “所以她把最苦的都留给自己。”妈妈……他真的好舍不得她啊! “也许她不觉得苦呢……”她轻轻地捧起他的脸,因为悲伤而显得憔悴的脸庞失去了几分光采,却依旧让她怦然心动。这个人,不管他是什么摸样,她对他永远只有一个愿望——笑。“老大,我想,伯母只要能看见你笑,她就什么苦也感受不到了。”就跟她一样,爱惨了他,所以只要他开心,什么都无所谓。 “可我仍然对不起她。”因为他不仅没有与母亲道别,还失去了那份合约。 “不会的。”她的螓首靠着他的肩膀。“子不嫌母丑,我相信颠倒过来,也是一样的。只要你健康平安,伯母就很开心了。至于公司……失之东隅,也许收之桑榆呢!我相信这世上永远都有机会,只要你能预先准备好,并且及时捉住它,你一定可以重新再起。” “是吗?”他不想叹气的,他努力告诉自己,他不会轻易被打倒,但这层出不穷的挫折真的让他泄气。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撑得下去吗? “再说,”她倾过身,在他颊上亲了一记。“不是还有我在吗?就算你的鞋厂没了,我也有工作,供你两餐一宿,没问题啦!” “你要养我?”这时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但为什么,他的眼眶好热?这个女人为了他,真的什么都不顾了。“怎么了?你看不起我吗?”她能养父母、养豆豆,难道还差他一个人? “不是,我只不过……”他太感动了,就为了一个男人,他总是承担一切,他认为这是男人应尽的责任,但现在有个女人告诉他,他其实不必那么辛苦,偶尔,他也能放松的。 当然,他不会真的放弃责任,但他珍惜她这份心意,想好好珍惜,一辈子都忘不了。 第九章 办完母亲的丧事后,韩维森又回到大陆,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而且更加拼命和努力。 但讽刺的是,“man”这个品牌在业界的名声很好,销售状况也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现金周转率不够。 很多公司对这品牌有兴趣,想要买下它,或者与它合并。 但韩维森很挣扎,这是他一手打造起来的王国,他真不愿意见它改变或垮掉。 他到处借贷,房子、车子、土地、古董……只要能拿来贷款的东西,他都尽可能拿去换现金。 可还是不够。他如今已经连员工的薪水都快发不出来了。 他真的不愿意认输,他每天都想起封妍说的,世上总有机会,只要他有本事、能捉住,就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但机会在哪里?他看不见。 他不知道怎么办,这次,似乎真的只有失败一途了。 他每天过的浑浑噩噩,跟封妍讲电话或聊msn也不再那么热络。 本来一天一通,甚至两通、三通的电话,渐渐变成三、五天才联络一次。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两个人感情淡了吗?或者他天生是不懂温柔的男人,还是……他害怕见到封妍失望的表情? 她从小崇拜他,把他当偶像一般看待,结果他却……他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但封妍没有跟他一样退却。她没打电话给他,说一些“加油,你一定办得到”的话。 可她传了很多好笑的简讯给他,比如东西掉在地上三秒内捡起来吃,是没有细菌的。 这家伙,总在网络上乱看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误导他的常识。 他不晓得那些笑话有什么用,但不可否认,每次看,他颓丧的心情就会稍微好上几分。 有时候,他想,他和封妍真的是很奇怪的一对,不必花太多时间相处,也不必每天沟通,甚至连眼神相对也不用,但他们就是能在一起。 这样的爱情不像火,轰轰烈烈,却细水长流,永驻心中。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鞋厂的景况越来越差,也许再过不久,它就要倒闭了吧? 他十几年的心血啊……每次想到这,就像有把刀在他心头割了一下似的。 直到今天,有个人找到韩维森,说愿意无条件帮他,不参与公司的经营,不解雇任何一个员工,不剥夺韩维森任何权利……他什么都不做,只出钱。 听起来太像诈骗集团,韩维森不敢相信,但这是难得的机会,他也不愿轻易放弃。 于是,他跟对方约了三天后在澳洲见面,再来商谈一切细节。 他很开心地打电话给封妍,想跟她分享这份喜悦,但电话响了五声,没有人接,难道那个小糊涂又把手机弄丢了? 韩维森传简讯给她,她也没有回。 夜晚十一点,他又打电话给她,还是没人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维森很不安,开始每个小时就打一通电话给她。 封妍跑到哪里去了?他的封妍呢? 他继续发简讯、打电话,从半夜十一点找到凌晨五点,一点消息也没有。 韩维森很慌,心仿佛缺了一角,整个人再也不完整了。 封妍……她去哪里了?难道跟婉婷一样……封妍也要离开他了?不,天底下所有人都有可能与他分离,只有她不行,他已经无法过着没有她的日子。 他等到清晨八点,开始打她家里的电话,一样没人接,他不死心,继续打。 九点半,助理打电话通知他,该准备去机场了,否则赶不及去澳洲。 他知道公司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一刻,他应该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事业上,不能为其他事分心。 但他找不到封妍,没有她,他一点动力也没有,哪里也不想去。 “老板!”电话那头,助理一直在催他。 “再给我十分钟。”他挂了电话,继续打封妍的手机和封家的电话。拜托,老天爷,给他一点消息吧! 但老天今天休假,他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封妍的消息。 他突然觉得好累。人生为什么总有数不尽的困难?他这次就算把“man”救回来了,能保证不再出问题吗? 既然生命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他为什么还要努力? 他沮丧地赶到公司,助理看到他,吓了一大跳。才过一夜,老板就就像失了魂。那种心的空落,是最大的悲伤。 “走吧!”韩维森说,领头往前走,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曾经意气风大的男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失去了所有的士气。 “老板……”助理想说些什么安慰她。 这时,韩维森的电话响起来了,铃声是一首叫做《恋爱症候群》的歌,听说歌词长达八百多字,不能说后来无者,但应该是前无古人了。 “喂,我是韩维森。”他心急地接起电话,像脱胎换骨搬,所有的精神与气势都回来了。 “维森啊,我是伯父。” 居然不是封妍。韩维森有些失望,但封伯父接下来去说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封妍的身体状况本就不是很好,养家又很辛苦,前些日子,为了帮他处理韩母的丧事,她几乎体力透支。 没多久,她就感冒了,她本来也不在意,吃了几颗退烧药又继续工作,谁知前天为了赶一件工作,熬了半天,终于受不了,昏倒在电脑桌前,被救护车紧急送进医院。 她现在还在检查,不确定是干燥症变严重了,或者转成其他免疫系统的毛病。 封伯父也很担心,这两天都跟老伴轮流到医院看护女儿,才会错过了韩维森的电话。 韩维森很讶异。“伯父,你们知道她有病?” “那是我们的女儿啊!”心肝宝贝的身体,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你别担心,医生说了,封妍的体质比封芸好多了,应该不会有事,你去忙你的吧!我们会照顾她的。” 但他能这么做吗?在封妍冰岛医院时,忙着工作,让她一个人承受病痛? 他想起洪婉婷离婚时,对他的职责。 对,你是个好人,但你绝对是最烂的丈夫,你总是不在!不管我生病、生产,还是你母亲出意外……你永远不在!韩维森,我受够你了…… 工作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永远不在”绝对是最差劲的行为。 人生永远都在选择,工作、感情、金钱、权势……到底要选什么,等到两脚一瞪的时候,才不会后悔呢? “维森,我要去医院了,下次再跟你说,再见。”封伯父挂断电话。 韩维森握着手机,他现在有两条路,第一,去澳洲,也许有机会挽回他的事业;第二,回台湾,陪在封妍身边。 他可以想象得到,当她见到他时,会有多么惊喜,她会露出比初开的山樱更美丽的笑容。 工作和爱情呀…… “我走了!”他跟助理说,找了司机,赶去机场。 韩维森没有飞去澳洲,他回到台湾,陪在封妍身边。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来,工作忙不忙,生意好不好,她就跟以前一样,看到他,眼睛就发亮,唇角变绽出甘甜如蜜的笑容。 这是她爱的表现,她真的很爱他。 封伯母说去给他倒水,人就不见了。她很懂得怎样不做电灯泡。 韩维森放下行李,拖了张椅子坐到病床边。“你不错嘛,有单人房住。”虽然环境不错,但她的起色还是很差,脸色苍白,头发缺乏光泽,嘴唇干燥,模样真不怎么样,看得他很心疼。 “年轻时懂得想,所以花了很多钱买保险,现在就可以享受了。”她一边说,一边试着把病床摇起来。 “我来吧——” “啊!”她尖叫。“你碰到点滴了!” “什么?” “叫护士!”针头跑掉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他一紧张,就忘了有呼叫铃这种东西,直接跑出病房。 “老大……”她阻止不及,哀怨地按铃。看来又要重打一次了,老天,她打点滴已经打到快找不到血管,两只手臂都是淤青了。 医生骗人,明明说她情况不是太严重,为什么要打那么多针? 她痛恨点滴,痛恨医院,痛恨这里一点都不美味的三餐,老天,她好想回家…… 韩维森跑到护理站,说了封妍的情况,立刻有护士过去处理她的问题,他却在这遇上一个男人,半百的头发,眼角眉梢布满皱纹,好像他的生命经历过无数忧患一般。 那个男人一直看着他,但韩维森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你是韩老大吧?”他问。 “你认识我?”韩维森很讶异。 “我是……”男人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是封妍的前妹夫,豆豆的爸爸。” 韩维森知道他,他与封芸的爱情曾经轰轰烈烈,感动无数人,但结果,封芸死后没多久,他便再婚了,连女儿都交给封妍抚养。 封妍说过,她不恨他,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累了,让他继续煎熬下去,他一定选择自杀,他需要依靠,帮助他重新站起来。 但韩维森无法不气他,他是轻松了,但封妍怎么办?她一个女孩子要负担整个家庭,谁来当她的靠山? “我是来探望封妍的,听说她病了。”男人提着一个水果篮,“她还好吧?” “很好。”韩维森没有接过礼物。“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的。” 男人颓丧地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才开口。“我知道你们不谅解我,但那时我真的太累了,我撑不下去了,才会把豆豆送回来。”之后,他一直想念女儿,哪怕他与新婚妻子又生了个儿子,至今仍未曾以往女儿,那是他胸口一生的痛。 “我明白,生命有很多不可承受之重,但我们不能因为它们太痛苦,就把它们推给别人。自己轻松了,其他人怎么办?” “你没有经历过我的遭遇,你不懂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你当然这么说。” “我爱封妍,她跟封芸得的是一样的病。”所以,他跟男人的遭遇,也是有些类似的。 “那如果有一天,她也……你真受得住?” “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我既然已经知道封妍的情况,为什么还要她生小孩?” 发生那么多事,韩维森渐渐也想开了,做人要努力,不管什么事也要尽力而为,至于成败,只能交由老天决定了。 他不再跟天争了,人定胜天不过是屁话,但他也不会放弃努力,尤其,他不会放弃与封妍的爱。 男人沉默着,想着封芸,曾经光芒四射、后来病骨支离的她,他们爱了那么久,爱得比火山还要热烈,知道现在,他仍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的经验。他真的真的很爱她。 可他们的婚姻……尤其是怀孕、流产、怀孕、流产的那段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 想着如果,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反正过去的事不可能重来。 他只知道,自己曾经深爱过一个女人,至死难忘,而与那个女人的婚姻,那种甜蜜和痛苦,同样令人至死难忘。 他低声笑起来,不知道是笑命运弄人,还是笑自己最终没有勇气将爱情坚持下去。 “我想,你们大概不希望看到我吧?”男人说。 韩维森不答话。他对他确实没好感。 “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要坚持一份爱情,不只有酸、有甜、有苦、有涩……它需要更多的勇气。”男人带着他的水果篮往回走。“希望你有足够的勇气。” 韩维森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他跟封妍同年,却似乎比封妍老了十岁。他做了个自以为轻松的决定,然后用一生的时间后悔。 他会不会也这样呢?来了台湾,舍了澳洲,选择封妍,放弃事业……再过十年,他是会庆幸自己今天的决定,还是和男人一样,无限懊悔? “喂!”他对着男人的背影喊:“封妍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只要你好好跟她说,你还是随时可以去看豆豆的。” 男人笑着对他点头,但他的身形依然沮丧。他另一个后悔就是现在的妻子不喜欢豆豆,他若太常去女儿,老婆会不高兴,家里会乌烟瘴气。 人生啊,总是不如意十常八九,怎么样做出正确的选择,总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 韩维森让封母回家休息,由他看护封妍。然后,他告诉封妍,公司可能撑不下去了,也许再过不久,他便失去事业,这次不同于离婚时,失去八成财产,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封妍说:“我爷爷过世时,留下一块地。平常都是老爸在打理,你要不要接过来处理?虽然发不了大财,但至少不会饿死。” 韩维森很想瞪她,又觉得很开心。 他半生努力都尽随流水了,她一点都不替他难过吗? 他再也不是那个住别墅、开名车的男人,她不嫌弃吗? 他现在拥有的只剩债务,其他都没有了,她不害怕吗? 可他看她的眼神依然明亮,灼灼的一脸是自小没有改变的崇拜。 封妍是真的只爱韩维森这个人,不带其他条件。 他坐到床边,搂着她纤瘦的肩膀。“我突然觉得以前自己那么努力好傻,我应该更珍惜的是身边的人。” “现在觉悟也不晚啊!”她的手指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圈。“老大,珍惜是做出来的,不是用嘴巴说,是吧?” “当然,不过……”他捉住她调皮的小手,亲吻一记。“你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我想喝布丁奶茶。”她想好久勒,可医生不让她喝。为什么?奶茶、布丁、红茶和果糖,并没有什么会加剧她病情的东西啊,为什么不能喝? “小姐,你在住院耶!可不可以想些正常的东西?” “布丁奶茶哪里不正常了?” “就算你能喝……”他指着手表给她看,“都十点多了,人家饮料店也关门了。” “那明天。”好嘛,她退后一步,“明天你买给我喝。” “除非医生同意,否则我什么也不会买给你。”她绝对是他见过的最不安分的病人。 “那个医生古板得要死,怎么可能会同意?” “他反对就一定有他的理由。”韩维森拿起桌上的水杯,准备去装水。他绝对没把握禁得起封妍的撒娇,只好可耻地落跑。 “所以你忍心看我每天指着难吃的餐点,一天比一天瘦,说不定那天风一来,我就飘走了……”不得不说,她她其实还挺有撒娇天分的。 韩维森顿了下脚步,才走出去。封妍日益消瘦的身形确实让他不认,也许他该找医生谈一谈,适度让她吃些美食吧! 他走过长长的走廊,经过护士站,微笑地与他们打招呼,引得小护士们一阵心慌意乱。 韩维森的样貌实在太出色了,他五官秀气,漂亮的丹凤眼,鼻子很挺,像刀削斧刻一般,上唇是漂亮的菱形,比下唇薄一些,但总是自信地弯着,既有气势,又显得英气可亲。 他身高一八0,结实却不过分壮硕,胸膛很宽,腰线却比一般东方人高上些许,配上那又窄又翘的臀部……当他穿上牛仔裤时,杀伤力绝对飙破一千份。 自从他来探望封妍后,她病房的铃声就只响过一次,至于其他时候,总有护士假借各种借口去看帅哥,有她们在,还需要请人服务吗? 韩维森和她们招呼完,便准备去装水,却突然听见刺耳的救护车声音此起彼落。 一个小护士抱怨。“是谁这么不懂事,带旺来(凤梨)当宵夜?”吃凤梨表示会旺,值夜班的时候,谁希望病患络绎不绝? 韩维森在心里默默替他们祈祷,但愿这桩意外不是太严重。 等他再回来,却听护士们说高速公路发生连环车祸,今晚有得忙了。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传进耳里——洪婉婷。 只是同名同姓吧?应该不可能是他的前妻…… 但如果他又听到金大犹和韩薇薇的名字呢?韩维森惊慌得把水杯摔在地上。 “你们说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 “全在急诊室。”小护士没见过他这么紧张,吓了一跳。 韩维森冲似地跑向急诊室,他先等电梯了,但电梯怎么都不来,他就走楼梯,跑得气喘吁吁,心脏想要爆裂了。 他捉住一个护士就问,金大犹一家在哪里?对方不知道,他又逮住另一个问……他几乎把急诊室搞的鸡飞狗跳。 过了约十分钟,大家才搞清楚,原来韩维森是洪婉婷的前夫,而韩薇薇则是两人的女儿。 一个医生走过来对他做说明,车祸当是的撞击力很大,金大犹来不及送到医院,当场死亡,洪婉婷重伤,正在急救。至于韩薇薇,医院正缺o型学,已经从别的医院调过来,只要血浆移送到,立刻为她动手术。薇薇算是伤势最轻微的,请他不必太担心。 但韩维森的脸色却白了。他和洪婉婷都是a型血,怎么可能生出o型的孩子? 所以薇薇不是他的女儿?婉婷一直在骗他? 这是笑话吧?还是整人节目?他不知道,他的脑子好乱,医生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楚。 面前的混乱在他眼里变成一场无声的闹剧,人们的哭喊、叫闹,甚至敲桌子、拍椅子,但他都无法了解那些行为的意义。 他现在只剩下一个躯壳在这里,灵魂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 “老大……”突然,一只温暖的小手牵住了他。 他瞪大眼,看了很久,才认出她是封妍。她在病房等了很久,他没回来,她才出来找他。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立刻打电话给眷村的朋友,大家听说韩老大的女儿出事了,立刻保证要来帮忙。 没多久,陆陆续续很多人赶到医院,说他们要捐血,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薇薇手术成功,让医院所有人啧啧称奇。 这些人想的其实也没什么,韩老大平常那么讲义气,他有困难,谁能不帮忙? 韩维森看着每一张熟悉的面孔,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发不出一个字,他的身体僵硬,怎么也动不了。 封妍代他想大家道谢后,便扶着他,找个僻静的角落做了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但他的手始终牵着他的。 其实有些话是说不出来的,即使说了也没用。她只能用行动表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永远在他身边,开心时、失意时、痛苦时、快乐时……他们都在一起。 还有,这么多兄弟姐妹相挺,又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第十章 薇薇已经没事,转进普通病房。 但洪婉婷……谁都看得出来,她泛着红光的双颊是回光返照的现象。 她清醒后,没有问金大犹,没有提女儿,直说想见韩维森。她实施没把握能见到他,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夫妻,但一直以来,不管她发生什么事,他总是缺席。 她对韩维森又爱又恨,但不管怎么样,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最想见到的还是他。 她做梦也想不到,他真的来了。是为了她吗?韩维森也有将她放进心里的一刻…… 但当他看到韩维森身后的封妍时,她知道自己错了,韩维森从来也不会为她停留,他在乎的只有封妍。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为什么韩维森就是爱她?论美貌,她娇艳如花,论身材,她身高一七0,标准的模特儿比例;而封妍,她只能算不丑,穿上高跟鞋,号称一六0。 她不论哪个地方都比封妍好,为什么最后她却失去了他? 她突然好恨,如果当初她不报复韩维森的冷淡,不跟他离婚就好了。 封妍见到她怨恨的目光,也知道自己应该出去了。感情的事太复杂,有时候,连当事人都看不清,何况她这个外人?就让韩维森和洪婉婷好好谈谈吧! “我去看薇薇。”她说。 韩维森僵硬地点头。他爱薇薇,虽然他没有来得及迎接她出生,仍然心疼这可爱的女儿。但当他发现薇薇的血腥居然是o型……他不愿意再想下去,他的薇薇,他的宝贝……为什么发生这种事情? 薇薇动手术的时候,他一刻也没离开手术房外,但之后,他不知道怎么见女儿,他……还能是她的爸爸吗? 幸亏有封妍和她的家人,他们愿意照顾薇薇,才让女儿日益康复。 他很高兴,尤其是封妍告诉他,薇薇想爸爸时,他开心地落泪。 但正因为这份喜悦,让他对洪婉婷生出更大的愤怒。她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 所以这次他根本不想来,他受够了无止尽的谎言了。 “维森。”洪婉婷看着自己的初恋情人,哪怕过了许多年,他仍如初见时出类拔萃,他是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所以结婚后,他不停地工作,让她一个人品尝无止尽的寂寞,她才会这么恨他,不择手段也要报复他。“我以为你不会来的……你一直这么忙,想不到……谢谢你。” 他不是为她而来,但她快死了,他说不出实话。 “可是金先生……你放心吧,后事我会处理的,倒是薇薇……她没事了,你想见见她吗?”他说的结结巴巴的,因为这都不是他心里想说的话。 他真正想问的是——薇薇到底是谁的孩子?他想知道,会不会有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跟他争夺薇薇的抚养权?他想知道自己哪里对不起她,她要这样对他?他想……他有很多想知道,可他说不出来。 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洪婉婷再对不起他,至少,初识、相恋、新婚那段时光,他们是快乐的。 他尽量记住那些美好,忘掉所有悲伤。这是封妍教他的,很难做到,但若他能成功,或许自己就解脱了。 “你是说金大犹……死了?”她像是惊讶,又似松了口气,“我那可怜的薇薇……” “医生说,她虽然流了很多血,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那就好。”她楚楚可怜地看着韩维森:“谢谢你,维森,若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们……”他们毕竟曾是夫妻,不是吗?夫妻应该坦诚,但他们之间为何谎言不断?看着她痴恋眷恋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有种想笑又愤怒的感觉。他越来越忍耐不住了。“婉婷,你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 “你发现了。”洪婉婷回光返照的脸庞更红了。“维森,哪怕分手、离婚了,我最爱的人依然是你。” 他要听的不是这个,他想知道女儿的身世。 “维森,我曾经用过无数的方法,我温柔、撒泼、生气、孝顺你母亲、照顾你妹妹、生下薇薇……我承认,有些事做得确实超过了,但我做的一切全是为了爱你,可为什么,你最后却选择工作而放弃我?” “婷婷,开一间全世界最大的鞋厂,买座农场、养鱼、养牛、养马,再造一栋像是白宫一样的别墅,里头要有一百多间房,每次走进去,就有两排仆人迎接我们,称呼我们老爷、夫人;车库里至少有五辆车,其中保时捷要有三台,因为那是你的最爱。这些梦都是我们一起作的,我只是努力实现我们的梦想,难道也错了?” “那只是我随口说说的梦想,你怎能当真?”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无论什么时候,我转过头都能见到你,那才是我真正的梦。” “那生活呢?我们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 “只要有爱,哪怕是粗茶淡饭,我一样甘之如饴。” “只要有爱吗?”他想大笑,夫妻九年,他自信不能了解洪婉婷十成,但三成还是有的。“如果你只是想要我的陪伴,我现在破产了,一文不名,我不会再每天忙着工作,可以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这样你快乐吗?” 她整个人呆住了。韩维森破产?怎么可能?他是个如此有能力的男人,全天下人都失败了,他也不会走向败途。 但他的表情又很认真,他确实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了。 想像他们每天拥抱恩爱,却喝着西北风……洪婉婷不知道,她的脑袋好像突然冻僵了,本来艳红的脸,现在泛出另一种诡异的颜色。 那是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现象。 韩维森发现了异样,赶紧按铃,又跑出去找医生。 “快点,她情况不对劲!”他捉住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却没注意到对方根本没有识别证,他只是个喜欢穿白衣的人。 不过已有一个医生和三名护士跑进病房,为洪婉婷急救。 韩维森没有跟进去,站在外头看着他们为她电击、打强心针,施行一切急救程序。 他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救得了她,她还欠他一个答案——薇薇到底是谁的孩子? 洪婉婷终究没有挺过来。她去世了,也把薇薇的身世带进了棺木。 韩维森想过找征信社调查,但站在病床前、看着可爱的女儿,他心软了。 薇薇的头部受了伤,缝了几针,所以漂亮的头发也剃去一半。她的一只脚还打着石膏,胸口有一道大大的伤疤,那是手术留下来的。 她美丽的身体不再完美,但至少,她活下来了。 他想,等她长大一点,便带她去美容。薇薇毕竟是女孩子,这样一身的伤疤,要她以后如何穿比基尼和迷你裙? 不过那些手术似乎都不便宜,现在的他负担得起吗? 他已经决定结束公司,把所有剩余的钱发给员工和偿付货款、贷款。这样东去一点、西花一些……接下来,他大概会比两袖清风更惨。 “嗯……”床上的薇薇发出细微声响,她似乎快要清醒了。 韩维森立刻转动脚步,离开病房,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女儿。 “爸爸、爸爸……呜呜呜……爸爸,好可怕……爸爸……”薇薇发出梦呓。 韩维森突然迈不动脚了。他想起薇薇第一次喊他“爸爸”,说得好像“叭噗”一样。他工作忙,很少接送薇薇上下学,但偶尔出现,薇薇总是很骄傲地告诉老师跟同学,她爸爸是全世界最帅的人。薇薇很爱漂亮,就算冬天也要穿裙子,有一回不小心感冒了,又吐又泻,把全加人折腾得差点疯掉。他跟婉婷闹离婚时,是他与薇薇感情最差的时候,她还骂他“坏人”…… 但那些事情,不管是好、是坏,至今想来,仍然满是甜蜜。 他从小养大的薇薇,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便不是他的女儿了吗? 薇薇,她曾经是他的心肝宝贝,现在,他珍爱她如昔。 是不是一定要有血缘关系,才能决定感情? 他走到门边,回头看了薇薇一眼,决定将洪婉婷出轨的事永远深埋。薇薇一辈子都是他的女儿。 “咦?你来啦?”他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封妍,她身上还穿着病人服。 “你不待在病房里好好休息,到处乱跑干什么?”他急着推她出去,怕薇薇醒来,父女相见又要尴尬。 “爸爸……”可惜来不及,薇薇已经清醒。“爸爸……”乍见亲人,她开心地想要起来,却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薇薇!”韩维森跑得好快,一下子接住她。“怎么这样不小心?” “爸爸,你一直没来看我,呜呜呜……”她已经隐约听说妈咪和爹地都不在了,她只剩爸爸,他却老是不在。爸爸又变回以前那样了,光顾着工作,却不回家。“爸爸,你为什么总是不在?你又不要我了吗?” 韩维森的眼泪立刻掉下来。对于薇薇,他有太多的愧疚。 “薇薇,我很抱歉,但爸爸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一直陪你,就算你觉得烦了,爸爸也会陪着你。” “真的,你不会骗我?”薇薇泫然欲泣。“爸爸以前也说要帮我过生日、参加家长会,但你都没来。那些我原谅你,可是……爸爸是不是不要薇薇?我在这里等好久,我好痛,好想爸爸,但你都没来……” 韩维森哽咽着,说不出话。他要怎么跟孩子解释,他乍然得知他们不是亲生父女的错愕,还有处理金大尤、洪婉婷后事的忙碌。 “薇薇,不只你需要爸爸。”封妍替他们打圆场。“妈咪、爹地的事情也要爸爸处理,你总不能把爸爸切三块,三个地方各方一块吧?” 薇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爸爸忙没关系,只要爸爸依旧爱她就好。 可是妈咪和爹地……想起亲人,她眼泪滴滴答答地掉。“爹地和妈咪真的死了吗?” 韩维森说不出话,他不晓得怎么跟一个孩子解释生离死别的问题。 封妍替他解了围。“我们这样想,薇薇,爹地和妈咪只是去到别的地方去住而已,不过那里比较远,我们暂时见不到他们,但总有一天,大家还是会团聚的。” “那要等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十年,或者一百年也说不定,但薇薇,姐姐可以告诉你一个魔法,只要你每天想着爹地、妈咪,他们就会一直在你心里陪着你喔!” 薇薇一边听,一边点头。“嗯,我会想他们的。” 这是,护士推着推车走进来。“换药喽!” “爸爸赶快出去!”薇薇立刻把隔帘拉起来,她虽然还小,但还是很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的。 韩维森和封妍走道病房门口等着,她突然踮起脚尖,在他颊边轻啄一口。 他吓一跳。这是公众场所,人来人往,她不害羞吗? “这是奖励你。”她笑着说:“你终于不再拘泥于血缘了。” 他低着头,想着事发时自己的惊讶,多亏有她帮助,才能拥有如此完美的结局。 “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他拉起她的手,细细地抚着,感觉一股温暖直透入心。“封妍……很多时候,我难免疏忽,像这回,若我保持每天打电话给你的习惯,又怎会连你住院都不知道?我是个粗线条的男人,难免不够细心,如果我有做错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的,你千万别生我的气,好吗?” “傻瓜。”她紧紧抱着他的腰,就像小时候死缠着他不放一样。她爱他爱了太多年,习惯了,已经不懂怎样不爱他了。“这回我也有错,我应该通知你才对,而不是怕你担心,隐瞒病情。” 说到这件事,他终于想起来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好像从来没主动打电话给我。不说简讯,你为什么不打给我呢?” “这个……”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每次拿起手机,看看时间,想到上午你应该在工作,中午再打好了,但要你一边吃午饭,一边接电话,似乎又不好,又想下午打,但你还是在工作啊!晚上,我可以熬夜,但你平常就这么忙了,我若又每晚缠着你讲不停,好像不太好,所以……”不要打扰他、不要增加他的负担,他就不会觉得烦,反而会更爱她。她是这么想的。 “封妍!”韩维森抱着她,啼笑皆非。“你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些什么?怎会想这么多?”也算是服了她了。“你是我女朋友,你有权利对我提出任何要求的,下回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你只是失眠,也可以打给我,好吗?” “嗯。”她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心便安定了。也许有了他,她便能戒除长期服用安眠药的习惯也说不定。 她笑了,抱得他更紧。他的身体好热好温暖,她真希望可以永远抱着,再也不松手。 小丫头真的很努力,每天的复健都没错过,现在虽然还不能跑跳,但平常走路已经没问题了。 为了庆祝薇薇康复,大家决定去封家的老家腔窑。那是封妍爷爷留下的一片山坡地,种了很多蔬菜水果,基本上常见的他们都种,拿来打牙祭,大家反正也不指望靠它赚钱。 腔窑的土是封伯父挖地上的泥土和水,捏成四方形,放在太阳底下晒干,这样搭起土窑来比较方便。 但韩维森还是觉得不对劲,小时候,他们搭窑都是随便挖土,高兴怎么搭、就怎么搭,没这样讲究的。 准备功夫做得太齐全,他反而不会弄了,最后被封伯父赶去摘菜。 所有的高丽菜、茼蒿、大陆妹都是现摘得,当他把整棵茼蒿从土里拔起来,用力拍去泥土时,封妍抱着肚子在那里嘻嘻哈哈笑。 “你笑什么?” “你把它连根拔起,它还怎么长?” “咦?把根留着,它还会再长?” “当然,你把上头的嫩叶摘下来,剩下的根茎过些时候又会长出新叶子,那时候再来连根拔起就好。” “原来它不是种下去,就长一辈子了……”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种菜?”他奇幻小说看太多了吧? “明明是你说的——”他话到一半,听见封伯父叫他。“维森,过来帮我烧火。” “喔!”他放下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的茼蒿。“不好意思,伯父叫我,这菜只能麻烦你了。” 她哼了声,现在有能力拔菜、做菜的,除了她之外也没别人了,不麻烦她麻烦谁? 韩维森跑去帮忙拖些竹竿来烧,原来干掉的竹竿比木头更好着火,封伯父要他把竹竿劈成一截一截,送入窑中。 “爸爸!”突然,薇薇和豆豆手牵手走过来。 “小心点,别靠太近。”韩维森怕水火无情,伤了她们。 “爸爸,我给豆豆编了个花环,很漂亮对不对?”薇薇说。 “花长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摘了它们?”豆豆含泪,因为花是她种的。 “可戴在你头上,很好看啊!”薇薇喜欢美丽的东西,她也擅长把它们变成更吸引人的物事。 连韩维森也不得不承认,花环真是非常别致。 “可是你摘下来,它就死啦!”豆豆终于哭了。“我种了好久,它才开花,现在……呜呜呜……我的花没有了……” 薇薇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对不起啦!我不知道花是你种的,不然下次我再种了还给你。” “真的?”豆豆期待地看着薇薇。“你下次还要来?” “嗯!”薇薇用力点头。“这里这么好玩,我当然还要来玩。” “但有时候要种菜、种水果、种花生,很辛苦喔!” “没关系,那些辛苦的事爸爸会做,我们两个只要玩就好了。” “那太好了!”豆豆很高兴地拉着薇薇的手。“本来都是我一个人玩,好无聊,现在有你陪我玩,我就不闷了。” “那我每天都去陪你玩。” “说好喔。”豆豆对她伸出手。“打勾勾,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 “好。”薇薇跟她勾手指。“我们要一直一起玩。”她们手牵手,又去找别的事玩了,那可爱的模样就像一对亲姐妹。 韩维森忍不住幻想,他现在不止有一个女儿,而是两个了,薇薇和豆豆都是最贴心的宝贝。 “维森,来帮我提水。”封妍喊他。 “等一下,先帮我把延长线拉出来,不然待会儿怎么煮汤?”封伯母说。 “你先去吧!不过等一下还要来帮我烧水喔!”封伯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听见每一个人的声音,看见他们的笑容,他们待他是如此亲切、毫不见外,是不是就像一家人? “家”,十岁以前,他曾经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十岁以后,他失去了避风港,疯狂地想要再找到它。 二十五岁那年,他怀着无限兴奋,娶妻成家,以为自己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谁知三十四岁以后,他失去了一切,家庭、事业、妻子、母亲,甚至连女儿都差点失去。小妹是还在,不过她对这种“合家团聚”的事没兴趣,她更爱上网、逛街和血拼。 他很感激老天疼惜他,又给了他一个“家”。 这个家有豪气的封伯父、体贴的封伯母、爱他入骨的封妍、害羞的豆豆,和他最最心爱,永远不会再去追寻她身世的女儿——薇薇。 家,不是只要有父母、夫妻、子女就好而来。 家更需要的是一群互相体贴、彼此关怀的人。现在他终于懂了。 如今,他又有了一个家,一群可爱的家人。这一回,他会更加珍惜他们,不会再因为外务而忽略他们的感受,等到失去,再来后悔。 “我来了。”他对着封伯母说。 “臭小子,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一把沙哑的声音自后头响起。 韩维森吓一跳,神情是难以掩饰的惊喜。“老板?”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这样喊,就是带他进入鞋业的老人,陈扬。 十年前,他号称鞋业大王,十年后,哪怕他已退休,也没人敢抢他的名号,因为这个老人实在太了不起了。 “老板,你怎么会来这里?”韩维森惊喜地走过去,扶住已近九十的老人。 “我要你去澳洲找我,结果等了你几个月,你也没去,我不来,还能怎么办?”原来当初提出无条件资助韩维森的,正是陈扬。 “老板,你——”真没想到,当年待他出道的老板会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对他伸出援手,可惜……时机已过,来不及了。“谢谢你,老板,但公司已经结束了。” “亏你有一群好伙计,加上我这个老家伙坐镇,所以什么事都解决了,就等你回去主持大局。嘿嘿嘿——”陈扬突然笑得很贼。“你们家的摄影师说了,不是你代言,他不拍,这一季的广告就让它开天窗好了。我还真想不到你这么上镜头……嗯,用那些女人的话来说就是——性感死了。” “老板……”让一个九十几岁的老人吃豆腐,韩维森的脸都绿了。 “叫什么叫?以前对你这么好,现在亏你几句不行啊?” 韩维森不知如何是好,尴尬在眼神中浮现。 “老板,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陈扬没有子嗣,本有意栽培他接班,但当时的韩维森年少气盛,认为继续留在台湾发展不会有前途,应该出去走到工资更低廉的地方,创造更多的利润。为此,两人吵了一架。 后来韩维森去了大陆,陈扬在台湾又撑了一年半,才渐渐发现韩维森言之有理,也跟着到大陆发展。那时,他便听说韩维森为了报答他,坚持不做女鞋,选择更辛苦、更挫折的男鞋创业。 韩维森的创业并非一帆风顺,毕竟,只做男鞋是件很辛苦的事。陈扬几次想帮他,都错过了机会。 但韩维森的行为却让陈扬记忆深刻。现在,这么有义气、有担当又有魄力的男人很少了。 为此,陈扬对他印象很好。这回韩维森出事,他早想帮忙,可惜年纪大了,总有一些或大或小的毛病,在医院耽搁了些时间,差点让韩维森的事业整个完蛋。 不过他总算赶上了。再见这年轻小伙子……他刚认识韩维森时,他才十几岁,虽然时光过去,重义气、守诺言的男人依然没变。 他看着韩维森身边围绕的男女老少,这是他的家人吧?而且是很爱他、让他极为重视的家人。 至于韩维森背后的女孩,清清秀秀的样貌称不上美丽,但她神情爽朗,又透着一股不屈的毅力。韩维森发现她来了,迫不及待牵住她的手。看得出来他很重视她。 封妍也大大方方与他十指紧扣。“陈爷爷,你要不要喝杂菜汤?菜都是新鲜摘下来的,没有农药、不用化肥,非常好喝喔!” “好好好……”陈扬很开心,韩维森终于找到一个不只爱他,还懂他而且识大体的伴侣。未来,这个孩子不会再那么辛苦了吧?他希望他幸福,毕竟,那么多年的相处,他真当他是亲生儿子了。“除了汤外,还有什么?” “玉米、地瓜、土窑鸡。”封妍说。 “没有咖啡吗?”陈扬是咖啡不离手的。 “有。”韩维森迅速地翻找。咖啡豆也是封家人自己种的,他们真的什么都乱种。 但奇怪的是,收成都还不错,然后封母舅用炒菜锅把它……嗯,炒干。 封妍找了研磨机把咖啡豆磨碎、泡咖啡,咖啡尝起来偏酸,但有一股香气,喝上一口,整个精神都来了。 韩维森搬出咖啡机,包括杯、壶,什么都有,独缺滤网。 “我明明记得昨天有把它放进去啊……” 这是,薇薇和豆豆偷偷地手牵手,准备溜走。 因为昨天韩维森顾着收拾东西,不肯陪她们看海绵宝宝,两个丫头不开心,就在旁边捣蛋,把滤网玩坏了。 她们不敢说,不过封妍发现了,轻哼一声,两个丫头乖乖地道歉。别看她平常脾气好,这样的人生起气来才可怕,光是她三天不理人、不说一句话,就让人发抖了。 “看来只能‘吃’咖啡了”。封妍笑着说。“陈爷爷没试过一边喝咖啡,一边吐咖啡渣吧?试一次如何?” 陈扬大笑。“敢这么让我‘喝’咖啡的,你倒是头一个,那就来一杯试试吧!” “老板。”韩维森很怕陈扬跟封妍计较起来。 “怕什么?我还会吃了你老婆不成?” “她不是我老婆。” “你还没弄到手啊?”陈扬摇头。“真逊,让老头子教你几招吧!女人呢,上了就是你的了,但也不能乱上,你得知道她的敏感带在哪里,让她欲仙欲死。俗话说得好,深入浅出,这是最基本的,其他的像老汉推车、童子拜观音……” 结果呢……一场温馨的腔窑大会变成了黄色笑话大全。 但也不能说不快乐,至少,非常销魂—— 番外之楚留香 这是封妍第一次参观韩维森的公司,室内布置简单,却非常舒服和人性化。 韩维森的理念是要让员工把公司当成家,就得让他们在这里过得好、吃得好、运动得更好。 晚上,韩维森订了餐厅,请她吃饭。 她点了一桌海鲜料理,听说海鲜壮阳——她故意的。 至于她的过敏,两颗敏肝宁足可解决一切。 他们还喝了点酒,这一餐吃得意外地尽兴,或者说尽“性”。 用完餐,回到饭店房间,他先去洗澡。 本来他想让她先洗的,但她发现浴室的毛玻璃可以映出隐隐约约的人形,就改变主意了。 她趴在毛玻璃前,一动也不动,看着他那修长的身影,一件一件脱下碍事的衣服,露出结实……该死,这玻璃也太折腾人乐,怎么模糊成这样? 她努力地瞪大眼,想看清楚他宽阔的背。 可惜,看不清楚。 她不放弃,继续瞄着那号称二十九寸的腰,真的好瘦啊,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肩膀厚实,腰却这么瘦?真想仔细研究一下。 可惜,还是看不清楚。 她发挥一不怕死、二不怕难的精神,往下探查。好翘的臀,窄窄的,却很丰满……这是什么形容词?她想,她八成欲求不满到快疯了。 但就算是死,她也不会放弃这做为风流鬼的好机会,她更贴近毛玻璃,可惜…… “呃……嗨……”这回不是看不清楚,是他洗好澡,出来了。 他看着她红得快爆炸的脸,忍不住大笑。 “这就是你坚持要我先洗的原因?” “我……那个……因为……”她肖想太久了嘛! 他对她勾勾手指,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过去。 所以说,陈扬的办法根本一点用也没有,什么勾引、诱惑、他只要轻碰她粉嫩的颊,她的脸便像火一样地烧了起来。 他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着,先是额头、鼻子、双颊、耳朵……就是故意略过那花瓣似的唇。 她发出陶醉的呻吟,几乎是瘫软地倒在他身上。 这时,他只穿了一件浴袍。 她试图亲吻他性感的唇,但他每次都躲开。他吸吮她的锁骨,就是不肯吻她那吐出喘息的红唇。 她发出不满的嘤咛。为什么不吻她?她好喜欢吻,那亲密的接触,好像两个人融合为一体的感觉。 他好笑地吻着她的耳,细细地舔着。 “怎么?你不开心吗?还是……”他调笑着。“你想先去洗澡,然后再来?” 她瞪他一眼。这人疯了吗?都到这种程度了,她怎么可能还忍得住? 她爱他,她要拥有全部的他。 她推着他上床,噘起的唇便要吻他。 但他又别开头,这次,他伸出舌,在她的耳朵后舔了下。 她突然一颤,发出的呻吟比蜜糖更甜。 他忽地想到陈扬,老家伙叫他要找到女人的敏感带,才能让对方欲仙欲死。 而耳后,似乎就是封妍最敏感的地方。 他用舌头舔遍她耳朵的每一处,记下她每一个颤抖的深浅。 果然,她的耳后最敏感。 封妍呻吟着,感觉自己好像变成离水的鱼,无力地挣扎,胸口却有一把火越烧越旺。 她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她真喜欢他这么做。 她扭动着身体,四肢与他纠缠着。 好不容易,他终于放过她的耳朵。 她急着亲吻他的唇,那想念许久、带点温润的吻真让人期待。 她凑近他,他却突然推开她,站起身。“浴袍真碍事。” 她快要抓狂。他们的第一次,她人生的第一次,不需要这么耍她吧? 但见他的胸膛一点一点裸露出来,封妍用力地吞口水,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生气了。 “老天……”她差点喷鼻血,双手触碰他结实的身体。 他刚洗过澡,身上带着肥皂的香气,是玫瑰的味道。但她不喜欢,她更喜爱他原本的味道,淡淡的,像青草和泥土的清晰。 她嗅着他,虽然玫瑰味很浓,但仔细闻,还是能找到他身上那属于大自然的气味。 她陶醉地在他胸前亲了一下。 韩维森倒抽口气,好像有一股电流从他的脚底窜进脑袋。 难道胸口是他敏感处?老天,活了三十几年,他居然不知道。 她双手圈住他的腰,真细,但好有力,她留恋地抚摸着。 感激老天,他的浴袍下只有一件内裤,完全衬出他完美的臀形。 她的手从他的腰一路往下滑,忍不住在他臀部掐了一下。 “封妍——”他吓得整个人都跳起来了。更尴尬的是,他的内裤完全遮掩不住里头的隆起。 “不要这么大声。”她凑过身体,终于如愿吻到他的唇,喜悦得全身发颤。 “这是陈爷爷教我的,要抓住男人的心,不只要抓住他们的胃,还得抓住他们的身体。”而看他现在的反应,陈爷爷果然是正确的。她决定了,回去就拜陈爷爷为师,一定要把他那一百零八招学完! 老板!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韩维森在心里抱怨一句。 其实他更在意的是,在这场男女攻防战中,万一自己输了,还有脸出去见人吗? 不行,他要出绝招了。 他霍地将她压在身下,修长的手指解下她全身的衣服。她还是有点瘦,但线条优美,白皙的肌肤比丝缎光滑,让他的手缠绵流连。 他轻轻地、像在弹琴,却更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肩膀、锁骨,然后来到她的胸前,听她发出阵阵甘甜的娇吟。 一种兴奋又狂热的感觉几乎将她淹没。 “维森……”她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像带着魔力。 他只觉得自己的下半身快将内裤撑破了。 她整个人化成一滩水般,紧紧包围着他。 “维森,我不行了,维森……”封妍再也不想忍耐了。她要他,立刻、迫不及待。 至于寻找敏感带那种事,他们还有下回、下下回、下下下回……不是吗? 她的手摸遍他的胸膛,她的吻随之而来,他兴奋得发抖。 “封妍、封妍……”她必须停下来,否则他就要出糗了。 她才不管,造反的手继续往下。 “维森,其实你也很想要我,不是吗?”那又何必再拼输赢,他们就一起战得两败俱伤好啦! “哼!”他的脸是前所未有的红,再也顾不上什么温柔、技巧,翻身将她压下。“这是你自找的!”他脱下了两人剩余的衣服,赤裸相对。 拥抱在一起的感觉比幸福更加倍,合为一体的感觉,则是至高无上的快感。 他们舍不得愤慨,一分钟都不想离开床铺。 两人紧紧地相拥,直到累极了才睡着。 封妍根本不知道今晚和他在一起几次,谁有心情去计算?她只晓得自己很快乐,大半夜晚仿佛都在半空中飞,享受美妙的高潮。 即便睡着了,她的身体依然愉悦着,脑子里都是数不尽的旖旎画面。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分不清是在睡觉或做梦,但她仿佛看到了一串跑马灯闪过脑海,上头写着——楚留香。 “啊!”她吓一跳,从床上滚下来。这不是当年她第n次联谊失败,许的那个愿望吗?原来……她看着依然熟睡的韩维森,这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楚留香!”她爬上床,以不惊醒他的力量温柔地拥住他,盗帅虽好,却月夜偷心,哪里有他的忠义专情? 她还是最喜欢他了,永远永远最喜欢他。 后记 董妮 我是故意不点名薇薇身世的(不过如果仔细看的人,应该能发现她是谁的女儿)。 血缘关系很重要吗? 我喜欢感情甚于血缘,所以我决定,就让薇薇的身世永远成为一个谜。 我不讨厌洪婉婷,如果一个女人嫁了人,不仅得承担娘家的责任,还要负责婆家的问题、教养小孩,甚至她生病、生孩子、孩子出问题……遇到任何事情,丈夫都不在身边,那种孤独滋味,绝对比一个人单身时更恐怖。 但我也不喜欢她的出轨。可能因为我洁癖吧!我喜欢干净纯粹的感情。 要说报复韩维森对她不够体贴,一哭、二闹也够了,不需要做到那么绝吧? 但她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事(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种事太离谱,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那去看看立法院吧!那里的现实比小说更精彩。) 韩维森,他的离婚我认为很正常。他的个性不像现代人,更像讲义气、重然诺的古代大侠。 他在工作上拼死拼活,从一无所有到家财万贯,最后又一文不名,然后东山再起。 他经历了很多,也学习了很多,他聪明、厉害、有很多的朋友。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还是个凡人,不可能把自己切几片,老妈一片、老婆一片、女儿一片、工作一片……除非他变超人(我怀疑就算是超人,那样还能活吗?) 所以他埋头工作,以为给妻女穿好、吃好、住好、有房、有车,什么都有,便算尽了做丈夫的责任。 现在很多男人也都这么想,但结果……他们失败了。 身为一个女人,我认为这种男人足不及格的,但我同情他们,因为他们根本没搞清楚,到底什么东西对他们而言才是最重要的。直到他们的家破了,或许他们会后悔,或许再娶一个。 看,感情有时候是很现实的。 永远说起来很简单,做来却很难。比如封芸。 韩维森因为没搞清楚状况,所以失去了他最爱的家,这是他的错,他得自己承担。 但有一点我非常欣赏,他没有将离婚闹上法庭,他付了赡养费,把女儿的监护权给妻子,并且大方地祝福前妻再婚。 这一点很笨,也许有人会说,现在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人,小说实在太离谱了。但想想他那种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个性,也就不足为奇了。 韩维森就是一个错生在现代的古代大侠,但也因为如此,最后才有陈扬出面帮主他,不是吗? 至于封妍,还用说吗?她就是个花痴。 她和韩维森相差六岁,这是个很麻烦的年龄差距。 每次她入学,他就毕业,等她成年,他也要结婚了。 她与他根本没有机会,只能把迷恋深深藏在心底,期待有一天月老可怜她,将他们的红线绑在一起,也或许,她把这份爱带进棺材永埋黄土。 她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能重逢,并且两情相悦。 所以在这段感情中,她一直是处于被动的,她怕自己主动伸出手,梦便醒了,她的爱终究还是一场空。 这也是她从不错过他的电话,却从不主动联络他的原因。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找他的权利? 幸好他们还是在一起了。这个“幸好”是送给我自己的。 这个故事我写得很辛苦,也许因为它是半现实的,也许因为太久没接触现代,也许有太多说不出口的也许…… 总之,我修修改改很久。希望大家会希望。 ps:番外其实可以当尾声来看的,但基于番外的名字……我还是决定叫它番外。 我对“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实在太有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