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恶传说》 第一章 【第一章】 前菜: 不期偶遇 湛然悸动 主菜: 失心冒险 缠绵未续 伪装誓言 甜点: 甜蜜谎言 泪水甜度 永昼之吻 一双带着淡淡倦意的冷锐俊眸从第一行浏览到页角,翻过驼色牛皮封面的menu,确认这是五星级饭店里的着名餐厅无误,重新再阅。 翻来覆去,能选择的仅有一面,荒谬的菜名让他以为自己正在阅读一本爱情小说的序章或是什么女性之夜的调酒饮品名称,还是,这根本是存心耍人来着? 邃湛的双眸看向一旁干杵老半天的服务生,衔着菸的薄唇连掀都懒得掀,一声嗤问从鼻端逸出。 「这是什么?」 「呃。」服务生一愣,训练有素的他即刻有问必答,「是今日菜单,先生。还有,现在公共场所全面禁止吸菸……」 「麻烦给我明日跟昨日的菜单。」啪一声,大掌不客气的合上菜单,嘴角菸灰抖落,焦黑了牛皮封面的边缘。 隐而不彰的抱怨法,高明。服务生暗暗傻眼,装聋作哑的陪笑,「抱歉,因应特别节日的缘故,本餐厅今晚除了菜单上的套餐,不供应其他餐点,麻烦先生再参考一下我们的menu。」 废话连篇。 原先已靠得过近的深棕浓眉终于蹙起,竖成不驯的弧度,眉下的双眼因为扬睫仰瞟的姿态而陷深,鼻尖直接朝向拜占庭装饰的天花板,指节富含节奏地点击着柚木桌沿。 男人状似敛目沉思,不耐烦的敲指频率时快时慢,催魂令似的,越听越急躁,越听越令人……尿急。 「先、先生?」服务生忍着满肚尿意力图镇定,制式的可掬笑容垮成苦笑。 傍落地窗而坐,百无聊赖的男奥客终于懒懒地开口:「今天什么节日?」 「情人节。」 浅麦色的俊脸微微一偏,映着窗外霓虹灯的褐眸勾睨,很故意地重述问题,「什么节?」 服务生的笑容虚假如面具,「情、人、节。」帅有什么屁用,重听! 「然后呢?」 「我们今日供应的情人节特餐是由主厨精心设计的蓝带料理,因应现代人求新求变追求时尚的风潮,以趣味活泼带点童话色彩的方式呈现……」嗳,奥客就是奥客,居然不听人家把话说完就臭着脸把头转开?! 「嗯哼,情人节。」铁宇钧支起下颔,口吻似嘲似谑,涣散的目光投射在镂花玻璃门外的车水马龙。窗外俪影双双,满街人形麻花卷。 身旁一排排空位摆满了「已预约」的标志,唯独挤不下双人的角落靠窗的小桌坐了一位完全与甜蜜节日不搭,一身风尘仆仆的疲倦旅客。 这个繁华的城市,有着太多来去匆匆的过客,没有谁会在意身旁错肩而过的男男女女究竟来自哪个国度。 过度渲染佐以高密度商业包装的无聊节日,还真他妈的碰巧,他偏偏挑这天上餐厅吃晚饭,是上帝看他最近禁欲得快像个圣人,特地下了暗示,还是狗屁的命运之神替他安排娱乐节目,让他在这个浮滥廉价的日子,碰见某个所谓命中注定的…… 「永昼之吻?」一道娇柔软腻的声音流动在整齐的贝齿间,创造悦耳的听觉享受,象是一首长笛吹奏的圆润旋律。 听了教人酥麻,轻易撩动感官系统的共鸣,由耳入心,再由心直达眼,骚动着视觉神经,听得不过瘾,要用看的才值回票价。 最划得来的是,不必掷钞票便能享受。铁宇钧的视线掠过服务生扭曲的笑脸,调向斜对角最里边,小小的方桌伊人独坐,托起的双腮晕染着粉泽,定妆的蜜粉使她脸上散发七彩珠光,精细描绘的无辜娃娃眼半掩,刷得卷翘浓密的长长睫毛有一下没一下的眨动,宛若无心的诱惑。 漂亮。这一眼,值得。 背逆窗外光影的俊颜停顿在这里,百无聊赖的锁视与自己一样,同在该是待宰肥羊的这个节日,却突兀地落单的娇美女人。 一头泛着金棕玫瑰红的长发盘成法式髻,以琉璃仿花翦绘发夹固定在头侧,有意无意垂落几绺发丝贴在仰起的小脸旁,玫瑰棕的发色衬映着一身象牙白的肤色,造成浓烈的视觉刺激。 v领削肩的酒红色小洋装典雅庄重,又不至于太过拘谨,她翻弄着相同的菜单,秀气纤长的拇指无意识地画圆,像下达一种特殊暗号,等待谁来接应。 「情人节套餐?」精雕细琢的弯弯秀眉嫌恶地蹙起,抹着唇蜜的圆润唇瓣微噘。「这什么玩意儿啊……服务生!」 见美女抬手召唤,杵在奥客身旁的服务生向柜台比了个手势,请求支援,偏偏正值换班时刻,柜台小妹回了个面有难色的尴尬笑容,服务生只好忍住尿意快步走向角落。 「小姐,点餐?」能服务到美女真是工作上一大乐事,偏偏他尿急…… 「对。」她绽放出娇美可人的笑靥,「麻烦请给我别份菜单。」 心旷神怡的感觉仅是昙花一现,服务生内心当下铁口直断──今晚第二位奥客! 「小姐,今天是情人节,我们只供应……」 「那就送上一份不是专为情人准备的单人套餐吧。」她随和得很,除了格外注重气氛之外什么都不挑剔,真的。 这下服务生不仅是膀胱快炸开,连向来高标准的职业素养都快破功。「小姐,本店今日只供应情人节套餐。」 「那没有情人的可怜虫怎么办?」楚宁象是故意捣蛋似的率真地问。 拜托,他哪知道?!「抱歉,还是请小姐再参考一下我们的今日菜单,或是直接告知取消点餐也可以。」 「你是想赶客人就对了?」 「呃,那是因为小姐你坚持要……」哪有人这么直接的? 晶灿的大眼蓦然斜挑,状似不经心的望向刚气坏另一名男服务生,莞尔离去的高大背影。 「小姐?」厚,怎么又是一个不爱听人把话说完的怪咖?真倒霉。 「所以今天是情人节?」楚宁没头没脑的丢出这一句,戴了浅灰色隐形眼镜的瞳眸直看着那个方向,显得若有所思。 服务生下颚隐隐抽搐,「农历七月七日,俗称七夕情人节。」真是一对宝!干脆建议这对男女奥客直接并桌凑对,管他们是要什么套餐不就全都解决了? 服务生悻悻然的掉头,不期然对上落地窗畔空无一人的座位,杯水未动的小圆桌,焦黑了一小角的牛皮menu,燃至滤嘴的菸蒂……那傲岸不羁的身影已经成了几分钟前的脑海残象。 谢天谢地,一号奥客总算滚蛋,只要再应付二号就好。 「嗳,真是浪费时间。」楚宁意兴阑珊的掩下浓睫,姿态娇懒地取过白开水轻啜一口,留下惹人遐思的鲜红唇印。 穠纤合度的迷人娇影拎起软呢斜纹鸵色小方包,循着来时路,蹬着细跟绑带高跟鞋走出洋溢着甜死人不偿命气氛的法式餐厅,步伐利落得令人来不及反应。 「怪胎。」服务生惨青着脸,飞快地直奔盥洗室,解决人生三急中的特急。 夜幕低垂,情侣们陆续入席,服务生穿梭着带位、上菜,忙得连自己女朋友的脸长啥样子都忘了。 「角落那桌并到落地窗那里去,预留给没订位的熟客。」经理交代下来,服务生赶紧照办。 服务生收起留着唇印的玻璃杯,刚拿起菜单,下方冷不防滑出一张传真。 是刚才那位小姐忘了带走的?长得漂亮有屁用啊,这么迷糊,丢三落四。 服务生纳闷地捡起,飞快瞄了一眼彩印传真,「咦,这不是……」 高分辨率完全不失真,男人站定在铁网门外,正点着菸,却被前方的异状或是接应者吸引,他仰首望去,快门挑在他惊鸿一瞥的瞬间捕捉了他的身影。 一双犀锐若锋刃的眼,彷佛透过焦距的定格便能削断阻挡在前方的钢山铁壁,阴鸷深沉的五官被刻意的放大,这张脸分明是…… 落地窗畔的一号奥客! 紫罗兰精油的薰香浸润在空间狭窄却有着淡淡温馨气氛的小餐馆中。 「紫浪」,店如其名,小至餐巾纸,大至装潢、粉刷、缀饰全都融化在深浅不一的优雅紫色氛围中,眼中太多缺陷的忙碌城市彷佛瞬间变得可爱迷人。 第二章 是哪个王八蛋说紫色是不伦不类的怪色调?鬼扯!她好喜欢这种含蓄不张狂的浪漫,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想要干脆下回将头发染成紫色算了。 而且,光是站在外边隔着紫色蕾丝帏幕探头窥看,就令人…… 「要就进去,不要就滚开,别挡在这里碍事。」耳后的轻蔑冷嗤敲醒了楚宁一脸神往的陶醉。 是哪个没品的混蛋?楚宁晶眸凛眯,不悦地瞟瞪,却愕然愣在当场。 是他?! 「到底要还是不要?」铁宇钧不耐烦地催促,视障碍物的娇眉媚眼如无物。 他当然记得一个钟头前,看腻这座城市风貌的双眼曾因为这张令人惊艳的丽颜而有过短暂的满足感──在他的胃囊还能忍受最低限度饥饿的情形下,但此刻,除了能够滑入他咽喉撑饱肚皮的东西之外,再精致、再活色生香都形同垃圾。 「门在那里,你不会直接绕过去吗?」楚宁得仰起皓颈才能把他从头端详到脚。高有什么用,一副流浪汉的模样,光是面对面站在一起都觉得降低她的格调。 骄纵的野玫瑰。铁宇钧拿下嘴边的菸,弯腰俯向前,瞄准她蹙起的眉心张开薄唇吐出烟雾,呛得她掩鼻狂眨眼睫。「只要你滚远一点,我何须浪费多余的力气挪动双腿?」 「你很没公德心耶!」万一她得肺癌的话,绝对要告到他倾家荡产,连祖上十八代的陪葬物都拿来赔偿! 「喔,那样东西在我身上还是待开发的玩意儿,你慢慢等吧。」他长臂一推,轻使三分力便清空障碍物。 她左脚的鞋跟踉跄的拐了下,艳容惨绿失色。 呼,幸好有玻璃窗帮忙顶着,否则她这下可好看了。 喷火的媚眼倒映出蛮横的硕影,柔软的身子歪歪斜斜的靠在玻璃窗上,静等着莽撞的男人几时过来搀扶。 铁宇钧懒懒地扬睫,吸了口菸后掸落灰烬,状似若无其事的瞟了「广告广告牌」两眼,嘴角隐含浅浅的谑笑,多看了几眼她雪纺纱领口里起伏的雪白胸口,算是饱足了视觉的饿。 没礼貌又不懂何谓绅士精神的野蛮男人居然径自推门而入,丝毫无视于她这张宛若带刺玫瑰般的怒颜,像个排队领粮的饿死鬼直奔柜台点餐……楚宁恼火的直想腾空旋转,来一记飞踢! 恶劣的混蛋、没长眼睛的王八蛋、该被人拿枪轰爆的臭皮蛋! 隔着蕾丝帘幕与玻璃,楚宁眼角上勾的猫儿眼差点瞪出眼眶。刻意倚窗而坐的男人好整以暇的跷起二郎腿,在热腾腾的餐点送上来之前慢条斯理的捻熄了菸。 浪漫的紫色情调全让这个一身乌鸦黑又没品味的男人破坏殆尽,真是污染她的双眼,还有,他一脸等着她气煞走人的地痞流氓样,跟比中指挑衅的直接粗鄙有什么不同? 气不过,楚宁爽快的接下战帖。 娉婷的姿影随后踏入隐于狭窄巷弄中的小餐馆,看也不看其他空位,越过错愕的工读小妹,拉开一张胡桃木半圆形的椅子翩然入座。 热香扑鼻,浓郁的酥皮南瓜汤不断冒出白烟,饿坏的铁宇钧拿着汤匙大口吞咽,氤氲之中,他扬起俊目轻轻地扫视,毫不意外地对上一双闪动着愠意的美眸。 他三、两下干净利落的解决了浓汤,再拿起小竹篮中烤得香酥的面包,以拇指抹着酱吃下。 「野蛮。」楚宁咕哝着,纤指在贴着薰衣草压花的菜单游移,点了一堆足足能喂饱两个大汉的套餐。「这个、还有这个各一份,另外,甜点从这里以下都各一份。」 工读小妹尴尬地道:「小姐,请问你和这位先生是……」 「一起。」粗粝的沉嗓和甜美的音调同时奏起。 确认无误后,工读小妹涨红着脸回奔柜台,还以为是哪出偶像剧出外景,不修边幅的有型酷哥配上豪门千金,根本是戏剧性又够颠覆世情的搭配! 软调的爵士乐流动在没有对话的小圆桌旁,两人大眼瞪小眼,餐点都送上好半晌了仍没人要先开口。 「男人跑了?」铁宇钧起了话头,浏览她一身盛装打扮。她怎么看都该是坐在高级轿车里等着所谓的上流菁英服侍,怎么会沦落至此? 「你才死了老婆咧。」楚宁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拿起叉子卷起面条,不顾形象的大口享受,察觉到两人同用左手进食的诡异巧合。 不知道是空调太强还是她体质虚寒,居然打了个哆嗦。 他哼笑,右手托撑细布短髭的下颚,看她津津有味的品尝美食,熟昵的目光实在让人无法联想到两人才刚同桌。 「你对方才饭店的情人套餐有什么看法?」他难得冒出想与她谈谈的念头。 「无聊无趣兼没创意。」她给了句极为精简的心得。 「是我们太不赏脸,还是酸葡萄心理作祟?」铁宇钧忽然觉得好笑,这种节日,居然和一个陌生女人共进晚餐,边聊这种没营养的话题。 「酸葡萄?」楚宁一脸不苟同,仔细端详起那张有棱有角的脸庞,再看向他那袭衣角、袖口磨损的聚酯纤维风衣,颇为玩味。「你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女人吧?」 「刚巧就缺你这种。」视线慵懒的流转,他用最简单的言语制造最魔魅的挑逗。 「好低俗的搭讪法,你该不会都是用这招来吓女人?」恶心,别害她晚餐吃不下。 铁宇钧莞尔,舒展眉头,倾近上身交换秘密似的低语,「通常她们都喜欢这种直接又带劲的邀请,表面上喜欢男人斯文绅士,嘴里嚷着『温柔一点』,心里却是想着废话少说,喜欢就直接来。」 楚宁咽下满口起司焗面的丽颜愣瞠着眼,「你说出了普遍女性的心声耶,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懂女人。」都在哪里懂的?床上? 像看穿了她的思绪,他伸指抹去残留在她嘴角的起司,「女人的孩子气是引诱男人的一大利器,你也不差啊,野玫瑰。」 上了层层防锁的心蓦然悸动,她愣愣地一手指着自己,「玫瑰?我?」 「一头红发,一身红洋装,一双会螫人的眼睛,不是玫瑰是什么?」铁宇钧深不见底的瞳心拓印着她迷人的花容,一派自然的接过她根本塞不下肚的餐点,几人份的美食,三、两下便倒进了他的胃袋。 「为什么不是红蔷薇?」楚宁纳闷不解,比起玫瑰,她更喜欢蔷薇,两者档次有别呀。 他掩睫扬起别具深意的笑,「因为你级数还不够,充其量只能算是玫瑰。」 「怎么看?」她问得很冲,象是随时要扔下刀叉与人干架似的满腔热血。 「用我的感觉看,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用身体感官去看,只是,可能要换个地点。」 他俊朗的微笑藏着成人游戏的暧昧扑朔,明明是低俗的挑逗,稍微有点格调的女人都会皱鼻蹙眉,挥挥手转头就走,但是…… 她的臀像黏了强力胶似的,挪都挪不动,象是赌上未来的人生,执拗地决定在这儿坐到天荒地老。 明明甩头走人就能制止自己的双耳双眼继续被这个恶劣的混蛋荼毒呀! 「看吧,我早就猜到你会吃不下。」未卜先知的淡淡轻叹之后,铁宇钧大大方方侵略她面前已半凉的美食,连淋了巧克力糖浆的松饼也难逃死劫,一概进了他那张既薄且犀利的嘴。 那张嘴的温度想必很烫人吧?她呆呆地这么想着。 「要试试看吗?」他充满诱惑的话,像抹了糖霜的禁果,一颗颗地往她嘴边送,一语双关。 楚宁恍然回神,「不、不要!」谁想吻这张嘴?多没情调! 铁宇钧啼笑皆非,「都是你点的,你不试口味,难不成是点来摆好看的?」 痴然的目光这才飘回面前挤满小圆桌的热食,原来他是问她要不要吃。陶瓷般细白的肌肤透着粉红光泽,淡淡的,肉眼难以察觉,只有那双泛红的耳根泄漏了她内心的窘涩。 怪了,这么多年来单枪匹马闯遍龙潭虎穴,随便一记眼神、一个喷嚏,她都能嗅出其中深意,再难缠的王八蛋、再嗜钱如命的混蛋、再诡异难捉摸的变态她都一一近身接触过,可是眼前这只…… 高深莫测。 「你犹豫的样子真像只猫,眼巴巴地来回张望,怕偷了腥之后会脱不了身。」铁宇钧吃饱喝足,闲适地仰靠着椅背,披散的发虚掩着充满穿透力的敏锐目光,依然像闪烁的锋刃贯穿她的双眼,直达心际。 第三章 楚宁拚命抑止加速的心跳,故作优雅的进食。「既然有本事偷腥,就不怕脱不了身。」 「你这句话是回应我刚才的邀请?」他将下颚懒枕在交叠撑起的双手上,一看就有毒的邪恶笑容恣意绽放。 「今天是情人节……」她漫不经心地曳长了尾音,象是一个轻轻呵欠,扩散无限涟漪,细致眼线勾勒的眼角横睐着对座的野蛮男人。 「所以?」饱暖思淫欲的恶狼敲指静待回音。 她耸耸双肩,「还是等我吃完甜点再说吧。」话才刚说完,一只大掌覆来,压上又想召来工读小妹的柔荑。 悚然一悸,楚宁白玉肌肤上的寒毛顷刻竖立,小羊皮高跟鞋内的脚趾随之僵硬地蜷起。莫名的,无可名状的,诡异的,一言难尽的,心慌意乱且措手不及的感觉像咬破的糖果,甜腻的滋味一瞬间在嘴里蔓延。 「你干什么……」她在慌什么?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又何必多此一举?你要的甜点根本不在菜单里,装模作样太久也有累的时候,难道你还嫌不够?」他挑眉轻语,宛若情人间的低诉。 一记电流碰触般的眼神交会,楚宁立即明白,自己的张皇已赤裸裸全让他看穿,再也没有伪装的必要。 邻桌的小情侣正额贴着额亲昵地絮语,反观他们这桌,骤然双双陷落一场将起的波诡云谲,脸上却还挂着笑。 楚宁悄然咽下一口唾沫,直直望进那双漂亮的兽瞳,刹那间血液沸腾狂窜全身。一再地虚与委蛇,惺惺作态,她要的无非是……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男人吗?不能让我优雅地将甜点吃完便急着付帐离开,还一脸猴急迫不及待发挥兽性的这种烂人我最讨厌。」甜灿如蜜的笑靥镶在艳颜上,诱惑猎捕者撷香。 在紧密的握住白玉柔荑之前,铁宇钧俯身咧嘴撂下承诺,「放心,我给的这份甜点足以令你终生回味,至死难忘。」 胸口蓦然大幅跌宕,惊悸地喘息,原来风起云涌的不只是两人之间诡谲的气氛,还有一颗自以为锁得密不透风的心。 今晚,真是假扮成情人的大好节日。 wanted(被通缉)──耸动的大字,彩印传真纸上令人过目难忘的严峻脸庞,在一双媚眼的恼瞪之下差点瞬间引燃。 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他因一时的精虫洗脑将铸下永世不得超生的大错,可笑的混蛋,狂妄自大的猪,被通缉追捕还不知道即将坠落无间地狱的白痴! 「至死难忘?」楚宁嗤之以鼻。 哼哼哼!他以为她是栽在温室里的玫瑰?可笑,最后一刻,她会让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眼线略微晕染开来的迷蒙大眼左右瞟睨着廉价的商务旅馆,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害她无时无刻都想打喷嚏。 可恶,偏偏她这种容易过敏的烂体质没药根治,害她老在重要时刻荨麻疹上身,活像一支红豆冰棒。 不行,今晚绝对不能烂戏重演。 好整以暇的收起通缉令,楚宁缩坐在床沿,侧叠起一双纤细的腿,瞪着朦胧水雾流动在房间内,凝结着雾气的浴室门上透映出一道高大英猛的翦影。 说实话,她对这个性格捉摸不定的男人感到焦虑且棘手。一眼便看穿他眼中强烈的渴望,这个没格调的王八蛋肯定缺女人缺了很久,对于欲/望的透露低俗得完全不加以掩饰,打从第一眼就用眼神思索着该怎么将她拆卸入腹。 她最恨浪费时间又得不到利益的事,这一票要干得漂亮又兼渔翁得利才行,否则枉费她这么牺牲色相兼降低格调…… 哗啦的水声乍止,不久后喀一声,浴室的门让一只铁臂打开,湿气伴随皂香袭来,氤氲暧昧的情调若有似无的撩拨着四周的氛围。 楚宁咽下梗在喉头的紧绷,没时间让她多作评估,充满算计狡诈的眼神倏然一撤,换上了醺然的媚态,熟能生巧地摆出能够达到百分之百诱惑的撩人姿态。 铁宇钧仅穿着一条黑裤,打着赤膊,披着湿发,慵懒地踱来,一双敏锐的眼睛透过弥漫的水雾,有意无意的瞟向床铺上横陈的娇躯。 她象是一尊应该摆在博物馆玻璃柜中的娇贵珍品,此刻却是坐卧在陈旧的商务旅里,突兀得让人发噱;一身酒红色雪纺纱小洋装,细白如瓷的雪肤泛起颗粒状的小红疹,一点一点慢慢扩散开来,吸引幽邃的目光流连。 他忽尔笑道:「你看起来象是即将送入虎口的小羊。」 楚宁在心里骂翻天,但细致的丽颜依然微笑着,继续陪他玩起电影中男女欲擒故纵的浮滥戏码。 「一下玫瑰一下小羊,你的形容还真多变。」去你的!她可是信奉宁缺勿滥这教条,就算再缺男人也不会挑他这种。 「你懂法语吧?」铁宇钧可没忘记,方才在小餐馆里她顺口随着音乐哼唱的那几句。 「学过一点。」厚,他到底几时才要动手?她紧张得连后背都狂冒红斑,再这样下去,不用他觉得恶心,她也想冲去最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局搜购两大箱抗过敏药嗑死自己。 「德文?」 「略懂。」先前为了要和德国佬谈生意,她可是咬紧牙根努力学。 「男孩说︰我攀折你,乡野的玫瑰。小玫瑰说:我不容忍攀折,我将刺戟你,为了使你永远想及我。」 看似野蛮不讲文明的恶兽居然轻轻开口,富诗意的吟诵起那首舒伯特的「野玫瑰」。 一根又一根,楚宁听见自己紧绷的神经如骨牌效应般连环断裂,进退失据。这个男人不是应该像传说中那般面目可憎吗?不是应该毫不罗唆地像头色欲薰心的禽兽扑上来?不是应该…… 「你、你到底做不做?」他突来的温柔让她彻彻底底慌了,溃不成军。 「我说过,我会给你甜点,但是……」刮去了短髭的光滑唇边扬起俊美邪魅的笑容,晕黄的光线下,铁宇钧粗率之中带着兽般优雅的致命吸引力直扑而来,让她无所遁逃,无从防备。「你得把面具卸下来才行,否则我要怎么给?」 闻言,楚宁头皮发麻,红疹轰炸过每一寸暴露在他目光下的皓白肌肤,一支人型红豆雪糕倏然登场。 他知道些什么?察觉了什么?不可能啊,这一切不过是偶然呀! 「你知道我痛恨女人成天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嗯,让我想想,那句话你们都是怎么说的?偶然的邂逅是命中注定。」他可恶又迷人的微笑令她想伸手一把撕去,不断逼近嫣红芳容的薄唇讥嘲道:「可惜,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不期而遇。」 楚宁的胸口突地惊跳,直觉便想撤退,却在媚眼泄漏怏然之意的瞬间让他一掌捞抓发髻,冰凉的触感悚然环上她撑在床沿的左腕。 愕然地垂眸一瞥,雪白的皓腕竟然被套上了手铐,这一刻,她恍然惊悟他那句「终生难忘」究竟是什么意思。 铁宇钧将额心抵上她的,热度迅速泛滥成灾,她原本泛凉的四肢末梢像躺在大太阳下的冰棒,开始融成一滩黏腻的甜浆。 「楚宁,你找上我到底有什么用意?」 她闻声一傻,从餐馆的攀谈再到旅馆,两人从未交换过名字,而他此时竟然喊得如此戏谑、熟稔。 原来自始至终,这个男人都在愚弄她! 【第二章】 戏落幕,虚假的面具剥落满地。 「情人节刚过,你要继续假装,还是要干脆一点让彼此『坦承相见』?」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断以状似一语双关的暧昧词汇混淆她的视听,到最后,演技出神入化的人竟然是他……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楚宁贝齿狠咬,感觉一整晚自己像在马戏团里耍猴戏,这个王八蛋倒是看得很尽兴,揩油揩得很爽快。 「你的特征太醒目,想不察觉都很难。」大掌轻轻使劲扯开她红棕色的鬈发,宛若瑰艳的花瓣落了满肩,铁宇钧一改刚才的百般挑逗,双目冷肃的盯着她的眼。「声名远播的野玫瑰,你太高估自己的演技,也太高估男人的色心,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攀折有刺的花。」 言下之意,他根本对她没有半丝兴趣,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谍对谍的演技大考验。 第四章 她真的太低估这个男人的能耐,误将他眼中浓烈的欲/望看作是因她而起,才怪!这个传说中嗜钱如命的男人果然名不虚传,再美的女人、再诱人的胴体送至他眼前,还远比不上一箱白花花的钞票。 楚宁冷冷地嘲弄,「他们说,你最擅长玩的就是两面手法,果然没错。」 铁宇钧只是淡淡地抬眉,颇具深意看了抿咬的红唇一眼,在她的媚眼瞠瞪之下将手铐的另一头套进自己的右腕。 一只银色手铐,禁锢了一刚一柔的掌,有形的、无形的枷锁箝制着两颗心,两人却是浑然未觉。 「你应该知道我的老本行是刑警吧?」他举高受制的右腕,她莹白的左腕连带一块遭受扯弄,磨破了水嫩的细肤,痛得她冷汗直冒。 shit!他绝对是故意的!想藉这个举动警告她,别想再装疯卖傻,他更是不介意自掀烂底。 楚宁极力遏抑过喘的鼻息,面色苍白,却硬是要故作傲然,「我当然知道你的老本行是什么。铁宇钧,有人戏称你是铁面悍将,干过两年菜鸟刑警,最后被上司推荐,拔擢至中情局,隶属中情局专任卧底的情搜探员,看家本领是吃里爬外大玩两面手法,还是专门黑吃黑的贪婪猎人。」 无庸置疑,与这个男人画上等号的是恶劣、卑劣、顽劣等等不良标签,他的出现无疑是一场灾难风暴的开场。 他,集诸多之恶于一身,令人闻风唾弃的臭家伙! 出乎意料的是,她极度嫌恶唾弃的口吻带来的不是他的怒火,反而是咧嘴大笑。 她恨得牙痒痒的,眯起的媚眼恶瞪着他。笑,迟早笑死你!总有一天,她会冷眼看着他那排整齐的牙齿一颗颗被揍落,到时候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想不到我的声名狼藉反而成了我最佳的个人简介,我连替自己辩驳的口水都可以省下,还可以从你这张甜美的小嘴听见美妙的赞美。」 楚宁瞪大眼狠抽一口气,状似缺氧,「我这哪是赞美!你耳朵有毛病啊?」自以为是的变态王八蛋! 「对我而言,所有的诋毁都是对我最贴切的形容。」包括那些比臭水沟还要令人作恶的流言,他一概没有任何异议。 「怪胎!」 铁宇钧眉头轻展,戏谑的朗笑道:「看开一点,你甚至只差那么一点就要和我这个怪胎上床了。」 她气得发抖,紧掐着拳头揣想着一拳打烂他这颗死人头。「鬼才跟你上床!我是想等你脱到一丝不挂的时候再反攻个措手不及,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楚宁,专业中介商,无论是军火贩卖还是指定杀手的安排,凡是能够交易地方,都能见到你的芳踪,苦无门路可钻的人无不将你奉为上宾,不过关于这个,你大概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短短几句话便透露了他对她了如指掌,她不寒而栗,身上狂冒红疹。 充满野性美的麦色俊脸不断逼近,迫使她拚命往后仰。 他饶富兴味的看着她,刻意语调轻柔地道:「有些人提起你的时候总喜欢用『红蔷薇』来戏称,他们说,你总是披着一头魔鬼诱惑人般的红发,用最犀利的价格剥削那些不知内幕的傻瓜,还说你游走在上流以及下流社会中,来去自如,可是,从我的眼里看来,你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朵野玫瑰,说蔷薇是太恭维你。」 说着,他故意扯高手铐,致使她只能被迫倒向他墙壁般坚硬的胸膛,饱满额心应声撞上他的心窝处,纠结的胸肌上头未干的水珠转印上她眼角、粉颊,恍惚之间,彷佛泪痕潸然滑下。 愤然的仰高头,看似落泪的芳颜恨恨的死瞪着他,「既然知道我的意图,你干嘛装模作样绕一大圈?」 「因为我知道你埋伏了这么久,惺惺作态了这么多,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你知道个屁!」她的演技明明好得能囊括所有影视大小奖项,竟被他批评得一文不值?去他的! 「我吃掉的那批三流军火,是经由你这只能颠倒是非的小嘴推销给俄国佬,你抽了三成佣金,外加不劳而获接收了两个新客户;至于那批货是从英国白家流出来的散装品,再经由阿拉伯地下工厂的改装,辗转到了你手边,你乐得买空卖空,把这批已经沦为次级品的军火天价兜售给不详内情的俄国佬。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可别以为他是随口诬赖,胡乱栽赃。 「没有。」楚宁忿忿地咬着红艳的小嘴,如果能用眼睛将人生吞活剥,她肯定是头一个!她很没形象的瞪大晶灿的眼,不敢置信他早探清了她的底。 「是吗?看来我转述得很生动。」铁宇钧绕过惯用的左掌,扶起快呈现断颈状态的白皙小脸。 她顺势愤慨的仰额,瞄准了可恨的饱满天庭一头撞去。 叩一声,剧烈的碰撞几乎快将两颗头弹开,偏偏其中一颗倔傲的打死不退,咬牙狠狠挤压着对方。 刚强如刃的眼神交缠着冷媚的目光,谁都不愿意示弱,谁都不愿意放软态度,象是打定主意让这记眼神厮杀持续到天荒地老。 哼,开玩笑,谁要跟这种没品的男人僵持到天荒地老?! 稍有迟疑,闪烁迷离的眼神立即对上眯眼含笑的俊眸,他以嘲谑的眼神宣告她输得一塌胡涂。 「你这样铐着我想做什么?sm性虐待满足你潜藏的兽欲?」楚宁拉高磨红的左腕,懊悔不该让他知道自己是左撇子,左手遭制简直是形同断了只手臂,这肯定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知道,你想在查出那批货的下落之后通报俄国佬,顺便再狠捞一笔,让我想想看,那些俄国佬出多少价码通缉我?一千万?两千万?」足以令女性倾倒的迷人笑容从他脸庞扬起,低沉沙哑的声音逗惹着她发痒的耳膜。 「俄国佬根本不知道那批货被你劫走!他们以为是老美觊觎这批货,所以转手偷运到美国……」 若不是刚好这个男人当时正在哥伦比亚的大毒枭身边卧底,美俄双方的黑帮近来又陷入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势,让他刚好能从中乘虚而入,偷天换日,搞得乌烟瘴气,她也不必酬金用罄,沦落到带着手边仅存的一箱美金逃回台湾当假凯子的凄惨地步。 冰天雪地的北欧、富热带风情的拉丁美洲、度假天堂瑞士、人人都有梦可作的美国、阳光充沛的加州……偏偏她最痛恨的地方就是现在脚下的这块土地。 台湾,有她切割不断的血缘在此,偏偏也是伤她最深的地方。 「你是怎么知道我人在台湾?」他关键的问句,窜进某颗塞满怨言的小脑袋瓜。 「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像个孬种躲在这种小鸟蛋似的地方!」 铁宇钧挑眉,幽邃的目光顺着她纤秀的曲线,从鼓胀着动脉的细腻纤颈再到随着怒气起伏的雪白胸口,几乎在他灼热视线触及时,她被逐一巡礼的肌肤瞬间冒出数量惊人的红疹。 真杀风景。 察觉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淡淡惋惜,楚宁窘恼交加,「你、你瞟什么瞟?」要不是受制于人,她真想弯起两指戳瞎他那双野兽之瞳。 铁宇钧似笑非笑的冷哼一声,「我在看是什么样的脚趾竟然如此神通广大,能猜得到我的行踪。」 他会来到台湾纯粹是出于意外,并非经过事先安排,完完全全是一时兴起,倘若硬是要追究动机,应该是蛰居体内已久却极少刻意标榜的东方血统隐隐作祟。 这张被绘声绘影渲染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嘴,说腻了一口英文,厌倦了得频繁卷舌的西班牙语,突然怀念起几乎遗忘的记忆里那段在唐人街鬼混的日子,一时之间思考脱轨,在回魂之前,他的双脚已经踩在这座岛上。 一路漫无目的的逃亡,从中国新疆、蒙古再到香港,最后来到台湾,没有尽头的路途猝然中止在这里。 只因为她的出现。 一旦走漏风声,棘手的麻烦只消眨眼片刻便会闻风而至,俄国佬、老美、哥伦比亚毒枭、中情局……所有他曾经蹚过的浑水都在紧迫盯人。 蓦然,突兀的一道赤红抛物线吸引了深深皱着眉的铁宇钧。 仔细凝觑,某位红斑小姐毫不扭捏作态的一脚甩开五寸细高跟鞋,大大方方拱起脚背让他瞧个过瘾。 第五章 「看啊,你看啊,若是觉得用看的还不够,欢迎用你那张臭嘴试试它们的厉害。」楚宁娇媚地勾睨,拐弯抹角反将他一军。有种就跪下来舔她的脚趾,哼! 看着白嫩嫩的十根趾头像蠕动的蚕般在眼前蜷缩舒放,铁宇钧无可遏抑地闷声发笑。 无心之间,他一寸寸松懈了浑身紧绷纠结的肌肉,密锁暗不见天日的心窗不知不觉中微微撬开一道缝隙,有一种不知名的柔软悄悄钻身潜入。 粗糙的大掌懒懒的压下高抬过腰的长腿,那丝绸般的触感几乎令人爱不释手,迂回游移的指掌透着薄热,状似按捺,更似试探。 楚宁敏感地眯细双眼,像只怨嗔的红波斯猫。「你现在这样……不会是在占我便宜吧?」 「占这种小儿科程度的便宜未免太不划算。」铁宇钧讥诮的浅笑,全盘推翻她的自抬身价。「当你下定决心埋伏在那间餐厅的时候就该预料到,想吃这份终生难忘的美妙甜点之前该被占多少便宜,才能互惠我这个付出者。」 他的意有所指,以及放松不了太久顷刻又见惊滔汹涌的锋锐利眸,像两道浑沌的漩涡,将她卷入属于他堕落又黑暗的世界…… 闪烁不休的霓虹灯反覆映在漆黑的夜里,时而奄奄一息似的菸味混合着有异味的空调,糟透的呼吸质量让楚宁直喘气,还得拚命遏抑想咳出声的冲动。 彻夜难眠,稍有动静便会牵连铐一起的男人,想翻个身都困难重重,她瞪着左手边背对着她的一堵铁墙,泛红干涩的眼睛不断传出警讯,再这样下去,瞎眼的人很可能是她。 「铁宇钧……」她上下排贝齿磨咬在一块儿,像喉头卡了异物,梗着字句。 「睡你的觉。」侧卧的男人甚至懒得回头,时时处在警戒防备的浅眠状态,她随便一个过剧的喘息都能引发他防卫的本能,偏偏按捺了整晚,这女人还是不肯乖乖罢休。 「你想这样铐着我到什么时候?」 「至少到明早我想出该怎么处置你为止。」 「你是怕我通风报信?」卑劣小人! 「你心知肚明。」否则他也没必要将自己与她铐在一起,唯有这样才能时时掌控她,在解决那批军火之前,他不容许节外生枝。 这个女人如同天上落下的一个麻烦的未爆弹,在他还没张眼看清楚之前便展臂抱了个满怀,放也不是,引爆也不是,只好先搁在身边慢慢思索该怎么解决。 「如果我保证不会透露……」 「除非我把你的嘴巴缝死,或者把你就地掩埋,否则我不会相信。」如果她听够了关于他的传说,应该很清楚他是何许人物,在他面前绝无讨价还价的空间,更别提赔钱的交易。 楚宁不禁恼火,「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灌成水泥块扔进台湾海峡算了!」真他妈的倒霉!居然栽在这个混蛋手上。 铁壁霍然一翻,披覆着乱发的俊脸与她相距不到五公分,阴冷地眯视着,他的眼神象是责怪讨不到糖吃一再哭闹的小顽童。 「如果你再不乖乖闭上嘴,也许我会考虑这个诱人的提议。」 她咬着下唇。不爽归不爽,千万别跟自己的美丽人生过不去。 不过,他的警告仅换来五分钟的短暂宁静。 「铁宇钧。」娇娆的轻唤宛若含在嘴里的软糖,回荡在静谧的漫漫长夜中,格外撩拨感官神经。 「你又想说什么?」铁宇钧侧首回瞟。他不信她会想玩美人计,这个女人在中介的杀戮战场上可是锱铢必较的贪婪女魔头,传说她喜欢夸张豪奢的排场,事事讲求格调,吃的用的穿的样样要求至上,俨然将自己塑造成女皇般高贵不可侵犯的形象。 「我要上厕所。」楚宁闪烁的晶媚大眼微微弯起,等着他皱眉抑或是变了脸色,最好再来个咒骂连连。 慵懒地支起上身,他哼哼嗤笑,越来越怀疑所谓的传说究竟有几分可信度。「这样你也高兴?」 她笑得幸灾乐祸,「如果你想睡在有阿摩尼亚气味的床上我也不反对。」甚至非常乐意帮他加工。 不论真假,铁宇钧扯过铐环,长臂绕上她的双肩,扣押罪犯式的将她带进狭暗的浴室。 她雪白的裸足踩上湿凉的磁砖时猝然往后打滑,他好整以暇的勾臂捞起惊魂未定的僵直娇躯。 「别想搞怪。」他抵在她耳畔沙哑地命令,轻易引得她浑身战栗。 楚宁恼火的别开脸,想回绝他的假好心,然而嫣红的脸颊意外擦过倾身压近的薄唇,霎时,一阵晕眩感回荡在脑海中。 薰鼻的菸味、愤世嫉俗的阴沉、犀利的讥诮……嗅觉挑动视觉的各种意象,在那张可恨的嘴印上颊畔时浮现眼前,若有似无,轻敲她心中无人造访的碉堡。 铁宇钧未曾察觉她的恍惚失神,直接一鼓作气将发呆人儿拦腰抱起,充作代步机跨过湿滑的地板,将她放在马桶上,省得这个每每栽在自己圈套里的女人将他一并拖下水。 突来的冰冷触感惊醒了心魂缥缈的楚宁,连忙弹身蹬立。「冷死人了!坐垫又没盖下来,你干嘛让我坐上去!」 铁宇钧俯身压低重心好迁就她,被她恶咒连连又滑稽的抱怨惹出朗朗的笑声,高扬眉头戏谑地说:「你没出声,我怎么会知道?」 若是忽略那只手铐,别管他们的来历背景,别去思考敏感的逻辑问题,他们的对话几乎象是同居状态的情人…… 卡卡卡!她是爱情烂片看太多还是手边的钞票快烧光了,导致神智不清?要跟这种恶名昭彰的臭男人搞暧昧,她还不如搞蕾丝边算了! 「你转过去。」楚宁倔傲的怏瞪着他。「还是你要一边看我上厕所一边满足你变态的性幻想?」 「说实话,我对你这种同性质的人没有太多幻想空间。」 「什么叫作『同性质』?」她连一根寒毛都不想跟他相同。 「难道你没闻见?」他举起左手撑住泛黄的洗手台,一再凑近噙笑俊颜。 她早已晕开的浓睫上扬到最底,打死不退缩,「什么?」 尿骚味还是廉价刮胡水的气味?还是来自他身上那股毫无品味可言的香皂味? 「铜臭味。」仰长的喉头越过小巧鼻尖,他匀呼热息吹动她颊鬓的几缕玫瑰红微鬈发丝,沉声给她答案。 「我才不像你咧……」气虚到可笑的驳斥连她自己都接不了话,无力的挫败感席卷而来,将她吞噬在茫茫窘海。 对,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还未跟这个男人近身接触之前,总会格外留心关于他的种种传说与每则流言。 只因,她好奇着怎么会有人跟她一样嗜钱如命,疑惑着为什么拥有这种特殊背景的男人会老是为了钱到处背叛、出卖,奇怪着这个亦正亦邪的男人在海捞了一笔笔天价的巨款之后,究竟过着多奢华、多享受、多糜烂的荒唐生活。 铁宇钧霍地伸长指头弹了弹她的额心,沉声催促,「发什么愣,动作快一点。」 想得太入神的心绪撤收得过于凶猛,胸口狠狠倒缩数下,她下意识作势张嘴要咬住他的指头,孰料反让他的大掌掐住双颊,粉嫩嫩的丰颊像软绵绵的肉包任他捏揉。 忽然间,她感觉胸臆中盈满古怪且荒腔走板的异样感觉。原来,碉堡封锁得再坚固,总还是有漏洞可钻…… 「糟糕。」他闷声轻哼。 「什么?」她下意识地回问,一种诡异的默契在无形中建立得莫名其妙。 「你的过敏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他的目光梭巡过大面积狂冒莓色红斑的白嫩肌肤,眉峰间的摺痕更深。这些碍眼的红疹,他原本想连同这颗炸弹留待明早一并解决,但现在看来,恐怕再耗下去,这位红发女皇就要变成一根红豆冰棒。 闻言,楚宁疯狂的甩颈摆脱魔掌加诸脸颊的箝困。 喔,糗毙了!为什么偏挑在这种时候注意她的过敏?她最痛恨的就是这种老挑错时间发作的敏感体质。 还有,她极想找个高明的医师问诊,为什么她这身烂体质对这个混帐家伙的碰触格外敏感? 「看来,今晚是别想睡了……」他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尾音,意兴阑珊的目光暗示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颗麻烦的炸弹。 「转过去啦。」她火大的摔下马桶的坐垫,一屁股坐上去,撑托两腮斜眼横睨,一脸青春期小太妹耍叛逆的倔样。 第六章 铁宇钧耸肩退开身,铐住的右腕轻挂在洗手台边缘,修长的手指富节奏地敲击着,咚咚咚咚,回荡在狭窄的旧浴室里。 呆坐在马桶盖上的楚宁,百无聊赖的瞅着每当他不耐烦时的无意识动作。其实她根本毫无尿意,只是故意想消磨他的睡眠时间,只是很想看看这个风评烂得要命的男人脸上出现无可奈何的表情。 只是…… 突然涌现好多的「只是」,借以对自己荒谬的幼稚行径开脱。 实际上,她的耍赖、使坏、任性的要求,对他而言都只象是小孩子撒娇,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更遑论是一丝丝的激怒。 上着鲜红蔻丹的手挠抓着开始泛痒的脸颊,随手压下冲水钮,听着排水声淹没了洗手台上的敲指声,她泄愤似的拚命抠抓发痒的肌肤。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只要一通越洋电话她就能海削一票,外加冷眼看着这男人死得凄惨,偏偏她像个蠢到爆的大猪头,居然以为能藉由色诱…… 这时,傲岸的人影霍然旋身,刚巧目睹她坐在马桶上拚命挠鬓撩腮的滑稽模样,若不细瞧,还以为是哪座深山里的美猴王闯来大闹人间。 在她呆傻的瞠目之下,铁宇钧恶劣的咧开俊美的笑容,长指卷起垂落在脸侧的几绺红发,嘲弄的笑问:「玩够了吧?甘愿了吗?」 还不够!楚宁想狠狠破口大骂,可惜浑身肌肤实在痒得受不了,眼睛也开始起雾发疼,只好悻悻然别首不看那张俊朗的笑脸。 「不甘愿,但是够了。」 有人嘴上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娇贵的俏臀硬是死赖在马桶上,幸好他早有预感今晚肯定彻夜无眠,索性再度不嫌烦地弯臂勾抱柔软的身子,还没来得及抗议或是发飙,她旋即被打横挂在肘臂中,如浪的裙摆下一双长腿腾空挥舞着。 「王八蛋,干嘛不让我洗手?!要是害我吃坏肚子,我看你怎么办!」楚宁厌恶他像对待无知幼童似的应付她,好像她的势利、骄纵全是一层假皮,到了他面前自动剥除,只能任其摆布。 一身疲倦的娇躯被卸在弹性疲乏的沙发上,她刚要仰首给他一个唾弃的神情外加附赠几记妆糊得吓人的白眼,下一刻,那件沾满他踩过无数荆棘以及恶臭血腥气息的黑色风衣毫无预警地覆下,掩去了她那张能荣登影坛经典「午夜艳星惊魂记」的骇人丽容。 「穿上。」令人抓狂的嚣张命令穿透粗糙的聚酯纤维贯入她耳中。 她慢了半拍,极不情愿地举高用不惯的右手抓开风衣,有些恼怒又有些错愕的看着他正套上棉纱混纺的黑t恤,再外罩一件令人感到乏味的黑格纹衬衫,遮去了一整晚的养眼镜头。 喔,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感官神经失调,她有发炎趋势的红肿双眼顿时似乎更痛了。 「你想干嘛?」她明知故问,笨拙的以单手穿上风衣,见左袖卡在手铐处,她瞟睨着挑衅道:「喂,这样我怎么穿?」 铁宇钧单手扯过风衣的左袖,直接一把撕成两半,绑上纤瘦的胳膊,完全不顾她的瞠目傻眼,轻扯嘴角道:「我正打算找把刀帮你这身红疹挖掉,顺便去黑市问问,像你这种水平的人皮能卖到什么样的价格。」 他不知说真还说假,拉高手铐吊起纤瘦皓臂,张开大掌一把盈握住雪白柔荑,杀得她完全措手不及,就象是在来得及回神之前,被他一举撞破了心中堡垒的镶金大门。 楚宁愣望着被他握在大掌中的左手,破皮流血的手腕痛得麻热,恼人的痛楚时时螫刺着脑神经,却在他这么一个猝握之间,戳破泡沫似的,啵一声全然感觉不到痛。 「先生,这里不是德州,『电锯杀人狂』里喜欢穿人皮的杀人魔也早已作古,与其贱价贩卖,还不如留着自己穿。」她在他溢满嘲谑的眸中赫然惊醒,痛恨自己满脸疹子的惨样根本耍不了高傲的派头。 「废话真多,你跟人谈价钱的时候也这么多话吗?」铁宇钧状似挑眉寻思,「应该没有吧,我听说你一张金口就是不二价,前年一笔狙击某国贪官的生意,你连罗兰人都敢狮子大开口,狠狠反赚了一笔中介佣金,还不怕死的找上罗兰当家的谈判,那次的传闻可有趣了。」 她气恼的鬼吼:「到底都是哪些吃饱了没事干的王八蛋鬼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说?!」有活人的地方就有会唬烂的贱嘴,果真不假。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可多着,像蟑螂一样杀也杀不完;不然,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他随口抛了记会心的一笑,便将她钉死在无形的墙上。 也许他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以及情绪,又或者根本是唯我主义,自头至尾,他丝毫未曾察觉她的心神一再被他无心的细微举止撂倒,更不会知悉,她的心里有座虚拟的碉堡正陷入混乱的内战。 本能提醒她,别再继续招惹他,否则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可是,潜伏体内的另一股反骨的本能却刺激着她全身的感官,一根又一根地抽离了武装的刺,脱去了软胄…… 【第三章】 位于北半球的南岛国度,拥有特殊的夜市文化,名唤福尔摩沙的美丽小岛,深夜三点半。 街口转角,跻身在骑楼最侧边的二十四小时综合药局,叮咚一声,迟钝的自动门慢了半拍的往两旁退开,值班工读生抬起困倦的睡容一瞧,赫然惊悚的睁大双眼。 行径诡异的,疑似可用「鸳鸯大盗」一词形容的俊男美女?!呃,好像前后文矛盾了。 哎哟,不管啦,目前是警戒状态,先将拇指放上藏在柜台下的防盗钮再说,免得届时这双男女忽然来个绝地大突击…… 「白痴。」一眼看穿白目工读生清楚写在脸上的过度幻想,罩着过大的风衣,映衬出惨白肤色的楚宁走过柜台时,忍不住嗤声咕哝。 也是啦,瞧瞧她现在狼狈的模样,一张糊得够惊悚的浓艳妆容,凌乱邋遢的穿着,活像夜半毒瘾发作预备抢劫的女毒贩。 她肿红的媚眸斜斜地一瞥,身旁这位兄弟更是外型俊美的匪类,就算重金聘请好莱坞特效小组来帮忙,也绝对掩盖不了他一身猖妄邪嚣的气质,较深的肤色加上深邃的轮廓,象是迷人危险的西裔罪犯……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没『碰』过你,还是短短两个钟头的同床共枕让你起了幻觉?」 夹杂着不知是冷笑还是真笑的戏谑嘲弄窜入耳里,恍惚得厉害的美目即刻聚焦,整齐罗列在面前琳琅满目的特殊商品顿时化作粉红色鱼雷,炸得楚宁眼冒金星。 要命,哪区不站,偏偏站到令人尴尬的验孕棒区!耳畔传来铁宇钧嚣张至极的低声嗤笑,窘恼得令楚宁直想拿颗手榴弹来场自杀攻击算了。 修长的美腿遽然退开一大步,她却忘了自己还和身侧耻笑不止的王八蛋是暂时的生命共同体,冷不防倒埋进一堵钢铁盾壁,登时,淡淡的麝香以及红色乐迪浓烈的尼古丁气味呛得她一瞬间差点窒息。 乐迪?他光是黑吃黑就不知牟得多少暴利,有必要抽这么便宜的菸吗?是在省不为人知的心酸还是省着等退休养老? 斜倒的香软身子猛然被扶正──透过一只铁臂假好心的帮忙。她仓皇的扬眸,见他皱着眉头,脸色极臭,显然他根本不享受这突来的甜头。 敏感的神经清楚地感应到他清晰散发的疏冷,她不爽地冷敛眸子,古怪的莫名挫折感以及象是明明握得很紧却还是得放手的不甘心如涟漪般不断扩大,揪扯她全身上下每一条神经。 「我忘了曾经听谁说过,楚宁这女人场面再大也能临危不乱,就算是枪林弹雨,她二话不说绝对会挺身护钞,现在区区一排验孕剂就能乱你阵脚,算算还挺划算的。」铁宇钧偏首,朝她莞尔一笑。 她难掩窘臊,泄恨似的猛抠痒得快逼疯人的颊腮,咬牙切齿,「难道你不知道传言都像壮阳药丰胸药一样夸大不实?」 他的俊目顺势掩下,视线煞有介事地梭巡着她。 拉链口顶在若隐若现的胸线处,满是摺痕的酒红雪纺纱裹束着莹白的柔美软嫩,东方身型的小巧饱满,并不特别可观,若要构成迷惑的威胁,倒是颇具惊人潜力。三点五公分的沟痕,游走在知性与无邪性感的模糊地 带,苍雪般的奶油色肌肤浮动着细细的微血管…… 第七章 楚宁挑起秀眉,「喂喂喂!你该不会是被我可口的酥胸迷倒了?」 纤臂缓缓交环,刻意阻隔他快逾越单纯欣赏与视觉调情界线的灼热目光;压抑不下剧烈起伏的心律,几乎泄漏她的焦躁慌乱。 他收回目光,调侃着笑道:「这么冷的笑话亏你说得出来,我听了都替你感到可耻。」 她倏恼,「你算哪根……」最后一个字卡在纤喉中,陡然被横来的一只大掌扣紧后颈,她一僵,猝然仰高头。 发红的美目对上铁宇钧笑得可恶的脸庞,他甚没耐性的神情在红肿的美瞳中放大再放大,跩劲十足的压覆而下,大掌捏紧她的下巴,哄骗小孩似的哼声道:「对,就是这样,眼睛再张大点,再大一点。」 眼睛?这种仰角,这种唯美的氛围,焦距相融,鼻息互染,该张开的应该是嘴才对啊…… 这时,突来的冰凉液体滴进楚宁氤氲失神的浅灰色瞳眸中。 「喔!」她捂住眼睛,秀丽的五官狰狞扭曲。「你搞什么鬼啊!」 「抬头,张开眼。」铁宇钧刻不容缓的掐高挣扎的脸蛋,高举右手撑开她蚌壳紧合似的眼皮,食指点沾,一举帮她取下灰色的瞳孔放大片。 「你你你……该不会是想乘机戳瞎我吧?」明知他的意图还硬要嘴硬的红透小脸没啥骂劲,只能呆睁着另一眼让他再来个举手之劳。 他轻蔑地弹开黏附在指尖的放大片,垂睐着她那双泛着血丝仍黑得纯粹的瞳眸,「那么漂亮的黑色何必费力遮掩?你是跟俄国佬打交道久了,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了?」 楚宁先是一愣,须臾神色瞬变,娇嗓尖锐的回应,「我是什么人,犯不着你这个没格调的混蛋来质问我!」 他眯邃了森锐的视线,及时捕捉她眼底细微的风起云涌,那是种足以将曾经在乎的一切统统毁于一旦也无所谓的狂乱。 他敢用一只胳膊打赌,只要再继续深掘试探,或者是戳破这层伪装,这个用金矿银粉堆砌出来的甜美人儿将会彻底崩裂,粉碎成一滩香泥,瓦解这些故弄玄虚的伪装,在他眼中远比戳破一层透光的薄纸来得轻易。 但那又如何?探索她内心的深渊不过是徒惹麻烦,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绝对不是;不沾染无关利益的事向来是他彻底信奉的规则,她不会是破了这条铁律的例外,绝对不会…… 「你发什么老人痴呆?!」楚宁抢过生理食盐水,滋润干涩发红的双眼。她痛得要命,他还死拽在手里,活像这瓶食盐水是手榴弹不能离手,真是去他的! 「先、先生,你还没付……」工读生匆忙奔近,惊惶之中瞥见两人双腕间的手铐,尾音倏止。 外型出色的一对男女同时侧首看来,一刚一柔的脸庞在灯光下似散发着光晕,女人咬唇切齿以及男人阴郁皱眉的冷鸷,再搭配着手铐,现在是什么情形啊?! 「呃,我是说……」妈的,是怎样?变态情侣联袂抢药局?「你们得先到前面的柜台付帐才能拆开包装,你们这种行为已经违法……」 楚宁懒洋洋的刻意放慢动作睨向铁宇钧,「付钱啊,你可别奢望我这个人质会掏出钞票来,管你是要捅要砍要奸要虐都免谈。」 「人质?」工读生脸色铁青。靠,他不会这么背,值班遇到变态奸杀魔吧? 铁宇钧冷瞄了眼刻意引得对方想歪,正幸灾乐祸的女人,「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綑美金堵你的嘴。」 她不雅地张大粉唇,「随时欢迎。」如果是欧元或英镑,或许还可以考虑多闭几分钟。 工读生傻眼,「你们……」在演哪出啊? 铁宇钧勾唇嘲弄的回睨,铐住的右掌往口袋里掏出千元纸钞,直接贴上工读生额头。「顺便再拿两瓶眼药水和两盒抗过敏药来。」 出乎意料的是,大呼抗议的竟然是他身侧的女人。 「两盒?应该十盒才对!」要她张金口就是不二价。「谁知道你老大不高兴想把我铐到几时,再说了,难保我在任你尽情宰割之前不会先过敏发痒而死,为了别扫你高张的兴致以及过程中的畅快淋漓,我们还是先未雨绸缪比较好,你说对吧?」 泛红的眯笑媚眼视线再怎么模糊,也能清晰看见他额际隐隐伏颤的青筋,喔,她还很不小心地察觉到他嘴角咧开的弧度比不上之前来得自然。 不是爱讥笑她是幼儿级?来啊,她大方承认外加彻底实行,好让他「刮目相看」。 「宁宁,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这么有幽默感,看来你的童心还未被那个肮脏的世界完全消磨,这真是令人惊喜的意外收获。」 他惯于讥讽的恶劣薄唇抵住细布斑疹的嫩耳,几乎是咬着牙细细低语,她仰高的柔嫩皓颈须臾冒起一颗颗疙瘩,颈脉猝然缩绷,像提琴拉得极紧的弦,再轻轻转动便会应声断裂。 「楚宁!我的名字是楚宁,不是……」这么恶心的称呼,光是在脑海旋转就够令她头皮发麻,一阵胃酸翻滚,快要冲上喉咙。为何他能喊得如此顺口,彷佛早已与她再熟稔不过? 「宁宁,」铁宇钧的亲近富含惩戒意味,笑意呵痒了她敏感的耳根与香腮。「你的幽默剧想演到什么时候?如果关于我的传言听得够多,你应该清楚我向来习惯成人世界的残酷玩法,不是很有耐性应付爱撒娇的小女生,忍耐额度有限,劝你省点用。」 经他提醒,红肿未退的眼冷不防瞄了瞄,那名工读生两手捏紧钞票,狂冒冷汗,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显然她几句暧昧不明的言语游戏以及两人诡异的行径搞得工读生神经紧张,若是工读生报了警,那她…… 「你只是玩心重,应该没这么孩子气吧?这座小岛的治安你也清楚,你想藉由条子的介入解围,恐怕是行不通的。」铁宇钧轻轻喃语,扼杀她刚萌生的念头,鼻息吹拂得她浑身战栗。「别忘了,你也是国际黑名单榜上列名的一位,军火中介商?狙杀中介商?你辉煌的头衔多得数不清,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到时闹出乱子的话,你也休想全身而退。」 「王八蛋。」她猛烈翻搅的胃液差点冲上咽喉,绷着脸与他横眉相对。「你真是令我唾弃到极点的家伙!」 「彼此彼此。」铁宇钧绽开深邃的笑容,她偏首想躲,还是晚了一步,只能任他驯抚顽童似的揉弄她红棕的发顶。 「不准碰我的头发!」她又不是红贵宾! 他朗朗地笑道:「别撒娇,我不吃这套。」 她瞪大美目,「谁撒娇?!」明明是撒泼好不好!究竟眼睛过敏发炎的人是谁? 「宁宁,乖一点。」 「不要叫我……」心律骤然失序,异样的波动情绪流动在心中小小碉堡的窗前,拚了命想往外闯,但她紧紧闩住,不让它有丝毫泄漏的可能。 恍惚之际,她慌了心神,站不住脚,凝视他的目光陷入自我交战的攻防守卫中,迷离涣散,玻璃门窗外真实世界闪烁的霓虹灯与内心投射的谜烟交错着,忘了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构。 或者,关于那些传说的种种,都只是建构在虚幻下的真实?真实中的虚构?他的眼神、他说过的话,究竟什么才是他真实的反应? 不,不过是短暂交集,她何必在意这么多? 「宁宁?」耳边再度传来铁宇钧刻意挑衅的呼唤。 「铁宇钧,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楚宁噎着咽喉吐不出声音,但迷茫的视线倏然一悚。 玻璃门外倒映着一列模糊的人脸,过往的经验告诉她,那些人绝对不会是午夜游民,也肯定不会是…… 砰! 张贴着减肥十日见效广告海报的大片玻璃在顷刻间发出剧烈的爆裂声,震响了整条静谧的街,尚分不清真实抑或虚幻,整个世界已经陷入天摇地动,几乎崩裂。 「趴下!」 她听见铁宇钧大吼,自己却还傻在原地,思绪缥缈,直到他探长铁臂敏捷的勾过发僵的她,两人淋了一身玻璃碎片,跌卧在地上,她才惊惶的回神。 「走开!别压着我!」楚宁抬膝顶开护叠在身上的傲岸身躯,坚持不肯乖乖配合。 铁宇钧脸色阴沉,臭得像一锅臭豆腐。「你一定要挑这种时候跟我作对?」 第八章 压抑恶劣的情绪直到现在仍没发怒,是因为他很肯定那些追捕猎手不是她通风报信引来的,很可能连她都没有察觉早被布线跟踪。 情势越紧迫,楚宁的情绪显得越高昂热烈,「你再猖狂也只有现在,那些狙击手要的是你不是我,游戏结束,该死的人趁早下地狱去吧!」他要是敢抓她当陪葬品,那就等着死不安宁! 他施劲拽过她遭箝制的左腕,手铐敲击着两只刚柔不一的腕骨,碎片从两人发顶纷然滑落,割伤他刚毅峭立的鼻梁,锋锐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她。 枪声响起,偌大的药局宛若杀戮战场,几公尺外街坊邻居歇斯底里的尖叫、工读生不曾间断的惊声哀号、杂沓的脚步声、枪枝上膛的摩擦声、玻璃碎片坠落地板的声响……最后是她偎靠的这具胸膛鼓噪不止的心跳律动。 蓦然挣破迷惘,楚宁反应剧烈的弹离身前这堵防护墙。「铁宇钧,你还不够资格让我跟着陪葬!」喔,该死的烂手铐! 「等你搞清楚状况再考虑推开我也不迟。」他看透她眼中浮动的急躁不安,却不想深究太多。 他不理睬还好,一应声就令她火大。 「对,我本来就是该在状况外,是你卑劣无耻下流阴险狡猾奸诈,硬把我拖进状况内,要不是好死不死你卧底的时候黑吃黑劫走那批货,我早已经抱着钞票躺在大溪地的沙滩上,而不是两手空空跑来这个小不拉几的鬼地方……」 吼到激动处忘我高举的皓白左腕猝然一扯,楚宁打算卯足全力拖过他的右臂狠狠咬上一口好泄恨,来回拉锯的过程中,刚柔的双腕一度同时抛起,接着,一道戏剧性的震耳声响掠过,她瞠圆了眼,上一刻恨不得能快点摆脱的羁绊,就在她浓睫扬起的刹那如愿解除。 当下,双腕僵悬在半空中,两双眼睛不约而同望着那仅千万分之一可能性惨遭子弹击断的铁链,仅剩两个铁环分挂两腕,象是特别订制的情人对环。 断了……将两个传说人物束缚为一体的羁绊断了。 数小时的被迫束缚,关于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有形无形的撩拨、影响,像不断扩大的涟漪激荡着她心,都在这一刻宣告结束。 为什么她会感到茫然不安?不是应该欣喜若狂?为什么连一丝丝的喜悦也感受不到,反而有股高潮迭起之后落寞惆怅? 她跟铁宇钧完全不对盘,因为他的间接破坏导致她损失了多少利益,她的刻意接近、伪装演戏全让他觉得幼稚可笑,他将她扯进这团风暴更令她痛恨到极点,可是…… 不,没有可是,她和他,彼此各是不同世界里的恶劣传说,不过是因为有着同样贪恋金钱的共通点,不应该有交集,不应该有牵扯,更不应该再有纠葛。 楚宁蓦然收回发酸的左腕,刻意回避身侧铁宇钧的目光,一脸矜持倔傲,不理会陡然溢满胸臆的怅然,掉头转身就走。 太好了,再也不必跟这个恶劣的王八蛋当什么生命共同体,她终于脱离了这团泥淖,高兴都来不及,何必落寞? 然而修长的美腿刚刚踏出第一步,一阵冷冽的气息无预警地袭来,接着是熟悉的男性体热,她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铁宇钧便以猝不及防之姿扑倒了她。 「王八蛋!难不成你真想拖着我一块陪葬!要死你自己去死,别拖我这个无辜的受害者……」 他臭着脸冷冷打断她的鬼吼,「把你的眼睛睁大点,看清楚究竟是谁要陪葬。」 铁宇钧干脆自己动手,一把掐偏楚宁倔傲的丽颜,好让她看清楚远处的枪口瞄准的角度。 楚宁愕然看着,不禁咒骂连连,「去你的去你的去你的!这些废物是哪里来的脱窗混蛋?!」 分明是该瞄准身旁这只猪头的枪口竟然将火力一分为二,另有一批摆明了是对准她的。 「你没说错,确实是我硬把你拖进来。」大掌扳回她因愤怒而狰狞的芙颜,他扬起幸灾乐祸的痞笑。「现在,无论你是想在内还是在外都好,他们已经直接跳过分类程序,一并将你跟我合算在内。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跟我已经坐在同一条破船上,就算沉了也是一块儿作伴,谁都跑不掉。」 铁宇钧这几句听似无关痛痒的话将楚宁推进了无底的深渊,她当场痴傻呆愕,久久回不了神。 原来,以为能够全身而退只是她美好的幻想,换句话说,回头不是岸的水深火热才是最真实的世界…… 「麻烦两份炒面,两碗贡丸汤。」 「小姐,我们还没开始做生意,要稍等一下……」正忙着准备工作的大婶抬起头一看,手里剪到一半的猪大肠骤然滑回汤桶,咕嘟一声溅起汤汁。 夭寿,眼前这位小姐浑身脏兮兮,满面倦意,脸上尽是残妆,眼线和眼影晕染成黑色泪痕悬在眼角,一看之下差点误以为是地府鬼后出巡;矗立在她身旁的高大男人同样一身狼狈,嘴角慵懒的叼着菸,但难掩眼里不经意流露的疲惫。 哇,这对已非一个「惨」字能形容的男女象是刚刚遭人洗劫,颇像混血儿的美丽小姐双眼红通通,肯定刚历经一场痛哭,说不定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暴徒,有够凄惨。 「来来来,先坐下来再慢慢点没关系。」大婶同情地招呼着他们,浑然不知这其中内情误会很大。 呆坐在骑楼下方的摺叠桌前,闻着散发浓郁香味的炒面,楚宁眼里满是无助与茫然,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对座的男人扳开卫生筷递至她水眸前方。 她扬起已然塌下的长睫,看着大口吞着面的伙伴,一脸恍惚的幽幽叹道:「我们为什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她甚至累得混淆了你我之分,也懒得细分。 「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等填饱肚子再来讨论。」难得的是,铁宇钧没有反唇相稽,也没有奚落调侃,大掌轻推,将热腾腾的炒面递到她面前。「不管之前我们有过什么样的争议,对彼此有任何歧见,只要还想继续呼吸、花钱,就必须好好合作。」 或许是真的累了,楚宁完全没有多余的力气反驳他的话,沮丧地垂下头默默地进食。 铁宇钧不着痕迹的凝视着,察觉她完全失去了初见时的倔傲,吃着面时的委屈模样,不知跟谁呕气似的撩开腮鬓的发丝,乍看之下真象是娇生惯养的小女孩。 「你干嘛把红萝卜挑过来!」盘子里突然飞进一团橘红色的细丝,楚宁瞪向没事找事故意逗弄人的可恶家伙。 他咬着筷子笑谑道:「你干嘛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袭击你的暴徒就是我。」 「事实上你的所作所为对我来说就跟直接袭击没什么两样,麻烦哪位善心人士快点帮忙报警!」她一口咬下贡丸消泄愤,边嚼边回瞋着他,幼稚的模样看笑了对座的俊颜。 「要不是你这头红发太好认,我很可能不会把你和那个传闻中宁愿要钱也不要命的女人联想在一起。」 「我才没那么蠢,我要钱也要命。」从他身上验证了太多破灭的传说,她对这类的流言彻底嗤之以鼻。 她拿过辣酱,将续碗的炒面浇得通红。 「喏,拿去。」 看着递来辣酱的柔荑,铁宇钧挑眉问:「你怎么知道我吃辣?」 「在餐厅里的时候我看你连喝汤都狂洒胡椒,我当时心里就想,这个家伙铁定是嗜辣的疯子。」战火停得莫名,无论是甘心或不情愿,事情结束前,她都只能接受两人是同伴的不争事实。 「不对,是嗜钱的疯子。」他嘲谑的纠正,丝毫不介意自己佐证传闻。 「为什么好好的卧底不干,要搞黑吃黑?」连吃面的样子都这么嚣张,瞧他那副德行,明明是天生的坏蛋,她想不透为什么他会是探员出身。 这种感觉象是杀猪屠夫穿着沾血的塑胶围裙,站在梦幻甜美的蛋糕店里带着笑脸推销,诡异可笑。 「你是想查清楚我的底细,还是想深入了解我?」铁宇钧疏懒的视线状似漫不经心地淡扫,定定凝在她纳闷的脸上。 「我只是好奇。」她撇嘴,不肯承认内心对他早已堆积如塔的层层迷惑。 「光是外界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风声就足够你拼凑出我的形象,你有什么好好奇的?况且,经由超过十二个小时的相处,我们对彼此应该已有最基本的认识,没什么可供你好奇。」 第九章 这记软钉子碰得楚宁老大不高兴。「你、你不要以为我是对你的事感到好奇,我是对你的钱感到好奇!」瞧他一副隐私权不容人侵探的模样就无端火大。 「钱?」一谈到钱,两人的频率顿时格外嵌合。 「我想知道你赚走了大笔的黑心钱究竟都花在什么地方,是在马里布还是瑞士,还是在大溪地买了度假别墅?存在黑市银行里生利息?」她仍泛着些微血丝的晶眸瞬间璀璨,细数得不亦乐乎。 「那你呢?」沉默许久的低沉嗓音陡然打断她肤浅的幻想。「靠着当掮客、当军火中介赚来的钞票拿来投资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加持,创造出虚美高雅的假象,可是你却忘了一件事,所谓高贵,不过是一颗真心。」 正垂首喝汤的丽颜蓦然一震,双耳再也听不进街道上机车穿梭的喧嚣声,也听不进川流不止的人声喧哗,只听得见那一句── 所谓高贵,不过是一颗真心。 「宁宁,」铁宇钧又拿那酥人筋骨的昵称来折磨她敏感的神经。「你以为把自己伪装成这样,就能完美切割你身上流着的东方血液?染红的头发、灰色隐形眼镜,为了掩盖东方人的特质,你做足了功课,这么做对你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 拿着汤匙的纤指微微颤抖,好半晌,她抿紧了嘴就是不吭声,最后,他等到的是一声虚软的抗辩。 「铁宇钧,少在我面前不懂装懂,我只是倒霉沦落到不得不暂时跟你绑在一起,但没有义务听你训话。」 「我只是好奇。」他懒懒的以她之前的说法回敬。 楚宁心里清楚得很,他这记回马枪不过是句隐讳的警告,要她别再愚昧的尝试探讨他背后的故事。 这个男人粗率野蛮,完全是行动派,静下来时却又象是优雅的兽,伺机张开獠牙等着扑攫,可是……他看穿了她,以犀利精辟的言语剥去了她的伪装。 那些看在别人眼中不过是美丽的装扮,他一眼就点破那是她长久以来自欺欺人、华而不实的工具。 他,光是用一双眼睛就看穿了她,仅仅一记眼神…… 「你觉得如何?」 「什么?」楚宁赶紧回神,抬起茫然的双眼。 「目前我并不打算离开台湾,这里出入境的机场太少,俄国佬雇的那些中国籍佣兵肯定已经布有埋伏,但他们不见得熟悉这里的地形。」 「喔。」她掩睫漫应,心神惶惶,「随便怎样都好,只要别再让那群混蛋把枪对准我的额头,我完全没意见。」 「不是没意见,而是没辙吧?」铁宇钧嘲笑道。 她瞪他一眼,「你怎能确定那些人是俄国佬雇的?」 「因为他们是跟踪你才来到台湾。」 「你拿出证据来啊。」她总觉得他一脸「都是你害的还敢问」的怪罪模样。 「没有证据。」 「那你凭什么乱扣我罪名?」又一个乱把枪口指错人的瞎眼混蛋。 「但是我能肯定我走得干净利落,没人知道我的行踪,而你……是唯一的意外。」直到现在,他还是想不透她是从何得知他人在台湾。「如果你能毫不犹豫地保证确定自己无人跟踪,我愿意收回这些话。」 楚宁憋了一口长气,鼓起双颊,然后很不屑地撇开头。「谁知道那些俄国佬疑心这么重,居然怀疑起是我和你串谋,哼!拜托,我才拿了三分之一的头款耶,难不成你这个黑心不良品会愿意跟我拆帐对分?」 「不会。」他直截了当毫不迟疑的否决她的话。 「混蛋。」哼,要比干脆利落,她绝不会输! 「混蛋的同伴是什么?」 「王八……」下意识脱口的脏话卡在咽喉,害她差点呛着。 铁宇钧撑起下颔,以睥睨的姿态笑看着她窘恼的逗趣模样。从最初的高贵娇媚到性感妩媚,再到此刻的无助旁徨,她多变的面貌像万花筒,繁复迷离,灿烂眩目。 「你瞄什么?」只要她猛然竖高手中的筷子便能一举戳瞎他,真想这么做。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又想调侃我?」 楚宁努嘴,懒得搭理,却忽然看他眉峰徐徐聚拢,神情肃穆,难得正经八百,搞得她好不容易放松的筋骨又一根根紧绷起来,不禁左右张望,怕那堆专门狙击的神经病又追上来。 「干嘛?你发现什么了?是不是俄国佬的人马又……」 「你的皮夹是不是留在旅馆里?」 「啊?」她尴尬僵硬的眼珠徐徐一转,落在大婶正在找钱给客人的背影上,抚着饱餐一顿鼓胀的小腹,再看看满桌杯盘狼藉,狼狈的窘困度瞬间破表。 她转回目光,再看看铁宇钧磨破了一个大洞的口袋。 留在旅馆里的行李势必是拿不回来了,除非他们嫌现状不够狼狈,预备为钱冒险找死。 「你的皮夹……」不会这么惨吧? 「你说呢?」铁宇钧探探空荡荡的破洞,让她看个仔细。 他探索完两边裤袋之后再摸摸衬衫口袋的大掌倏然静止不动,象是突然察觉异状,噙笑的俊脸为之一凛,瞬间僵愣。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有没有?」 她屏息等待,以祈祷世界末日千万不要来的悲凉心情,期盼他接下来能笑得嚣张可恨,然后掏出一叠纸钞,不,纵然是一枚硬币也好…… 铁宇钧眼神略显古怪,瞥了一眼凑到他鼻尖前方的兴奋芙颜,抚在左胸处的大掌就这么滑开,淡然地宣判两人的死刑,「没有。」 悲苦的丽颜颓然地埋入双掌中,掩不去连声惨呼,「喔,天啊!这什么跟什么啊,分明是想搞死我……」 穷得沦落街头的两个亡命之徒?!这是演哪出? 剧本是这样安排的吗?编剧是谁?她要乱刀砍死这个愚蠢的家伙! 没有钱……没有钱,就不能睡舒服的软榻;没有钱,就不能当女王耍派头;没有钱,就不能为所欲为,不能当凯子享受! 与其真要落魄至此,不如刚才一枪轰了她! 楚宁茫然的仰高头,迷惘的晶眸浮现满天金条,她伸长纤臂欲抓,但突然杀出另一只大掌硬是将她的柔荑压下。 金条,我的金条!她欲哭无泪,甩头恶瞪着连点安慰的白日梦都不肯让她作的恶质同伴。 铁宇均靠过来与她勾肩搭背,悄声商量,「你知道在台湾吃霸王餐的下场会怎样?」 「怎样?」她垮下弯弯的秀眉,回答得很无力。 好想哭喔,此时此刻,按照往例,她应该是在五星级饭店里柔软的大床上醒来,打个娇懒的呵欠,接着细心梳洗后穿着剪裁合身的亮丽衣裳,坐在饭店的餐厅里享用精致的早餐,接受来往各地的优秀菁英惊艳目光的膜拜巡礼,而不是邋遢肮脏活像街友,窝在骑楼下的小面摊,身旁坐着疑似游民的男伴。 「我敢打赌你从来没做过家事。」 「放屁,我从小就是……」娇嗓赫然止声,惊觉差点泄了自己的底。「你、你少自以为是,家事谁不会做?」掩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太痛苦,她不愿回顾。 「那我就放心了。」铁宇均扬起慵懒的微笑,慢条斯理的替她脱去风衣,卷起袖子。 「你要干嘛?」楚宁傻眼。「卖掉风衣付面钱?省省吧,都破烂成这样,送给游民,他们都还要考虑收不收……」 他轻叹一声,「宁宁,跟着我是要吃苦的。」 碎碎念着的嗓音蓦止,胸中蓦然一慌,她语无伦次,「谁、谁说要跟着你!谁说要跟你……」 「干活吧。」 不甘愿的水眸恨恨地瞅瞪靠在肩侧的可恶俊颜,她扪心自问,为什么她的伶牙俐齿总会败在他低级又没格调的戏谑捉弄下?又为什么对于必须和他继续纠缠的这件事感到莫名的安心? 关于铁宇钧,有着这么样一则传说:善于卧底的男人,善于欺骗,善于伪装,善于谎言,善于包藏祸心,尽乎无所不善,唯一就是不善女人。 是吗?!根本是鬼扯! 【第四章】 稀奇古怪的跳蚤拍卖会,位在某连锁量贩店的货舱,长长四大排罗列着各式诡异器物的摊架,显然捧场的人不多。奢华的后现代,勤俭不再是美德,二手永远不如一手来得可贵,拣宝人潮疏落,倒是满天的飞蚊苍蝇来得多些,举目可见。 第十章 铁宇钧臭着脸拧熄菸,梭巡过一堆堆破铜烂铁,眉头深皱,偏首垂睨着身旁正松口气面露微笑的楚宁。 幸亏卖面的大婶心软,让他们稍作简单的清洁,至少两人的狼狈度顿减了几分,不至于太过吓人。 「你带我来这里是要挖宝,还是要为我们即将流落街头的日子预作暖身?」如果她点头,他也大可亲切配合,人在落魄时总要随和点,不是吗? 楚宁横他两记白眼,没好气地回道:「要当街友麻烦请自便,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有当犀利哥的潜力。」 「犀利哥?」 他误以为这是某业界知名人物,严肃地思索着,认真的态度令她噗哧一笑。 「喔,拜托,中国好歹也是金砖四国之一,难道你从来不关心这些国家的新闻?」已洗净残妆的柔媚脸蛋爱娇的回瞋,逮着难得的机会调侃他。 「我只在乎每日黑市的价格波动。」 黑市,不过是泛指,是毒品、军火、人口、珍奇异兽、稀有秘宝、活体器官、失窃的古董艺术品……等名目的总称。 「喔,至少这一点没有误传。」也是,他成天忙着黑吃黑,哪来多余的心力关注趣闻? 「什么误传?」铁宇钧好笑地挑眉。有时,他真想潜入她的脑子里看看,究竟藏了多少关于他的讯息。 楚宁煞有介事逐一数着,「无趣、刻板、严谨、野蛮粗鲁、没耐性、嘴贱爱讥讽……」 「听起来,我在你的心里占有极大的空间?」 一句慵懒的询问,宛若丘比特角度一偏不慎射出的爱神之箭,咻一声破风射透她的心。她嫣红的唇当场傻傻愣张着,两只耳根火速燎烧惊人的烈焰,严重错愕,全然忘了反驳,只能感觉失序的心跳任他戏谑调侃。 「宁宁,不要在心里塑造关于我的形象,这种只有爱搞暧昧暗恋的小女生才会做的事,不符合你的格调。」 她的惶然失措看在他眼里,都是有趣而且顺眼的景致,随口一句、随手轻触就能滋扰这个传闻中爱钱如命的女人,何乐而不为? 「你管我!」楚宁仓皇的撇开头,怏怏地生起闷气。 看着她难得别扭的孩子气模样,铁宇钧长臂一横,搭在她纤瘦的肩膀上,与她咬起耳朵来,「想不想知道我听过什么样的传说?」 「不想。」她将被他的热息呵痒的耳朵转开,意图挣脱他在无心中布下的迷魅氛围,可惜徒劳无功。 「可是我想说,而且想对你说。」他放轻鼻息,以故意又可恶的口吻道。 「你无聊!」 「就是无聊才要找话聊,不然两个人都把想说的话闷在肚子里,像两尊木头人面面相对,这样的生活多无趣啊,你说是不是?不说话表示同意。」 「我……」激将法屡戳屡中,每次待她惊觉时才发现前方毫无退路,只能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跳入他挖好的坑。 完全不待她拒绝,铁宇钧继续往下细数,「你特别喜欢菁英,特别崇拜罗兰家族的男人,这个神秘华丽却又异常守旧的杀手世家令你神往。」 他的眼神写满了揶揄嘲笑,透过虚实交杂的传闻逐一检视她。 「你爱钱,非常爱,没有人知道你究竟存了多大笔的数目在世界各地的黑市银行里。你虚荣,喜欢华丽夸张的排场,像『第凡内早餐』里渴望拥有高尚物质生活的女孩,周旋在尔虞我诈的丑陋黑暗中,精心谋取你所想要的一切。」 「喜欢菁英没有罪。」她最无法忍受的是他在论述时夹带的讽刺。 「对,谁都喜欢菁英,他们聪明优秀,掌握了世界,用各种偏颇的言语愚弄无知的人群,站在至高点来批判底下的愚民,喜欢菁英不是罪,而是这个社会的集体价值。」 而人们往往只能追随这样的集体价值,害怕被孤立,求助无援,恐惧着被贴上异类、怪胎的标签,沉重的世俗眼光框架着你我,跳脱不了的人只好盲目跟从。 「我不是什么盲从的崇拜者,你不必向我训话。」楚宁冷哼一声。 「你当然不是,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铁宇钧利落的抢在粉唇张启之前犀利地道:「在我看来,你喜欢菁英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价值,用浮华的物质享受来麻醉自己的自卑感。宁宁,你的骨子里还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支配着你、压迫着你恣意追求曾经得不到的东西……」 「够了!」她听够这堆鬼话连篇,也受够他的蓄意试探。 他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他想对她的潜意识下达什么样的暗示?他想影响她什么? 见她的眼愤然的迎来,他微笑着道:「没错,我最后想说的就是这句──够了。」 她闻言愣然,像迷了路的孩子般旁徨。「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 幽邃的瞳眸紧锁迷惘的秀眸,铁宇钧俯颈凑近她,粗糙的拇指来回摩挲白皙的雪颊。「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疲倦?为什么要让自己一直处在这种『非要什么不可』的紧绷状态当中?」 「你不懂……也不会懂的。」楚宁落寞地瞬掩双睫,像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躲避他太过露骨的刺探,可是,那片独自盛开着灿烂玫瑰的内心禁地,却相反的期盼着有谁愿意造访问候。 那里空荡荡的,总是徘徊着她落寞的只影,独自一人幽幽地靠在窗畔,守着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到来。 那个人会是谁? 他此刻人在何方?几时会来到窗前? 会不会让她一等就是天荒地老? 察觉她眸中急欲藏起的忧伤,铁宇钧慢慢收回勘探她内心的企图,松开箝拥在臂弯里的僵硬娇躯,悠哉的掏出身上仅剩的最后一根菸点燃,慵懒地吞云吐雾。 要卸下一个女人的防备,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只是做与不做罢了。 特别是她,自以为像镀金的花瓶无懈可击,实则不过是剔透的镂花琉璃,一眼即可看透。 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特殊。 关于她的种种传说,偶尔萦绕在脑海闲置区,就这么一直搁着。 两人就这么站在古怪珍宝区前,久久无语,楚宁抿咬着下唇,狠狠握紧拳头,象是很想一拳揍扁这头自以为是的猪,更象是独自忍受着无端被他看穿的难堪。 「不要哭。」铁宇钧开口道。 「我没有!」 他哪只猪眼看到她哭了?!她这是因为愤怒、怨怼而红了眼眶,哪里是在哭!即使面对再艰难的折磨她也不曾掉过泪,没有必要为了他三言两语的撩拨而流泪……她只是忽然觉得发炎过后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只是…… 铁宇钧伸掌摸摸她柔软的红棕色发顶,像安抚孩子般的轻柔。「够了,这样就够了,逞强也该有限度,而不是无止尽的耗用。」 「你当自己是爱心无国界的神圣传教士吗?你只是个靠违反道德良知,大发黑心财,就算被分尸扔到臭水沟里都没人会有异议的没格混蛋!」仓皇的躲开他的慰问,慌张的闩紧心扉,楚宁彻底拒绝再被他刺探内心的软弱无助。 不,她等待的绝对不会是这个臭男人! 她急着藏匿的心情全落入铁宇钧眼里,他扯唇无声的笑了笑,看着浑身狼狈的娉影逃离,在转入货舱尽头的深处前,她脚步一斜,撞歪了一整排的二手瓷盘,赶紧笨手笨脚地扶正,然后火大的掀开布幔一头闯进去。 倔傲的红玫瑰果真棘手,他只不过是轻轻拔下一根刺,就逼得她使尽全力自卫,假使,他循序渐进将所有的刺都拔了,那她会如何? 剥落了刺荆的赤裸玫瑰,要如何维持高傲的姿态? 真正的拍卖会原来藏身在货舱尽头的一间房里,狭隘隐密又闷热,时而运转时而故障的空调发出近乎野兽喘息的粗嘎声响,各自为目标物而来的人们排排坐,气氛肃穆,颇似参加一场隆重的告别式,神色凝重。 「那么接下来……」简陋的拍卖台刚卸下两分钟前高价售出的梦幻逸品,工作人员正忙碌的摆放新的拍卖物。 转角处,狭窄的入口一阵骚动。 「先生,没有出示邀请卡不能参与这场私人拍卖会。」守卫伸臂挡下个头与他相当的铁宇钧,眼神交锋,烟硝味极浓。 第十一章 「麻烦请让让,这位是和我一起的男伴。」一道纤细的身影钻进对峙的两人之间,白嫩的柔荑扯过铁宇钧刚硬的胳臂,不容拒绝的使出蛮劲一把将人拽进来。 铁宇钧懒懒的掩下眼皮,看着报上名号后来去自如的得意女人将手搭放在他肘臂上,传自小巧掌心的温热和触感,像抹刀上的奶油一层层铺抹,黏附着黝黑的肌肤;鼻息间,彷佛依稀还能闻见奶油香…… 「嘿,铁宇钧,我在跟你说话!」 「我在听。」收回飘远的思绪,他故作傲慢的掩饰失态,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看向间隔着两排人头的拍卖台。 「你知不知道你能坐在这里是因为谁的关系?」楚宁雀跃又倔傲的轻柔嗓音轻快得像风铃般,隐约牵动着一颗孤傲不羁的心。 「你。」俊目睨向逮着机会就想邀功的黠笑丽颜,眼神定格在她微微倾靠过来的细致眉眼上。难得有这个机会,他让她炫耀个够。 「你知道就好。」嗯哼,算他识相。「要不是我这头红发够招摇够醒目,他们也不敢放我进来。」 铁宇钧知道她这么说是暗示他,他嫌弃过的发色在重要时分成了扭转劣势的关键,但问题是,这不过是场拍卖会,她要如何扭转劣势? 「你不会忘了我们两手空空,刚才为了一顿霸王餐洗碗洗到手软的人不可能忽然变出一箱现金,如果你是奢望我身上还留有一手,那你是大错特错。」 他不说还好,一提她就火大,「我要是奢望你,就不会沦落到只能窝在骑楼下吃面;我要是奢望你,就不必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下下之策;我要是奢望……」 「永远都不要奢望我,因为你一定会失望。」 「我看是比失望更严重,绝望才对。」楚宁重重哼了一声,表示她极度的不屑,扭颈别开脸,眼角余光却偷偷瞧着身侧英挺的脸庞。 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深邃的眼神总是蛰伏着浓烈的阴郁,锋锐的目光偶有松懈,也不会让人看见,那时短短数个钟头的同床共枕,他并没有真正入眠过。 其实,防备得最重的人是他。 「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看下一项由不具名人士提供的特殊拍卖物。」司仪敲响木槌,肃清在场的杂音。 雕花银盘呈上圆拱形樱桃木拍卖台,下方来自各地的买家屏息静候。盘盖骤然一掀,一块不规则宛若蔷薇花瓣状的湛黑色小匾额,雕琢入微的蕾苞可谓鬼斧神工,嚣张的立体浮雕刻写着一列传说中的魔鬼诞生日──六六六。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一块古怪的门牌引爆台下质疑的声浪。 铁宇钧拧起眉,侧眸看向身旁高举号码牌的兴奋芙容,再看一眼前方银盘上的黑色门牌,不禁想,这个女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块门牌就是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下下之策?」他好笑地问,怀疑自己怎会轻易听信她的话,跟着瞎闹。「现在,我能肯定这绝对是下下之策没错。」 莫名其妙地习惯了这男人恶劣的调侃讥讽,楚宁毫无所谓的继续和某几位识货的买家举牌竞标,冷哼着回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阵疯狂的价格厮杀,令人傻眼的数目字不断飙涨,但楚宁越挫越勇,举牌的手不曾放下,无止尽的数字追逐战在闷热狭窄的空间里持续上演着,没有人肯就此罢休,关乎数字的追逐最是迷人。 「你够了。」在不知第几次的举牌竞赛中,铁宇钧大掌一按,意图阻止玩上瘾的女人。 沉迷在漫天数字里的楚宁恼瞪碍事的大掌一眼,执拗地越发举得起劲。「你少烦我好不好?哪边有免费的粥就上哪边领去,现在已经是关乎粮食灭绝的殊死战,我是绝对不会让这块该死的烂门牌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刹那间,他的眼前彷佛出现一幕幻觉,身侧的女人骤然变身为一头红毛美洲豹,伸出利爪往眼前飞快的掠抓,骄蛮又不失优雅地狰狞着细致的五官,一声娇吼远比轰天雷还要震耳。 铁宇钧诧愕的放开大掌,任她继续为了生死存亡勇敢的抗战,接着转而抚额大笑。 楚宁啊楚宁,他总算见识到她传闻中的「强悍」,为了不饿着她娇贵的肚子,即使亡命天涯也要兼顾格调与质感的物质享受──扣除之前在面摊饱餐一顿。 这个女人真是……虚荣得好笑又可爱。 叩叩叩,沉重的实心木槌敲下确立成交的声响,将一票厮杀得面红耳赤的各方竞标客从恶梦中唤醒。 「耶!」楚宁骄傲地仰起白瓷般尖细的下巴,高举号码牌的高雅仪态宛若手握希望火把的胜利女神,神采飞扬地炫耀着;上一刻毫无生气的半鬈红发瞬间光彩夺目,像流动的明艳火花,令人慑服。 忽然听见噗哧的笑声,楚宁立即甩头看见咧嘴朗笑不辍的可恨俊脸,胜利女神的面具剥落,再度被打回落魄街友的同伴。 「铁宇钧,你笑什么?!」 是哈了笑气还是吸了过量大麻?笑得连森锐如刃的眼神也瞬间软化,害她控制不了的肾上腺素持续狂飙,兴奋失速的心跳跃动过剧,几乎超过能负荷的频率。 「宁宁,你真令我大开眼界。」他脸部一向冷肃酷戾的紧绷线条,因为嘴角上扬的弧度而一寸寸软化,彷佛萦绕他周身与人隔绝的氛围随之消散。 压抑着胸口剧烈起伏的异状,她佯装镇定的撇撇唇,「你也不差啊,把自己搞得这么落魄的狗熊,我到现在还真没碰过几个,如果可以票选『最悲惨、最没钱、最不值得跟随的男人』,你绝对能持续夺冠直到世界末日那一天。」 「我从来没要谁跟随过我。」铁宇钧扬高剑眉,即使面带微笑,却仍隐隐约约横亘着一道铁铸高墙,恰如其分地拦下她几欲穿越警戒线的试探。 「那我算什么……」 「你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委屈自己与我在一起,我并没有箝困着你,阻挠你离去,是你为了自救,才选择与我为伍。」 「没错,这只是权宜之计。」这是告诉他,也告诉自己,这一切皆是迫于无奈,她没必要因为他再度拉起隔开两人过近心距的铁幕而怅然若失。 没必要,真的,只是呢,偶尔她的心窗会关得不够紧,一不留神便让他侵门踏户地闯进来。 「宁宁?」 「不要乱喊,我是楚宁。」骤然掀开长睫,晶莹的瞳眸中淡淡映着哀愁。既然他不打算让她靠得太近,那她就同样拒绝他太过触心的亲昵接近,礼尚往来。 「喔,宁宁。」半挑眉头,他充耳不闻,继续以喊惯了的昵称唤她。「一块象是破铜烂铁的门牌让你标了这样的天价,你打算拿什么来付款?是要卖肝卖肾还是……卖身?」 「去你的!」她怒爆粗口,杏眼圆瞪,像只竖起红棕毛发的波斯猫舞弄着爪掌。「我是谁?」 「楚宁,虚荣又势利,非菁英不爱的女人。」 「没错……」不对,这么诋毁污辱的形容她还真的应声,神经。「铁宇钧,你少给我乱冠头衔!」 他一派闲适,单臂横挂在椅背外荡着,轻耸双肩,「随便说说,你听听就算,流言不都是从随口胡扯开始,然后透过每张嘴的传递渲染,再转变为传说,关于你和我的传说不都是这样来的?」 她斜瞅着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对,但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些传说都是唬弄性质居多!」 尤其是关于这个男人有多英勇、有多令人肃然胆寒,翻脸时刻有多教人措手慌张……她一概不信,那些在脑海里根深柢固,关于他瑰丽如诗篇的每一则传说,从此刻起全扔进脑渣废弃区里,永不见天日。 明明只是个不修边幅,自私野蛮,喜欢开低级玩笑,有着一张贱嘴的王八蛋……是啦,他那张棱角分明轮廓深邃的脸庞是够俊美,落拓不羁的气质能唬倒一票崇拜浪子气质的小女生,偏偏她早已过了盲目无知的年纪。 「你究竟要拿什么来买下标物?」好像只要他东拉西扯,她的注意力便会飘飞,总要他适时拉回她的心神。 「只要我出面就够了,还需要什么?」楚宁高傲的轻哼,练习华尔兹舞步似的完美旋转柔软的身子,轻盈的款款步上拍卖台。 第十二章 铁宇钧探探身上的口袋,这才忆起刚才已抽完最后一根菸,继而将专注力转移到前方的娉影上,藉此按捺蠢蠢欲动的菸瘾。 监看得标物的工作人员恭候已久,脸色略显不耐烦,仍训练有素的问道:「小姐想选择什么样的付款方式?」 「支票。」 「这场拍卖会不接受……」 不待对方严词拒绝,握着钢笔的纤指飞快的挥写,在不流通于市面仅见于黑市银行的特殊支票上签下娟秀的字迹。 trueling──错误的罗马拼音,是她有心的刻意谬写。 去掉其中一个字母后,等同于true加上ing,活在真实之中。 而她,坚决相信金钱即是真实。 拇指戳进湿软的红印泥里,在签名处印下鲜红的指印,她随手将支票扔向银盘,交换硬邦邦不能吃不能啃的蔷薇门牌。「喏,英国黑街伊氏银行兑现。」 伊氏,自俄国移至英国的着名黑金集团,提供黑市交易所需的私人账户,过程简单,毫不罗唆,一纸签名外加指印鉴定,随时能兑现。 伊氏订的规矩凡是黑市之人铁定买帐,这便是为何她甘心每年烧掉一堆账户管理费用,也要将血汗钱存放在伊氏银行的原因。 只可惜,存入伊氏银行的钞票仅提供黑市交易往来,不提供寻常储蓄保管之用,换句话说,进去再出来都是要给汇进他人口袋的废钞。 更可惜的是,伊氏还未将企业版图扩展至亚洲地区,她想干票假交易弄点现金出来应急都不能,最重要的一点…… 「你哪来这么多钱?」铁宇钧慵懒的站到她身旁,瞄了支票上的数字一眼。按照拍卖会惯常的老规矩,得标金额必须再加百分之三十的佣金,嗜钱如命的她,就为了这么块恶作剧似的门牌,全然豁出去? 举止优雅地撩起垂落眼前的一绺红发,她看了一眼正仔细检查支票真伪的鉴识人员,纤臂敏捷的一探,拿过门牌塞进风衣暗袋,护在前胸,然后便一手拽过身畔的悍躯往外狂奔。 冲出货舱之前,红棕的鬈发刺刺痒痒的飘打过铁宇钧突出的五官,敏锐的耳朵及时捕捉她扭过雪白俏脸绽放粲笑的一声真心告白。 「算你今日幸运加上我心情好,免费奉送一句实话──我没有钱。」 铁宇钧勾起薄唇,弯起俊目,给了她一个发自胸膛灼热跳跃处的微笑,熠熠宛若远方指引下一个追寻目标的星晨。 她当机立断,选择转开头不再看他,白嫩的掌拚命地拽紧他的铁臂,疯狂地向前飞奔。 星光并非恒久不灭,总会有坠落的一天,她不需要谁来假惺惺的指引方向。 不需要…… 【第五章】 一旦陷入焦虑状态,她的肌肤便开始不听使唤,好像总喜欢挑她最不想要的时候发作,非得让她从艳丽无双的标致美女沦落为几乎融化的红豆冰棒。 最糗的模样都让铁宇钧看尽了,难怪每次与他杠上后都只能落寞收场。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呆坐在对方指定的交货地点,为了等会儿即将碰面的久违旧识,楚宁那一身好不容易让钢铁般的意志压制下来的红疹又预备伺机作祟。 一排药锭挪到正要抓上白嫩脸颊的柔荑前。还残留着红泥残印的拇指一颤,她茫然的半掩双眼,目光缓缓自缀满魔女飞骑星空翦纸的窗上移回对座。 「你的抗过敏药。」不知道变什么魔术的铁宇钧扬眉回应她无声的询问。 「你掉了皮夹,却还留着这堆药?」她的表情狰狞扭曲,毫无惊喜兴奋。 哪们子的神经病,重要时刻居然顾着护药不守钱? 「你干嘛瞪我?我也觉得很懊恼。」他耸耸肩,一脸无辜。 「是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为什么在我眼里,你的表情象是窃笑?」 「你眼睛发炎。」他弯起嘴角扩大笑意,以一贯揶揄讥讽的作风回堵对座的麻烦炸弹。 楚宁无言的张大了嘴,索性囓咬起粉嫩唇瓣,悻悻然的拿起药丸吞服,秀气的鼻子隐约喷拂着浓重的烟硝味,要是拳头硬得过他,她真想直接来一场火爆干架,让他乖乖闭上那张喜欢针对她讪笑讥讽的贱嘴。 好半晌,转角隐密处的狭窄情人座上,两人均缄默无言。 铁宇钧只手支颔,迷雾般氤氲的深隽目光落在窗外的街景上,态若百无聊赖,一派慵懒,猜不透的深邃脸庞隐藏着满腔的震慑,不让她看穿。 始终轻压在左胸膛前的大掌慢慢滑到桌沿搁着,末梢神经仍颤跳不止,掌心的莫名热度来自左心窝的扩散。 他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记得,极有可能是在无意识之中干下的蠢事。 雷霆千钧的一刻,子弹擦破身侧的刹那,他趴身卧倒之前,护住的不是能提供之后逃亡旅途所需一切的皮夹,而是混乱中随手塞进左胸口袋里的一排药锭。 过度放纵导致感官知觉混乱,除此解释,他再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混乱。 剪不断理还乱的一连串错综复杂的状况,不过是一个局外局,仅仅需要两人携手合作,相互配合,待他将俄国佬穷追不舍的那批军火成功脱手,甚至不需要一声道别,两人从此再无牵扯。 一切都只是过程,就像套用一个既定不变的公式,答案已昭然若揭,思绪却还困在中间琐碎烦人的计算…… 「谢谢你。」楚宁娇倔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深锁眉宇的铁宇钧霍然愣住,镶嵌在深邃两眶内的闇色眸珠凝视着后知后觉豁然开悟的别扭秀颜。 两双目光隔空对战,柔媚潋艳的那一方有些无措,但拚命假装镇定。 最后一次向人低头道谢是什么时候?印象模糊,她记不得了。 她想了好久,脑神经差点打结,思绪千回百转。 在物质与人质之间,他作出了抉择。 她的过敏不会严重到死人,顶多是痒到让人发癫、发狂,趴在地上打滚外加鬼哭神号,或是痒起来把他当人肉沙包海扁发泄,问题是,谁会舍弃白花花的钞票,选择毫无用处的抗过敏药? 一时无聊想尝试穷苦潦倒的逃亡大冒险?因为他心血来潮想充装一回滥好人?以上皆非。 那么答案是…… 「认钱不认人的铁宇钧居然在意起一个人质,身为人质的我不媚俗一点向你道谢,好像很不近人情。」 「我不是在意你。」他矢口否认,稍微转开目光,不着痕迹地将快破闸而出的异样情绪压制下来。「那只是一时失手,把它塞进放皮夹的口袋。」 微冒小红斑疹的细致秀容漾开甜度破表的笑靥,像点缀得漂亮的粉色蛋糕诱惑着味蕾。他徐缓的绷起脸部线条,眯着眼,直接将这绝美的粲笑归类为严刑逼供的协助工具。 「你究竟想说什么?」妈的,他的心绪为何无端烦乱? 纤巧的皓白十指交叠,拱枕着她娇懒的脸蛋,目光直捣他幽黑的瞳心,逼他正视两人之间就快擦枪走火的情愫。 「或许真的是一时失手,或者是知觉的混淆误判,可是,你可以把药扔掉啊。」终于弄明白,当时在骑楼下小面摊时,她殷切期盼他能掏出几张钞票也好的时候,他古怪诡异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原来喔…… 数学领域里,一加一绝对等于二;但爱情谜题中,一加一不过是基本公式,后头衍生的模糊混乱以及你来我往攻防保卫战,都是必定难解的过程。 「我不想浪费,而且你也刚好需要,刚好。」铁宇钧刻意加重的语气显得欲盖弥彰。 「你在乎我,很在乎。」楚宁心中喊着,承认吧,一旦坦白就什么事也没有!认了她就…… 「因为你是我的人质,我不想让行踪暴露。」言下之意很清楚,他依然怀疑她会采取通风报信的报复手段。 「铁宇钧,你以为我是成天迷偶像的小女生,还是守在窗前等待罗密欧的茱丽叶?简单一句话,你是不是喜欢我?」楚宁直率清澈的视线落在两人的手腕上。那里分别环着恶搞趣味似的情人铁铐,让她的心跳骤然失序。 从来没有过的雀跃热烈得让人胸口发疼,期待谁赶快闯进她无趣乏味得只能用金钱堆砌的世界中。 一声声从鼻腔哼出的嘲笑很不客气地传来,象是看透她浪漫的绮想,铁宇钧将手腕缓缓挪到桌下,不打算让她继续这错谬的联想。 第十三章 「你当现在是在拍好莱坞电影吗?阴错阳差一起逃亡的男女主角对彼此产生感情,齐心协力击退敌人,从此以后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谁跟你鬼扯那些!」楚宁火大的拍桌。 其他桌的客人以为他们是情侣谈判,纷纷好奇的凝神窥听。 「我之所以在意你,是不希望在那批货脱手之前离开台湾。」 「我从来没说过会泄漏你的行踪!」 铁宇钧挑眉质疑。「你确定?」 据他所知,中情局私底下通报各方的悬赏金额非常、非常诱人。 楚宁稍稍心虚了下。「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想过,不过……」在脑海中盘旋的念头也能拿来当证据?这位法官还真是严峻。 「不过可是但是因为所以,这些借口我都听腻了,这本来就是个一转身就互相背叛的自私世界,我自私,你自私,每个人都自私,你不会因为我就改变最初的目的。」 「如果你够自私,就不会在紧要关头留下我的药。」好啊,逼死你,就是要把你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榨出来! 焦躁的指头连敲击的习惯性动作都省了,铁宇钧终于见识到这朵红玫瑰的难缠,最糟的是,她瑰艳华丽的一身刺,竟是抵御双方越界的防线,但他,亲手攀折了一根根的刺。 是他,在不经意之中弄糊了那条界线。 蓦地,音乐切换,巴哈的曲子震响了耳膜,管风琴的凄迷悠扬,将人困在优雅的氛围中,连眨眼微笑的动作都能变得典雅迷人。 这间名唤「毒藤」的情境式咖啡馆,裹贴着撕碎黑蕾丝的灯泡光线黯淡,黑色系诡谲的摆设以及凿印着六芒星标签的桌椅,身在其中,彷佛造访异境。 唯有店家自己心里清楚,这里唯一的情人座,其实是情人每坐过必决裂的「情人必死座」,传闻曾有位因同性恋情触礁而自杀的美少年,曾对这个座位下过恶咒。 当然,一切仅仅只是传说。 「不要敲桌子。」铁宇钧肃目一横,盯住她那五根反覆点击着桌面的纤细指头。 「跟你学的。」就是要气炸你!楚宁璀璨若星的漂亮双眼瞅着他,故意以言词招惹,「不说话就是代表你孬。」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 「逼你承认你确实在意我,这件事真的很好玩。」之前被他搞得乌烟瘴气的心绪也能乘机扳回一城。 凭什么就只有他能撩拨她的心?他一再刺探,意欲卸下她的全副伪装,看透最真实的她,那为什么她不行? 最关键的某件事她一直忘了提,那就是…… 「没错,我确实有那么点在乎你,那又如何?这样能对你证明什么?」 「gotyou!」楚宁欣喜若狂,眼角笑得弯起,流动的眸彩像一颗颗碎钻,熠熠地盯着他的双眼。 他深感错愕,忽然有种错觉,坐在对座相距不到五十公分的女人,其实是不小心吞了瞬间激长药的十六岁少女。 「在乎就是喜欢,喜欢才会在意一个人的死活,你喜欢我,铁宇钧。」她激动地倾近上身,差点弄翻桌上的两杯卡布奇诺。 「我喜欢你?我当然喜欢你。」他自我解嘲,莞尔一笑。「世界上能跟我臭味相投的人不多,在你身上,我闻见了我最喜欢的味道,在你脸上,我看见了和我一样的贪婪。」 「我的贪婪是出于自私,那你呢?」看似玩闹的问话方式,底下藏着她渴望穿透他心墙窥知其中私密的急切。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铁宇钧随口一句利落干脆的无关就将她推到几千万里之外,但嘶哑的声调饱含着压抑的痛苦,像独自舔伤的孤兽。 楚宁赫然惊觉,他的心,藏有与她一样不为人知、不让人知的黑暗。 蛰埋他心底的丑陋藏得比她还要深,层层上锁的心,暗无一丝光线。 两张脸面对面,靠得太近太近,昏暗光线下,两人模糊的视线忽然迷失在彼此的眸海中,波涛汹涌,情潮席卷。 当浊热的鼻息交拂着彼此的脸庞,轻易摧毁了死守不放的最后防备。 铁宇钧低咒了一声,探出铐着铁环的右腕扣紧她的下巴,微偏俊脸吻上她微张的小嘴,在「情人必死座」上轻易破解了传说中的魔咒。 他吻着她的小嘴,甜美的滋味在发烫的口中滚动、蔓延着,诱使他继续逾越界线。 修长的手指抬高她的小脸,方便他吻得更深入,舌尖撬弄她整齐的贝齿,软硬兼施,逼她回应他的吻。 他吻技高超,像一杯浓醇烈酒直接灌入楚宁纤细的咽喉,后劲惊人。从他嘴里渡来的气息宛若呛辣的伏特加,凛寒的冬夜中能温暖僵冷的四肢,若在盛夏溽暑,则是将人推向沸点的催化剂。 楚宁的胸口鼓噪着无以名之的古怪骚动,灼热沸腾着,好烫。她从没有过这样几乎烧痛灵魂的吻,有的只是肤浅又充满廉价情欲式的吻──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吻的话。 铁宇钧吻得那么深沉,那么慎重,流动在耳畔的音乐声宛若挑逗暧昧的媒介,楚宁掩下浓黑的长睫,没有斑斓的彩妆,素净着一张剔透的脸与他相对,这种被看透的感觉与从前逢场作戏的吻截然不同。 不需要刀光剑影,不需要持续炮火轰炸,不需要哄拐骗,单是一记深吻,便轻松征服了她心中满布陷阱的那一块秘密禁地,那盘绕着玫瑰刺与毒蔓荆棘的虚构堡垒。 守护在堡垒外的骑士全是傀儡,不堪一击,而铁宇钧这个性格凉薄,偶露疲惫神色的过客就这么闯进来…… 不打一声招呼的,就这么越过她设下的重重警戒,闯了进来。 他的吻是带着些许慵懒的,不知挑逗还是挑衅的吻法反而令人着迷。这不是她的初吻,但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接吻,连灵魂都随之战栗,彷佛意识也在刹那间消融。 她迷蒙的眼微微睁开,映着他那宛若苍鹰般的犀利眼神。此刻逐渐焦灼的吻让两人气息紊乱,她却赌气似的坚决不松口,而他亦然。 这个吻太缠绵,太暧昧,甚至毫无逻辑可言,明明上一刻还针锋相对的两人,此刻却贪恋着对方的柔软和温暖。 他的舌尖试探的挑逗甜蜜的芳腔,确认她正处在软弱无助的被动状态后,他采取更猛烈的攻击,舔吻着樱桃色泽的美唇,没有人工香精的刺鼻气味,也没有黏腻的化学成分,是如此香软诱人。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专以一张巧嘴扫钱的女人,在男女之事上竟是如此青涩,她的生嫩怯畏彻底激发他的欲/望,很显然的,尚未有人成功跨过她的心防,就某种技术面而言,这是她的初吻没错。 铁宇钧莫名的投入,莫名的迷醉,莫名地觉得她痴然的娇憨好可爱,一切都来得莫名其妙,一股无可抗拒的魔幻氛围将他们彻底困在这里,无法动弹,只能藉由唇与唇之间的无声传递来消除两人对彼此的成见。 好想就这样无止尽的延续下去…… 叩叩叩叩叩! 很不幸的,有人敲着玻璃的清脆声响破除了迷幻的魔法。 楚宁倏然回神,抿起嫣红的唇瓣侧首斜瞪,隔着贴有女巫骑扫帚飞天的黑色翦影的窗子,一张阴柔俊美的脸庞正夸张地咧嘴狂笑,依稀能听见美少年欠揍的讪笑声。 「女魔头,你赚钱赚饱了,开始想养男人当宠物吗?」 披垂一头半长发的俊美少年,身上是窄腰合身剪裁斜织软呢质料的黑风衣以及窄管黑裤与黑靴,衬托出惨白的肤色,眉宇间散发极度自恋的自负,举止优雅得一如贵族出身的吸血鬼王子…… 更正,是「自以为」是本世纪最后一位吸血鬼王子。 窗外,双臂环胸站成三七步仍一派高雅的家伙,正是来自以杀手为业的罗兰家族,总爱夸口自己是不老美少年,一天到晚谎称自己只爱男人不屑女人的假性同性恋,老爱在别人的爱情故事中插上一脚捣乱,结果遭受现世报兼自打嘴巴,爱惨了幼嫩美少女的狄威廉。 他妈的,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这种、这种把她脑袋一枪轰掉都忘不了的尴尬时刻来! 「你等的就是罗兰家的人?」铁宇钧横睨窗外咧着笑的俊脸,浓浓的嘲弄与轻蔑写满了眉眼,完全不见一记失控错吻的懊悔或者别扭。 第十四章 楚宁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对这个吻毫无感觉?还是刚才的那一幕根本是出于她的幻想?不,不可能,她的唇上明明还残留着他的菸味以及余温…… 这男人根本不把这个吻当一回事。 「怎么,你跟罗兰人有过节,还是看到菁英觉得自卑?」恍惚地回神,楚宁缩起上身靠进椅背,就着昏暗的光线掩饰两腮淡淡的霞晕,不忘偷偷回瞪故意伫立在窗外看热闹的威廉。 「菁英?」铁宇钧扬眉质疑。「你确定这个头衔冠在他身上不嫌过重?据我所知,狄威廉根本是罗兰家族里的一只害虫,是个被宠过头的任性小鬼头,论菁英,他还沾不上边。」 「难不成你是反菁英、反英雄主义者?」哼哼,自我感觉良好的狗熊。 「差点忘了你是标准的菁英崇拜分子,哪天我不介意来场辩论,看看是谁的立场比较坚定。」铁宇钧扬眉反讥,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正朝此处走来的家伙,起身离座。 「欸,我还没说完,你要去哪儿?」楚宁恼火的气嚷。 离去的傲岸身影淡淡的回她一记不耐烦的眼神,「我对罗兰家的人没兴趣,也不希望有什么接触。」 两道颀长的身影错身而过,视线短暂交锋,铁宇钧不客气地给了美少年一记嘲谑的冷眼,威廉高傲的回瞟,且嗤之以鼻,直接当他是街友一枚,自动从视线中删除。 之后,威廉优雅的入座,单手支颔,扬起不怀好意的笑,戏谑地调侃,「哎哟,女魔头,你几时改变了口味,连这种货色也啃得下去?该不会是我三叔的死让你遭受过大的打击,导致精神状态不稳定,误把烂咖当极品吧?」 楚宁还以一记白眼,冷声警告,「狄威廉,你的嘴巴可以再贱一点。」 「看在你是我三叔前女友的份上,我只好勉强收敛些。」自诩为吸血鬼王子的家伙不改死性,继续耍白痴。「你要搞也搞大一点的,刚才那位不过是小角色,你胃口几时这么小了?我记得你最常把那句『不是最好的我不要』挂在嘴边,我看这句座右铭现在要改成『不是最烂的我不要』。」 扣握杯耳的纤指努力按捺着掷杯摔向那张惨白俊脸的冲动,楚宁的五官狰狞扭曲得宛如一幅印象派画作。 「听说罗兰家族的继承人假借蜜月旅行预谋不归,罗兰家族也发出了通缉令,我记得没错的话,奖金还挺诱人的……」 这回,改换威廉跳入孟克的名作「呐喊」中,哀号着求饶,「无缘的婶婶,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钱啊?需不需要我借你点钱应急?」死爱钱的女魔头! 「废话,不然我是闲着没事找你来鬼扯叙旧?」想来可悲,她身边只剩这位早在八百年前就毫无关系可攀的朋友可以求援。 确实,铁宇钧没有说错,她是极度崇拜菁英,衣服鞋子香水饭店,吃的喝的用的,不是最好的她不要,男人当然也是,她专挑优秀的,不是顶尖的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威廉的三叔,罗兰家族的顶尖杀手之一,曾经是令她虚荣数值爆表的亲密男伴,可惜,优秀的人通常死得早……去他的天妒英才!害她白白飞了一张镀金的长期饭票! 沉浸在回忆中的眼冷冷扫向笑得谄媚恶心的威廉。只可惜这个有严重幻想癖的臭小子不是真的吸血鬼,否则她绝对会是第一个跳出来举起木桩刺穿他黑色心肝的驱魔者。 「少在我面前演舞台剧,这是我答应帮你弄回来的东西。」楚宁半举起靠在桌沿的肘臂,让威廉看清楚压在宽袖下的蔷薇门牌。 看见失窃已久的门牌,威廉乍喜,伸臂欲拿过来,楚宁却将它挟持在臂下,不肯放行。 威廉鬼叫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靠,女人就是这样,罗哩罗唆很不干脆,麻烦死了。 「有鉴于你这个臭小子前科累累,先把我要的拿出来再说。」她抬高下巴冷冷地道。 这一口不二价的谈判方式勾起威廉从前与她谈生意时的不堪回忆。哼,这个差点成了他三婶的女人可是认钱不认人的女魔头,什么人情道义在她眼前全都不值一文钱,虽然他很不愿承认,但是女魔头爱钱如命的程度确实大大超过他,想也知道肯定是小时候穷过头的缘故。 「喏,支票,还有……」掏出支票,威廉皱眉犹豫了几秒。 「干嘛?你该不会是想临时反悔赖帐?」那她不介意伙同铁宇钧一起把罗兰家的继承人钉进棺材里。 威廉忍不住翻白眼,「拜托,这块门牌可是三怪咖的信物,我怎么可能反悔。」梅杜莎和白雪成天在他耳边碎碎念,要他赶快把门牌找回威廉古堡,再不快点用蔷薇门牌塞住两怪咖的贱嘴,他耳朵都快长茧了! 「算你识相。」楚宁爽快的抽过支票,彷佛可以闻见久违的钞票气味,差点感动得狂喷泪花。 在这世上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钱,没钱的日子犹如身在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啊! 「你是便秘还是喝错了发酸的鲜血?」仔细的收妥支票,她瞟了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废物一眼,意外看见威廉那张惨白的俊脸一副灌了硫酸吐不出话来的古怪神情。 「你才有痔疮咧,我是正在深思熟虑,作最周全的考量,所以神色凝重。」他不以为然地道。 「亲爱的伪吸血鬼王子,你那颗装满蝙蝠、魔咒,只懂得自恋的脑袋,也知道什么叫作深思熟虑?哈,别笑死我了!」 「靠,你真以为自己是我婶婶啊!」到底是谁的嘴比较贱?「我是在想,关于你朝思暮想的那个家伙,我到底该不该透露他的下落。」 带笑的丽颜霍地一僵,楚宁敏感的神经如旋紧的弦一根根绷紧,拚命遏抑着喜悦的轻颤,佯装镇定,「你、你真的查到了?」 威廉见状,不禁作恶,「喂喂喂,都什么年纪了,少在我面前装可爱好不好?看你一脸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蠢样,我还真犹豫该不该告诉你……」 「狄威廉,你少给我拿乔!」 「好啦,吼什么吼,你们女人就是爱摆出这副鬼样子,真教人倒胃口。」威廉揉揉差点报废的耳朵,臭着脸咕哝。 幸好他随身携带在身边那颗营养不良的泡芙没这些女人的毛病,不然他早就把她钉进地窖里永世不得超生。 「说起来,你这个女魔头实在有够逊,烧了十多年的钞票还探听不到一个专吃软饭……」 「狄、威、廉。」楚宁的美眸凛凛眯成毒针般狭细,得靠握紧郁金香状的咖啡杯稳住失速狂跳的脉搏。 威廉眉角一抖,摸摸俊美脸皮上冒起的疙瘩,为免被女魔头恶整,他抿了抿唇,老大不高兴地噼哩啪啦将所知的信息全盘吐出。 渐层色的昏暗玻璃窗外,一抹高大的身影静静伫立着。 看来,罗兰家那个闻名的废物带来了不错的援助,否则她不会笑得如此灿烂。 习惯性想拿下叼在嘴上的菸,但指尖骤然扑了个空,他自我解嘲地笑笑,忆起最后一根菸早已抽光了。 铁宇钧靠在咖啡馆外的转角,凿刻的脸庞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像一张微微褪去色泽的旧照片,漠然伫立着的高硕身躯后头拖曳着一抹孤峭的暗影。 鹰隼般犀利的眼落在窗内的纤细侧影上,不着痕迹地将楚宁的笑靥刻在眼底。那莫名牵引着他每一条思绪,象是青春期最初碰菸时的感觉,明明知道染上了就戒除不了,却还是放纵感官持续沉沦。 一切都出乎意料,连他也掌握不住逐渐失控的节奏,她的过度配合,她的娇艳和挑衅,她偶尔不小心流露的旁徨无助……是刻意的伪装还是她无心的疏漏,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 在乎就是喜欢,喜欢才会在意一个人的死活,你喜欢我,铁宇钧。 是这样吗? 像他这样一个贪婪无度,不顾仁义道德、是非良知的男人,竟然在乎起一个同样嗜钱如命、贪恋虚荣的女人,太讽刺,太可笑,又巧妙得令人不知不觉莞尔,折服在这种巧合下。 在乎她?或许吧。喜欢她?应该吧。 除了金钱的数目之外,铁宇钧从不曾断然说出肯定句。 第十五章 这个世界充满着不确定,他总抱持着怀疑,永不相信任何的可能或者不可能,因为没有什么是恒定不变的,打从张开双眼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对这个世界无止尽的揣测与假设。 背叛是人与生俱来的习性,他再清楚不过,所以从来不曾对谁有过丝毫信任,从不。 对她的认知,原本只存在着模糊扑朔的绘声绘影,近身接触,有了复杂的牵扯交集,竟演变成难以脱身的暧昧羁绊。 不可理喻的微妙变化,诡异莫测的化学作用,全是预料之外,更是他最想摆脱,不愿有半丝沾惹的麻烦。 这样一朵娇艳灿烂的野玫瑰啊,攀折的人可要当心,但偏偏他从来无意摘取,只是想看看脱去了满身绿刺的玫瑰会是何等姿态。 铁宇钧慢慢收回散漫无章的混乱思绪,深邃的目光又落在原处。窗内的姣好容颜此时竟变得苍白,一脸沉重的听着罗兰废物连篇的废话。 他无法得知他们交谈的内容,只能从窗里两人的表情变化作臆测,很显然的,狄威廉带来的不仅只有好消息,一块儿捎来了对楚宁而言极为恶劣的坏消息。 他当然猜不出是什么事,毕竟那是她的事,与他无关。 此时的她像一朵失氧凋零的花,神色苍悒,双掌紧握住瓷杯,企图稳下轻颤,双眼像掉入了黑暗的漩涡,空洞模糊了焦距,只剩狄威廉红润的唇不时张合,聒噪不休。 铁宇钧的眉头下意识蹙起,胸中一阵紧缩,尽管不痛不痒,只要稍一闪神便能当作是换气时的脉搏跳动,但…… 不对劲,大大不对劲。 狄威廉究竟带给了她什么样的消息? 【第六章】 高级的套房,宽敞明亮的空间,麻绿色缇花法式沙发椅,kingsize的床上铺着鹅黄色寝具,充满家的温暖,让人宾至如归。 淋浴后披垂着一头长鬈湿发,呆坐在成堆名牌衣物中的女人,却像失了魂掉了魄,眉睫软软地塌掩着,全然不同于两钟头前周旋在百货精品店时的热血澎拜神采飞扬,形貌相差悬殊。 铁宇钧右臂环腰斜倚冰箱,左手轻举酒杯垂首啜饮,耳边传来空调呼呼的吹拂声,除此之外再无杂音。她突来的失常以及缄默,几乎令他误以为这场荒谬的旅途又重回一人行程。 终于,他按捺不了体内深处不断叫嚣着别多管闲事的警讯,蹲下身拨开一件件吊牌未拆的华美霓裳,目光不减轻蔑地淡扫过上头令人咋舌的数字。 「别碰──」楚宁惊惶的回神,赶紧抢过被他以指勾起的丝质洋装,眸中来不及藏匿的脆弱,在两人眼神对焦的瞬间全然泄漏。 眨眼间,宽大手掌绕至她脑后,稳稳扣住,逼她正面迎视他盘旋心海已久的疑问。「你在慌什么?一块烂铁换来一笔庞大的救援金额,又能尽情地让你享受虚荣的物质,你究竟在慌什么?」 同一句话重复两遍,代表了他的在乎。 她的仓皇无措和软弱无助,全以漂亮的伪装藏得很深,从踏出咖啡馆的那一刻起他就敏感察觉到,她垮了,垮得一塌胡涂。 而他,感到无端焦虑急躁,像虚掷了大半人生钻研发明的科学家急着想寻出最后一则方程式,苦无出口。 片刻对峙后,楚宁倔傲的别开苍白的脸,摆明了拒答。「与你无关,少管闲事。」标准的官方说法,只差没附带一句谢谢指教。 「你应该没忘了我们是暂时的生命共同体?需要我特别提醒吗?」 他嘲弄的口吻搞得她沮丧到极点的心情越发恶劣,甩动一头湿发将水滴全甩到他脸上,张开朱唇大吼:「铁宇钧,我讨厌死你这个没格调又没品味的混蛋!你凭什么自以为是的闯进我的世界!你又凭什么自以为能够干预我的事!你又凭什么资格把我连累得如此凄惨!你凭什么?凭什么──」 垮了,彻彻底底垮了……她紧紧拉起的那条封锁线,精心建构的堡垒,与他之间暧昧模糊的羁绊,全因突来的消息而颓溃塌陷。 铁宇钧阴郁的锁视她泛红眼眶中的失控情绪,「没凭什么,就凭我在乎。」 「在乎?你在乎什么?」她讨厌这种纠扯不清的状态,厌恶被困在原地不能前进的心慌意乱,害怕短暂拥有又将失去的感觉,一切自虐的烦恼全因这男人而起,全因为他。 铁宇钧一反常态,双臂箝紧了微微发抖的娇躯,闭紧薄唇,冰冷的神态隐忍着一再按捺的愠恼。 楚宁的情绪彻底崩溃,「你在乎?你在乎什么?你只在乎我会不会是泄密者,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死活,你什么都不在乎,我也什么都不在乎!」 她在他猝然覆来的嘴中哭喊失声,害怕让人拆穿的压抑全倾吐在交缠的唇舌中。所有的抵抗都是多余的,长年刻意堆砌的坚强已经不敷使用,此时此刻,再多纸醉金迷、再多糜烂虚荣都填补不了胸中的空虚,再华丽的装饰都隐藏不了她的痛苦。 独自走过这么长远的漫漫孤单,周旋在罪恶与道德之间,她从未迷失在任何一堵胸膛中,但现在,她沦陷在这座处处破漏的避风港里,甘心停泊。 她在铁宇钧的吻里哭尽软弱,直到天旋地转,直到严重缺氧,直到眼泪鼻水梗住了咽喉,他才松开嘴让她缓下失序的心跳,寻回自己的呼吸。 两人沉默不语,透过眼神相对无声,传达复杂的心绪。 她不懂,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为什么突如其来地想探索她内心的那块丑陋禁区,只是单纯的在乎,还是……该死的,此时的她竟懦弱的不敢往下猜测,害怕答案会粉碎她内心不断浮现的期待。 「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罗兰家的废物究竟说了什么,令你这么痛苦?」 「……你确定你想听与自身利益无关的事?」 「至少此刻的我很感兴趣。」 「对我有兴趣,还是我背后的故事有兴趣?」毕竟两者有差别。 「你想听见我回答哪一个?」 楚宁愣忡的扬睫,湿润的瞳眸中倒映出铁宇钧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表情,一种害怕被全然看穿的心慌涨满胸臆,她茫然的别开脸,最终仍选择避而不答。 「我是孤儿,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和背景,只知道我父母应该是来自台湾的移民,也许是非法移民,也或许是短暂激/情的留学生或是什么,总之,当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住在政府设置的社福机构。」 「纽约?」如果他的记忆无误,她的发迹地是布鲁克林区一带,进而拓展到欧洲,靠着层层积累的人脉逐渐传开种种传闻,待传至他耳里,楚宁这个名字已经是翻了数百倍,身价形同镀了金一般。 楚宁瑟缩了下,在他伸长双臂之前,已环过发冷的纤臂拥着自己,掩下羽睫幽幽地追忆,「记不得了,我待过好多个社福机构,多到连自己的编号都记不清楚,我只记得,来来往往的那些领养人只要看见我的黑发、黑眼珠,再慈爱的眼神都会瞬间变得丑陋……那些主张种族融合的狗屁白人压根儿是歧视亚裔的猪!」 她的贝齿深陷在唇瓣里,狠狠咬出一排齿印,血丝微微渗出。 铁宇钧静静凝视着她撕裂心中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会崩溃决堤,但她比他相像中要来得坚强。 她自厌的泪水以及童年时期的受创,全在一次次将满头黑长发染成鲜艳棕红色的过程中,转换成自我防卫的高傲。 所有的伪装全是为了包装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因为拒绝再受相同的伤害,因为曾经渴望被认同却一而再、再而三遭受不到公平的对待,所以只好将纤细脆弱的外表披上满身荆棘,抵御那些尖锐的审视。 「然后呢?」他平静地追问。 不知为何,她就是清楚知道他的漠然是出于维系她仅存的尊严,短暂的沉默却彷佛有一世纪之久,而她,最恨这种尴尬的缄默。「他领养了我,一个不知道叫作约翰还是强尼的狡猾老玻璃,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领养了我。」 「你不能确定领养者的名字?」 「不。老玻璃的化名多得数不清,今天是马克,明天是杰克,后天是汤姆,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是这个行业赫赫有名的老手,他领养了我以及……我弟弟。」 第十六章 察觉她不稳的音调,铁宇钧探出双臂轻轻圈拢僵硬的娇躯。她毫无反应,像尊木头娃娃,唯有虚掩的一双浓密长睫不住颤动。 来自他胸膛的暖意稍稍驱逐了她打从心底窜至全身末梢神经的冰冷,已经好久好久,除了那位罗兰家短命的菁英曾经与她短暂交心外,再也没有人曾经像现在这般触动她的内心。 「老玻璃碰了你弟弟?」 「他曾经想碰,却被我挡下。」楚宁皱着眉,目光迷失在压抑于记忆黑盒子里的不堪回忆,细细啜颤的声调像一片薄玻璃,稍一失衡便会摔得粉碎。「我恨死他盯着小尔的眼神,恶心透了!每天晚上,小尔总是在我怀里哭着醒来,苦苦哀求我带他离开,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铁宇钧将她的脸压进胸膛,她咬破了嘴唇也想拚命忍下的哽咽,死命闭紧双眼也不准溢出来的泪水,全都埋进这座不安稳的避风港,她几乎卸下所有戒备,只想紧攀住这唯一的依靠。 「哭不能解决事情,但能宣泄情绪。」他难得柔软的嗓音,状似欺哄她已经红透的双眼干脆哭个彻底。 她睁开盈满水雾的幽眸,张嘴咬住他的衬衫,宁死也不肯哭出声,最后,还是他伸出大掌扯开她,还红肿的小嘴自由,也让压抑得太过的哭嗓自由。 「你是想看我笑话吗?」恨然转开狼狈的脸,楚宁改为咬住白嫩的手背,不肯轻易在他面前认输示弱,尽管她的身子早已经背叛了意志。 铁宇钧的脸庞一寸寸凑近,与她鼻顶鼻,眼对眼,「我看起来在笑?」 不,一点也不,他的表情沉重凛冽,双眉间摺痕深烙,如此肃穆冷硬的姿态,象是正在聆听一则遥远的凄恻传说。 是吗?关于那些将她一颗心割裂得血肉模糊的伤痕,对别人而言不过是一种传说,他听了之后又是怎么想的? 她想知道他的感受,但又不想知道;因为害怕,所以矛盾。 「老玻璃是一时心血来潮,他把小尔当作一个赌注,让我变成他的助手,潜移默化之下,我慢慢接受了他那一套贪婪法则。虽然他恶心得教人反胃,但在他身上我学会了唯有适者能生存,唯有站上欲/望的最顶端,消除所有软弱,才能不再受制于这污浊肮脏的世界。」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你接收他的资源。」 「为什么不可能?」楚宁淡淡地反驳,漾开极为嘲讽的苦涩笑容。「当老玻璃得知自己染上爱滋之后,当他终于觉悟自己穷得只剩下钱,当他发觉自己身边仅有想藉由肉体关系赚取金钱的小狼狗,才明白唯有手中调教出来的狗才能够信任。」 「你和……小尔?」铁宇钧以不确定的口吻问,沉重的声调藏着连自己也未察觉的万般小心,那是种害怕会带给她二度伤害的小心翼翼。 「不,小尔不是。」只要提及小尔,她的双眼立即涌现无限哀伤,以心碎的凄凉自我折磨。「因为一次犯错,按照赌注,我亲手抛弃了小尔。」 「什么样的赌注?」 「不要问……求你不要问……」泪水浸蚀了眼前的一切,浓重的自厌击垮了最后一丝假装的坚强,她一直是那么努力地想洗刷淤藏心底的罪恶感,无论砸下多少金钱都不曾犹豫,努力找寻小尔的下落,可是,威廉带来的讯息无疑是一则判她此罪无期徒刑的恶耗。 铁宇钧揽起瘫软的冰冷馨躯,让无助的她蜷缩在他的怀中,大掌轻轻地抚慰着她不断颤抖的纤背,平缓她紧绷得几近痉挛的身子。 他可以揣测得出,狄威廉带给她的,肯定不会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他讨厌哭哭啼啼的场面,一句惯常挂在嘴边的「不要哭」却堵在喉咙深处出不来。那些陈旧的伤痕对她而言是割除不掉的疮疤,她选择将这些丑陋曝露在他面前,代表她…… 如玫瑰嫣媚舒展的高傲姿态不再,他成功拔下了那一身尖锐的刺。 他闯入了她心扉紧锁的那方禁地。 铁宇钧完全感觉不到胜利的骄傲,更感受不到丝毫的自负,看着怀中这朵憔悴的玫瑰,她被攀折的痛,他感同身受。 彷佛能够穿透时空,越过岁月的禁制,他几乎能看见一个披垂着黑色长发的东方女孩,仰着一张哭泣的脆弱脸庞,在痛苦的煎熬中放开了她最亲爱的弟弟。 她等待,她忍耐,在金钱世界的追逐与残酷现实的淬炼下,成为贪婪带刺的玫瑰,只为了找回那些曾经想守护却不得不放手的美好。 铁宇钧的薄唇挪移到她白皙的耳后,轻轻贴着低语,「你办到了,现在的你就站在顶端,再也不必忍受刻意挑剔的目光,也不必为了愚蠢的赌注而放弃谁。」 「是呀,我办到了……我真的办到了。」 被圈在坚固胸怀的小脸茫然的抬起,楚宁失焦的瞳眸中盈满泪水,在柔和灯光的映照下,宛若有着碎成千万片的琉璃嵌在眶内,闪烁着迷离的色彩,惘然的回视着他专注的锁视。 那双深邃的俊目完全攫夺了她满心的悸动,即使那是两簇会灼心的烈焰,她也甘心陷入炽热的焚燃。 几乎是迷恋般不由自主,楚宁伸出泛凉的柔荑,纤美的手带着无法遏抑的颤抖,抚上他英挺的脸部线条。 眉眼凿刻的深度,一双总凛眯着的阴郁眼睛,刻薄不饶人的薄唇,随着呼息起伏的喉结,最后,她的手滑入一只粗糙的大掌中,与他十指交错。 他的拥抱,他轻轻的盈握,像镇静剂,更像止痛的吗啡,麻醉了她疼痛不堪的一颗心,那种无止尽空荡荡的痛,因为他的存在而补满。 「如果……我要求你吻我,是否需要什么理由还是借口?」楚宁唐突地开口,末句的啜泣声音隐没在他嘴里。 「我从来不接受女人的理由或借口。」铁宇钧睁亮凝聚着情欲风暴的双眸,让她清楚明白她的要求将会招致什么样的结果。 「那你为什么吻我?」她湿润却坚定的眼神清楚宣示了不顾后果的决心。 「因为我想吻你,就这么简单。」 「一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想吻一个女人,不管是单纯的欲/望还是发自内心的渴望都好,至少该有个答案。」 铁宇钧质疑地挑眉,凑近鼻息,看尽她隐藏得很好的热烈期待与微弱的怯畏。「难道喜欢也需要答案?」 一声清晰的「喜欢」像透风射来的箭,将她的心钉死,再也不能动弹,挣扎亦是徒劳无功。 毁了,一切都毁了…… 哪怕是无心的戏言,即使是随口敷衍,楚宁的心都已经困死在他这声宛若谈论天气般漫不经心的「喜欢」,驻足在有他身影伫立的一座心城里,哪怕这是一座废墟,她也甘心自囚。 冰冷的空调吹灭不了情热的火焰,他们深深地缠吻,压坐在整片吊牌未拆的华美服饰上,用温热赤裸的身躯蹂躏这一堆堆满足世人虚荣的美丽包装。 所谓高贵,不过是一颗真心。 外在的华丽只是掩饰内心虚伪的多余之物。美丽,是透过层层包装的丑陋;丑陋,是剥落层层虚伪,呈现最深沉的真实美丽。 当铁宇钧吻过楚宁一头染得瑰丽的红发,彷佛用嘴唇触碰一团炽热火焰。当他用吻吞噬了她仅存的意识,她根本已经分辨不清此刻人在何方,高级饭店还是廉价旅馆,此时此刻,在她的感官认知里都是一样的,毫无分别。 初见时,他光凭一记眼神便看透她,而今,他光是一句「喜欢」就掳劫了她的心,这样的男人太危险,太诡谲,如果够理智的话,她应该将他推离身边,应该板起高傲的嘴脸,让他倒尽胃口,兴趣尽失……可是她办不到,真的办不到。 其实她很软弱,很没用,一旦举了白旗,就决定了接下来溃不成军、一路败北的结局。 铁宇钧洞悉了她的分心,游移的大掌擒握住她纤细雪嫩的细颈,挑动火苗般轻轻摩挲,逗惹她最敏感的界线,连最后一丝丝渴望守住的抗拒都瞬间瓦解。 一朵带刺的玫瑰就此选择臣服,弯下傲挺的茎枝邀请他动手攀折。 「我只问你一次,」体热交融之前,他吻着双眼迷乱的她,唇抵住她的唇,亲昵地喃语,「你确定要这么做?不后悔?」 第十七章 「有什么好后悔?」楚宁衔咬着他的唇瓣,双颊荡漾眩人的瑰艳,浪花般的红色鬈发披散着,丝丝缕缕,旋绕着他坚实的胳臂,勾缠在分明的指节上,无所不在,亦如属于她的馨香,萦绕心头,钻入骨髓,摆脱不掉。 「我不是你能有所期待的男人,也不是能带把你从黑暗中救赎的解放者。」铁宇钧深锁眉宇,郁色的双眸潜伏着她不能理解的晦涩。 「我不需要谁来救赎,也从未期待过谁来拯救我。」楚宁挺起纤细的上身,环住他垂倾的肩颈,将他困进糖果般甜蜜的旖旎风暴中,由身到心,层层缚绑,双双耽溺在火热缱绻的欲/望里,载浮载沉。 封吻花瓣般甜软的唇之前,他倚在她嫣晕的腮旁,低声絮语,「但愿我不会让你失望而心碎。」 楚宁想告诉他,正因为害怕失望,所以从来不敢存有希望,至于心碎,她还有心可碎吗?然而这一席话始终咽在她的喉咙中,不曾脱口说出。 他在她心里点燃一盏火光,紧闭的心扉涌起了敞开的渴望,却又能够轻易地将微弱的火苗吹熄,或许,这个矛盾的男人根本是上天降下的考验,考验她能否在浓烈的情爱里全身而退…… 永远都不要奢望我,因为你一定会失望。 午夜,疲倦的旅客在饭店大厅里稀落的来去,进房退房,短暂休憩抑或是再度起程。 绚丽的水晶吊灯闪烁迷幻的光晕,流映在一道呆坐了半个钟头的娇影身上。 偶有西装笔挺的俊逸菁英经过,不时投来惊艳的目光,只可惜红发美女全神贯注在自我思绪中,毫无反应,一双美眸落寞的垂掩着,拧紧了目睹者的心思。 楚宁蹙紧秀眉的恍惚神态,宛若惨遭全世界遗弃般旁徨失落,像暗夜里独自凋零的玫瑰,静静哀悼即将失去的美。 半个钟头之前,她甫从一具赤裸的胸膛离开,眷恋不舍地看着他沉睡的俊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困意极浓的套上崭新的衣裳,喝醉似的迷糊着意识踏进电梯,来到大厅与早约定好会面时间的威廉碰头。 「死爱钱的女魔头,为什么你一副刚从垃圾堆里拖出来的邋遢样?」二十分钟前,唇红齿白的伪吸血鬼王子戳着她的额头,仔细端详。 他身边跟着一名营养不良的苍白少女,正静静坐在一旁。 楚宁愠恼的拨开威廉的手指,留意到苍白少女掩嘴窃笑的可爱模样,蓦然一顿,凝瞅着老爱嚷嚷女人是恶心生物的威廉。 「这位无辜少女该不会就是你的献祭品?」 俊美白皙的脸庞瞬间换上微带别扭的不爽表情,故作粗鲁的推开苍白少女,挤眉弄眼示意她先到饭店附设的咖啡厅杀时间,随后一脸傲慢不屑的冷哼,「什么献祭品,你不懂少装懂!」 楚宁嗤嗤冷笑。谁想得到,这位自恋得连神人都会发狂的美少年会栽得这么孬,这么无懈可击,让他连一丝挽留漂亮颜面的余地也没有。 终结这位高傲自恋的吸血鬼王子不需要木桩、大蒜,只要将生嫩可口、雌雄莫辨的苍白少女献上,这位自诩末世纪最后完美化身的家伙便会自行按下引爆的按钮,在爱情的坟场里炸得粉身碎骨。 爱情,最诡谲难测的魔咒,是心碎者最好的灵药,却也是最最致命的毒药。 「喂,我时间不多,刚刚接获我小舅妈通风报信,说我小舅和小叔狼狈为奸,准备来台湾堵我,那两个没天良的死怪咖还不断扯我后腿……」 碍于情势危急,还不情愿太早回归罗兰总部扛起接任重责,威廉的长舌不得不截短,迅速结束谈话,干脆利落的拎起一个浅褐色牛皮纸袋扔进楚宁怀里。 「喏,这是你想要的情资,按照约定,我没欠你什么了,往后管你是要死要活都别联络我……不,如果是葬礼还是通知一声,看我三叔的棺木有没有多余的空位挤得下你这只女魔兽……」 极度欠扁的烦人杂念飞快被一记娇拳ko,不改死性一身华丽暗黑色调的美少年恨恨地甩头,等着害他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苍白少女踏出大厅门口后,宛若夏日的飞虹霓影,迅速远扬,以极为炫目的姿态华丽地谢幕,也许转移阵地到另一个国度,继续写下属于怪咖们的恶搞传说。 娘到爆的碎碎念消失之后,只剩大厅里播放的柔和音乐,楚宁独坐在松软的赭色牛皮沙发中,面对威廉这臭小子所搜集的情资,一时间竟然犹豫起来。 开,还是不开?为什么她的心跳会如此剧烈,呼吸如此急促? 不过是一叠关于铁宇钧详细背景的连篇废话,她已经可以预料到开头肯定是从美国唐人街戏说从头,中途再从他开始混刑警的那段日子叙述起,几乎有泰半内容她能猜透。 楚宁紧张得胃中酸液翻搅,血液直往末梢凝聚,手脚麻热。 有的时候,当要掀开神秘的面纱时,人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怯懦退缩,原本遥不可及的模糊差距在刹那间只剩一叠纸的距离,这种感觉教人不自觉战栗。 当然,她调查铁宇钧不只是因为对他具高度兴趣,还有着无可名状的深层感觉;况且,半个钟头之前,她接受了他的拥抱、他的体温,他深入她心的探触…… 好,她承认透过威廉动用罗兰家的资源弄到这个男人的情资,确实有点卑劣,但至少,无论是能够对他怀抱希望或者只能失望,在这之前,她想弄清楚藏在他深邃眸海中那一个比一个还要晦涩的谜。 费神琢磨太久的娇娆坐影姿态高雅地拆开牛皮纸袋的封口,远远看去,象是正着手拆开一份精美的礼物。楚宁屏息以待,是雀跃还是惊悸,是渴望还是压抑,唯有她自己知道。 毫不意外,一叠资料捧在手上,倒空纸袋轻晃两下,一个银白色的录音笔随袋附赠,她冷哼一声,直接按下播放钮,原以为终于能够摆脱的自恋嗓音,透过科技的产物原音重现。 「女魔头,如果你的霉运还没传染到我身上,这时候我应该已经在机场,并且成功躲过我小舅和小叔的追捕……」 喔,拜托,真是够了!楚宁翻了个白眼,内心腹诽。真是感谢威廉这个大白痴选在关键时刻替她缓和紧绷气氛! 「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这个寂寞空虚又多金的老富婆,除了我三叔之外,你看男人的眼光实在有够差劲。」 忠实呈现的原音不曾间断,让人不得不佩服这位美少年的唇舌功力,若位在一处坟场,只怕沉睡千年的殭尸或木乃伊都会张开眼睛爬出棺材抗议噪音。 威廉的痞笑透过录音笔的播放不绝于耳,「女魔头啊女魔头,你现在应该正瞪大双眼仔仔细细翻看那家伙的底细吧?给你一个最良心的建议,这个男人论姿色、论肉体都是一等一的出色,只可惜他那个烂性格、烂脾气、烂……」 「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埋首于一页页资料中的丽颜不忘冷嗤反驳。「自恋自大狂妄又爱幻想的欠扁小子。」 果然,她猜得没错。 威廉弄来的资料,除去一些细腻的小细节之外,关于铁宇钧的背景和种种几乎和流传在外界众人之口的绘声绘影相差不远,她莫名松了一口气,直到翻至最后一页时── 什么叫作失望?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 永远都不要奢望我,因为你一定会失望。 「喂喂喂,女魔头,你还有在听吗?拉拉杂杂扯了一堆,最后我只想告诉你,千万不要相信铁宇钧这个男人,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我再重复一次,铁宇钧从头到尾都拿你当护身符!不止如此,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黑吃黑弄到手的大把钞票都挥霍到哪里去吗?哼哼,你听了之后一定会羡慕得口水流满地,从以前到现在,到他手上的钱全都汇入同一个户头。」 踩在缀饰着水晶的紫黑色缎面高跟鞋中的一双秀气美腿冷颤不止,手工精制的内里采用鹅绒布质的触感明明该是十分温暖的,两只白嫩的脚掌却无可遏止的泛着凉意。 「同一个户头,还是女人的户头喔──」威廉刻意提高音调的叫嚷声像海啸般,将她吞没在冰冷的浪潮中。 第十八章 资料的最后一页,上头是一张艳丽无双的完美脸蛋,毫无瑕疵,有着高雅的气质,慕斯般丝滑的赭红色直发流泄在临窗而望的笑靥上,或许是一位正在等待骑士拯救的公主,或者是守候着某个不变的承诺,镇日坐在窗畔…… 无庸置疑的,照片中女人等的人是他,铁宇钧。 照片中的女人,是一朵灿烂绽放的蔷薇。 充满活力,眉睫彷佛沾着晨曦中的露珠,那么的纯真,棕色的眼珠澄澈剔透,粉嫩脸颊上的一弯柔笑是如此甜美,足以融化每一座高筑的铁墙,钻入冷硬的心……一如铁宇钧的心。 他的心是那么幽黑,那么沉邃,却留了一盏灯给照片中的女人,独独为她燃亮一簇火花。 「女魔头?女魔头?」 传自录音笔的呼喊唤醒了被泪水浸满的美眸,楚宁骤然掀开沉重的眼皮,惊觉自己握得太紧,录音笔的外壳都快被捏碎了,连忙松开些。 「希望你还在听,不管你对那个男人究竟有没有好感,也不管你现在心情有多糟、有多糗,听我一句良心的建议,绝对、绝对不要待在那个男人身边。」 接着,威廉的嗓音没了笑意,转为千年难得听见的严肃认真。 「我帮你弄到这份情资的时候,听见很多流言蜚语,你绝对不会相信,那个男人放出了多少假消息,是他让俄国佬误认为你和他私下串联,中情局以为你是他的情妇,也准备放风声缉捕你,还有个更劲爆的消息,铁宇钧告诉之前卧底时的毒枭,你购入了一批白家军火,打算廉价转售给他们,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全程护送他进入墨西哥。」 墨西哥,是他下一个停靠站,这一路上从不曾从他嘴中透露,只字未提。 原来,她只是他旅途中的过客,一具随身携带却是随时可抛卸的行李。 不,不是行李,威廉说得对极了,护身符……铁宇钧只把她当作一张狐假虎威的护身符使用。 一切真相大白。药局外的突袭是他精心安排的障眼法,让她误认为那是俄国佬派来的杀手,让她陷入相信自己非得与他成为生命共同体才能全身而退的陷阱,他早算计好一切,将她拖入这团黑暗的漩涡。 从两人视线交缠的那一刻起,早就撰写好这最后一幕的戏码。 他细腻谱写的对白,全是引诱她参与演出的诱饵。 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谎言,他所言句句属实,是她自己蠢得信以为真,让失控的激/情冲淡防备,蒙蔽了双眼。这个世界,眼见不一定为凭,感官知觉的判断往往反而使人困死在无可自拔的泥淖中。 「总之,我给你最后一句超良心的建议,不管情况怎样,无论你有多哈那具健壮的肉体,赶快收拾好你手边的现金,立刻甩掉他!马上离开!」 沙沙作响的录音笔发出超高分贝的恶魔咆哮,发自某位难得大发慈悲的自恋美少年之口,是最纯粹的良心建议,千载难逢。 除非兴之所至,否则自私至上的威廉不会穷极无聊地蹚入一淌浑水,以肃穆的态度对她作强烈的建议更是破天荒头一遭。 不必举证,不需要证人,可想而知眼下情况有多糟,这个男人有多恶劣。 「立刻甩掉他!马上离开他!带着你像害怕贫穷那般的最深恐惧,火速逃离现场──」 马上离开……离开他…… 威廉冷厉的警告声萦绕不散,像一句随时灵验的魔咒,不断地从楚宁紧握的录音笔流泄而出。 离开……离开……离开…… 一双磨损得厉害,满是擦痕的墨绿尼龙军靴赫然冲入充满迷雾的焦距里,占满了整个视野,就在耳畔不断复诵的咒语声中,她缓缓抬起充满湿意的晶眸,透过一泽汪洋看向他。 他,铁宇钧。 【第七章】 一张阴郁脸庞刻烙着森峻凝重的神情,黑曜的瞳眸吞噬了楚宁的心神。 凌乱的衣衫穿挂在鸷悍的高躯上,修长的指头随性爬过的半长发披垂脸旁。不久前,她曾将纤指滑过其中,感受这头黑发的不羁浪荡。 他伫立在那儿,宛若凯旋归来疲惫不堪的一位骑士,但是,他却不是为了她而出征,因为,她并不是他渴望攀折的那朵蔷薇。 「原来,这就是你要我别奢望的理由,原来,这就是你早预告好的失望。」自我解嘲的冷笑没能出口,冰莹的泪花已先滑下眼角,楚宁硬是挤出的笑容象是随时会破碎的水晶,令人惊怵。 「从一开始,我已经声明过。」铁宇钧摺深的眉宇下,疏冷的目光慢慢扫视躺在她腿上的一叠资料。他知道,那些白纸上叙述着关于他的功过褒贬,揣摩出他背后隐藏的种种形象。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听我废话?因为有趣?还是因为好玩、可笑?」 「我在乎你。」他刚强的面容不曾掠过半丝犹豫,毫无破绽可寻。 苍白的丽颜倏然失笑,她抹去颊上的泪痕,颓然摇头。「不,你不在乎我,是我太嫩、太蠢,判断失准。铁宇钧,你在乎的,是这张照片里的女人,你想要的,是这张照片里的女人。」 所谓高贵,不过是一颗真心……他的高贵全献给了这个女人,所以他野蛮粗鲁,不修边幅,无论呈现多恶劣的样貌,表现出多孤傲的姿态都毫无所谓。 他的狂浪不羁,颓废慵懒,他的刻薄犀利,冷酷淡漠,全都是为了照片里的女人,照片里的一朵蔷薇。 为什么不是红蔷薇? 因为你级数还不够,充其量只能算是玫瑰。 玫瑰再娇美,终究抵不过蔷薇的艳丽。 「我从来没有向你承诺过什么。」 「是啊,我也不希罕什么狗屁承诺,去他妈的不朽誓言,只有穷极无聊的死老百姓才会相信!」 「你冷静一点。」铁宇钧横瞟了一眼停下匆忙的脚步投以侧目的旅客,两人形同对峙的僵硬场面成了众人眼中免费的肥皂剧,他可不打算配合演出。 「如果我不够冷静,一通电话就能让你死得很难看。」开什么玩笑?!害她陷入进退两难的悲惨局势,他却装得象是一个得捺着性子忍受女人乱发脾气的好男人! 他利用她,背叛她,欺骗她。 她相信他,依赖他,喜欢他……真的喜欢他。 不管他性格多么恶劣,冷嘲热讽的嘴多惹人厌,她是真的喜欢他,因为喜欢,所以放任自己解开牢密的心锁,让他一窥深藏她心中的私密,在他面前展现了软弱的一面,让他进入除他之外再也没人进入过的幽深地 带。 但他根本不在乎,只是贪恋一时的甜蜜温暖,只是一时之间的激/情失控,只是……只是这样而已。 她还傻傻地待在酣甜的美梦中,作着一个又一个愚蠢的变更计划,想着,也许她可以稍微降低过高的标准,也许可以在空荡荡的心里塞进一道孤傲的翦影,想着,绽放满园玫瑰的孤单城堡终于有了愿意停下脚步的造访者,一个她痴痴守候,不知道会是长得什么模样,有着什么性格,或许就这么待了下来,再也不离开的男人。 「宁宁?」铁宇钧伸长铁臂挽起她紧握录音笔不放的手腕,夹杂一丝丝状似幽叹的沉郁嗓音,听来有种意欲妥协调停战火的无奈。 「我是楚宁,不是宁宁。」 她猝然仰首,泪水涤净的晶灿美眸狠狠的瞅瞪着他,甩开他温热的盈握,恨恨地咬牙,气得浑身颤抖。 「把你令人作恶的虚伪温柔留给别的女人吧,我这个蠢子不会上第二次当,我也不会再傻傻的当你的挡箭牌、护身符,你看的笑话够多了吧?足够你四处传播成各种版本的流言吧?需不需要我再多掏点藏在心底的丑陋,提供你当下一个脚本题材?」 「我早说过不要对我……」 「抱持任何希望,因为一定会失望。」她空洞的冷笑,美目蒙蒙起雾。「不是失望,是彻底绝望。」 「我只是稍微利用了你,有需要你如此大张旗鼓的让罗兰废物调查我的身分背景?」铁宇钧保持一贯的漠然,显得无动于衷。 「你听过一句陈腔滥调吗?」 「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所以你永远不会了解我的感受。」颤抖的长睫垂掩,遮去眼底最后一道光彩,她压在纸张上的柔荑缓缓抓起,拿起一整叠的资料,包括被她摆在最上页的那张巧笑倩兮美人照,一鼓作气的撕成碎屑,全数塞进牛皮纸袋内,来个眼不见为净。 第十九章 「现在,你想怎么做?」 「你来教我应该怎么做,你来。」楚宁机械性的抹去脸颊上的湿痕,双眸里有着足以降下一场冰冻一世纪的暴风雪,口吻极为挖苦。 「我们之间谈不上是同伴,构不上朋友的边,敌人?」铁宇钧嘲弄的哼出末句,显示出极大的不确定。「你希望我们是敌人?」 由于僵坐太久,整副纤躯彻底凉透,寒意来自四面八方,她真想一巴掌甩上这个男人高傲又自以为是的臭脸! 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明知道她不受控制的陷下去,抗拒不了他随意的一记眼神,而他,明知如此,还是想用尽心机逼她示弱? 楚宁婆娑着泪眼心碎地回吼:「如果可以,我宁愿成为你的敌人──」接着,她的视线陡然落入一片无垠的昏黑中。 未竟的恶骂、压抑的哽咽全倾埋在宽大的胸怀里,悲伤得扭曲的雪白丽颜被狠狠挤压成一张狰狞的脸,之前一度闻上了瘾的气息,随着每一记含泪的喘息涌进胸臆,涨满她不停舒缩的肺叶。 他魔魅的气息,促使她紧闭的双眼出现一幕幕幻觉,幻想自己应该是照片上守在窗畔的红发女人,她的一颦一笑,一字一语,是给予他归属感的引导。 抱着破绽百出的美梦不肯醒的她,真是无药可救…… 「下地狱去吧你!卑劣又爱装模作样的王八蛋!你想占我便宜到什么时候?!铁宇钧,你有够没品!我是神经系统失调,才会喜欢你这个非菁英系统的混蛋瘪三!」她握紧一双纤拳,表演格斗似的狠狠挥向挡去视线的那道铁墙。 够了,乌龙肥皂剧演够了,懊恼痛苦悲哀绝望的滋味也尝够了! 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金钱能够相信,唯有牢牢抓在手中的权势才不会轻言反叛,只有躺在棺材里的尸体才能够给予绝对信任。 「这就是你要的?」 铁宇钧扣起她充满排斥神情的脸,两人的视线隔空相对,怒火燎亮彼此的瞳眸,映照着两颗同样带有伤疤的心。 「把我推出你的内心,把我当作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这么做就能弥补你被我削弱的高傲自尊?楚宁,你少幼稚了,成人世界的游戏你早该玩腻,难道这点小儿科就令你吃不消?」 「你不是老笑我只有幼儿级程度?」她想笑,吐出来的却是满腹乌烟瘴气。「告诉你,为了钱,我可以不顾自尊,但若是为了你这种低劣的男人,我宁愿去死!」 「你就是不敢把话说破,是不是?」他捏近她粉嫩的下巴,啃咬气息失序的莓红小嘴,犹如调情却又百般嘲谑地戳破她的自我武装。「你在乎我,你喜欢我,你爱……」 「所以你才这样羞辱我?」侧耳倾听,自尊破碎的声响不断萦绕,远从最高处摔下深渊的无力感淹没了她。 不敢面对的事实,是将她推入无边绝望的最后一记突袭,她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毫不迟疑的说出这些。 铁宇钧的视线跌入一双蒙上阴翳的哀艳美目中。 楚宁颓丧的就此放开双手,决心设下自尊停损点,连争吵的力气都省略,只是淡然一句充满无限伤悲的质问。 时空蓦然凝滞在这里,周遭人们的侧目瞬间象是不存在,只剩他与她,仅仅两个人。 他们困在彼此设下的矛盾暧昧里,争先恐后的想逃离这场一旦认输就要赔上真心的赌局。 不可否认,他利用了她,她的出现成了他临时握有的一张王牌,能暂时保命,提供优渥筹码的一颗暗棋。 他丝毫不觉愧疚。 她爱上他──纯属意料之外,脱离他的全盘掌控。 他在乎她──这场谋略里遗漏的一条但书。 谁说在乎便是喜欢? 对了,是她。 她的判断并未失准,一场看似巧合的不期而遇,他顺水推舟之下精心策画的一场戏中戏,最困难的不是该怎么唬倒她,也不是该如何安抚难驯又挑剔的她,而是……浮浮沉沉难以捉摸的情愫,来自每一回无心的靠近,每一记暧昧模糊的近身接触。 他喜欢她。 无关乎利益考量,无关乎感官迷惑,纯粹出自内心深处的喜欢,是那种渴望丢开身上驮负的一切包袱去拥有、霸占的喜欢。 所以他没有走。 其实,铁宇钧早能料想得到,楚宁会透过狄威廉取得他的背景资料,更预想得到那个罗兰家身分尊贵的废物会揭穿他的谎言,这些他都知道。 肉体沉溺,感官沉沦,交换彼此体温的瞬间,彷佛造访永恒的国度,全都烙印在胸口最深处,这样的激荡记忆犹新,所以他走不了。 但,她有她必须背负的原罪,而他亦然。 再多的在乎也无法累积成一个宽恕自己的理由,这条险路,他依然得走,必须挺起疲惫不堪的腰杆继续走下去。 圈成半圆的一双铁臂,这座提供她躲避风雨的港湾徐缓地撤离,迅速抽走了仅剩的余温,将她遗留在冰天雪地的漫漫绝望里。 铁宇钧退了两大步,隔着一段疏冷的距离望着她。「或许你始终没有察觉,是你给了我布局的机会。我说过,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不期而遇,你两次巧合的出现绝非偶然,你想从藉由出卖我的行踪不劳而获,是你最初的贪婪给了我机会。」 楚宁美眸泛冷,抿咬着下唇,良久不语,这场烂透的分离剧目完全污辱了她的格调,根本不符合她的作风。 一直弄不懂这几日以来盘旋在心口的焦虑不安是因何而起,原来是这个混蛋在她的心里凿钻出一个又一个洞,她火热跳动的心因为他而千疮百孔。 她的潜意识详实记录了每一幕他的可恶、可恨,每次思及,她的思绪都无助的呐喊着痛。 他此刻的眼神是那么的冷漠疏离,就像第一次交手时那样,只将她当作一株可供赏玩的美丽花朵,毫无实质价值可言。 「不说话是代表默认?还是无话可说?」他等着她翻供。 「你走吧。」楚宁别开脸,宁愿看向大厅的拱窗,也不愿意再与他目光交缠。「你最多只有十二小时可以离境。」 在她通报中情局这个叛徒的下落之后,情治单位会锁定出入每座机场的外籍人士以及非持本国护照的旅客,企图逮住这个恶名昭彰的通缉犯。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铁宇钧扬起冰冷的微笑,以犀利如刃的目光拆解她每一寸强装冷淡的伪装。 「不是我想要,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结局,我只是提早让它到来。」为什么要逼她撕破这层假象?她的心有多煎熬,有多难受,他不会知道。 她想从他嘴里听到的,仅仅是一句虚假的辩驳,哪怕是谎言也好,告诉她,照片中的女人只是一时的游戏;告诉她,他在这场戏中戏里也有失去掌控不由自主的时候;告诉她,她让他兴起了停靠的渴望…… 「宁宁,你是一位可敬的对手。」这是铁宇钧转身离开前的最后一句。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瞪着他离去的方向,楚宁眼前开始天昏地暗,剧烈喘伏的胸口严重缺氧,必须不断强迫自己大口呼吸,才能继续支撑她戴着的镇静面具。 什么是真实?一连串被戳破的谎言才是最真实的。 对他们来说,席卷而来的汹涌情潮难道全是虚幻一场?什么叫作真实?什么叫作虚幻?要用什么标准来分清两者的界线? 真假难分的世界,处处笼罩在看似真实的美好假象之下,爱情反而成了一种填补空虚心灵唯一的救赎。 如果这就是真实,那么她宁愿一直活在自我虚构的幻梦之中,永远不醒来。 僵硬地挺直上身,楚宁的视线刻意避开了大厅的出口,将装满雪白碎片的牛皮纸袋以及不断重复播放的录音笔一并扔入垃圾桶,茫然的走出饭店。 清晨天刚亮,路上已有许多早起的人们。这座城市太忙碌,人人都无暇理会谁又在一场爱情的战争里轻易缴械,输了真心。 一头红棕色的鬈发随着夏日的风儿飞扬,柔荑无意识地扯弄印着浮绘的朱红色雪纺纱裙摆。她恍惚失神,像个初次造访这座城市的过客,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穿梭。 天是亮了,她双眼依然深陷一片冥暗。 滂沱的泪意,从心口的破洞徐缓渗出,在心里的伤口处汇流成河,冲破闷闷不乐的胸腔涌上眶底,猛烈地溃堤。 第二十章 路人们错愕惊诧,不知来自何方的红发美女边走边哭,像旁徨走失的孩子,泪眼中满是迷惘,悲伤的神情宛若透明的水晶,轻轻一刮便要破碎。 楚宁不时旋身看向各个方位,寻找某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为什么连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肯割舍这份情愫?一路上令她受尽狼狈,害她不得不下放自尊,那些窝在骑楼下吃霸王餐,洗了一早的碗盘,活似亡命之徒的种种画面不断在她脑海中旋绕,割舍不去。 她好痛恨这个男人!一句句鬼打墙的「为什么」梗在咽头,却苦无倾诉的对象。 为什么要让她的心这么痛? 为什么要轻易放开她的手? 为什么连一句遗憾都不留? 为什么随便就能松口放弃? 为什么就不能带她一起走? 为什么不让她当他的女王? 为什么不让她继续当人质? 为什么要让她沦落为俘虏? 为什么要一再摆弄她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 「小姐?小姐?」关心担忧的声音不断响起,凑热闹的人潮逐渐朝蜷蹲在餐馆外的红色娇影靠去。「小姐?小姐?」 烦死了!不是小姐,她想当的是女皇! 闭嘴闭嘴闭嘴! 此时此刻,她最想听见的是…… 「宁宁,站起来。」 不,不可能,熟悉的低沉嗓音肯定又是出于她的幻想,他连一句模棱两可的谎言也不肯说,他与她之间只是一时的感官沉沦,毫无实质可能性…… 「宁宁,你没这么脆弱,站起来。」 她这不是脆弱,而是崩溃,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王八蛋! 「宁宁,你确定要这样一直赖着不起来?」 对,她不爽起来,很想干脆就这样把自己的脸彻底就地掩埋。 「宁宁,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再不起来,我真的要走人了。」 走啊,尽管走,她不希罕!反正她本来就是一个人,自从松开小尔的手之后,一直是一个人…… 「你一定要这么任性?真是让人伤脑筋。」 一只不耐烦的大掌干脆扯起她的纤臂,蹲在「紫浪」玻璃门外的娉婷身影被迫起身,歪歪斜斜的站安稳,直到睁开氤氲的双眼,看清楚了搂住她的男人。 然后,她的世界重见光明。 铁宇钧抱起双膝发软的娇躯,无视她痛恨的瞪视以及随时想逃的挣扎,他伸展宽大的臂弯将她卷入了属于他的温暖范畴,任周遭再喧闹都不管,任世界倾斜成一座偏执的天秤,也要拥抱这具香软的身子。 楚宁听见他胸膛鼓动的心跳,布满裂痕的一颗心却拼凑不完全,因为他在戏落幕的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她,迟来的拥抱能弥补什么? 可是,此刻的她离不开这具温暖的胸膛,好想霸占这座根本不属于她的避风港,潜伏在她内心丑陋的那一面嘶喊着,恨不得立即毁了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人都是一个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 曾经以为深层的羡慕才是最可怕的,原来,嫉妒的深渊才最是惊人。 蓦然回神,楚宁恍然惊觉自己置身在那间廉价的商务旅馆里,跌坐在曾经百般摆弄撩人姿态吸引他注目的床沿。 这里完全没有变过。 一切彷佛回到原点。 他轻便的行囊,散置的衣物,她那只在巴黎旗舰店等了两年之久的手工订制鳄鱼皮革柏金包,艳丽醒目的静躺在台灯旁。 除非是旅馆倒闭,纵然清洁人员再偷懒,也不可能留着前任住客的物品不闻不问,或者,这间房早已经被长期租下…… 都是安排好的一出戏。 真可笑,太可笑了……这个就算下了地狱还是一样可恨的混蛋! 「铁宇钧,我一定要让你死得很惨很惨……」楚宁仰高头,然而破碎的咒骂被霍然欺近的俊脸一口吞下,理智瞬间涣散,逻辑思考全盘瓦解。 最初的谍对谍,精密的算计,中途千回百转的失控,千算万算,任谁都猜不到会有这一步。 铁宇钧吻得那么狂野,那么不留余地,捕攫了她每一次颤抖的悸动,野蛮的宽大手掌揉蹭着她白皙滑腻的裸背,用最能直接表达凶猛情欲的方式吻遍她泛起一颗颗红疹的粉嫩肌肤。 仰起的纤细咽喉,突出的锁骨,柔软滑润的雪丘上镶着的瑰丽艳红,全都让他以亲密的吻和碰触逐一攻占,她却只能无助的嘤咛着,流下忧伤的泪水,与他一同沉沦在感官世界里,迟迟无法离去。 他迷恋着她的身体?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偏偏,她这朵不驯的野玫瑰无法驱除他心中深植的那朵红蔷薇。 「算了吧,我不值得你这样。」迷乱的过程里,铁宇钧如是轻喃。 「我知道,该死的我知道!」楚宁在翻身紧紧攀抱他之前恨恨地咬牙回应。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 他希望她就此放手,不要再偏执,恢复从前不过是各自耳中一则传说的原状,让这段错误的旅途成为彼此回忆中一幕褪色的风景,随时可忘。 她难过得想放弃一切的茫然神情,令他充满从未有过的罪恶感,所以他走不开,再度返回当初两人「不期而遇」的小餐馆。 那时,看见她像失去心爱宝贝的孩子赖在门外不肯起来,他的胸膛像被狠狠割了一刀,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过多的在乎不断堆栈,积存在他体内,间接牵动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不厌其烦地招惹她彷佛成了一种反射性动作,削弱她高炽的气焰,捣毁她构筑的高傲自尊,完全出于他天生的劣根性,却没想到…… 他,上了瘾。 不值得?那么什么才是值得? 也许什么都不值得,只有在交换彼此体温的一刹那、唇舌厮磨的亲密挑衅,才什么都值得了。 也许清醒时,会发觉这是一场错得太写实的恶梦,但,他却是笑着睁开双眼。 掀开尚留余温的寝被,铁宇钧慢条斯理的套上衣物,偏首看着趴卧在枕上,宁愿假装沉睡也不想睁开眼面对他的纤美侧颜。 他探长手臂撩着楚宁充满光泽的红发,它们披泄在她雪白的裸背上,构成一幅令人视线凝注的真实艺术。 铁宇钧慢慢收回目光,换上一贯疏离的神情,携起轻薄的行囊,带着最初来到这座城市时的漫不经心离开。 他就这样洒脱的离去……一句遗憾的道别也没有留下。 门扇掩上的一瞬间,枕在交叠双臂上的嫣丽脸蛋睁开晶眸,目光茫然,抓过残留着情欲气息的寝被卷覆赤裸的身子,缓缓转头看向空荡荡的房间。 她依稀看见一具傲岸的身躯伫立在浴室门口,带着颓废的迷人气息朝她席卷而来,可是为何一眨眼就已沉积为记忆中一幕褪色的画面? 是什么原因让他折返?这句疑问,楚宁始终没能问出口。 问了又有何用?他还是决定让一切错误回归原点,他还是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关于照片里笑得灿烂的女人究竟与他有何关联。 他不会为她停留,倔傲的自尊也不容许她开口挽留。 不值得,很不值得……那就让他走吧。 楚宁翻起泛着红疹的裸裎娇躯,拉开紧闭的藕色窗帘,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咒骂不休,将她熟悉的每一种语言里的脏话吐出口,宣泄心中的郁闷。 直到嗓子沙哑,泪水突破防线冲出眼眶泛滥成灾,她才肯恨恨地罢休。 远处,不知是哪个不识相的王八蛋,一大清早哪首歌不挑,偏选中莫札特的「安魂曲」悠悠地弹奏,电影配乐或是舞台音效都没来得这么巧,该死的巧啊,她的确是在安自己的魂没错呀,替一颗负荷了太多难堪和绝望的真心送葬安魂。 宛若充满魔幻情节的这一天,楚宁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皮夹,寻回了仅剩不多的自尊,重拾一贯奢华铺张的作风,再度当回那个传说中信奉金钱万岁的女魔头,却弄丢了他口中最高贵的那样东西── 心。 永永远远的遗失在鲜明记忆的一隅,再也找不回来。 不要哭。 我没有。 对男人来说,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就是女人的眼泪,因为,只要男人愿意,随手可得。 不,你错了。 廉价的不是眼泪,而是无人疼惜的眼泪。 第二十一章 巴黎香颂,空气中飘浮着慵懒的醉人旋律,令人神往的璀璨花都,处处流动着恋人耳鬓厮磨的絮语,俯仰皆是甜腻的气息。 啵,犀利的开瓶声打破一室沉默。 上演久别重逢烂戏码的短暂缅怀中,终于有人轻蔑地开口:「你就这副鬼样子来找我?听说你又重新回去干卧底,怎么还是这副穷酸样?」 铁宇钧缓缓抬首,浏览一圈小公寓内散置的艺术装饰,仿古设计的家具,细腻繁复的精雕细琢,相较之下,他脸上风尘仆仆的疲倦,讲求便利性、实时性的随性衣裤,形如两个不同世界的错置并排。 他看向正弯身勾起长裤套上的赤裸身躯,对方毫不在乎的任随他观赏。年轻精壮的肉体散发出过剩的费洛蒙,漂亮少年举杯向他致意,然后一口饮尽啤酒。 对于这位琉璃少年的放荡糜烂,铁宇钧不予置评,早在七、八年前就熟识的老交情,两人对彼此的观感已经是无可评断的熟烂阶段。 他的目光流转到桌上一个盛着柠檬茶的骨瓷杯,杯沿残留着鲜红的唇印,旁边有着堆成小山状的卫生纸团。初步研判,这堆卫生纸团应该不是「一番激战」后的证据。 「她刚来过。」 「谁?」 「我那位失而复得的姊姊。」少年轻挑眉梢,一脸期盼能藉此杀光对方锐气的幸灾乐祸。 原来是泪水的杰作。铁宇钧眸色略沉,目光从卫生纸团移到少年那完美的笑容上。那张模糊了性别的漂亮脸庞有着浓厚的调侃意味,要不是熟悉到几近腐烂的程度,换作其他人,恐怕会误认为这位来者不拒的浪荡少年正蓄意勾引。 「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听过你有什么亲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姊姊?」 「为什么我怎么看你,都象是刻意装疯卖傻?」漂亮少年姿态诱人的斜躺进驼色的复古沙发,微带醉意的慵懒模样有着无辜的性感,无论男女都会为之倾倒。 「我对你这位二十一世纪版的卡萨诺瓦没有兴趣,何必装傻?」铁宇钧懒得回应少年蓄意的刺探,把玩起那个骨瓷杯,在掌中转弄着,视线落在那个鲜明的唇印上。 「我听说,前年你搞砸了一笔生意,弄到只能狼狈的四处飘泊,还听说你在逃亡的旅途中整倒了一朵业界闻名的野玫瑰……」 「听说终归是传说,你何不亲自询问当事者?相信事情的真相绝对是全然颠倒,超乎你想象之外。」 少年微笑回应他的反击,「真难得,你也会出声替自己辩护,想必我这个姊姊应该把你整得很惨吧?她那张脸可真是我见过最漂亮鲜艳的。」 「还是比不上你这位大情圣。」铁宇钧的口吻似褒似贬。 「那些渴望我身体的家伙总是称赞我有一张上帝精心打造的脸庞,还说我是最美的活体艺术品,可惜啊,偏偏我想要的总是得不到。」 「你想要什么?」铁宇钧瞬间敛去唇边的笑意,凛眯的双眸中释放出危险的光芒。 「深烙在你脑海里的人。」 俊朗的脸庞立即凝聚一层冰霜,沉声警告,「她是你姊姊。」 少年霍地狂笑,像豹一般优雅的移动,横过光裸的上身凑近他的鼻端,刻意放轻嗓音,「所以我才说你装疯卖傻。」 弄懂了少年模糊道德界线的小玩笑,铁宇钧眉宇间的暴戾气息不减反增,声调异常急躁,「她跟你说过什么?」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我跟她之间的私密话,不容第三者过问。喔,对了,她似乎藉由庞大的人脉,把我在巴黎的丰功伟业彻底摧毁,就在刚才,她哭红了一双眼睛,不停劝我回到她身边。」唉,她怎么会如此天真呢?周旋在男男女女的怀抱中是最令他感到快乐的一件事,他怎可能轻易舍弃? 「她哀求你?」浓眉摺出深痕,铁宇钧紧锁着少年的视线犹似锋刃,透过每记严厉的注视宰割着少年精致的脸庞。 「虽然没有到跪下来的地步,但她的表现也很接近了。」呵,好锐利的眼神啊,真是吓人呢。 「你答应她了?」 「阔别了这么多年的美丽姊姊,我怎么舍得把她从面前推开?」少年回到沙发软垫上,懒洋洋地仰躺着,双手交握在裸胸前,宛若祷告。「她哀伤的神情像玻璃一样透明纯净,那真挚的眼神,是我看过最值得留恋的双眼,我几乎忘了她曾经对我做过多么残忍的事。」 「你故意折磨她?」几乎可以想象她那时哀伤的神情,却是为了眼前这个甘愿陷在情欲游戏中享受乐趣,并且毫无道德可言的美丽少年,令铁宇钧感到莫名的焦躁。 「铁宇钧,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见识到你为了女人发怒,这朵难驯的野玫瑰浑身是刺,却螫得你很舒服?」少年笑瞟一眼那张怒意勃发的脸,戏谑起两人的关系。 识破少年低俗的性暗示,铁宇钧重重地搁下骨瓷杯,实心柚木长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冷冽的低吼:「她为了你,这些年来一直难过愧疚,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少年合上双眼,再睁开时又恢复灿烂的笑容。「所以我才没让她上我的床。」 「她是你姊姊。」铁宇钧再次沉声提醒。 如果早知道她苦心寻觅的家伙就是他结识多年的糜烂小子,他应该毫不迟疑地欺骗她,这家伙早已被埋在巴黎的乱葬岗。 「那又如何?」少年意兴阑珊地回睨着他,眼神质疑起他几时成了扞卫道德的卫道人士。 「不准你动她。」铁宇钧近乎咬牙切齿地道。 「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别动她?」少年目光瞬转凌厉,周遭的氛围凝滞成令人窒息的沉闷,引燃火线的眼神交锋,一波又一波,持续角力着。 「因为我在乎她。」 「听你说得象是在守护什么宝贝,一个男人在乎一个女人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请问阁下是属于哪一种?」 「你想逼我透露什么?」铁宇钧一语揭穿少年的意图,懒得再互相攻防打谜语战。 「我想知道,你对我这个姊姊的在乎有多深,你对她,是不是就像我对她那样充满渴望。」 铁宇钧眯寒了双眼,「你真的想要她?」如果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他无法预知自己会干下什么样的蠢事。 美丽少年将性当作利器,让男男女女沉沦在他刻画出的感官天堂,只要他优雅的伸爪,没有任何猎物逃脱得了。 「当然,她可是我午夜梦回时最热烈渴望见到的人。」少年似假似真的答覆,彻底挑动铁宇钧的耐性极限。 「你等着,我会替你转告她,在我认识你的这几年,你都周旋在巴黎的上流社会干着什么样的下流事。」铁宇钧极为按捺,尽管胸腔中已凝聚足以摧毁整座花都的怒焰。 少年毫不在乎地笑嚷道:「喂、喂,你这是蓄意诋毁,她非但不会相信,很可能反过来更加疼惜我这个好弟弟,况且,把我的下落告诉她的家伙似乎已经把你想邀功的讯息都透露得差不多了,否则她怎么会一看到我就泪水狂流?」 谈判破裂,没有再继续交涉的理由。 铁宇钧臭着脸矗立在那儿,冷睨了一眼成堆的卫生纸团,额角青筋微微浮冒,不再看向少年,径自转身欲离开这间总是笼罩在情欲风暴中的小公寓。 「对了,有件事一直忘了提,我和我美丽的姊姊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你应该知道吧?」 少年迟至最后才掀开谜底,回应他的是高大的颀影霍然回首,以及一记震怒的视线,铁宇钧终于明白,少年刻意模糊道德界线的挑衅并非玩笑,而是货真价实的挑战。 「我和她只是在孤儿院时名义上的姊弟,不过很显然的,我在她心中的分量超越了血缘的羁绊,深刻得谁都抹灭不了。」 「你还对她说了什么?」握住门把的掌背青筋爆起,墨黑色的背影与来时的友善截然不同,浑身散发浓浓的敌意。 「她离开之前,我送了她一首诗。」 「哪一首烂诗?」铁宇钧失控的低吼。 差点忘了少年曾经是巴黎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忧郁的气息迷倒众多如狼似虎的寂寞富婆,哪怕只是简单几段节录的诗句,也能轻易玩弄一颗脆弱的芳心。 即使是楚宁,恐怕也难以招架。 第二十二章 「wheniwasone-and-twenty。」 少年撑坐起光裸的上身,知道这位与文艺彻底绝缘的野蛮男人肯定不知诗的内容,干脆替他朗读一遍。 「我二十一岁那年,听见一位智者说,银币、英镑、金币皆可弃掷,但你的心千万不能轻易给人;珍珠、红宝石可割舍,但切记保持对爱情的高尚憧憬,但当时我二十一岁,对我说这些话毫无用处。我二十一岁那年,又听智者如是说,胸膛内的一颗真心,永不能轻易献出,换来的会是幽幽叹息……」 「去他妈的,你这小子真该早点下地狱!」咬牙切齿的咒骂尾随着一记按捺了太久充满火爆气息的愤怒铁拳,堵去了少年未完的朗诵。 【第八章】 典雅的音符跃然于浓浓的咖啡香气中,交织成午后恬雅慵懒的气息,只可惜,柴可夫斯基的「船歌」适合在离别的场合播放,而不是在此时…… 巴黎市区角落的小咖啡馆,古典秀丽的装饰,讲求双双对称为至上美学的拜占庭风格,符合它那碎水晶环绕的小小招牌──「航向拜占庭」。 什么都讲求成双成对,可是她身边没有能搭配的那个人。 那个人,此刻身在何方? 是否正飘泊在茫茫人海中,迷失了归航的方向,忘了她还守在灯塔里,终日凝眸眺望…… 蓦然,熟悉的可恨俊脸浮现在眼前。 傻瓜,她又在作白日梦了。 屋外的露天咖啡座,楚宁意兴阑珊的坐在镶刻着螺贝的软垫椅上,斜捧粉腮,惯用的左手执起金色小汤匙,舀了一口焦糖烤布蕾,艳红的朱唇微张,含住汤匙,甜蜜的滋味在嘴里散开,多么美妙,只可惜对座的人太杀风景。 「你都不觉得奇怪吗?」对座端起咖啡轻啜的女人,一头金棕鬈发,精致的妆容,招摇醒目的红色洋装,惊鸿一瞥之下,她们宛若一对双胞胎共进下午茶。 哪里来的复制人?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诡异的科学实验。 楚宁瞟了左右一眼,给予肯定的答案。「是很奇怪。」 旁边一堆空位摆着养苍蝇,这女人偏偏要跟她挤这张角落的小圆桌,是想搞蕾丝边,还是蓄意搭讪准备推销有机食品?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很狭隘、很偏执吗?总是有人挑剔这个合理,那个不合理;这个公平,那个不公平,想要合理的逻辑就应该去钻研数学程序,想要公平就应该去研究法律正义……」 「你这种说法一样很偏激。」楚宁懒懒地提醒。拜托,这种杀死脑细胞的鬼话留着去对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瞎扯吧,她哪来这种多余的心思和人论辩? 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冒牌货持续布道中,「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符号迷思,只要经过刻意塑造,众人加冕过王冠之后,无论再差、再烂都有人买帐……很多名牌都是这样,设计烂,质量差,照样一堆人排队抢购。」 对方意有所指的目光浏览过楚宁一身华丽的衣饰,暗锈色薄衫高领洋装,下摆有着郁金香花苞型剪裁,ysl的经典look,可惜,这设计稍嫌保守过时。 「算起来金钱也是一种符号,大家都迷失在里头,也没人跳得出来啊。」楚宁讽刺的回敬冒牌货的挑衅。 「亲爱的楚宁,你怎么会如此天真呢,你以为自己能够永远站在巅峰屹立不摇吗?难道你都没发现最近与你接洽的人少了,你手中能够交易的人脉渐渐流失了?」 楚宁优雅的含住第二口布蕾,柔媚的眸光徐缓流转,用着比焦糖还甜蜜的娇嫩嗓音轻吐兰息道:「这我知道啊,因为有个专门抄袭我风格的女人不断在背后扯我后腿,还自甘堕落用肉体换取一笔笔漂亮的天文数目,生意不差才怪呢。」 冒牌货翻眼恼瞪,旋即释然的一笑,「你精心打造的这块招牌我随时都能复制,你该怎么办才好?」 听听,多悲天悯人的语气啊,她都要替自己掬把悲怜的泪水了。 楚宁终于想起,上周有个犹太裔的老顾客托她介绍几位可靠的佣兵押送军火,电话隔空喊价时,小器又奸诈的犹太佬屡次笑着暗示她,近来业界出现一位专抢她老顾客且外型与她相似,几可乱真的女人,正是眼前笑得三八的冒牌货。 「风格,发色,妆容,隐形镜片,衣着打扮,嚣张排场,甚至是我说话的角度、音调,你全都可以复制得宛若本尊重现,但那又怎样?失去了自我,你永远学不到精髓。」 「只要不断揣摩,到最后,你拥有的一切都会转而握在我手里。」 「喔,是这样吗?」楚宁毫无所谓的随口应道,搁下小汤匙,垂下眼睫端详起手指上鲜红的蔻丹,极没兴趣与没品的垃圾闲磕牙。「说实话,我很怀疑你能模仿到什么时候,这么没格调的事情亏你做得来,佩服、佩服。」 冒牌货冷笑,「你只是害怕自己建立的地位被我抢走。」拜托,善于模仿也是一种才能好不好?模仿的手段可是有高明与低劣之分的。 「对啦、对啦,你要这样想也是可以。」唉,缺乏自我思考能力的女人还能自我感觉良好到如此程度,她还能说什么?说了也是白搭。 「野玫瑰啊野玫瑰,难道你真的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都摆明了是上门踢馆,何以这个女人还能如此镇定优闲? 楚宁耸了耸双肩,天真与娇媚并存的晶灿大眼轻轻眨动,感到啼笑皆非。 「危机意识?为什么要有?你算哪门子威胁?」 冒牌货脸色蓦沉,「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期望你下次在模仿我的姿态时能够再装得高贵一点,再优雅一点,可以的话,麻烦你格调再高一点,至少不要让人第一眼就能轻易联想到是在模仿我。」 「你这是暗指我不入流吗?」冒牌货翻脸拍桌,弄倒了盛着乳白色奶精的花苞型陶瓷杯,瞬间奶精香气四逸,撩动敏感的鼻息。 楚宁一派悠哉,视满桌疮痍于无物。「不入流?在我看来,现实世界只分成两大类,主流与非主流,每个人都挣扎着拚命划向主流,死守非主流不放的人只能期待奇迹出现,不是坐以待毙便只能哀伤自怜,其实不入流也挺好的,起码不必受制于摆荡在主流与非主流之间的折磨和痛苦。」 冒牌货嘲讽地问:「你凭什么评断这一切?」可笑又自以为是的臭女人。 「凭我的主观意识呀,这个言论自由的年代,谁不是靠主观意见对抗世界的价值观?」楚宁凉凉地答覆。 试问有谁是真正的客观?如果人人各客观的话,这世界哪来这么多仇恨与对立? 「你真可笑!」冒牌货冷笑。 「彼此彼此。」一天到晚把心力放在模仿别人上也很可笑啊。 一席犀利的论点,滔滔不绝,若换个场景,搭座舞台,各自别上号码牌,几乎可以是一场从头到尾绝无冷场的辩论竞赛。 刹那间冷汗沁流,以为占尽上风而沾沾自喜的冒牌货这时才惊惶的领教到,这个女人轻松几句便能驳击来犯的敌人,不必动手动脚,光凭简单的唇枪舌剑,而且绝对优雅到底。 相较于对座冒牌货挫败的惨青脸色,楚宁眯细美目,扬起灿烂的笑靥,眼中闪烁着美钻般的光芒,姿态高雅地勾起杯耳,细细品尝道地香醇的咖啡。 呵,人家说法国的咖啡最纯,果然没错。 「你是自命清高,暗褒自己非主流?」就是不甘心辩输,冒牌货灌了一大口半凉的咖啡欧蕾,润喉再战。 楚宁托起花蕾般粉嫩的双腮,含笑摇头。「错了、错了,我永远都站在主流这边。」 冒牌货狰狞的低吼问道:「为什么?」 这个女人老爱自抬身价,老爱高谈独创的那一套金钱观,到底哪里主流了?! 楚宁美目横瞟,一脸无奈。「因为非主流都带有『活该惨死』的原罪,站在主流这边比较不会惨死,喔,对了,你有东方血统吧?听过台湾吗?有位创作女歌手就因为评审一句个人风格太强烈,一句话打死,丢了夺奖的机会。」 「我听不懂,你几时跨足唱片业了?」冒牌货一脸受不了。什么跟什么?这女人真爱鬼扯! 第二十三章 唉,频率不合,就连辩论也让人觉得无力。 「你不懂就别装懂,麻烦回去多吸收些点新信息再来向我挑衅,省得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支撑人类活下去的东西,你浪费了我两个钟头听你鬼话连篇,要是可以,我真想向你索赔,不过我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算,麻烦帮个忙,滚蛋。」滚到世界尽头,或是拿块遮羞布蒙脸吧,她最讨厌的就是没有自我主张又爱装有个性的copycat。 「楚宁!」 「对,我是楚宁,你最好记清楚了,我是你根本模仿不来的那位楚宁,你要哭要吼要恼羞成怒,等你回到家关上门时再尽情发泄,千万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毕竟你是我的复制品嘛,总要给我这个本尊留点面子。」 「好,好个楚宁。」冒牌货总算肯挪动那颗电动马达离开座位,并且愤恼得上气不接下气,美艳的脸因为嘴角抽搐而剥落一层粉屑,「我会记住你今天的傲慢与不屑,你最好小心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对你客气。」 「你对我客气过吗?好像没有耶。」楚宁笑看着走远之后又甩头恶瞪一眼的冒牌货,礼尚往来的挥手道别。「bye-bye,不送,带着你那身俗艳的装扮去做作乐园安息吧,天主阿拉菩萨都不会保佑你的。」 忧郁的「船歌」播毕,换上拉赫曼尼诺夫流畅的琴音,有些急促,像在催讨着什么,令人感到心神不宁。 不过,会弄脏眼睛的烂风景彻底清空之后,当真是云淡风清,苍穹浩瀚,海阔天空,神清气爽啊…… 「好久不见了,宁宁。」 一记青天霹雳猝不及防的劈得她粉身碎骨,耗尽力气才找回来的心神又开始涣散。 脑海中那模糊不了的野蛮俊脸,张扬着可恶又狂狷的刻意挑衅。 纤纤懒腰伸到一半,娇憨的呵欠僵在半空,楚宁就这么缩在桌沿,狂灌咖啡以稳定神经,微微颤动的目光像洋娃娃转动眼珠般僵硬,看向对座刚换上的颓废风景。 宛若已消失了几百个世纪的臭男人依然没变,懒散不可一世,单手支颔,左手端起骨瓷杯,细细品尝浓郁的咖啡,端详着对座愣然失神的丽颜。 两人沉默良久,无声地对视,最后,楚宁总算成功找回因震愕过度而沙哑的声音。 「喔,你还没死啊?」迟迟等不到他的讣闻,害她每晚睡前都为了该穿什么出现在他葬礼上才够嚣张而失眠。 铁宇钧无动于衷,咧开嘴朗笑,「还没找到合适的陪葬品,恐怕短期之内无法如你所愿。」 还是没变,一如她鲜明记忆中那般可恶又可恨!「听说你又滚回去干起老本行,中情局那些废物肯继续收留你还真是够环保。」怎么不干脆把他一枪轰了?! 「记了三大过,写了三万字悔过书,三百万收贿金全数充公,外加薪资减半以及反监控。」他略去过程,直述结果。 「全是官僚体制的固定模式,有什么屁用?你私底下还不是继续干着黑吃黑的下流勾当?」楚宁一点也不想听关于他的种种,可是偏偏与他有关联的风声自然而然会传进她耳中,然后悄悄蕴藏在心里。 铁宇钧弹弹指头,耐性额度用罄,单刀直入,「够了,虚假的表面寒暄结束,现在让我们谈论重要的私事。」 「我跟你?重要的私事?」她嗤之以鼻,「你弄错对象罗,我们之间哪里会有重要私事可谈?」 「你的心眼就这么小,还记恨我的欺骗?」 楚宁不禁恼火,「什么叫作心眼小?!你那是利用加欺骗外加蓄意……」 可恶,上当了! 看见他脸庞上的笑意之后,她总算知道自己跳进他挖的坑里钻不出来,这个男人根本是刻意引导她回顾两人之间曾有过的「过节」。 「你究竟想废话什么?」她没时间没心情没兴趣跟他干耗! 「你见过他?」 「谁啦?」什么人她都见过,谁知道他指的是哪位? 「小尔。」那个一个钟头前被他两只拳头击中漂亮的脸蛋,慵懒的捂着伤颊倒卧在沙发上狂笑不止的变态少年。 「你见过他?」楚宁焦虑不安的敏感起来,粉嫩的颊色瞬间褪成一片苍白。 「这是我的问题,你干嘛反问?是我在问你,不是你在问我。」 「铁宇钧,请问你凭什么质询我?」去他的,她真想翻桌。 「你跟他没有血缘关系!」铁宇钧气恼的大吼,如猛兽出闸。 「你到底在鬼扯什么?我跟他怎么样关你这混蛋屁事啊?你怎么不滚回去你的低级世界去!」诡异的是,她的身体完全脱离大脑控制,意识明明传达着想走,臀部却还黏在椅子上起不来。 「楚宁。」 「是宁宁……」 无心的失言泄漏了她压抑在潜意识中最想听见的呼唤,全然不打自招。 每当她躺卧在世界各地顶级饭店里的大床上,卷抱着软绵绵的抱枕,听着轻柔的水晶音乐准备酣然入梦,耳畔总不断盘旋着那一声声戏谑的低沉呼唤。 宁宁……宁宁…… 如此简单,如此轻易,光凭一声他擅自决定的昵称,便令她彻夜难眠,幻想着传入耳中的音符都是他热烈的呼唤。 但那终究是自我虚构的美好梦境,白日梦,沉睡的梦,幻想的梦,迷失的梦,每一幕都有他,但都不是真实的他。 日日重复在相同的希望与失望之中,她将自己困在浓浓的惆怅里,期盼着也许在某个转弯处与他不期而遇…… 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巧合。世界上哪来这么多巧合?记忆中,某个可恨的男人曾经这样说过。 但,某位大文豪曾说,现实的人生总是处处充满着巧合,让你不得不信。 铁宇钧好整以暇的挑高浓眉,敛起难得失控的愤怒气焰,笑看她瞠着美眸,微张着嘴,雪颊倏然飞涌赧红,恍惚失神的含糊喃语。 「原来你这么想念我,真令我感动。」他长臂一伸,横过桌面,拉下她紧捂着粉唇的柔荑,压覆在宽掌下方,若有似无的摩挲着。 「鬼才想念你!」楚宁打死不承认,虽然寂寞,虽然曾经幻想过,但是她绝不容许自己的防线在这个男人面前再度失守,绝不! 「是不是要我吻你,你才愿意大方承认?」 「铁宇钧,你敢?!」枪,快给她一把枪,钳子、螺丝起子也好,她要捅死这个嚣张的王八蛋! 「对你,我没什么好不敢。」冷笑着回呛,他说到做到,旋即压阵而来,毫不客气。 楚宁傻眼,丽颜下意识一偏,及时躲开,他凉凉的吻落在她因呼吸急促而紧绷浮起的颈动脉上,整个世界开始严重倾斜。 那年在台湾不欢而散,看似各自回归原点,她却发现,爱情是一旦开始就走不回原点的冒险,无论路途多迂回,中途多艰险,终点有多遥远,开始之后,就失去了回头的资格。 该怎么办?她始终找不回遗失的那颗心。 怎么办?她真的好喜欢这个该死的混蛋,喜欢到连自尊都能扔在地上随他践踏也没关系,喜欢到迷失了自我,喜欢到舍不得从有他的梦里醒来…… 「不要接近他。」铁宇钧含着她的颈动脉,不顾来往人们的侧目,聆听她失序的喘息,沉声警告。 「他是我弟弟……」 「问题是对方并不这么想。」所以他才会如此暴躁,完全推翻当初与她分手时给自己订下不再互相招惹的规则,甚至像个情窦初开的蠢子,动用官方资源联络曾与她接触过的每个人,只为了堵这朵野玫瑰。 「那又如何?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碍着你了吗?」假装嗅不出他沉哑嗓音里暗藏的浓郁醋意,假装没看见他眼底的两簇炽光,她不要自己被这种程度的伪装骗倒。 「那个小子是将道德彻底倒着写的堕落派,你以为现在的你能改变什么?即使你阻断了他在巴黎的一切,就算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他依然故我,依然会再干一样的事,你别傻了。」 「我不准你随意评断小尔!」楚宁火大的推离那堵贴近的胸膛,「你自己又高尚到哪里去?王八蛋!你恶心透了你!」 铁宇钧随她骂,一脸无所谓,泰然自若。「一个纵横巴黎上流社会的高级男妓,一个以肉体征服寂寞寡妇与孤单富婆的漂亮少年,比较起来,谁恶心得多?」 第二十四章 「当然是你!你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无时无刻都在演戏,无时无刻都在欺骗!你的高贵在哪里?你的真心在哪里?」 吼完之后,楚宁抚上左颊,那儿已然湿透,全是丢尽她颜面的泪水。好极了,她又再度被他逼得情绪失控。 她霍然别开狼狈的脸,却反被他一掌扣住,流着愤恼泪水的晶眸与他阴沉的深目对峙着。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时常想着你,想着你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想着你呆呆发愣的失神,想着你对我错误的信任,想着你偷偷凝视我的傻样……想着那些你和我曾经共有的回忆。」 「你这是从哪部电影抄来的对白?」莎士比亚?史上十大经典泡妞台词? 铁宇钧压低重心,与她额贴额,将她困在他精心营造的无形情网中。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选择分手,你想,现在的我们会走到什么地步?」他刻意忽略她的蓄意挑剔。 楚宁不屑的娇哼,「我们根本不曾开始,哪来的分手?」他当现在演哪出? 他发出久违的朗笑。「是这样吗?为什么我觉得这场竞赛开始了很久?」久到每每清晨睁开双眼,都以为她还躺在身边;久到耳边时常萦绕她埋怨东埋怨西的娇纵挑剔。 「省省吧,铁宇钧,我不会再上你的当!」她不会再继续软弱,她会使尽全力用浑身上下的绿刺螫死他! 「可是你会上那小子的当。」铁宇钧不厌其烦地警告道。 「那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但是他的警告令人火大,动不动就牵扯到小尔身上,明知道小尔是她心中的痛,他怎能这样恶意丑化?! 「什么事都与我无关,唯独这件事我管定了,不论你要还是不要,我都管定了!」 「你真可笑。」她冷笑嗤哼,完全不当一回事。 「还有更可笑的。」这口是心非的女人明明期待着再见到他,却故意摆出高傲姿态,百般拒绝,真倔强。 「什么?」嗯哼,尽管放马过来,她可没在怕。 铁宇钧不知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的噙笑俊脸缓缓欺近,带着几乎将她逼到绝境的迷人气息,狠狠吻上她紧抿的粉嫩嘴唇。 他饥渴得足以令人窒息的烈吻轻松击垮了楚宁架起的封锁线,再多的抗拒都是虚伪做作。 此时才知道,这段分开的日子,她的思绪总是缥缈恍惚,再多的限量皮包、华服美鞋,再多的美食飨宴,再多的称赞恭维,也弥补不了胸中的空洞。 肉体的满足,填补不了精神的空虚。 好喜欢他的吻,喜欢他这种野蛮掠夺式的强烈,让她没有多余心神思考关于两人之间的矛盾,也不会浪费时间思考这样纠缠究竟对还是错。 他与她,好像总是不断对立,然后又一再地僭越彼此设下的停损点。 「糟糕……」铁宇钧抵吻着她红艳的下唇轻喃,「你说得没错,可笑的人是我,原来我是这么的想念这张刁钻的嘴。」 她睁开迷茫的眼,傻在当下。「你骗人,你骗人……」不知是愤恼还是感动的酸楚噎住了呼吸,让她极为难受。 他勾起唇微笑,锁住她每分思绪,轻叹,「宁宁,你终于肯承认了。」 楚宁一脸困惑。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一直等着我来。」 「我没……」她竟是无从抗辩,眼泪还比她干脆,直接滚出眼眶,宣告她假装的坚强都是白费一场。 铁宇钧倾唇吮去她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也许是亢奋迷幻了味觉,他觉得它们尝起来竟是如蜜般甜腻。 泪水甜度……烙印在记忆底层的那纸菜单同时牵动两人敏感的神经。 此时,手机的铃声倏地响起。 魔咒霍然解除,两人从梦幻情境里被狠狠踢出来,各自弹回座位。 铁宇钧拿出手机,泰然自若的冷声应答,楚宁则佯装镇定的继续喝她的咖啡,但由于喝得太快,使她呛咳得连肺都快呕出来。 「我得走了。」结束手机对谈,他淡淡地道别。 「再见,不送。」胡乱擦去唇边的湿痕,楚宁别开脸,强装满不在乎,整个人却像从云端跌入惆怅的深渊里。 「听我的话,别太靠近他。」得不到一声肯定的答覆,铁宇钧走不开。 「喔。」她直接把他那句话当耳边风。 「宁宁!」 她搧动纤纤玉手,「烦不烦?!废话够了麻烦请自行滚蛋,别扰乱我喝下午茶的好心情。」既然他无心逗留,那又何必勉强? 反正这个男人不会因她停留,除非她对他还有点利用价值,但截至目前为止,她想不出半点关乎两人利益重叠的可能性。 片刻后,楚宁身畔只剩空寂。 她惶然的回眸。小圆桌旁只有她一人,再度恢复清静,但,她的心情不再云淡风清,无法海阔天空,整颗心被满溢的浓浓思念淹没,像快要溺毙,不能正常跳动。 他离开了,彷佛连氧气都一并携走,半点不剩,她已快不能呼吸…… 空荡荡的对座,遗留了一只紫盒;浪漫的紫,绮思的紫,她最喜欢的紫。 红色,只是她的武装,并非最爱,柔软的紫色是她永远搭配不上的色彩。 那是铁宇钧刻意留给她的礼物? 她狐疑地托着腮,伸指将包装精细的小长盒拖曳过来,拆解定时炸弹般小心翼翼的打开盒盖,看见一排排……抗过敏药丸。 她彻底傻了。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捧住差点当机摔落桌面的额头,痴痴傻笑,眼角微泛水光,心底那道曾经被撕裂的无形伤口,因为这一排排的药锭稍稍愈合。 这总不会是巧合了吧? 不可能是他自己过敏吧? 这算什么?见面礼?道别礼?还是…… 楚宁呆坐在椅子上良久,之后拖着失了魂的轻盈娇躯离开,很不淑女地甩着有着双c标志的链包,漫无目的的穿梭在曲折的巷弄中。 他这样做,究竟意欲为何?想动摇她什么?事到如今,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朱红的细高跟鞋赫然顿住,长长的鬈发飘动着,细致的脸蛋蓦然惊醒,仓皇的忆起那盒充满谜题待解的紫盒遗落在小圆桌上,粗心的她竟然掉了魂,丢了心,连最重要的「证物」也忘了牢牢扣押。 映在夕阳余晖中的娉婷身躯蓦然一转,神色惶然,疯狂的朝来时路狂奔,顾不得细高跟鞋快扭断她的足踝,一颗心只悬在那个紫盒上,那个本来应该拽抱在怀中好好珍藏的紫盒! 该死该死真该死!这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 奔过转角,焦急的丽颜霍然一愣,来不及煞车的双脚机械式地直直往前,仓卒的停在咖啡馆的招牌下方,傻傻的看着那张小圆桌。 已离开了好一会儿的高大背影,就伫立在桌旁,宛若一具英挺的石雕。 是巧合,是不期而遇…… 【第九章】 我说过,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不期而遇。当时的他如是强调。 但,真的是偶然,真的。 那天,她刚下飞机不久,在便利商店买了一份地图和观光手册,不想饿着娇贵的小肚子,也懒得再多作调查比较,便遵照着手册上推荐的饭店觅食而去。 订好饭店里的顶级套房,换上质感丝滑的崭新衣裳,楚宁像只优雅的凤蝶,翩翩来到饭店里的餐厅。 服务生态度很亲切,一进门就悉心招呼,引领她来到角落无人预约的座位。她一脸倦意的模样不想招惹太多关注,待在角落独自用餐刚好符合她的需求。 五分钟后,铁宇钧一身风尘仆仆,手拎一只黑色尼龙材质简便型的行囊,落拓不羁的踏进餐厅。 他一身令人无法忽略强烈的存在感,刺激着她的感官,无意识地微仰起头一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没有察觉到角落的她,径自坐在靠落地窗的座位,支颔皱眉检视着古怪的菜单;她在角落,握紧同一份菜单,勾勒得迷魅的双眼愣愣的定格在他突出的侧面轮廓上。 当时激昂的悸动,直到现在余韵犹存。血液滚沸的澎拜,脉搏剧烈的起伏,无可遏抑的失控心跳,一波波将她卷入他身处的风暴范围。 楚宁到现在才终于明白,那动了念的一瞬间,便是注定她掉入爱情风暴万劫不复的命运序曲。 贪婪只是当下的动机,灵魂深处被紧密牵引的悸动,才是真正促使她接近他的原因。 第二十五章 证据在哪里?抱歉,她答不出来。 因为爱情不是推理剧,不是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无法确切的说明,只能透过隐讳暧昧的揣摩去体会。 可是,铁宇钧不相信。 再多的辩解也没用,所以她宁愿选择沉默,任他自以为是的认定一切都是经过她缜密的安排,绝非偶然。 他有他的立场,她亦然,然后透过不断冲突,不断进攻防守,以高高竖起的对立深入探索彼此的心。 没错,这个世界处处充满着二元对立,不是对就是错,非是即否,不是喜欢就是讨厌,爱情也一样,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容不下中间的模糊地 带。 而她,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别走。」 铁宇钧弯腰拾起遗落在座椅上的菸包,正转身要走,突来的一声耳熟的骄纵命令吸引他留步侧首。 深邃的俊目在夕阳的映照下凛眯得狭细,看清了喊住他的艳红人影,他下意识的微勾起唇角。「看来,丢三落四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 他一手握着菸包,一手高扬着紫盒,朝她挑眉咧开笑容。 楚宁一脸受够这一切折磨的不满,快步冲来,压抑过久的思念与愤怒彻底炸开,瞄准了他坚实的胸膛,直接将皮包掷去。 这样还不够泄尽她累积太深的痛苦,干脆连高跟鞋都一块脱下,双双朝他可恨又俊朗的笑脸扔去。 「你去死好了!你怎么不去死!你要是死了,我还不会这么痛苦!为什么你要让我这么难过?你凭什么让我这么难过?为什么要拐弯抹角的警告我,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我,你喜欢我,在乎我,所以不愿意看到我和小尔在一起?因为你太在乎我,所以你害怕我上了小尔的床!」 「你冷静一点!」敏捷的躲开高跟鞋的突袭,铁宇钧抓下她激动挥舞的双手,因她完全失控的情绪而震愕。 「我不要!偏不要!」她就是太冷静,才把自己逼得这么痛苦,从现在起,「冷静」这个词已彻底从她的情绪字典里消除。「你明明喜欢我,你明明想要我,我敢打赌,你连作梦都会梦到与我做爱!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逃避你对我的感觉?你真是可恶又可恨!」 「楚宁,你别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照片里的女人是躺在医院里的植物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为了替你挡子弹而变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对她只是出于一份道义?」 早该想到,她会私下调查一切原委,是他低估了她对他的执着。 「因为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放屁!你根本是自欺欺人!」楚宁失声尖嚷,抽回双手,抓起他衬衫的前襟,狠狠地扯紧。「就为了对那个女人该死的罪恶感,所以你要牺牲对我的感觉?就因为你自认为要对她负责到死,所以宁愿否决我对你的感情?你真的很可恶,很该死!」 「我不可能放开她。」铁宇钧沉郁地默认,面对她哀伤的控诉,钢硬的心宛若受到刨割,有太多的包袱压在两肩,太多的顾虑压缩着他的情感,他不敢任意去爱,宁愿卑鄙的一再招惹她,也不愿意决绝的画清界线。 因为他的自私,让两颗真心都痛苦。 「你有两只手,你放不开她,可以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我啊!够狠的话,你可以像个胆小鬼,永远躲得远远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也可以永远避开有你的地方,我们可以逃避到彼此都躺进棺材之后连在地狱都不必打照面,就等你一句话!」 就因为他一心赎罪,所以将搏命赚来的钱全存入那女人的户头,以支付庞大的医药费,就因为对方是他必须背负的原罪,所以他锁紧心窗不让谁有机会进入。 好几次,她失去理智的跳上出租车冲到医院,来到那个女人的病床前,以怨怼愤怒的眼神恨恨瞪视着对方。她承认自己恶毒,因为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同情。 输给一个可能再也睁不开双眼的植物人,连宣战的资格都没有,这对她又何尝公平?! 「楚宁,放开我。」铁宇钧厉色警告。 「不放!」就算拿一大叠钞票砸死她也不放,拿全世界来交换也不放,不放!有种一枪毙了她,不然免谈! 「楚宁……」 「要怎么做,你才敢承认你对我的感情?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真正面对我?好,如果你真不要我追问,那你说,说你永远也不想再看到我,说啊!」 铁宇钧绷紧了脸部线条,握紧拳头,简单干脆的一句话怎么样都吐不出口,因为他的内心一样折磨。 他总是想着她,每个午夜梦回,清晨破晓,无时无刻都想着她。 分开的这段日子,他以为时间能够平复心底的骚动,以为只是一时感官的迷惑,但,一切都是他判断错误。 他的身体,他的心,每分每秒旋转的思绪,都藏有楚宁的影子,象是一种会产生幻觉的毒素,渗透得太深,已经融入血液里,钻进骨髓中,永远戒不掉。 曾几何时,在乎她成为支撑他继续往前走的惊人动力,偶尔坐在某间高级餐厅里,总是一待便是数个钟头之久,只因为脑子里盘据着荒谬的念头,幻想着她会从餐厅的大门娇媚的走进来…… 他更是曾几度扪心自问,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她逼到绝境? 明明想爱,但是不敢信任,却又同时渴望着,他们两个干着相同的蠢事,还不断催眠自己这样才是正常。 一次次的希望落空,强烈的空虚感日夜不停压迫着,他渴望再见她一面,渴望再一次拥抱,渴望彼此心心相系的温度。 一如现在,楚宁脆弱的仰着娇媚的脸,靠在他胸前,流滟的眸光殷殷冀盼着他一记拥抱,一副旁徨无助快哭出来的模样,彻底撕裂了他的心。 「铁宇钧,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怕了是不是?你以为装哑巴就能解决一切?」 「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屏息以待的丽颜颓然垮下,迷惘的呢喃,「我想听什么?你竟然问我想听见什么?」 难道她表示得还不够清楚吗?难道还嫌她自尊丢得不够?是不是她抗议得还不够?还是嫌她失去得还不够多? 不要这样对她,不要! 已经受够了每一个独自迎接漫漫长夜的孤单,好不容易从自囚的寂寞牢笼里逃出来,亲手扔弃了高傲自尊向他示弱,不要这样对她……铁宇钧,不要这样对她! 「我知道你想听的是什么。」他长臂一个反剪,将馨软的娇躯揉进胸膛,以野兽般的蛮劲狠狠抱紧她,深吸一口来自她发间的香气,填满空虚的肺叶。 熟悉的体温失去又复得,两人深深沉浸在彼此交融的气息里,没有人想挣脱,无可自拔的沦陷。 「不要放开我,怎样都好……就是不要放开我,永远都不要放开。」带着孩子气的浓重鼻音,楚宁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聆听他心脏跳动的频率,耍赖似的紧紧攀抱着他。 「你想听的不外乎那些陈腔滥调,你想听我开口承认,想要我给你一记深情的眼神外加至死不渝的承诺,是这样吗?」他揽紧她纤瘦的腰肢,薄唇轻蹭她湿了一片的脸颊,不改嘲弄的语调,但柔软的眸色已经泄漏太多压抑的情感。 「去你的铁宇钧!去你的!我真希望能够亲手宰了你……」 「我爱你,宁宁。」 一句不分国度、不分富贵贫贱,一律公平的锁心咒语,猝不及防的炸得她震撼失魂,胸口发疼。 「我不想说出来,是你逼得我不得不说,我真的爱你,爱到想毁了自己。多少次我告诉自己,对你只是一时的迷恋,想催眠自己,你只是一时的幻觉,可是,这样做反而将自己困在虚拟的梦里,那个有你的梦里。」 铁宇钧愿意举白旗向爱情跪地投降,再没有力气假装自己毫不在乎,也没有办法再催眠自己这只是一场游戏。 是巧合偶然也好,是精心安排也罢,他和她一样,疲于惺惺作态,只想依循内心积压太久的渴望,拥有彼此。 他爱她,真的爱她,发了狂似的不能自已的疯狂爱着她。 她爱他,真的爱他,失心疯似的像具行尸走肉也要爱他。 第二十六章 楚宁哭着抬起脸,不顾丑态的吼道:「铁宇钧,你这个孬种!这些话居然有办法藏得这么深?你打算一路藏到躺进棺材里是不是?就算真是这样,我也会撬开棺材,在你的尸体上跳舞、开香槟,再把你的喉咙割开!铁宇钧,你真是我见过最没用、最可恨的王八蛋,你好可恶──」 「嘘,帮个忙,乖乖闭上嘴。」 「我偏不……」 为节省时间,他略过罗唆,直接扣住她的下巴,含笑的薄唇利落的堵封,将她未完的咒骂一并含吮进齿间,亲口感受这朵野玫瑰的香甜与暴躁,结束无意义的追逐战。 其实他们都一个样。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 因为渴望太强烈,超乎掌控之外,所以他们双双迷失在爱情的岔路上,绕了一大圈,终于抵达终点──有他的终点,亦是有她的终点。 中途穿插着太多利益交织的浮光掠影,徘徊在错综难辨的虚实真假中,直到他们抽丝剥茧拼凑出彼此完整的形象轮廓,这场冒险才算是真正画下漂亮的句点。 长年来沉沦在尔虞我诈的狂风骇浪中,习惯了只身面对孤独的感觉一如毒瘾,戒不掉。 日与夜轮替的灰暗时空,形成一道狭缝,铁宇钧任由自己置身其中,放弃了任何逃脱的机会与可能,直到她翩然而至,站在他面前恶意挑衅,他已麻痹的感官知觉被赋予了全新的感受。 宁宁,如此强悍又不容许谁来侵占她权益的贪婪女皇。 那些生活在唐人街的破碎记忆冉冉浮过眼前,铁宇钧依稀能够看见长年担任卧底工作的父亲,总是选择在深夜现身,探望惦记的妻儿。 同样是移民身分的父亲,负责调查来自亚洲的华裔移民所组成的黑帮组织,却因为收受贿款的同僚出卖而暴露真实身分,因而惨遭处决,饮弹丧命。 父亲惊恐狰狞的最后一面,清晰的烙印在铁宇钧脑海最深处,动辄牵动神经,引发撕裂般的痛楚,自此之后,他的人生中不再存有「信任」一词。 背叛出卖,唯有无止尽的反覆不定,才能令他安心;时正时邪,穿梭在模糊的灰色地 带,取决于权衡孰重孰轻的利益纠葛,用金钱交换尊严,用出卖的快感来弥补儿时的痛苦回忆。 曾经也有人意图入侵他的心,最后的下场却是终生沉睡不起,于此,那是他至今唯一有过的内疚,却也没想到,这份内疚成了束缚他的庞大枷锁。 直到一团赤红的旋风吹散了这样的想法,无坚不摧的理念彻底崩盘,宁宁,狡猾又任性地霸据了他空洞的心。 对于宁宁,他不带任何愧疚,因为他的心已经决定全权交托,无偿赠与。 「宁宁,这是一份蚀本生意,你担负得了吗?」 细细端详臂弯中沉睡的丽颜,徐缓收回紊乱如飞絮的思绪,铁宇钧放纵自己耽溺于这份暧昧的氛围中,不再藏匿。 嘲谑而温热的细吻化作一缕甜蜜,萦绕在酣然恬睡的丽颜耳畔,喃喃絮语。 「宁宁你啊,真是巧合之外的一份偶然,来得这么突然,令我无从防备。」 热烈缠绵之后独自面临的空虚最是难受。 与松软的蚕丝被一块卷成麻花状的娇躯霍地弹起,惊惶的睁大朦胧的眼,体内还残留着尚未完全消退的激/情,余波荡漾。 楚宁茫然看向空无一物的身侧,彷佛被失落怪兽一口吞下,探出颤抖的雪白柔荑抚滑过已然凉透恢复平整的床,须臾,迷蒙模糊了视界。 这个男人是几时走的?为什么她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又连一声道别都不说就离开?真可恶!以为她活该让他耍着玩吗? 午夜交缠互换体温时,他明明答应过她,不再欺瞒,不再伪装,不再口是心非,不再故意挑衅,不再不告而别,为什么…… 她猜不透他的思考模式,他象是无数的谜凝聚而成,令人永远看不清。 铃铃铃…… 床头红铜色复古电话刺耳的响着,有如魔音传脑,逼得蜷缩在床尾的雪白裸躯翻来覆去,干脆拿起枕头砸向电话。 电话摔到赭红色的地毯上,持续发出噪音,心口破了个大洞的楚宁粗鲁地抹去鼻水,裸身跳下床铺,拿起话筒火大的应声。 「你是哪位一大早等着预约看诊的神经病?!」 「还记得我吗?喜欢长篇大论的楚宁小姐。」 「神经病这么多,我哪会记得你。」哟,是女神经病,真少见。楚宁红肿的双眼朝天花板一翻,犹豫该不该摔上话筒。 「我们昨天才在『航向拜占庭』谈了一下午的心,难道你全忘了?」做作的娇笑声从话筒传来。「哎呀,昨天忘了向你自我介绍,我是克莉丝汀。」 「嗯哼,有何贵干?」冒牌货就冒牌货,还需要什么鬼名字? 「铁宇钧先生……你应该认识吧?就是那位昨天和你一同进了饭店,并肩坐上往八楼的电梯,整整一晚没再出来,高大又迷人的铁宇钧先生。」 握着话筒的皓腕赫然一僵,楚宁故作镇定的虚应,「喔,你对他有兴趣?真可惜,他品味烂归烂,但至少还分得清楚真品与仿冒品。」 「楚宁啊楚宁,事到如今你还想逞强?」克莉丝汀冷笑。「难道你没发现铁宇钧人不在你房里?需不需要让我来提供你他现在的下落?」 楚宁假装惊讶地道:「哇,你连拉皮条这种下贱的生意也接?」 话筒另一端短暂短的急促抽气,片刻后才重新传来克莉丝汀僵冷的声音,「告诉你吧,铁宇钧先生受到我的邀请,目前正跟几个从俄国来的朋友坐在某个密闭式的隐密房间内作私人『交流』,喔,对了,这几个俄国来的朋友你应该也认识才对,听说前年你弄砸了他们一笔交易,这件事似乎也跟铁宇钧先生有不小的关联,真的很巧,你说是不是?」 一刹那,刺骨的冰冷寒意陡然自脚底板急窜,冻结了浑身血液,神经刺麻,楚宁的一颗心直往下坠,双眼陷入无边的黑暗里,觉得几乎窒息。 极坏的幻想景象一幕幕浮现楚宁眼前,血腥又残忍暴力的画面盘桓在脑海中,彷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掐住纤颈,她已快要不能呼吸。 他可恶又迷人的笑脸,支颔坐在窗边浏览着菜单的身影,犀利刻薄的冷嘲热讽,嚣张自大的气焰,没格调又乏味的穿着品味,不修边幅的落拓潇洒,喜欢故意挑衅她的恶劣行径…… 关于他的一切,刹那间全在眼前绞成碎片,记忆中鲜明的颜色一分分褪成苍白。 心真的好痛、好痛,痛得麻痹,几乎瞬间停止跳动。 她想干脆闭上双眼,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下去,再也不必面对任何残酷的分离,再也不必忍受撕裂灵魂的痛苦。 宁宁。 不,不对!楚宁,冷静,你得冷静才行!面对任何突发的危机都可以慌张,唯独这件事不行!什么人都可以放手随他去,唯独这个男人不行! 「哈罗,亲爱的楚宁,你还在听吗?」克莉丝汀嘲讽的问。 「你究竟想要什么?克莉丝汀。」咬牙切齿的喊出对方的名字,楚宁的恐惧里混杂着更强烈的怒意,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昨日下午,她一定毫不迟疑将这个仿冒品就地ko。 「很简单,我和俄国的朋友们达成了协议,只要你单独过来,并记得携带一张空白支票还有你手上准备交易的客户名单,动作快一点的话,或许还有机会再见铁宇钧一面。」 好你个贱……芭乐!为了钱,为了激烈的生意竞争,这个仿冒品勾结了野蛮不讲理的俄国佬来对付她!手段卑劣又老套,一点格调也没有,活该一辈子当个上不了台面的仿冒品! 忍下满腹咒骂的冲动以及胃里不断翻搅的酸液,楚宁振笔记下对方指定的隐密地点以及附带条件,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换好衣裳,接着灌下一大杯黑咖啡稳定神经。 半个钟头后,楚宁一身标准鲜艳的红,光彩熠熠的出现在巴黎近郊一处废弃的木屋外,手里的皮夹中躺着一张足以囊括她所有财产的巨额支票。 宛若闹双胞似的,出面接应的女人身穿雷同的行头,浑身上下醒目且俗艳的红,简直快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威胁人与受威胁的那一方。 克莉丝汀探手示意她交出签好字的支票以及重要名单。「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不得不屈服的这一刻,真可惜我忘了带相机纪念这关键性的一幕。」 第二十七章 楚宁瞄都不瞄她一眼,眯起媚眸冷冷估量着约十公尺之外的那幢小屋。「铁宇钧人呢?」 「在屋里。只要你交出支票以及名单,我立既让你见到他。」克莉丝汀渐感不耐烦,微微提高音量。 「我要先确认他还活着。」楚宁不由自主的握紧皮夹,目光如凝着薄霜,坚硬冷傲。 克莉丝汀偏不吃她这套。「俄国人等着我回报这笔补偿费,只要我一通电话,看顾铁宇钧的俄国人便会宰了他,如果你真的在乎这个男人的话,劝你最好别轻易尝试。」 「没有经过确认,我不会给你。」 「好,那我现在立刻打电话告诉俄国佬,你根本不想付钱。」 克莉丝汀拿出手机,推开滑盖,才刚按下第一个按键,突来一只发凉的柔荑强压着手机,阻止她继续拨号。 楚宁惨白着脸色,仓卒地扔出皮夹,「拿去!」 克莉丝汀检查过支票,确认无误,扬起巧绘的细眉对她甜美的一笑。「传说果然没错,你真的很在乎这个男人,连最心爱的钞票都可以掏出来赎他,真是太感人了,我都快掉下眼泪来。」 尽管已经气得胃酸逆流,楚宁仍不理会仿冒品的贱言贱语,更懒得浪费唇舌辩论什么,因为她真的很在乎铁宇钧,刚才那一刻,她确实很恐惧。 此时此刻,她只想看见那张可恶的俊脸,摆出欠扁的自负态度笑着对她说些没格调的废话,只想听他戏谑似的随口喊她一声宁宁。 「瞧你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真令人想笑又觉得可怜,快飞奔过去拯救你的罗密欧吧,亲爱的茱丽叶。」克莉丝汀总算让出那条只容一人通行的小径。 楚宁飞快的奔驰,不管模样有多丑、多可笑,过高过细的鞋跟害她一路跌跌撞撞,险些摔断腿,不管心悸得有多厉害,喘息有多剧烈,一心只朝他奔逐。 她侧肩撞开篱笆,翻过满是枯萎玫瑰的矮花台,捡起石块砸破门上的大片玻璃,手腕绕进门里开锁,动作一气呵成。 绕过每间空房,直奔小屋最内侧的房门,不顾肩头和纤臂多处被玻璃割划的伤口正泛着血丝,不断来回撞击上了锁的门板。 不知经过多少次的冲撞,终于,门锁成功被撞歪,她咬牙奋力一搏,不顾左肩严重红肿,顽固地冲破那道房门。 反作用力让她摔得七荤八素,但她毫不在意,傻乎乎的仰起重回生气的娇颜,朝害她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绽放得意又迷人的微笑。 最后传说…… 雨丝纷纷,美丽的花都浸淫在谜一般的朦胧氛围中,街上处处可见情人拥吻,空气中飘散着恋人们毫无意义可言的绵绵絮语。 淋了一身湿的狼狈纤影失魂落魄的步出电梯,不理会一路上旁人的侧目,楚宁裸着一双泥泞的雪足走向下榻的房间,拿出磁卡开门而入,然后扔掉拎在手中报废的高跟鞋,跌坐在沙发椅上。 空的,那幢小屋里空荡荡,除了她之外再无他人踪影。 回饭店的途上,她恍然大悟,原来她像个傻子被黑吃黑…… 喀,轻轻的开门声惊醒了失神的丽颜。 楚宁疑惑的扭过头,脸上凝结着湿冷的水珠,温度过低的空调害她打了无数喷嚏,迟钝的神经让她踟蹰着该不该上前察看。 奇怪,她有叫客房服务吗?啊,难道是俄国佬食髓知味,想乘机赶尽杀绝…… 「真难得看你傻傻坐着,等我一起吃早餐?」 熟悉的戏谑嗓音震退了巨大的谜团,环住身子取暖的发冷馨躯愣愣的抬头望去。在她幻想中可能惨遭撕票,或者是勾结俄国佬诈光她白花花钞票的男人,正手捧着星巴克外带杯,一派慵懒的斜靠在沙发扶手上,他身上那件发皱的黑衬衫掉了两颗扣子,是她昨晚的杰作……他根本没有不告而别。 「你怎么回事?」察觉到她一身狼狈,铁宇钧深摺眉头,绕过沙发仔细端详她活像遭人袭击的惨状。 他探出的大掌刚抚上破了块边角的纤肩,她却猝然一记扑身飞抱,湿淋淋的香软身子撞进他怀中,重心失衡,一刚一柔的身躯双双倒卧在织花地毯上。 「冷静点,宁宁!」闷哼一声,他以仰躺之姿抱紧了泪水鼻水齐发的女人。 「铁宇钧,你可恶,可恨!」 惨遭泪水鼻水以及咒骂攻势袭击的俊脸挑高眉头,颇富兴味地看向怀里哭惨的小脸,还以为自己几时降级成专属保母,看顾这位正值青春期性情浮躁反覆的叛逆少女。 「你真的好可恶!我讨厌死你了!这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虽然这么喊着,她仍紧紧勒抱住他的颈子不放,粉嫩的脸颊蹭黏着他被泪水鼻水弄湿的脸庞,状似撒娇,更象是历经一场大冒险后终于寻获宝藏,失控狂喜。 只是,这里没有宝藏,只有他,他正是她最想要的宝藏。 被人刻意模仿挑衅,没关系;被仿冒品蹩脚的演技耍了一顿,没关系;被拐走一票她视之如命的白花花钞票,没关系;被耍得团团转还弄伤了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只要他人还在,没有不告而别,她什么都不要也没关系。 铁宇钧习惯性的探手揉弄她柔软的红棕色发顶,试图弄清楚状况。「我才去附近绕了一圈,讲通电话,短短几个钟头,你怎么就有办法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 「……我碰上了诈骗集团。」 「对方没有反过来被你骗?」说实话,他比较同情那位找错下手对象的可怜虫,这位小姐的伶牙俐齿和狡猾堪称业界之最,诈骗集团?那她应该冠上诈骗皇后的美名。 赖趴在宽大胸膛上的女人徐缓撑起上身,神情古怪别扭,像极了正犹豫该不该向父母诉说心事的青春期少女。 如果她说,对方只是随口骗了一句他有生命危险,她就像个单细胞生物丝毫未经过思考,便迫不及待的掏出毕生的血汗钱,他会怎么想?全世界的人又会怎么想?她是不是很笨,很蠢? 「不说话是怎么回事?」久等不到答覆,铁宇钧扬眉追问,毫不掩饰眸中的担忧和关怀。「宁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抛开了浑身的警备,楚宁一脸倦意的枕回他的颈窝,嗅着他身上的咖啡香与菸味,惺忪的轻闭双眼。 「你确定?」为什么在他眼里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确定,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确定!」天价换来的宝藏已经在手,她还需要确定什么? 好吧,喜欢制造谜团的野玫瑰小姐都这样说了,他还有什么好质疑的?替她调整好舒服的抱姿,铁宇钧慵懒的笑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嗯……先找家像样的餐厅吃饱一点,然后订两张直飞台湾的头等舱机票。」绝对不能饿肚子,这样她会无法思考。 「台湾?要做什么?」他问得饶富兴味,兴致高昂。 「逃亡。」她扬起粉色的唇瓣,璀璨的笑颜犹如天际的星光。 「伙伴?」铁宇钧问得心不在焉,薄唇游移在她纤美的耳廓上。 「一个该死的大混蛋。」让她恨得牙痒痒又爱得心酸酸的臭家伙。 「资金?」 「大混蛋会准备。」楚宁意有所指地媚睨了某张俊容两眼。 再不然就耍阴招威胁那个自恋的吸血鬼王子,从那个抠门鬼手里弄点钞票来挡挡,如今,世界再混乱,都有人替她一肩扛起,她还需要担心什么? 「计划?」他记得这位小姐很不喜欢随性无序的行程,喜欢凡事先经过仔细安排,最好是完美得无可挑剔。 「不用计划,不需要计划,因为偶然巧合就是最好的计划。」楚宁绽开瑰艳的笑颜,凑上前捧起俊脸啵一声吻得用力,吻得他意乱情迷,吻得连窗外的绵绵阴雨都瞬间放晴。 吻得从前那些独自忍受的漫漫长夜都成了迷艳的流光,凝聚成未来不必再孤单怅惘的夜晚,幻化为彼此眼眸中斑斓绚丽的白昼。 铁宇钧爱恋地捧起她星眸弯弯的美丽笑靥,落下一记永昼之吻,让这一幕折映在菱形花窗上,深镌刻写成遥远国度的另一则甜蜜传说。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dbbb;手机站:m.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