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好不说爱》 第1章 “各位乘客,我们的飞机将会在二十分钟之后于垣侨国际机场降落,请将电子用品关闭,系好安全带,准备降落。” 阮素雪缓缓地睁开眼睛,从机舱的椭圆形窗户望出去,外面已经是黑夜了。从空中看上去,城市灯火通明,勾勒出蜿蜒金亮的景色。十几个小时前,她从法兰克福登机的时候也是黑夜,飞机在云层中穿梭,看不见月亮,使得旅程更加漫长。由于与德国七个小时的时差,她并没有困,只是有些倦乏。 “喝点水吗?” 身边的男人是她的秘书小刘,这次跟随她去德国出差已经一个月之久。 阮素雪微笑着摇摇头,将手里的眼罩放到一边去。 “谢谢,我不渴。” “天哪,我们总算是回家了!一个月的出差再加上十多个小时的飞机,真是世界上最苦难的折磨!我已经等不及要去吃猪扒,烧烤,还有田记白斩鸡……” 小刘其实比阮素雪还要大上一岁,却显然更加活泼一些。与他私下相处,阮素雪总是以微笑为主,并不太插话。 “阮小姐,你不想家吗?”小刘看她淡然的样子,不由得有点惊讶。 阮素雪微微地一愣,她的确并不想家,在德国一个月的日子她甚至都没有给任何人一通电话。 “我当然想。”她收回思绪,面带笑容地撒了一个谎。 “我们都在猜呢!”小刘径自一个人侃侃地说了下去,“阮小姐家里这么有钱,丈夫又是集团总裁,你怎么会出来工作呢?” 他瞥了一眼阮素雪,看她轻轻地皱了皱眉,慌忙解释道:“我可不是歧视女性哦!其实你一开始进入公司的时候,我们有怀疑你的能力,可是短短两年你就已经做到设计总监的职位了,而且做得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我早已把你当成我的努力方向了!” 小刘信誓旦旦地发言,表情坚毅得让阮素雪不禁婉约一笑。阮素雪伸出手,轻轻地按按太阳穴,飞机上她根本睡不好,只是勉强闭闭眼睛而已。 “我没生气。”她安抚地说道,“公司的人还说了什么?” 小刘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将公司里的八卦抖出来:“就是同事随便聊天嘛!阮小姐并不缺钱用,干吗还要做这么辛苦的工作。而且,你还偏偏任职欧洲市场,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欧洲,总裁不在意吗?” 说到这里,小刘探索地瞥向阮素雪,眼神小心翼翼。 阮素雪这个时候突然感到有一瞬间的尴尬,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江慎并不在乎自己是否长期离家。而她对于他的不在乎,也无所谓。可是在外人眼里,她与他那场众望所归的婚礼,依旧要以最光鲜亮丽的方式展现。 阮素雪的窘迫在小刘眼中变成了娇羞的表现,他立刻笑呵呵地说:“我就说嘛,你们结婚也不过两年,你肯定是会想总裁的!这次回去,要好好地放个长假啊!” 她一挑眉,看透小刘的心思,调侃回答:“你这么想让我放假,是为了我好,还是自己想偷工减料啊?” 小刘尴尬地笑笑。 飞机终于降落了,如同白色的巨鸟在长长的跑道上滑行,减速,然后缓慢地停顿。阮素雪的耳边有着嗡嗡的鸣响,淡然地偏过头去,看着外面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她回来了,至于这里是不是她的家,她也无从得知。 下了飞机,阮素雪跟小刘告别,然后拖着行李走出机场大厅。等她穿过忙碌的人群,站立在门外的时候,才发现外面正在下着小雨。她微微地皱起眉,一边打量着远处等候着计程车的人们,长长地站成一条龙。 正是十一点钟,人们都赶着回家呢,就像她一样。 她无奈地拖着行李,刚想要走向那条长队,忽然听见身边有人叫她。 “江太太。”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正是家里的司机小陈。 “小陈,你怎么来了?”她有些惊讶,自己并没有通知家里。 小陈赶上前,主动地提过行李,恭敬地说:“是先生让我来的。” 阮素雪微微诧异,他竟然知道她今天回来。她跟随小陈,进入了轿车。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空气夹杂着雨水的味道飘进车内,让人有种怀念的感觉。他们的新婚别墅位于离城市不太远的近郊,是为了婚礼而特地设计建筑的。她结婚之前曾经看过图纸,设计得很漂亮,但是她不记得建筑师的名字。 短短的二十分钟,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还没有等她敲门,大门便已经打开,她一怔,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孩。 “太太!欢迎回来!”女孩迎她进来,已经勤快地帮她脱下大衣,甚至还帮她准备好了拖鞋。 是新来的佣人吗? “你是?” “我叫于小梅,太太叫我小梅就可以了。我刚来江家一个星期。” 阮素雪让自己摆出一贯的微笑,这女孩的热情让她有点吃不消。客厅与走廊有一道雕塑隔开,她走进客厅,才发觉原来客厅里有不少人。 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另外一个高高的男人站在窗前,正在打电话。咖啡桌上铺满了公文,还有几杯咖啡。 那站着的男人听见走廊里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向她,目光深邃如海,波澜不惊。这个男人便是她的丈夫,江慎。 看见她回来,他微微地点点头,便又回过头去继续他的电话。 她也一点头,同时向他的助理们表示问候。然后,她便一个人安静地上楼,回到她的房间里去。 楼上有四个房间,一个属于她,一个属于江慎,一间客人房,还有一间书房。四个房间都非常宽敞,以扇形展开,虽然房间之间只有一堵墙壁之隔,但是视觉上却并无相邻之感,绝对完美的安排。有的时候阮素雪会想,这样的设计是不是出自江慎的授意。不管怎样,她很满意这样的距离,适当的隔阂让他们彼此拥有独立的空间。 打发了小梅,阮素雪关上大门,终于能够疲惫地深吸一口气,放松下神经。随意脱下衣服,她迫不及待地走进浴室。 一个热水澡让她逐渐恢复过来,她披着浴袍,躺倒在大床上。 很累,但是她却不困,她的生物钟一向很严格。 随意瞥上墙壁,床头上面挂着一幅硕大的照片,金色的相框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那是她与江慎的结婚照。美仑美奂的背景,高超的摄影技术,还有那身价值不菲的婚纱让一切看起来完美得可遇而不可求。 阮素雪坐起身来,扭头看着墙壁。 在这张华丽得不真实的照片里,她似乎很开心。而他,眼神低垂凝视着她,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思绪。 这个房间本来算是他们的新房,可是新婚夜以后她便是这里唯一的主人了。这张结婚照高高地挂在墙上,似乎有点讽刺。 电话丁冬响起,她随即接起,电话那头是她的母亲。 “妈。”阮素雪的口吻中略带惊讶,“你还真准时,我刚回来呢。” “是吗?你去了哪里?”阮太太在那头问。 阮素雪浅浅地一怔,随即恢复了婉约的表情,“去了一趟德国。您有什么事情吗?” “橙橙想要去范思启画廊实习,要一个星期左右。那家画廊与你的住所不远,我打算让她去你那里暂住一下。” “当然,我和慎都很欢迎!司机什么时候会把她送来?”虽然母亲的话并不算是个问题,她还是微笑着回答。 “后天,我会亲自去送她。你妹妹她行动不便,你要好好照顾。” “妈,你放心吧!” 然后,阮太太说了声晚安,便挂了电话。 阮素雪听着耳边嘟嘟的响声,眼神失去焦距地盯着地毯,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容。有的时候她会忘记,电话那边的人是看不见她的表情的。 她换上睡衣,走出自己的房间。楼上有一个宽敞的空间,墙壁处有一个壁炉,中间摆设着透明的玻璃雕花桌,白色高脚皮椅,还有些零碎的装潢。整栋房子里,阮素雪最喜欢这个角落。因为这个角落就在落地窗旁边,厚重的绛红色窗帘格外地有情调,而她能够从这里看到旋转的楼梯,一直到楼下的客厅。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可可,坐在窗前,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瞥了一眼楼下,江慎的助理们都已经离开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楼下的沙发里,凝神地看着一份文件。客厅的灯光有些昏暗,金黄色的光芒在墙壁上如同水渍般晕开。而他的脸部沉浸在昏黄的影里,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柔和而温暖。 这和她头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截然不同呢。 第一次见到江慎是在一场商业宴会上。那个时候父亲的心脏病愈加严重,虽然阮家的亲戚并没有明显的行动,可是却全都谨慎地盯着父亲的公司。阮家有两个女儿,都意不在从商,也丝毫没有经验领导一个机构复杂的阮氏集团。 于是,阮素雪就处在重要却又尴尬的位置上。如同伊丽莎白一世一样,手中即将承接庞大的财产与权利,所有的人在恭维她的同时,却都在猜测她的丈夫将会是谁,仿佛她的想法与意愿完全是透明的。 父亲带她去参加商业宴会的目的很明显,但是她却并不抱怨。她是个听话的女儿,从来没有违背过父亲的意愿,除了几年前的一次例外。 宴会上,阮素雪绽放着温顺而典雅的微笑面对所有的观众,展露着自己在钢琴上的天分,以最为恭敬的态度弹奏了每一首古典钢琴曲。 她成功地扮演了阮家大小姐的角色,然后她隐退到宴会厅延伸到室外的凉台。外面的夜已近深沉,夜风有点冷,她只穿了一席白色的丝裙,身上瑟瑟地发抖。她坐在两边雕刻的石台上,背靠着墙壁,扔掉折磨了她一晚上的白色高跟鞋,安安静静地等待宴会的结束。 然后,从宴会大厅走出来一个男人。 那个时候阮素雪其实是坐在他身后的,所以一开始并没有看见他的模样,只看见他身着黑色的西装,留着长发,刚刚垂落肩膀。阮素雪从来不觉得男人留长发好看,她总觉得那样显得女气,可是眼前的男人却是例外的。因为他的身材相当颀长,肩膀很宽阔,举步的动作中有种贵气,不会让人误会。 她看着他走到远处的石台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然后扳开打火机,空气中顿时传来淡淡的烟草味。那个瞬间,仿佛是希区柯克电影里的场景,神秘的黑色布景,男主角英俊的侧脸映在跳动的火光里,冷峻而沉敛。 阮素雪静静地打量着,这样一个举手投足中渗透出冷静气质的男人会有什么样的脸孔呢?身后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阮素雪轻轻地回头,看见灯火通明的大厅内,父亲正在不远处询问一个侍者有没有看见她。 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她的裙摆在石台上磨蹭出沙沙的声音。那个男人回过头来,透过淡淡的烟气看到了她。深沉的暗夜中,他的眸子闪烁着一种尖锐的能够刺中人心的东西。 阮素雪蓦地一颤,眼前的男子强悍得可以令人窒息。 沉默的对峙中,他的眼神转移到被她扔在地上的高跟鞋,似乎有淡淡的笑意浮了上来。 她尴尬地跳下石台,穿好鞋子走进大厅,金碧辉煌的灯光让她有一刹那的恍惚。父亲已经朝她走来,脸色不太高兴,大概是因为她的擅自离席。 她走在金色的灯光下,回过头去,望向那个阴暗的角落。光与影的相接处,那个男子依旧站在那里,黑色的眸子是冷漠的,却又隐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光辉。 阮素雪静静地望向窗外,近郊不似市区,凌晨时分早已经寂静下来。外面一片黑暗,只有花园的灯光荧荧地照耀着。 那次宴会后来,她在一本金融杂志上看到了江慎的照片,才知道他的名字。再后来,她便嫁给了他。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明白他们的婚姻就如同那夜他给她的感觉,淡漠而疏远。父亲如愿以偿,公司不会因为她的妹妹而倒闭,而江慎也得到了阮氏。 而她得到了什么?或许是平静。 她回过头来,朝楼下望去,沙发上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她微微一慌,转眼定睛一看,他已经上楼,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倚靠在墙上静静地打量着自己。 她的心里“咚”地一跳,站了起来。 “我打搅到你了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震动。 江慎站在那里,并不上前,淡淡地凝视着她。 “没有。”他回答,声音低沉而有质感,“回程的飞机顺利吗?” “很顺利。谢谢你通知小陈,今夜计程车很难叫。” 他直起身子,缓缓地走上前。阮素雪低垂下眼睛,掩饰自己略微无措的表情。大概是她与他单独相处并不多吧,她竟然从来没有发觉他的高度与身形竟然让自己觉得危险。 “不用谢。” 江慎站在她跟前,沉下身子,在她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很淡的吻。 “晚安。”他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晚安。”阮素雪听见自己很轻地说道。 他的吻,依旧淡漠。 第二天上午阮素雪起床,看看钟表已经是十一点半。昨夜她一直没有睡好,直到将近天亮的时候才熟睡了一会儿。现在外面阳光明媚,门外繁忙的声音让她也再睡不下去。她拉开窗帘,看见外面的园丁正在修剪花园的草木。正是秋季,除了深绿色的冬青,映入眼帘的便只是金黄色的一片。 按下电话闪烁的录音机,耳边传来好友几人的声音。 “小雪,我是娉婷。你什么时候回来?” “阮素雪!你一回来马上给我和娉婷打电话,去了德国一通电话也不来,真是没良心……哦,我是丽丽。” …… 阮素雪微微一笑,按下拨打键。 “于丽?” 她还没有说完问候,只听见电话那边抽气的一声,然后丽丽明亮的声音便劈头盖脸地传了过来。 “阮素雪,你这没心肝的!我等了整整一个月,你连一通电话也不给我……” “去德国的时候忘记带电话簿了。” “噢!你竟然连我的电话都记不住?我们还是不是死党啊?从大学到现在整整九年啦——” 阮素雪更加尴尬,只能讷讷地说:“我这不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了吗?” 电话那头的气势略低,仿佛终于满意了一点。 “好啦!今天有空吗?一起去喝杯咖啡啊?我过一会儿午休。” “好吧,那你通知娉婷。” “嗯,老地方见。” 门外又是一阵“砰砰”的声音,阮素雪放下电话,狐疑地走到门边打开门。门外站着略显狼狈的小梅,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太太,早餐?” 几大碟精美的食物挤在狭小的餐车上,银色的盘罩和餐具稀里哗啦地掉下来,给这明媚的上午增加了一阵“铿锵”的活力。 “小梅想,太太刚回来一定很累,所以亲自把早餐送了上来。”小梅咧着笑脸,连眉毛都弯着,一副等候赞赏的模样,就差要摇摇尾巴。 这么多东西可以三个人一起吃了。阮素雪无奈地拿起刀叉,倒全都是她喜欢的甜食。这么多东西让眼前的女孩忙碌了一个早晨吧?难怪她能听见嘈杂的声音。 “谢谢,很好吃。”她对小梅微笑,“以后,把饭放在楼下饭桌上就可以了。” “知道啦。”小梅欣喜地点点头,一跳一跳地走出她的房间。 这个女孩的活力真是让人羡慕。 吃完“早餐”,阮素雪从衣橱里拿出一件白色高领毛衣,深蓝色牛仔裤,然后便出门去见丽丽和娉婷了。 丽丽和娉婷是阮素雪在大学认识的朋友,一开始只是合得来,后来便愈来愈要好起来。大学以后,阮素雪进入家族事业,丽丽成了一家银行的会计,而娉婷则自己开了间小书店。在t大门口的一家咖啡店,三个人再次见面。 “去了德国一趟,有什么礼物?”娉婷眉开眼笑地问。 阮素雪从提包里拿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一人一份。 “这下可以堵住你们两个人的嘴巴了?我一回来,就听见你们两人在电话里凌迟我呢。” “你还说。”丽丽横眉怒目,“本来特意安排大学同学聚会在上一个星期,就怕你赶不及,结果你竟然给我一个月才回来。” 阮素雪耸耸肩膀,转移话题:“对了,橙橙明天会来住一阵。她要在一个叫什么……范思……什么的画廊实习。” “范思启?”娉婷颇为惊讶,“那画廊很有名啊!橙橙一定很有天分!” “嗯。”阮素雪点点头。 阮橙橙比阮素雪小了整整五岁,在美术方面很有天分。这一点,阮素雪是望尘莫及的。以前在同一个老师下学习,橙橙的作品总是被老师大加赞赏。后来,阮素雪决定去学钢琴。 丽丽轻轻地皱眉,半天才张口:“橙橙要住在你和江慎那里?”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丽丽和娉婷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阮素雪蓦地惊觉,这样的安排的确不妥。阮家与江家的人都不知道她与江慎从新婚夜就分房了。橙橙若是与他们朝夕共处,怎么能不发现他们婚姻的实质? 娉婷看着阮素雪怔愣的表情,微微地叹气,“你和江慎还是相敬如‘冰’吗?你不想在同学会之前回来也是有原因的吧?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可以忘记乔石……” “娉婷!” 丽丽急切地出声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乔石,这个名字已经脱口而出。 “砰”的一声,阮素雪手中的咖啡杯掉了下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深棕色的咖啡带着浓郁的香味洒在她雪白的毛衣上,触目惊心的一片。 第2章 谁是乔石? 阮素雪问这句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预见这个男人的出现席卷了她十八年循规蹈矩的生活。可是,命运就是这样难以捉摸。 t大是全国有名的大学,不光是因为学术上首屈一指,更是因为昂贵的学费。所以乔石的出现更加让人好奇。他是t大多以来第一个全部以奖学金支持的学生。而第一看见乔石的时候,阮素雪就知道她爱上了这个坚韧不拔的男子,对身边的丽丽和娉婷指天誓日地说:我要嫁给这个男人。 就如同任何老套的戏码,他们很快地相知,相恋。而阮家的长辈当然不同意,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去阻止他们的关系,却只让他们对彼此更加坚定。 母亲迫不及待地安排阮素雪认识其他的男人。在她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母亲举行了豪华的宴会。阮素雪被打扮成精致的娃娃,绛红色的长裙拖曳在地毯上,在金光灿烂的大厅中独自一人昂首站立着,挑战着她既来的命运。 母亲要她弹一首钢琴曲,她欣然同意,手指下流泻出的却是莫扎特的安魂曲,铿锵愤怒的音乐让整个宴会鸦雀无声。她站起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出一条道路。父亲站在楼梯处,盯着她说:“你今天离开这里,就再也不要回来。” 阮素雪的泪水簌簌而下,她说:“对不起。”然后,飞奔下旋转楼梯,红色的裙裾闪动着绚丽的光泽,最终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阮素雪与乔石在大学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房子,生活大部分时候是艰辛的,但是对于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却又有无限甜蜜。乔石比阮素雪早一年毕业,毕业之后得到一家大公司非常优厚的工作。唯一的要求,他必须要去日本实习三年。阮素雪还记得那间小小的房子里,油烟总是散不去。她在狭小的厨房里炒菜,乔石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告诉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耳边有滚油“哧啦”的声音,她没有动作,什么也没有说,他也一直沉默着。 “天哪!”丽丽和娉婷惊叫出声,“有没有烫伤你?” 咖啡厅里的服务生连忙递过一条湿毛巾,“小姐,你没事吧?” 阮素雪摇摇头,“没关系,那咖啡已经不热了。” 接过湿毛巾,她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白色的毛衣,却发现咖啡渍的颜色太深,怎么也擦不去了。她无奈地想,其实自己一直很喜欢这件衣服。 她抬起头来,看着娉婷隐隐内疚的表情,莞尔一笑,“只是我不小心而已,没什么的。” 娉婷拉过她的手,“你啊,倔强的时候比谁都要坚强,可是……” 阮素雪平静着眸子,温柔地看着娉婷,“我已经不再想了。五年已经过去了,我还没有痴情到这种地步。” 而且她结婚了。 这个时候,阮素雪站了起来,承接着明媚而澄澈的阳光。这样美好的光芒能够让任何灰暗的东西消失于形。 “你们去上班吧。至于橙橙的事情,我会想办法。”阮素雪给两个好友一个调皮的笑容,“希望她不要太聪明为好。” 与好友告别,阮素雪一个人在繁华的商业区里走着,路过无数装饰华丽的精品店。有几家店主认出了她,惊喜地叫着“阮小姐”,迎接她入内。 以前她是这条街上的常客,只是自从离家以后就没有再来。与乔石在一起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贫穷的意义,即使是现在回到阮家,嫁给了江慎,也再也没有来这里的欲望了。 就像有些思念,已经成为了习惯,早已失去原来的理由。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七点钟。走过走廊,别墅里就像平常一样寂静无声。可是当她走进客厅,才发觉与客厅相连的餐厅正亮着灯。 从她站着的地方,刚好能够看到坐在餐桌一端的江慎。一时间,她就这么怔然地看着他的侧影,昏暗的灯光柔软了他线条分明的五官。她一直都知道江慎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在婚礼上连化妆师都在盯着他看。可是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看他的时候也会有一瞬间的窒息。 他回过头来,看见她,嘴角弯起一个优雅的笑容。 “你回来了?” “嗯。”她走到餐桌旁边。 小梅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阮素雪,惊喜地说:“太太,您回来啦?我还怕您不回来吃晚餐呢!” 想必她又准备了不少食物吧?阮素雪对今天早晨的那一餐还心有余悸。 “下次我会打个电话回来。”她竟然对小梅有点内疚。 “今天去了哪里?” 江慎问着,眼睛却没有看着阮素雪,而是低头看一份文件。 “去看看朋友。” “嗯。”他点点头,并不再问下去。 阮素雪了然地安静,他们之间实在没有太多话题可以说。 丰盛的晚餐端上桌面,阮素雪定睛一看,清蒸鱼,桂花鸡,还有芙蓉蛋汤,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她诧异地看了一眼小梅,这新来的女孩很会猜测她的喜好。 晚餐照样在沉默中进行,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餐桌那头的人,江慎也在很安静地用餐。 “有什么事吗?”他捕捉到了她的眼神。 “橙橙明天会来这里住一阵。”阮素雪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妹妹。”她不敢确定他能不能记住她家里人的名字。 江慎有一阵沉默,看着阮素雪的目光深邃得让她微微颤栗。 “好。需要司机去接吗?” “不用,母亲会亲自送她来。” 他用完晚餐,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等一下。”阮素雪的口吻有点急切。 他站在那里凝视着她,等待她要说的话,颀长的身躯在墙上投下一个模糊的影子。而阮素雪只觉得脸上热得要出汗,几次想出声却又窘迫地停顿。 两人的沉默中似乎掺杂了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浮躁,在空气中沉沉浮浮。 “这个星期,你搬到我房间来吧。”她捏着自己的手,一字一句地说。 他起先只是轻轻地皱眉,然而眼中的疑惑很快地消失了,被某种情绪而替代。他可以立即回答,可是他却缄默着,定定地凝视眼前的阮素雪。 “好,明天早晨我会吩咐李嫂。” 她扭头去看他,他在说完话的瞬间便转过身去,离开餐桌。 他在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嘴角扬着略微嘲讽的微笑,打量着她的眼光复杂而又犀利,尖锐得能够刨开她心中一些隐藏的秘密。 静谧的夜里,微微地沁出些浓稠的气氛…… 第二天,李嫂果然将江慎的房间清理一番,把他的衣物与盥洗用具搬到了阮素雪的房间。正是星期天,阮素雪没有去公司。她闲来无事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着佣人们忙碌地搬东西。 “把衣物放到床上就可以了。我会自己收拾。”阮素雪向来喜欢自己整理衣物,这样轻便的家务给她一种镇定的感觉。佣人忙碌完,便陆续离去了。她敞开衣橱,把自己的衣物挪到一边,留出半边空荡。她有序地从床上拿起江慎的套装西服,衬衫,还有领带,一件一件地挂进自己的衣橱。 很奇怪的感觉,让他的味道融入自己的空间。 她低下头,轻轻地嗅了一下一件西服,香味很淡,有麝香的成分在里面,像他的人一样,淡漠疏远,可是又不能忽视。等到把东西都放好了,看着衣柜里一排排昂贵的西装,她突然发觉她连他的尺码都不清楚。 她向来不是个懂得理家的女人。大概是因为有佣人的缘故,在嫁给江慎以后她更是连尝试都没有想过。还好江慎的父母长居在美国,看不见她的不称职。下意识地,她去翻了翻西服里的标签,却无奈地发现阿曼尼量身定制的西装并没有一般西服的尺码。 “太太,橙橙小姐来了。” 阮素雪赶紧把最后的一些东西摆放好,跑下楼去。大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保养得体的母亲,还有小她五岁的妹妹阮橙橙。 阮太太坐在客厅里,到处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房子虽然不如阮家的大,不过装潢倒是得体。” 橙橙惊艳地四处打量,“是啊,姐姐。这栋别墅真是让人看了喜欢!你知道设计师是谁吗?” 阮素雪给母亲沏茶,一边回答:“我忘记了,回头我问问慎。” “江慎呢?”阮太太突然问。 “去公司了吧!” 橙橙一愣,插嘴道:“今天是星期天,姐夫还去上班吗?” 阮素雪也怔了一下,她怎么忘记了今天是星期日?她从来不过问江慎的事情,自然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平常与家人通话也总是用公司这个借口。 “他工作忙。”她尴尬地笑笑。 阮太太盯着她,口气淡然却带着一丝严肃。 “小雪,你身为人妻,要多长些心思。你和他都结婚两年了,你却一年到头往欧洲跑,你不怕……” “慎不是那样的人。”阮素雪觉得她脸上的笑容虚伪得太过明显,不由急切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听说那个范思启画廊很是有名气啊,橙橙真是厉害。” “可不是,这范思启是个怪人,每年只招一个实习的学生。不过我们橙橙什么时候不如人家过?” 母亲对橙橙有一种绝对的骄傲,这样的自豪却从来没有为阮素雪而展现。她不是不失望,但是她没有资格介意。母亲还在怀着橙橙的时候,她在商场里走丢了,母亲和父亲在瓢泼大雨里寻找她。等到找到她,母亲也开始发烧,一连三天都降不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橙橙出生便不能走路,终身都要与轮椅相伴。阮素雪知道,她唯一能够补偿的就是做个循规蹈矩的女儿,然而即使是这一点她似乎也让父母失望。 “行了,我先回去了。” 阮素雪回过神来,就见母亲要走。 “不多坐会儿吗?” “不了,我和李太太约好去一个募捐会的。” 阮太太担心地望了一眼橙橙,又叮嘱:“好好照顾她,你知道她——” “我知道。” 阮素雪微笑着安抚母亲,一直到她走出大门。回过头来,她看着妹妹年轻美丽的脸庞浸润在澄澈的阳光中,突兀地感到心中一阵痛苦。 傍晚,江慎回到家里,与阮素雪以及阮橙橙一起用餐。橙橙的到来,似乎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无形的沉默,使得晚餐的气氛活跃了许多。 “我跟你们说哦,原来懂中文的外国人也使不少的。”橙橙对自己不久之前的欧洲毕业之旅侃侃而谈,表情活泼生动,“我在法国遇到一个超级帅哥,衬衫上三个扣子没有系好。我就跟我同学说‘那老外胸毛很性感’。结果,你们猜猜后来发生什么了?” “怎样?”江慎淡笑着问。 “他竟然回过头来,用中文说‘谢谢’。我当时脸红得都要滴出血来啦。” 橙橙与江慎一起笑了起来。 阮素雪微笑着凝视眼前的两个人,不由得略略地惊讶。她见过江慎微笑,极其优雅而淡定。然而现在的他,笑起来有一种令人无法形容的温柔。阮素雪在心里默默地感激他,尽管他们之间的婚姻冷至冰点,至少他在橙橙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暖是真实的。 橙橙看见姐姐的目光,揶揄道:“对了,姐夫,你怎么星期天都要去公司啊?留姐姐一个人在家,不怕她寂寞吗?” 阮素雪心里“咚”地一跳,看向江慎,而他也凝视着她,眼睛里闪烁着洞悉。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下去。 “是我的过失。再忙也不能让小雪寂寞,是不是?” 阮素雪几乎是僵硬了,眼睛一眨不眨。他的表情在微笑,可是眸子却异样深沉。 等到安顿好橙橙,已经是夜晚。江慎在书房里读公文,而她先回房间。夜色从窗户照射进来,在地毯上投下瑰丽的色泽,映照着站在窗边的她。一切都很安定有序,可是浮躁的情绪又从某个角落挣脱,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处浮动,让人坐立不安。 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钟,他打算在书房里过一夜吗?阮素雪的思绪纷乱,但她命令自己不去多想,在书房里睡也好,至少她不会感到尴尬。 她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想要入睡,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忽然,她听见了江慎的脚步声,沉稳而缓慢,然后停顿在门口。 他为什么不进来? 她闭着眼睛,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 然后,她听见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江慎的动作很轻,站在她的床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掀开丝被,躺在她的身边。 阮素雪一直闭着眼睛,直到他的呼吸平稳了下来,才睁开眸子。 她知道,他已经睡着了。自从阮氏与江氏集团合并以来,他每天的工作量剧增。尽管她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欧洲,却也能察觉他脸庞上偶尔闪过的疲惫。 江慎离自己是这样的近,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温度。他微微地动了动身体,手臂磨蹭着她的。她这才发现江慎上半身没有穿睡衣,裸露着精瘦的胸膛,随着呼吸而起伏。 这大概是他睡觉的习惯?阮素雪的脸突兀地红了。 她与他一直分房,可是却终究有过一次肌肤之亲,在新婚之夜。两年过去了,她对他的记忆并不多,可是对那一夜却记忆犹新。 那是她的初夜,她很紧张,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可是他却似乎很容易地看清楚她的慌张。江慎一句话都没有说,然而他的吻很坚定,奇怪地抚平了她不安的情绪。他的肌肤滚烫,强壮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上,让她不停地颤栗。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一片恍惚中,她能够嗅到他身上浅浅的麝香味道。他的长发落在她的身上,跟随着他的起伏而散动,有种极其魅惑的气氛。 然后,她感觉到了他的炙热,慢慢地进入她的躯体,有点疼痛。她仰起头来,喘息着发出浅浅的呻吟,手指掐入他的上臂…… 从认识乔石的那一刻开始,阮素雪就认定他会是她将来的丈夫,而她也早已准备把初夜给他。可是即使到了后来她离家与他住在一起,他却从不越雷池半步。那个时候她是多么幼稚啊,竟然不懂他对她的珍惜!她居然跑去认真地问他:她是不是没有女人魅力,所以不能够吸引他。 乔石温柔地对她解释:“我想把我们最珍贵的记忆留给我们的新婚之夜。” 在那夜的暧昧时刻,阮素雪蓦然回忆起了乔石,还有那个许诺。 一切,都成了讽刺。 她咬着下唇,指甲深陷他的皮肤,感觉着她的丈夫在身体内强烈的律动,激情中略略掺杂着痛苦。 “乔石……” 她的泪水轻轻地滑落了下来,渗进绛红色的枕头…… 此时,阮素雪凝视着江慎的睡脸,思绪不停地盘旋。 新婚夜过后的第二天他就搬到了隔壁的房间。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也没有费力给她一个解释。阮素雪曾经想过,是不是他听见了自己那晚叫了别人的名字?可是,那夜是那么暗,而她的声音近乎呢喃,他是不会看到自己的眼泪,也不会听到自己的话的。即使听见,他也不需要在乎。 两年以来,他都没有碰过她,或许有别的女人可以让他放任自我? 她,太冷淡了吧? 其实他只是不喜欢与她做爱而已,阮素雪这样认为。 第3章 早上醒来,江慎仍然睡着。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他也似乎总是与她保持着距离。他的工作繁忙,眼睛下面有一层浅浅的阴影,阮素雪心里倒是起了一分怜惜。 轻手轻脚地下床,她走进浴室,洗个热水澡。等到洗完了,这才尴尬地发现她没有把换洗的衣服带进浴室。这也难怪,她向来是自己住,不习惯江慎的存在。 阮素雪把自己裹在浴袍里,期望江慎还没有醒过来。轻声地打开门,她望床上一瞥,他已经不在了。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开,有点阴暗,他就站在窗边,听见她的声音回过头。 阮素雪尴尬地就站在那里,承接着他的目光。头发上的水滴不听话地滴落入她的浴袍,让人轻轻地颤栗。 江慎走到她跟前,不说话。她狐疑地抬起头来,望进他的眸子,心里不觉地一跳。 那是纯男性的目光,有一股强制的霸气,又同时隐藏着一丝压抑。 “早上好。”她听见自己打破沉寂。 “好。”他回答。 然后,他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那个吻一开始很冷淡,两唇相碰,似乎只是试探着她的反应。阮素雪稍稍地退后,两手放在胸前下意识地想要挡着什么。 他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攫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在墙上,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的呼吸带着危险的因子在她的耳边震荡,滚烫的吻掺着莫名的怒气随即压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捏痛了她的手腕,阮素雪在他的怀里痛苦地扭动身体,仿佛一条失去水源的鱼。而下一刻,他放开了她,撑起自己覆盖着她的身体。 “今天你要与橙橙去画廊是吧?”江慎转过身去,打开衣橱,抽出一件黑色丝质的衬衣,语气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阮素雪点点头,一手撑在靠窗的茶几上,心中不知道充满了什么滋味。 “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你不要等我。” 说完,他绕过她进入浴室,眼神瞥过她红肿的嘴唇,冷静而疏远。 为什么那样吻她? 阮素雪一边推着妹妹的轮椅,在画廊墙壁上无数画作的跟前走过,一边回忆着早上的情景。 嘴唇上的温度还在,让她困惑不已。 两年来他们相处的模式都很简单,他们毫不在乎彼此,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行程。阮素雪觉得这样的婚姻关系中其实还掺杂了一份微妙的对峙,虽然他们似乎并没有理由对峙什么。可是最近仿佛一切都在豁然转变,她想要控制也控制不住。 他依旧是冷漠的,而她也一样淡然,可是有种暗涌着的情绪即将达到制高点,随时都会爆发。 是什么样的情绪?她自己也不清楚… “姐姐,你觉得这一幅怎么样?” 阮素雪蓦地抬起头来,看向橙橙指着的那幅画。 雪白的原野上只有一个黑发女孩的背影。只见她墨黑色的发在风雪中狂舞,细瘦的身上穿着艳红色的长裙,独自一个人在雪地里向前走,身后一长串脚印。很干净的画面,勾勒女孩的线条简洁利落,颜色鲜明得有点刺眼。 “色调的搭配很分明,视觉上让人惊艳。” “你不觉得这幅画面很孤独吗?”橙橙回过头来,凝视着阮素雪,表情若有所思。 是有点孤独,她知道,但是不想评论。 阮素雪微微地笑,“我对画懂得不多。” 她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偏头看着墙上的画展。这次画展的作家很喜欢用大胆的颜色,线条却很简单,每一幅画里面总是有一个背影,看不见脸。 “我觉得那幅画很像你。”橙橙似乎不打算让放弃这个话题,“姐姐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也穿了一条那样绛红色的裙子,很让人惊艳。”她回头,调皮地眨眨眼,“你不知道,那天宴会上有多少人都在盯着你看呢!” “一条裙子相似而已。” “我说的不只是裙子。”橙橙小声地说,“其实我很羡慕姐姐!因为姐姐会很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要一个人艰难地走下去,可是我总是畏首畏尾。” “你年纪还小,还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们总是这么说,可是当年你为了乔大哥与家里断绝关系的时候也只不过二十岁啊!” 阮素雪觉得有点尴尬,想安慰些什么可是又不知从何而起。而且,她苦笑着想:她的“事迹”算是反面教材吧? “可是姐姐现在冷淡了很多,而且总是不在国内。”橙橙嘟着嘴巴。 “想我了吗……” 阮素雪本来想笑笑,调节气氛,谁知道橙橙下一句话却让她哑口无言。 “姐姐是不是因为以前的事情,所以才不愿意回国,而且和姐夫感情也不好呢?” 阮素雪愣在原地,讷讷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和慎感情不和?” 橙橙翻翻白眼,没好气地说:“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别把我当做小孩子一样。你和姐夫的生疏就是个陌生人都能看出来。比如昨天晚饭的时候,姐夫明明不喜欢吃茄子,整盘茄子他一次都没有动过,可是你却还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 橙橙已经长大了,观察力之敏锐让阮素雪自愧不如。 “我和你姐夫……是政策联姻,跟以前的事情没有关系。”阮素雪只能叹气,替自己辩解。然而同时她感到一阵奇怪的内疚,连只待了一天的橙橙都看出来的事情,她却似乎视若无睹。 “政策联姻?”橙橙奇怪地挑眉,“你们婚礼之前,姐夫在爸爸书房里曾经许诺会给你快乐呢!” 是吗?父亲和江慎都没有提过。 阮素雪一震,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点酸软…… “现在你回国啦,多陪陪姐夫吧!你们关系好一点,最好再生个大胖小子,让我回去也跟妈妈有个交代嘛!”橙橙苦着脸,抱怨道。 把橙橙送到画廊,安排好一切后已经是两点钟。司机小陈已经回去了,阮素雪想还是自己叫辆计程车比较方便。在街上走的时候,突然瞄见街边一家刚迁址到此的小吃店,一个胖胖的男人在里面吆喝着。 街上声音嘈杂,可是阮素雪却似乎听见了那男人的吆喝声:“我们陈记的烧鸡是全国有名的!我曾祖爷爷那一辈还被召进宫里为厨呢!” 那胖男人是这家店的老板,性格开朗又夸张,遇到新的顾客总是对人吆喝着陈记烧鸡传奇的历史。她和乔石曾经给他打过零工。其实这家店也不是很大,根本不用两个零工。在大学那段清苦的日子里,他帮了他们不少忙。后来乔石去了日本,他还费心地想给阮素雪介绍男朋友,不过被她婉拒。 丫头啊,你真的要等他吗?万一他不回来,你不是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阮素雪还记得他那时惋惜的眼神。 她没有进去跟陈老板打招呼,就算见面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且,她并不想听他询问乔石的情形,因为她也不知道。 乔石去了日本,走之前他对阮素雪说:等我三年,三年我一定回来娶你。他走了一年半,音信便不来了,而三年以后他也没有回来娶她。再后来她被母亲带回阮家,很快地就嫁给了江慎。与乔石的过往,她并没有极力去忘记,也不想过多地回忆。曾经那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只剩下了最平淡无奇的结局,即使重新想起以往也再没有那时至死不渝、海枯石烂一般的勇气了。 阮素雪叫了一辆计程车,从车窗里看见阮氏和江氏合并以后新建的办公楼,五十层的摩天大楼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不知道江慎现在在做什么?她发现自己头一次对她的丈夫产生了好奇。 拿出手机,她拨通小刘的电话。 “小刘,我这两年存下的假期有多少?” “两个月吧!” “麻烦你跟人事部的人说一下,我打算放一个月的假。” 第二天晚上江慎回来,她对他提起她的假期。本来她是想要说自己申请这个休假是为了他,但是又觉得说出来太矫情,所以不了了之地把话留在那里。 果然,他只是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思索她这番话的目的。然后他点点头,说了声“好好休息”,便朝书房走去。阮素雪尴尬地站在走廊上,心里充满了自嘲。很显然橙橙的期望落空了,而自己则显得自作多情,像个傻瓜。 他走进书房,关门之前突然又转过头来。 “下个星期江氏的周年晚会,你想要和我一起出席吗?” 阮素雪傻笑着,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橙橙在画廊实习的一个星期很快地过去。最后一天阮素雪去接她的时候遇到了画廊的主人范思启。那是个很优雅的男人,一举一动体现着细腻和体贴。低下头去,她看见了妹妹眼神里的渴望,顿时明白了她那天所说的“追求”意指为何。不管妹妹表现得多么开朗,先天的残疾还是给她带来了阴影。 阮素雪没有劝橙橙鼓起勇气去追求范思启。她也曾经追求过,知道那些所谓的“只要爱过就不后悔”的说法都是骗人的。爱情本来就是痛苦与甜蜜的综合体,而大多数时候痛苦占的成分比较多。 送走橙橙以后,她便开始为江氏的周年晚会做准备。虽然她在阮家这样的家庭长大,但是毕竟七年都没有出席过任何社交场合,所以微微地有点紧张。 晚会临行之前,她看着自己站在镜子前面,浅紫色的长裙优雅而尊贵,裸露的脖颈上系着一条极细的白金项链,坠着一个银色繁杂的图腾。她垂下头去看着那个图案,几条银色的金属精致地绞缠在一起,看不出开头也看不出结尾,透出几分古老与神秘。这条项链是江慎结婚以后送的。那是他第一次送给她首饰,式样很少见,看起来也不是太名贵的样子,她却莫名地喜欢。 她听见江慎推开门,看见她戴着那条项链的时候眸子闪过一丝难解而深谙的光芒。她的心吊在喉咙处,垂下眼睫,挽住他的手臂。 来到宴会,她随着江慎走进宴会厅。她能够感觉到许多视线打量在她的身上,她含着微笑面对所有的人,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外表。 “她是谁啊?” “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 “不过看起来很面熟。” 她抓他的手臂微微地紧了一些。幸好,社交场合就像是演艺界,每每总有新到的宠儿,人们很快就会忘记过去的人物。七年没有出现,人们早已经忘记了那个独断独行的阮家大小姐。 蓦地,他握住了她的手,手心的温暖传递给她。 她抬起眼来,看着她身边的男人。有的时候她会有种错觉,尽管冷漠,他却总是在她最不知所措的时候握住她的手。 江慎带着她与几个商业上的朋友寒暄,她尴尬地对着吃惊的对方微笑。很显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道江慎结婚了! “慎!” 她和江慎一起转过头去,看见迎面而来的一对男女。 “让我介绍。”江慎微笑着对阮素雪说,“段澈,还有他的太太韩凝儿。” 阮素雪微笑地与他们握手。眼前的男人很斯文,眼镜下掩盖着睿智。而他的太太清柔温婉,望着丈夫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 真是一对俊男美女的组合呢! “这就是我们的江太太吧?” 只见段澈很随意地捣了一下江慎的肩膀,爽朗地说:“我说慎怎么从来都不带妻子出来呢,原来是金屋藏娇,怕让人偷窥了去。” 阮素雪微微地一窘,脸红了一片。很难以想象,江慎这样淡漠的人会有这样热情的朋友。 “你好,段先生。” “叫我澈就好啦!你大概没有见过我吧?慎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竟然没有把我早点介绍给你。” “得了,你一直在美国待着,让我怎么介绍?这次怎么有空回来?”江慎眸子里闪烁着亲切的笑意。 “几天前和老婆过来看看父母。不过今天晚上我们就飞回美国去。我妈说我再不回来看看她,她就要杀去美国了。” 阮素雪和眼前的韩凝儿同时笑出声来。 “对了,我还没有给你介绍呢,我今天带了另外一个朋友来。凝儿,你先在这里聊,我一会儿回来。” “快点回来。别让我们两个干等。” “知道了。”段澈在宋凝儿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阮素雪也抬头正迎上江慎,“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点点头,便与段澈一起离去。 “他们是在英国读书时的朋友。”韩凝儿看着两人的背影,莞尔地说,“澈总是说如果不是江慎总是给他塞纸条,他大概现在还待在剑桥没法毕业呢。 “塞纸条?江慎?”阮素雪颇为惊讶。 “可不是!很难以想象吧?他们两个人年轻的时候在剑桥可没有现在这么稳重。我那时候在剑桥旁边的一家小酒吧打工,他们是常客。从逃课到打架,他们把什么丢脸的事情都做尽了,月月登上学校的校刊。不过,他们的名气倒也不只是这些。他们建筑系的老教授托姆斯总是惋惜地说,要不是江慎后来去学了经济,书博学了法律,他们一定能是闻名的建筑师呢!” “江慎……一开始是学建筑的?” “嗯,只是后来他父亲逼着他把专业给改了。你知道的,家族事业嘛!” 阮素雪点点头,暗暗地瞥向江慎离开的方向。她从来不知道他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看着在宴会厅那边与人交谈的江慎,阮素雪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点柔软,又有一点莞尔。 凝儿去一边拿杯果汁。她也有点口渴,刚想跟随她,却突然被身后的人叫住。 “好漂亮的项链啊!” 她回头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眼熟得很。 “叶锦华。”那女子明艳地扬起笑脸介绍自己,“我是江先生的助理。你回来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你一面。” 啊!阮素雪想起来了。 “你好,上次没有机会跟你打招呼。”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胸前的项链,“这条项链……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件银饰。” “是吗?”叶锦华淡淡地微笑,眼中充满了打量的意味,“式样很特别。总裁的眼光光一向不错。”没说几句话,叶锦华看到一个朋友,寒暄了几句就走开了。 阮素雪敏感地觉得叶锦华眼光里有点冰冷,带着锐利的探索。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觉得叶锦华的微笑并不真诚,不由得望向不远处的江慎。 总裁的眼光一向不错…… 简单的一句话,微微地沾着些暧昧。跟他有点关系吗? 她从来没有期望江慎对她保持忠诚,尤其是在他两年来都没有碰过她的情况下。可是当疑虑如种子一样在心里发芽,她的心里竟然荡漾着微妙的异样。 阮素雪下意识地离开江慎的视野,来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就是新来的销售经理,听说是从日本一个大企业被挖角过来的。” “是吗?那原来的销售经理呢?” “他早就退休了!就算他不退休,恐怕这次他也得让贤。这个经理听说才二十八岁,在日本数一数二的企业里就已经混到了高位……” 阮素雪听着前面几个男人的寒暄,不由得懊恼。她只想一个人清静一下。 “waiter!”她叫了一声侍者,从他的银盘上取了一杯香槟酒。 “咦?乔石经理来了!” 阮素雪拿着酒杯的手微微地一颤。 不可能的!这世界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凝视朝这个方向走来一对亲密的男女。女人穿着红色的礼服,如同一朵怒放的玫瑰,冷艳逼人。而那个男人身材高瘦,面带儒雅的笑容,眼眸里总是有一股熟悉的坚韧…… 阮素雪第一次见到乔石的时候,他是学生餐厅里的侍者。几个刁蛮的客人百般为难他,拿他贫困的背景开玩笑。他一声不吭,只有眼睛里有一种执着得令人怯步的光辉。乔石对于命运的反抗与自己循规蹈矩的人生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或许她一直就是个反骨的人,只缺少了一个引子,而他的那个眼神无形地解开了她给自己套上的枷锁。她怎么可能认错那个眼神呢? 阮素雪一直以为她的心在五年的时光里早已平复了下去,可是在这个时刻他与她的过往在含着泪水的眼睛里一幕一幕地划过,她的心疼得都要碎成一片片…… 阮素雪蓦地转过身子急促地想离开那个角落,却不小心撞上迎面而来的人。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香槟洒得满地都是。她背对着人群僵硬着,脑海中一片混乱,只能盯着地面上的碎片反射着光芒,如同利剑闪烁。 “素素?” 阮素雪的身子一震,多么熟悉的呼唤,这个世界上只有乔石会这样唤他。 “素素!”乔石大步冲上前,一把抓住阮素雪的胳膊。他的手在颤栗,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生怕一个不小心梦就会醒过来。 “是你吗?回过头来看看我——” 他颤抖的声音如同锤子一般敲打着她的理智。 一片窒息中,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们,小声地议论。 阮素雪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压抑着眼中的泪水,竭力平静自己的理智。 “小雪,发生什么事情了?” 阮素雪惊愕地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慎就站在自己跟前。他踱步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她与乔石的距离忽地被拉远,手臂从乔石手中落下。江慎很优雅地微笑,可是嘴角却渗透一份冰凉的冷酷。阮素雪蓦地一抖,全身都冷了起来。 “这位是……” 乔石也收敛自己激动的表情,伸出手去。 “敝姓乔,乔石。” “乔先生,久仰大名。”江慎表情平静地与乔石握手,“原本打算星期一在公司里介绍,今天倒真是巧合。” “的确,江先生。” 乔石早就知道江慎的身份却还给江氏工作,出席这场宴会? 他大概没有想到她会刚好嫁给江慎吧? 苦涩如同浸入水中的黑色颜料,无声而缓慢地散开。 阮素雪的手在微抖,江慎似乎感觉到了,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乔先生认识我妻子吗?小雪,你怎么没跟我提起你认识乔先生呢?” 阮素雪低下头去,她不敢去看乔石的眼睛。她试图挣脱江慎的怀抱,可是他的手臂那么坚硬有力,几乎勒疼了她。 “你结婚了?”乔石的脸色震惊而酸涩,盯着阮素雪,“你没有戴结婚戒指。” 阮素雪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爆发了出来。她豁然抬起头来去看江慎,而他的笑容很浅,眼睛冷冷地扫向她的左手无名指处。 那里本该戴着结婚戒指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这个窒息的时刻,阮素雪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她的确没有戴戒指的习惯,尤其是订婚戒指足足有四克拉那么大。她以为江慎不会在乎…… “珠宝店的人还没有打电话吗?你的戒指已经送去清洗一个星期了吧?”江慎宠爱地微笑,口吻略带无奈,“小雪实在是太爱惜那个戒指了,每年都要去送去清洗。” 江慎和乔石仍然在说什么,可是阮素雪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头顶的水晶灯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撒下无数金箔似的痕迹,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只有她一个人是静止的。 乔石回来了。 她曾经日里夜里地盼望着他的归来,可是当他真的站在她的眼前,她却一片茫然。 第4章 夜色流星似的从眼前闪过,只剩下一条条明亮的霓虹留在眼瞳中。黑色的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车内一片宁静,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很奇怪的,阮素雪突然觉得那无形的对峙突然又回来了。她沉默着扭过头看着江慎,他似乎很疲惫,闭着眼睛,一只手支着额角。 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从一开始阮素雪就没有想过江慎知不知道自己私奔过的历史,毕竟她嫁给他的时候已经是在那三年之后了。她一直没有打算告诉他这件事情,同时也不去问他的情史,不去要求他的忠诚。可是今夜的事情,难道他不想追问吗? 她刚想张口解释关于戒指的缘由,车子却已经抵达他们的住所。 他利落地走下车子,她紧跟其后。小梅打开大门,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他就已经上楼了。 阮素雪慢慢地走上楼梯,打开自己的房间门。月色如同水银泻进窗口,空气中有种熟悉的香气,可是阮素雪却感到了无边的寒冷。她关上门,躺在床上蜷起身子,把自己抱起来。凉风吹动窗帘,白色的布料在地毯上映下清凛的影子。 一直到凌晨,阮素雪就这样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的一个角落,冷风吹透了她的身子一直沁入心里,眼眶里却始终没有一滴泪水。 觉得有点口渴,她终于逼迫自己移动身子。打开房门,别墅内一片黑暗,只有二楼属于她的那个角落还闪烁着灯光。阮素雪站在自己的门前望着江慎,他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脸,背影被灯光拉得修长。他站在窗前,窗台上放着一个玻璃杯,半满着棕色的威士忌。他回过头来,一时间她看不懂他的眼光。 “早点睡吧。”他走过她身边。 橙橙离开的那一天,他就搬回了他原来的房间。其实她并不介意他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却也没有立场阻止他的离开。淡淡的麝香味道掺杂了酒精,在黯然的夜色中仿佛勾引起异样的骚乱。 阮素雪突然抚上他的手,拉住他。他的手微微一颤,停住脚步凝视着她,灼灼的视线笼罩着她沉寂的脸庞。 然后,她听见自己打破沉默:“留下来。” 阮素雪并不在乎江慎听得出她口吻中的哀求,她也不在乎他会询问这样做的理由。她抓着他的手臂,紧紧地,一点也不肯松开。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眸子里有种深而暗的东西,就这么看她,时间长到她以为他会拒绝。 然后,他吻住了她,炙热瞬间穿透了她冰冷的身子。他的那个吻很深,很长,急切而粗鲁。可是她并不在乎,她需要他的急切,需要他的气息强烈侵占她的空间。恍惚中,他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毯上,空气中瞬间弥漫着酒精迷惑而暧昧的味道。 她被他抱起,来到他们新婚的大床上。他的身体沉重地压在她的身上…… 当第一缕阳光洒进房内,阮素雪就已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空气中散布着轻而细的金色粉尘。阳光和煦,窗外的天清澈而蔚蓝,静静地飘荡着几片白云,一切安详得如同电影里诗意的场景。 江慎不在,大概去公司了。 呵!她依旧躺在床里,嘴角慢慢地弯起一抹微笑。 这样好的天气她却只想懒懒地待在床里,这个假期实在是宠坏了她。打败自己的懒惰,她坐起身来,紫色的丝被立刻滑落,露出她裸露的身体。定睛一看,她的房间乱成一团,被子床单一直拖曳到地毯上。她的衣物凌乱地丢在一边,极细的黑色高跟鞋躺在地毯上,勾起暧昧的记忆。 床的正前方有一面硕大的镜子,阮素雪愣愣地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映像。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她却觉得自己有些不同。 电话突兀地响起,打断了阮素雪的走神,她伸过手接起来。 “阮小姐。” “小刘?”她有点惊讶,“有什么事情吗?” “我知道你在休假,真是不好意思打搅你。”小刘在电话那边狼狈地解释,“德国的那批手提电脑的设计出了点问题。”阮素雪严肃下来,“什么问题?” “电脑的电池在六十摄氏度以上不稳定。我们已经找kate去处理这件事情,可是她没有一些重要的资料。你的电脑又上了锁……” “需要我去一趟吗?”阮素雪无奈地问。 “如果可以的话,您今天上午能来公司一趟吗?”小刘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阮素雪看看窗外明媚的景色,心想自己是无缘出去压马路了。 “好吧,我马上就去。” 扣下电话,她打开衣橱正想找件合适的衣服,突然发现衣橱里面挂着几件漂亮的毛衣。 是小梅布置的吗?这不是她自己买的。 她狐疑地拿出那几件衣服,质料柔软而精致,是上好的喀什米尔。她在大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穿喀什米尔的毛衣。后来跟乔石一起的时候,她才发觉光是干洗这些昂贵的衣服就花光了她和乔石半个月的生活费。那个时候她也真是倔强。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独立,她在乔石跟前把那些衣服全都泡了水,从此再也不去穿她那些名家设计的衣服。 此时她抚摸着手里软软的毛衣,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将毛衣穿好,站在镜子跟前打量自己。很合身的剪裁,极其昂贵的手工,样式却简单朴素,淡淡地散发出雅致的气质。她曾经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许多东西,却依旧没有得到童话里的完美结局。爱情真是场不公平的交易。 她嘲讽自己的多愁善感,拎起皮包,驱车去了公司。 自从阮氏和江氏合并,很多机构也已经并在一起,但是设计部却依旧在阮氏以前的办公楼里。来到设计部,小刘正和公司职员kate忙得火上浇油。阮素雪把两个人叫进办公室。 “是不是该封锁消息?”kate不确定地建议,“不然消息传出去……” “可是我们能封锁多久?如果继续有人来询问怎么办?” 阮素雪一抬手,示意他们两人安静。 “小刘,立刻通知公司产品的代言人,并且让律师知道这件事情。kate,你去德国做一个记者发布会,公开承认这项产品有缺陷,并全部回收买出去的产品。” 两人震惊地盯着阮素雪,“这样做,公司要承担多少损失啊?” 她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回收产品的确让公司承担损失。但是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客户一旦起诉,我们不但会损失更多,而且还会让公司名誉扫地。电子产品的设计总没有百分之百的完美,关键是我们对待客户的态度。” 小刘和kate点点头,同意阮素雪的话。 “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我们两个可不敢拿定主意呢。”kate离开办公室后,小刘佩服地对阮素雪说。 而她只是淡淡地一笑,犹豫了半晌,“小刘,我听人事部的消息,负责亚洲市场的george刚刚退休?” “是啊,他上个星期就走了。”小刘狐疑地回答,“阮小姐不是想换职位吧?” “正在考虑。”如果自己负责亚洲市场,那么她在家里的时间会长一些吧? “不过我听人事部的人说,这个职位似乎已经定下来了。george在任的时候很欣赏一个姓乔的人,所以特意从日本把他挖角过来。” 阮素雪安静地点点头,她怎么忘记了呢?乔石现在也为江慎工作了。 “好了,我走了。如果有紧急的事情,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敷衍地与小刘告别,就走出设计部。 走进电梯,她的心情略微地沉重。从此以后她要与乔石共事了,她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呢?老实说她还没有准备好自己平静自然的一面。 电梯叮一响,她抬头一看,不是底楼。 电梯金色的门缓缓地打开,她就这么愣着看见乔石走了进来。而当他看见她的时候,也蓦然一怔。他们两人都没有预料到他上任的第一天就尴尬地再次见到彼此。 阮素雪的脸色蓦地苍白,她垂下眼睛不去看他。乔石也沉默着走到她的身后。电梯无声地运行,整个空间仿佛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你,好吗?”他在她的身后打破沉默。 阮素雪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他的声音却浸透着不稳的情绪。 “我很好。”她并没有回头。 十,九,八……电梯飞快地运行,阮素雪只希望赶快地逃脱这窒息的情况。 蓦然地,他从她的身后搂住了她,声音沙哑地在她耳边呼唤着她的名字。 “素素,素素——” 这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是那样的沉重,几乎让阮素雪的心碎掉。她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使不出力气挣脱他的怀抱,就这样倚在乔石熟悉的怀抱里。如果她能够有一丝预感今天会遇见乔石,她就不会来公司。在这个无声而封闭的空间,阮素雪与乔石这样静止地拥着,他的痛苦是那样明显,而她却又那么无力。 “为什么你不等我?为什么嫁给别人?”他在她的耳边呢喃,有些泪水一样的液体湿润了她的脸颊。 阮素雪沉默着,无法回答。 蓦地,江慎的身影就这样不期然地跳了出来。那天宴会回来,他沉寂地站在窗前,回过头来望着她。 那个时候,他的眼神是怎样的? 很深,很沉,没有光芒。 阮素雪仿佛做了一个噩梦,大力地挣脱乔石。她背靠着电梯的门,喘息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她在干什么?她已经结婚了! 电梯“丁冬”一声打开,门外站着不少西装革履的上班族,都猜疑地打量着电梯里僵硬如雕塑的两个人。 乔石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她,可是她却在那之前逃出电梯。 阮素雪离开设计部,在繁华的街道上一个人毫无方向地走着。阳光和煦之下,她本来以为所有的阴暗都会消失,可是她却总是自己骗自己。 她为什么没等乔石?她为什么嫁给了别人? 那天乔石在阮素雪的身后告诉她要去日本的决定,她突兀地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他真的走了,那么他们的爱情也就完了。虽然那个时候她爱着他的意念是那么坚决。她把这份不安深深地藏在心里,强颜欢笑地告诉他自己支持他的决定。可是那份恐惧却在他临上飞机的那一刻决堤。机场繁忙的候机厅,她的泪水在面颊上奔流,抱着他紧紧地不让他走。她说,她不在乎他能不能变成有钱人。可是乔石回答,他在乎。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阮素雪觉得自己世界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灰色。身边人流涌动,可是她却永远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等待谁,也不知道有谁在等待她。 乔石离开以后,一开始他们的信件频繁,彼此在薄薄的信纸上相互倾诉思念。因为长途电话很贵,他们没有多少机会通话。后来,他的来信渐渐地少了,总是说他很忙,连电话也很难打通。一年半以后他就不再来信了。 其实这样的结局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所以真正到来的时候她也很平静地接受。阮素雪一个人在那个小屋子度过三年时间,完成大学之后在一家小公司工作。父亲突发心脏病,母亲将她接回阮家,安排她宴会与相亲。 与江慎在那次宴会上第一次相见,他没过几天就打过电话来约她出去吃饭。事情发展得很顺利,也很平淡。他一个星期里约她出去两天,无非是吃饭,看电影之类的内容。每一次他带她出去,也都会很绅士地送她回家。一直以来她其实对他没有什么感觉,而他也再漠然不过。约会其实只是一种形式,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却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三个月后,江慎约她出来吃饭,在饭后他将一个精致的珠宝盒推到她的面前。 “考虑一下,给我打个电话。” 没有什么浪漫的求婚,两个人镇定得仿佛在谈一个协议。很符合他的作风,她并不惊讶。 金色的灯光笼罩着他们用餐的桌子,她能够隐约地听见隔壁几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昨天的《浪漫情人》里,莫晓雨和方彻在一起了吗?” “没有,方彻家里阻止了他们的婚礼……” “啊?那么结局他们会在一起吗?” “真希望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 阮素雪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江慎,开口问道:“如果说你需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去另外一个地方创业,你会要求你的妻子等多久?” 灯光下他的表情波澜不惊,眼眸里有一抹洞悉淡淡而逝。他凝视着她,然后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不会要求她等我。” 阮素雪微微地皱眉,这个答案在她预料之外。 “我会带她一起走。” 有一瞬间,阮素雪觉得他似乎看懂了她心里的什么东西。她低下头,注视着眼前的钻戒,白金的指环上托着一颗硕大的方形钻石,在灯下光芒四射。 高贵华丽的东西总是让人羡慕,几年前她对这样昂贵的戒指连想都不敢想。 她在心里嘲笑,他知道些什么!创业那么艰辛,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负担得起家眷。江慎是含着银勺子出生的,从来没有白手起家过,怎么能有勇气说出…… 说出这样让她震动的话? 泪意突兀地往上涌,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抬起头,他正在注视着她,幽深的目光坚定不移。 阮素雪伸手拿过那个珠宝盒对他说:“把婚礼的事情通知两边的父母吧!” 她为什么没有一直等下去而嫁给了别人?或许因为乔石没有履行誓言,或许因为她的心已经平静如止水,又或许因为江慎的那句话。 不知不觉她竟然走到了江氏新建的大楼,阮素雪仰望着漂亮的高楼,惊讶这个巧合。 本来以为他们的婚姻只是建立在父亲的期望与合适的商机上,现在看起来也并不完全如此。至少,她曾经为之感动过。 阮素雪突然有种想要见到江慎的冲动,大步走进办公楼。 来到总裁办公室跟前,她停下对秘书说:“我是来找……” 我丈夫?江慎?江总裁?她有一瞬间的窘迫。 秘书小姐倒是微微地一笑,“我们总裁去美国了。请问贵姓,是否可以留言或者预约?” 阮素雪愕然地一怔,“他去美国了?什么时候走的?” 他根本没对自己说过,而且昨夜他们还在一起——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高扬的声音:“今天凌晨走的,现在大概已经到了纽约。怎么江太太您竟然不知道?” 阮素雪回过头来,身后站着叶锦华,扬着眉惊讶地看着自己。 “你不知道吗?这位就是我们总裁的太太。”叶锦华面带微笑地看向秘书小姐,口气隐隐地夹杂了一份嘲讽。 “对不起!”秘书小姐尴尬地道歉。 “没关系。”阮素雪淡淡地回答,转向叶锦华,“慎去了美国?公事吗?” 她能够看得出叶锦华隐藏的敌意,可是她没打算接受她的挑衅。 “是啊。”叶锦华娇笑着,“总裁也真是粗心,通知了我们,竟然忘记通知太太。” “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他倒是没有说。快的话几天,不过也说不准他会待上一个月。” “谢谢。”阮素雪扭头就走。 走到电梯处,她按下按钮,又听见身后的高跟鞋声音。是叶锦华追了上来。 “江太太有总裁的电话吗?”叶锦华眼里闪烁着得意洋洋,一边递过一张名片。 “不用了,我有他的电话。” 阮素雪婉约地笑着,凝视叶锦华,而她也收敛了得意的颜色。 “江太太和总裁的婚姻似乎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完美呢,我还真是惋惜——” “惋惜什么?你只是外人罢了。” 电梯的门打开又缓慢地关闭,阮素雪在电梯里看着叶锦华酸涩的脸庞,心里不由得叹气:她本来不打算接受挑衅的,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她竟然也会生气起来。 走出办公楼,阮素雪在街边叫了一辆计程车,朝家里驶去。在车子里她掏出手机,找出江慎的手机号码,有点犹豫自己是不是该给他打个电话。 她从来不问他的行踪,可是昨夜,阮素雪白嫩的脸颊上淡淡地飘上一朵红云。 呵!经过昨夜,她心里却一点都不后悔,反而有点欣喜。按照时间来算,他凌晨走得应该很匆忙,甚至都没有时间跟她说一声吗? 那边的公司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江慎的父母在美国生病了? 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不安,她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连线的声音“嘟嘟”地响着,而她也愈来愈紧张起来。右手拿着电话,左手摆弄着皮包上的装饰物。 一声“咔”的微响,电话接通了。 “请问找谁啊?”那头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英文。 阮素雪微怔,半晌才回答:“请问慎在吗?” “等一下,我给他接……” 一段短暂的沉默,然后江慎略显沙哑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来。 “喂?” “是我。”她的手指继续与皮包作战,半晌又不确定地附加上一句,“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 她说了什么?他似乎有点生气?阮素雪有点纳闷地想。 两人之间同时缄默着,只能听见电话中隐隐的噪音。 “有什么事情吗?”他的声调波澜不惊。 “你,在美国?” “是的。” 阮素雪突然觉得这通电话似乎是个尴尬的错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问他在做什么。 “家里有事?”江慎听着她这边的无言,又问了一句。 “没事。你走得很急,我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公事而已。” 他的回答简洁得让她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一个星期。” “嗯,我没别的事情了。” “等一下。昨天的事情……”他突然出声。 她告别的话在喉咙里一窒,左手的手指绞缠着皮包带。 “我没有做避孕措施。”江慎的音调低沉缓慢,“我已经通知了家庭医生,他会给你送去紧急避孕药。” 阮素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被皮包带子勒得毫无血色。 呵!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个。她想笑,却无奈地笑不出来。 “不用了。昨天是我的安全期。” “那就好。” “嗯。再见。”她的告别略显急促。 结束通话,阮素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依旧闪光的屏幕。其实他不用这么谨慎,她没有打算因为一夜缠绵而缠上他。 她翻出电话记录,把自己打的这通电话记录删掉,然后关机。 凌晨几近天亮,纽约的一家酒吧里江慎与段澈是唯一两个剩下的顾客。 “这样跟小雪说话,不怕她生气吗?而且还让酒吧女郎接电话?”段澈诧异地问,接着皱着眉头埋怨,“我刚刚回纽约,连觉都睡不到一半就被你叫出来!如果凝儿抱怨我不陪她,我可唯你是问。” 江慎优雅地微笑,嘴角略带一丝慵懒,“得罪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让你大老远跑到美国来?” 金棕色的jack danielle’s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耳边响着韵味十足的爵士音乐。江慎沉默地喝着酒,有一种颓废却又犀利的气质。 “正好有公事。” “别跟我瞎扯。你在纽约的助理一大堆,你根本不用这么急着赶过来。”段澈想了想,“难道你跟小雪吵架啦?” “没有,我们从来不吵架。”江慎讽刺地笑笑,“政策联姻而已,无所谓感情,更不用提吵架。”灯光下他的眸子幽深而沉暗,“她不爱我,我也不爱她,就这样简单。” “就这么简单吗?”段澈若有所思地看着吧台上的几个空酒瓶。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空已经有了蒙蒙的亮光,两个人都醉得不轻。段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就看见江慎已经醉倒在吧台上。 酒吧女郎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江慎深刻的五官,一边问回来的段澈:“他是你的朋友?以后可要常带他来。” “他结婚了。” 酒吧女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江慎似乎呢喃了些什么。 “他说了些什么?”酒吧女问。 “他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段澈无奈地摇头,扶起江慎朝门外走去。江慎实在是个自尊心太高的男人。 夜幕低垂,从阮素雪卧室的窗子望去,外面一片暗蓝色。 她披着头发,赤着脚,一个人坐在宽大的窗台上。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月光,可是为什么会格外孤独?阮素雪微微地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墙壁,墙壁的那边就是江慎的房间。 他一向很忙。可是现在突然想起来,每次她出差回来的日子,他也总是在家。 大概是巧合。 其实她一直很习惯孤独的感觉。从乔石离开的时候,她便逼迫自己适应一个人的生活。虽然后来没有跟乔石在一起,她也并没有像电视剧里面的人物一样伤心欲绝。她只是深刻地体会到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毕竟,生活依然继续。 拿出手机,她拨通秘书小刘的电话。 “德国的case,我回来接手。帮我办好去德国的机票,越早越好。” 第5章 法兰克福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早在古时候便是金融与文化的中心。阮素雪刚到法兰克福工作的时候,不少人就对她说过这座城市在圣罗马时代的辉煌,连德国的皇储都要在这里加冕。等她熟悉了这里的环境,才真正了解到法兰克福的魅力。 此刻她正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从三十层的楼上俯视法兰克福繁华的商业中心。映入眼帘的便是挺拔而立的deutsche银行的双塔,在阳光下泛着灼灼的光辉。向不远处望去,便能够看见全欧洲第二高的摩天大merzbank高塔矗立在波光粼粼的main河岸边。 “走神了?再次为这样的美景而震惊吗?” 说话的人是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名字叫做汉斯,总是扬着阳光灿烂的微笑宣扬着德国人特有的自豪。 “不是。”阮素雪转过头来,促狭地笑道,“我在想当初怎么会录用你这个整天无所事事的小子。” 汉斯咧咧嘴巴,“青春只有一次,应该用来享受生活的美好。 阮素雪叹气,显然德国人严谨的职业道德并没有遗传到他的身上。 “今天金融版上说了些什么?” “反应不错。虽然回收产品造成了一些损失,可是大部分客户都很满意公司的做法。而且也表示在产品经过改进后,愿意以同样的价格购买。” “这就好。”她安心地点点头。 汉斯随即从背后拿出一瓶啤酒,“猜猜我找到了什么?” 阮素雪一挑眉毛,“公司有条例说过可以在上班时候喝酒吗?” “leipziger gose!”汉斯夸张地瞪起眼睛,“这样罕见的啤酒总可以给一次例外吧!我这可是从好友那里死赖着才讨来的。全德国恐怕只有三个地方仍然出产这种啤酒呢!” 虽然汉斯并没有遗传到德国人的工作态度,至少遗传到了德国人对于啤酒的热情。 阮素雪看着手中金棕色的液体,白色的泡沫浮在杯子边缘上。轻轻地尝试了一口,gose特有的酸味冲入口腔,她微微地眯起眼睛。 “下个星期公司有个聚会,你会来吗?” “不会。”她摇摇头,“这里的事情办完了,我就要赶回去了。” “其实你在这里的工作这么频繁,干脆搬到德国来就是了!” “你忘了?我结婚了。” “你不说我还真的忘了。你的办公室里从来不摆张照片什么的,总是让人忘记你是总裁的老婆。”汉斯揶揄地打量着阮素雪,“这一点你还真不像女人,一点温柔都没有。” “哈哈。”阮素雪莞尔一笑,“说我不温柔的时候,你该想到我是你上司。我才是给你工资的人哦。” 汉斯嘿嘿地笑笑,溜出办公室。 阮素雪宛然地摇摇头,扭头看着外面繁华的景色。一个月匆匆而过,她的“假期”也结束了,明天就启程回国。其实她一直很喜欢法兰克福这座城市,也很愿意定居在这里。可是奇怪的是,任职两年以来她每次出差依旧住在饭店里。按照她在德国工作的频繁程度,她早该买一所房子的。也许潜意识里,她仍然不把这个地方当做“家”。 可是,哪里才是家呢?与江慎一起的那栋别墅吗?她不得不承认刚结婚的时候,自己刻意接手欧洲市场这个职位,潜意识里是为了避开他,以免尴尬。 她在江慎去美国的第二天就飞到了德国。她本来以为他会在美国至少待一个星期,可是第三天她就接到了他从家里打来的电话。 “我以为这个月你放假?” “有一批设计出了点问题。”阮素雪找了个借口,她并不想让他知道她不愿意一个人孤单地待在那栋别墅里。那样会显得她很脆弱。 “我明白了。”江慎简短地回答,然后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阮素雪微微地皱眉。她觉得江慎好像有点生气,可是又找不出理由。 是她太敏感了吧?她把这个想法丢去脑后。而后来的一个月里,他再也没有打过电话。 第二天,阮素雪与秘书小刘再次登上回国的班机。经过近十个小时的空中旅行,两人都有些倦乏。小刘照旧抱怨着出差地点的遥远,而阮素雪则照旧微笑聆听。 “真是不好意思啊!明明你在放假,却要麻烦你大老远飞去德国。” “没关系。”她淡淡一笑,“反正我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这倒是真的!忙碌惯了,有一个月的假期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是好。本来她心里有点惋惜自己到底也没能够待在家里。不过想起那天与江慎的通话,她倒也释然了许多。 两人同居一个屋檐下,尴尬实在是难以避免。 她瞥了一眼机舱外的城市,微微皱起眉头。这飞机是怎么一回事?在机场上空已经盘旋了十多分钟,却依然没有要降落的意思。 其他的乘客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开始小声寒暄起来。 小刘白着脸,摇晃着阮素雪的胳膊,“阮小姐,为什么我们还不降落啊?” 她还没有回答,头顶上空中小姐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各位乘客请少安毋躁。机长请我通知大家,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我们的降落会稍稍延时。” “特殊情况?”有几个乘客议论着,“什么情况?” 正在这个时候,庞大的机身突然剧烈地一震。刚才乘客们的寒暄蓦地消失了,只是机舱内的气氛却愈加紧张。 阮素雪轻轻地握住自己的手,觉得手指尖冰凉冰凉。 黑色的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风夹杂着雨飘落近车内,沁凉地湿润了一片。 “先生,今天您下班特别早啊!”司机小陈望了一眼后车镜说道。 “嗯。”江慎应了一声,便再没有说话。 今年的雨水特别的多,明明是冬天干燥的天气,却总是阴雨绵绵。 “今天太太回来。要我去接吗?” 他的眸子微微地一闪,似乎有一道光芒划过。一个月匆匆而过,她今夜也该回来了。 “不用。”他低沉着声音。 小陈一边开车,一边纳闷江慎今天格外的缄默。车子轮胎在湿润的高速公路上平稳地运行,车内一片沉默。 江慎莫名地有些烦躁,突然出声道:“打开收音机。” 小陈按下收音机,新闻的声音顿时盖过了车内的声音。 “据最新报道,从法兰克福起飞的1107号班机因为起落架机械故障,不能够正常降落。恒乔机场已经取消所有航班,调遣人员准备班机1107号的紧急迫降,其中消防队与医疗队也已经就位。全机两百三十名乘客……” 小陈正专心开车,所以没有注意新闻。霍然间,身后的江慎弓身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让他倒吸了一口气。 “掉头!去机场!” 黑色的轿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速转弯,轮胎划出尖锐的声音。正是下班时间,车子在市中心就被堵住了。 “先生,堵车堵得很厉害——”小陈焦急地按着喇叭。 突然听见车门“砰”的一声,小陈回头一看,车后座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件西装外套躺在那里—— 飞机仍然在空中不断地来回地盘旋。 阮素雪深深地呼吸,抓紧扶手,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震动。耳边传来几位乘客小声的哭泣,她也突然觉得心中充满了恐惧。 “各位乘客,请不要惊慌,我们正在准备机体降落……” 飞机不断地下降,经过一阵巨大的颤抖,在跑道上疾速滑行,机体在跑道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光线。 耳边充斥着金属摩擦尖锐的声音,她的手轻轻地颤抖,闭上眼睛,竭力镇定自己。 机身摇晃着,战战兢兢地跑道上停下来,只剩下微微颤栗的尾音。 等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阮素雪才睁开眼睛,突兀地自嘲。 天哪!她原来这么怕死! 空中小姐忙碌地进行疏散工作,等到她下了飞机已经是三十分钟之后了。她拖着简单的行李从长长的甬道走出,耳边响着人们唏嘘的议论,还有各种各样的祈祷,她回家的心情突然间急切了起来。 机场大厅乱成一团,许多乘客因为1107号班机的事故而被延迟,焦急地与工作人员交涉中。她几乎要挤过一堆堆的人才能够通过。突然间,她愕然地停下脚步,眼神锁在不远处的一个男人身上。 那人正背对着她,与一位机场的工作人员说些什么。只见他身材很高,却向前倾着,双手攒成拳。 江慎?他在这里干什么? 她狐疑地拖着行李走向他的方向。 外面正下着雨,空气又冷又湿,寒气似乎能够割入肌骨。可是他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 “慎?”她试探着发出声音。 那人的身子一僵,半晌没有动作。 她是不是叫错人了?阮素雪顿觉尴尬。 可是正在这个时候,江慎转过身来。她这才惊诧地发觉他浑身上下都是湿的,长发贴在他的脸庞上,还有水滴不断地落下。那双黑澄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仿佛一辈子没有见过她。 “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依旧在耳边轻颤,然而下一个瞬间她的唇就被他掠夺。她惊喘一声,声音却被他吻了去。她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他将她压进怀里,不知道该怎样反应。江慎衬衣上冰凉的湿意刹那窜入了她的身体。 然而,她并不觉得冷。相反的,他的身体滚烫而炙热。 江慎放开她,不去理会阮素雪的挣扎以及身边人群的眼光,拉着她一路来到机场门外。 阮素雪踉跄地跟随着他的脚步,一边诧异地惊呼:“我的行李还没有拿——” 门外小陈刚刚到达,气喘吁吁地朝两人跑来,“江先生!我总算是追上了……” 可是江慎仿佛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一手拉开车门,一把将她推进去。他转过头对小陈说:“开车。” 小陈一愣,没敢问个究竟,便钻进驾驶室发动引擎。 阮素雪坐在后车座里,纳闷着江慎毫无理智可言的举动。可是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开口,江慎的唇便吻上了她的颈子,同时一把拉她坐上他的大腿。 这样暧昧的动作——一抹红晕染上她的脸颊。 他随手按了一个按钮,一席黑色的隔音玻璃将驾驶室与宽敞的后车座间隔开来。 阮素雪终于猜出了他的目的! “慎!”她急促地喘息,“现在不行——” “为什么?”他的双手攫住她的腰,强迫她跨坐在他的身上。 只听“哧”的一声,她的窄裙便在一侧裂了道口子,一直开到大腿根部。 “小陈就在前面……” 她还想争辩,可是所有的声音被他吞入腹中。她睁开眼睛看着江慎,他却闭着眸子,眉宇间隐藏着抑郁着的孤寂。他的手依旧有些凉意,她的肌肤在他的触摸下微微地颤栗。而他的动作里有种迫切,隐隐地散发了出来。 这个男人无论在任何时候总是优雅而强悍的。然而蓦然间,阮素雪却似乎看懂了他此时此刻心中的脆弱。原来,有的时候他也需要别人的安慰,就如她在重遇乔石的那一夜。 他的脸靠在她的怀中,那双狭长的眸子紧紧地闭着。阮素雪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震动。她温柔地凝视着他,抬起手掠过他湿润的头发,吻着他的额头,放弃挣扎的动作,任他吻遍了她的每一寸身体。 那一夜,他没有回他的房间。在寂静的黑暗中,她与他在那张新婚大床上纠缠了整整一夜。将近凌晨的时候他醒了过来,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凝望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阮素雪凝视着江慎,他的冷静与理智又回来了,整个人显得遥远淡漠。尽管,他就在她身边咫尺之处—— 她的心忽地一颤,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 江慎低下头来,“怎么还不睡?” “时差。” 他点点头,沉默了半晌,又说:“今天的事情……” 她微微垂下眼睫,“我不介意。我‘一点’也不介意。” 天哪!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懊恼地抬起头,意外地发觉他其实在笑。江慎竟然在对她笑,温柔而愉快? 蓦地,她也笑了,试图掩饰因他揶揄的眼神而生出的尴尬。 其实,阮素雪此刻心里有许多疑问。他为什么会在机场出现,为什么那样热烈地吻她,那样急切地与她做爱。他的表现与一个月前的冷漠似乎背道而驰。但是她不敢问他,生怕搅了此刻温馨而愉快的气氛。 只是,有一丝微妙的希望,悄悄地从心里萌芽。 她知道她其实很高兴—— 第二天她去公司之前,在梳妆台前上妆,用粉底掩盖江慎在自己脖颈留下的痕迹。随意拉开抽屉,她的目光凝在一个黑色的珠宝盒上。打开珠宝盒,丝绒中呈现着一颗典雅的钻石戒指。 将戒指戴上左手无名指,钻石反射的光芒让她眼前一晃。阮素雪拿下戒指,打开所有的抽屉仔细翻找,终于找到一条银链。她把戒指穿进去,然后挂在脖子上。 毕竟是结婚了! 她在镜子里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便扬着笑容去上班。 早上来到公司,许多职员都听说了昨天飞机事故的事情,一一赶来问候阮素雪。 “阮小姐一定受惊不少吧?”kate不好意思地开口。本来这次出差应该是她的职责。 “在飞机上的时候真的有点害怕。”阮素雪认真地点点头,“下了飞机才笑话自己大惊小怪。” “这也难怪!这年头整天都能听说飞机事故。而且从飞机上掉下来可不像是车祸什么的,生还的机会很小啊!” “阮小姐还想继续负责欧洲市场吗?”小刘瞅着她,“再跟人事部说一下吧!让他们尽快安排个职位。” 阮素雪点点头,虽然她想换工作的原因并非如此。 kate好奇地问:“阮小姐在飞机上都想到了谁?有没有想到总裁啊?生死关头想起最爱的人——” “那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阮素雪调皮地翻翻白眼,“那个时候害怕都害怕死了,哪有时间想别人啊!” “说得也是。”kate和小刘一道笑起来。 等到人群都离开了,阮素雪才终于得到空隙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虽然说这次事故平安地度过,但是她却有点后怕。人生短暂,说的一点都不假。 德国的事情告一段落,她一天的工作倒也轻松,只是整理了一些文件。正要下班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请进。”她正在收拾东西,打算下班。 门无声地打开,她依旧没有抬头。 “素素。” 阮素雪低垂着头,动作一僵,然后才缓慢地抬起眼睛。 “你怎么来了?” 乔石站在她的办公桌对面,深深地凝视着她。阮素雪偏过头去,没有去看他的眼神。 “昨天的飞机事故,你——” 她扬起笑脸,温和却淡淡地散发着疏远,“消息传得可真快。我没事!小事故而已。” 乔石脸色一白,看得出她的笑容隐含的意思。 “那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阮素雪看懂了他眼中的失落,看懂了他笑容中的痛楚。可是,她无能为力,即使她的心也一样沉重。她笔直地站着,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离开。 乔石默默地转身,一步步地走向门口。然后,他站在那里,如一座肃穆的雕塑,一动不动。 “这个星期日,我可以见你吗?” “为什么?” “那天是我的生日。”他回眸,嘴角泛着苦涩,“有几个朋友帮我一起庆祝。我希望你能够来。晚上六点钟,蓝月酒吧。”她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二月十四,乔石的生日也是情人节。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玩笑着说:人家都是情侣在情人节收礼物,你却偏是情人节的生日。“一礼双关”,真是便宜了你! 而乔石一脸笑容地回答:我只收你一个人的礼物。这一辈子,就你一个人。 “以朋友的身份——”他的声音微微急切。 阮素雪知道不该答应他的邀请。这么多年过去了,任何的纠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可是,她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因为他的口吻渗透着凄凉。 “你干吗要回来?”矛盾几乎要将阮素雪的心扯成两片,“为什么要在五年之后……” 他的表情晦涩,张开口只说了一个“我”字,便戛然而止。 两人沉默半晌,他蓦地苦笑,“我,晚了,是吗?我知道——” 说完,他就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阮素雪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离去,双腿下意识地迈开,想要追上去。 可是,她却终究没有移动半步。 下班的时候,她搭乘电梯。电梯里面还有两个年轻的女职员,碰巧也在聊着乔石。 “你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乔经理。” “听说啦!才来一个月就魄力逼人,真是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我看见他开的车子,是今年最新款的宝马呢!” “他有女朋友吗?” “他倒是没有说。”其中的一个女职员猜测着,“不过,他带来一个助理。好像在日本的时候就是他身边的人呢!他们之间关系恐怕不简单吧?” “噢!是那个叫殷红叶的女人吗?” 阮素雪蓦地想起那天江氏宴会上,跟随着乔石那个女子,一身鲜红,傲气逼人。 “没错——” 电梯“丁冬”一响,阮素雪跟随着前面的两个人一同迈出电梯。心中烦躁,她不由得加快步伐,想早点离开。 乔石终于实现了他的理想,成为商场上的佼佼者。他们那段姻缘至少牺牲得有价值。她曾经想过他没有履行诺言的原因,车祸,生病,工作太忙,连失忆她都想过。当然,她也猜想他有可能移情别恋,至于那个女人的形象,慢慢地在脑海中变成殷红叶的样子。 所以,他对自己无话可说—— 阮素雪走出办公楼,唇角淡淡地飘上一抹苦涩。 第6章 下班回到家里,阮素雪意外地发现停车库里有一辆陌生的车子。 有客人来吗? 她走进家门,发现小梅正在楼上忙碌地穿梭。她狐疑地走上楼梯,江慎的房间敞开着门,里面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太太!”小梅在她身后焦急地说,“先生病了。” 三步并作两步,阮素雪急忙地走进他的房间。背对着她的正是家庭医生,挡住了躺在床上的江慎。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却瞥见床边吊着的点滴瓶。 什么病?严重吗? 她的脚步一顿,心却差点跳出胸口。 家庭医生转过头来,看见阮素雪,舒了一口气地露出微笑。 “江太太!你总算回来了。” “慎,怎样了?” “重感冒,发着高烧。”医生摇摇头,“听说他昨天淋了雨?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不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是受凉了?” “江先生的身体一向不错,恐怕不仅仅是受凉,还有操劳过度的原因吧!”医生询问道,“他昨天都没有好好休息吗?” 阮素雪的脸颊腾地变得通红。她当然知道医生所谓的“操劳过度”是指他的公事,可是自己却不禁地想起昨夜他们两人的纠缠。 “他……一向很晚才睡。”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这样啊!”医生无奈地叹气,“我已经给江先生打了点滴,相信他的高烧很快会降下来。但是要卧床休息,至少要两个星期——”他一边说一边走向门外,来到门口的时候小声对阮素雪说,“江太太还是要提醒江先生注意身体,不要太逞强。像今天他竟然晕倒在办公室里,不然的话我还不知道他一天都在发烧。工作虽然重要,身体也很重要啊!” 阮素雪脸色一僵,“他晕倒了?怎么没有通知我?” “江先生说怕你担心。” 又寒暄了几句,医生便离开了别墅。 阮素雪送走医生,回到江慎的房间。他正在床上睡着,脸颊比往常要红晕许多,嘴唇干燥得有点脱皮。她坐在床边,一手抚上他的额头。 好烫! 她担心地凝视着他,手微微犹豫,然后抚摸着他的面容。 比起刚结婚的时候,他好像瘦了吧?是因为同时要打理江氏和阮氏的缘故吗? 门外一阵凌乱的响声,阮素雪走出江慎的房间,看见地毯上到处都是水渍,而小梅正慌忙地清理。 “太太!”小梅窘迫地红了脸,“我本来想给先生拿一盆清水的。” “李嫂呢?”平常这些事情都是她在打理。 “她今天请假回家看她儿子去了。” “噢!” 阮素雪一皱眉,小梅很显然不会照顾病人。她回头看看睡着的江慎,对小梅说:“我来照顾他吧!” “噢!那我去厨房准备晚餐!” “好。” 阮素雪下楼,从冰箱里取出冰袋,回到江慎身边给他放在额头上。又去书房,翻找他办公的文件,办公桌上竟然摆放了厚厚的一叠。她拿了一些,来到江慎床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阅读。 正是黄昏时分,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落日橘红色的余晖照射了进来。她背着光,凝视着江慎。他昏睡着,呼吸浮浅而急促,眉毛与眼睫衬着苍白的脸色显得触目惊心,长发无力地散落在枕头上。 习惯了江慎沉稳犀利的一面,现在看着他这样倦怠憔悴的面容,阮素雪的心中涌起一股怜惜。 她低下头,继续与那堆文件奋战。 “与美国sunsystem软件公司的合同如下——” 读了有好一段时间,阮素雪无奈地揉揉太阳穴。她好歹是有名大学的毕业生,在阮氏也工作了好几年,看一份合同竟然懵懵懂懂。她烦闷地抬起头,却刚好撞上江慎漆黑的眸子。 她一惊,“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刚刚。”他的声音嘶哑,试图坐起身来。 她急忙上前,从床上拿了几个枕头,一手扶住他的背,一手把枕头塞到他的身后。 “感觉怎样?” “还好。”他凝视着她,“你待了很久?” “也没多久。”不知道为什么,她撒了个谎,“我只是读读文件而已。” 他看见她手中的文件,眸子中闪过一丝深谙的思绪,“是我办公桌上的文件?” 阮素雪有点窘迫,结巴地说:“我想帮帮忙——医生说,你生病大概是因为工作太忙得缘故。” “只是感冒而已。”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饿了吧?”阮素雪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七点钟了,“我下去叫小梅把饭端上来。” 她没有等他回答,就急急忙忙地跑下楼去。她与小梅两人一阵忙碌,等到终于把饭菜温好,送上楼去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她耐心地把饭菜摆放在他的跟前,然后微笑着说:“多吃一些,你的身体需要营养。” 江慎看着她,仿佛在研究着什么,半晌才说:“我生病不是你的错。” 阮素雪脸色一怔,垂下眼睛尴尬一笑,“我知道。” 但是她想留在这里—— 天色渐渐地暗起来,空气中有种沉缓的宁静。阮素雪突兀地站了起来,“那我先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室内的江慎。黯然的房间里,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看见他沉默着放下碗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把门关上,站在楼梯口的时候突然想到:小梅准备的饭菜虽然丰盛,可是感冒的人大概不会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吧?她下楼去厨房,打开冰箱,有序地拿出挂面,鸡蛋,青葱。她先把水烧热了,然后放挂面下去,接着打了两个鸡蛋—— 小梅做完菜便准备回房,却听见厨房里有声音,所以又折了回来。 “咦?太太,您在干什么?” 阮素雪莞尔一笑,“做碗面吃。” “您不喜欢刚才的晚饭吗?我可以重做……” “不,不是不喜欢。只是慎他大概想吃点清淡的。” “噢。” 小梅好奇地伸过头,观察着阮素雪的动作。 “太太会做饭?” 阮素雪一边切着蘑菇,一边说:“以前在阮家的时候自然是不用我下厨,不过后来——” “后来怎么啦?” 阮素雪眼神一闪,淡笑掩饰了过去,“后来,我跟别人学了一点。不过,也只是家常便饭而已。”她偏过头对小梅鼓励地说,“小梅真是不简单,年纪轻轻就已经有这么好的厨艺了。” 小梅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了句谢谢,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面就煮好了。阮素雪将面条盛进碗里,端上楼梯。 冬冬,她敲敲门。 “进来。” 他的嗓子很沙哑,蜂蜜水应该有润喉的作用吧?她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他的房间。 天花板上的灯没有开,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出昏暗的灯光。江慎坐在床上,低着头看她刚才拿过来的文件。长发没有束起,顺着他的侧脸荡了下来,映着分明的线条。突然间,他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身体都在抖动。 阮素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突然衍生出一阵陌生却无比明晰的痛楚。 江慎抬头看见她怔愣地站在门口,问:“你……怎么了?” 她掩饰自己的失态,走上前,瞥见刚才小梅送的晚餐他果然一口也没有动。 “我煮了一碗面,你,试试吧?”说完了,她才觉得或许她应该说自己多煮了一碗。 可是他并没有问,只是说:“好,我正饿着呢。” 她看着他把她煮的东西吃光,心中暖洋洋的。昏暗的灯光下,就他和她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视线交织而已。那副空了的碗筷便如一幅静物图,散发着说不出的宁静与祥和。 其实这样的情景以前与乔石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有的,然而现在却又有些不同。江慎在阮素雪心目中一向有点冷漠,可是现在她在他的身边,心情恬静温暖,没有半点隔阂,也没有半点局促。一切这样温馨,可是又这样不可思议。 那晚,他的烧退了,但是因为咳嗽的关系时睡时醒,很不安稳。所以,阮素雪留在他的房间里照顾了他一夜。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他的身边。蓝色的晨曦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在他睡脸上洒下清澈的光芒。她怔愣地凝视他闭合的双眸,笔挺的鼻梁,两片嘴唇很薄,微微地抿起。 他平静的睡颜,竟然让她有种迫切!迫切地希望自己会被他需要—— 她猛然翻身起来,不敢再看他的脸。 已经是早上了,她也该换洗一下去上班了。想到这里,她静悄悄地下床,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内。由于昨夜照顾江慎的缘故,她睡得并不好,所以她决定洗个澡,让自己清醒过来。等她把自己打理一番,已经是早上八点钟。她本该急忙去公司,可是刚下楼梯,听见江慎房间里“咚”的一声,她又折了回来。 推开江慎的房门,他竟然就站在窗前,大概是因为眩晕,所以一手扶着窗台不让自己倒下。 她的心突地一抽,“你怎么下床了?” 等她说完了,才定睛看去,他自己换上了西装,要出门的样子。 他要去上班? 阮素雪气冲冲地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对他吼道:“你在干什么?难道你都不担心你自己的身体吗?医生说过,你两个星期内都要卧床休息,所以你哪里也别想去!” 一时间,她和江慎两个人都愣住了。 阮素雪尴尬地顿在那里,看着江慎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神中含有一抹惊讶。 天哪!她竟然用那种命令的口气对他说话! 然而更加令她错愕的是他接下来的动作。江慎一句话都没有反驳,便安静地脱下西装上衣。然后他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想要解开脖子上的领带。 阮素雪心中忐忑不安,瞄着他的脸色,一边尝试着伸过手去帮他。江慎无声地看着她,安然地垂下手,让她给他揭开领带,然后是衬衣的扣子。 他似乎没有生气? 阮素雪屏着呼吸,脑海中乱成一团,一颗一颗地解开衬衣扣子,露出他的胸膛。 他这样顺从的样子,好奇怪。 阮素雪抬起头来,却发觉他正紧盯着她的胸口,眸子中划过一抹异样的光芒。她望下一看,今天她穿了一件桃红色毛衣,那条银色的链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出衣领,连带着她的结婚钻戒一起吊在胸前。 她心中一慌,仿佛被他看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连忙转过身,她一边把项链放进领子里去,一边走向衣橱。 “你上床去躺好,别再着凉。我给你找件毛衣穿。” 然而她还没有走出半步,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我在生病,留在家里陪我。”他的声音低沉,热烈的呼吸就在她的耳边。 阮素雪的心蓦然悸动,说不出话来。他短短的几个字,语气似乎很霸道,可是有一丝任性的味道。她没有回头去看江慎,却能够感觉到他的嘴唇离她脖颈的肌肤只有半寸之遥。垂首而落的长发散在她的肩膀上,有点搔痒。 她努力地装作无恙,在他怀里点点头,“德国的事情刚办好,设计部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不用非要去的。” 然后,她尴尬地挣脱他的怀抱,走向衣橱。她从衣橱里找到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走到床前递给江慎,然后又把西装和衬衣挂好。 “有几分文件,我必须尽快处理。”他在床上坐下,眼神揶揄地打量她红晕的脸颊。 “我可以帮你——如果我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教我。” 她看出他的打量,脸上更是不自然,“我去给小刘打个电话,顺便给你端杯水。你该吃药了。” “嗯。”江慎淡淡地微笑,安然地点头。 禁闪过一丝黯然。他出身贫寒,父亲早年病逝,而母亲一个人靠打零工支持家里。也许是因为艰辛的童年,他一直是个有野心的人,希望自己在事业上出人头地。所以,五年前当他接到日本公司的聘约之后,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去了日本。当然,那个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阮素雪已经嫁做人妇,新郎却不是他。 走进江氏大楼,接待他的是第一助理叶锦华。只见她也不过是三十岁出头的女子,美貌高傲,眼神动作透着媚视烟行的气质。这一点倒是和红叶有点像,他暗暗地想到。 “你好,叶小姐。” “你好,乔先生。”叶锦华微笑打量着这个新来乍到的男子,最近公司里多了很多他的传闻,无非都是说他能力过人的褒奖。 “谢谢叶小姐专门在这里等我,其实我可以自己去人事部。” “哪里。乔先生是公司的人才,我自然也不能怠慢。一个月已过,合同上注明,你有权选择最合适的职位以及薪金。公司里有很多精英,却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这样优厚的待遇,足见公司对你的重视。” 两人一边随意聊天,一边搭乘电梯到了人事部门。人事部门的王经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乔先生,这一月来对公司的运作还适应吗?” 乔石礼貌地点点头,“多亏了同事的配合,工作已经上手了。” “那就好。”王经理从电脑里调出一份文件,“现在公司里大概有五六个经理级别的职位,你可以自由选择一个。至于薪水,随着不同的职位也会有变动。但是合同中注明,乔先生可以保留这几个职位中最高的薪水。” 乔石略略地读了一下,视线便凝聚在“设计总监”那一行上。 “欧洲市场的设计总监……是阮小姐在担任吗?” “是的。”叶锦华插进来,“大概有两年了。不过,最近她提出要调职。” “是啊!”王经理点点头,“似乎挺急的样子。” “她想要去哪个部门工作?”乔石开口问道。 “就是你现在的位置,负责亚洲市场。”王经理笑呵呵地说,“本来嘛,她早就嫁给总裁,整天往欧洲跑,的确不太方便。”“是吗?”乔石微笑,笑容很浅,“既然阮小姐想要更换职位,那么就是‘设计总监’吧!” 叶锦华狐疑地挑起眉毛,她原本以为以乔石在日本的工作经验,他会想要打理亚洲市场。 “那好!”王经理眉开眼笑地连忙递过来相应的文件,“我该好好谢谢乔先生!你这个决定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呢!毕竟,阮小姐是总裁的太太,我也不好……” 乔石苦笑着点点头,一边在任职书上签下名字。 “接下来,乔先生与阮小姐应该相互交换工作资料。我会替你联系她。”叶锦华带乔石走出人事部门,“乔先生见过我们总裁夫人吗?” “见过。”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 乔石突然开口问:“阮小姐——是什么时候嫁给江总裁的?” 叶锦华回答:“大概是两年前吧!当时举行的婚礼还是很轰动的。毕竟一边是阮氏的继承人,一边则是江氏的独子。乔先生如果那时在国内,一定也会听说。” “是吗?真是天作之合啊!”他垂下眼睛,静静地说。 “呵呵!”叶锦华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乔先生不会不明白所谓政策联姻的意思吧?与其说是天作之合,不如说是彼此的利益结合。” 乔石的眸子忽地一暗,“你是说他们并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婚?” “相爱?他们在结婚之前只认识彼此不到三个月,这样就相爱未免太过牵强。” “那真是太可惜了。”乔石一字一句地回答。 星期天傍晚的时候,阮素雪坐在书房的办公桌前,阅读面前的一份文件。江慎在她身边的沙发上,看着自己的资料。 一个星期匆匆而过,他的身体几乎痊愈了,却一直没有回去公司。而阮素雪除了去公司料理一下琐事之外,也都待在家里。两个人突然都有了许多面对彼此的时间,刚开始的时候她虽然有点拘束,后来也很自然地适应了他在她身边的气氛。 安然,祥和,还有点淡淡的情绪慢慢地酝酿着。 当然,他们两人也不是纯粹地休假。在这段时间内,江慎教了她很多东西,她大体已经能够了解企业的运行机体。她希望能够帮助他办理一些公事,减轻他的负担。 然后,情人节的这一天就这样匆匆地到来,而她从早上就在失神—— 她低着头,视线凝聚在文件上,眼睛却没有焦距。突然,窗外有一辆车子行驶而过,车窗里传来一阵音乐。音色独特的电子吉他中,一个颇具魅力的男声在唱—— 你说,唯一的爱,如同唯一的生命, 我们曾经是彼此的唯一,可是今夜,提起过去,已经太晚—— 阮素雪像被人从背后拍了一把,猛地抬起头来去看墙上的钟表。 六点钟,去还是不去? “你走神了。” 阮素雪蓦然回神,江慎微笑着凝视着自己。 “累了吗?”他放下手中的文件,“休息一下吧!” “没关系,我只是……” “你会下棋吗?” “嗯?”阮素雪愕然地看着江慎,“国际象棋,会一点。” “有兴趣接受我的挑战吗?” 江慎的笑容镇定自若,毫不张扬,双瞳如水墨般黑白分明,隐藏着极其淡定的温柔。 阮素雪发现自己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仿佛被蛊惑了般地点点头。 或许是她心不在焉,或许是她本来棋艺就不精湛,江慎每走一步,她都要琢磨半天。可是江慎也不急,只是有条不紊地打量着她,嘴角仍然噙着一抹笑容。 刚开始两步,江慎的皇后就已经进攻她的兵。阮素雪心里一急,就干脆移动骑士。谁知道,接下来她就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将死了。 阮素雪眨巴着眼睛,盯着棋盘良久,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三步之内就被将死。然后,她听见江慎的笑声,低淳悦耳。她抬起头来,刚好看见他温和的笑容,但是在她看来却有一丝得意洋洋的样子。 她心里好不尴尬,其实她的确不擅长下棋,顶多就是知道每个棋子该怎么走而已。只不过被他突然问起,她糊里糊涂地就被他骗入棋局。阮素雪暗暗地瞄了他一眼,抿起嘴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没风度,但是又很不甘心。 大概是她委屈又小气的表情,江慎的笑声越来越嚣张,最后竟然变成爽朗的大笑。 “我来教你……” “嗯?” “教你怎么应对这种走法。”江慎终于止住了笑,闲雅地将棋盘重新摆好,“不然下次你再被人三步将死,做丈夫的我也脸上无光。” 阮素雪的脸颊顿时一片红晕,偷偷地瞥着他,他的温柔是少见的,可是又如此真实。 只是简单的一个微笑,便让她怦然心动! 乔石站在镜子跟前,看着自己的样子。夕阳的照耀下,他西装笔挺,穿着搭配一丝不苟。比起几年前,他虽然样貌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可是身份地位却迥然不同了。然而,每当他为自己的出类拔萃而骄傲的同时,心底却总是有一种郁郁的遗憾。 五年后,有许多东西都几经今非昔比,然而却有一样东西坚如磐石般不肯改变,那就是他对阮素雪的爱恋。 突然间,镜子里出现一个女子,正是殷红叶。 “你邀请了她?” 乔石点点头,“只是同事间的应酬而已。” 殷红叶沉默着走上前,纤细的手指抚上他的领口,替他正正领带。她抬起头来,温柔地凝视他,然后笑着说:“我明白。”那个笑容,明明是洞悉的—— 乔石的嘴唇微微一抿,心中渗出浅淡的内疚。 他偏过脸去看墙上的钟表,“我该走了。” “如果她不去呢?” 乔石的身子一震,他站在门口,背对着殷红叶,“她会的。” 第7章 自从乔石邀请阮素雪去他的生日之后,她就一直都在犹豫。乔石的出现,仿佛在她沉缓的生活中带来了一丝异动。她其实早就不再抱着乔石能够回来的幻想,可是现在他就在她身边咫尺之处,而她却已经嫁给了江慎。每一次阮素雪这样想起,心中总是有一丝隐隐而纠葛的疼痛。 也许,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乔石的存在。 所以,她绝对不能预见到,自己竟然忘记了与他的约会。 大概是她与江慎的之间的气氛太过融洽,她居然把刚才的犹豫不决忘了个一干二净。等到她再次抬起头来看墙上的钟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阮素雪脸色倏变,霍然地站起来,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 “怎么了?”江慎低垂着眼睛,淡淡地问。 “我——”她慌乱地试图寻找一个借口。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光芒从角落里散发出来。她茫然地望着江慎,他也看着她,寡默的眼神里隐约地有种尖锐。 奇怪的寂静中,她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悦耳的电子音乐一次一次地重复,莫名地带着一丝紧绷。 “你不去接吗?”他的声音很轻。 她走上前去,伸手拿起手机,机身在手心中不安地震动。 身后的江慎站了起来,从她身边走过,打开房门,“我叫小梅把晚餐准备好。” 然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外。 阮素雪回过头来,手机的音乐已经变得声嘶力竭。她轻轻地摁下接听键,然后把手机放在耳边。 电话的那头只能听见背景的嘈杂,可是却没有人说话。然而,阮素雪却早已经知道是乔石。她抬起眼睛,窗外的花园在略微发白的灯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凉意。 “素素,”他在电话的那头低喃,“我爱你。” 阮素雪蓦然地一颤,没有任何动作,眼泪便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 “很可笑对不对?明明是我没有履行承诺,”他在电话的那头自嘲地笑,“在日本的时候,我对自己发誓,等到我出人头地以后,一定会让你比任何女人都幸福。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却嫁给了别人。” 他顿了一顿,“你知道让我最难堪的是什么吗?江慎是个比我更加优秀的男人。他比我更加有钱,更加有地位,他出生便是高贵人家的少爷,所以,你才没有来,是吗?因为,他比我好——” “不是这样的。”阮素雪痛苦地低下头,扶住窗户,玻璃上的冰冷霎时间传入她的手心。 “素素,你爱江慎吗?” 阮素雪哽住了,她竟然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不爱他,回到我身边来。”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急切,“我知道你和他是政策联姻。跟他离婚,我一样可以照顾你——” “离婚……”她痴愣地重复着乔石的话。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她却下意识地一颤。 蓦然,阮素雪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回过头去。 江慎就站在门口。 她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时间去掩饰脸上满布的泪水。 走廊上的灯光从他背后照射进来,他的身形在地毯上拉下诡异而修长的轮廓,仿佛是从低谷深处延伸出来的黯然的影子。背着光,他的表情模模糊糊地并不真切。 “晚餐好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下楼去了。 她无声地看着他的背影,乔石仍在她的耳边说些什么,可是她却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别再说了——”她喃喃地在电话里说了这么一句,便挂了线。 已经是半夜十二点钟,party的人都散了,只剩下乔石坐在安静下来的酒吧里。 “你还要再等下去吗?” 乔石回过头去,说话的是殷红叶。 她没有等他回答,径自走上前来,“她会来吗?” 乔石自嘲地微笑,盯着手中的酒杯,“不会了吧!” “你想要喝醉,我可以陪你。”殷红叶弹了一个响指,叫waiter上来,拿了一杯烈酒。 “红叶——” 她不等他把话说完,痛快地把整杯威士忌喝了下去。 “别这样。”乔石夺过她的酒杯,“你的胃不好,不要这样折腾自己。” “你不也是吗?” 她抬起眼睛,浓黑的睫毛上沾着湿润的泪水,嘴角却噙着讽刺的微笑。 乔石的心猛然一痛,红叶是个骄傲的女子,打从五年前在日本认识她,就从来不见她掉过眼泪。 殷红叶一手握着酒杯,低垂着眼睛,喃喃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我,说不定你们现在就在一起了。你恨我吗?” 乔石一愣,没有回答,却避开了眼睛。 “其实那天的车祸,我是故意的。”殷红叶突然开口,紧紧地打量着乔石的反应,“是我故意撞上护栏,而且我也没有伤重得要去医院。我只是不想让你回来——” 乔石猛然地站了起来,脸色一片惨淡。他沉默着盯了她好久,风一样地冲出了酒吧。 耳边响着徐缓的吉他声音,金色的灯光下,殷红叶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从远处看上去,仿佛一幕悲伤的剪影。 那夜,阮素雪始终没有去见乔石。夜深的时候,她走出自己的房间,书房依旧亮着灯。 她心中有一丝微妙的不安,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步,悄悄地来到书房门口。 江慎躺在窗前的沙发上,窗帘没有拉上,月光清凉如水地洒了他一身。沙发不够长,他一腿弯曲着,另一腿落在地毯上,脚边放着一杯棕色的威士忌,他在抽烟,修长的手指夹着细白的烟身,烟气淡淡地飘荡在空气中。 良久,他并没有任何动作。 他醒着吗? 阮素雪轻轻地推开门,走在地毯上,发出很轻的声音。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见了她。狭长的眸子极其淡漠,却隐隐地带着一抹冷酷。 阮素雪心中一凉,停住脚步。她其实一直奇怪,江慎对于自己几次异常的举动都没有任何疑问。可是她现在却猛然察觉,他知道的比她想象的要多。 一时间,两人都在沉默,只有素净的月光让他们能够看得清彼此的轮廓。 “什么事情?”他坐起身,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烟蒂摁进水晶烟灰缸内,举动优雅却透出一瞬的暴戾。 阮素雪蓦地感到危险,不由得噤声沉默着。可是过了好半晌,他就直勾勾地盯着她,并不说话,仿佛在逼她启口。 她不得已地开口:“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他淡漠地微笑,“是啊,明天就要上班了。是该早点休息。”他瞥向她,眼神只是很微妙地移动,渗出一丝诡谲,“对了,你认识乔石对吧?” 阮素雪一震,“是的。” “明天开始,他会调到你现在的职位。因为你也要调到亚洲市场这边来,正好可以和他交换资料。”他站在她跟前,微笑很优雅,眸子却深沉如海,“不过既然你们认识,应该会合作很愉快才对。” 乔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他?还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阮素雪惊讶中却微微地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不由得倒退一步,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臂。她向前踉跄一步,撞进他的胸膛,顿时被浓烈的酒精味道包裹。她惊骇地倒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望进江慎凛冽的双眼。 江慎钳制着她的手,将她拉近到自己唇边,冷峭地笑着,“你去哪里?江太太?” “我——” 她还没有说完,话就被他的吻给堵了回去。他的手臂将她包围,轻轻一提,她不得不踮着脚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他切断。胸腔中剧烈地疼痛,她的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他放开她,愠怒在眼中闪过。他一把将她抱起,扔进沙发,身体压住她的。 “别这样——”阮素雪偏过头去,不去看他寒冷的眼睛。 “为什么不?”他用手指用力地扳过她的脸,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在想着谁?看着我!我是你的丈夫!” 然后,他垂下脸,吻住了她。他的长发散落了下来,笼罩着她的脸庞,她的视野中就只有他,阮素雪抬起含着泪水的眸子,从他发丝的缝隙中能够看见窗外白色的月光,还有路边的柏树在幽静的花园里映照着稀疏的影子。 她的心,乱了,缕缕思绪绞缠在一起。 这个与她颈项缠绵的男人啊!在他心里,她是什么? 他的温柔让她沉醉,他的冷漠让她迷惘,而他的郁怒带给她贯彻心扉的锐痛!为什么他的身体是这样的炙热,可是他的吻却如同冰一般让她寒冷—— 阮素雪在他怀里轻轻地啜泣,任他掠夺自己身上最后的一点温暖。 几天后,江慎接到段澈回国的消息。 “上次我回来,我老妈差点没有哭出一条河来,非要让我回国工作。”段澈夸张地叹气,“再说,凝儿也怀孕了,我又要工作。刚好,老妈也可以帮忙照顾她。” “恭喜。”江慎微笑着说。 段澈叹了一口气,“虽然在美国的事业就这么不顾,实在有点浪费。不过,还是家人重要嘛!尤其是老婆,她一个人在美国陪着我,父母又不在身边,心里一定很孤单。但是凝儿那个柔顺的性子,她不会告诉我的。” “看来,你是打算在国内长住了?准备开个律师事务所吗?” “是啊!不过自从毕业,我都是在美国工作。这次回来,大概要重新建立客户网络。” “剑桥的毕业生还怕找不到客户吗?”江慎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拍拍好友的肩膀,“你在美国几年前的那些案子,在国内也是很有名的。就算你一时找不到客户,我恐怕也有需要你的地方——” 段澈微微一愣,“你有官司要打?我怎么没在新闻上听说?” “倒不是生意上的事情。”江慎坐在巴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微微半敛下眸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该不是你要离婚吧?”段澈开玩笑,却发现江慎的脸色不对,也逐渐严肃起来,“你,是认真的?” 澄澈的阳光从四十多层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江慎的半边轮廓浸在阳光里,徐缓地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没有说话,只是眸子里划过一丝黯然。 “慎,我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太了解你的脾气,”段澈犹豫了一番,“有的时候,你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不然,小雪不会懂的。” 江慎持着酒杯的手微微地一抖,他敛下眼眸,突然想起了那夜她在他的怀中啜泣。 “说什么,都可能已经晚了。” 段澈站起来,临走之前劝说道:“至少,你还没有离婚,不是吗?” 阮素雪一直到十点钟才去公司,因为早上还没起床就被胃中突如其来的酸意而惊醒。她趴在厕所马桶旁边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好不容易压下呕吐的感觉,勉强地喝了一点水就赶到公司来。 因为要与乔石调换职位,之前的工作资料要全部整理一番,她也变得格外忙碌。小刘和kate在她的办公室里进进出出,地上办满了一箱一箱的资料。 “小刘,我们上一年在法国的一批设计。”阮素雪把一叠厚厚的文件交给小刘,“乔经理有可能想要过目。” “好的。”小刘一边收拾,一边叹息,“前几天刚刚交上的调职申请,这么快就批准下来了。阮小姐,我和kate都会舍不得你的。还是,你干脆把我们两个人也调到你的部门去吧!” 阮素雪温柔地笑,“我一走,就剩下你和kate了解这个部门的运转,我怎么能把你们两个人也调走呢?再说,乔经理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阮小姐认识乔经理吗?” 阮素雪一顿,突然想起情人节那天夜里乔石来过的电话。自从那通电话,她就再也没有跟他联系。大概是公事上的忙碌,江慎也很少在家里。 江慎没有对她解释那夜的举动,而她也不想面对他。 “见过几面——” “那真是希望是阮小姐说的,他不是难相处的人。”小刘一边祈祷地说着,一边继续收拾东西。 这个时候,kate走进来,对阮素雪说:“阮小姐,总裁在线上。” 阮素雪犹豫地盯着电话,小刘识趣地离开办公室,只有她默然地站在办公室里。 她轻轻地接起电话,“喂?” “是我。”江慎在电话的那头说,“我来接你吃午饭。” “嗯?” “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静静地持着电话,半晌才回答:“好。” 然后他就挂了线。 阮素雪幽寂地叹了一口气,曾经她心如止水,可是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那夜他凛冽的掠夺,近似偏激地在她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痕迹。可是第二天他便消失了,很少回到别墅去。就在她以为他会这样销声匿迹的时候,他又打来电话—— 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要跟她说些什么?是……关于乔石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阮素雪心中一沉。经过那夜,她几乎可以肯定,江慎早就知道自己与乔石的过往。虽然她并不清楚他是从何而知,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跟她提起,只是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事情的发展。可是她却清楚地知道,他在惩罚她。 从江慎的办公楼到这里,要一段时间吧? 她挥去脑海中的混乱,走出办公室,正要去找小刘继续刚才的工作。然而她刚打开门,一阵眩晕倏地袭来,她猛然往前倒去。她听见kate在门口的惊呼,却并没有感到自己跌在地上。等她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乔石抱住了她。 “你还好吧?” 乔石焦急而担忧的眼神映入眼帘,阮素雪急切地想要站起来,一时之间却没有力气。 乔石把她搀起,小心翼翼地扶她回到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 “我没事。”阮素雪闭着眼睛,一手扶着额头,“大概是得了感冒,最近比较奇怪……” “你该去看看医生!”乔石皱着眉头斥责道。 kate刚好从茶水间倒了一杯热水,端到办公室里。乔石不顾她奇怪的眼光,一把接过她手中的水杯。他半跪在沙发跟前,把水杯送到阮素雪眼前。 “你以前身体就弱,到春天总是第一个得病。这样你还不好好照顾自己?” 阮素雪伸手去接水杯,心里也有些纳闷。虽然她身体并不算强壮,可是也并不常有眩晕的毛病,再加上今天早晨的呕吐—— 突然,她错愕地想到,有没有可能是——怀孕了? 就在她怔愣的时候,听见kate在门外的声音。 “总裁,您来啦!” 他怎么来得这么快?明明刚刚才打过电话! 阮素素想赶紧把水杯拿过来,却还是来不及,江慎已经就站在办公室门口。她的手与乔石的手同时握着那个瓷杯,虽然并没有实际触碰,却带着一丝隐隐的暧昧。 她看见他的眸子,浓云般骤然阴暗下来。 阮素雪沉默着把水杯从乔石手中拿过,然后笔直地站起来,眼睛凝视着他一眨也不眨。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更不能表现得心虚。她看见他手中拿着手机,心里顿时明白他来得这么快的原因。什么样的事情那么急? 这时,乔石也站起身,面对江慎。 “总裁。” 江慎站在办公室门口,并不进来,也并不移动,只是眼神已经恢复了淡漠。 “乔先生,这么巧?你来找小雪吗?” “是的。工作上的需要。”乔石一字一句地说,然后斜眸看着站在身后的阮素雪,“刚好碰上素素身体不舒服。” 素素? 阮素雪心中一拧,不悦地瞥了一眼乔石。他在说什么! 江慎感觉到了乔石口中的挑衅,却似乎并没有在意,“是吗?那我要多谢你的提醒。” 他走上前,一把搂过阮素雪,在她耳边低喃:“我可舍不得小雪生病。” 乔石脸色有点僵硬,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开。 等乔石一离开,江慎就放开了阮素雪,“你不舒服吗?” 阮素雪垂下眼睛,“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还不想告诉他自己的猜测。毕竟,对于他来说她的怀孕也许是个坏消息。她还记得他临去美国前的那通电话。 江慎一挑眉,似乎欲言又止,然而到最后却只是说:“那就好。我们走吧!” 阮素雪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便快步追了上去。 银色的跑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耳边能够听到风涌进车窗的声音。阮素雪悄悄地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江慎,他的脸色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是他把她拉出来,却一句话不说。 他在生气? 她是不是该跟他解释刚才与乔石的那一幕? 他的车子在一家意大利餐厅跟前停下,他迈出驾驶室,“砰”地关上车门。而她也紧跟着他,看着他笔挺的背影,思绪纷乱。 餐厅前身穿制服的侍者立刻殷勤地上前接待,泊车小弟从江慎手中接过车钥匙,将跑车开走。 他们两人在靠窗的一张方桌旁落座,侍者恭敬地摆上金色的餐具。 阮素雪踌躇地拿起水杯,轻轻地酌了一口。 “你不是有话跟我——” “这里的蘑菇烩牛肋排很有名,你想尝试一下吗?”江慎手持一份菜单,头也不抬地打断她。 “刚才乔石——” 她还有把话说完,他突然“啪”的一声合上菜单,扔在桌子上。他缓慢地抬起头来,眼神犀利中夹杂着忿怒。 她喉中倏地一紧,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然后,他扯出一抹笑容,可是笑意并没有映在眼里。相反的,他的眼睛里却矛盾地流露出一丝寥落与颓废。 “再也装不下去了吗?”他的嗓音略略嘶哑。 “什么?” “我们虚假可笑的婚姻。” 她怔怔地看着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慎——” 他没有理会她的声音,霍然站起身来朝餐厅门口走去。侍者拿着一个银色的托盘向他们走来,刚巧与疾步的江慎撞在一起。 “天啊!真是对不起!”那年轻的侍者慌忙道歉。 一片狼狈之中,江慎丝毫不在意西装上的污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华丽的餐厅内,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偏着头打量仍然坐在原位的阮素雪,禁不住小声地寒暄。 “是情人分手吧?” “可怜那女人一个人坐在那里。” 阮素雪静静地放下手中的水晶杯,将刚才舒展开来的餐巾放在餐桌上。她站起来,迎接着所有人同情的眼光,笔直地走出餐厅。 站在餐厅门口,她刚好看见江慎银色的跑车风驰电掣般地离开。 虚假可笑的婚姻—— 阮素雪一直以为她不在乎这个事实,但是现在想来她大概是有点在乎的。不然,又为什么会有着隐隐心痛呢? 第8章 阮素雪站在餐厅的门口,一动不动,也一句话不说。旁边的泊车小弟和侍者面面相觑,犹豫不决地走上前来。 “小姐,你,需要一辆计程车吗?” 阮素雪淡淡地点点头,却在这个时候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 “小雪?” 她回过头,刚好看到娉婷站在她身后。 “你来这里吃饭吗?”娉婷狐疑地盯着她苍白的脸色,“你看起来好像不舒服的样子。” “我没事。”阮素雪扯出一个微笑,心中庆幸娉婷没有看到刚才在餐厅里的一幕,“有空送我一程吗?” “当然。” 泊车小弟把娉婷的车子开过来,两人开车离开餐厅。 半路上,娉婷奇怪地问她:“你刚才就一个人?怎么没有开车呢?” 这家昂贵的意大利餐厅建在半山腰上,从餐厅里望下去风景独特。但是要说地点,走上去也真够呛的! “我——”阮素雪吞吞吐吐地回答,“是江慎开车把我带过来的。” “那怎么不见他?” “他公司里有事,先走了。” “有什么急事,把你一个人丢下?”她皱起眉,却刚好捕捉到阮素雪尴尬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阮素雪无奈地躺在车座上,对好友敞开胸怀,“娉婷,我看不透他。” “江慎?” “嗯。”她眼神流露出孤寂,“算起来,我们结婚也两年多了。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相敬如宾的关系能够维持很久,可是就这几个月,一切都乱了套……” “没有一个引子吗?” 阮素雪的眸子微微一闪,“引子?乔石回来了。” 娉婷在寂静的山路上开车,听到她说的话,竟然在路中间踩下刹车。只听轮胎一阵尖锐的摩擦,她们两人的车子就停在半路中央。 “你说什么?”娉婷大声惊呼,“乔石回来了?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 “我不想提起。我怕提起了他,以前的回忆也就都会回来——” “他打算长期待在国内?” “应该是吧!最尴尬的是,他就在江慎手下工作!” “你现在,还爱着乔石吗?”娉婷淡淡地问。 阮素雪深叹了一口气,望向车窗外面。 “我不知道。”她从来没有想过不爱乔石,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不能说“是”。 娉婷无奈地启动引擎,车子缓慢地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行驶。 “江慎因为乔石而生你的气?” “大概是吧!”阮素雪心中充满了愤懑,“他甚至不给我一个机会解释,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餐厅里!” 想起那夜他对她的冷酷,她不禁愈说愈激动:“最让我生气的是,我们对彼此本来就没有夫妻的承诺!他凭什么因为乔石来惩罚我?” “没有夫妻的承诺?”娉婷问道,“这是你和他共同的结论?” “这倒没有。”阮素雪摇摇头,又急切地补充,“不过这应该很明显吧!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从来没有跟他生气呀!”“他告诉你他有别的女人,还是你自己看见的?” “这——”阮素雪怔住了。 是啊,她为什么一直以来总觉得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呢?除了那天宴会上叶锦华暧昧的话,报纸上从来没有江慎的八卦新闻,她也从来没有发现他有别的女人的证据。 她总是觉得,他将近两年来都不碰她,那么应该是有另外的女人代替她的位置吧。 也许,她错了? “小雪,其实我在你的订婚上第一次见到江慎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这个人出身富贵,相貌也是百里挑一,可是举手投足之间成熟内敛,毫不浮夸。更重要的是,他在你身边的时候,虽然并不多说话,可是看着你的眼神却很专注。”娉婷叹气道,“但是你啊,固执而冷漠,所以看不见他的好。” 车子停在阮家大门口,娉婷在车子里静静地说:“假如说,我只是说假如,他很认真地对待你们之间的夫妻关系,那么他的愤怒可以理解吗?至于乔石,小雪,你真该好好想清楚,你到底还爱不爱他。” 阮素雪看着娉婷,心中波涛汹涌。 放下阮素雪,娉婷的车子从阮家门前圆形的跑道开走,阮素雪回过头来慢慢地走上台阶。 冷漠?娉婷说她冷漠?可是她一直以为,江慎才是那个冷漠的人才对。 回到家,阮素雪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其实她本来该回公司上班的,但是经过刚才的事情,加上她本来身体就不舒服,最后决定偷懒一次,跷班半天时间。 她把自己扔进柔软的沙发里,从窗户望下去。冬天快要过去,花园里面已经有了点点春色。不但成丛的灌木开始抽芽,怯生生地隐藏在墨绿色的枝叶中,连迎春花淡黄色的花苞也零星可见。再过一阵子,说不定桃花也要开了呢。 阮素雪窝在沙发里,任和煦的阳光洒了她一身,空气中飘荡着一种空灵的味道。她一直是很喜欢阳光的,因为有阳光照耀的地方,连心情仿佛都温暖起来。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再也没有这样简单而喜悦的想法。也许,大学的时候她比较年轻,而时间慢慢地改变了些什么。 好想喝一杯热可可啊! 阮素雪将头枕在沙发柔软的靠垫上,懒得下楼去。最近她总是很累,懒得都不想动弹。或许自己真的该去看看医生?冬冬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打开门的是小梅,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 “太太,要喝一杯热可可吗?” 阮素雪惊讶地直起身子来,接过小梅手中的杯子。 “你怎么知道我正想喝热可可?” “太太每到疲倦的时候总喜欢喝热可可!”小梅笑眯眯地回答。 阮素雪低下头去,嘴唇蹭着杯子的边沿,温婉地展开微笑,“小梅真是聪明,每次都能猜中我在想的。” “不是小梅聪明,是江先生都告诉我了。” “先生告诉你什么?” “就是太太的喜好啊!”小梅一板一眼地说,“小梅刚来江家的时候,江先生就把太太的习惯和爱好都说了一遍。像太太喜欢早餐喜欢吃甜食,晚餐爱喝汤,尤其是芙蓉蛋汤。太太累的时候爱喝热可可,平常不爱喝咖啡,即使喝咖啡也一定要加两块糖。” 阮素雪垂下眼睛,轻咬着杯子的边沿,“还有呢?” “还有啊,就是些小事情。先生还说太太喜欢穿喀什米尔的毛衣,所以他特地请专门的服装设计师帮太太办购了好多件。太太每次出差回来,喜欢去二楼靠窗的沙发上休息,所以先生要我在太太回来之前把那里打扫干净……”小梅看着阮素雪奇怪的脸色,不禁发问,“太太,你怎么啦?” “没什么,谢谢你帮我拿来的热可可。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噢。”小梅乖巧地点点头,欢快得像一只小鸟飞了出去,还体贴地把门关上。 阮素雪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杯子,阳光照耀在她的身后,眼前一片明亮。心中有一丝丝的波纹,然后荡漾着扩展着,愈来愈大—— 先生还说太太喜欢早餐喜欢吃甜食,晚餐爱喝汤,喜欢穿喀什米尔的毛衣…… 小梅的声音还在耳边嗡鸣,阮素雪闭上眼睛,感受着热可可的浓香气味。 很难以想象江慎会留意到她零零碎碎的喜好,毕竟他是那么繁忙。同样细碎的事情,她与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年,却对他的习惯爱好熟视无睹。 突然回想起橙橙来的时候对她说的话:你和姐夫的生疏就是个陌生人都能看出来。比如昨天晚饭的时候,姐夫明明不喜欢吃茄子,整盘茄子他一次都没有动过,可是你却还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 她垂下头,双手掩盖着脸,一股深深的内疚与感动同时涌了上来。 他是在乎她的,可是为什么她会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关怀呢? 现在想起来,江慎并不总是冷漠的。刚结婚的时候,他经常会带她去外面吃晚餐,或者仅仅是去逛街。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很安静地陪着她,随她的心意做她想做的事情。可是那时她并不热衷,他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便慢慢地不再带她出去了。后来她又转到欧洲工作,他们之间也就更加冷淡下来。 其实,江慎只是寡言吧!而自己,则从来没有费心去了解他—— 四月二十号是阮橙橙的生日,阮家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为她庆生。阮素雪与江慎也一起前往。 他们的轿车来到阮家的大门口,才发现门前停满了华丽的车子,缓慢地在停车道上移动。大厅里金色的灯光洒在门前,喧闹的声音夹杂着男男女女的笑声,整个别墅灯火通明,热闹无比。 阮素雪和江慎下了车子,一起走进阮家的别墅。她轻轻地挽住他的手臂,往上望去,他的面容平静,却依旧沉默。那天的事情,他似乎再不提起,只是,他总是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阮素雪低下头,挽着他的手微微地紧了一些。 江慎感觉到了,偏过头来对她说:“怎么了?还是紧张吗?” 还是?阮素雪突然意识到,他一直知道她不喜欢华丽的交际场合。 她摇摇头,对着他微笑,“不是。不过,谢谢你知道。” 江慎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唇角淡淡地扬起微笑。 进入阮家,硕大的客厅几乎站满了宾客,而阮素雪却一个都不认识。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见橙橙,也没有看见母亲。 “先上楼去吧,这里太吵了。”阮素雪只好对江慎提议,“妈妈和橙橙大概在楼上。” 来到楼上,稍微安静了一些。阮素雪来到自己原来的房间跟前,犹豫地推开房门。 还好,她的房间还留着。 她把江慎让进自己的房间,打开头顶的水晶吊灯,关上房门。 “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吧,下面的人……我都不认识。” 阮素雪一边说,扭过头来看见江慎安静地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刚好看到墙上《乱世佳人》的海报,美丽的斯嘉丽被瑞特斜搂在怀里,两人眼波传情,颇为煽情的一幕。 她有点窘迫,“小时候的东西——” 江慎揶揄地看着阮素雪,“你喜欢瑞特?” “只是一部电影而已。”她撒谎道。 他很轻易地看穿她的伪装,不由得叹气,“这年头做好男人真难,总有瑞特.巴特勒这样的男人相比较。” 她顿时觉得有点好笑。 “只可惜斯嘉丽不爱他。” 她的笑容蓦地淡了。斯嘉丽并不是不爱瑞特,只是她不知道……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进来的是坐在轮椅上的阮橙橙,惊喜地叫道:“姐姐,你回来啦!” “橙橙。”她婉约地笑着上前。 橙橙滑动轮椅进入房间,拉住阮素雪的手,“我看见姐姐的房间里有灯,就知道是你们回来了。姐夫!”她亲切地喊了江慎一声。 江慎温和地点点头,“今天你是小寿星,怎么不见你在楼下?” “楼下太吵闹!”橙橙无奈地翻翻白眼,“都是妈妈非要请这么多的人来,虽然都是我的同学,可是有一大半我都不认识。” “妈妈呢?” “她呀!和黄太太一起出去了。说是不愿意搅了我和‘好友’的聚会。” 阮素雪了然地点点头。母亲的性格向来如此,总觉得她为儿女的安排是最妥当的。 “啊!”橙橙突然摇晃着阮素雪,“姐姐,上一次我去画廊实习的时候照的照片都洗出来了,你陪我一起去看啊!” “嗯,好——”阮素雪回头看着江慎。 “姐夫,让我借姐姐一会儿哦。” 江慎温柔地挥挥手,“你们去吧,我可以在这里等。” 阮素雪被阮橙橙拉了出去,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江慎缓慢地走到床头前,拿起柜子上的一个相框,里面是阮素雪十八岁时候的照片。她是个矛盾的女子,似乎有着极其温润柔软的性格,却又固执得让人惊讶。 就像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绾着长长的头发,穿着一身绛红色的长裙,笔挺地坐在黑色三角钢琴之前。素白的手指纤细而灵巧,优雅地展开,平放在黑白分明的键盘上。她闭上眼睛,呼吸似乎有点急促…… 然后她弓起手指,指尖在键盘上狠狠地摁了下去。 他以为她会弹《月光曲》一类的古典音乐,可是她弹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惊愕的人群中,他就在她身边咫尺之处凝视着她,近到能够听到她的呼吸。江慎那个时候已经掌权江氏集团几年,例如这样的商业宴会比比皆是。他向来不太在意这样的宴会,出席也只是为了场面。可是那次,他不知怎么的就记住了她的名字,阮素雪。 江慎放下手中的像框,嘴唇勾起一抹微笑。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音乐盒,样子很漂亮,保养得很好。他随手打开,盒子里的芭蕾舞伶在光洁的平面上划起优美的舞姿。旁边的凹槽里放着一块小小的雨花石。他有点好奇,捡起那粒石子翻过身来,粉红色纹理中刻着一个清晰的“乔”字。 江慎的手微微一颤,那颗石头就掉了下去,碰撞在柜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隔壁房间里,阮橙橙和阮素雪如同童年时候一样,趴在宽大的沙发上,翻着相册。 “你看,这一张,是最近很走红的画家穆玉宏的画作。在范思启画廊里卖到了五百万呢!” “他就是画那张红衣女孩的画家,对吗?” “姐姐还记得?”橙橙惊讶地瞥了阮素雪一眼,“没错,就是他。那幅画也卖出去了,不过没有这一张名贵就是了。其实,我很想把那幅画买下来。可是我又不想在实习生里面显得太突出——” 阮素雪明了地点点头。 “这一张,是范思启自己的画!”橙橙微笑着抚摸那张照片,“他运用颜色的手法,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阮素雪观察着妹妹眼中荡漾出来的温柔,淡笑着开口:“这个男人一定还有别的什么魅力,能够让我们家橙橙这般称赞。” 橙橙脸色一红,娇嗔着:“姐姐,你别拿我开玩笑。”她甜甜地微笑,可是眼睛里却透出落寞,“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阮素雪没有说话,心中闷痛无比。 阮橙橙看了姐姐一眼,聪明地了解到她心里想的,“姐姐,你误会了。不是因为我的腿,是因为他心有所属。” 橙橙叹气道:“这么多年了,姐姐还是在为我内疚吗?其实,坐在轮椅上,就像你们别人会跑会跳一样,因为是与生俱来的,所以谈不上痛苦。只是别人看到我,会同情我而已。” 她继续翻着相册,翻过了画廊的照片—— “咦!姐姐,你还记得这一张吗?” 阮素雪垂下头去,照片上是江慎和她全家的合家照,是在婚礼上照的。 “姐姐和姐夫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天婚礼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说你们两个怎样怎样般配呢!”阮橙橙一个人自言自语,“你大概不知道,爸爸为了帮你找到一个好丈夫,花了好多工夫!爸爸知道你不喜欢经商,不忍心把公司的重担交给你,所以想找一个会经商的人来帮你。可是他又怕别的男人只是为了公司才娶你……幸好,姐夫符合了他的要求。” 橙橙还在说些什么,阮素雪却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橙橙被同学叫到楼下去,阮素雪把她送下楼梯,然后一个人上楼来。走过橙橙的房间,从门缝里可以看见刚才她们看过的相册,依然翻开着。 从她的角度,可以隐隐地看到父亲苍老的面容,还有江慎,他注视着她,完全没有去看镜头。他的脸上并没有笑容,可是眼睛里却流露出淡淡的温柔。 她一直以为父亲并不喜欢自己。其实,父亲早已经把她的幸福安排妥当。 慎,她默默地唤着这个名字,心中有什么东西蓦地融化着。 她疾步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推开门,房间里没有人。阮素雪的胸腔里蓦地一阵慌乱,她回过头跑下楼梯,穿过嘈杂的人群,四处寻找着江慎的影子。很早以前她就有种感觉,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以至于现在,她竟然开始依赖他,哪怕他只是远远地看着。 然后,从穿梭的人群缝隙中,她看见他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大厅门外的楼梯上。阮素雪缓下步子,微微地舒了一口气。 走出大厅,她站在他背后,轻声说:“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他回过头来,“透透气。” 遥远的月亮盈盈地散发出淡然的光芒,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宴会,而眼前却是万籁俱寂的夜色。她在他身边,陪着他站了良久。 然后,阮素雪抬起头来望着江慎,一字一句地说:“乔石,已经是过去了。那天你在办公室里看见我们在一起,那只是一个误会。” 他凝视着她,眼眸黯然而深沉,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一句话。然后,他镇定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根夹在手指之间,却似乎忘记要点燃—— “如果说,我希望你从此不再见他呢?”他淡淡地问。 不再见乔石?可是—— 阮素雪一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江慎倏地笑了,笑容中有一抹寥落的孤寂。他张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一块粉红色的石头。 “刚才,我在你的房间里看到一样有趣的东西——”他盯着她,眼神中带着锐利,可是嘴角却古怪地保持笑容。 阮素雪拿过那粒石头,翻过来看见石头中间写的那个字。她蓦然一颤,有点急切地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 “你不需要对我解释任何事情。”江慎平静地打断她,“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建立在商业的利益上,所以没有必要干涉彼此的私生活。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态度吗?” “我——” 她曾经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是那已经改变了。她在乎与他的婚姻,她在乎他的快乐,她在乎他的愤怒,她在乎他! 江慎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在她的唇上淡淡地吻了下去,然后把她搂进怀里。阮素雪从他的臂膀上方看过去,橙橙刚好瞥向他们两个人,看到他们之间的亲昵,调皮地挤眉弄眼。 “就像现在,你虽然在我的怀里,心里却想着其他的男人。不过你不用解释,因为我也不在乎。” 他搂着她,明明靠得这样近,可是又那么陌生。 不是的!她想的,一直是他。 可是,她却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问题,从此不去见乔石。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矛盾,她甚至没有心思去想。 阮素雪紧紧地搂着江慎,一丝也不肯松开。她怕一旦她放开了手,他就会像风一样离去。当她终于发觉自己多么的渴望这段婚姻维持下去,他却离她越来越远。不管她怎样努力,有什么东西就像是流沙一般,竭尽全力地收紧五指却也抓不住。 第9章 天气逐渐变暖,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来。阮素雪一个人走在熙攘的人群中,高楼林立的商业中心,许多年轻人嬉笑着错过她的身边。 “妈妈!我要冰淇淋!”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女孩指着装饰可爱的冰淇淋屋,娇声地说。 “甜甜乖,现在天还凉,吃冰淇淋会拉肚肚哦!等过一阵子妈妈就买给你吃!” 那小女孩嘟着小嘴,不甘心地瞅着冰淇淋屋,一步三回头地跟母亲离开。 阮素雪微笑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想起刚才医生对她说过的话。 “阮小姐,你怀孕了,刚好六周。不过你的体质偏弱,害喜的症状又比较严重,要格外小心胎儿的营养和休息。如果再有眩晕或者出血的情况,要立即来医院。” 怎样跟江慎说呢? 想起那次去美国的电话,阮素雪心里不禁忐忑不安。虽然他一直都没有采取避孕措施,但是她可以买避孕药。只不过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竟然也没有去理会。 怀孕,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阮素雪心中对于怀孕的消息是欣喜的。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喜悦除了即为人母的原因外,也有点自私的心理:有了这个孩子,她和江慎的婚姻似乎会更加巩固下去。 可是江慎是不喜欢小孩的吧? “唉!”她一边叹气,一边走进公司。 跨进公司的电梯里,她并没有注意到电梯里的另一个女人。 “阮小姐。” 阮素雪一抬头,站在电梯里的女人是殷红叶。 “你好。”她的微笑迟疑了半秒,便转过头去按下十八层的按钮。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阮素雪正觉得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身后的殷红叶已经探身上前,摁下“暂停”的按钮。 电梯运行的声音戛然而止,随着一阵震动停了下来。 阮素雪诧异地回过头来,打量着殷红叶,“殷小姐?” “耽误你一点时间,不知道你介意吗?” 是为了乔石吧?阮素雪凝视着殷红叶略显憔悴的面容,心里猜测。 “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殷红叶垂下眼睛,沉默了半晌,“你和乔石,打算怎么办?” “没有打算。我和他的事情早就结束了,你不必放在心里。” “不是我放在心里,是他放在心里。”殷红叶扯出一抹干涩的笑容,“他在等你回到他身边去。” 阮素雪有点莞尔,“你这样说,是想劝我回到他身边,还是要让我了结我和他之间的瓜葛?” “你的信,在我那里。”殷红叶突然打断她的话。 “嗯?” “你写给乔石的信,他没有收到,所以后来也就渐渐地断了联系。”殷红叶苍白着脸,继续说,“两年前他的确想要回国,却在那天碰上了一场车祸。他没有受伤,但是因为要送我去医院,耽误了飞机。” 一时间,她们对视着彼此,空气中有种凝重的沉默,殷红叶略略晦涩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响。她嚅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声音却消失于无形,最后只是僵硬地挺着脊梁,盯着阮素雪的表情。 阮素雪垂下眼睛,忽地笑出声。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为什么还能够云淡风轻地与殷红叶交谈,她下意识地问:“你是在道歉?” “不是。”殷红叶斩钉截铁地回答,“你们之间就算没有我的插手,也不一定能够圆满。更何况,自己的幸福要自己去争取。我为什么要道歉?” “那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你不怕一旦误会消除,我和乔石会重归于好?” “告诉你真相,是为了让你能够给乔石一个明确的答复。如果你们真的再在一起,那么是我和他注定没有缘分。”说完,殷红叶就启动电梯,在下一层楼走了出去。 电梯的门缓缓地关闭,阮素雪一直看着,直到殷红叶骄傲的背影消失。 真是个直率的女人!直率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电梯徐缓地上升,阮素雪背靠着冰凉的镜子闭上眼睛。她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不生气?她应该生气的,可是实际上她只是感觉到心中终于放下了沉重的担子。 乔石没有故意失约—— 所以,她也可以停止思考他不回来的原因。一切,终于有了结局。 殷红叶说得没错,她需要给乔石一个答复。其实最重要的,她必须给她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 掏出手机,阮素雪按下乔石的电话号码。 “明天下午有空吗?我有话跟你说。” 第二天临去见乔石之前,阮素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翻开许多年前的相册。 大学的时候她和乔石都很穷,连照片都没有拍几张。她伸出手抚摸过边沿微卷的照片,不禁莞尔地凝视着自己年轻时候无忧无虑的笑脸。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她连忙把相册合上,才说:“进来。” 江慎推开门,“今天下午段澈的律师事务所有一个party,你要来吗?” 下午? “呃,我有点事要去公司,走不开。” 江慎点点头,敛下眸子,关上门之前又说:“你的身体——” 虽然她很小心地掩藏自己怀孕的症状,可是江慎还是看出了点端倪。只不过,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不是生病,而是怀孕了。 “只是肠胃不太舒服。”阮素雪撒了个谎。 看着关闭的门,她淡淡地叹了口气。她不想隐瞒江慎自己的情况,也有点内疚她对于下午的安排撒了谎。可是,虽然他并不说,她却能够感觉到他对于乔石的事情不同寻常地介怀。 等到今天下午,一切就该结束了。那样,她再也不用对他撒谎。阮素雪在心里安慰自己。 下午的时候,阮素雪和乔石来到t大门口。正是学期当中,不少俏丽的女孩子从校园里走出来,回头害羞地瞥着乔石英俊的外表。 呵呵!乔石一向是个好看的男人,在大学里也有不少暗恋他的女孩。现在加上他西装革履的行头,更是显出男人成熟的风范。 她一边微笑,一边调侃他:“乔先生,你的魅力可是大有长进呢!” 乔石也给了她一个笑容,“怎么有心思旧地重游?” “好久没有回来了,想回来看看。” 走进春季的校园里,草坪已经泛着嫩绿色,空气中掺杂了些湿润的香气。校园门口矗立着雕刻精细的石像,笔直的路边栽种了两排法国梧桐,刚长出来五指似的树叶毛茸茸的,迎向阳光闪烁着光泽。 两人信步走进大门,沿着眼前的林阴道走向校园深处。 “你,有话跟我说?”乔石看着阮素雪,低声问。 阮素雪没有回答,只是指着远处绿色的树林说:“那片树林我们在这里上学时候就有吗?” “我离开的那一年似乎打算要绿化那片地方。” “是吗?不过到我毕业的时候还没有动工呢。”阮素雪摇摇头,“我以为校长想要挖个人工湖。” 从校园走到文学系大楼,到历史系的博物馆,到天文系的观星台,然后转过学生宿舍。五六年过去了,可是t大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一切还是老样子,她与乔石的回忆四处可见,似乎回过头去就能够看见他们自己的影子。 “对了,我们从前打工的那家小吃店搬地方了。” “噢?搬到哪里去了?我还一直想去吃胖老板做的烧鸡呢!” “搬去了市中心,离凯宣商业大楼不远。” “那一定是生意更加好了吧?” 阮素雪和乔石一边走着,不久就回到了大学门口。乔石看见远处一家小卖部,突然跑了过去跟里面的人说了几句。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竟然拿了两支冰棒。 阮素雪笑弯了眉毛,心想她早就不吃这种小女孩才喜欢的东西了。 “素素,你喜欢橘子味道的,对吧?” 澄澈的阳光里,乔石微笑着,眼睛里映着温暖而又远久的怀念。 段澈的宴会上,不少政界名人穿梭在华丽的大厅里。江慎含着微笑跟几个熟人寒暄,略略地打发着场面。 过了一阵时间,段澈终于腾出工夫,来到江慎跟前。 “谢谢捧场啊!” “哪里,你的新事务所,我自然要来。” “小雪呢?她怎么没有来?” “她有点公事要做。”江慎浅酌了一口白葡萄酒。 “叫她来!”段澈不赞同地瞅着好友,“老婆是娶来疼的!她工作这么辛苦,你当老公的要多劝她休息。” 江慎微微一想,她最近脸色是不太好—— “再说,等到party一完,我还打算邀请你们夫妇来我新买的房子去看看呢!”段澈望向不远处的妻子,“凝儿也正好可以和小雪交交朋友。” 江慎无奈地点点头,掏出手机,拨打公司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阮素雪的秘书。 “总裁吗?”秘书在那边回答,“江太太不在公司啊!” 江慎微微地一怔,“她不在?没有说去的地方?” “呃,她没有说。不过下午她是和乔经理一起出去的,好像提过‘t大’——他们大概去了那里吧!要我给江太太留言吗? “谢谢,不用。” 他慢慢地扣上手机,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边来了几个政界上的熟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江先生!在这里看见你真是巧!你认识段先生吗?” 江慎回过头,公式化地微笑,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 “自从江先生合并了阮氏,公司在股市上上升了不少啊!” “是啊!今年才过了几个月,业绩就让人刮目相看!” “……” 耳边还有许多人在说话,江慎依旧噙着笑容,可是眼眸却没有了焦距。 他努力地告诉自己不需要在意,毕竟两年以来他都在伪装,让自己装作不在乎。其实他一直在乎,在乎得发狂。讽刺的是,他非要逼迫自己眼见到事实,才肯死心。 江慎抿起嘴唇,放下酒杯,突兀地向门口走去。 “咦?江先生?” 那几个人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离开了宴会。 阮素雪淡笑着凝视眼前的男子,他的笑容儒雅依旧,他的眼眸中仍然散发出只属于乔石的执着和坚忍。如果时间倒流到大学的时候,她恐怕依然会爱上他。 然而现在,她的心却很平静… 阮素雪走上前,把乔石深深地抱住。天气很暖,风也很祥和,在耳边静静地吹过,她的发丝在空气中荡漾。 身边,一辆银色的跑车呼啸而过,急速地消失在街头远方。她没有看见那是江慎的车子,也错过了,错过了那一刹那间江慎的表情。 阮素雪抬起头来,放开乔石,对他说:“乔,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乔石的表情掺杂着晦涩,却并没有震惊。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来临,可是他不愿意承认。 “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 “不爱。” “我可以……我明明可以感觉到,当你见到我的瞬间,你在心痛。” “我的心痛,不是因为我还爱你,而是因为……遗憾。” 乔石的表情倏地僵硬。 遗憾? “五年前,你去日本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带我走?你知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吃苦。”阮素雪微笑地问。 乔石沉默着,欲言又止。 “是怕不能负担我的生活吧?”她坦白地替他回答,“其实我都明白,因为那个时候我也一样犹豫退缩了。你没有问我,我也没有提跟你一起去日本。因为那意味着我不能完成大学学业。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我只能待在家里为你准备晚餐,打理房间……多年以后,你会成为出类拔萃的男人。然后你会厌烦一个懦弱无能的女子,像水蛭一样吸在你身上,毫无独立的能力。” “……” “人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我不能让自己变成那样,所以我退缩了。”阮素雪垂下眼睛,“这世界上大概有至死不渝的爱情,但是在我们犹豫的那一刻,就没有资格埋怨我们的结局如此。” “只有遗憾?”乔石不甘心地问。 “只有遗憾。”她一字一句地回答,“所以,就这样结束吧!” “连做朋友都不能?” “不是不能做朋友,可是我不想慎多心。”阮素雪婉约地微笑,“我……爱他,所以不想他伤心。” “那么,就不说‘再见’了。”阮素雪缓慢地转过身子,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乔石站在t大的门口,看着阮素雪的背影一点一点地变小,终于消失在街角处。 阮素雪搭乘计程车回到别墅。t大与别墅相距很远,等到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她在车上饿得几乎晕过去。 小梅该等不及了吧? 她莞尔地想,自己也真是粗心,竟然没有带上手机。 不知道江慎有没有从段澈的宴会上赶回来?如果他回来,或许她可以告诉他怀孕的消息。 她一边打算着怎样措辞,一边把车钱给计程车司机。下了车子,她小跑步地来到家门前,刚要找钥匙,大门竟然自己就打开了。 她倒退一步,诧异地看着司机小陈手里提着两个黑色行李箱走出来。 “小陈?这是……” 小陈满脸尴尬,犹豫地看着阮素雪,又回头望向大厅内。 “太太,您回来啦!”他低着头,拎着行李箱走向车子,没敢再去看她。 阮素雪突然感觉到手心冰凉,没有理会司机的举动,迈上前去拉开大门。江慎戴着黑色皮手套,披着黑色的大衣,笔挺地站在高处的旋转楼梯上。他的手中也提着一个行李箱。他一步一步地走下来,看见她的身影,下楼的脚步微微地一顿。江慎依旧是江慎,可是又有什么感觉不太对劲。 她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眸仿若荡着尖利的浮冰,即使在灯光的照耀下,依旧冷冽得让人蓦然颤栗。 “你,要出差吗?”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她身边,冷漠地俯视着她。 “我们离婚吧。” 沉默中,阮素雪呆愣地站在他的身边。 她垂着头,长发披肩而下掩盖住她的表情,明明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动弹。而他也僵硬在那里。 “我会搬出去。”江慎抿着嘴唇,眸子里似乎划过幽微的光芒。 她依旧没有动作。 他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迈开脚步向门口走去。 阮素雪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很轻地问:“为什么……这样突然……” 江慎笔直地站着,直视着前方的黑暗,沉默了好久才终于沙哑地开口:“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理由……” 阮素雪抬起头来,盯着江慎的表情。他背着光,脸庞被阴影掩盖,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可是她却看见他在笑,笑容极其优雅,极其冷酷。 “我厌倦你了。”说完,他大步走出门口。 夜风带着沁凉从大门外吹进大厅,阮素雪一个人垂首站着,身体微微地颤抖。良久,她终于意识到有人在耳边跟她说话。 “太太!太太!你还好吧?” 阮素雪默然地抬起头,小梅担忧的神情映入眼帘。 “太太……不进屋来?”小梅绕过她,把大门关上,“夜风很冷,会着凉的。” 阮素雪走进大厅,对小梅展开一抹平静的微笑,“我饿了,家里有东西吃吗?” 小梅不确定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的反应算不算正常。 “我没有做晚饭……” 是啊!江慎要搬出去,小梅怎么会有工夫做饭? 阮素雪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人了。江慎离开了,就像乔石一样,而她再次被留下。这栋房子里没有了江慎,也没有了一丝温暖。 “你回房吧!我自己下面就可以了。” 她笔直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鸡蛋,青菜,蘑菇,熟练地敲开蛋壳—— 其实这种做面的方法是乔石教给她的,她一直沿用着。但是也有些事情改变了。例如,她曾经是一个很热情而敏感的女孩,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场爱情大片。后来却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请不要误会,她不是从此不再相信爱情。她只是很小心,很谨慎地看守着自己的感情。等待终于有一个男人,愿意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默默地陪伴着她,愿意在她惶然的时候牵着她的手,愿意在她痛苦的时候寡言地搂住她。 于是,她决定把她的心交给他,可惜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他是怎么说的?我厌倦你了。 身体里流窜着一股隐隐的疼痛。 锅里的水开了,细白的面条翻滚着。她端起锅子,把面条盛出来,然后撒上嫩绿色的葱花。突然间她放下锅子,蓦地回头看着餐桌。 温暖的灯光下,餐桌上摆着两个白色的瓷碗,镶着蓝色的花边,香气徐徐地冒出来。下意识地,她竟然煮了两碗。 “呵……”阮素雪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再也忍不住下腹传来的抽痛,晕了过去。 第10章 阮素雪在沉睡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梦见了婚礼的那一天。 结婚的时候正是初夏,她坐在华丽的加长型轿车里,向教堂飞驰而去。她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蔚蓝色的海。沿街种了许多树,开着不知名的花朵。粉红色的花瓣随风旋转,落英缤纷的一片,很是漂亮。 母亲在一边帮她整理婚纱上的皱褶,一边不停地说些什么。 “结婚了就要懂事,不要动不动就赌气……” 母亲依然以为大学时候离家出走是她幼稚的赌气。阮素雪淡淡地微笑,垂下眼睛盯着精致的蕾丝手套裹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已经忘记去听母亲说的话。 经过繁琐的步骤,她终于坐在化妆室里,等待助理来告诉她婚礼开始。身边的化妆师正在随意地摆弄着她的长发,自豪地看着每一个完美的发卷。 “阮小姐好福气啊!能够嫁给江先生条件这样好的男人……” 阮素雪静静地听着她的恭维,耳边突然传来柔软的歌声,是王菲的《红豆》。她蓦然回头,发现是一个工作人员的手机在响。因为那个人不在,所以没有人去理会手机,歌声就一直唱下去。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我去关上它。”化妆师说。 “不用。” 阮素雪听着耳边的音乐,在嘴里默默地咀嚼着歌词,然后对着镜子努力地绽起一个开心的微笑,这一天该是她最美丽的时刻。 “阮小姐!婚礼开始啦!” 阮素雪站起来,化妆师和她的助理忙碌地托起厚重的裙裾。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室内,那手机依然在响。 因为父亲刚去世,家里又没有叔伯,所以她只能一个人走上红毯。短短的一段路,在她看来却格外漫长,可是她不敢走得太快,怕裙裾太重缠住脚步。等到站在教堂的彼端,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刚才竟忘记呼吸。 偏过头去,她的视线落在这个即将变成她丈夫的男人。从侧面看上去,他的五官深刻,好看的嘴唇微微地阖在一起,几缕黑色的发丝落下前额掩盖住他的眸子。 他笔直地站在她身边,阮素雪以为他没有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然而这个时候,他却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 有点不合情理吧?那个瞬间,阮素雪蓦然想起歌里的那两句: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阮素雪慢慢地睁开眼睛,阳光在眼前明晃晃的一片。梦境逐渐消散,只剩下牵手的那一幕。那个选择留恋不放手的人,是她,还是他? 她吃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抬起头来看见江慎站在窗前。他背着光,没有听见她起来的声音,所以没有动作。他还是穿着昨天的衬衣,背影看上去十分疲惫,不若以往笔挺。 “慎……” 江慎的肩膀蓦然一疆,然后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昨夜大概没有睡吧?凝视着他胡子拉碴的下巴,还有带着血丝的眼睛,阮素雪在心里猜测。 他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眼底似乎有种恍惚。 “孩子……”阮素雪嘶哑地启口。 “孩子没事。”他幽深的眸子里明明闪烁着纠葛的感情,然而他的回答却简短到只有四个字。 她垂下眼睛,深深地舒了口气。她是真的想要这个孩子。 但是,他呢?她的心揪成一团。 江慎坐到她身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弄疼她。他看起来这样疲倦,表情欲言又止,紧抿的嘴唇隐隐地透出一丝痛楚。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还疼吗?” 她摇摇头,“已经好多了。” “医生说你有些贫血,加上怀孕的负担,所以才会晕倒……” 他盯着她,黑澄的瞳孔中倒映着阮素雪的样子。而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略微恐慌的表情。 江慎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犹豫着,仿佛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他要说了!他要让自己打掉这个孩子! 阮素雪的心紧绷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躲过他的触碰。她不愿意他的温柔带给她半点错觉。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尴尬得有点可笑。 等她慢慢地睁开眼睛,他已经站起来。他背过身去,走向卧室门口。到了门边,他伸手扶着大门,一边沉缓地启口:“你好好休息。我会待在家里。”他似乎微微偏过下颌,沉默了半晌,又说,“还有,对不起。” 然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 门,缓缓地关上。门外的走廊上,还放着三个黑色的行李箱。他大概还没有到达酒店就又驾车赶回来—— 阮素雪默默地看着,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明明在他离去的时候她也没有哭泣,那么为什么现在却突然间掉泪?她不愿意让人听见她的啜泣,所以只能用手捂着嘴唇。没关系,哪怕用自己的虚弱当作理由,只要他待在她身边。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真是个没出息的女人。 然而,他依然听见了,听见她的抽噎。 江慎就站在卧室的外面,背靠着墙,无力地仰起头来凝视天花板,双手紧紧地握成拳。他的眼睛里隐藏着无数的心痛与不知所措。他娶她的时候曾经对自己发誓会好好地对她,可是现在他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是错。 一个月匆匆而过,阮素雪在家里闲着没有去上班。怀孕的消息被母亲和好友们知道了,阮太太听说她身体虚弱,几乎每天都会煲汤带过来给她喝,虽然小梅已经把饭做得很丰盛。 一天黄昏的时候,阮太太又带来了许多补品。阮素雪无奈地笑道:“妈,我吃得很好。你不用这么费心!” “贫血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你现在是不在乎,万一以后对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那该怎么办?”阮太太背对着她唠叨着。阮素雪蓦地想起了橙橙的事情,母亲这样紧张大概也是有原因的吧?她放弃争辩,默默地喝下略略油腻的鸡汤。 “对了,江慎呢?” “他有一个会议要开。”阮素雪瞥了一眼墙上的表,“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阮太太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这才对嘛!” “嗯?” “我说你们两个……”阮太太叹气道,“以前我来的时候,问你他在哪里,你总是拿‘公司’当借口。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不过现在你怀孕了,倒是感觉愈来愈像夫妻了!” 阮素雪脸色黯然。母亲说得没错,如果不是这个孩子,现在他们离婚手续大概都准备好了。 “江慎啊,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怀孕还是他告诉我的。你别看他嘴上不说,不过心里还是很在意你的。我是过来人,我知道……” 阮太太把用过的碗筷收起来,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脸色,“只不过几天前我来的时候,他好像瘦了些。是有心事,还是工作太忙?你要多关心他——” “妈妈!我都知道了。”阮素雪几乎狼狈地撇开脸,“橙橙最近好吗?我怎么几天都没有看到她?” “噢!她正在忙着画画呢!她的导师有意思想帮她开个人画展。你知道有多少像她这个年纪就能开个人画展的吗?而且还是在范思启画廊……” 阮太太滔滔不绝地说起有关橙橙的事情,忘记了刚才有关江慎的话题。 江慎的消瘦,阮素雪怎么会注意不到?尤其是因为她怀孕,他待在家里的时间也多了起来。阮素雪知道他在勉强自己,勉强自己面对她,勉强自己继续这段他早已厌倦的婚姻。 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他早就自由了。她是有点自私吧?阮素雪苦涩地笑着。 过了几天,下午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访客。 “我来给总裁送一份文件。”叶锦华手里拿了一个公事包,一身女性西装格外典雅。 阮素雪略略地微笑,迎接她进门。还没到下班时间,江慎明明该在公司里的,何必大老远跑到这里送文件? 叶锦华沉默了一会儿,也自嘲地坦白道:“我是来看你的。” “谢谢。” “孩子好吗?听说前一阵子你在公司里晕倒了?” “医生说我有点贫血,不过现在检查正常。” “那就好,”叶锦华点点头,“我很快就要去欧洲了,所以特意想来告别。” 阮素雪愣了一下,“你要去欧洲?” “是啊!虽然我很想继续待在总裁身边,不过我等不到他。”叶锦华平静地看着阮素雪,“总裁是个负责的男人。我知道他想要离婚,连律师也请好了。但是现在你怀孕了,只要你不提出离婚,他就不会离开你。而我自然也没有了希望。女人的青春有限,我也该为自己打算。”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江太太,最终的胜利者是你。” 胜利者? 阮素雪不确定她应该高兴,还是该悲伤。用孩子锁住一个丈夫,其实算是女人最大的失败。她只是扯了一扯嘴唇,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谢谢”。 “对了,”叶锦华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还记得上次宴会上你戴的项链吗?那个项坠是有特别含义的。” “噢?” “那个图案叫做‘情人结’。你大概没有在意,其实那是总裁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阮素雪震惊得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爱过你,不然也不会三个月就匆匆地举行了婚礼。为了婚礼他甚至亲自设计了这栋别墅。只可惜你从来没有尝试去了解他。如果你曾经给他半点快乐,你们现在恐怕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叶锦华怜悯地瞥了她一眼,离开了别墅。 小梅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阮素雪茫然的神色,急忙地跑上前。 “太太,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上次她晕倒的时候真是吓坏了这女孩。 “没事,我又不是纸做的。”阮素雪温柔地笑着,揉揉小梅的头发,“对了,今天我来做饭。你不用出来忙了。” 走进厨房,阮素雪极力回想在大学的时候她学过的菜肴。老实说她并不是个烹饪高手,大部分时候她都只是把菜和肉混合着炒一炒,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她到底也在一家小吃店打过工,跟大厨也学了几手。 家里有鸡腿,排骨,还有不少芹菜和茄子—— 他不喜欢吃茄子。阮素雪一边准备晚餐,一边想着。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可是眼底却充满了痛苦。 江慎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八点钟。他已经给小梅打过电话,让她们不要等他吃晚饭。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却依然有点不安稳。他打开厅里的大门,与大厅相连的餐厅里闪烁着明亮的灯光。 阮素雪微笑着坐在那里,面前摆放着一桌子的菜肴。 “你回来啦?”她走上前,为他脱下西装。 他诧异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们先吃了。” “我想等你回来。”她甜甜地笑,“你如果吃了也没关系。” “没有。”他在餐桌边坐下,“我还没吃晚餐。” “那就好。”阮素雪忙碌地把饭菜端进厨房热过,然后再端出来。 江慎看着她繁忙的身影,敏感地感觉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你不用忙了……” 厨房的灯没有开,灯光从餐厅里映进来,阮素雪在厨房里用微波炉热最后一盘菜,听了他的话不禁绽放出一朵无奈的笑容。他们之间再次变得生疏。即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相处模式都是这样的,然而现在的意义却又不同。 温柔的灯光下,餐桌上摆放着一盘盘丰盛的晚餐。阮素雪与江慎分别坐在餐桌的一头,一时间就这样相视而望。晚餐在沉默中进行,虽然阮素雪做了许多饭菜,可是她却没有动几口,只是微笑着打量江慎。 他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来问:“你吃得不多,胃口还是不好吗?” “嗯。”她点点头。 “那怎么做这么多……” “慎。”她打断他的话,“你爱我吗?” 江慎愣住了,抬眼凝视她。那是一双灰暗的眼睛,看不到一丝波动与期待。 “现在再说这样的事情,早已没有意义。” 大概是没有意义。阮素雪低头苦笑。 “那么,你不再提离婚的事情,是因为孩子吧。” 江慎深谙的瞳孔骤然收缩,紧紧地抿着嘴唇,心中似乎明白她要说的话。他沉默着,而阮素雪也已经得到了答案。 金色的光芒里,她抬起头来,嘴唇没有血色,却笑得很轻柔。 “我们离婚吧。” 离婚,短短的两个字,却天翻地覆地搅乱了阮素雪的世界。 阮家与江家的产业已经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离婚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清算财产。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他们即将离婚的消息传得商界里人尽皆知。大部分人只是小声地猜测,毕竟他们还没有公开声明离婚的消息,而杂志上写的不能够完全当真。 流言对阮素雪造成了不少烦恼。自从身体好一些以后,阮素雪继续上班了。她刚转到一个新的职位上,身边的人都不算是朋友,所以每天在猜疑打量的目光中度过并不舒服。 阮素雪打电话通知家里她的决定,母亲十分震怒,甚至不愿与她通话。她不奇怪母亲的反应,母亲一向很喜欢江慎。尤其是自己正怀孕着,现在离婚不但对她自己是个错误的决定,对于阮家更是没有好处。橙橙在她们两人之间周旋,尴尬不已。阮素雪不想连累橙橙,所以也并不常与她见面。 就是在这样一个艰难的时期,阮素雪身边却只有她自己。她不是不孤独难过,可是她却不愿意让别人看出她的脆弱。如果说从乔石离开以后她最大的进步,恐怕就是让自己变得坚强。哪怕心里千疮百孔,她的脸上却依旧可以保持温柔的笑容。 终于,在双方律师将近一个月的共同努力下,财产总算列清楚了。协议书就在江氏的会议厅里签订。阮素雪走向会议室的时候,与几个工作人员擦身而过,听见了她们小声地寒暄。 “听说江太太和总裁要离婚。” “是有这样说的。不过,几年前他们结婚的时候还很轰动呢!报纸上写得好像公主王子一样……还不到三年啊!” “哎呀!越是这种出风头的婚礼,反而越容易离婚啦!” 阮素雪听了心里很是黯然,却没有回头,挺着脊梁走到走廊的尽头。 “咚咚咚!”她敲敲门。 “请进。” 她推开门,段澈站在硕大的会议桌跟前,在他身边坐着的是一身黑色西装的江慎。 阮素雪的嘴唇很轻地一颤,眼神瞥过江慎。他依旧是那副锐气而不张扬的神色,缜密的心思让人看不出他真实的想法。这一个月,他都住在江氏的产业别墅里,并没有与她见面。 她走到会议桌的另一面,在她的律师跟前站定。 “关于财产的分配,我和段先生已经做了一份详细的清单……”阮素雪的律师叫做julie,年纪不到三十,可是魄力却不输于任何男人。 “关于公司的股份,阮小姐和江先生各占百分之三十……”julie和段澈已经开始了协议。 阮素雪在电视上看过很多恩爱夫妻,到了离婚的时候却撕破脸一样伤害彼此。幸好,他们之间没有落到那个地步。不管财产怎样分,她和他都不会缺钱用。当然,阮家很可能从此一蹶不振,在商场上逐渐没落下去。但是本来她和橙橙都无意继续父亲的公司,所以除了母亲会不甘之外,她倒是也没有可后悔的。 四月的天气明朗而温暖,阳光在会议桌上洒下金色的粉尘。她早已从律师们的协商中走神,抬起眼睛来顺着阳光的轨迹便看见了在她对面坐着的江慎。 而他,也在注视着她。 一时间,阮素雪眼前有点恍惚,他的表情变得不真切,黑色的眼睛里隐藏着异样的情绪。她想给他一个微笑,可是对他的思念瓦解了她努力建立的坚强的外表,泪水正慢慢地渗入她的眼眶。 这世上有很多讽刺的事情。他曾经爱过她,可是她却没有理会。而她终于发觉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他却决定收回他的爱。而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只能是放他自由。 阮素雪猛然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张她如此熟悉的脸庞。 “然后便是孩子的赡养费问题。”julie一板一眼地说。 “请问阮小姐有什么样的要求吗?”段澈看向阮素雪,给了她一个友好的眼神。 被点名的阮素雪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阮小姐觉得什么样的数字比较合适?”段澈重复。 阮素雪自嘲地微笑。即便是离婚,江慎依旧是个不吝啬的男人。 “我要……”她盯着江慎,“我要你设计的那栋别墅。” julie愕然地瞪着阮素雪,“阮小姐,就这样?我们可以……” “我只要那栋房子。” “为什么?”江慎突然出声。他凝视她,表情中掺杂着晦涩,“为什么要那栋房子?” 她对他微笑,“你设计的,我很喜欢。” 宽阔的会议厅里有一瞬间奇怪的沉默。段澈与julie都很有默契地噤声。阮素雪与江慎对视着,她的笑容温婉却苍白。江慎忽地站起来,呼吸蓦然粗重。他的眼睛很快地瞥过她,一句话也不说,然后竟然狼狈地向大门快步走去。 “慎……”段澈惊愕地出声,“我们还没有谈完……” “无论她要什么……”江慎背对着他们,声音因为遥远而显得喑哑,“都给她吧。” 江慎就这么断然离开,随着大门“砰”地关上,段澈颇为尴尬地把视线转移到阮素雪身上。 “那么阮小姐……” “除了那栋房子,别的,我也无所谓。”阮素雪也站起身来离开了会议室。 安静的会议室里只剩下julie和段澈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离婚了。”julie哭笑不得地耸耸肩膀。 “是啊。”段澈无奈地同意。 阮素雪步行离开江氏大楼,走到上次看见的冰淇淋屋。天气暖起来,小孩子也禁不住甜食的诱惑,冰淇淋屋的生意很好。她在门外站了好久,心血来潮地走进去买了一个香芋筒。 走出冰淇淋屋,她就坐在街边的椅子上,一个人品尝。电话丁冬地响起来,她接起来,是娉婷。 “嗯,财产已经分配好了。”阮素雪点头道,“离婚手续在后天下午办完,然后我……就离婚了。” 娉婷犹豫的声音在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你……还好吗?” 阮素雪努力地扯出一个微笑,“我没事。”有时候她会忘记,电话那一头的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抬起头来仰望天空,感觉冰淇淋在嘴中溶化,冰凉地滑下喉咙。 “小雪,你在哭是不是?” 阮素雪蓦地愣住,伸出手来摸上脸颊。 “你知道,”阮素雪淡淡地对娉婷说,“我其实是爱他的。” 阳光明媚的街边上,她一个人哭泣,不去理会旁边路过的人群,也不去理会娉婷在电话里惊慌的声音。 夏天很快就要到了,她短暂的婚姻最终没有熬过第三个年头。 尾声 离婚手续本来该是下午四点钟办理,地点就在段澈的新事务所。可是阮素雪犹豫之下,五点钟的时候还在事务所外面徘徊。 她故意晚了整整一个小时,期望江慎已经签完字先一步离开。老实说,她不想在签字的时候看见江慎,免得自己掉眼泪显得软弱不堪。 走进段澈的办公楼里,他的秘书刚巧去了茶水间。阮素雪犹豫了一下,决定直接进去,段澈本来就在等候她。 来到深色的木门前,门没有关紧,闪着一个缝隙,她依稀能够看见窗边的人。 那人笔直站立在窗前,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视线凝注在窗外车辆穿流的街道上。他的肢体修长,剪裁合适的西装衬托出均匀精瘦的身形,垂肩的头发掩盖了他的表情,只能隐约地看见他轮廓优美的嘴唇微微地抿着,隐隐地显现出主人矛盾的心情。 江慎,他还没有走。 阮素雪想要敲门的手僵在空中,心里乱成一团。 “还等吗?她恐怕不会来了。”段澈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婚。小雪正怀孕着,你没有为孩子想想吗?” “她不爱我,离婚可能会让她更加快乐。”江慎的声音很平静。 “你确定她不爱你?小雪可能性格腼腆,不把爱的话说出来……” 江慎突兀地一笑,“很久以前,她的性格并不腼腆。现在之所以看上去很平淡,是因为她早已不在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二十岁。二十岁的生日那天,她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与一个身无分文的男人私奔。你没有看见,她眼睛中的那团火焰——” 江慎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长发滑落显露出他的眼睛,那个眼神浸润着遥远的回忆,痛苦与温柔淡淡而逝。他微微偏过头去问段澈:“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 “不信。”段澈回答。 “我也不信。可是自从那一天,每一次我闭上眼睛,就会像受了蛊惑一样看见她的那双眼睛。”他低郁地笑了笑,“当我知道她没有与那个男人在一起,最终回到阮家的时候,我其实很庆幸。三个月以后,我就娶了她。我知道她爱着别人,可是我不在乎。我可以等,等她爱上我。” 站在门外的阮素雪咬着下唇,眯起眼睛不让涌出的眼泪掉落出来。 “可是,她不需要我的爱。就好像在长长的人生道路上,她可以一个人走下去,不需要别人陪伴,也不需要别人扶持。我一直在她的身后,等她回过头来就能够看到我。她却一直没有回头。” 江慎垂首敛神,继续说道:“我告诉自己,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就算是这辈子她都不会爱上我。可是,快三年了,假装无动于衷其实是件很令人疲倦的事情。而现在,那个男人回来了……” “小雪还爱着他?”段澈轻轻地问。 “是吧!她一向不喜欢撒谎。可是她却为他对我撒谎。”江慎淡淡地苦笑,“我看见他们在街边拥抱,才终于知道她不是不能爱,只是她爱的不会是我而已。我以为离婚是唯一可以让她快乐,也让我解脱痛苦的方法。可是不管我怎样选择,仿佛都是错……”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从窗子斜射进来,照亮他的脸庞。他的眸子深谙如同平静的海洋,甚至没有半点不稳的情绪,可是有什么清澈而悲伤的东西慢慢地划下他的脸庞。 阮素雪深抽一口气,再也没有办法忍住胸中的疼痛。她转过身去,快步离开段澈的办公室。在办公室外面的秘书看着她苍白的神色,惊慌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阮素雪却没有力气回答,几乎狼狈不堪地逃离开来。 段澈的办公楼离海边不远,从那里出来就能看见长长的道路沿着海岸线蜿蜒。太阳在海的那一边缓缓地下沉,暗红色的余晖散布在清澈的海水之上。天已经渐渐地晚了,街边的路灯也亮起来,仿佛无边的冰冷中只有那一点温暖而脆弱的光芒。 阮素雪在那条路上慢慢地走下去,偏过头来凝视着晚霞,耳边能够听见潮水周而复始的声音。橙橙很久以前问过她一个问题,爱人与被爱,哪一个更加幸福。阮素雪想也没有想就回答道:爱人更加幸福。那个时候她还很年轻,不懂得疲惫的滋味。但是现在她懂了,因为她看见了江慎的那个表情。 他说她的疏离是因为她不在乎,可是这种说法也不完全对。她的本意并不是要伤害爱她的人,她只是不想依赖别人,因为到了最后或许她只有她自己。这样的转变,有可能是因为乔石,也有可能是因为简单的生活阅历。 爱人与被爱哪个更加幸福?她以为爱人更加幸福,因为她被江慎爱着。而江慎以为被爱更加幸福,因为他倾其所有去爱她。 段澈的秘书来到办公室门前,敲敲门。 “段先生,阮小姐刚才来过,你看见她了吗?” 江慎和段澈同时惊讶地看着秘书,“没有。她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才,不过她很快就走了。” “她没有说什么?” “没有。”秘书耸耸肩,“不过她的脸色很不好。我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本想留她……” 江慎脸色蓦地沉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慎……”段澈无奈地摇摇头。 江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伫立在海边的办公楼。他茫然地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街道,不知道往那个方向去寻找。 然后,他看见阮素雪一个人走在沿海的路上。灰暗的远处,她穿了一件红色的风衣,衣角在风里徐缓地飞扬。江慎快步追上她,可是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却又迟缓了下来。夕阳的余晖里,她独自一人走在前面,而他寡言地跟随,仿佛这三年中的每一天。 江慎掏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他看见阮素雪接电话的动作迟疑着,最终还是摁下接听键。 “为什么不去签字?”他在电话里问。 他不确定她知不知道他在她的身后,可是她没有回头。 “因为我不想和你离婚。” 阮素雪止步背对着江慎,而他也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突兀地打破沉默:“乔石离开的时候我一直想让他带我去日本,可是到了最后我还是一句话没有说。有些承诺,说了不做比不说要更加伤人。所以,我退却了。” 江慎沉默着,盯着她的背影。 “虽然我潜意识里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心里依然不甘。我为了他付出那么多,可是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得到。所以在他回来之后,我才会犹豫不决。对不起,我的自私伤害到了你。我并不知道……你那么在乎。”阮素雪深深地吸进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继续说道,“如果说你厌倦了我,我会马上给你自由。但是,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愿意真心做你的妻子。我愿意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走下去。” “你爱我吗?”他问。 阮素雪浅浅地微笑,“爱。一直都爱着……” 她没有把话说完,江慎已经从身后把她拥进怀抱。风吹动着他的长发,与她的混在一起,如同翻飞的墨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呼吸短促而喑哑。 “我要你发誓!发誓你会和我一起走下去。” “嗯。”她在他的怀抱里点头,牵住他的手,“生死契约,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