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绵绵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夏县灵水镇,双溪村。 村中大榕树底下,杀猪的陈老二和儿子合力将过了秤的猪抬到杀猪架上,卷了边的刀在磨刀石上磨了几下,咧嘴道,「婶儿,我可就动刀了啊,瞧热闹的都躲远点,弄脏衣服我可不管洗啊。」 正中间的姜老太点头,「大郎,把木桶放底下接着,猪血可是好东西,别洒了。」 姜老太的大儿子姜大郎闻言赶忙上去,木桶一放好,那头陈老二一咬牙,「嘿」得一声,眼看着大肥猪就要「寿终正寝」的时候,老远就传来了一句吆喝。 「娘!二嫂——二嫂生了……生了个丫头。」来人身材壮硕,喘得像头牛似的,正是姜老太的三儿子,姜三郎。 姜三郎这话一出口,陈老二赶忙止住了刀势,大肥猪刀口逃生,哼哼起来。 陈老二:「婶儿,那你家的猪还杀不?」 这双溪村是有老规矩的,添丁的人家,是不好见血的;鸡鸭什么的还能放外头杀了,但猪这么大的家畜,就怕冒犯了送子娘娘,以后都不来了。 姜老太就是看二儿媳的肚子鼓得厉害,生怕她要提早生,才急着把自家养了大半年的猪拖出来宰了,省得过年都没肉吃,结果千算万算,还是没算过送子娘娘。 且一听又是个丫头,姜老太心里不舒坦不说,连四周看热闹的婆娘们也开始指指点点了。 姜老太冷哼一句,叉腰环绕四周,一双狭长的眼睛扫过几个多嘴的村妇,四周顿时就静了下来。 她这才满意了,大手一挥,吩咐道,「大郎把咱家猪赶回猪窝去,今个儿不杀猪了。」 姜大郎赶忙去解绳子,姜三郎傻愣愣凑上来,「娘,那我干啥啊?」 姜老太没好气,「你傻啊,你哥忙着,你还要我吩咐啊?真是少吩咐一句都不成,费劲!」 说着,转身就往家里走,她脚程快,姜大郎兄弟还要赶猪,自然撵不上她。 姜老太很快到了姜家的院子里,一进门,就听到一声婴儿啼哭声,很响亮,嫩嫩的,姜老太动作一顿,自言自语道,「小丫头片子,嗓子倒是挺甜的。」 正说着,眼前忽然一花,好似被一道金光闪过,这是个什么? 姜老太纳闷,四处看了一眼,随后走到金光发出的地方,也就是自家院子的井边,探头一看,整个人都给震住了。 只见清澈的井水中,一尾通身金灿灿的锦鲤,甩着尾巴游动,波光粼粼中,金光险些把姜老太的眼睛给闪瞎。 姜老太震惊得张大了嘴,看着那一尾锦鲤摇头晃脑游了几个来回,然后往深处游去,片刻后就消失了。 目睹这一幕的姜老太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又转头看了看二儿媳生产的屋子,心里顿时开始盘算起来,难不成这小丫头片子是个有福气的?这锦鲤看着就不像凡间的东西,早不来晚不来,就挑老二家小丫头片子出生的时辰来,可不就是跟着小丫头片子来的! 「娘,你盯着咱家井干啥呢?」与姜大郎一起赶猪的姜三郎大着嗓子问道,倒是把姜老太给闹得回神了。 姜老太横眉吩咐,「问东问西,还管起你娘我来了?还不把猪给关进猪圈,跑了,我要你好看!」 姜大郎憨憨一笑,「娘,你放心,跑不了。对了,娘,你看过二弟家的四丫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姜老太赶忙抛下两个蠢儿子,朝二儿媳生产的东屋去了,二儿媳没看到,一眼就看见了在门口的大儿媳孙氏。 「老大家的,不去干活,在这儿杵着,等我这个老婆子伺候呢?」一看到孙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姜老太心里就来气,都不是什么安生东西! 孙氏本来还想看二弟妹的笑话呢,被婆婆这么一训,也有点怕了,笑笑道,「娘,我来看看小侄女呢,四丫头长得可像弟妹了,白白净净的,您保准喜欢。」 喜欢个屁,一个丫头片子,婆婆能喜欢就见鬼了! 嘴上这么说,孙氏心里可是等着看笑话呢,不过婆婆这么说了,她也不敢杵着了,笑了笑,就打算去煮猪食了。 「娘,我去煮猪食去了,诶,要说啊,弟妹生孩子也真不是时候,迟生个一天,这猪不就杀成了麽!」 像模像样抱怨着,孙氏一转身,就听自己婆婆吩咐道。 「让老三家的去煮猪食,你去外头杀只鸡,熬了鸡汤给老二家的端来。」 孙氏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娘,你说啥,杀鸡?」 姜老太才懒得理她,冷下脸呵斥,「还不快去!干点活儿也要我三催四请,什么大小姐!」 拍了拍身上的灰,姜老太摸了摸头发,才推开产房的门,迈了进去。 她道,「老二家的,我来瞅瞅孩子。」 床榻上正躺着缓气的姜二郎媳妇何宛忙答道,「娘来了啊。」 姜老太走到床边,先是看了一眼二儿媳,见她只是有些脱力,但脸色还好,便又看向她身旁的那个小襁褓,一看便有些移不开眼睛了。 小襁褓里的小女婴,不像寻常刚出生的孩子那样红通通皱巴巴,反倒是白白净净的,眼睛还没睁开,但小花儿似的粉红小嘴一努一努的,实在是太好看了。 「娘——」心里发虚的何宛小心翼翼喊了一句,不明白为什么婆婆会盯着自家闺女不放,她嫁到姜家以来,就知道婆婆不喜欢丫头,反倒是几个小子还能在婆婆这儿讨着好。 第2章 姜老太被这么一喊,收回视线,看着二儿媳的目光也不像刚刚那么严苛了,点点头,「嗯,你给咱老姜家生儿育女,辛苦了。等会儿老大家的端鸡来,多吃点,别瘦巴巴的,孩子连吃个奶都费劲。」 何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为啥婆婆忽然变了,但还是答应下来了,「娘,我知道了。」 姜老太一屁股坐下了,懒得理二儿媳,倒是对小孙女有点稀罕,鼻子眼睛都打量了一番,问,「孩子名儿取了吗?」 何婉接话,「没呢,二郎想了好几个晚上,都说没想着好的。」 姜老太一听还没名字,本来还想训上一句,一听事关自家二郎,倒是没开口了。 无他,姜二郎是姜老太最看重的儿子,倒不是说她偏心还是什么,四个儿子都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但偏偏姜二郎最有出息。 姜家在双溪村算是人丁兴旺的,姜老太嫁到姜家做新媳妇后,一口气给老姜家生了四个儿子,一年连着一年的生,而且她有本事,四个儿子都养大了,高高壮壮的,没一个病歪歪的,下地种田、上山打猎,都是一把好手。四兄弟一起站出去,没人不怕的! 所以姜老太在双溪村那叫一个挺直了腰板,泼辣起来没人敢惹的。 姜大郎叫姜伯诚,在种田上是一把好手,现在跟着姜老爷子管着家里十来亩的田地。娶的媳妇是隔壁村里孙家的大闺女孙梅,也就是刚刚被姜老太使唤去煮鸡的孙氏。 夫妻俩膝下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大丫九岁,三丫四岁,去年给取了名字,大丫叫姜欢,三丫叫姜慧。长子小名虎娃,大名姜兴,现在也七岁了。 姜三郎叫姜叔孝,种田比不上老大,但胜在孝顺,现如今跟着老大种田,也是个老实能干的。就是娶了个姜老太瞧不上的儿媳妇,三儿媳吴莲花是个逃难过来了,家里连一亩下等田都没有,嫁过来就破破烂烂一身衣裳。 老三家就一个闺女,五岁,叫姜雅。 姜四郎姜季文还没成家,但他小时候念过书,识字,在镇上寻了个好差事,在酒肆里做账房,一年到头还能攒个几贯钱回家。 至于姜二郎,他和几个兄弟们都不一样,小的时候跟着兄弟们一块进村学念书,兄弟们都一念书就喊头疼,唯有他坐得住,沉得下心念书,还因此得了村学教书秀才的看重,亲自替他改了名字,唤做姜仲行,几个兄弟的名字都是跟着他改的。 十七的时候考上了童生,后来便一直在考秀才,只可惜到底家里底子薄,考了六七年的,一直没中,不过即便如此,他在家里还是很得姜老爷子看重的。 姜仲行的妻子,也就是刚刚生了孩子的何宛何氏,是大柳村老童生家的次女,脾性很温和,只是姜老太一向不和几个儿媳妇亲,所以两人关系倒也是淡淡的。 姜老太与儿媳实在没什么可说,过了会儿,孙氏端了鸡过来,酸溜溜道,「娘,您吩咐的鸡,我给端来了。您可真疼二弟妹,还特意杀鸡来给她补身子。」 姜老太闻言冷笑,「咋了,我喂的鸡,杀一只给老二家的补补身子,你也要管?这个家你孙氏做主了不成?」 孙氏哪敢跟婆婆正面交锋,闻言立即萎了,话也不敢说了。 姜老太见孙氏老实了,才道,「给家里男人每人舀一碗,一碗汤三块肉,别胡乱糟蹋吃食。剩下的温着,给老二家的补身子。」 孙氏一听就开心了,二弟可不在家里,这么一来,能喝上的上鸡汤的,可就他家大郎和三弟,反正自家占了便宜就行了。 眼瞅着太阳快落山了,姜老太把两个儿媳妇给喊了出来,一个个吩咐活。 「老大家的,你去把晚饭给做了,到我屋里拿三个鸡蛋,去梁上割二两肉。老三家的,去把猪草收一收,明个儿猪还得吃。」 孙氏、吴氏听了都赶忙动了起来,不敢耽误事。 这时,姜家小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个高大的男人,穿了读书人才穿的袍子,微微喘着气,「娘,宛娘生了?」 来人正是姜家二郎,姜仲行。 他平日里都在夏县里念书,何宛这边一发动,那头得了嘱咐的姜大郎就赶忙去给二弟递信了。姜仲行得了消息后,赶忙同书院先生请了假,急匆匆赶了一路回来了。 姜老太皱着眉上去,「急什么,你娘我在家里守着,你媳妇和孩子还能飞了不成?」 姜仲行气喘匀了,笑着道,「娘,我这不是担心,你一个人照顾宛娘,把自个儿给累着麽。」 姜老太一听,果然脸色好了几分,拍了拍二儿子衣裳上的灰,边道,「何氏在屋里呢,给你添了个闺女。」 姜仲行心里急着看媳妇,但也不好冷落老母,干脆揽着姜老太一块往里走,笑着道,「闺女好,贴心孝顺,日后让她跟着娘学管家,定是一把好手。再说了,我有宣哥儿了,再来个闺女,儿女成双,吉利得很。」 姜老太听了心里高兴,面上却还是板着个脸,拉长了脸不乐意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给你看孩子呀——四妞妞不聪明,我可懒得教她管家。」 「咋能不聪明呢,咱老姜家的孩子,还有娘您这样伶俐的奶,肯定聪明啊……」 姜仲行三言两语将老母哄得合不拢嘴,说话间,进了自家屋子,便见到在床上歇着的妻子何氏,转眼又瞥见妻子身旁的小婴孩,软软的一小团,睡得正香,小手放在两侧,握成小拳头。 第3章 姜仲行心中一暖,险些落下泪来,好在男儿有泪不轻弹,「宛娘,辛苦你了。」 何宛仰头见到相公,也轻轻喊了一句,「二郎。」 姜老太一看这场面,也不当坏人了,干脆道,「二郎好好陪陪你媳妇,我先出去了。」 姜老太出去了,姜仲行走到妻子身边,轻轻揽着何氏单薄的肩,怀里抱着妻子,眼里瞧着软软小小的小闺女,一颗心简直要软成一团了,满腔柔情。 姜仲行道,「宛娘,辛苦你了。」 何氏听了丈夫柔情的话,眼睛一湿,忍着泪笑着道,「有什么辛苦的,有娘照顾着我呢,娘还让大嫂杀鸡了。」 姜仲行没继续言语,他虽然在外人面前能言善道,但对于自家人,却是觉得行动大过甜言蜜语。 两人说了会儿话,何氏想起了孩子的事情,「二郎,你给四妞妞想好名字了吗?娘今个儿还问了呢。」 姜仲行沉吟片刻,商量的语气,「宛娘,有个事我与你商量商量。咱闺女的名字,我想着,不如让娘来取。我方才听娘的语气,不像是嫌弃咱家闺女的样子,咱让娘取名字,日后娘多少会多疼闺女一点。」 姜仲行是个读书人,但却不是个傻读书的,人情世故颇为精通,附近几个村子没有哪一个说他一句不好的,和几个哥哥夹在婆媳矛盾中不同,他一向很能化解娘和妻子之间的矛盾。 何氏听了,倒是没有反对,点点头道,「都听你的。我就是怕娘不肯给咱闺女取,毕竟,娘她——她不是很喜欢丫头。」 「不必担心,我来同娘说。」 夫妻二人相拥说着话,离他们不远处的小女婴,却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一脸惊讶看着自家爹娘。 原来爹爹这么会哄奶啊,怎么上辈子自己就没发现呢?也正常,上辈子自己一心想着要嫁给那渣男,对家中的事情都不大上心,虽然知道奶偏心自家,但却不知道这都是爹的功劳。 床榻上的爹娘说起了亲热话,小女婴十分自觉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放空了思绪,决定不做自家爹娘的电灯泡了。 电灯泡这个词,她还是在那个奇怪的地方学到的。 上辈子,小女婴也是姜家的女儿,取名为姜意,从小到大虽然没享什么大福气,但也没受过啥苦,虽然爷奶都重男轻女,偏心家里的孙子,但好歹爹爹娘亲对她们兄妹一视同仁,比起大伯母和三婶家的堂姐,她的日子可舒服多了。 可惜,都怪她自己眼瞎,不顾家中长辈的反对,一意孤行嫁到了潘家去,结果表面上正人君子的潘衡,居然置了外室,还在她为他操持秀才宴的当日,领着那大肚子的外室上了门,说要纳妾。 她那婆婆,她进门之前说拿她当亲闺女的表姑,不劝潘衡,反倒过来劝她要贤惠,逼着她认下那大肚子外室。 上辈子的姜意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哪肯受这样的气,一气之下在秀才宴之上闹大了,潘家落了好大的面子,估计潘衡科举这条路,一个秀才是到头了。 在潘家大闹后,姜意便收拾了自己的嫁妆,与潘衡签了和离书,打算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得了。结果一出门,还没走出潘家那条街,肚子便痛的不行,裙上全是血,就那么生生流了孩子,痛晕了过去。 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的房屋十分怪异,从上到下有十几层,还不是用黄泥起的,各种颜色,房子里进进出出的人也很奇怪,不管男女,全都露胳膊露腿的,白花花的胳膊大腿,一开始简直把姜意的眼睛都给闪花了。 渐渐的,在那里待久了,姜意也就习以为常了,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叫「xx大学南校区」,露胳膊露大腿的男女们是这里的学生,甚至偶尔还会跟在那些年轻的男男女女身后,到他们嘴中的「教室」去听先生上课。当然,刚开始她半句话都听不懂,不过,上课的先生也不会来点她的名就是了,因为没人能够看到她。 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姜意掰着指头算一算,估计得有十来年了,结果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又投生到娘肚子里了。 姜意叹了一口气,幸好还是自己的爹和娘,这辈子自己一定不惦记着潘衡了,一定听爹爹和娘亲的话,潘衡什么的,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小婴儿的身体很脆弱,姜意虽然有意识,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犯困,打了个哈欠,又开始呼呼大睡了。 睡着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就发现自己的身子腾空了,睁眼一瞧,眼前就怼着爹那张笑得憨厚的大脸。 哇,爹你不怕把你闺女吓傻了啊?! 姜仲行还不知道自家闺女的心声,一见闺女张了眼睛,黑溜溜的眸子,晶晶亮亮的,简直比城里铺子卖的那啥西洋珠还要好看,顿时傻笑起来,「娘,您看,你一来,四妞妞就睁眼睛了。四妞妞这是知道她奶来了呢!」 姜老太看他这幅傻爹的样子,没好气,「奶娃娃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你把她吵醒干嘛?惹哭了,遭殃的可是你媳妇。」 姜仲行笑眯眯,趁姜老太说话的功夫,把怀里的小闺女放进她奶怀里,笑眯眯的说,「娘,我跟宛娘商量了,四妞妞的名字,您来取呗。这孩子和您有缘分,我还指望着日后她跟娘您一样管家一把好手嘞。」 姜老太被哄得高兴,但听到取名,还是有些心里没底,「我来取?你咋想的,老二家的,你也同意啊?」 第4章 姜老太虽然自认管家一把好手,整个双溪村没一个比得过的,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大字不识的,咋能给孩子取名字,万一取个土里土气的,还不被笑话一辈子。 何宛早就同相公商量好了,此时自然点着头,温婉道,「娘,我也是同意的,您是孩子她奶,取个名字那是应当的。孩子日后还得孝敬您呢。」 「哟,二弟妹你这是说笑呢?」收了衣裳准备给何氏送过来的孙氏一听,笑着道,「咱娘大字不识的,连自个儿名字都不会写,你还让她给取名字?你这不是看娘的笑话麽?」 孙氏心里觉得好笑,这何氏看着不声不响的,居然也跟二弟一样是个有心计的,还拿四丫头的名字来哄婆婆,也不想想,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婆,能取个什么好名字?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哦! 姜老太听了却是不乐意了,哪有这么被儿媳妇看轻了,当即黑了脸,「老大家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能给四妞妞取名字了?老二孝顺,让我来取名,怎么是看我笑话了?倒是你,生了三个了,可没听你问过我一句!」 孙氏心里冤死了,长子的名字是公公指定二弟取的,哪里轮得到她来开这个口;至于两个丫头片子,姜老太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她哪里还敢去麻烦她。 孙氏不吭声了,姜老太这才放过她了,低头看着怀里的奶娃娃,见她一双黑亮的眸子盯着自己,机灵极了,心头忽然想起那日见到的金色鱼儿,一张嘴,「金鱼。」 姜仲行闻言把手一拍,道,「娘取的这名字可真好!锦是荣华富贵,说明咱四妞妞日后过的是好日子;鱼是年年有余,咱四妞妞日后吃穿不愁,好寓意!锦鱼、锦鱼,果然好名字!」 何氏也跟着一起道,「娘取的名字真好,朗朗上口,还吉利。」 姜老太一听,乐坏了,也不管是金还是锦了,反正是好名字。 就这样,上辈子叫姜意的四妞妞,这辈子就换了个名儿,叫姜锦鱼了! 姜锦鱼、姜锦鱼……姜意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对自己的新名字很满意。 这可是她奶取的名,要知道,她奶可是家里说一不二的存在,以后嘴馋了吃个蛋嚼块糖,可都得指望她奶呢! 她可得抱紧这条金大腿! 婴儿是很能睡的,姜锦鱼一觉睡到天亮,醒的时候,她爹姜仲行已经早起赶回县学去了,她娘何宛还得坐月子。 乡下家里添了孩子,邻里乡里的都会拿点红糖、鸡蛋啥的,上门来唠唠嗑。 姜锦鱼昨天睡了一天,今早老早就醒了,她奶姜老太过来瞅儿媳妇,顺便就把她抱出去见客了。 外面天气冷,早上太阳还不大,姜老太也不敢胡乱带她出门,也就是在隔壁的堂屋里。 与她相熟的几个老婆子来做客,见她抱了孙女来,通通凑上来打量了一番,倒抽了一口气说,「金花,你这孙女长得可真好!小鼻子小嘴的,咋越看越讨喜呢?」 这倒不是她们说话哄姜老太,姜锦鱼的确长得好,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刚出生的奶娃娃,胎发黑亮,眸子晶晶亮亮的,睁着眼睛的时候特别有神,迷迷瞪瞪的时候又显得很惹人怜。 姜老太被吹捧得高兴,得意道,「那是,这孩子有福气,一看就是我们老姜家的娃,跟她爹她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姜锦鱼倒抽一口气,她奶这也太会自吹自擂了吧!她要是长得像她爹她爷,估计要在家里做一辈子的老闺女了! 老姜家是出了名的彪悍魁梧,她爷姜老爷子年轻时候扛得起三四百斤,大伯、三叔、四叔也个个高大魁梧,她爹姜仲行这个唯一的读书人,也就是稍微好一点,但比起一般的书生,那看上去就不是一个画风的。 姜家人不光长得高大壮实,长相也是憨厚型的,不算俊朗,小麦色的皮肤,但看着便很稳重憨厚,让人觉得放心踏实。 所以啊,客观来说,姜锦鱼这长相,还是遗传了她娘何氏的,她奶这纯粹是在吹牛~ 不过,与姜老太相熟的老姐妹们,都知道她这个脾气,当然不会上赶着反驳她,都笑眯眯应和她。 「是像,我瞅着还有点像你这个做奶的,一瞅就机灵得很……」 老姐妹几个有说有笑,临到中午的时候,几个老婆子才说要走,她们虽然都是当婆婆的年纪了,但还是要盯着家里的儿媳妇做事的。 送走几个老姐妹,姜老太又吩咐儿媳孙氏和吴氏去坐午饭,自己搬了个板凳,抱在姜锦鱼在屋檐下晒太阳。 「砰砰砰……」掩着的院子大门传来声响,嘎啦一声,门被推开了,站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手里还拄着根拐,仔细一看,老道士眼里灰蒙蒙的,似乎是个瞎的。 姜老太也不觉得奇怪,就快过年了,乡下来串门子找生意的道士啊算命瞎子啊,都不少,扯着嗓子就说,「老道士,咱家不算命,你去别家吧。」 老道士摆摆手,喘喘气,看上去可怜得很,哑着嗓子,「老道讨口水喝……」 姜老太虽然泼辣,但却不是个狠心的,见了就起身,将姜锦鱼放到一旁的摇床里,舀了半碗凉开水,又去厨房兑了半碗热水,一碗温水递过去。 「喝吧。」 老道士渴坏了,一饮而尽,喝完了砸吧砸吧嘴,感慨道,「好水!可否再给老道一碗?」 第5章 姜老太起身又给兑了碗温水,看那老道士把水喝了,空荡荡的碗递回来,看他破破烂烂的好不可怜,好心好意说,「老道士,咱们双溪村肯花钱算命的人家可不多,你去隔壁村转转吧,隔壁村有几个财主嘞,家里那叫一个光鲜,进门都不用踩泥巴。」 老道士闻言哈的一笑,捋着胡子,摇头晃脑道,「老太太,你以后也不用踩泥巴……儿孙满堂,诰命加身,子孙孝顺,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算命的有几个不说漂亮话的,姜老太听了也就是一乐,没当真,摆摆手,「你可别说了,我啊,没钱算命!」 老道士捋着胡子笑,一双灰蒙蒙的眸子带着笑意,「老道不收钱。」 说着,在院子里「看」了一眼,捻了捻指尖,心里有数了,「你家里四个儿子,都是孝顺的,皆是长寿之相,不过你二儿子和四儿子最有出息。四儿子日后是从商的,家产不薄,就是子女缘分浅了些,孩子来的迟。你二儿子是个命好的,是官老爷的命。」 姜老太听了半信半疑,追问他,「我二儿子做官?那你说说,他这回能中秀才不?」 今年秋天的时候,姜二郎去县里参加了秀才试,不过这结果还没那么快出来,估计得翻了这个年才知道。 老道士捻了捻指头,神神道道说,「今年不行,时机未到。三年之后,福运加身。」 她这话一出口,姜老太有点信了,算命的哪有说坏话的,老道士这么说,还说的头头是道的,她急急忙忙问,「老神仙多说些!」 老道士笑着摸摸胡子,摇摇一指,明明是个瞎的,却好似看得见一样,不偏不倚指向了摇床上的姜锦鱼。 姜老太二话不说,把姜锦鱼抱了过去。 姜锦鱼就那么被她奶抱在怀里,捧着给个瞎了眼的老道士「看」,好在只是看看,没对她动手动脚。 老道士含着笑,「真是好命的孩儿。福多寿多,宜家宜室,在家旺家,出嫁旺夫,夫妻和睦,诰命加身,子孙满堂。」 姜老太被他说的一脸激动,倒是姜锦鱼,内心无语,这老道士比她奶还能瞎编,她要是命好,上辈子能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麽?还子孙满堂呢,她就一个孩子,还在肚子里就给流了! 姜锦鱼不当一回事,姜老太却是信了七八成了,转手把姜锦鱼放回摇床,要去屋里取钱去。 取了钱出来,还没把钱递出去呢,就听的老道士摆手说,「老道不用钱,可否将老道的水囊灌满。要这井里的生水即可。」 姜老太赶忙灌了水,老道士接了水要走,临走前又飘乎乎留下一句,「明日有意外之财。」 送走老道士,姜老太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就听大儿媳孙氏在门口大喊,「娘,爹和四弟回来了。」 姜老太正抱着姜锦鱼看自家后院里的蔬菜,听到赶忙抱着孩子朝外走,见到一天未见的老伴儿和许久未见的小儿子,笑得合不拢嘴,忙问,「回来了,正好赶上吃晚饭呢。对了,老四,今儿咋回来了?这还没到过年放假吧?」 「还没,总得到二十五六才放假。我听说家里添丁了,正好爹也要回来了,就跟东家请了假,明天就回去。」姜四郎姜季文拍拍袖子,凑上来看了看姜老太怀里的小侄女,笑眯眯,「娘,这就是二哥家四妞妞呢?给我抱抱呗。」 姜季文小的时候调皮,自个儿掉河里了,是他二哥姜仲行一个人背上来的,打从那时候起,姜季文就格外地亲自家二哥,今天也是听说家里二嫂生了,才匆匆跟爹一起回来的,当然顺便也还有点别的事情。 姜老太一边把孩子递给姜四郎,一边说,「什么四妞妞、四妞妞的,你二哥给取了小名的,叫绵绵。」 姜仲行走之前,琢磨了一宿,才琢磨出这么个小名来,寓意也好得很,福气绵绵么。 姜季文如愿把小侄女抱到怀里,顺口问,「绵绵啊,这名字不错,大名叫啥,姜绵?」 他这一问,登时就问到姜老太心里去了,姜老太不自觉挺了挺胸脯,有些显摆地说,「诶,还不是你二哥二嫂非要我取,我做奶的,总不好连这种小事都不答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喜欢她嘞,我就给取了个名,叫姜锦鱼。锦是锦绣的锦,鱼是小鱼儿的鱼!」 锦绣这词,姜老太还是从二儿子口里学来的,现下就拿出来显摆了。 姜四郎是个机灵的,一听就明白自家二哥的打算了,当即夸道,「娘这名字取的好!还是二哥二嫂主意正,以后我的孩儿,也让娘也取名字!」 姜四郎抱够了,正打算把小侄女还给姜老太,低头瞅了瞅不哭不闹盯着他的姜锦鱼,真乖啊,不愧是二哥二嫂的闺女。 而此时的姜锦鱼呢,快激动坏了,总算是见到四叔了,要知道,全家除了爹娘和大哥,对她最好的就数这个四叔了,上辈子潘衡出去瞎混,四叔这个暴脾气的,居然拎着棍子上门,把潘衡给狠狠揍了一顿! 姜锦鱼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叫一个解气,在四叔怀里,那叫一个乖巧可人,要不是现在还做不出笑的表情,就差来个灿烂的笑容了。 姜四郎不舍地把孩子还给姜老太,姜锦鱼在她奶怀里没待多久,就被送进她爷怀里了。 姜锦鱼对她爷奶的感情其实一般,不过那是上辈子了,这辈子,她都打定主意了,一定要牢牢抱住爷奶这两条金大腿! 第6章 要知道,在乡下,很少有人家会分家,一般都得到孙子辈娶亲,才会分家,除了某些压根过不下去的人家。所以,上辈子一直到她嫁给潘衡,大伯母和三婶两人合力闹了几回,姜家才分家。 不过,那都是十多年之后的事情了,至少这十几年,家里还是爷奶做主,尤其是她爷,虽然平常沉默寡言,但在大事上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姜锦鱼打定主意要抱她爷的大腿,一被送进姜老爷子的怀里,立即乖乖巧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爷,哪怕老爷子其实不会抱孩子,抱得她不大舒服。 姜老爷子还是头一回这样抱孙女,他是个不大吭声的,平时唯一的消遣就是坐在屋檐下抽旱烟,几个孙女孙子都怕他敬他。 难得见到这么一个乖乖巧巧窝在他怀里的孙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直直盯着他,仿佛就知道他是爷爷一样,姜老爷子心里也生出了点喜欢来,哑着嗓子说,「嗯,是个乖的。」 三儿媳吴氏一看,心里就不舒服了,同样是丫头片子,怎么就不见她家二丫招爷奶待见呢?老二家的这丫头片子不就是生得好一点麽,咋就人人见了都喜欢呢,真是奇了怪了! 「爹,娘,咱赶紧进屋吃饭吧,菜都要凉了。」心有不甘的吴氏看不惯这么个丫头片子被众人围着,特意抬高声音说话。 「行,进屋吃饭吧。」作为一家之主的姜老爷子一开口,众人纷纷迈开步子了。 「你说啥?你东家要给你涨月银?还是每月三钱?」 听完儿子姜四郎的话,姜老太喜得差点直接从凳子上蹦起来。 姜四郎在镇上做账房快三年了,刚开始是学徒,白给东家干活的,虽包吃包住,但别的就不用提了。 好在姜四郎他聪明机灵,又赶上老账房年纪大了,急着回家抱孙子,熬了一年,就成了账房了。 之前他的月银一直是两钱银子,就在回来之前,东家明说了,要给他涨月银。 姜四郎为人沉稳又爱动脑,多少猜到了东家的意图,无非就是看他越来越上手了,再不涨月钱,会被别的东家雇走,这才急攘攘给涨了月钱。 不过,姜四郎这么想,姜老太却是一下子联想到了老道士的话,笑得乐不拢嘴,看着被何氏搂在怀里的姜锦鱼,仿佛看到了什么宝贝一样。 姜老爷子也难得露出笑脸来,从怀中掏出个钱袋子来,哐啷啷的,看着沉甸甸的,砸在桌上。 「这是这一回卖野味赚的,东西都卖了,一共一两一钱。让你们娘收着。」 大儿媳孙氏嘴甜,忙不迭,「娘管家,该是娘收着。」 吴氏也跟着应和。 姜老太接了钱袋子,自然要问上几句,「我听老牛家嫂子说,今年不好卖呢,她家都打算留着自己吃了。咋咱家的都给卖了?」 双溪村村子不大,但村后有片挺大的山,野猪、山鸡……村里有些人家平时耕田种地,农闲时候就上山打猎,一年到头也能攒点银钱。 姜家男人人高马大,打猎也是一把好手,打猎也算是家里一项不小的收入了。按往常的时候,每年大概能赚个二三两银钱,今年镇上富户做生意亏了的不少,连带着野味也不好卖了。 姜老太还以为今年要砸自己手里了呢,结果看老伴儿拿出来的钱袋子,居然卖了个精光? 姜老头不爱吭声,姜四郎便把情况给说了,「本来是不好卖的,不过镇上的朱大户家里生了个小少爷,总得要摆宴的。正巧我与朱家有个管事有点交情,请他给传了个话。朱老爷看了看咱家的东西,都是上乘的,就给定下了。」 说着,姜四郎又道,「提起这事,我又想起来一桩。娘,那朱管事私底下又与我说,朱家还打算买头活猪给养着,朱家小少爷满月的时候设宴用,朱家大管家找了好久,就是不好买。一则大户人家嘴挑,就爱那种农家自个儿割猪草喂大的,说肉质嫩。二来么,快过年了,这猪啊,家家户户都要留着自个儿吃。」 「咱家有猪啊!」姜老太忍不住打断小儿子的话,「你二嫂生了绵绵,咱家的猪可不就杀不成了吗?正好卖给朱大户家!」 姜四郎自然也是这么个想法,在他看来,倒不是图这么一头活猪卖的钱,而是朱家大管事的这个人情。 「爹觉得呢?」姜四郎又问。 姜老头子抽着旱烟,摆摆手便是没啥意见,「听你娘的。」 能多挣几个钱,孙氏和吴氏当然也不会说什么。 别人家打来的猎物都砸在手里,偏偏自家买个精光,连因为何氏生产而被耽搁的猪都那么巧,被朱大户家相中了,姜老太越发觉得小孙女是块宝了。 那老道士果真没说错! 姜老太也是个偏心的,疼谁就可了劲儿疼,特意嘱咐何氏,「老二家的,老二不在家里,你可得上点心。该吃吃,该喝喝,把身子给养好了,绵绵正是吃奶的时候,你这个做娘的可别饿着我小孙女。」 说着,又跟过来送鸡汤的孙氏说,「明个儿来我屋子里取一个鸡蛋,往后每天弄个蛋花儿给老二家的。」 「娘,还要鸡蛋啊?这……不是有鸡嘛?」孙氏简直要给嫉妒死了,咋何氏生个丫头片子,婆婆也给当个宝呢?! 「坐月子吃个鸡蛋咋了?你坐月子的时候,我少一你口吃的了?」姜老太眼刀子飞过去,见孙氏乖觉了,才作罢。 第7章 半夜,就当姜锦鱼窝在娘身边里呼呼大睡的时候,隔壁正小院里,姜老太忍不住把老伴儿给摇醒了。 「他爹……你醒醒啊,我有事跟你说。」 姜老头子迷迷怔怔,「啥事啊?这么迟了,你不睡啊?」 姜老太坐起身来,披了外衣,压低声音,跟说啥秘密似的,「孩他爹,我跟你说啊,咱老二家的四妞妞,是个旺家的咧!」 「啥旺家?」姜老头子翻身坐了起来,「咋回事啊?」 姜老太把那瞎眼老道士的事情给说了,然后说,「你瞧瞧,要不是老二媳妇提早生了,咱家的猪早都给宰了,那还轮得到卖哦!你再看卖野味,咋老牛家那么难卖,轮咱家,卖个精光。还有……还有老四,他东家无缘无故就给涨月钱了,早不涨晚不涨,刚好挑这个时候!这也太巧了!」 姜老头子听了老伴儿的话,倒是没觉得她胡思乱想,只是也不会就这么信了,说道,「甭管是不是个旺家,总归是咱家里的孩子,也不会少她吃喝的。」 姜老太嫁到姜家几十年了,夫妻作伴这么久,早就知道姜老头子的脾气,见他嘴上说的轻松,心里未必没有把这当一回事,遂放心了。 躺下准备睡下,还不满嘟囔了一句,「我啥时候少他们吃喝了,村里哪个人家跟咱老姜家这样,连个丫头片子都能吃得上肉咧?」 姜老头子习惯了老妻的做派,闻言也没搭话,两人伴着西风入眠。 这头正小院安静下来了,姜家还有个,却是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着。 孙氏忍不住推搡了身旁打着响鼾的壮硕男人,「你醒醒!我有事和你说!」 「啥事啊?」姜大郎迷迷瞪瞪的,被晃醒了,脾气也还算好的。 孙氏咂嘴,抓着姜大郎的胳膊,「你说,咱娘咋那么喜欢四丫啊?连爹也是,也不知道老二给爹娘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姜大郎挠挠胳膊,完全没把自家婆娘的话当成一回事,含糊回话,「二弟家四丫合爹娘眼缘呗。行了,别琢磨了,快睡吧。我明天还得起早,去老叔家买两条鲫鱼回来。」 孙氏顺口就问,「买鲫鱼干啥?」 姜大郎想也没想,「娘吩咐的,我没问。」说着,又开始打鼾了。 孙氏一口气险些顺不上来,拍着鼓鼓囊囊的胸脯好一阵,才算是把那口气给咽下去了。 问他啥,都是一句话打发了,「娘吩咐的」。自己怎么嫁了个这样的男人! 孙氏气了个好歹,但到了早上鸡叫了,还是得爬起来给一家子做早饭。 去厨房的时候,碰到了三弟媳吴氏,跟吴氏比起来,孙氏自觉有底气,她给老姜家生了儿子,又是带着嫁妆嫁进来的,连腰板都挺得直直的,嘴上还寒暄,「三弟妹起了啊。」 对于这么个流露优越感的大嫂,吴氏自然也是心里不舒服的,但她面上只是小心笑了笑,答应道,「诶,大嫂。」 两妯娌心里彼此不待见,但面上倒是一团和气,甚至还说起了何氏的闲话来,连带着睡得正香的姜锦鱼,都被二人挑三拣四说了几句。 半月很快过去了,姜家的猪已经被朱大户家的下人给拉走了,朱大户家给的价实惠,卖了一两六钱。 临近过年,县学放假了,姜仲行也从夏县回来了,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姜锦鱼的二哥姜宣。 姜宣今年五岁,在县里开蒙。 姜锦鱼眼巴巴等了半个月,总算是等到她爹和二哥了,一见到风尘仆仆的父子俩,就咧嘴笑得可欢了,连口水都险些流下来。 姜宣虽然听爹说了,娘给添了个妹妹,但他还以为就跟大伯三叔家的堂姐妹一样,没当一回事,现在一看软软白白的小妹妹,被裹在大红的襁褓里,衬得白嫩的脸蛋都红红的,还咧嘴笑得特别可爱,心里一下子就软软的。 姜宣走到小摇篮前,小心翼翼摸了摸妹妹的脸,对何氏说,「娘,妹妹真好看。」 何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是姜二郎听了这话,特意走过来,把想了半个月的小闺女抱进怀里,一手还揽着大儿子,「你妹妹随你娘,都生的好看。喜欢妹妹啊?」 姜宣正捉着姜锦鱼的小拇指,软绵绵的,想也没想就点头说,「喜欢,妹妹好看,」顿了顿,补了一句,「还乖。」 姜锦鱼眨巴眼,她这哥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看脸,才见了一面,就看出她乖了? 姜二郎趁机教导儿子,「宣哥儿以后就是哥哥了,要照顾好妹妹好不好?妹妹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儿,力气也小,宣哥儿要护着妹妹。」 小小的姜宣使劲儿点点头,「嗯。护着妹妹。」 姜锦鱼听得眼眶都湿了,眼泪差点都涌出来了。 这才是她的血亲,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她上辈子是多眼瞎,才非要伤了家人的心,一意孤行嫁给潘衡那个混蛋。 这辈子可不能重蹈覆辙了! 姜宣回来,最高兴的就数家里的长孙姜兴,总算是有人陪他四处野了,一大早就扯着嗓子在院里喊。 「二弟,去河坝看捞鱼不?」 论辈分,姜兴是姜锦鱼的堂哥,是大伯姜大郎的儿子,今年七岁,小名虎娃。对于这个堂哥,姜锦鱼的印象很不错,堂哥憨憨的,大大咧咧的,不像大伯母那样小心思多,性子倒是随了大伯。 第8章 姜宣听到堂哥的喊话,想把妹妹给放回摇篮里,可惜一撒手,妹妹就开始哼哼唧唧的哭了,她也不是那种嚎得响的那种,就是软软哼唧,奶声奶气的,跟隔壁没断奶的奶猫崽似的,让人狠不下心。 这一招,姜锦鱼用的很顺手,无往不利,连家里最凶的阿奶姜老太都受不住,更何况还是个小孩儿的姜宣。 果然,姜锦鱼一哼唧,姜宣立刻就把人给抱了起来,摇摇晃晃哄了一下。 「妹妹乖啊……」 说话间,等不住的姜兴推门进来了,扯着嗓子兴奋的说,「二弟,今天村里捞鱼,你去不去啊?」 双溪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村里有两条河。接近年关,村长会组织乡亲捞鱼,捞来的鱼给各家分了。对于孩子们而言,这可是难得好玩的事情,就连姜宣这么沉稳的,都忍不住有点心动了。 姜兴还在继续游说,「我跟你说啊,我们捞珍珠去。小小颗,亮晶晶的,可好玩了!对了,你不是说要给四丫弄一串珠子么?嗨,你别说,四丫长得挺白,可比我姐白多了,戴着估计挺好看。」 话音方落,原本还只是想黏着哥哥的姜锦鱼一怔,猛然想起来了,上辈子听娘何氏说过,哥哥姜宣不是一开始就体弱多病的,好像是小时候落水过,冻着了。 「哇啊——」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小院,最先把何氏给引来了,看到惊慌失措的儿子和哭得可怜至极的闺女,惊得上前,「这是咋了?」 姜宣也被吓到了,一边试图哄着妹妹,一边说,「娘,妹妹是不是饿了?」 姜兴没当回事,拉着姜宣要继续说,「二弟,捞鱼去!四丫就让二婶哄呗……」 姜宣却是把袖子从堂哥手里拉了出来,坚定摇摇头,「虎子哥,我就不去了,我要陪着妹妹。」 何氏正把怀里的姜锦鱼给哄好了,闻言道,「没事,娘在呢,你跟你虎子哥玩去吧。」 此言一出,姜宣正要摇头,比他还着急的姜锦鱼可就先嚎啕大哭起来,嗓子都快哭破了,哭得隔壁的姜老太都皱着眉头过来问了,「这是咋了?绵绵咋哭了?」 姜老太最喜欢小孙女这一把甜甜的嗓子,见她哭成那个样子也有点肉疼,当即把姜锦鱼给抱了过去,来来回回在屋里哄。 等到姜锦鱼不哭的时候,姜兴早已等不住了,没什么义气抛下一句,「二弟你不去,我自个儿去了啊。」 姜锦鱼这一哭,可是把她哥姜宣给吓坏了,一上午都在抱着她在屋里逛,连中饭都多吃了一碗,看得何氏欣喜不已。 姜仲行还夸他,「多吃些才长身子。」 姜宣深以为然,点点头。他要是不多吃点,不长高长壮一点,以后都要抱不动妹妹了。妹妹这么爱哭,要人抱着哄的。 吃过饭,姜兴又一冒烟儿溜了,抛下一句「我去看捞鱼」。 孙氏看得来气,抄起扫帚追了出去,可惜没追上,气急败坏回院子,又是羡慕又是酸溜溜地冲何氏说,「弟妹,还是你家宣哥儿懂事。小小年纪就去县里开蒙了,我家虎娃可比不上。趁着过年二弟有功夫,让他也给虎娃上上课呗。」 何氏笑了笑,帮忙收拾着碗筷。大嫂的意思她明白,无非是觉得自家二郎给宣哥儿私下开小灶了,可是,她扪心自问,还真没有。 她不吭声,孙氏心里不是滋味,一旁的姜老太黑了脸,「胡咧咧啥呢?你这是觉得我们偏心老二家呢?」 孙氏一缩,讨饶说,「没有的事,娘你误会我了。」 姜老太却是不理会,一拍桌子,叉腰训儿媳,「虎娃五岁的时候,二郎就跟我们说,让虎娃去县里开蒙。结果呢,你这个做娘的,哭哭啼啼,推三阻四,活生生把去县里的机会给拖没了。现在想念书了,早哪里去了?」 婆婆这么说,孙氏瞬间没了底气,她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当做宝宠着,当然舍不得放他去县里读书。那时候二弟说起开蒙,她当时想,都是乡下人,读不读书的,有什么要紧,以后还不是在田地里讨生计,二弟读了那么多年,不也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但眼瞅着开年的时候,老二家的宣哥儿去了县里开蒙,一下子就把她家虎娃给比下去了,连村里都有妇人在她耳边念叨,说她糊涂,咋不送虎娃去念书的。 孙氏是个耳根软的,一听就记在心里了,一时没忍住给说了出来,就被婆婆姜老太给抓住了把柄。 姜老太虽不满孙氏这个眼皮浅的儿媳,但对孙子倒是很重视的,一顿训斥过后,却也开始琢磨虎娃念书的事情了。 下午的时候,姜锦鱼还是黏着姜宣,寸步不离的,惹得姜仲行都开始醋了,抱着何氏的腰低声抱怨。 「绵绵怎么这么亲宣哥儿?」 何氏正补衣裳呢,闻言好笑道,「他们是亲兄妹,自然亲昵。等宣哥儿去书院,绵绵又要闹了。」 提起这事,姜仲行直起身子,正色道,「宛娘,有件事我要与你商量。我打算让宣哥儿回镇学念书。」 见姜仲行神色正经,何氏放下针线,双手摆在膝上,细细询问,「怎么突然让宣哥儿回镇学念书?县里书院不好么?」 双溪村不大,也不算富裕的,请不起教书先生,因此并没有村学。村里的孩子,大多都不念书的,只有少数人家会把孩子送到镇上去开蒙。 第9章 姜宣之所以会去县里上学,是因为姜仲行在县里念书,可以就近照顾。再一个,县里的教书先生更有文采些,开蒙之事不像村学或是镇上书院那样粗糙。 而姜仲行这回提起要让长子回镇上念书,也是考虑良久之后做出的决定。 姜家人多,虽个个都能干,但开销也不小,尤其是前些年,家里几个兄弟接连成家,更是让家里有些捉襟见肘。这几年虽然缓回来了,但日子过得仍是不宽裕。再加上家里大嫂时不时说些酸话。 姜仲行知道,爹娘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为难的,为了让二老不再为难,也为了家里兄弟和睦,姜仲行这才做了这决定。 不过他虽念着大家,也不是不顾及自己的小家,长子启蒙基础打得好,回到镇学并不会影响他的前程,再者还有自己这个爹呢。 何氏听罢,点头道,「这事我听你的。」 姜仲行垂眼看妻子柔顺的侧脸,又看了眼屋内的兄妹俩,心中觉得万分柔软和满足,喟叹一句,搂着妻子的肩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何氏被他不正经的话弄得脸一红,推了他一把,「别胡说八道,你闺女看着呢。」 姜仲行一回头,果然见自家闺女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这边,摇头一笑,又开始抄书了。 临到傍晚的时候,夕阳映红了天边,冷风也开始吹了。 姜锦鱼被她哥姜宣给抱回了屋子,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外边一阵鬼哭狼嚎声,伴随着妇人的叱骂声,这哭声还万分熟悉,正是堂哥姜兴的声音。 姜锦鱼哼哼了几句,打了个哈欠,权当没听见了。 不能怪她冷漠,实在是堂哥姜兴是被从小打到大的,要是她哥被打了,她肯定哇的一声哭了,救他哥于水火之中。 但换成皮糙肉厚,还一天到晚撺掇她哥干坏事的堂哥,姜锦鱼表示,她早上哭得狠了,现在还嗓子疼呢,还是算了。 第二天,姜锦鱼才从自家阿奶口里,得知了昨天大伯母为揍堂哥的理由。 昨天吃过饭,姜兴就跟着村里几个小小子们去捞珍珠了,珍珠没捞着,倒是险些被冲进河里去了。他们站的位置不好,看着好像很结实,实则底下都被鱼给钻空了,几个小子正捞珍珠的时候,地就塌了,差点就被冲走。 这大冬天的落水可不是好玩的,就是堂哥这样结实的身子骨,也要吃苦头的,也难怪大伯母孙氏气得连棍子都抄起来了。 听完她奶的念叨,姜锦鱼庆幸不已,上辈子哥哥铁定是这一次落水拉下的病,还好她当时一下子给想起来了,没让哥哥去捞鱼。 她正庆幸的时候,她奶姜老太也同样拍着胸脯念叨,「绵绵真是个小福宝,啥也不知道,还知道哭着把宣哥儿给拦下了。要是宣哥儿掉下去了,他那身子骨,可不敢想咧!看来老道士说的真对,咱们绵绵是个命好的。以后可得继续保佑咱们一家子咧!保佑咱老姜家平平安安,越过越红火。」 姜锦鱼听得一脸无语。 阿奶,我就是个奶娃娃,你也太瞧得上我了!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过了几日,双溪村就开始下雪了,一下雪,原本还闲不住的男人们,也得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了。 姜仲行自打回了家,大多时候都闭门温书,姜锦鱼一开始都跟着阿娘何氏,等何氏出了月子,也开始跟着几个妯娌们一块儿准备年货,姜锦鱼一下子就没着落了。 姜老太倒是愿意带孩子,毕竟她一心觉得,自家小孙女是个有福的,可她毕竟管着一家子吃吃喝喝,尤其过年忙,她不但要给几个儿媳妇派活,自己也常常忙得晕头转向。 无奈之下,无人照顾的姜锦鱼,被丢给了姜老头。 暖烘烘的屋里,姜老爷子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身后摆了个小摇篮,摇篮里卧着个裹成粽子的小女娃,爷孙两人还挺自在。 姜老头子难得舒舒服服抽着旱烟,时不时伸手摇一摇摇篮,摇篮里的姜锦鱼也乖得很,很少哼哼,大多时候都是呼呼大睡。 她倒是想抱阿爷的大腿,可惜还是个奶娃娃,又不能说话,干脆还是睡觉吧。 赶上姜老头子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抱一抱姜锦鱼,但大多时候,爷孙俩还是各顾各的。 几天下来,姜锦鱼不说,毕竟只是吃吃喝喝睡睡,没啥大感觉,姜老头子就不一样了。 姜老太一共给她生了四个孩子,都是抗打抗摔的儿子,他跟村里大多数做爹的一样,只管埋头种地,带娃的活儿都是交给家里媳妇的,偶尔儿子不听话了,就拎起棍子抽一顿,是个实打实的严父。 等孙子辈开始出生后,碍于他平日里冷硬的作风,也没哪个孙子孙女格外亲近他。可以说,小孙女绵绵是第一个亲近他的后辈,下意识的,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颇为受用的,对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孙女,也亲近了几分。 姜锦鱼尚且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吃吃喝喝睡睡,就成功刷了阿爷的好感度,成功从一个「没啥存在感的孙女」,变成了「白白净净挺乖的小娃娃」。 姜锦鱼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什么戳了一下脸蛋,她脸嫩,一下子就给戳疼了,扁扁嘴,睁开眼,就看见三个堂姐站在她的摇篮前。 对于这三个堂姐,姜锦鱼还是挺乐意和她们处好关系的,毕竟都是姐妹,大人之间有啥龃龉矛盾的,跟孩子们可没啥大关系。 第10章 出于这个心理,姜锦鱼冲堂姐们很友好的笑了笑。 姜锦鱼是个模样很周正的奶娃娃,白白净净的,这一个多月又被何氏喂养得很好,胖乎乎的,笑起来也格外的招人喜欢。 姜家二丫姜雅也跟着笑了,小心翼翼的说,「妹妹真好看。」 她也不过才五岁,与姜锦鱼的兄长姜宣同岁,前后脚出生,但养得极为胆小,说话都跟蚊虫似的,不仔细听都听不清。 听了她的话,一旁的姜大丫姜欢撇撇嘴,甩了甩小辫子,「有啥好看的,二丫,等会儿替我弄头发。」 说话的姜欢九岁,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正是知道爱美爱俏的时候,偏偏姜家条件也就一般,由不得她买首饰,只好翻来覆去编辫子了。 姜欢很快拉着姜雅走了,这两人一走,只剩下三堂姐姜慧了。姜慧跟姜欢是亲姐妹,今年四岁,生得一张圆圆脸,眉毛很淡,不算好看,但也不丑就是了。 姜慧扒着摇篮,整个人凑上来细看,姜锦鱼都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了,不知道这小丫头究竟在看啥。 「丑死了。」看够了的姜慧丢下这么一句,拍拍手跑开了。 姜锦鱼:……我哪里丑了? 乡下人一年到头不过什么节,所以过年便格外的重视。等姜家小厨房里炸过各色素丸子肉丸子,梁上挂着的腌肉也拿下来,用刷子就着热水刷了的时候,村里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上门来了。 上门不是为了其他,正是冲着姜锦鱼她阿爹姜仲行来的。 自从姜仲行中了童生之后,便担起了替全村人写春联的任务,这一写就是这么些年,从没有哪年落下过。 何氏在一边磨墨,姜仲行提笔落字,正红的纸上缓缓出现几行漂亮的毛笔字,上书,「一家和睦一家福,四季平安四季春」。 得了春联的乡亲连声道谢,带着春联心满意足走了,他身后排满了长队,都是来姜家求春联的。 就这样,姜锦鱼就坐在她阿奶姜老太怀里,看着阿爹给全村人家都写了串联,村民们都一脸感激抱着春联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夸一夸阿爹,简直是赞不绝口。 姜锦鱼看得震惊至极,万万没想到,自家阿爹居然是个这么能收买人心的人,三言两语就将村民们哄得眉开眼笑,还个个都觉得自家的春联是最好的。 这「左右逢源」的性格,不为官简直是可惜了! 到了夜里,姜锦鱼被她阿娘放到小摇床上。 阿爹姜仲行拿着个木铃铛逗她,阿娘就在背后替他按肩膀,有些心疼的说道,「也不必一日都写完的,你这几日不都在家里麽,这么急做什么?」 姜锦鱼知道她娘这是心疼她爹了,也跟着哼哼一声,颇为配合傻爹爹的逗弄,然后就听阿爹说道,「既然要做好事,那就把事给做好了,我若是让村里人明日再来,他们心中必定不悦,心里或许还觉得我看轻了他们。倒不如我辛苦些,一次性将门联都写好了,免得我一番好心,反倒被村里人误会了去。」 听了阿爹的回答,姜锦鱼再一次被她阿爹给狠狠震惊了一把,越发觉得,阿爹兴许读书不是顶厉害的,但若是做了官,还真不会比那些官家子弟差。 姜锦鱼吃吃睡睡,顺便拉着哥哥强行锻炼身体,日子过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大年三十了。 大年三十夜,一家子早早歇了下来,围着家里的饭桌坐好,连姜锦鱼都被她娘何氏抱在怀里。 桌上的菜比起寻常时候丰盛了许多,姜兴等孩子们吃的满嘴油光,就连最爱俏的姜欢都只顾得埋头吃,唯独姜锦鱼这个连牙都没长一颗的,只能饱饱眼福。 丰盛的年夜饭后,坐在主位上的姜老爷子就开始讲话了,「今年咱老姜家也顺顺利利的,老二家添了个闺女,老四的东家给他涨了月银,家里的田地收成也不错,老大和老三也肯吃苦,跟着我种地出了大力气。」 姜大郎和姜三郎都格外激动,红着脸搓手,「都是爹带的好。」 姜老爷子接着又说,「再是,有个事我说一下。老大家的虎娃开年就七岁了,你们夫妻俩有啥打算不?」 大儿媳孙氏倒是想说话呢,没开口,就被自家男人抢了个先,「都听爹跟娘的,我们没啥想法。」 孙氏一口气憋了下去,险些气得仰过去。 姜老爷子权当没看见大儿媳的神色,「嗯」了一句,「那行,你们既然没啥意见,那我就做主了。大郎,你二弟一从书院回来,就跟我商量了,你二弟的意思呢,虎娃还是要读书的,甭管读得好不好,总不能当个睁眼瞎,走出去都被人糊弄。等开了年,就让虎娃跟宣哥儿一起去镇上念书。」 姜大郎感动坏了,一口答应下来,「诶,二弟懂得多,我都听二弟的!」 原本还心有不甘的孙氏一听,立即满意了,虽说也想送自家虎娃去县里念书,但毕竟家里的情况也就那样,现在二弟家的宣哥儿也回镇上念书了,她也就不开这个口了。 姜老爷子看了眼关系和睦的四个儿子,满意点点头,「你们娘有本事,给我生了你们四个,双溪村就数咱老姜家最有面子。你们兄弟们也得和和睦睦处着,都是一个爹娘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往后也得好好的。」 「嗯嗯,爹我们知道了。」兄弟四人皆点头答应下来。 第11章 姜老太见老头儿说完了,也开始给几个儿媳妇紧紧皮子了,板着个脸立规矩,「男人的事儿说完了,那我接着说几句。今年呢,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老三家的,都辛苦了,一年操持下来,你们的功劳,我老婆子都记着,不会忘的。不过,有几句话,我该说还是得提一提。既然嫁进我们老姜家了,那就是我们老姜家的人了。一家人就得一条心过日子,力往一处使,才能把日子给过好了。」 孙氏等人也都恭恭敬敬答应,至于心里有没有什么小九九,就不得而知了。 过完年,姜二郎又要回县里念书,去年的秋闱成绩也公布了,如那老道士所言,这回姜二郎又未考中。 他自己有些泄气,家里人却都劝他,尤其是姜老太更是一口咬定,「老二,你就是去年运道不好!下回考试,你必定中得!」 何氏也私下劝慰相公,道,「相公,你不必丧气。你看你虽说是家里出钱念书的,可这么多年抄书、代人写信,非但没有给家里增加什么负担,还往回拿钱。宣哥儿马上就去镇上念书了,日后我空闲的时间更多,多做些绣花,补贴补贴家里。」 被家人劝慰鼓励,姜二郎又恢复了往常的沉稳,摇头道,「宛娘,辛苦你了。你放心,我不会泄气的。我还想着让我们闺女做秀才女儿呢!」 被她娘抱在怀里的姜锦鱼闻言眯着眼睛一笑,噗噗吐了个口水泡泡,仿佛是在给她爹鼓励一样,萌萌的样子,看得姜二郎忍俊不禁,感觉浑身又充满了斗志。 因着宣哥儿和虎娃是头一回去镇上念书,姜二郎决定推迟行程,先把儿子和侄儿送到书院去,他多多少少也有些不放心。 去书院那天,姜老头子特意借了村里的牛车,还跟赶牛车的张老头儿塞了几十个大钱,让他送几人去镇上。 张老头儿和姜老太还有点拐来拐去的亲戚关系,一路上颇照顾几人,见何氏抱着孩子,说,「咋还带了这么小的娃儿?二郎,等会你可得让你媳妇小心着点,别吹着风了。」 姜二郎也是无奈,他本来不打算带上女儿的,偏偏今日女儿特别黏着他,一撒手就哭,他又实在不忍心见女儿哭成那样,只得让妻子带着女儿一块去了。 好在今日天气也好,没什么风,日头照的人暖暖的,一路摇摇晃晃,姜锦鱼眯着眼呼呼大睡,等到睁眼的时候,已经进了书院大门了。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哼哼了几句,何氏很快看她,轻轻点点女儿的小鼻子,「小坏蛋,非要跟着来,来了又睡大觉,小懒虫。等会儿娘去见院长夫人,你可得乖乖的,不许哭哭啼啼的,听到没?」 姜锦鱼心虚,又甜又乖,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何氏抱着孩子到了书院的后院,这里住着院长及几个夫子的家眷,一进门,就有婆子引着去见院长夫人。 院长夫人娘家姓王,人称王氏,不过她是谢院长的妻子,为表尊敬,大家伙儿都称呼她谢夫人,谢夫人年纪比何氏还要大了十来岁,生得微微有些丰腴,但皮肤很白净,脾气也很温和,听何氏自报家门,也丝毫没有轻视她农家出身,很客气地请她坐下。 女人之间的话题不多,何氏虽然是童生家的女儿,但也就是识字而已,什么诗词自然是谈不了的,说来说去,倒是只能说孩子。 谢夫人听何氏说,孩子是年前生的,一问日子,表情倒是有些变了,眉间露出点哀色来,道,「何夫人,能让我抱抱您家孩子麽?」 何氏自然没意见,谢夫人抱着姜锦鱼,细细看她眉眼,见她明亮澄澈的一对眸子,丁点儿也不怯地望着自己,虽知道这么大的孩子不认人,但还是忍不住心里觉得,这孩子与她实在有缘分。 而姜锦鱼呢,对谢夫人当然没什么一见如故之类的感情,不过是觉得,这是自家哥哥的师娘呢,她可得替哥哥争气。 谢夫人抱了一会儿,就把姜锦鱼还给何氏,一脸真心说道,「我觉得我与您家姑娘仿佛很有缘分似的,一见她便觉得面善,想同你家姑娘认个干亲。」 啊?何氏哪里想到谢夫人会这么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却见谢夫人又真心实意道,「我知道有些唐突了。只是您有所不知,我先前有个小女儿,身子弱,没养住,与你家孩子正是同一天生的,看见您家孩子这般乖巧,身子骨也养得好,眼馋得紧。想来也是缘分,这才开了口,希望您不为难。」 何氏也看出谢夫人是个极出色的女子,没有坏心思,忙道,「不为难,不为难,只是家里大事小事一向由公婆和相公做主,这认干亲毕竟不是小事,我也不好随意应下。您这般喜爱我家孩子,我也是受宠若惊。」 其实,认干亲在乡下还是比较常见的,何氏也是做娘的人,对于谢夫人这般直白说出缘由,并没有藏着掖着,颇有好感。 谢夫人道,「是我着急了,这是大事,合该商量着来。」 安顿好宣哥儿和虎娃,交完束修,姜二郎带着妻儿回双溪村,路上才听妻子说了谢夫人要认干亲一事,沉吟片刻,道,「若是如你所言,这谢夫人倒是个真性情之人。这干亲,倒不是认不得的。今日我见了谢院长,也是个极有才识的人,不愧为人师表之说。」 何氏也道,「谢夫人为人十分和气,听说也是个才女,今日听她说话,我只觉得如沐春风。绵绵若是认她这样的人做干娘,并不吃亏。」 第12章 姜二郎心里虽觉得可以,但嘴上却是说,「这事我知晓了,也不必着急。」 毕竟是谢夫人只是嘴上一说,她若是真的正式提出来,再答应也不迟。他也不是那等利用女儿的人,也还要看谢夫人是否诚心诚意结这门干亲。 姜二郎这么想,回家倒也没与家中众人说,结果第二日,谢院长就带着妻子王氏上门来了。 姜老太平日里是个再大咧咧不过的妇人,此时见了院长夫妇,也是颇有些局促,生怕招待不周,谢夫人却还摆出晚辈的姿态来,和和气气说道。 「老夫人,我们喝茶就行,您别忙活了,快坐下吧。我方才进门,瞧见您家院子里的树,抱臂粗,可是有好些年份了?」 姜老太见这院长夫人很和气,也不慌了,鼓起勇气接话,「这是我公公在世的时候种的,这么多年长得可好了,您别看它年份大,可如今还抱果咧。等六七月份结果了,我让虎娃跟宣哥儿给您送些。」 谢夫人笑得温婉,「那敢情好。这天热了,胃口就不好,还是这果子清甜爽口。」 话题一打开,姜老太也大气多了,姜二郎闻讯赶来的时候,姜老太还意犹未尽,邀请道,「今日就在这里用饭吧。」 姜二郎拱手打招呼,众人坐罢,姜老爷子等人也都入座了,谢院长这才提起了来意,说起了想与姜家结干亲,认姜锦鱼做干闺女的事情。 姜二郎和何氏是事先知道的,可姜家其余的人都是第一次听说,闻言都吓一跳。 谢夫人还在一边特别诚心说,「我一见您家孩子,便觉得喜欢得不行。我膝下也只有两个小子,闺女是没有的,若是认了干亲,必是把您家孩子当亲闺女宠着的。」 姜老头子受宠若惊,他毕竟是个乡下人,哪里见过谢院长夫妇这样有学识的人,还这般客客气气地要与自家结干亲,更是喜不自胜。 倒是姜老太反应快,很快拍手道,「这是好事啊,您与我家孙女有缘分,这是天意啊!我瞧着您也格外面善,原是老天爷定下了,咱们就是要做一家人的啊!」 众人都被姜老太夸张的语气逗笑了,谢夫人更是觉得今日上门是对的,她本来也是真心实意认干女儿的,但眼下看姜家人虽是乡下人,可是却是十分质朴好客的,干女儿的阿爹也是个读书人,瞧着不是什么没有礼数的人家,心里更是放心几分。 姜老头子也没多思索,就答应下来了。 姜二郎出面道,「承蒙二位厚爱,如此喜爱小女,那日后绵绵就唤二位一句干爹干娘了。」 谢夫人喜得不行,连声答应,又见新出炉的干女儿被何氏抱过来了,从袖里掏出个小鱼儿的青玉佩,道,「这是我跟她干爹备的见面礼,绵绵名字里正好有个鱼字,倒也是巧得很。」 青玉佩贵重,姜家不大愿意收,谢夫人却说,「并非我与你见外,而是这是认干亲的见面礼,下回我必定不会如此了。」姜二郎这才收下,可就是这样,也忙让娘准备了好些乡下独有的吃食和干货,等谢院长夫妇离开的时候,亲自送他们离开。 就这样,姜锦鱼不过出去了一趟,便给自己认了个干爹干娘。 姜二郎夫妇倒还好,自家闺女多个人疼,也是好事么。两人说了会儿话,何氏便道,「快歇了吧,明日你就要去县里了,还要早起。」 姜二郎夫妇歇下,同一院子里的孙氏和吴氏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都在念叨,怎么老二家的四丫这么命好,居然结了这样一门有分量的干亲。 孙氏倒还好,她儿子也在书院念书,也能沾着这门干亲的光,也就是琢磨琢磨,听着丈夫姜大郎的鼾声入睡了。 三房的吴氏却是钻了牛角尖了,明明自家二丫,不比老二家的差,那书院院长和院长夫人咋就不认自家二丫做干闺女呢?还不是老二私心重,只肯带着四丫去书院,不肯带上侄女。 哼,有好事都自己藏着掖着,亏得自家那口子为姜家做牛做马,供老二念书! 三年后。 清晨。 何氏看了眼天色,已经亮透了,用笊篱盖住早饭,擦干手,冲婆婆姜老太道,「娘,我去喊绵绵。」 二房的屋子在西边,有一侧靠着猪圈,之前兄弟几个娶妻生子后,姜老头子夫妻俩怕住不开,特意把东西两侧的屋子修了修,让兄弟几个自己选。为表公平,姜老头子特意说用抓阄,然而以往一向好运连连的姜锦鱼,这回儿却给家里抓了个靠近猪圈的西屋。 何氏进门,见女儿乱糟糟窝在一团被褥里,上前轻轻推了一把,唤道,「绵绵,该起了。」 姜锦鱼听到自家娘亲温柔的声音,没敢赖床,困倦睁开双眼,揉揉眼睛,张着小嘴打哈欠,含糊道,「娘,今天是不是哥哥回来的日子?」 「嗯,不是说要去接你哥哥的么?还不穿衣裳。」何氏应了一句,把准备好的小衣裳拿过来,放到床边。 姜锦鱼人虽小,但何氏管她管得严,早就学会自个儿穿衣裳了,费了一番功夫,倒是把自己捣腾清爽了,用冷水洗过脸,还十分臭美抹了层薄薄的香膏。 何氏摇头,「小人家家的,就用这些东西。也就是你爹宠着你,什么都跟你买。」 姜锦鱼笑嘻嘻,「爹也不是也跟娘买了麽,娘干嘛不舍得用?」 出了门,吃了早饭,何氏同妯娌几个就去忙活了,姜锦鱼抱着她奶姜老太的大腿,软绵绵撒着娇,「奶,我们等会儿接虎子哥和我哥哥去,行不行?」 第13章 经过三年的抱大腿努力,姜锦鱼早已把她奶给收服了,寻常小事略撒撒娇,姜老太是不会不答应了。 果然,姜老太嘴上虽嫌弃道,「小烦人精,一天到晚给我找事。」但却默许了,还问几个孙女要不要一起去。 姜欢今年十二了,在乡下算是大姑娘了,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学着城里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派,闻言就摇头,「奶,我就不去了。」 二姐姜雅是一贯小心翼翼的,没吭声,倒是大伯母家的三姐姜慧,大咧咧说,「我才不去,我哥最讨厌了,我才不去接他。我等会儿要去阿桂家玩,她家今天打年糕嘞。」 姜老太脸都黑了,「家里是少你吃还是少你喝了?别人家打年糕,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惹人嫌!不准去,听到没?」 让孙女去别人家蹭吃蹭喝,即便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沾亲带故的,姜老太也丢不起这个脸,不能无缘无故让别人觉得姜家没教养。 姜慧心里恼了,但奶的话又不敢不听,敢怒不敢言,只得扁着嘴跺脚,又恶狠狠瞪了一眼一旁无辜的姜锦鱼,转身跑出去了。 姜锦鱼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自己啥时候得罪三姐了,从小时候起,姜慧就看她不顺眼,要说因为奶偏心她,那也不应该啊,自己可没少给姐妹几个谋福利,也没吃独食啊。 姜老太见姜慧这么没规矩,也彻底动了怒,大声把大儿媳孙氏喊来了,训斥道,「你怎么教的女儿?我说她两句,她都还敢跟我顶嘴了!我就说闺女都是赔钱货,养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惦记我的好!」 姜锦鱼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了,大伯母的脸色也一阵白一阵红,忙软软喊人,「奶,我陪你去三奶奶家看小鸡去吧。」 这几天正是母鸡抱小鸡的时候,之前姜老太在三奶奶家预定了三十个喜蛋(能孵出小鸡的蛋),让三奶奶家母鸡帮着孵呢,算算日子,这几天鸡仔应该也出壳了。 提起这桩,姜老太这才放过大儿媳,冷哼一声,「行了,回去吧。再有下回,我就跟大郎说去,我倒要看看,这女儿,他教不教!」 姜老太气得不成,姜锦鱼说了好些话,才把姜老太哄开心。 这辈子与阿奶关系亲近了,姜锦鱼才摸透老人家的想法。 要说重男轻女的想法,阿奶必是有的,双溪村里哪家都是如此,男人多说话都硬气,没个男人就是由着别家欺负的,这也是现实。阿奶出嫁前是后娘养的,受了许多委屈,出嫁后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这才能挺直腰板做人。 可想法归想法,阿奶嘴上说得难听,可比起村里那些卖女儿的人家,他们姜家实在是好了太多,兴许好东西会紧着男丁些,但也从来没动过卖女儿的心思。上回有镇上来买丫头,上了他们姜家的门,还是阿奶亲自拎着扫把把人给赶出去的。 「三奶奶~」姜锦鱼跟着姜老太进了门,扯着嗓子甜甜得喊人。 她模样生得好,家里也养得好,虽是三岁的三寸丁,但小脸圆乎乎的,胳膊腿都嫩生生的,生得格外讨喜,再加上一副甜甜的好嗓子,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姜三奶奶也不例外,哪有不喜欢嘴甜的孩子的,答道,「绵绵跟你奶来看小鸡呢?都出壳了,二嫂(姜老头子排行老二),你这回手气好,三十个蛋出了二十一只鸡仔,我领你们去瞅瞅。」 掀开盖住鸡窝的稻草,正在孵小鸡的母鸡警醒抬头看了一眼,嫩黄的小鸡仔发出微弱的「叽叽」声,扑腾着嫩嫩的翅膀,在鸡窝里颤巍巍地走动,还不忘抬头好奇打量。 姜锦鱼「哇」了一声,把两个老人都给逗乐了,姜老太捏捏孙女的小手,说,「这里头可有七只是你要养的,到时候可别哭着求我帮忙。鸡可不是好伺候的。」 喂鸡有啥难的?!姜锦鱼绷着小脸严肃点头,抬头用可严肃的小眼神瞅她奶,「奶,等我的小鸡下蛋了,我就给你们煮鸡蛋补身子。」 「给爷、奶一人一个,爹娘一人一个,哥哥和虎子哥要念书,也得补身子,还有要给大姐她们。」 姜锦鱼掰着手指头数,郁闷的发现,按照她的分配,鸡蛋不够了,只好补充说,」我跟大姐她们轮流吃。」 姜老太给孙女说的心里美滋滋的,连鸡蛋的影子都没瞧见呢,就被哄得开心了,面上还故意嫌弃说,」你大姐她们才瞧不上你的蛋呢,小臭丫头,先把你自己给喂饱吧。小小人儿,还惦记这么多,也不怕长不高。」 小鸡还要在母鸡身边待几天,约好日子来拿小鸡,姜老太便带着孙女回了姜家,看见姜三郎正在院子冲脚,顺口吩咐了一句,」老三,这几天有空给编几个大点的鸡笼。」 「哎,娘,我记住了。」姜老三笑得憨憨的,一口答应下来。他知道四侄女要养鸡的事情,还特意说,」我明天去砍根竹子,竹子编的轻巧,没藤编的那么重。」 姜锦鱼笑眯眯谢他,」谢谢三叔。」 姜老三更加高兴,连声说,」谢啥谢,都是一家人。」 「行,你们看家,我们去接虎娃跟宣哥儿去了。」 人一走远,一旁晾衣服的吴氏气呼呼把木盘一摔,哐啷一声,没好气冲丈夫抱怨,」好好好,你咋一天到晚这么好说话?!娘就知道吩咐你,咋不见她吩咐二哥去?就是看我们脾气好,欺负人!」 姜老三想不明白媳妇发什么疯,摸着脑袋说,」娘吩咐我做事,这是应该的。你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还让二哥去编鸡笼,二哥都不在家,叫娘咋吩咐二哥?」 第14章 「我不管!娘就是看我生不出儿子,故意不给我们三房好脸色看!」吴氏抹着眼泪,越说越委屈,连去年过年婆婆少给一块糖的鸡毛蒜皮都给搬出来了。 姜老三也不高兴了,黑了脸,粗着嗓子,」咋了,生不出儿子咋还怪起娘来了?!娘啥时候说你了,你今天咋了,有完没完了?娘吩咐我做点事,还吩咐不得了?」 姜锦鱼还不知道她们走了之后,三叔跟三婶吵起来了,她此时正眼巴巴望着村口的大路,托着下巴等她哥哥姜宣。 姜宣坐在村里人的牛车上,牛车虽晃来晃去,但他却做的端端正正的,微微闭着眼,看似在休息的样子,实则在心里默默背诵今天夫子讲过的内容。 「二弟,到了,到咱双溪村了!」 耳边传来大哥姜兴兴奋的声音,姜宣才睁开眼睛,面上还算平静,但眼里透出的喜悦却是藏不住了。他今年也才八岁,在镇上念书每一旬回来一回,心里也是想家的,尤其想家里最亲他的妹妹绵绵。 「哥哥!虎子哥!」姜锦鱼也使劲儿朝牛车招手,在原地激动的蹦跶,一看到自家哥哥,立刻扑了上去,亲昵喊人,」哥哥,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牛车上下来的同村人都善意笑了出来,打趣道,」小丫头真不害臊,你哥哥脸都羞红了。」 姜锦鱼不生气,还笑眯眯喊人,喊得那几个打趣的人都不好意思了,倒是姜宣,听到大人们这般打趣妹妹,皱起眉头,转个身,把妹妹给护在身后了。 把哥哥给盼回家了,姜锦鱼又开始眼巴巴盼着阿爹回家。 在外求学的姜仲行每月才回来一次,这次回来了,怕是待个半个月功夫,便要去参加考试了,这一去又得一个多月。 姜仲行是在下午回的姜家,一进门,姜锦鱼就蹦跶着扑上去,抱住爹的大腿。 「爹!你回来了,阿绵好想你喏。」 要说全家谁最吃她撒娇这一套,不是奶姜老太,更不是娘,而是他们家最最沉稳的爹爹。所以,姜锦鱼每次跟她爹撒娇,那叫一个越战越勇,软软喊自己「阿绵」,那是张口就来。 姜仲行就是个女儿控傻爹爹,一把把女儿抱进怀里,笑得没了样子。 「诶,爹也想我们家阿绵!想死爹爹了!」 「是阿绵想死爹爹了!」姜锦鱼搂着她爹的脖子,一边还不忘把娘拉过来,一家人好不亲热。 何氏从厨房出来,就看见父女俩腻歪的画面,上去给相公取行囊,「绵绵,快别腻着你爹爹了,让你爹喝口水歇会儿。」 姜锦鱼乖乖答应,倒了水过来,小棉袄似的跟前跟后,仰着脸问,「阿爹,你是不是就不去县里了?」 「县学也都放假了,夫子该教的都教了,让我们回家备考。」姜仲行答道。 姜锦鱼高高兴兴道,「那绵绵陪着阿爹念书。」 何氏闻言轻瞥一眼,轻咳一声,「你爹在家做学问,你可不许闹你爹。让你奶知道了,也要训你的,知道不?也别拉着你爹往猪棚去,也不知道臭的,你爹好好一个读书人,都被你折腾得蓬头垢面的。」 姜锦鱼听了讪笑,心里却是想,她这可不是折腾爹爹好不好,明明是锻炼他面对猪粪而面不改色的意志力和适应力。 科举时候可不像平时念书这么舒服,每个考生就一个小小的隔间,又叫号舍,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就是你不拉,指不定你旁边的考生要拉,那还是大家伙儿一起臭熏熏。 她可是牺牲自己,帮着爹提前适应号舍恶劣的环境。用她在那个奇怪的地方学到的话,就是提前模拟考。 姜仲行回来了,一家人都显得很高兴。 饭桌上,姜老头子几杯酒水下肚,摸着胡子道,「二郎,秋闱三年一场,今年又是大考之年,这一回你是如何打算的?」 本朝秋闱惯来是三年一考的,偏生不凑巧,本来去年该举办秋闱的,赶上了南方发洪水,故而往后延了一年。今年恰巧便是秋闱之年。 姜仲行心中早有成算,闻言回道,「我读书虽算不得好,但读了这些年,总还是想为家里争光添彩的。这回的秋闱,儿子打算搏一搏。若是中了,也对得起兄嫂弟弟们这些年的支持,若是未中,我也能安心回乡寻个营生。」 姜老太一听立马道,「二郎说这般丧气话做什么,定是中的。」说着,转头冲着何氏怀里的姜锦鱼,「是吧。绵绵,你爹定是中的!」 姜锦鱼那叫一个配合,小下巴一抬,铿锵有力三个字,「那当然!」还软绵绵补了一句,「爹爹最厉害了!」 姜仲行失笑,伸手摸摸小女儿的发髻,「小丫头嘴倒甜得很。」 众人都笑开了。用过晚饭,众人各自回了屋。 何氏兑了温水,拧了帕子,亲自递给相公姜仲行,见他擦了脸,才露出笑意来,「我瞧着你这回回来瘦了些,可是路上没吃好?」 「路上哪比得上家中,自是没有那般舒服的。不过宛娘,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姜仲行与妻子温存说着话,「倒是你,留你带着绵绵留在家中,家事操劳,辛苦你了。」 何氏脸一热,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一直不大习惯相公这样黏糊的做派,「家中有爹娘在,我不辛苦。再说了,绵绵这小丫头你还不知道,别的不会,哄人开心是一流。有她在,莫说我了,就连娘也是成日笑呵呵的。」 第15章 姜仲行也赞同,「绵绵是天生的小甜嘴。咱闺女就是讨人喜欢,莫说娘了,我回来的路上途经书院,谢夫人还与我道,绵绵好久没去了,她想得紧了。」 何氏一听相公又开始追捧闺女了,没好气道,「你可别再这么赞她了,小心将她宠坏了。绵绵可是个小滑头,最会顺杆子往上爬了。」 姜锦鱼正巧被姜宣牵着进来呢,闻言就噘嘴了,委屈巴巴,「娘又说我了。」 姜宣好脾气,还要安慰她,倒是何氏半点儿不心软,伸手点点她的额头,「怎了?娘说你几句都说不得了?小娇气包。」 姜锦鱼见卖惨无用,乖乖软软一笑,爬到何氏的膝盖上,脸靠着娘的怀里,小小声说,「娘说呗,我又没说不让娘说。」 何氏低头看怀里娇娇的小闺女,无奈摇头,心软至极的同时,又想:就凭自家闺女这张嘴,谁能治得住她? 姜二郎难得在家,姜锦鱼特别的黏他,不过她小小的人儿,却很懂事,从来不在姜二郎念书的时候吵他,还乖乖给送吃送喝,连何氏看了,都忍不住摇头说她。 简直跟小书童似的。 可惜这样的日子没多久,姜仲行在家中也不过待了几日,姜锦鱼的干爹谢院长就让人带了口信来,邀他去镇上备考。 谢家书院中有许多应试的学生,再者谢院长也是个极有才华的人。姜仲行没犹豫,便带了行礼去了谢家。 备考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府试的日子。 府试在九月初,考过试,大约中旬,姜仲行就从县里回来了,看着黑了许多,应当是大夏天在外折腾晒黑的,但气色还可以,只脸上有些疲态。 姜仲行狠狠睡了一天,第二天整个人就恢复了精神,有功夫抱着小女儿说话了。 姜锦鱼很心疼她爹,爹爹是个有抱负的,天赋也不错,只是生在了农家,不比那些大户人家有资源,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拼出来。可就是这样,她爹也能够把里里外外都处理妥当了,这么多年家里没因着他念书而吵过闹过,这就是他独有的本事了。 姜锦鱼乖乖做一回贴心小棉袄,还爬上爬下端茶送水,趴在爹爹的膝头小小声说话,问的还都是些童言稚语,「爹,县里是不是有卖糖人的?」 姜仲行原本还有些心事,被这么一弄,也彻底把心事抛之脑后了,考不考的上都是命,他反正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何氏收了晒干的衣裳进来,见父女俩还在腻歪,看了一眼没正行的父女俩,咳了咳,「绵绵,昨日让你做的荷包做好了么?」 家里姜锦鱼谁都不怕,就怕娘何氏,何氏可很少吃她撒娇那一套,比起爹爹还要说一不二。 见何氏一本正经的样子,姜锦鱼也不敢耍赖了,老老实实拿了小荷包来绣,她手太小了,十指还嫩嫩的,不怎么灵活,穿针插线都有点费劲。 姜仲行在一边看了,有些不忍,想替女儿说话,结果被妻子看了一眼,不敢开口了。没办法,女儿的教养是交给妻子的,他这个做爹的,也不能胡乱出主意。 闲来无事,姜仲行干脆提笔,给妻女画最新的花样子,乡下人刺绣没那么多讲究,更别提绣本之类的,绣的花样都是些简单的花草。可何氏是家里念书过的,刺绣也比村里人精细多了,之所以能卖上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姜仲行在外念书,偶尔在书肆看到绣本,便会记下来,再用纸笔画出,给妻女平时刺绣做花样用。 何氏见父女俩亲亲热热的,低头露出浅浅的笑意。 到了夜里吃晚饭的时候,看姜仲行缓过来了,不等长辈们开口,孙氏就心急地问,「二弟,你这回考的如何,能考上麽?」 刚坐稳的姜老太一听,没好气,「孙氏,有肉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二郎是顶顶聪明的,怎么可能考不上?!」 孙氏吃瘪,不着痕迹撇撇嘴,她就是问一句,又没说什么。 姜大郎忙来活跃气氛,「娘,您快别忙了,坐下吃饭吧。」 姜老太今日心情好,也懒得跟没眼力的儿媳计较,众人坐下后,姜老头子开口说,「二郎这回考试,别个怎么说咱家,我老头儿不管。咱自家是不准朝外头胡咧咧的,考不考的上那是官老爷们相不相的中。」 孙氏不吭声了,姜老头子又扫了一眼大儿子和三儿子,故意问,「大郎,三郎,你们自个儿想想,二郎读书这么些年,除了小时候家中交束修之外,长大了可曾还给家中增加负担过?笔墨纸砚,哪一样不是他去书肆抄书攒银子买的?咱老姜家在村里这般有头有脸,可都是你二弟逢年过节对联写出来的!我晓得外人闲着说闲话,可你们兄弟几个可要心里明白着。」 姜大郎本来也没觉得弟弟读书费钱,瞪了一眼孙氏,忙说,「爹,孙氏多嘴,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我是大哥,莫说二弟自己还有挣钱的本事,就是没有,我做大哥的养着弟弟念书,那也是应该的。」 姜三郎也跟着表态,「大哥说的是,二哥给咱老姜家挣了那么多脸面。」 两个儿子都表态了,至于儿媳妇孙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姜老头子这才满意,点点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来,你们几个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可不能生分了。」 姜大郎与姜三郎都点头应了下来。 第16章 孙氏本来还想煽风点火两句,再看自家男人一副老实孝顺的脸,也不敢开口了。 煽风点火,那也得是兄弟间有罅隙的时候,这兄弟几个亲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她就是说一百句,也抵不上个屁用。 家中原本可能发生的矛盾,才露出一点苗头,就被抹杀在摇篮里了。 秋收过后,姜家人闲了下来,姜老头子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遥遥望着自家门前的那条小路。 姜老太见他又在门口等着了,也没吭声,心下也跟着有些着急,先前忙着秋收,一时还没想起来,这时候闲下来了,心里难免就着急起来了。 这城里怎么也没个消息传来的?二郎到底考没考中,倒是给个准话啊! 饶是姜老太这样对自家二郎盲目相信的,心底都开始有些动摇了,只是她到底偏爱二儿子,心里琢磨,嘴上却是半句话都没透。 而此时的灵水镇上,从县里来的喜榜才刚刚贴在告示墙上,明黄的喜榜上,端正的楷体小字排列整齐。 喜榜刚贴上墙,贴榜的衙役就被生生给挤了出去。 人群中有个姓梁的考子,好不容易挤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中,他倒是心不高,干脆从末尾看起,快到中游之时,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上,喜不自胜,连声道,「考上了!我总算是考上了!」 旁边凑热闹的老百姓们一听,这可是新出炉的秀才公,都给他让路了。 新出炉的梁秀才见状,按下心中狂喜,继续往下看,想看看同窗中是否有与他一般中榜的,到时候也好同行赴考。 可惜灵水镇到底比不得县里,念书念的好的,那叫一个凤毛麟角,直看到最前面一列了,也没看着同窗,正觉遗憾之时,梁秀才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第一列靠下,赫然写着,「姜仲行」三字。 梁秀才使劲眨眨眼,生怕自己看错了,又看了一遍,喃喃自语,「果真是姜兄!我这就给姜兄报喜去!」 梁秀才恰好住在双溪村的旁边,自然也知晓同窗住在双溪村,当即跑去坐车的地方,问那赶车的老爷子,「老爷子,可去双溪村?」 姜三爷子一听,这不是自家村子麽,再一打量面前人,不认识啊,就问,「后生,你去咱们双溪村有啥事?走亲戚啊?」 梁秀才大喜,忙问,「老爷子是双溪村人?那您可识得姜家二郎仲行?」 姜三爷子挠了挠脸,「我认识啊,姜家的二小子麽,出息着呢,在县里念书的,跟我是本家。」 梁秀才卖够了关子,笑眯眯说,「小生在这里恭喜您了。姜兄这回可是考中秀才了,中的还是廪生。」 姜三爷子「吼」地一惊,接着就是一喜,猛的把旱烟往车架上一放,「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快上车,我们快回去报喜!」 虽然没听懂什么是廪生,可秀才姜三爷子还是听得懂的! 他们姜家居然出了个秀才公!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下午得了空,姜老头便带着儿子去山里打猎,打算今年跟家里多添些进项。也就是姜家,几个儿子都人高马大的,还学过几手打猎的本事,才敢往林子里窜,双溪村的别人家也就只能眼馋着。 看着姜家三个儿子高高大大,领头的姜老头也身子骨硬朗,进了山就没有空手出来的时候,有那心里妒忌的大娘就故意说闲话,「咱们这前山后山的野物,都给这老姜家一家给独占了。」 姜大郎、姜三郎都是嘴笨的,姜仲行却不是那等甘愿吃哑巴亏的人,冲大娘笑眯眯,「林婶,这山里畜生多,谁猎着了自是谁的。可没人拦着不让别人进,是不是这个理?」 林大娘也是个怂的,说说闲话还敢,被人指着鼻子给怼回去,可就不敢吭声了,撇开头去,等姜家人走远了,才暗啐一口。 「呸,活该考不中秀才!」 旁边有看不过眼的年轻妇人,翻了个白眼,「婶子,姜二郎给全村人写春联,可没把你家落下吧?」 话刚说完,就见牛车从远处而来,缓缓在大树下停稳,正是载着梁秀才的姜三爷子回来了。 「爹,今个儿咋这么早就回来了?」年轻妇人正是姜三爷子的大儿媳妇,纳闷问道。 姜三爷子满脸喜气洋洋,挺着胸脯下了牛车,「老大媳妇,快去把你二伯他们请来。」 大儿媳妇还纳闷呢,一把南瓜子壳丢到一边,「爹,啥事啊?」 姜三爷子脸上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得意洋洋道,「姜家二小子出息咯。呵呵,以后可不能喊二小子了,得喊姜秀才了。」 这话一出,刚刚诅咒姜二郎考不中的林大娘仿佛被打了个巴掌,站起来追问,「你说啥,啥姜秀才?」 姜三爷子正自豪着呢,秀才可是跟他本家呢,抬着下巴,「咱村里有几个读书人?自然是我二哥家的二郎了!」 大儿媳早抬腿往村里跑了,还扯着嗓子往自家的方向喊,「大牛、大牛、」 她男人姜大牛探头问她啥事,大牛媳妇赶紧说,「快去山上把二伯他们喊回来!你二伯家二兄弟中秀才了!」 姜大牛也是一愣,然后连草鞋都来不及换,就一路跑出去了,报喜的事情,放在哪儿都是好事,生怕被别人抢先了。 第17章 众人一看姜三爷子一家子都把活儿给揽了,把梁秀才给团团围住了,七嘴八舌问。 梁秀才自己也是农户出身,对淳朴的乡亲很是习以为常,好脾气的回答众人,「姜兄这回的确是中了秀才,还在县学的时候,夫子就说过姜兄学识是够的,先前几回未中,怕也是运道不大好。」 又有人问,「方才听三爷爷说,您也是秀才?」 梁秀才不是那种爱炫耀的人,遂不大好意思道,「此番也是凑巧中了,列居中游罢了,不比姜兄,竟是考中了廪生,在秀才中也是极为难得的。」 说话间,姜老太已经从姜家过来了,明明是个老太太,却跑的飞快,把报信的都甩在了后面,与她一道来的还有何氏与姜锦鱼。 梁秀才一见这阵势,便起身拱手道,「恭喜姜伯母,小子特来给您报喜了。」 姜老太自是喜笑颜开,正要追问,一想自己那也是秀才的娘了,可不能给儿子丢脸,忙稳重下来说,「梁秀才是吧?多谢特意赶来,二郎这会儿正赶回来,先去我家喝口水歇歇吧。」 梁秀才一笑,答应下来。 姜老太喜气洋洋就要走,还是何氏轻轻拉了婆婆一把,姜老太反应过来,朝着看热闹的村民们道,「今个儿实在忙,过几日再好好请回客,大家伙儿都是看着我家二郎长大的,都是叔伯婶婶,可一定要来。」 「一定去、肯定去……」 村民们哪有不应的,就连素来与姜老太不合的几个都笑得脸都酸了,生怕被别人挑刺说笑得不真诚,可关上门就差一口牙都咬碎了。 咋就姜老太那个老婆子这么命好?!生了四个儿子就算了,现在都做上秀才娘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再看家中躲懒的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棍子一顿揍。 梁秀才在姜家坐下不久,姜仲行就与父兄回到了家中,见村长里正都在,拱手喊人。 「村长、里正。」 村长褶子都快笑出来了,和蔼道,「回来了,梁秀才在屋里等着呢。你既然回来了,我们就不多留了。今天是个喜日子,你先招呼梁秀才,咱们自己人啥时候过来贺喜都成。」 姜仲行送走村长,才坐下与梁秀才说话。「梁兄。」 一见到姜仲行,梁秀才又把刚才的话给说了一遍,道了喜。 姜仲行路上回来便得知自己考中了,心中虽然也高兴,但仍是沉稳自持,拱手笑着道,「梁兄,同喜。多谢梁兄特意跑一趟,本想留梁兄吃饭,可梁兄亦有大喜要告知双亲,便只能来日再邀了。」 见姜仲行这般稳重,没有因为中了廪生便喜形于色,梁秀才愈发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对,此人日后必能出头,他以往在县学中与姜仲行关系不过尔尔,此时倒是真的生了结交之心,又贺了一遍,两人约好日子。 姜仲行亲自送梁秀才,姜家众人才得闲坐了下来,仿佛是被这消息给砸的惊喜过了头,都有些愣。 姜老太双掌合十摆了摆自家公婆的牌位,喃喃说,「祖宗保佑啊!我家二郎可是考中了!」 姜老头也高兴坏了,哆嗦着给祖宗上香。 姜仲行见父兄这般模样,上前一步,深深鞠了一躬,吓得姜大姜三都要上来扶,「二弟、」「二哥」 姜仲行不折不扣行了礼,才直起身子,郑重道,「爹、娘、大哥、三弟,因着我求学多年,一直未曾给家里帮过什么忙,实在羞愧。如今侥幸中了秀才,总算对得起诸位厚望了。」 姜老头与姜老太皆没作声,姜大郎兄弟二人急忙说,「我们兄弟一母同胞,说这客气话做啥。」 姜老头见兄弟和睦,心中十分欣慰,嘴上却道,「二郎的话也没说错,你们都是好的,咱家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然后又看向姜仲行,说,「你中秀才是喜事,可得往亲家报喜,你抽个空亲自送你媳妇去,你媳妇这些年替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中,你可得跟你媳妇挣个脸。」 姜仲行答应下来,「孩儿明日便去。」 姜老头点点头,「你从小就聪明,我也不多嘴了。虽说是中了秀才,可也不能让邻里邻居觉得咱们张狂了。」 「是。」 这一夜对于姜家人而言,无疑是一个不眠之夜。 姜老太躺在床上,精神极了,还特意侧身跟老伴儿说话,「他爹,我没说错吧,我就说绵绵是个有福的!老二媳妇没生她的时候,咱们二郎可考了不少次,一次都没中。你瞧瞧,有了她,考一回就中了!命里旺咱家啊!」 姜老头也睡不着,愣是谁家种了一辈子的田,眼瞅着就要光耀门楣了,都睡不着,听了老妻的话,他难得没摇头,只说,「四孙女是个命好的。」 可不是个命好的么?才四岁的丫头,就成了秀才女儿了。 姜仲行回到自家屋子,才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面上露出憨憨的笑来,「宛娘,我可算是中了。你以后就是秀才娘子了,咱们绵绵就是秀才女儿了。」 「是不是?爹的小绵绵?」姜仲行低着头冲坐在自己膝上的小闺女说,笑得傻乎乎的。 姜锦鱼很给自家爹爹面子,仰着脸冲他笑,乖乖跟他点头,软绵绵说,「那是,爹爹以后还要做大官呢!那我都是秀才女儿了,爹准备给我买什么?我可给爹准备了礼了。」 第18章 今日姜家大喜事,虽然匆忙做不了什么好菜,可还是喝了点酒的,姜仲行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哈哈一笑,「什么都给你买,那你给爹准备了什么?」 姜锦鱼从爹爹膝上爬下来,爬到自己的小床上捣鼓半天,拿来一个小荷包,灰白的,上头绣了几丛竹子,针脚歪歪扭扭的。 「喏,给爹爹的。」姜锦鱼一伸手,姜仲行立马就接过来了,一点不嫌弃,冲着妻子说,「宛娘,咱绵绵都学会刺绣了,真不愧是咱们的女儿,与你一样心灵手巧。」 这话夸得姜锦鱼都不好意思了,她的手艺跟她娘没法比,连二姐都比她强。 何氏特意拧了温帕子过来,见父女俩一个吹捧一个羞涩的样子,又看了眼那令人啼笑皆非的所谓心灵手巧的荷包,念着女儿对她爹的一片孝心,总算是没吭声打击小女儿。 次日,姜锦鱼睡的正香,被何氏给叫醒了,「咱们今天去你姥爷家,昨天不是同你说过了。」 姜锦鱼最喜欢去姥爷家,顿时来劲了,也不赖床了,三两下穿好衣裳,拉着何氏往外走,「娘,咱们快点,别让姥姥等急了。」 这边刚说完,正好让屋里出来的姜老太听了个正着,酸溜溜的说,「小东西惦记姥姥呢,亏我这个做奶的还给你留了好吃的。」 姜锦鱼笑盈盈凑上去,拽着姜老太的袖子,掰着手指算,「奶,你看,一年到头我都陪着你呢,那我肯定是最喜欢你呀。」然后伸出小拇指比划,「我陪姥姥的时间,可就只有这么一点,奶你说我偏心谁,当然是偏心我亲奶奶。」 「就知道哄我。」姜老太还端着架子,可姿态却是软了下来,朝着何氏道,「你一年到头难得回一趟家,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都在堂屋放着呢,等会儿走的时候别落下了。」 何氏答应下来,「哎,谢谢娘。」 吃过早饭,一家三口就从姜家出发了,姜宣还没回来,这回跟着爹娘回姥爷家的,就只有姜锦鱼了。 何家在大柳村,和双溪村中间隔了个桃花村,经过桃花村,便到了大柳村,一进村子,一家三口就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了。 老柳树下唠嗑的大娘扯着嗓子招呼,「阿宛,你是回来给你爹娘报喜的吧?」 这是何家的邻居王婶子,何氏微微笑了下,含着笑回道,「婶子,我爹娘都在家吧。」 「在,知道你今儿肯定来,都在家里等着呢,你大哥昨儿还去屠户家里割肉了。」 待何氏几人走远,那搭话的王大娘才啧啧了一句,摇头感慨,「真是命好,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娘子了。要说还是何老头会挑女婿,大女儿嫁给了城里人,小女儿成了秀才娘子,谁看了都眼红啊。」 旁边年轻妇人凑过去,「婶子,你住何家对门,知道的肯定多。我问你啊,何家姐妹不和是不是真的啊?」 王大娘瞥了一眼,「什么姐妹不和,不过是姑娘家较劲儿而已。」 得,那就是不和了。年轻妇人笑嘻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啧啧,那这做姐姐的,知道妹夫中了秀才,可要气了个好歹咯。」 而此时的何大姐也的确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着面前的妹妹大包小包,爹娘兄嫂一齐涌上去,刚才可没见嫂子对自己这么热情。 「回来了,瘦了,瘦了。」何母心疼打量着女儿,连声说道,完了又看向一旁站着的女婿,「姑爷也瘦了,读书伤身伤神,不容易啊。」 何氏羞涩笑笑,将女儿推到众人面前,低声道,「绵绵,快喊人。」 姜锦鱼从小就是个嘴甜的,从来不怯场,大大方方喊人,撒娇撒的浑然天成,一圈人都喊完,最后才喊离得远远的何大姐,「大姨。」 何大姐敷衍点点头,看不出有多热情。 「快进屋吧,小姑子你跟娘好好说说话,娘可惦记你老些日子了。」大舅母话说的漂亮,她也是个拜高踩低的,以往姜二郎还只是个童生的时候,她每回只巴结嫁给城里人的大姑子,现在姜二郎成了秀才了,她就把何大姐给抛之脑后了,还生怕何氏与她计较以往怠慢她,笑得那叫一个真诚。 「蓉蓉,带你绵绵表妹好好玩啊,你做姐姐的,照顾好妹妹哈。」说完,还冲姜锦鱼笑眯眯道,「绵绵跟你蓉蓉姐玩,大舅妈给你做好吃的去。」 姜锦鱼被大舅妈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弄得有点感慨,看来阿爹成了秀才,她也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了。以往大舅妈可没对她这么亲近,倒是对大姨家的表姐表哥嘘寒问暖的。 午饭是在何家用的,姜锦鱼早就开始学着自己吃饭了,在这些事上,何氏从来不娇惯她。她扒拉着小木碗的米饭,听着饭桌上大人说着话。 何老头今天高兴坏了,他年轻时候考了童生,后来便一直考不中,两个儿子也都是蠢的,连识字都是他逼着的。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是看不见何家出个读书人了,结果一把年纪,居然给他盼着了。他拉着姜仲行劝酒,「今儿高兴,咱爷俩好好喝喝,醉了就在家里住一晚上。」 何氏忙道,「爹,我们用过午饭就走了。下午还要去镇上拜访谢院长,这回二郎中秀才,谢院长可帮了不少忙。」 何父一听,不灌女婿的酒了,连连点头,「尊师重教,应该的应该的。」 「来来,吃菜。」大舅妈热情得姜锦鱼都快招架不住了,荤菜尽往她碗里夹,姜锦鱼拦住自己的碗,「大舅妈,够了。我吃不下那么多。」 第19章 这时候,一直压抑着怒火的何大姐终于忍不住了,看了眼被忽略的自家女儿,冷笑一声,「大嫂,你可真是翻脸不认人啊。想做癞皮狗巴结人,也得睁大眼睛看看,值不值得你巴结!区区秀才,不知道的还以为中了状元呢!」 若是何大姐只是冲着大嫂发火,何氏还不会如何,但一听她把矛头指向自家相公了,何氏却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抬眼看向大姐,轻轻开口,「大姐,秀才是不算什么,也不是状元。可是呢,姐夫的铺子是你公婆留下的,我相公的秀才是他自己考的,谁有出息,谁靠着家里,大姐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你……」何大姐被气了个好歹,姐妹俩从小较劲,偏偏何氏的容貌胜她,爹娘偏疼她,连村里人都说她性子好,好不容易两人出嫁后,她打了一回胜仗。现在何氏成了秀才娘子了,所有人又开始向着何氏,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见姐妹俩一个怒气冲冲,另一个也冷眼相看,何母开口了,「行了,好好吃饭。」 何大姐却是冷冷一笑,拽着女儿起身,转身就走了。 气氛被这么一出闹得有些僵硬,临走的时候,何母特意拉着何氏的手道,「你别理你大姐,她就是这个性子,见不得别人好。你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我这个做娘的替你高兴。你好好伺候姑爷,照顾好家里,姑爷是个好的,会好好待你的。日子是给自己过得,不是过给别人看的,我就盼你好好的。」 何氏眼睛一热,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娘,我知道了。我回来的时候少,孝顺您的机会不多,您好好保重身子。」 一家人离开大柳村,马上又不停歇往灵水镇去,打算去拜访谢院长夫妇。 到了谢家书院,早有下人在门口候着了,领着他们去了后院。 「干娘!」隔了好远,姜锦鱼就看见笑吟吟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一家子的谢夫人,甜甜喊了一句,直甜得谢夫人笑意更浓。 谢夫人笑容更真诚了几分,朝着姜仲行夫妇笑着点头,道,「这回可要恭喜你们了。听说绵绵爹这回中的是廪生。」 农家子出身,无甚背景,竟也能考中廪生,说一句实在难得也不为过。 何宛含笑道,「夫人过誉了,还要多谢院长指点我相公。」 谢夫人本就喜欢姜锦鱼这个干女儿,此时见姜家一家子还如此有感恩之心,愈发觉得这门干亲认的对。 姜仲行毕竟是外男,不好与后宅妇人多说,很快就被谢院长身边的书童给引走了。 姜锦鱼跟着亲娘干娘进了门,她自小就嘴甜,对于这个一心照顾他们家的干娘谢夫人也是心中感激,童言稚语几句话,就把谢夫人哄得喜笑颜开,直说要留她们用晚饭。 谢夫人十分热情,姜家众人回绝不过。 用了晚饭,才从书院出来。路上,姜仲行沉吟片刻,道,「宛娘,这回府试我侥幸考的不错,明年的院试,我亦打算奋力搏一搏。方才绵绵干爹也这般说,不妨试一试。」 姜锦鱼正哈欠着,听了忙打起精神。 本朝的科举沿袭了前朝,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与殿试。 县试是最低层次的,取中则为童生,算是迈入了读书人的门槛,有了改换门庭的机会,若是连童生都考不中,基本也就说明了这人没有念书的天赋。 府试则是童生参试,取中者为秀才,又称茂才,有免服徭役的特权,另有一定数额的耕地免税特权,秀才中优异者又被唤做廪生,还可每月从官府领取米粮。 阿爹如今就是秀才中的廪生,就是说姜家现在那几十亩地,有一半是不用向公家交粮的,一年就省下了三到四两,官府每月还给发米粮,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要知道,农户一年下来最多也就四五两的纯收入,这算是朝廷给读书人实实在在的福利。 院试则要更高一级,一般在府试次年举行,取中者为举人。 秀才还有「穷秀才」一说,举人可就不存在这个说法了,考中举人便可谋官,有些出身背景好的,甚至可以谋个不错的官职。若是不谋官,要继续参加科举,朝廷也是支持。便是既不谋官,也不参加科举,就此打住,举人的日子也好过得紧,混得最差也是个地主老爷。 院试以上,则是实打实的改换门庭了。乡试取中者为贡士,会试取中者为准进士,殿试就没有取中不取中之说,只要能走到这一步,一个官职是决计少不了的。 按照姜仲行原先的设想,中秀才后便寻个夫子的差事,也好补偿家中这些年来对他的付出。可如今因为女儿的关系,与谢院长这般才华横溢的人有了交情,得了他的指导,考中了廪生,他心中自然也就有了搏一搏的想法。 姜锦鱼从娘怀里坐正,小脸十分严肃道,「爹爹可以的,我跟娘都相信你。」说着,朝何氏眨眨眼睛,「娘,对吧?」 何氏也含着笑点头。 回到家中,姜仲行寻了机会,便把自己打算参加院试的想法说了,姜家人自然都同意。 姜家人现在是尝到了读书人的甜头了,也正是赶巧,这边姜仲行考中秀才的消息一传出来,刚好赶上县里衙役下来收田亩税,家家户户都聚在宗祠交粮,姜家人也跟着去了。 结果对着旁人高高在上的衙役,一听姜家有个秀才,脸色如同冰雪见春风,一下子好看了,还客客气气与姜老头道,「这位老丈,这文书上写了,您家姜秀才是廪生,按咱们的律法,您家十五亩不必交税,剩下的还按先前的规矩来。」 第20章 姜家拢共有二十亩地,姜仲行一个秀才的名头,就把大半的田亩税给免了。 村里人本以为,姜二郎便是中了秀才,也没瞧见他往家里带银钱,还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现在听了那衙役的话,知道竟有秀才免田亩税的说法,个个都羡慕得不行,连酸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着以往说自家二郎念书无用的妇人们投来羡慕的眼神,姜老太简直要高兴坏了,从宗祠回来都是昂首挺胸的,一听姜二郎的打算,立马就道,「当然要考试!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咱家今年的收成本来就好,官府还给秀才免税,够花!」 姜老头抽了口旱烟,他这几天人逢喜事精神爽,都不板着脸了,「考!路费家里出。老大老三你们觉着怎么样?」 姜大郎和姜三郎哪有不同意的,忙不迭点头,「当然要考!二郎还只是秀才,就给家里争了这么大的光,官府不光给免田亩税,每月还给发粮食。要是中了举人,肯定比这还实惠!」 姜老太白了大儿子一眼,「啥叫只是个秀才?那秀才也是好考的,咱双溪村可就二郎一个秀才。」 姜大郎憨憨一笑,被娘训了也不生气,挠头道,「嘿嘿,我就是觉得举人肯定比秀才还好。二弟打小就聪明,肯定能考中举人。」 这句话姜老太爱听,「那倒是,二郎打小就聪明,也肯吃苦。」 姜仲行见家人期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倒像是他已经考中举人一样,摇头无奈笑了笑,心里压力倒是莫名大了几分。 这边姜仲行便在家里闭门温书了,姜家倒是有了另一桩大事: 有人上门来相看姜欢了。 姜欢是姜家孙辈里头最大的,刚刚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本来想着多留她几年的,偏偏巧得很,这边姜仲行刚中了秀才,便有人家上门来相看姑娘了。是隔壁桃花村的章家。 姜锦鱼只察觉这几天大伯母心情很不错,还不知道是因为大姐的婚事,一大早被娘何氏喊起来,还打着哈欠问,「娘,怎么这么早喊我?」 何氏也心疼女儿,仲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她拿了新做的薄袄子过来给姜锦鱼穿上,一边嘱咐道,「昨儿忘了和你说,今儿有人家上门相看你大姐,你大伯母瞧着挺中意那户人家的,等会儿吃了早饭,你陪你大姐坐着,免得欢姐儿一人不自在。」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怎么就摊到最小的她身上了? 姜锦鱼纳闷,苦着脸,不是她跟姐妹相亲相爱。实在是大姐这人吧,说好听,那叫傲气,说不好听吧,叫目中无人。一天到晚抬着下巴看人,自从自家爹考中秀才之后,更加夸张了,眼睛都快长到头顶去了。 何氏哪里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正色道,「等会儿不许乱跑,好好陪你大姐知道不?就是一上午的事情,碍不着什么。」 「噢。」姜锦鱼只能答应下来。去就去呗。 吃过早饭,姜锦鱼就被安顿到大姐那里去了,何氏大概是觉得委屈她了,还特意端了一碗杏仁羊乳来,熬得雪白,加了绵糖,有点甜丝丝的。 「四妹。」姜欢主动招呼,惹得姜锦鱼诧异看了一眼,疑惑大姐今天怎么改了性子了。 姜欢本是觉得,二叔中了秀才,她便是为了自己能嫁的好些,也该跟四妹处好关系,谁让姜锦鱼是二叔亲生的,她只是个侄女呢?哪晓得姜锦鱼回她一个疑惑的眼神,姜欢心里又不乐意了,也不主动搭话了。 姜欢不说话,姜锦鱼还乐得轻松,两姐妹坐了一会儿,就听到姜家院子外传来敲门声,大伯母孙氏开的门,进来了个约莫三十过半的妇人,身后跟了个书生打扮的少年。 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十七八的样子,模样生得斯斯文文的,就是看着有点瘦削,尤其是跟人高马大的姜家人一比,那就是老虎跟兔子的体格。 姜锦鱼趁机打量了一眼,转头再看自家大姐,发现刚刚还一脸不高兴的大姐,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低垂着头,抓着袖角,唇边露着羞涩的笑意。 哇,这是一眼就相中的节奏啊!姜锦鱼默默在心里下了定论,乖乖坐着听奶与章家人说话。 不听还好,一听倒是吓了一跳。按章家人自己的话,人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可惜后来败落了,一代不如一代,现下家里一心供着独子章昀念书。 别听章家人吹得好听,可姜锦鱼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心里门清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章家祖上既是做过官的,就是落败了,那眼界也必定是高的很,再者这章昀还是个念书的,章家这么一心一意供他读书,怎肯愿意给他娶大姐这样大字不识的农家女? 唯一的解释,要么就是章家也就面子光,实际底子指不定还不如姜家,要么嘛,那就是相中了她爹这个秀才的名头呗。 实际上,姜锦鱼还真没猜错,章家两样都占了。 章母此刻就满意打量着姜家的屋子,姜家是一进的院子,但是很大,进门就是菜园子,屋后还有个菜圃,西边猪圈东边鸡圈都没空着,屋子也宽敞。再看屋内的摆设,也都是些好家具,就没有缺胳膊断腿的,干干净净。 章母越看越满意,等姜仲行特意出来与章昀聊了几句后,章母的满意直接到达了顶点。 这可是秀才啊!他们和章家定了亲,往后昀儿与姜秀才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能不帮着自家人?再说了,姜家大姐相人家,这秀才亲女儿可是从头陪到尾的。那说明什么,说明人姐妹关系好啊! 第21章 章母收敛笑意,天花乱坠把姜欢一顿夸,临走还非要给姜欢塞了个红包,一副满意得不得了的样子。 将章家人送走,孙氏喜盈盈与姜欢道,「这章家,你可满意?」 姜欢羞羞一笑,没吭声,倒是一边的姜大郎有些不乐意,「这章家也太穷了点,欢姐儿嫁过去岂不是要跟着吃苦?」 可惜姜大郎拗不过女儿,见女儿欢喜,他便也认了。 姜欢满意,孙氏也满意得不得了,姜家人自然没二话可说。 章家与姜家又来往了几回,这门亲事便定了下来,不过姜欢年纪毕竟还小,姜家现在日子也过得好了,当然不肯女儿早早嫁人,便与章家商量了,明年开年先定亲,等后年再正式成亲。 家里孙辈开始嫁人了,姜仲行突然就开始伤感了,夜里还不忘跟自家妻子发愁,「孩子长的可真快,我还记得头一回见绵绵,才那么丁点小,窝在你怀里。软豆腐似的,我都不敢抱,生怕把闺女给抱疼了。一下子都长得这么大了,我看欢姐儿定亲,大哥大嫂舍不得的样子,绵绵要是嫁人,哎,我都不敢想那一天。」 赖在娘身边的姜锦鱼顿时就无语了,爹,你这也操心得太早了吧,我可才四岁啊。 姜仲行还自顾自感慨着,越感慨越惆怅,最后道,「我得争取考中举人,以后给咱绵绵好好挑个夫婿,一定得有我一半疼她。」 何氏见相公越说越不像话了,柔声打断他,「快别说了,孩子还在呢。还有十多年的事情,现在发什么愁。」 姜仲行笑了,心里倒是觉得并不是很远的事情,他与妻子成亲快十年了,不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被大侄女定亲的事情给刺激到了,姜仲行埋头苦读,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冬天,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 这一天,姜家起了个大早,一直闭门温书的姜仲行,去了镇上接放假的宣哥儿和虎娃。 家中的妇人也忙得脚不沾地,厨房热火朝天,姜锦鱼起床自己收拾好自己,来到厨房一瞅,各式各样的配菜切了许多,摆明了不是一餐的量,可也没听说家里要来客人啊。 她跑到姜老太身边,甜甜问,「奶,今天做啥好吃的啊?」 「小馋猫。」姜老太切着刚从缸里捞出来的酸萝卜,剁剁几刀子下去,酸爽可口的萝卜丁冒出酸甜的汁水,顺手往孙女口里塞了根萝卜条,道,「等会儿包饺子,昨儿你三爷爷家杀猪,他们家小媳妇勤快,猪也伺候得好,一身的肥膘,我喊你大伯去买了十斤,今儿正好把油熬了,剩下的瘦肉正好做饺子。」 姜锦鱼探头看了看,果真瞧见她娘在一边熬猪油,一旁的陶罐里盛满了油渣,肥肉榨干油水后,油渣金黄酥脆,撒点芝麻并盐粒拌匀,一口一个脆的很,在乡下是一道很好的下酒菜。 姜家常做的水饺基本和村里差不多,酸菜猪肉馅的、白菜蘑菇猪肉馅的……不过他们家舍得用料,不像别人家那样,肉丝才几根,挑都挑不出来。 姜锦鱼被饺子给馋到了,中午终于吃上了饺子,姜家做的饺子个头大,十来个就装了满满一大碗了,圆滚滚的,热腾腾的,白胖的水饺之上,还洒了葱碎,就着桌上的醋和辣椒酱吃,一口一个,里头满满都是肉汁的鲜香浓郁,特别过瘾。 再说姜仲行这边,到了秀水镇,他便往谢家书院去了。 姜仲行到了谢家,便有机灵的小厮引他进门了,绕过长廊,先去了谢院长的书房。 两人说了会儿话,才相携从书房出来,到了谢夫人这处,姜仲行便瞧见了方才谢院长口中的旧交之子,十岁的小少年,眉毛很浓,眉骨深邃,神色却清冷淡漠得紧,一双眸子黑黝黝的,不似一般少年那般活泼,瞧着并不好亲近。便是自家宣哥儿,平日里沉稳是沉稳,可也不像这孩子那样死气沉沉的。 姜仲行思及方才谢院长叮嘱的话,未语先笑,颔首道,「这便是衍哥儿吧。」 谢院长也难得露出笑来,道,「是,我与夫人打算回常宁过年,衍哥儿便托付给姜兄了。」 顾衍是他旧交的孩子,生母早亡,而后有了继母,处境就更艰难了些。眼瞅着过年了,继母又闹出了幺蛾子,顾老夫人疼惜这个孙儿,是断断不肯让顾衍一人孤零零在庄子上过年的,又怕顾衍那继母继续算计孙儿,便将人送到了谢院长这里来。 看在旧交的份上,谢院长自然应了下来,可接触久了,谢院长便发现,顾衍大抵是自小亲缘疏离,实在是个冷淡至极的人,是非观念淡薄,偏生又是个天赋卓绝的孩子,恐他日后走了歪路,琢磨之下,便想到了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姜家。 不说彻底改变顾衍的脾性,至少让他知道,这世间有顾家那样嫡庶不分、亲人彼此算计的人家,也有姜家这样兄弟和睦的人家,莫要偏执,走了歪路。 姜仲行与谢院长谈好了,顾衍便跟着姜仲行一行人回了双溪村。 姜宣还未见过顾衍,主动招呼道,「我叫姜宣,家里人叫我宣哥儿,你叫什么?」 顾衍沉默一瞬,言简意赅道,「顾衍,三水行的衍。」 姜宣笑眯眯,他素来就是个脾气好的,十分会做人,将姜家人给介绍了一遍,最后介绍到自家妹妹,连语气都温和了许多,「我妹妹,等会儿你就能瞧见了。每回我归家,她必是在门口眼巴巴张望着的。」 第22章 姜兴笑嘻嘻道,「是呐,绵绵就跟隔壁老叔家的小黄一样,肥嘟嘟的,捏起来软绵绵的,怪不得叫绵绵。」 姜宣不动神色替自家妹妹说话,「绵绵是脾气好,不哭不闹。小娃娃结实一点才好养,大伯母说,虎子哥你小时候可比绵绵胖多了。」 姜兴咧嘴笑,傻呵呵挠头,「是噢,二弟你说得对!」 顾衍默不作声看着姜家兄弟,没吭声,他也有弟弟妹妹,不过不像姜宣兄弟这样和睦,更不像姜宣口中的妹妹那样惹人喜欢,他的弟妹们,最常做的事情,便是跟着继母一起算计他这个兄长。 马车比牛车快了许多,很快就到了双溪村,车夫轻车熟路把马车停在姜家院子外头。 众人下车,顾衍走在最后,还未见到马车外是什么光景,便先听到了一阵欢声笑语,夹杂一声声软糯的女娃儿的喊声,声音软糯甜腻,有点像祖母院里养的那只橘猫,惯用嗲嗲的叫声讨吃食,无往不利。 姜锦鱼此时正抱着她哥的大腿,激动得不行,「哥哥,你回来啦!哥,我学会绣荷包啦,我给你绣了一个噢!」 姜宣也宠她,便把妹妹抱进怀里,一边应她,「妹妹真厉害,好啊,等会儿给哥瞧瞧。」 这时,顾衍下了马车,第一眼便被方才姜宣口中那个妹妹给吸引了视线,瞥了一瞬,嗯,果然挺胖的,脸圆圆的,眼睛倒是挺大,皮肤也挺白的,胖的挺可爱的。小胖妞。 姜锦鱼可不知道,顾衍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小胖妞。她这时也才看到了顾衍,眨眨眼睛,仰脸问,「哥哥,这个小哥哥是谁啊?」 姜仲行没跟孩子解释太多,只道,「这是小顾哥哥,今年跟咱们一块过年。」 何氏见丈夫还拉着孩子们说话,道,「先进去吧,这么冷的天,别把孩子给冻着了。」 姜仲行满口答应下来,携众人进屋。 姜锦鱼也从哥哥身上下来了,她小时候为了帮姜宣锻炼身体,老是要哥哥抱着,现在可不能那么厚脸皮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迈着小短腿进门,一回头,就看见新来的小顾哥哥落到了最后。 姜锦鱼忽然就觉得,看似光鲜的小顾哥哥,其实也怪可怜的,半大的孩子而已,居然来别人家过年,家里人得多不上心,才能干出这事来? 她迈着小短腿跑回来,笑得眼睛弯弯的,主动牵住顾衍的袖子,仰着一张圆圆的小脸,道,「小顾哥哥,我跟你一块儿走呗。」 顾衍垂眸,低声道,「嗯。」 姜锦鱼脾气挺好,乐呵呵拉着人说话,「小顾哥哥,你喜欢吃饺子嘛?我们今天刚做了饺子噢,特别好吃,你吃不吃啊,我喊娘给你煮噢。蘸着醋和辣椒酱吃,特别香!」 顾衍沉默,这孩子挺能说的,不过一上来就说饺子,该不会是小胖妞自己饿了吧?思索了一下,顾衍艰难点头,「喜欢。」 就这么一句喜欢,晚餐的时候,姜锦鱼成功吃到了今天的第二顿饺子。 顾衍就在姜家这么安顿下来了,过年事忙,尤其是妇人们,厨房的事情实在不少,越是冷,越是要准备年货。 腊月二十三,姜家开始祭灶王爷。 姜老太带了几个儿媳妇祭灶王爷,蒸的烂熟的猪耳朵一盘、红烧鱼一碗、红烧猪肉满满一盘子,另有、白米饭、豆包、饺子、麻团、炸丸子、麻花等,还摆了一壶米酒。祭品放满一天,第二日便都热了给家里人吃了。 腊月二十五,姜家开始磨豆腐,姜家汉子多,力气大,推起石磨来,那叫一个利索。姜家四兄弟,一人忙活个把时辰,便把整个过年的豆腐要用的豆子都磨好了。 姜老太带着孙氏等人在厨房熬豆浆,豆子的清香一下子在姜家院子里蔓延开来,几个小的坐不住了,尤其是虎子,馋得不行,吞着口水怂恿道,「绵绵,咱们去跟奶讨豆花喝呗。」 虎子读书不行,但脑子挺好使,他还知道,要是自个儿去,肯定就被奶赶出来了。一定得拉上大家,尤其是奶最疼的四妹,那是一定不能落下的。 一听到豆花,姜锦鱼也馋的不行,豆浆煮沸之后,舀几大勺,豆花嫩得不行,满满的豆香味,还透着股子清甜的滋味,加上切碎了的酸菜萝卜和猪肉沫,撒点猪油,等猪油被热热的豆花烫化了之后,香的能让人把舌头给吞下去。 姜锦鱼忙不迭点头,跟着虎子哥成功「要」到豆花若干碗,给念书的爹那里送了一碗,院子里抽旱烟的爷一碗,又给忙活的大伯三叔小叔送了,连做客的顾衍都没落下,把一家人哄得高高兴兴的,最后才自己捧着小木碗吃豆花。 顾衍是没吃过这种乡下吃食的,但见身边的小丫头吃的挺高兴的,眉开眼笑的,就跟着有些饿了,也舀了一勺送进嘴里,不算是很精致的吃食,但莫名的,挺合他的口味。 做完豆腐,姜仲行花了一天的功夫,跟往常一样,给全村人都写了春联。今年姜仲行中了秀才,在村里一下子成了人人称赞的秀才公了,这一回不仅是双溪村的人来求春联,还有外村的人都跑来了。 姜仲行脾气温和,来者不拒,不过还是先把自己村子乡亲们的写完了,才给外头村子来求春联的人写。这让双溪村的人心里十分舒坦,走亲戚都不忘把自家春联拿出来秀一秀,还不忘说上一句,「这可是咱们村的秀才给写的,没花一个铜板!」 第23章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乡下过年本就热闹无比,尤其是姜家现在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姜家的年夜饭更是丰盛无比。 鸡鸭鱼肉自是不必说的,最难得的是,这样的数九寒天,姜家饭桌上也有新鲜的蔬菜,挖了一勺子猪油炒的,清香扑鼻,翠绿可爱。 姜锦鱼是个嘴挑的,她倒是不会下厨,毕竟年岁还小,真要下厨,得把家里人吓一跳;不过她虽不能下厨,可她会出主意,一来二去,姜家的伙食是越来越好了。 顾衍前几日还吃不惯,毕竟继母待他再差,家里有祖母当家,再如何也不敢在吃食上短了他,无非就是在父亲那里吹枕边风。不过,几日待下来,尤其是姜家这小丫头实在是大方,颇有点「你是我爹带回来的,我要罩着你」的感觉,但凡自己吃什么,总是要往顾衍这里送。 几次下来,顾衍倒是很快就习惯了姜家农家菜的口味,粗糙是粗糙了点,可每样都是新鲜的。他本来也不是个挑剔的人,在吃穿住行上并不算很讲究,这么待下来,竟是觉得,在姜家的日子难得的舒坦。 年夜饭吃的早,一顿饭吃下来,外头的天色还是亮的,最坐不住的姜兴兴冲冲道,「咱出去玩吧。」 姜欢翻了个白眼,相当不给自家弟弟面子,泼冷水道,「这么冷的天,外头瞎晃有啥意思?」 她最近把亲事给定下来后,愈发讲起了什么妇德妇容,乡下姑娘竟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姜兴本来就跟这个姐姐彼此不待见,怼回去道,「我又没喊你,我喊二弟四妹他们呐!」 姜欢不妨姜兴这么不给面子,跺了跺脚,愤愤道,「随你,不知好歹!」说着就回房了,还不忘朝自家妹妹姜慧招手,喊她一块儿回去。 可惜姜慧是个有奶就是娘的,跟着大姐又没啥吃的,还是跟着大哥好,转头就冲着姜兴卖乖,「哥,我跟你出去,你给我糖吃呗。」 姜兴那叫一个烦,咋自家妹妹这么不讨喜的,无奈这是自己亲妹妹,只能点头,「成,你跟着吧,哥给糖。」 姜兴是哥哥,他领头带着大伙儿出去玩,姜老太自然没意见,不过她还不大放心,特意嘱咐了姜宣,道,「宣哥儿,看着哥哥妹妹点,别瞎跑,天黑了就回来。」 出了姜家大门,村里果然有好多孩子了,家里条件好的,都穿了新衣裳,那些条件不大好的,也都穿的很厚实。 姜家孩子们一露面,最讨大家喜欢的,居然不是怀揣诸多糖糕的姜兴,而是姜锦鱼跟顾衍。 姜锦鱼在村里受欢迎,那是一直以来的事情,她模样好麽,家里娘还是个特爱给她收拾的,干净清爽,小圆脸,还爱笑,不像一般小姑娘那样容易哭。而且自打姜仲行中了秀才,村里的妇人们就没少打姜家几个姑娘的主意,姜锦鱼虽然小,但耐不住跟她差不多大的也不少啊! 至于顾衍,那就纯粹是长相决定一切了!顾衍生的好,还不是一般的那种好看。姜锦鱼努力总结了一下,觉得,顾衍的那种好看,是那种贵气的好看,跟整个双溪村都是格格不入的,迷倒几个小丫头,完全不在话下。 乡下孩子过年玩的东西可多了,尤其二十九刚下了场大雪,雪堆得厚厚的,男孩儿们追着打雪仗,女孩儿们玩的秀气些,用雪捏个兔子啊小猫小狗的。还有玩「官兵与山贼」的,反正大家伙儿就是疯玩。 姜锦鱼怕冷,是绝对不碰雪的,她就坐在屋檐下面,从小荷包里掏一把烤栗子出来,低头认真的剥,时不时往旁边的小顾哥哥手里塞一个,往自己嘴里塞一个,香甜暖糯。 顾衍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不过栗子暖烘烘的,小丫头手指头又嫩,剥得费劲,他也不好意思白费小丫头的一番好意。 不过总不能白吃小丫头的东西,顾衍顺手从雪底下扒拉出一丛草,扯了几根草茎,十指上下翻飞,一小会儿便编了串栗子,递了过去。 姜锦鱼惊喜接过来,捧在手心,仰着脸说,「谢谢小顾哥哥。」 顾衍轻声「嗯」了一句,见她乖得可爱,实在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姜锦鱼的脑袋。嗯,头发又细又软。 疯到天黑,就有家里人找来了,玩在一起的孩子们渐渐都散了,姜锦鱼他们也往姜家走,踩着松软的雪地,脚下嘎吱嘎吱作响。夜空没有星子,雪地照的一片明亮,背后是冷风的呼啸声,听得人脖子直往领子里钻。 姜兴在一边喋喋不休,「刚才顺子耍赖,故意跌跤,我去看他,他还故意袭击我!二弟,明天你可要帮我一起砸他!」 姜宣没认真听,转头对着妹妹细心问道,「绵绵,你鞋子没湿吧?累不累,要不要哥背你?」 姜锦鱼使劲儿摇头,「不用不用,我不累。」 「那行,累了跟哥说,哥背你。」 大年三十要守夜,不过孩子们当然是不用守的,一看天都黑了,大坑上的几个孩子们都迷糊了,一路上最激动的姜兴更是睡得四岔八仰的,长辈们就开始赶人了,道,「回去睡觉去,兜里揣的糖拿出来,可不准带到榻上去,别把被褥弄脏了。」 孩子们一个个被赶去睡觉,顾衍也被姜家大人们嘱咐早些睡,回到姜家为他准备的屋子里,屋里放了火盆,烧得暖烘烘的,被褥也是晒过的,很厚重但是很暖和,就像姜家人一样,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淳朴的热情。 顾衍在榻上躺下,正要阖目睡去,忽然觉得枕头下面有什么东西膈人,伸手往枕下一摸,摸出来一个红纸叠的红包,抖开一看,里头塞了十来枚铜钱。他微微一怔,就听到外头正好传来爆竹声,响破天际一样。 第24章 没多久,院子里就传来了脚步声和很轻的说话声。 「宛娘,你去看看绵绵,我听着动静,应当是没被吓醒的。我去宣哥儿和衍哥儿那儿瞧瞧。」 「嗯,相公,今晚融雪,估计还要冷,孩子那里记得给他们多抱一床被子压着。」 门开了,有人走进来,身上一重,随后传来脚步声和关门声。听着外面的声响,顾衍很快有了睡意。 大年初一早上,早饭吃的饺子和豆包。 大年初一是不出门的,家里的活儿也少,除了姜仲行带着几个孩子看书,就连一向最忙的姜老太和孙氏等人,也都安安生生坐着嗑瓜子,说着闲话。 姜锦鱼窝在她奶怀里,仰着脸听她奶训四叔,「老四,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准备成亲?」 姜四郎是姜老太的小儿子,生他的时候,姜老太都快三十了,所以姜四郎跟几个哥哥年纪差得远,今年二十二,不过在乡下,二十二岁成亲都算很迟的了,也不怪姜老太这样的着急。 姜四郎早知道娘要说这个,好在他心里有成算,便回道,「赵掌柜说,等过了年,让我去他家里一趟。」 姜老太一听,坐不住了,姜四郎在赵家酒馆做账房,做娘的自然觉得儿子千好万好,可说句实话,赵家有家有业的,咋就相中了自家四郎?转念一想,吓得差点跳起来,「四郎,赵家该不会打着让你入赘的主意吧?」 一旁的姜老头子也放下了旱烟,一改先前漫不经心的表情,格外认真的看过来。 赵家人口倒是不算复杂,儿子就一个,是早就成了家的,两个女儿,大的那个听说已经嫁人了,还嫁的相当不错,不在灵水镇上,小的那个,就是赵掌柜打算说给姜四郎那个了,叫赵瑶。 这个赵家姑娘也是个不大走运的,先前说过亲事,准备定亲的时候,男方那边突然就改主意了,也不知道什么理由,总之赔了不少东西给赵瑶,但婚事就这么吹了。好好的姑娘家经了这么一遭,她是没啥过错,可名声还是有损,赵姑娘又是挑剔的,不肯嫁给那些歪瓜裂枣,一来二去,就这么拖下来了。 姜老太听了这赵瑶的来历,倒是松了一口气,条件不好没啥,条件太好了才怕,这要是太好,那肯定要自家儿子入赘的。可这赵家姑娘自己被退亲过,赵家哪好意思开这个口。 四郎帮赵家做了这么多年的账房,也从来没见赵家提过这事,眼瞅着二郎中了秀才,赵家忽然就提起这遭,摆明了是觉着姜家往后的日子差不了。姜老太倒不觉得赵家势利还是什么,谁家说亲事都是这样,往好了挑,好好养大的闺女,谁愿意嫁个没出息的男人。 姜锦鱼听得仔细,掰着指头算了下,上辈子四叔也是这几年成亲,不过那时候娶的可不是什么赵掌柜的女儿,不过这辈子发生的变化太多了,姜锦鱼都懒得去想了。 况且她还太小了,四叔的婚事可轮不到她来操心。 哪晓得,便是这门亲事,给姜家找了个大麻烦。 初七算是过完了年,姜老太就跟着姜四郎去了一趟镇上,回来两人的表情便有些不大对劲了。 姜锦鱼会看脸色麽,见一向笑眯眯的四叔都沉了脸,贴心端了两碗热腾腾的大枣茶,软软道,「奶,四叔,喝茶。」 见小侄女小心翼翼看他们脸色,姜四郎觉得心里暖暖的,倒是把在赵家遇到的糟心事给放下了,反过来安慰娘姜老太,道,「娘,赵夫人既然这么说,这门婚事便作罢就是,反正两家不过还是探口风而已,算不得什么。要我说,赵家小姐眼界高,瞧不上咱们小门小户的,咱们也不必高攀她家。男儿何患无妻。」 姜老太一想到赵家人说的话,心里就来气,拍着桌子嚷嚷,「赵家说的那叫人话麽?!」 今日两人赴约去了赵家,一进门还没受什么刁难,也聊得好好的,可谈起正事的时候,赵夫人便挑剔起来了,又是嫌弃姜家在乡下,她女儿可干不了农妇干的腌臜活儿,又说姜家兄弟多,一人做十人吃,要成亲就先分家,她可不想自家女儿用嫁妆养姜家,话里话外把姜家嫌弃了个遍,就差直接说,「你姜四郎里里外外,从个人条件到家世,都配不上我女儿」。 说到这份上,姜四郎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外人羞辱自己家人,也不愿与那赵家小姐见面了,直接便带着姜老太走了,婚事自然也就吹了。 可回到家中,姜老太又是气又是怕,气的是赵家狗眼看人低,怕的是,自家四郎毕竟还在赵掌柜手底下干活,今儿闹了这么一处,恐怕这账房也是做不下去了。 姜老太急得发愁,「这可怎么办?!」 姜四郎那时候既然踏出了赵家的大门,自然也想到了后果,丢了赵家的差事,他自然能找着别的,可总得费些功夫。眼下二哥要准备今年的府试,大侄女又要定亲,正是开销大的时候,若是因为自己这些小事,而耽误了二哥科举大事,那他就成了家里的罪人了。 他心中叹气,嘴上却是宽慰姜老太道,「娘不必担心,今日之事是私事,想必赵掌柜也不会公私不分。」 「四弟,我不同意你继续去赵家酒肆。听你口吻,赵家人并无容人的肚量,你便是去了,也呆不长久。」 屋外传来一声温和的声音,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爹爹。」姜锦鱼回头,就见不光是爹爹,爷、大伯等人都在门外站着,个个面上带着怒容。 第25章 「四郎,你二哥说得对!」姜老爷子怒气冲冲道,「咱家就是穷死,也不能让你去赵家受这样的委屈!这亲事是赵家主动提的,咱家上门了又这般做派,这样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 姜四郎露出苦笑,「爹、二哥……」 姜二郎却是语气坚定,不容拒绝,「我知你是为了家中,既如此,那我这个做兄长的更该以身作则。我如今是秀才了,便是去书院谋个夫子的差事,也能补贴家中,总好过让你去赵家受那等屈辱。」 姜大郎与姜三郎也是同仇敌忾,「就是!赵家不过在镇上有个酒肆罢了,有什么可看不起人的!四弟,大不了做哥哥的养你,本来也是这个道理!」 见家中众人这般,姜四郎也只好妥协,道,「二哥,我听你的,不去酒肆了。你不可再说不去院试这等傻话,你若是能考中举人,这才真正狠狠打了赵家人一个巴掌,也算是为弟弟出气了不是?」 可把姜四郎不去酒肆的事给定下来了,管钱的姜老太眉头皱得死紧,「欢姐儿马上就要定亲了,二郎八月要去参加府试,都说穷家富路,这可怎么办?」 姜老爷子倒是想得开,干脆把家里的情况给众人说了,「家里的情况,我跟你们娘也不瞒你们,前些年给你们几个娶媳妇,同你们几个爷爷借了些银子,这些年账是还清了,可前年老吕家卖田,我寻思着农户人家还是田地是根本,添置了三亩上等水田,去年分房住的时候,东屋和西屋都修了一遍,如今家中拢共二十余两的银钱,省着些,应当也是够的。」 二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姜老爷子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余着的银钱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添置了田地,反正家里壮劳力多,多少水田旱地都管得过来。可现在一时半会儿,却是没法子卖田筹钱,尤其是乡下卖地,那是要被长辈指着鼻子骂败家的,没到最后一步,姜老爷子当然不肯卖田。 姜仲行见一家子唉声叹气,心中陡然生出个法子来。 姜老爷子见他脸色,便道,「二郎可是有什么法子?」 姜仲行见众人都把期盼的目光望过来,不负众望点头,道,「其实四弟迟早是要从赵家辞工的,四弟聪明又有手艺,何苦一直为别人做嫁衣。」 姜四郎一听二哥这话,眼睛一亮,「二哥的意思是,让我自立门户做生意?」随即又失落道,「我倒是有这等打算,可那也是日后的事情,眼下家里哪里拿得出本钱来?」 姜二郎微微笑了下,「自立门户自然要自立门户,四弟算账早已出师,酒肆如何经营,想必四弟也是了然于胸。不过咱家到底无甚本钱,怕也只能从赚些辛苦钱开始。」 姜锦鱼这下子是听懂了,爹的打算可比爷奶他们长远多了,爷奶顶多是想着如何度过眼下的难关,爹爹想的却不仅限于此,他是想给四叔找条出路。四叔有算账的本事,人又机灵会来事儿,让他跟着家里种地,只能屈才,干脆借着这次赵家的事情,让四叔放手大干一场。 姜四郎是个聪明的,一下子豁然开朗,激动起身,「二哥说的有道理,是我想岔了。我支个小摊,不过半两银子便能置办,何苦一开始就去租那十两一月的铺子,岂不是打肿脸充胖子!」 姜老爷子咂摸了一口旱烟,皱着眉看着激动的姜四郎,「四郎,这能成?」他是老庄稼汉,一辈子没做过生意,自然觉得还是种地最稳妥。 姜四郎到底是个见过世面的,讲起生意经来那叫一个利索,「爹,娘,你听我给你们算,按现在的物价,置办个小摊子,拢共半两银钱,其余皆是小钱便能买的。就拿做吃食的当例子,您别看人一天到晚辛苦,可收入也是很可观的,素面五个铜板一碗,加肉的略贵些,要十五个铜板,另加菜还另算,您可知道,一碗素面的成本不过两个铜板,加了肉的也只贵上五文钱,买的差些,一天总有五十碗,一天便可赚三百文左右。」 众人听得眼前一亮,孙氏激动道,「我的老天爷,一天就三百文,那一个月可就九两银子?!」 姜老爷子还是有些犹豫,「这做生意真要这么挣钱,那不大家伙儿都去做生意去了?」 姜四郎自信满满,「爹您这话有道理,可您想想。旁人一不懂进货的窍门,二不懂经营的门道,三无胆量,自然不会想到做生意。可我在赵家待了四五年了,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偷师也偷出个门道了。单说进货,这灵水镇哪家的菜新鲜又实惠,哪家的屠夫好讲价,我可都记在心里,也个个都打过交道。」 姜锦鱼听得连连点头,心里快要崇拜死四叔了,难怪上辈子四叔生意越做越大,听听,人家可不是在赵家做账房就做账房的,人肚子里货多着呢! 姜老爷子听了倒是动摇了,但没把话说死,只是道,「这不是小事,你让我和娘商量商量,明天给你答复。」 姜四郎倒是笑眯眯,半点不着急的样子,「哎,那我明天先去镇上摸摸情况,心里也好有个底。」 这天夜里,姜老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猛的起身了,下榻穿鞋。 老头子纳闷,「老婆子,你去哪啊?」 姜老太头都没回往外走,「我去绵绵屋里,我得去问问绵绵,让不让她四叔做生意。」 姜老爷子追都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妻出了门。然后片刻又美滋滋回来了,一口咬定,「我问过了,这事成!咱就让四郎干!」 第26章 姜老爷子觉得荒唐,「老婆子,这么大的事,咋能让孩子做主?她知道啥啊!」 姜老太倒是对自家小孙女的福气坚信不疑,道,「他爹,你想想,绵绵可是老神仙说过的命好,旺咱家。自打她生了,她爹立马考中秀才了,这还不叫有福气?你瞅瞅那谢院长和谢夫人,镇上丫头那么多,偏偏相中绵绵做干女儿,这还不叫有福气?还有那一尾金色的鲤鱼,我可是瞧得真真切切的!绵绵都说成了,四郎这生意肯定能赚钱,差不了!老天爷能让他闺女吃苦?不能啊!」 姜老爷子越听越觉得,居然有点道理,还真是!要不……要不就听四孙女的? 这边姜老爷子纠结着呢,灵水镇上赵掌柜家里却是正吵着闹着。 赵掌柜一回来,就跟妻子打听亲事说的怎么样了,还没开口,就被妻子指着鼻子一通骂,「赵大头啊赵大头!我看你真是被外面养的狐狸精迷了心了,居然要把女儿嫁给那样的泥腿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赵大头这下是真的头大了,女儿是他亲女儿,他当然是看好姜四郎,才会主动提这门亲事。姜四郎家里条件是不如何,可为人有本事,肯吃苦,他本来还嫌弃姜家太拖后腿,可姜四郎二哥不是中了秀才,做秀才的哥哥能不帮着自家兄弟? 听了妻子的话,得知今日妻女将姜家得罪了个彻底,赵掌柜无力叹气,指着妻子气得说不上话来,「你……我看你是疯了!姜季文是乡下人,可他哥是秀才啊,还是廪生!你以为瑶儿被退了婚,还能高嫁麽?行,往后这事我不管了!」 说罢,气急甩袖离开,留下赵夫人有些懵,半晌才恨恨道,「秀才弟弟又怎么样?!又不是秀才本人!我女儿怎能嫁给这样的泥腿子!」 第二天,姜锦鱼起床梳头发时,迷迷糊糊想起昨晚上,奶似乎来自己屋里了,回忆了半天,依稀就记得奶把她摇醒了,然后好像是问,四叔的生意成不成。 她当时迷瞪着呢,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成。」 回想起昨晚那一幕,姜锦鱼沉默了一下,奶现在的做法,似乎有点像她待的后世那里的学生,每逢考试就转什么锦鲤。 所以,奶也是把她当锦鲤了? 这一天,姜锦鱼就没瞧见自家四叔的人影,直到傍晚,天色都擦黑了,才瞧见四叔从外面回来,这么冷的天,愣是跑的满头大汗,不过看他兴冲冲的神色,今天这一天跑下来,还是有很大收获的。 果然,等一家人用了晚饭,姜四郎便开口了,道,「我今日将镇上的情况摸了一遍,我的想法是,若是要做,最容易入手的便是晨食。家中嫂嫂们手艺都不错,我先前在赵家,也是与菜贩子等人打交道多些,做起来也趁手。我去镇上木匠那里问了价……」 姜老爷子听姜四郎说的头头是道,与老伴儿姜老太对视一眼,等姜四郎止住了话头,便道,「四郎,你做生意这事,我和你娘同意了。」 姜四郎提着的心一下子落地了,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姜老头又道,「这些年,你交回家的银子,你娘帮你攒了些,就当作你的本钱。只是你既然还要你嫂子们搭把手,那咱们还得按着章程来。」 姜四郎笑眯眯,起身拱手道,「那是自然,等开了张,免不了要哥哥嫂子们帮衬,再者,这生意也不是我一人的,待我这几日拟个章程,准备妥当,过几日便开张,正好赶上早市开张。豆!豆!网」 姜四郎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几天功夫就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因为想先试试水,所以准备的食材并不多,但靠着他与那些商贩的交情,还都是按低价拿的货。 晚上,何氏几个便下厨,做出来给家里人尝尝。姜四郎准备买小馄饨跟炒面,这两样简单好上手,而且做得好吃了,还卖得出价。 何氏在娘家时手艺就好,孙氏吴氏两人略差些,但跟着有样学样,倒是很快把馄饨跟炒面做好了。馄饨是鲜香和酸辣两种口味的,鲜香的就只加鸡汤,撒些葱花,原汁原味,很养人;酸辣口的就稍微重口味些,不过家里女人尝了,普遍觉得酸辣的更合口味,大冬天的一碗馄饨连汤带水下肚,肚里都暖烘烘的。 炒面种类就多了,何氏只做了个肉丝的跟酸菜的,炒面油水多,又是主食,男人们倒是偏爱炒面,说饱肚子。 家里众人试过,第二日四叔他们便起了个大早,等姜锦鱼起床的时候,发现家里都没人了。 姜锦鱼乖乖在家里待着,偶尔去书房看看温书做卷子的阿爹,做个贴心小棉袄给爹解压,再要不跟着哥哥认字。 她上辈子没怎么念过书,跟家里哥哥学了几个字,这辈子倒是学的认真,乖乖听讲不说,握着笔描红时都认真得不行。 顾衍见她一向笑眯眯的小脸居然格外严肃,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看得十分有趣,便时不时往那边瞥一眼,不妨被姜宣给瞧了个正着。 顾衍不着痕迹收回视线,没继续盯着小姑娘瞧了,小姑娘是软乎乎好捏的很,可小姑娘的哥哥可是个护妹的。小姑娘家里宠得厉害,长辈个个都宠着,还有这么个虎视眈眈的哥哥,日后想娶这小姑娘的男子,可不大容易。 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多了,顾衍咳了声,沉下心,将注意力集中在笔下。最后一个字收尾,顾衍一抬头,就发现桌子旁边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下巴搭在桌子上,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张望着,远处是这丫头的哥哥皱着眉看过来。 第27章 姜锦鱼见小顾哥哥写完了,才哇的一声,「小顾哥哥,你的字真好看。」 顾衍的字是真的好看,清隽古朴,观字识人,让人觉得写这字的人,也必有古时君子之风。姜锦鱼看得眼热得不行,再看看自己的狗爬式的字,顿时悄默默红了下脸,太……太羞耻了。 顾衍看了那歪歪扭扭的字,也是嘴角微微抽了下,而后在心里给小姑娘找理由,毕竟年纪还小,再长大些便好了,全然忽视了家中差不多年纪,但已经写的有模有样的庶妹。 姜锦鱼原以为四叔他们得中午才能回来,结果才十点多就回了,出门时装得满满的推车,此时也是空无一物了。 再看四叔面上的表情,激动中带着喜悦,将兜里的钱袋子往桌上一搁,沉甸甸的,哐当一声。 姜锦鱼哪里还不明白,看来四叔还真是赚着银子了。 不等四叔开口,大伯母孙氏就喜滋滋道,「娘,您是不晓得咧。我们摊子刚支起来,路过的见我们调料配菜都摆在外头,就过来问,小叔可能说了,三两下把人给招呼过来了,说那叫啥……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看得着,吃了才放心。还让客人来看咱家的馄饨馅儿,还把鸡汤罐头里的鸡肉捞出来客人看,全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好家伙,三两句话,就有客上门了。后来人越来越多,我跟弟妹们都快忙不过来了。」 姜四郎谦虚道,「都是嫂子们手艺好。」然后又道,「爹,娘,这是我们今天赚的的银子,方才路上数过了,一共五百余文。今日准备的食材少,没想到卖的那样顺利,明日多准备些,应当还能再多些 「五百文?!还能再多些?」姜老太简直不敢相信,拿着钱袋子数了好几遍,加上碎银子,还真是满打满算有五百文。也就等于说,刨去食材成本,今日姜家一早上便净赚三百文,按这样的收益,不到半月,就能把投入的本钱给收回来了。 姜老爷子夫妇这下是真正放心了,倒是姜季文,还反思总结了一遍今日的生意,「咱们赚得不少,可到底是开张第一天,好些人还只是凑个热闹,吃个新鲜,要让他们成为回头客,接下来还得几位嫂嫂在菜色上多多费心些。那些不小心做废了的,咱们宁可倒了,也不可上客人的桌,挣不了几个钱不说,因小失大,坏了咱们的名声。」 姜老爷子听得连连点头,「这是当然,我也是这个意思,二郎毕竟是秀才,咱们便是做生意,也得正正经经做生意,不可走那些歪门邪道,坏了二郎的名声。」 姜仲行见家人这般为他着想,心下感动,承载了家人的期望,一时之间心里的压力倒是更大了些。 姜四郎紧接着又道,「还有件事,我想着,嫂子们都跟着我去了镇上,一来用不了那么多的人手,二来家里的活计全都让娘一人做了。大哥三哥也是,若是都跟着去镇上,咱们家的地便要爹一个人管着,爹娘的身子也吃不消。」 姜老太一听心里美滋滋的,再看大儿媳妇和三儿媳妇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似乎都想跟着去镇上,大手一挥就给定下了,一人跟着去一个月,轮着来。 这下子孙氏和吴氏两人都满意了,能挣钱的生意,谁都乐意干,到时候分钱说话嗓门也大些啊。 接下来半个月,姜季文忙碌的很,昼伏夜出,虽比以往忙了许多,但收获也是不小的。若说以往的姜季文还有点匠气,现在可是成了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了,姜家早餐铺也在镇上有了一批固定的客流。 就在姜家生意越来越顺利的时候,分别不知不觉来临了,从常宁府过年回来的谢院长夫妇,回了灵水镇之后,便第一时间来姜家接顾衍,说是顾家老太太派人来接他回去了。 「好了,衍哥儿,我们准备走了。」谢夫人与姜家人道别后,率先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低着头对马车外的顾衍道。 顾衍今日恰好穿了来姜家那日穿的衣裳,湖蓝色的锦衣,衬得他面如冠玉,神色清冷,看上去仍是不好接近的感觉,但一个多月下来,姜家人与他熟悉了许多,心知他只是外冷内热罢了,内里还是个好孩子。 姜老头子上前拍拍他的肩,「好孩子,往后有空,尽管再来家里。」 好好的孩子,半点毛病都挑不出的,大过年的不让在家里待着,想想也知道这孩子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只是人各有命,姜家总不能把别人家的孩子强行留下来。 顾衍颔首答应下来,「多谢姜爷爷,这些日子,多劳爷爷奶奶、叔伯婶子们的照顾了。」 说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姜家众人,目光转了一圈,落到某处,轻轻翘起唇角,极为短暂的笑了一下,虽只是一瞬,但冷清的人笑起来是极为生动惊艳的。 他微微颔首,恭恭敬敬朝姜家众人躬身行了个礼,俄顷起身,小小的少年在山水林间,背后是覆着残雪的群山。 「晚辈告辞。」 他很喜欢姜家,喜欢这里并不大却很温馨的院落,喜欢姜家略有些嘈杂的清晨,和乱得生机盎然的鸡窝,以及,姜家那个爱吃爱笑的胖丫头。 嗯,不只是胖而已,也很讨人喜欢。 山高水长,有缘相见。 开了年,初春时候,姜家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姜老爷子管着家里的田地,带着两个儿子忙着春耕。姜四郎则照旧在镇上做吃食生意,他这摊子如今是越发得心应手起来了,一月能往家里拿不少银子。至于姜仲行,则一直在家里备考,偶尔被谢院长请去镇上,与书院的夫子切磋论学。 第28章 二月初二是个好日子,章家正式上门来,给章昀和姜欢定亲了。 章家显然对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很重视,茶点果子是从镇上铺子里买的一套,红色的油布包的很精致,镇上铺子舍得放料,红豆绵糖的香味透着油布都能闻到。 乡下定亲不像城里那么繁琐,就是两家交换个庚帖,算算两人的八字,这一步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既是两方长辈都说好的,哪个道士又会故意说些不吉利的话,自然是些百年好合富贵满堂的老话。 算过八字,算是定亲成了一半了,接下来两方交换婚书,男方要给定亲礼,女方要回定亲礼。灵水镇这边的规矩,富裕些的人家,一般是男方赠果子茶点六套、绢布一匹、银钗一根,女方回礼倒是讲究了些。还得根据男方家中的情况赠礼,寓意往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嫁到读书人家,那文房四宝是免不了要一套的。 章家家贫,举全家之力供养章昀这个读书人,自然拿不出什么金簪银簪,不过章家为表重视,章母将章家祖传的镯子给送来了。说是祖传,其实也只是说着讨个喜头,章家毕竟祖上做过官,家里的东西大多都进了当铺了,倒是这个镯子,水头不大好,被章母给留了下来。 姜欢当然不知这内幕,听了未来婆婆说了这玉镯的来历,喜不自胜,当日便把那镯子戴在了腕上,与谁说话时,总免不得提起自己腕上这镯子,闹得村里人全都知道了。 姜家回礼也没让姜欢失了面子,孙辈第一个说亲事的,姜家也很重视,按着规矩给章家回礼,除了一套镇上铺子里买的文房四宝,还有棉布一匹,另外还有些姜欢绣的荷包鞋袜之类的。 章母见了姜家的回礼,当着外人的面还沉稳些,等送礼的人走了,便拉着儿子道,「你这媳妇家里,还是有些底子的。你瞧瞧这回礼,在附近几个村里,算是很厚的了。」 章昀看了眼回礼,没说话。他对姜欢没什么感情,就见了那么几面,能有什么感觉。不过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的,他点头道,「母亲觉得好,孩儿便觉得好。」 「你这孩子!」章母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胳膊,「啧」了一声。 「真是不开窍。我听姜家人那语气,估摸着姜二郎今年会去府里考试,指不定到时候就不只是秀才公了。现如今按你的条件,自然是那姜家闺女高攀,可若是她那二叔中了举人,可就是咱家高攀了。好在这亲事也定下来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姜家就是想反悔,也反悔不得了。往后你也时常去姜家走走,和姜家人处好关系,往后那姜二郎还能不帮着咱们自家人?好歹也是你媳妇的二伯啊!」 章昀毕竟是读书人,听着母亲这般算计的话,心里有些不自在,但又想到母亲全是为了自己谋算,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 进了四月,天气就暖了很多,虽然早晨还有点微寒,但已经是很适宜读书的天气了。 今年的府试在八月,姜锦鱼掰着手指算了算,估摸着按照以往的经验,爹爹估计六月份就得出发,否则等七月上路,路上正是最热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这么一算,离爹爹离家也就只剩下两个月的日子了。 「爹爹。」姜锦鱼看了看时间,估计这一份卷子应当是做完了,便端着碗金银花茶进来,贴心的递到自家爹手里,「喝口茶,爹爹休息一会儿吧。」 姜仲行刚做完一份以往的卷子,正眼花头晕着,一碗金银花茶下肚,沁凉清甜,整个脑子都清明了不少。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怎么没跟着你大姐她们一块去瞧热闹?」 今儿隔壁的张香儿定亲,框框当当闹了一早上,家里姐妹们都跟着去看热闹了。 姜锦鱼才懒得去瞧定亲呢,她上辈子婚事不顺,嫁了那么个混蛋,只恨自己有眼无珠,这辈子早就打定主意了,绝不自己瞎选,一定要听爹娘兄长的意见才行,对定亲成婚什么的,自然也就没什么热忱了。 再说了,大姐那哪里是去看人家定亲的,分明是去显摆自己那个「来历非凡」的定亲镯子,以及她那读书的未婚夫的。 张香儿定的人家是镇上的屠户,大姐当然得去显摆显摆自己,否则她心里还能舒服? 姜锦鱼笑吟吟,面对面与姜二郎坐着,体贴道,「家里都没人了,我得给爹爹端茶倒水麽。而且我学刺绣的时候,娘就说要歇歇眼睛。那爹爹念书的时候,也要歇歇眼睛,我要提醒爹爹麽!」 看女儿骄傲神气的小表情,姜二郎忍不住就笑了,笑过之后,这些日子因为家人的郑重而紧张的情绪,也稍稍松弛了些,做爹的宠女儿,一口答应下来,「行,听绵绵的,那绵绵陪着爹爹歇眼睛,好不好?」 「好啊。」姜锦鱼一口答应下来。 姜仲行歇了片刻,觉得一早上的疲惫都散尽了,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他考不考的上举人,这事情说不准,就连谢院长也是说,让他去试试。 可这话他没法与家里人说,倒是在天真贴心的小女儿面前,才能稍稍流露出些许的不自信。 「绵绵,爹爹问你啊,要是爹爹没考中举人,你会不会对爹爹失望?」 姜锦鱼猛的抬脑袋,一向镇定自若的爹爹居然问这种话,可见真的是有压力了,这可不行啊! 赶忙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当然不会啦,爹爹是最好的爹爹,我最最喜欢爹爹了。再说了,爹爹要是考不中举人,那还是秀才不?衙门会不会取消爹爹的秀才?」 第29章 姜仲行失笑,「那怎么会?就算不中举人,秀才的功名也是我实打实考中的,衙门怎可轻易取消。」 姜锦鱼就乖乖笑,「那就是爹爹最差也是秀才咯,别人家爹爹都不是秀才呢,我的爹爹还是最厉害的!」 姜仲行仿佛一下子被敲醒了一样,如梦初醒。 是啊,这些日子家里人暗含期待的眼神,给他太多的负担和压力,倒是让他钻了牛角尖了。比起做童生的时候,他已经是前进了一大步了,他至少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能考中举人,那是好事;若是不中,他自信,凭借着秀才的功名,他也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所以,他有什么可心神不宁的。反正他都是豁出去了,放手一搏就是,考虑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再说了,就是没中举人,那他也是绵绵最厉害的爹爹不是? 姜仲行露出笑来,一改先前紧张的情绪,整个人也不像刚刚那样浮躁,整个人都沉稳下来了,点着头道,「绵绵说得对,是爹爹钻牛角尖了。」 「钻牛角尖?」姜锦鱼歪着脑袋,仰着脸咽口水傻笑,「爹爹,我想吃牛肉干了。」 姜仲行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成,爹爹以后带你吃一品居的牛肉羹!」 「嘿嘿,那绵绵给爹剥栗子吃。」 何氏一回屋,就听到书房里传来父女俩的欢声笑语,微微蹙眉,旋即,松了眉头。 罢了,相公日日读书,绵绵偶尔逗相公开心,倒也不算坏事。 …… 六月的时候,姜仲行便与梁秀才结伴,两人往锦州府去考试。 八月中旬,太阳炙烤着大地,考院之外,学子们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在考场上大展拳脚,取中举人,一飞冲天。 姜仲行亦在人群中,他辞别父母妻女,与同乡的考生一起来靖州府,等的便是这一刻。 离考院开门还有一刻钟。 姜仲行再次翻了一下自己的考篮,确保其中没有夹杂任何有舞弊嫌疑的物件,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鼓锣声响,考生入场,他也随着人流往前走,脸上是无比的镇定。 同一时刻的双溪村姜家。 「娘,爹是不是今天考试啊?」姜锦鱼有一搭没一搭给手里刚裁好的袜子缝针。 一旁专注于绣着芙蓉花的何氏低着头,「是今日。刺绣要专心,不可三心二意,小心扎了手指。」 姜锦鱼干脆把袜子给丢到边上,托着下巴问,「娘,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呢,爹爹一个人在外面,我好担挂念爹爹啊。」 何氏绣好一朵,抬头看女儿丢在一边的袜子,拿过来看了看针脚,还算细密,指点了几句,见女儿还是想不通的样子,遂道。 「我自然惦记,可惦记也无用。你爹是个有大志向,他想让家里过好日子,让宣哥儿和你有好前程,不必像他一样从农家子熬起,就只能去拼。我作为妻子,不能拦着他,男人有志向,女人不能拦;男人若是没志气,做妻子的就是逼着也无用。我只盼着,你爹爹能得偿所愿,平安回来。」 姜锦鱼听了娘这一席话,突然心生诸多感慨,爹爹嘴上从未说过什么,但所做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家里,为了爷奶,为了娘,为了她和哥哥。相比这世间诸多能言善道的男子,爹爹这样的才是大丈夫。 而娘呢,虽然平日里并不太言语,但也和爹爹一样,处处为她和哥哥着想,生在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爹娘,她何其幸福。 希望爹爹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得偿所愿,顺利中举,平安回乡。 姜锦鱼在心里祈祷,随后也安下心来,认认真真继续缝手上的小袜子。 府试一连要考三日。 第三日的下午,才有学子陆陆续续从考场出来,一开始零星几个,估计是交卷子交的早的,后来便多了起来,考生们鱼贯而出,个个面色惨白,脚下无力,踉踉跄跄,有些身子虚弱的,一出门就被家人给扶住了。 姜仲行亦顺着人流出来,比起进场前自然是气色差了些,但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有精神,不像在里面熬了整整三天的样子。 「姜兄!」与他同行来锦州府的梁秀才朝这边摆摆手,有气无力喊着。 姜仲行走过去,见梁秀才也是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倚靠在石狮子上,忙上前扶他,温声道,「梁兄还好吧,我扶你去旁边坐坐。」 梁秀才看姜仲行这幅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己的情况他最清楚,这一科必是考不中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无碍,不瞒姜兄,我这一科怕是铩羽而归了。考院炎热,异味浓重,第二日起,我便觉得晕晕沉沉,下笔也是不知所云。倒是姜兄你,瞧着似乎还好的样子?」 姜仲行没觉得吃了多大的苦头,他在家中也是这样的条件,而且他们西屋书房侧面就是猪圈,到了夏日,一打开窗户,恶臭便要飘进来,他都习惯了,连娘说让二房跟三房换屋子,他都没同意,毕竟当时两家抽签的时候,自家派出去抽签的闺女就抽中了西屋。 不过他也没犯傻,这时候来扎同窗的心,就道,「自是难熬,不过十年寒窗苦读,也只能熬。好在现在府试已经结束,我们也能及时回乡了。」 梁秀才也笑了起来,「是啊,考都考完了,管他中不中!还是回家最要紧!锦州府的吃食,我还真是吃不惯,还是咱们灵水镇的吃食,合我口味。」 第30章 「梁兄所言甚是,咱们今夜好好歇一晚,若是无事,明日吃过中饭便回程,梁兄看如何?」姜仲行亦是归心似箭,他以前还觉得男子汉志在四方,可是等娶了妻,尤其是膝下有了一儿一女后,便越发觉得,什么都比不过一家团聚来的重要。 梁秀才也缓过劲儿来了,点头,「自然好,我也想早些回家。反正这一科我必是不会中了,不如早些回家,寻个夫子的营生养家才好。」 两人这般把归程定下,第二日便回程,本朝治安良好,他们又是赶考回乡的考生,走的都是官道,什么事儿都没碰上,十几日后,就很顺利回到了灵水镇。 付了马车钱,两人背着行囊在灵水镇下了马车,看着熟悉的小镇,两人俱松了一口气。 「二哥!」 这时,老远传来熟悉的喊声,姜二郎回头,就见许久未见的四弟带着笑走过来。 走到跟前,听他说了,才晓得,家里知道姜二郎这几日回来,便让姜四郎早餐铺子收摊来这边看看,还真让他给碰着了。 姜二郎心寄家中,忙问。「四弟,家中一切可好?」 姜四郎笑呵呵,「好,我们兄弟几个都在呢,哪能不好。」 姜二郎放下心来,又把梁秀才介绍给四弟,三人寒暄几句,这才踏上了归途。 回到家中,见到阔别已久的家人,姜二郎这才彻底安下心来,人一松懈下来,倒是把府试那股子累劲儿都给勾了出来,一睡就是一天。 第二天,姜二郎一睁眼,就瞧见小女儿坐在床沿上,因着腿短,够不着底下的踏板,两只脚丫子还晃悠着,好生可爱。 姜锦鱼见他醒了,跑去倒了杯茶来,小心翼翼捧着到姜二郎面前,仰着脸乖乖道,「爹爹,喝茶。」 姜二郎喝了一口,喝出了点药味,低头一看,杯子里还有根参须。「你娘她们呢?」 姜锦鱼托着下巴,下巴肉呼呼的,「奶说今儿做芋儿鸡吃,娘跟着奶去摘芋头去了。」 窗外传来「咯咯」的鸡叫声,姜锦鱼一听就知道是自己那窝母鸡下蛋了,忙跑出去捡鸡蛋,忙完了又跑回来,还不忘从炉灰里扒拉了一把栗子出来,山上的野栗子,四叔上山打猎时顺手摘的,香甜软糯,做成栗子鸡也很好吃。 姜二郎跟着女儿剥栗子吃,父女俩个十分自在悠闲,尤其是大半年忙着温书备考奔波的姜二郎,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夜里果真吃的芋儿鸡,芋头摘的都是小芋头,改刀炒软,就放进铁锅里跟着鸡肉一块焖,起锅的时候撒葱花,又养眼又好吃。 吃了饭,姜锦鱼跟着爹娘回到西屋,还没到歇的时候,一家子便坐着说说话,突然便听到敲门声。 何氏起身去开门,瞧门口站的居然是大侄女姜欢,纳闷把人迎进来,「欢姐儿,有什么事吗?」 姜锦鱼也探着头看,见是大姐,还挺纳闷的,喊了一句,就等着听姜欢说她的来意。 姜欢心里也没底,支支吾吾半晌才道,「二叔、二婶,我有件事想要求你们。」 姜二郎神色正式了些,姜欢既到了许人的年纪了,他自然不会将她当做孩子看,「欢姐儿,什么事,你直说就是。」 姜欢这才大着胆子道,「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让章昀跟着二叔念一阵子书。」说着,又慌乱找理由道,「章伯母说,书院先生教着一屋子的学子,论上心,定是比不过二叔单独指点。而且,章昀读书很有天赋,就是没碰着好先生,所以……」 姜锦鱼听得都无语了,这叫什么话啊,这是书没读好,就怪先生没教好? 何氏听姜欢越说越荒唐了,忙打断她的话,「欢姐儿,这话说不得,你年纪小,不知事,在我们自家人面前说便说了,外人面前可说不得。」 读书人最重名声,若是让章昀书院的先生听到这话,章昀一个「不敬师长」的罪名是跑不了的,指不定连书都没得读。这么一看,姜欢这个未来婆婆也是个糊涂人,不知轻重,竟说出这样的话。 姜欢第一次见何氏这般严厉,吓了一跳,惊吓之余,又有点埋怨,不过是让二叔指点一下她的未婚夫,口口声声说是自家人,却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衬着。 若是四妹的未婚夫,难不成二婶也会拦着,二叔也会不答应? 姜欢心里越想越气,可又不敢当着长辈的面发脾气,憋了一肚子气,委委屈屈跑了出去。 姜欢跑得快,何氏拦都没拦住,干脆也没追出去,回身到了屋里,不高兴道,「我还以为章家祖上做官,应当是懂规矩的,没想到,也是这样没规矩的人家。」 让章昀来家里念书,亏得他章家有这个脸开口?!章昀跟姜欢不过还是定亲,就大张旗鼓日日出入姜家,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不是坏了姜欢一人的名声,而且还让人觉得,姜家是个没规矩的人家!他章昀千好万好,姜家女儿要这样上赶着倒贴? 其次,章昀在镇上书院读的好好的,忽然不去了,跑来姜家念书,说的好听,是姜二郎帮衬自家人;说的难听些,那书院的先生都得指着姜二郎的鼻子骂,不过区区秀才,居然如此好为人师! 能做书院的先生,好歹是在读书人圈子里有名望的,不说有名望,那也是结交了不少好友的。读书人圈子最是排外,若是真在读书人圈子里留下这样的名声,姜二郎的名声也就臭了。 第31章 姜二郎倒是看得明白,他本就不看好章家这桩亲事,只是这是侄女,不是他的亲女儿,大嫂大哥都同意了,还轮不到他这个做叔叔的来指摘。也摇着头道,「欢姐儿年纪小,怕也是被人说得多了,才动了这样的念头。」 何氏气了一晚上,第二日起来心里还有些担心,干脆去了一趟姜老太那里,不知是怎么说的,反正后来就没看姜欢就这事开过口了。 只是,原本就不待见姜锦鱼的姜欢,似乎更加不待见她了,见了她连个笑容都没有。倒不像是堂姐妹,不知道的还以为结仇了。 这要是别的小姐妹,姜锦鱼指不定还要哄一哄对方,可换了姜欢,她就不乐意了。 这不是摆明了,欺负她年纪小麽,不敢对着爹娘发脾气,就冲她来呗?她才懒得伺候。 却说姜欢这头闹了一回,到了九月上旬的时候,府试的喜榜就在路上了。 这一回不比上一回,这一回中了的便是举人,走出去那也要喊一句举人老爷的,故而官差带了喜榜一路进了灵水镇,贴了喜榜之后,更是还要策马去那举人老爷面前亲自报喜一回。 所以,这天中午,姜老太吃了饭,在院里溜达的时候,突然就见个皂袍带刀的官差在自家门前下了马,雄赳赳气昂昂朝自家小院走来。 一辈子没见过这场面的姜老太腿一软,差点给吓晕过去。 那官差也是个生手,家里有些关系,是县令大人的妻弟,否则这么好的差事还真轮不上他。所以甫一见举人老娘差点给自己跪下,也吓得急急忙忙上前扶住,大喊。 「老夫人别客气!我是来给举人老爷报喜的!」 啥?!报喜! 姜老太现在头也不晕了,腿也不软了,笑得脸都快抽抽了,就这样,来凑热闹的邻居还昧着良心道,「我看金花这面相,一准是做老太太的命,瞧瞧,还真让我给说中了。」 旁边有看不惯的就道,「得了吧,李婶,昨儿是谁说呢,说姜二郎这回肯定中不了。」 李婶老脸一红,「啐」了一口,「我可没说,你少赖到我头上!」垂死挣扎完,还不忘回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姜老太,生怕她信了这话。 谁知姜老太这时候哪有功夫跟她们吵,笑眯眯将报喜的官差迎进屋里,就赶忙吩咐,「绵绵快去书房喊你爹出来,孙氏去田里把咱家男人喊回来,跟他们说,家里有大喜事!」 姜锦鱼笑吟吟答应下来,跑进书房去,把姜二郎给喊了出来。 姜二郎甫一得知这好消息,也有些懵,考了这么多年,前几年连秀才都未中,他本以为自己考运不济,科举这条路怕是到头了,结果接连着中了秀才和举人,他就是再沉稳,也有些高兴得懵了。 姜锦鱼见自家爹都高兴昏头了,笑眯眯拽了拽他的袖子,提醒道,「爹爹,奶说,报喜的官差还等着呢。」 「哎、」姜二郎回神,深呼吸了一阵子,听着屋外喧闹的声音,抬腿出去了。 送走那官差,姜家众人也都聚在了堂屋,好半晌没人说话,都高兴得有些懵了。 姜大郎开腔,声音都还是飘的,朝着旁边的兄弟道,「三弟,你掐我一把,我咋感觉我在做梦呢?咱们家这是出了个举人老爷?二弟往后就是举人老爷了?」 姜三郎也是懵的,幽幽转过头去,「哥,你先掐我一把成不?我也怕我自个儿做梦呢。」 姜老太看两儿子犯蠢,看不过眼了,大着嗓门道,「别掐来掐去了,没做梦!是真的!早见着官差的时候,我就掐过我自己了!」 众人都噗呲一声笑了,接着孙氏就开口了,她是长嫂麽,玩笑道,「这是大喜事,今晚必须得做些好吃的,娘,我可去你屋里割肉了啊?」 姜老太双手叉腰,「去割,今儿不光割肉,咱还杀鸡。老三去买酒来,今儿让你们爷几个好好喝一口!」 「哇,有肉吃!」姜慧第一个喊出来,乐得牙不见眼的,她年纪小,比姜锦鱼大不了几岁,举人不举人的她没放在心上,一听到有肉吃,就乐得不行了。 等做饭的做饭、买酒的买酒,屋里就剩下姜老爷子跟姜二郎了,姜锦鱼就见自家爷小心翼翼把文书捧到手里,颤着声音问,「二郎,这就是刚刚官差送来的?你给我念念,上头都写了啥?」 待姜二郎把文书念了一遍,姜老爷子这才小心翼翼把文书,供到家中祖宗牌位边。 家里出了个举人,自然是要祭祖的,日子就定在第二天,祭祖本来只是姜家的事情,可村长和里正都坚持要大办,最后反倒是村长主持了祭祖,倒是省了姜家不少事情。 姜锦鱼是女孩儿,按规矩女人是不能跟着祭祖的,她就跟着奶和娘在宗祠的院子里等开饭,男人们开宗祠祭祖之后,这边就可以开饭了。 这时,何氏突然表情变了,压低声音与旁边的孙氏道,「大嫂,章家人怎么来了?」 孙氏还在与身边人聊着天,抬头一看章家不请自来,面上的笑容一滞,生怕她们误会是自己请来的,连忙解释道,「娘,二弟妹,我也不知道,我真没喊章家来。」 说话间,章母已经过来了,直接就冲着孙氏来了,满脸笑意,开口就道,「亲家母,我来给你贺喜。」 她一开口,孙氏脸上的笑挂都挂不住了,强撑着笑招呼章母,好不容易等章母寒暄够了,还不肯走,一屁股在旁边坐下了,还笑眯眯与桌上人说着姜欢的好话,他们家对姜欢多么满意之类的云云。 第32章 来祭祖的都是双溪村的人,同桌的更大多是姜家的亲戚,就章母一个人眼生,知道她是姜家大女儿的未来婆婆,眼里就带了些打量的意味了。 姜家祭祖,这未来婆婆赶来凑什么热闹,哪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自打章母露面,姜家女人们脸上的表情就不大好看了,尤其是孙氏,更是坐立不安,可毕竟是女儿的准婆婆,她就是看在女儿的面上,也不能不给好脸色,面对乡亲的询问,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见姜老太一张脸都黑了,姜锦鱼赶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喊道,「奶。」 姜老太这才露出笑来,可对着章家人,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摆足了冷淡的姿态。 祭祖一直到夜里,姜锦鱼都打起了哈欠,村里人才算散去,再看自家爹,没少被灌酒,醉醺醺的,走路都摇摇晃晃了。 姜锦鱼忙上去抱住爹的大腿,姜宣也在一边扶着,乡路延绵狭窄,姜家一家子走在小路上,虽是前前后后错落着的,可一个也没少。 走在最后的姜老爷子看了这一幕,四个儿子高高大大的,孙子孙女都乖巧伶俐,心里一暖,扶着老妻的手道,「辛苦你了。」 姜老太本来被章母弄得心里不得劲儿,被老伴儿这么一说,心里那点火气都散光了,算了,欢姐儿这个夫家是没规矩,可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管那么多做什么。 放宽心的姜老太,真就没有去计较章家不请自来的事情,一来么,是她懒得搭理章家,二来么,她没空管章家了。 姜二郎中了举人,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百八十年没来往过的亲戚都上门来论亲戚了,连姜老太后娘娘家那边的亲戚都上门了,自称是举人的舅姥爷。 姜老太理都没理,冷笑一声,冲着儿子吩咐,「大郎、三郎,送客!」 姜家男人个个人高马大的,站出去都能吓人一跳,只是平时都一脸憨厚的样子,看上去是个老实人,真要板起脸的时候,那也是挺吓人的。 把自称「舅姥爷」的亲戚给打发走了,紧接着姜家就迎来了一桩大事。 姜锦鱼她四叔要说亲事了! 本来与赵家的婚事吹了之后,姜老太还以为总得等些日子,再给儿子说个好的,哪里晓得二儿子这个举人一中,小儿子立马成了抢手货了。 这也正常,谁让姜家男丁年纪都还小,最大的姜兴也才十三岁,男娃定亲普遍迟,就是眼馋得紧,也没人开得了这个口。倒是姜四郎,年纪不小,但本事也不小,听说在镇上摆了吃食摊子,生意好的不行。 这回说的是镇上书坊家的小女儿,姓郑,闺名郑舒,听着名字就是个温柔贤淑的。 相看姑娘那一天,姜锦鱼跟着奶去了,还与未来四婶打了个照面,果然人如其名,是个温柔贤淑的,还挺会做人,大大方方出来见人,温温柔柔给姜锦鱼拿点心吃。 从郑家书坊出来,姜老太心里挺满意,可就是有点拿不定主意,就问了,「绵绵,你觉得郑家小女儿做你四婶怎么样?」 姜锦鱼有点无语,她说奶怎么非要带着她来呢,原来又把她当锦鲤了,笑得眼睛弯弯的,乖乖道,「奶,你问四叔呗,不是四叔娶媳妇麽,让四叔自个儿拿主意呗。」 姜老太被小孙女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人小小的,还知道娶媳妇了,哪里听来的,懂得倒是多。」 姜锦鱼:哇,奶,你这叫什么你知道麽?你这叫过河拆桥!刚才还问我四婶行不行,现在又嫌弃我知道的多了? 亲事说的很顺利,姜四郎去了郑家一趟,回来就点头答应下来了,不过嘴上只是道,「儿子的婚事,娘拿主意,儿子没有二话。」 姜老太被哄得眉开眼笑,乐颠颠出去,跟儿媳妇们商量小儿子的婚事。 姜锦鱼见状赶忙要跑,被眼尖的四叔一把给抱了起来,抱在怀里上下颠了颠,「跑什么?让四叔看看,绵绵这几日是不是又吃胖了?」 没有胖!姜锦鱼气得噘嘴,委屈巴巴,「四叔瞎说。」 她哪里胖了,小孩子圆乎乎的才可爱好麽!她的小圆脸,可是福气的象征! 姜季文笑得仰过去,外人面前的稳重半点都无,把小侄女惹生气了,转头又去拿小玩意儿来哄她。 姜锦鱼对亲近的人脾气好,生气了也很好哄,没片刻就又跟四叔亲亲热热说话了。 因着那郑家小女儿和姜四郎年纪都不小,两家一合计,便把定亲和成婚放在一块儿办了。 十一月,姜季文娶妻,郑氏进门。 郑氏在家里是小女儿,养得是娇了些,但脾气很软,什么事都听姜四郎的,和妯娌们相处得倒是很好,连姜老太都私下说,这个儿媳妇娶对了,可比赵家那个好的多了。 当然,姜老太这么满意的理由,还不仅仅于此,还因为,郑氏的嫁妆里带了个铺子,虽然地段偏僻、门面也很小,可到底是个铺子啊! 有了这个铺面,姜四郎便不必早出晚归摆摊子了,干脆把那铺子改成早餐铺子,既省事省力还省钱。 然而,有了铺面这事,在姜家只能算是一件小事,因为姜仲行去了一趟县里之后,带回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他要当官了?! 「啥?县令老爷推荐你做教谕?」姜老太瞪大了一双眼,咽了口口水,「啥叫教谕?」 第33章 姜仲行点头又摇头,「并非县令举荐,乃是恩师推荐,本是荐的一副职,恰巧正教谕告老还乡,今年县里也无旁的举人,县令便命我代职一年,以观后续。」 姜仲行也是运气蛮好,本来农家子中了举人,因为有名下田地不必交税等特权,一般最差能混个乡绅当当,可若是想要谋官,没有背景是很不好谋的。 可今年府试的主考官恰巧是灵水镇人,本就与他恩师之谊,又见是同乡学子,放榜之后便记在心里了。重阳回乡祭祖,在家中摆了酒席,姜仲行又在恩师面前露了个面,混了个眼熟。 一般做主考官,图的便是锦上添花,一见姜仲行年轻有为,为人处世也颇有规矩,又是同乡人,主考官便向同来赴宴的县令举荐了一嘴。 就是这一举荐,阴差阳错的,倒让姜仲行捡了个大便宜,连他自己都要感慨一句,「实在是运气好,本来是轮不到我的。」 姜锦鱼也听得有点蒙,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家爹这是要做官了?教谕虽然只是八品的小官,可对于老百姓而言,那也是实打实的官了。 朝廷贯彻高薪养廉,就是个县里的教谕,俸禄也是不少的。另有冰敬碳敬,每逢节日还要发过节银,可以说完全不用操心吃喝住行。 姜家众人怔愣,随后姜老爷子颤巍巍开口,「何时要你赴任?」 「应当是过了年,过年教谕便还乡了,开年事多,怕是要早些过去。」 姜老爷子点头,「应当的,是该早些去。」 这时,震惊过头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姜老太与姜大郎等人自然是喜不自胜,就连新嫁进来的郑氏都在心里欢喜,但是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心里不是滋味了。 姜欢手握得紧紧的,难堪地将手腕上视若珍宝的玉镯藏进袖子,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早知二叔会当教谕,她何必许给章家?可偏生这话没法说,章家是她自己选的,现在反悔哪里还来得及,别说章家不会同意,就连爷奶都不会纵着她这么胡闹。 夏县县令还不是随口说说,过了几日,就有官差送了委任状来,当然上面写的是副教谕,不过正教谕告老还乡,实际上姜仲行便是干的教谕的差事。 送委任状乃是个好差事,来的人也是眼熟的,正是上回送举人文书来的那个,姓郝,乃是县令周大人的妻弟。 郝捕头这次笑得更真诚了,姜仲行进了县衙,领的是教谕的差,那也就是他姐夫周大人的嫡系下属了,他自然一心想要与对方搞好关系,笑呵呵道,「姜教谕不必送我,来年您赴夏县上任,我们共事的时间还长着呢,多多关照。」 姜仲行面露笑容,态度中带了几分亲和,拱手道,「届时还请郝捕头多多指教。」 「不必送。」郝捕头动作利落,翻身上马,一抖缰绳,便离了姜家的小院。 这下,都不必姜家自家人特意宣扬,村里人就把这消息给传开了,原本还有些眼红姜家日子越发红火的,如今也都服气了,彻彻底底的服气了。 能不服气麽?你不服气行麽? 几年前,姜家还跟双溪村一般的人家没两样,可两三年的功夫,人家家里当官的当官,开铺子的开铺子,不服气都不行! 消息传得慢,章家在隔壁村,还是下午才得了这消息,传话那人还酸溜溜道,「你家昀哥儿可真是走了大运,居然娶着了官大人的侄女,章嫂子,你就不怕这姜家反悔啊?」 章母被说中了内心的忧虑,可脸上倒是正色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家昀哥儿与欢丫头,是正正经经交换了庚帖的,姜家守信重诺,怎么会出尔反尔?」 可转身回了屋子,就急急忙忙拉着章昀,「你媳妇二叔可不得了了,听说要去县里做教谕,今早还有捕头去了姜家,估摸着是错不了。」 章昀忙拦下母亲,「娘,这是好事,您怎么愁眉苦脸的?」 章母唉声叹气道,「我这不是怕姜家悔亲吗?!你说说,欢丫头现在成了教谕的侄女了,能愿意嫁给咱家吗?!你不知道,上回她二叔中举人摆酒的时候,我去了,姜家人可没给我什么好脸色。」 章昀见章母言辞中透出自轻自贱的意味,又听了她说姜家的话,心里对姜家越发没了好感,冷声道,「娘不必担心,定亲都定了,她姜欢不嫁我,还能嫁谁?便是教谕又如何,须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姜家现在是红火,可往后怎样谁又知道,用不着巴结姜家。」 章母小心翼翼问,「那咱们不去姜家走一趟?你脸皮薄,不好意思去,娘没事,娘跟你爹去一趟?」 「不去。」章昀冷着脸。 见章昀发话了,章母也没继续说了,只是心里还是惦记着,怕姜家悔亲,私底下故意与那些长舌妇们闲聊,一来二去,不光是双溪村和桃花村,连附近的村落都知道,教谕大人家的侄女说给了章家。 这一年入冬早,大概也是喜事多的缘故,总觉得一年一下子就过去了,到了年底的时候,姜三郎媳妇吴氏又诊出了喜脉。 姜三郎夫妇成亲多年,膝下就只有姜雅一个女儿,这一胎来的难得,全家人都重视得不得了,连姜老太都发话了,今年年货用不着吴氏操心了,让她在家里好好养胎,少折腾。 下了三场雪,一下子就进了年关了。 今年地里收成好,不光是姜家,整个双溪村都比往年丰收了些,因此这个年过的格外的热闹。 第34章 姜锦鱼还窝在床上,隔着厚厚的窗布,都能听见外头的爆竹声响,炕上暖烘烘的,窝着特别舒服,正昏昏欲睡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何氏走了进来,「绵绵起了,不许赖床,今儿去你干娘家。」 冬天整个人都是懒的,尤其是天越冷越身子骨软,仿佛怎么都睡不够似的,等上了牛车了,姜锦鱼都还抱着她娘的胳膊打哈欠呢,懒懒散散靠在何氏温暖的怀里。 一旁姜宣见妹妹挣了眼,忙递过来个水囊,里面装的是温热的羊奶,「妹妹喝一口,小心路上着凉。」 到了谢家,进门见了谢夫人,姜锦鱼一路也折腾得睡意全无了,又向往常那样笑盈盈给干爹干娘拜年,拜了年不说,还领了两个红包。 谢夫人如今是看姜家越来越满意了,早把姜家当做自家人了,拉着何氏的手话家常,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前几天衍哥儿送了年礼来,我正打算遣人给你们送去呐,这么巧你们就来了,我就不多跑一趟了。」 提起顾衍,姜家人自然还是有印象的,只是完全没想到,顾衍给谢家送年礼,还把姜家给放在心上了,被人惦记着的感觉总是好的,姜仲行与何氏一听,都对顾衍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回家的路上,姜仲行还感慨道,「谢院长虽然没同我多说,可我寻思着,衍哥儿大过年在旁人家里过年,在家中日子怕是也不大好过,听说家里是继母管着事。给咱家送年礼,定然不是那继母发的话,怕也是衍哥儿自己的主意。这孩子看着冷冷清清的,其实心眼还是很实诚的,旁人三分好,他都记在心里,是个好孩子。」 何氏也淡笑着称是,两人带着年礼回了姜家。 姜老太等人得知这年礼是顾衍送的后,众人又是免不了一番唏嘘感慨,尤其是姜老太,她自己家里也有后娘,更是感同身受,对着顾衍多了几分同情怜惜。 大年三十夜,院子里堆了厚厚的积雪,屋外冷风呜呜的吹,屋子里却热热闹闹的,炭火烧得正旺,仿佛更外边不是同一个世界一样。 姜家人越发多了,桌子都快坐不下了,众人只能挤着凑合一二。不过虽然凑合挤在一起,可众人心里都觉得高兴,姜家日子越过越好,能不高兴麽?!就连以前因为无子而总是唉声叹气的吴氏,这时候都抱着还没显怀的肚子乐呵呵的笑。 姜老爷子照例训话,「今年咱们老姜家顺顺利利的,大郎家欢丫头定了人家了,三郎媳妇肚子也有好消息,四郎呢,总算是成亲了,添丁的添丁,成亲的成亲,都是好事,都是祖宗保佑。」 姜季文笑眯眯,「爹,你忘了,二哥还中了举人,成了教谕呢!」 姜老爷子摆手,「忘不了,这是咱家今年最大的喜事!今儿高兴,我这个做爹的,也陪你们喝!」 姜季文笑眯眯应和,男人们喝得高兴,女人们就内敛多了,只是低头吃菜,时不时含笑交谈几句,可从她们脸上的笑意也看得出来,她们对现在的日子很满足。 屋外的风挂的愈发大了,屋里角落的木盘里,为明年春天发的蒜苗,不知何时冒出了小芽来,嫩绿嫩绿的,生机盎然。 清晨,夏县青石巷里,送菜的陈老三挑着扁担往里走,走到一处院子前,咚咚敲了两下门,没等久,宅子门就开了。 一个穿着靛蓝短衫的老头儿探出头来,「来了啊,今儿你这菜倒是新鲜。昨儿跟你说的,要些香椿叶子,拣嫩的,可一并拿来了?」 这叫石叔的老头是姜家的管家,对陈老三而言,姜家自然不算什么大主顾,每日也就要些新鲜的时蔬。可他对姜家却意外的上心,连儿子说帮忙来送,他都没让,非得亲自来。盖因,别看姜家住这巷子里,看着不如何,可姜家老爷却是在县里做教谕呢! 陈老三乐呵呵笑,「拿来了,我特意喊我媳妇挑的嫩的,贴饼子最爽口。」 石叔把账一记,把账簿拿出来给陈老三摁了个指头,因着姜家与陈老三乃是一月一结账,月末给钱,陈老三倒是习惯了,干脆地摁了手指,然后便又背着扁担走了。 石叔提着篮子进门,绕过院子,就进了角门那边的厨房,进去便看见自家老婆子正揉面呢,就道,「陈老三把香椿送来了,昨儿姑娘不是说想吃香椿饼子麽,你抓紧做,等会儿热腾腾吃着正香,这东西啊,也就是吃个新鲜。」 钱妈妈「哎」了一声,手下动作更加利索了,夫妻俩个在厨房忙忙碌碌,等到鸡叫三声,就听得前院有了动静。 钱妈妈赶忙把饼子贴上了,油「兹拉」一声冒着烟儿,一下子把饼子煎出了香味,两面煎得金黄,出锅撒了些白芝麻,那边小炉子上慢熬的白粥掀了盖一看,熬出了米油来了,喷香扑鼻,放了碟子剥了的虾肉进去,盖子一盖熬了一刻左右,出炉,钱妈妈就提着食盒往前院去了。 前院,姜宣正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五禽戏,出了身薄汗,十二三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抽条抽的狠了,免不了显得瘦弱了些,但身量却是在同龄人中占了上风的,少年人的姿态挺拔俊秀,如同院里那株小白杨一样。 听到脚步声,姜宣抬头,就见钱妈妈提着食盒过来了,颔首招呼,「钱妈妈。」 石坚和钱氏虽是家里的下人,可两人十分忠心,姜家也把两人当做自己人看待,姜宣兄妹更是喊得亲热几分。 钱妈妈眯着眼睛疼爱一笑,「少爷起的真早,快用早饭吧,今儿贴了香椿饼,少爷也尝尝。」 第35章 一听香椿饼,姜宣便露出了温和的笑,进屋坐下了用着饼子,道,「这香椿饼,可是妹妹想吃了?她是喜好这口新鲜的,越是应季的越念着。」 钱妈妈笑呵呵,「昨儿听姑娘提了一嘴,我家那口子就让送菜的送来了,也就是吃个新鲜。」 钱妈妈也没多说,提着食盒就下去了,姜宣用了一小会儿,就见爹姜仲行过来了,身边还跟着娘何氏,起身招呼,「爹,娘。」 姜家规矩没那么大,一家子就数姜宣最辛苦了,一大早就要赶去儒山书院上学,故而何氏便嘱咐了,让他自个儿先吃,不必等他们。 一眨眼的功夫,姜家举家搬到夏县,已经有三年了,当初姜仲行要来这边任教谕,何氏便带着儿女一道过来了,过来了倒也是顺利,宅子都用不着他们购,县衙名下现成的宅子就能给他们住。 这一住就是三年,如今姜仲行都已经成了正教谕了,也算是小升了一把,手头上的活儿也早就上手了,一家子日子过得倒是很舒服。 姜宣用好了,便出门赶着去书院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姜仲行也赶着去县衙了,留下何氏一人慢慢用了早饭,用蜂蜜水漱口了,起身往自家闺女的屋子去了。 何氏推门进去,屋子里香香暖暖的,往旁边一瞧,昨晚放的野花完全绽开了,难怪屋里这么香。再往里走,就见自家姑娘抱着被子呼呼大睡,歪歪扭扭勾成一团,似只酣睡的家猫似的。 何氏微微蹙眉,语气中稍稍有些严厉,「绵绵,同你说过多少回了,睡有睡相,不许睡成这个样子!」 姜锦鱼猛的被喊醒了,揉揉眼睛,手一伸,抱住自家娘的腰,蹭了蹭乱糟糟的头发,「娘,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不得不说,姜锦鱼最拿手的本事,除了撒娇之外,就是道歉了,虽然是立马道歉,态度上十分积极,行动上坚决不改。 何氏拿女儿没办法,打又舍不得,骂又开不了口,只能啰嗦几遍,便让姜锦鱼那么给混过去了。 用了早饭,姜锦鱼就被何氏赶着去梳妆打扮了,说是打扮,其实也就是换身衣裳,初春天还有点凉,一身桃红的襦裙还略冷,外头再披了件带毛领子的小披风,毛领子蓬松,显得娇俏可人。 何氏见状满意,点点头,嘱咐道,「昨儿同你说了,今天去挑几匹料子,你奶五十大寿快到了,给她老人家做几身衣裳。」 姜锦鱼闻言乖乖跟着何氏出门,两人在县里的布庄挑了半天功夫,何氏孝敬长辈时格外大方,一买就是十几匹,布庄掌柜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挑完了布,又去了一趟首饰铺子,给姜老太挑镯子,老人家不爱玉瞧不上银,就觉得金子最值钱,还不爱镂空做工的,越实心越觉得拿得出手。 姜锦鱼最了解自家奶的心态,一眼就相中了摆在最底下的纯金镯子,实心的,掌柜一看小姑娘家家居然喜欢这么个镯子,都有些愣了,迟疑了一下。 就听旁边传来了一身低低的笑声,姜锦鱼抬眼看过去,是个约莫十五岁的姑娘,正拿袖子掩着口鼻,眼中的嘲笑意味实在太明显了。 姜锦鱼笑盈盈,仰着脸乖的不行,「姐姐在笑我麽?」 这姑娘就愣住了,这话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吧,以大欺小,不接吧,又失礼,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再看旁边同样挑首饰的夫人们,都抬眼打量着她,审视的眼神都落到了她身上。 姜锦鱼在家里脾气好得很,连被捏脸都是软软拒绝一声,拒绝不了就算了,可在外人面前,却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包子。 见嘲笑她的姑娘怔住了,姜锦鱼抿抿唇,眼尾那么一垂,她脸上还有些肉肉的,皮肤又白里透粉,显得年纪小,莫名有那么几分可怜兮兮的。 然后同在首饰铺子的夫人们,就瞧见小姑娘头一低,声音软软的,「姐姐是觉得这镯子俗气麽?可是我觉得挺好看的啊,祖母肯定会喜欢。」说完,还抬头跟边上的娘确认一番,「娘,是吧,阿奶喜欢的吧?」 夫人们此时唯一的共同想法就是:这也太乖了,还孝顺的不行! 再看方才笑出声的姑娘,莫名就觉得面目可憎了几分。 那姑娘羞的脸都红成了猴屁股,一咬牙,恶狠狠瞪了一眼还在装相的姜锦鱼,转身就出去了。 何氏自然瞧见了自家女儿耍心机的场面,非但没觉得不应当,反而还安心了几分。 她总觉得自家女儿被相公宠得太娇气了,除了吃什么都不上心,眼下看她居然没被人欺负,立马给记在心里了,寻思着待相公回来了,必定要与他说说,也让相公放心放心。 出门「欺负」了个姐姐,姜锦鱼跟着何氏回家,一回家,就被布置了任务——姜老太五十大寿的衣裳,她得拿一件拿得出手的。 「我也不强求你做一整套,但至少有一件,甭管大的小的,得拿得出手。你小时候你奶最疼你的,你得孝敬她老人家吧?」何氏派了活儿,施施然转身走了。 姜锦鱼还真就细细琢磨起来,虽说搬到夏县来了,离双溪村远了许多,可她还是很惦记着奶的。再说了,孙辈里头,姜老太最疼的就是她了,她当然不能让奶没面子了,肯定得用心拿个礼出来。 为了给奶做五十大寿的礼,姜锦鱼连着好几日都琢磨着刺绣,都没时间惦记吃食了,弄得钱妈妈担心的跑去问何氏,「锦姐儿最近胃口不大好,太太要不要找个大夫回来瞧瞧?」 第36章 何氏还没什么反应,一边的姜仲行急了,忙问钱妈妈,两人一问一答,居然把姜锦鱼这些日子少吃了一碗粥都拿出来当回事讨论了。 何氏心下无力,忍了忍没忍住,放下绣棚,叹气道,「没生病,不过是这些日子忙着给老太太做抹额,没时间折腾吃的。」 姜仲行在公务上游刃有余,可事关自家儿女就没了章法,还愁呢,「那怎的还吃的少了?做抹额也是件辛苦活儿,不该胃口更好些麽?」 何氏更加无奈,「日日坐着刺绣,便是你闺女年纪小,也是知道美丑的,久坐发福,稍稍注意些,这也正常的。」 姜仲行这才安下心来,钱妈妈也放心走了,仿佛处理了什么大事一样。 忍不住又把自家闺女有多孝顺说了好几遍,见妻子没心思听了,姜仲行道,「对了,我今早出门听见隔壁宅子有动静,见有人进出,仿佛是在修葺,指不定咱们就要有新邻居了。」 与邻里打交道自然是何氏的活计,闻言放在心里了,道,「那宅子荒了那许久,我还当主家把这宅子都忘了呢。」 夫妻二人也没如何上心这事,又商量起了回乡给姜老太做寿的章程。 马车在路上行了两日,第二日的下午,便进了双溪村,在姜家门口停下。 姜家人刚下马车,姜家院子里便有人迎出来了,不是别个,正是惦记二儿子一家已久的姜老太。 「奶的心肝肉哎,总算是回来了。」姜老太小跑上来,抱着姜锦鱼亲亲热热喊。 姜锦鱼也乖乖仰着脸,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脆生生喊了一句,「奶,我们回来给你做寿啦。」 姜老太笑得牙不见眼了,比起三年前,她基本没怎么变老,反倒身材还富态了些,脸上皱纹都少了许多,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很舒心。 不过也的确没什么要她老人家操心的,姜大郎一家好好的,姜二郎呢,最有出息,在外头当官老爷,什么都用不着她操心,就是离得远了心里挂念。姜三郎家里呢,前些年吴氏给家里添了个大胖儿子,姜老太可是一点儿都不发愁了。至于老四家里,小儿媳妇郑氏肚子没什么动静,可以前老神仙是发过话的,说四郎儿女缘来的迟,她也不担心。 这么算下来,姜老太日子过得可舒心了,平时都乐呵呵的。 说话间,姜老头子也出来了,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出来,一脸满不在乎,嘴里却忍不住对老伴儿道,「行了,二郎他们赶了好几天的路,快让他们进来歇会儿,站门口聊什么呢,就这么多话可聊?」 姜老太很不给自家男人面子,「你还说我呢,好几天前就催着我收拾老二他们的屋子,就我惦记,你没惦记?」 姜老头子被老妻一句话给出卖了,哼哼了一句,「我懒得跟你多说。」 姜锦鱼:原来阿爷也是这么口是心非一人,她还真没看出来…… 一家子亲亲热热进了屋子,听到动静的孙氏从厨房出来了,上来就亲热的挽着何氏的手,「弟妹回来了。」 何氏点点头,含笑喊孙氏,「嫂子。」又道,「我去换身衣裳,等会儿来厨房帮忙。」 孙氏挺客气,「别换了,怎么好让你来厨房,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你衣裳都挺值钱的吧,弄脏了可不划算。」 何氏微微一笑,姜锦鱼也听得吐了吐舌头,大伯母说话怪有意思的,好像刚吃了一缸子醋一样,泛着一股子的酸。 这些年,姜锦鱼都习惯了,以往大家都在村里的时候,大伯母都要说些酸话。现在他们一家子都搬到县里去了,大伯母心里可不就更不舒服了。不过不舒服归不舒服,大伯母也就是嘴上酸一酸,举动上倒是没有什么表现。 姜老太五十大寿在后日,村里不少人都知道,姜老太五十大寿,姜二郎必然是要带着妻儿回来的,觑着空,平日里与姜家关系亲近的,便都上门来套近乎来了。 客人上门,做主人家的总不好怠慢别人,尤其是姜家现如今出了个教谕,姜老头子和姜老太更加注重这一方面,生怕在外头给儿子丢脸了,客客气气把家里瓜果拿出来待客。 见娘被一堆婶婶姨娘围着,还十分淡然浅笑着同她们说话,姜锦鱼内心佩服了一下,然后默默跑到院子里的菜地。 家里大伯和阿爷都是种地的好手,哪怕是一小畦的菜地,都收拾得很整齐,一垄一垄种了不同的蔬菜,入目就是鲜嫩的绿意。胡瓜还没长大,小小一截挂着,尾巴上的小黄花被风一吹,颤颤巍巍的还有几分可爱。 姜锦鱼挑了半天,实在没发现能空口吃的,正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就见姜雅从旁边屋子里出来了,轻轻开口喊了她一句,「四妹。」 住的远了,感情自然不如小时候那般亲昵,可姜锦鱼还是很喜欢姜雅这个堂姐的,笑盈盈打招呼,「二姐。」 见姜锦鱼主动招呼,姜雅这才走了过来,她生得瘦弱纤细,头发也有点发黄。明明姜家现在日子过得很好,平日里姜老太对孙子孙女都是一视同仁了,至少在吃食上,绝没有短了孙女,光看大伯母家的姜慧就知道。 估计是体质问题吧,姜锦鱼没多想,牵着堂姐的手来到菜圃前,「二姐,有没有菜能生吃的啊?」 姜雅侧头想了想,「萝卜应当熟了,四妹你饿的话,我给你蒸点黍麦馒头吧。」 第37章 「我不饿,就是嘴馋了。」姜锦鱼跑去拔了两个水当当的嫩萝卜,掰开水汁就流下来了,顺手给姜雅递了一个,「二姐也吃,我跟你说噢,这些蔬菜生吃,比煮熟了吃要好噢。」 姜雅小心翼翼拿着萝卜,抬头小心觑了一眼旁边的四妹,眼中流露出一丝丝的羡慕,很快被她掩饰了去。 两人啃了萝卜,又跑去摘了几个酸梨,回到屋里,发现屋里的氛围有点不对劲了。 方才说着闲话的妇人们都散了,屋子中间,一个面容有些刻薄的妇人,身后跟着个流里流气的小胖子,身材很臃肿,眼神瞟来瞟去的,仿佛在打量什么一样,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姜锦鱼没察觉,跟在她身后的姜雅,顿时变了脸色,小脸白得吓人。 跑到何氏身后,姜锦鱼低声问,「娘,他们是谁啊?」 那妇人见到姜锦鱼,先是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黄金似的。 随即又露出点可惜的神色,然后笑得谄媚道,「哟,这是雅姐儿的四妹吧?瞧着真是不一样,一副官小姐的模样,怪不得人人都愿意做官呢。」 何氏微微皱了下眉头,将女儿揽到身后,「这是你三婶的娘家嫂子。」 姜锦鱼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发现吴大嫂身后站着的小胖子,正盯着姜雅瞧呢,两个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一样,还色眯眯凑上去喊,「表妹。」 这时,吴家嫂子开口了,冲着姜老太笑,「老太太,莲花妹子在吧?我有事跟她商量呢。」 姜老太本来就不喜欢吴家,同样是做亲家的,孙家和何家都是正经人家,虽说没补贴女儿多少,可也没厚着脸皮一家子要女儿养。就是这吴家,逃荒来的,家里就两亩烂田,还一家子的懒货,吴氏不知道补贴娘家多少银子了,就这还喂不饱这群白眼狼! 怕吴家又是来要钱的,姜老太没松口喊吴氏出来,「商量啥事啊?她能做什么主,这个家还是我当家,怎么也轮不到她,有什么事你和我说。」 「嗐!」吴家大嫂见状,「和您说也成啊!反正是好事,您老听了也高兴高兴。我家大壮不是要跟雅姐儿定亲了麽,这彩礼啊嫁妆啊,我总得跟莲花两口子商量商量。」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给震住了。 还以为吴家是来要钱的,结果居然是来说亲事的。这究竟是多大的脸才会来开这个口? 真不是姜家人自视甚高,可姜家和吴家还真的比都不能比,姜家的女儿说亲事,媒人把门槛踩烂都不夸张,怎么会轮到吴家来开这个口?! 震惊过后,一屋子的人反应过来了,姜老太先黑了脸,「你胡咧咧什么?我家二丫头什么时候要跟你儿子定亲了?」 吴家大嫂可不慌,人手里有东西,「老太太,莲花可是亲口应了她哥的,这还能作假?婚书都在我家里放着呢,我还能唬你不成,错不了!你瞧瞧,这表哥表妹的,多配,那戏文不都是这么唱的麽!亲上加亲!」 姜锦鱼本来还不信,三婶会这么害自家女儿,可一看吴家大嫂得意洋洋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信了七八分了。再看吴大壮那胖子,还在色眯眯盯着姜雅,忙跑过去,拉着姜雅护在身后。 「二姐,你别怕。奶不会让你嫁的。」 这点自信姜锦鱼还是有的,她最了解姜老太,瞧着好似对几个孙女都不上心,可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真让自家人吃亏的事情,她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的。 果然,就见姜老太回过神来后,冷哼了一句,「什么婚书不婚书的,家里我做主,二丫头的婚事轮得到她吴氏做主?」 吴家大嫂不干了,手插着腰大声嚷嚷开来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悔亲不成?大家伙儿来听听啊,这姜家做了官,就不认穷亲戚了!我诚心实意跟姜家结亲,连婚书都签字了,姜家倒好,一句话就想把我们母子打发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吴家大嫂嚎,吴大壮就跟着摔东西,两人就跟欺负家里没有男人一样,还要伸手来拽姜锦鱼身后的姜雅,「雅姐儿,我可把你当闺女瞧的啊!」「表妹……」 姜锦鱼都有点怵了,但还是没跑开,回头就道,「二姐跑回屋里去。」 姜雅迟疑了一下,一咬牙跑开了。 吴大壮一见到手的媳妇要飞了,气得整张脸红得像猪头,一把把护着姜锦鱼的何氏给推开了,然后伸出猪蹄一样厚实的手,伸手要去捏姜锦鱼的手臂。 刚一捏到,姜锦鱼还没觉出疼来,就见面前高高壮壮的吴大壮,脚下一下子悬空了,然后整个人凌空飞了出去,跌到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一身的灰。 「四叔?!」 眼看着吴大壮整个人飞了出去,姜锦鱼才看到方才动手的是四叔。 姜四郎也是凑巧碰上了,他平常都住在镇子里,一旬回来一次,这回还是得知二哥回来的消息,特意赶回来的,不曾想就瞧见了家中一干妇孺,被个外人欺负了。 姜老太见了高高壮壮的儿子,也有底气了,指着吴家大嫂的鼻子就骂,「好啊,我说你上门来打的什么主意?!你这天杀的,居然来我姜家抢人闹事!我看你是活腻了,四郎,咱们这就绑了这母子俩,送到衙门去!我倒要看看,县太爷是向着谁家?!」 姜四郎听了也直接捋袖子,吴大嫂是女人,他不好朝她动手,可动吴大壮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了,直接上手就成了。 第38章 一见姜四郎朝自家儿子走去,吴大嫂就开始嚎了,瘫在地上胡乱挣扎着,「杀人啦!姜四郎杀人啦!」 这时,屋里一直躲着的吴氏坐不住了,急忙跑了出来,「娘,我嫂子她不是有意的——」 话没说完,姜老太就狠狠瞪了一眼吴氏,冷笑道,「你不用急着担心别人,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等会儿老三回来了,你想清楚怎么跟他解释吧!」 吴氏想到姜三郎,浑身一颤,揪着个帕子心里砰砰直跳了,姜三郎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也不是没脾气的。一想到那场景,吴氏脸色煞白。再看地上的嫂子和鼻青脸肿的侄儿,吴氏一咬牙,「娘,您让小叔住手吧!大壮跟二丫头的亲事,是我答应的!他们俩打小就感情好,二丫头心里也是有大壮的……」 「娘——」找二叔他们回来帮忙的姜雅一进门,就听见吴氏这么说,她整个人都木了。 吴氏却只是一顿,掩饰一笑,「我当娘的,最了解女儿。二丫头打小就爱跟她表哥玩,我还会害她不成。」 说完,又抬头冲姜雅柔柔一笑,「雅姐儿,你舅舅舅妈拿你当亲女儿,知根知底的,嫁到这样的人家,我这个当娘的也就放心了。乖女儿,你最听娘的话了,是不是?」 姜雅打小就是个不显眼的,她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刚好中不溜,不上不下也没人关注,她早都习惯了。家里娘一心只偏心着弟弟,她也认了,就像娘说的,家里有了弟弟,爹娘往后才有指望。可她实在想不明白,娘为什么让她嫁给表哥,明明表哥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懒和混,有女儿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可娘现在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她和表哥情投意合,说她愿意嫁到舅舅家。 她怎么会愿意?! 可是她不认,娘怎么办?奶会放过娘麽? 吴氏再怎么样,也是生她养她的娘,她生养她一场,自己就当还她了! 姜雅咬牙,含着泪,「我听娘的。」 吴氏心中大石落地,松了口气,然后笑着道,「娘,您看,二丫头自己乐意的。我就说是误会,大嫂快扶大壮起来吧,都是误会。」 吴家嫂子仿佛也是怕了,民不与官斗,再怎么说,姜二郎可是在县里当官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吴家倒霉。要不是有吴氏这层关系,她还不敢上门来耍赖,见好就收,忙领着儿子走了。 一场闹剧散场,姜锦鱼跟着爹娘回了西屋,才坐了一会儿,就听到隔壁东屋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 姜二郎皱着眉,起身去看,大概是在那边劝了几句,东屋摔打的声音就停了,只剩下男人的责骂和女人的哭泣声。 想到二姐,姜锦鱼有些不忍心,「娘,二姐真要嫁给那胖子?」 何氏将女儿搂进怀里,温柔伸手,替她理了理弄乱的发,淡淡笑了一下,「先顾好你自己,方才怎的那么笨,就知道让二丫头跑,你自己怎么不跑?你真要伤着了,我们当爹娘的,就不心疼了?」 姜锦鱼也有点吓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句话,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很少有这么深的体会。上辈子她一意孤行要嫁给潘衡,姜二郎和何氏都不同意,可最后也还是点了头。 所以看到姜雅因为三婶一句话,就答应要嫁到吴家去,觉得很心惊。 何氏看女儿那模样,便知道她的想法,无奈道,「你以为呢。咱们虽然没分家,可自家人操心自家事,若是你三叔三婶无缘无故来管咱家的事情,你心里舒服?你二姐是三叔家的,她的婚事,自然由你三叔三婶拿主意,便是你爹做了教谕,当了官,那也管不到哥哥的屋里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嗯。」姜锦鱼听明白了,不是自家爹娘冷淡,而是她归爹娘管,二姐归三叔三婶管。然后突然想到了何氏话里的漏洞,仰着头道,「那爷跟奶可以插手啊!」 何氏微笑,「总算没傻,所以不用你小人家家来操心。」 说话间,姜二郎从东屋回来了,没等妻女发问,便把结果给说了个一清二楚。 姜三郎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发起狠来也挺吓人的,方才虽然没动手打吴氏,可也发了好大一通火。吴氏还想像从前那般混过去,姜三郎却是彻底恼了,当着姜老太夫妇的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膝在地上狠狠一磕,红着眼道。 「以往吴氏补贴娘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孝顺丈母娘。可现在吴氏犯下大错,孩儿不孝,与她过不下去去了,请爹娘送吴氏回吴家去!」 这是要和离的意思。不光是吴氏听了心神俱碎,连姜老太等都被姜三郎这幅狠劲儿吓了一跳,可老实人固执起来也是很吓人的,吴氏哭得肝胆俱碎,也没见姜三郎松口。 第二日,姜锦鱼就没瞧见三婶吴氏了,听说哭了一夜也没用,三叔这回是铁了心了,吴氏没了法子,只好拿着银子回了吴家。三叔还算是厚道人,这些年夫妻俩个攒的银子,都给吴氏拿回家去了,只道,两人往后便互不来往了。 然后又去了一趟村长家里,求着他帮着做个见证,姜雅和吴大壮的婚事就此作废。 吴家自然不答应,可吴氏被送回来娘家,村长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偏心着姜家的,自打姜二郎去了县里当教谕,他这个村长面上有光,走出去地位都比别的村里的村长高上几分。 第39章 姜三郎这回发狠了一通,孙氏和郑氏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惊,做事也更加小心谨慎,可心里未尝没有念叨过,觉得姜三郎这回实在是做的太狠了些。吴家一家子吸血鬼,想想都知道,吴氏回了娘家,能有什么好日子。 不过两人说归说,去帮吴氏说话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到了姜老太五十大寿那一天,嫁到章家的姜欢也回来了,孙氏见了女儿,欢喜得不行,拉着女儿在厨下说话,问东问西,问的姜欢都有些烦了,敷衍道,「娘,我都好,我知道。」 孙氏看着女儿没动静的肚子,担忧的耳语道,「你这肚子还是没动静?」 姜欢撇嘴,「娘,不是我不想生,可是你想想,章家那个光景,我生了又怎样,还不是跟着吃苦?」 「那也不能不生?!」 孙氏着急,姜欢可不急,「生肯定是要生,总得等相公中了童生再说。」 孙氏闹不明白,「这得等到什么时候,童生秀才什么的,哪里是那么好考的。」 姜欢不耐烦道,「娘,你别管了。」 姜二郎屡考不中时,她年纪还小,所以看到的都是姜二郎一家子如何风光。因此对章昀考中秀才,她有着盲目的自信,觉得大不了熬几年,怎么都不肯松口。 又说到吴氏的事,姜欢听了撇嘴,心里挺不舒服的,冷漠道,「娘,你管她干嘛?自作孽不可活。倒是二丫聪明,知道和二婶套近乎。这事要没二叔出力,你当亲事这么容易作废?」 当时她与章家的婚事,二叔二婶两个可是装聋作哑得很,半句话也没说。 姜欢冷冷笑了下,仿佛把当初章昀是她自己选的给忘了一般,心心念念要把二叔家给比过去。 姜老太这大寿过的隆重,一家子大大小小都送了礼,轮到姜二郎一家的时候,家里人都睁大了眼睛,想看看他会送什么。 何氏先把娘俩准备的东西给拿了上来,三套亲手做的衣裳,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 先不说那闪瞎人眼的金镯子,就说那三套衣裳,料子颜色足,还是丝绸的,摸上去光溜溜的,还不起皱。再看那镯子,拇指粗细的金镯子,黄金明晃晃的,照的人眼睛都花了。 连郑氏都有些愣了,心道她以为自家相公做了小生意,却不曾想,还是二伯这样当官的人家,才能称得上一声殷实人家,难怪读书人挤破头都想当官。 再轮到姜仲行,他提步上前,面上含笑,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契。 「这……」姜老太没敢伸手,姜仲行却笑着道,「孩儿孝敬娘的,娘怎的同我还生分上了。这二十亩田,就当是孩儿孝顺爹娘的,娘快快收下。」 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二十亩田地,要知道,寻常农户人家几代传下来,也就那么二十来亩田地。孙氏郑氏几个还好,毕竟是孝敬婆婆的,他们两家也占得了便宜。 可已经出嫁的姜欢却是妒忌的眼都红了,手里的帕子都捏拦了。 这可真是……不过过寿,出手就这么大方,可想而知,二叔的家底有多厚。她嫁到章家吃糠咽菜,可二叔家的姜锦鱼都不用费劲儿,就能嫁给比她好一百倍的人家。同样是一家子的姐妹,凭什么就她投胎到二婶肚子里?! 人各有命,姜欢再眼红也无用,同父同母的姐妹都有嫁得好的嫁的差的,更别提她与姜锦鱼还只是堂姐妹。 姜老太的五十大寿一过,姜仲行一家子便回了夏县。 这一日,院里的桃花开得好,姜锦鱼绕着家里那株桃树走了一圈,想起前几日看戏时戏文的桃花茶,顿时动了心思,让石叔帮忙打了些桃花,坐在前厅里拣桃花。 何氏在一边给女儿做衣裳,见了满桌子香喷喷的桃花,顺手在袖子绣了一圈的桃花纹,刚收了最后一针,钱妈妈进来了。 「太太,隔壁昨儿新搬来了邻居,上门来打个招呼,请进来么?」 隔壁的新邻居? 姜锦鱼抽空听了一耳朵,隔壁那宅子大倒是挺大,可是打从他们住进来,就没瞧见那边有人进出过,连柚子树都越过围墙长到姜家院子里来了,夏天的时候挂了沉甸甸的果实。 何氏早先就知道了,隔壁有人要搬进来了,此时听邻居上门拜访,放下手里的活计,点头道,「把人请进来吧,泡壶荞麦茶来。」 「哎。」钱妈妈应下来,转身出了正厅,走到门口。 就见姜家门口站着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如墨染的发散落在雪白的衣衫上,腰间绣了金丝的革带束着,眉若远山,眼若清溪,面容端雅秀丽,但他身量极高,眉骨之下一双漆黑眼眸,犹如染了寒霜一般,清冷淡漠,寻常人看了觉得莫名心惊,仿佛并不容易亲近。 钱妈妈也不敢靠近,站的远远的,态度却很恭敬,「公子,我家太太有请。」 顾衍微微颔首,并没作声,一路往里走。 待瞧见庭院里,自家院子那株长得过于繁盛的柚子树,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想到昨日嬷嬷站在院里盯着柚子树瞧,念叨着这树长得好,夏天怕是能结不少果。 小姑娘从小就嘴馋,怕是没让这柚子白白烂了去。 钱妈妈侧目打量,见他嘴角噙笑,心里暗暗道:这小公子生的真好,媒婆怕是又要往他们青石巷子里钻了。 第40章 「到了,您请进。」 钱妈妈把人送到门口,就赶忙去泡荞麦茶了。 顾衍进门,「姜太太。」 何氏上回见顾衍,还是三四年前了,少年人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便是半月不见都要大变样,故而第一眼,何氏并未认出来,还是顾衍自报家门了,何氏这才记起来。 她高兴的道,「许久未见,你都这么大了。只听说隔壁来邻居,没曾想这么瞧,竟是故人。」 说罢,又高兴地留顾衍在家里吃饭。 顾衍只含着笑听着何氏说话,时不时点着头,何氏看了觉得印象很好,懂礼知事,进退有度,翩翩少年郎一般。 等知道顾衍已经在儒山书院入学了,更觉得巧,道,「这可真是巧,宣哥儿也在儒山书院念书。往后你们还可一齐上下课。」 顾衍微微笑着,「确实很有缘分。我初来乍到,倒是要拜托宣弟照顾了。」 「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这么客气做什么。」何氏忙叫顾衍别客气,又问他家里还有谁,自己明日好备了礼上门拜访,有来有往,这才是有礼数的人家的做派。 顾家祖籍在夏县,可实际上却久居在盛京,盖因顾衍父亲在盛京任一五品小官。 这回顾衍会来夏县,也算是家里的丑闻一桩,家中继母早已看他不喜已久,偏生他占着原配嫡子的身份,家中又有老太太相护,继母动他不得。 眼看着他到了参加科举的年纪,盛京乃天子脚下,出头的机会太多了,继母生怕他出了头,往后分了顾家家产,继母便想方设法吹枕头风,哄得父亲送他回祖籍念书。 祖母本来要找继母理论,顾衍却是拦住了老太太,只道,「她不喜我已久,便是这回不成,还有下回。倒不如让我去了夏县,山高皇帝远,她便是想伸手也伸不了,孙儿也能好生念书。」 老太太同意,顾衍这才来了夏县,但是宅子是老太太让人来准备的,倒是不曾想到,竟然与姜家成了邻居。 家中出了这等事,本该是难以启齿的,但顾衍态度却很大方,后宅继母算计原配嫡子的事情,由他口中说出,仿佛是什么寻常之事一般。 只是他的态度越寻常,听的人就越替他生气,对那没见过面的继母,也顿时没了好感。 何氏宽慰他,「我以往听过一句话,莫欺少年穷。你还年少,往后的路还长着,好生念书。」 顾衍没在姜家久坐,留下礼品,打了招呼后便回了隔壁。 何氏有心留他吃饭,可想着都成了邻居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的,倒是没有强留,把人送了出去。 多了一个新邻居,姜家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姜锦鱼开始跟着何氏学管账了,何氏在这一方面管她管得很严,说要教她刺绣,便只有节日才会稍稍放松,其余时候都亲自带着她做刺绣。姜锦鱼现在学的针法不算太多,但她配色作的特别好,几种基础的针法也都学的很扎实,何氏看了满意了,才开始教她管账。 管账对姜锦鱼而言,并不太难,倒是她的小姐妹们,个个都抓耳挠腮的。 小姐妹们在一块小聚的时候,几个小姑娘都皱着眉头抱怨,「算盘实在太难使了,我每回算到最后,算出来都差了好些。」 另一个林家姑娘,家里是在县里开书坊的,夏县几家大的书坊都是她家的。林姑娘年纪不小,但挺清高,语气中带着高傲和不屑,头高高地抬着,「算账还是让账房来,我们都是姑娘家,成日与那阿堵物打交道,沾了浑身的铜臭味,远远就能闻着那味儿。」 与他们一块玩儿的,要不附近住的人家,要不便是家里长辈间有来往的,好些都是家里开铺子的。商户女不少,这话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一听这话,大家都面面相觑,还是那家里开了脂粉铺子的方琳掩嘴一笑,很不给面子道,「林姐姐说的好有道理,可是,要我说啊,真要这么嫌弃银子,那林家书坊就不该收银子,笔墨纸砚送予那些穷书生,不是更好。」 林嘉素来和方琳不和,见她这样不给自己面子,咬咬唇,狠狠跺了跺脚,眼眶微微湿了。 姜锦鱼一看这是要出事啊,忙三言两语说起了自己琢磨桃花茶的事情,都是小姑娘,对这种花儿做的茶很感兴趣,听得都来讨要。 姜锦鱼也大方,一人一小盒给送出去了,半点儿都不心疼。 可毕竟方才起了争执,林嘉早早要走,其它小姑娘也就不跟着留了,方琳走在最后,临走前抓着姜锦鱼的手,不好意思道,「我方才就是太看不惯她那副清高的样子了,才开了口,害得你们也跟着没玩开心,是我的不是,下回我再请你来我家里玩。」 姜锦鱼与方琳处的还挺好,倒是和林嘉关系一般。但她爹是教谕,林家人是主动凑上来套近乎的,林嘉还比她们大了几岁,也每回都跟着她们玩儿,看得出来是受了家里的嘱咐。 「没事儿。」姜锦鱼安慰方琳,然后又担心小姑娘心里不舒服,笑盈盈道,「我在家里也跟着学管账呢,阿堵物阿堵物,可少了这东西,吃喝都愁。比起饿肚子,身上有点铜臭味,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方琳忍不住笑了,把小姑娘哄得高高兴兴送了出去,正准备转身走,就看见自家爹提着个油纸袋回来了。 姜锦鱼招手,然后跑过去,「爹爹。」 第41章 姜仲行最疼女儿,还以为她在门口等自己呢,笑呵呵的,要不是现在闺女大了,他肯定得高兴得把女儿扛肩上。 父女俩进门,何氏听见动静走出来,见姜仲行今天回来的这么早,还有些惊讶,「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县衙里没事麽?」 姜仲行把手里的桂花糕往桌上一搁,道,「郝捕头明儿成亲,周大人走得早,衙门没什么事,我去了一趟书院,没什么事便回来了。喏,还顺路带了桂花糕,李记的,闺女爱吃。」 姜锦鱼甜甜道了句「爹爹最好了」,哄得外人面前沉稳的姜大人眉开眼笑。 接了桂花糕,打开油纸袋,浓浓的桂花香味就涌了出来,捏了一块塞进嘴里,清甜软糯,并不很腻,不过她也只吃了几块,就没敢继续吃了。 以前年纪小,小脸圆些还没事,人人见了都说可爱。现在可不行了,都长大了,再一张小圆脸出门,可就要被人说姑娘家贪嘴了。贪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尤其是想到今天一块说话的林嘉,也不过十三出头,家里已经给她相看人家了。 这么掰着指头算一算,也确实挺吓人的。 姜锦鱼上辈子没嫁对人,吃了嫁人的亏,可这辈子却是想好了,要睁大眼睛找个好的,自然不肯在容貌上吃亏。 第二天是郝捕头成亲的日子,姜家和郝家关系一向不错,姜锦鱼还要喊郝捕头一声郝叔,所以一家子到了时辰便出门了,乘着马车去郝家。 进了门,何氏和姜仲行都有自己的去处,至于姜锦鱼,也被郝家人领着去了孩子们的去处。 到花厅的时候,屋里本来就坐了好些姑娘,大的小的都有,看着领头似乎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身材适中,长了一双丹凤眼,看人的时候,眼尾微微挑起,总让人觉得有点高傲。 姜锦鱼进来,那领头的姑娘见她小小的,特意过来招待她。 两人搭了话,姜锦鱼才知道,面前的姑娘是周县令的女儿,难怪她瞧着年纪不算大的,可众人都以她唯首是瞻的样子。 不过周小姐看着高傲,实则很好相处,不知道是不是姜锦鱼自我感觉太好了,她总觉得,周小姐看着她的眼神,比起看旁边的人要温柔了许多。 周静越看面前的小姑娘,越想伸手捏她的腮帮子,忍了又忍才堪堪忍住,艰难挪开视线,「家父常提起令尊,你就别喊我周小姐,喊我一声周姐姐吧。」 这一声周姐姐一喊,姜锦鱼简直要怀疑周静把她当亲妹妹看了,走哪儿都不忘牵着她的手,说话也总是带着她,温温柔柔的大姐姐样子。 姜锦鱼自己比小姐妹们都要稳重不少,可周静却是个比她还沉稳可靠的,两人年岁差了四五岁,竟也处的很好。 临到分别的时候,周静还拉着姜锦鱼的手,说自己过几天给她递帖子,让她一定要来。 姜锦鱼也觉得与周静十分投缘,笑盈盈答应下来,两人小姐妹似的牵着手,约好日子。 姜仲行正与周县令相携过来,瞧见这一幕,见两人依依不舍的样子,周县令抚掌大笑,「仲行,这叫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女!我与你这样投缘,她们姐妹俩个也这样一见如故,果然是缘分。」 却说周县令这人,在夏县当了十几年的县令,早已不惦记着往上升了,一心想着留在此处罢了。对于姜仲行,他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左右手的,姜仲行这人年轻却很沉稳,从里到外半点浮躁都无。他本来就很欣赏此人的才华,自家妻子见了一次何氏后便赞不绝口,女儿也是同姜家女儿一见如故,当即心里动了点心思了。 静儿年纪与姜家长子相仿,若是两家说亲,岂不是好事一桩。不过眼下到底还早,姜家长子也没个功名,倒是不急。 想到这里,周县令对姜仲行,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 姜锦鱼与周静来往了几回,有一日突然发现,自家阿兄同隔壁的顾家哥哥成了好兄弟了,两人你喊我「衍哥」、我喊你「宣弟」,称兄道弟。 姜宣一回来,就发现自家妹妹拿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没看出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纳闷道,「绵绵,怎么了?」 姜锦鱼噘嘴,「阿兄,你最近总是同隔壁的顾家哥哥说话,都顾不上陪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人把她宠得娇气了,上辈子自己明明是很不粘人的性子,这辈子就变得受不了丁点忽视了,尤其是一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阿兄,突然就和别人更亲近了,理智上知道肯定亲不过她这个亲妹妹,可就是酸溜溜的。 姜宣心虚,讪讪笑了下,反思了一下,发现自己这段时间,还真有点重友轻妹了。 本来他与顾衍无甚交情,只是小时候那短短十几天的交情,哪里会有多深的感情。但这些日子,两人在一个书院念书,平素时候一起讨论学业,接触的多了,姜宣就打心底对顾衍佩服万分。 顾衍不但学业出色,在儒山书院可以排到一二位,为人也十分仗义,从来不藏私,说话做事又极有分寸。人虽然冷清了点,可品行令人敬佩,做朋友是很好的。再者两人还是邻居,接触多了,自然也就成了好友,不说至交,至少也称得上是知己了。 「阿兄错了,绵绵不怪阿兄了好不好?」姜宣做小伏低,笑眯眯道,「明日阿兄替你打理你的花圃,替你赔罪好不好?」 第42章 看阿兄这样,姜锦鱼又有点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哼哼唧唧了一下,道,「算了,哥哥念书太辛苦了,每月还要旬考,回家了就好好养神,我自己会打理的。」 说完,就跑出去伺候自己的小花圃了。 说是花圃,其实也不能算是花圃,主要种的虽然也开花,但实际上实用意义更大一些,像黄芪、石斛、胡麻(芝麻)之类的,开花时候赏心悦目,用起来也很实用。 像石斛,可以益胃生津、滋阴清热,对胃不好的人就很很有用,家里爹年轻时候念书废寝忘食,胃就伤着了,现在家里都在给他调养着,这石斛就是姜锦鱼给爹爹准备的。 再像胡麻,炒熟碾碎成粉,吃了可以乌发。她是打小就在吃的,还带着何氏一块吃,效果也很明显。 清了杂草,再看看茎叶上有没有小虫子,姜锦鱼摸了摸石斛叶儿,一本正经同它念叨,「你可要好好长大,不许长虫知道不?」 姜锦鱼拍拍手上的灰,准备起身回屋,一转头就发现顾衍站在自己身后,还不知道站了多久,只是看他用拳头抵着唇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就知道,她方才与石斛说话的蠢样子一定被看到了。 姜锦鱼内心苦兮兮,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乖乖喊人,「顾家哥哥,你是来找阿兄的麽?」 看小姑娘假装没事的样子,可肉嘟嘟的耳垂都红了,仿佛透明的红玛瑙似的,顾衍难得有了点欺负了小姑娘的愧疚感,抵唇轻咳,正色道,「嗯,我来给宣弟送书。」 姜锦鱼赶忙给自己找台阶下,「噢噢,阿兄在屋里呢,顾哥哥你去吧,我不打扰你们谈正事。」 然后,转身,越走越快。兴许是走的太着急了,连脚下的石子都没瞧见,差点跌了。 看着姜锦鱼踉跄的背影,顾衍唇边又泄出一丝笑意,他还没发现,自己这一天笑的,比在顾家一个月笑的次数还多。 夜里用了晚饭,姜锦鱼回了房,正在烛台边读话本子。门突然被敲响了,跑去开了门,就瞧见了是阿兄。 姜宣慢悠悠走进来,看到桌上的话本子,皱皱眉,一本正经道,「妹妹往后不许看这些了,上面都是骗人的,哪有那么多才子佳人的,都是哄小姑娘的。你还小,不许看这些东西。」 小小年纪,怎么能看谈情说爱的话本子。看多了万一想嫁人怎么办? 姜宣态度异常坚决,把话本给收缴了,再看姜锦鱼垂头丧气的样子,觉得自家妹妹真是全天下最乖的妹妹了,顿时生出了豪情万丈,谁都不可以试图染指我妹妹! 姜锦鱼托腮,郁闷,「阿兄,你来就是来缴我的话本的?」 姜宣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从袖里掏出本小册子来,朝姜锦鱼摇了摇,「喏,你先前惦记着的百草集。」 姜锦鱼对草药感兴趣之后,致力于带着家里人一起养生,可跟这有关的书却不多,托了阿兄帮忙找,这本百草集是她心心念念挺久了的。 看到姜宣拿出来,姜锦鱼的眼睛都亮了,顿时也不垂头丧气了,笑得眼睛弯弯的,「阿兄最好了。」 姜宣倒不居功,道,「我寻了几家书坊也没寻见,还是凑巧衍哥知道了,把家里收藏的一本拿了过来。你看你,今日还醋人家。」 姜锦鱼脸红了下,托着腮,眼睛亮晶晶,「我往后再也不说了!以后顾哥哥也是我哥哥了!」 她就原谅今天顾衍嘲笑她的事情了。 姜宣见妹妹对好友没了成见,高高兴兴起身,走的时候还不忘把话本塞袖子里,一起带走了。 姜顾两家的关系越发亲密了,姜仲行与何氏,也渐渐把顾衍当做自家孩子一般。 毕竟他在此处没有长辈,家里就一个伺候的老嬷嬷和书童,真遇上什么事情的时候,半点用场都派不上。 日子一天天的过,童生试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 今年的童生试,姜仲行是打算让儿子下场试一试的。以往他不肯让他下场,就是怕他根基没扎牢,再者一个童生还真不算什么功名不功名。 姜锦鱼对自家阿兄可是无条件的信任,自打姜仲行在家里宣布了这事,家里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紧张,就连何氏都有点紧张过头了,唯独姜锦鱼一个,一口一个「阿兄肯定行」。 等知道顾衍也要一起考试的时候了,「阿兄一定行」,就变成了「阿兄和顾哥哥一定行」。 对于自家妹妹的信任,姜宣还真有点哭笑不得,好在他底子扎的牢,不出意外的话,一个童生是不在话下的。只是科举这事,并没有万无一失之说,姜宣也沉下心来备考。 恰好顾衍也是同样的脾性,比起姜宣,他还要更沉稳些,两人一块儿备考,准备的十分充分。 考试那日,何氏特意早起,亲手做了状元粥,讨个好寓意。 姜仲行也特意跟县里告假,同何氏姜锦鱼他们一起,将姜宣和顾衍一起送进了考院。 童子试只考一日,姜锦鱼在家里叠了几十个绢花,跑外头花圃浇浇水,还没如何呢,就看见自家阿兄回来了。 姜家的规矩,考完了试,就不急着问结果了,连卷子都没送到阅卷所里去,现在猜来猜去也没用。 歇了一天,第二天起,姜宣又开始与顾衍一起,在书房温书,为接下来的府试做准备。 第43章 若是县试过了,下月便是县试,等出了结果再准备,必然有些仓促。 大约是县试结束了十来天上,姜仲行从县衙回来,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夜里用晚膳时还吃了点小酒。 姜锦鱼一看爹笑成那个样子,就猜到自家阿兄必然是过了县试了,想必名次应当还不错。 第二日揭榜,钱妈妈和隔壁的顾嬷嬷两人,早早就约着出去等榜了,钱妈妈大字不识,可顾嬷嬷却是识字的,皇榜一贴出来,眼睛就一错不错盯着,都不用找,就在最上面看到了自家少爷的名字。 再往下看,就是姜宣的名字。 顾嬷嬷笑得牙不见眼,拉着钱妈妈的手激动道,「考中了!衍哥儿和宣哥儿都考中了!」 旁边的人一听,这家一下子出了两个童生,都有点羡慕了,虽说童生不算什么功名,可一家出了两个,那也是极难得的! 钱妈妈大字不识一个,急着追问道,「都考中了?我家少爷也中了?」 顾嬷嬷一口笃定道,「中了!我家少爷还是案首!姜少爷的名字就在我家少爷下面!我看的清清楚楚!」 「那咱们赶紧回去报喜!快走!」 顾嬷嬷同钱妈妈两人忙一路小跑回了青石巷里,因为这几日顾衍都在姜家念书,所以两人也不用分开报喜,一齐进了姜家的宅子。 「太太大喜!」 何氏早在正厅里等着了,一听到钱妈妈的声音,急的要起身,碍于面子又坐了下来,待两人进了门,才问道,「结果如何?」 「中了!」钱妈妈乐呵呵咧嘴笑道,「咱家少爷和顾少爷都中了,顾少爷还是案……什么案头!」 姜锦鱼纠正她,「钱妈妈,是案首!案首就是第一名。」 钱妈妈忙不迭点头,「是是,就是案首。」 何氏喜得起身,笑容满面,「这可是大喜事,两个孩子都出息。我这就去给文昌星君还愿去,钱妈妈快准备准备。」 不得不说,古代的妇人还是很迷信的,基本上不管遇到了好事还是坏事,都想着去庙里拜一拜。 顾嬷嬷一听,忙也跟着约了一同去,等三个人都急匆匆各做各的事情去了,姜锦鱼才想起来: ——她们刚刚是不是太激动了,忘了给当事人报喜了? 再一看何氏与钱妈妈等人都走远了,姜锦鱼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起身往后院书房去了,进门前还挑开窗子看了一眼,见哥哥和顾衍正在交谈,这才咚咚咚敲了一下窗户。 窗户被挑开,姜宣探出头来,见是妹妹,不等他去开门,顾衍早一步就将门打开了,对着窗外的姜锦鱼道,「绵绵妹妹进来吧。」 姜锦鱼进门,一本正经,模仿戏文里报喜的小丫头,微微屈膝一福,然后仰着脸就笑了。 姜宣见妹妹这样,不由得笑道,「这是做什么怪?」 一旁的顾衍一下子看出来小姑娘的意图,面上却是了然道,「宣弟,妹妹这是来给你报喜了。」 姜锦鱼摇摇手指头,故作高深道,「非也非也,不是给你报喜,是给你们报喜。哥哥和顾哥哥都考中了童生了,顾哥哥是案首,哥哥也在前列。」 姜宣听了,面上带了欢喜之意,毫无妒色,拱手朝顾衍道,「恭喜衍哥。」 顾衍见姜宣毫无妒色,连姜家妹妹也是高高兴兴来报喜,心下感慨,姜家果然家风清正,也含笑正色道,「宣弟同喜。」 转身又微微笑了下,眉梢染上了桃花一般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姜锦鱼的发顶,「也多谢妹妹来报喜。」 顾衍模样实在俊秀雅致,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寻常时候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就有点勾得人心痒痒的。 姜锦鱼看的眼睛都直了,内心感慨:男/色误人、男/色误人!她要稳住! 两人中了童生的事情,家中并未特意庆贺,毕竟紧接着就是院试,怕现在庆贺,扰了两人的心神。只是两家晚上聚在一起吃了一顿晚膳。 十来日的备考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到了院试那一日,顾衍与姜宣两人再度被送进了考院。 这一回比上次严格了许多,从候场到入场,都废了一个多时辰,天还没亮就出了门,等到天色大亮才入了场。 秀才的录取率比举人高了许多,但在来参加秀才考试的学子当中,像顾衍和姜宣这样年少的,也是极为少见的。 又见他们生的俊秀,虽穿着同样的学子服,却显得格外清隽,不由得都多看了几眼。 还有妇人念叨,「这俩个小童生生的可真好。年纪轻轻的,读书就这样厉害,可比我家臭小子好多了。」 上午开考,连着要考上两日,直到第三日上午收了卷子,考院才陆陆续续有人出来。 姜仲行上午衙门还有事,来接人的只有何氏与姜锦鱼,再一个便是顾嬷嬷也跟着一道来了。 车上还准备了黄芪老参熬的补汤,老远看到两人从考院里出来了,马车里就把补汤给倒好了,两人一上马车,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碗补汤灌下去。 姜锦鱼赶忙把食盒取出来,怕两人在考院里吃的不好,特意准备了好消化的鱼片粥,鲜鱼去刺切片,白嫩嫩的鱼肉熬的几近透明,薄如蝉翼,鱼肉的鲜香融进粥里,嫩绿葱花撒在粥里,连平日里吃惯了的大米都清甜鲜香。 第44章 「哥哥,顾哥哥,给你们准备了鱼片粥。」 姜宣饿的有些狠了,他自认不算是如何挑食精贵的,可考院准备的干粮还是难以下咽,为了不饿着肚子考试,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吞。闻到鱼片粥的香味,忙舀一勺送进嘴里。 顾衍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姜宣好歹小时候还过过苦日子,可顾衍却是打小就是个公子哥儿,虽说家里有个继母,可吃喝上从没委屈过。因此,他比姜宣还要更难熬些。 只是他是熬惯了的,能忍则忍,书里也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像继母算计一样,他不是不能与继母闹个你死我休,可没必要,他是瓷器,继母不过是个绊脚石,何必与她硬碰硬。继母再算计,也只能把他送回原籍,可他是个男子,这世间给男子的机会太多了,就是不靠家里,他也能出头。 可能忍不代表他喜欢忍,看着小姑娘递到自己面前的鱼片粥,顾衍忍不住勾唇笑了下,伸手揉揉姜锦鱼的脑袋,「嗯。谢谢妹妹。 考试结果要到下个月下旬才出公布,凑巧书院这段时间,也给学子们放了个短假。 何氏一合计,便决定带着一家子去底下的虞山镇走走。 虞山镇盛产杨梅酒,这酒不但不醉人,酒里还加了些中药,还有养生的效果。 去虞山镇玩了几天,带了好几罐子的杨梅酒回来,双溪村那边自然是不会忘了寄过去的,带回家的杨梅酒四处分了分,等要分给隔壁顾家的时候,何氏又犹豫了下。 顾家没个长辈,这酒送过去还怕耽误顾衍,想了想,招手唤来女儿。 姜锦鱼跑过去,就听何氏道,「等会儿隔壁顾哥哥下学了,喊他来家里吃饭。」 姜锦鱼答应下来,跑腿的活儿她都习惯了,等到了下学的时候,便坐在门口托腮候着。 同之前一样,顾衍和姜宣是一块儿回来的,姜宣老远看见妹妹的身影。 待两人走近了,姜锦鱼起身把请顾衍吃饭的事情说了。 顾衍如今都习惯姜家对他的照顾,大抵是看他一人住在隔壁,觉得可怜,总会照顾他几分。 哪怕并没有人会蠢到来欺负他,顾家再不济,顾父也在盛京做官,没人真敢来欺负他。 可对于这种照顾,顾衍还是觉得十分受用,闻言应了下来。 初夏的天气还是有点热,在屋里吃饭总觉得有些闷,还是姜锦鱼想了主意,说要把晚膳搬到院子里用。 杨梅酒放在井里沁凉了,倒进古朴的酒碗里,玛瑙红的酒液半碗,在夏夜的葡萄藤下,带来几分熏熏的醉意。 孩子们是不让多喝的,便是最大的顾衍,也只给倒了一碗,姜锦鱼更是捧着只浅浅一底的酒碗,可怜兮兮眼馋着。 还是姜仲行看不过眼,帮着说情,「宣哥儿衍哥儿年纪不小了,多饮几杯也无妨。这酒不醉人的。」 姜仲行说情,何氏便松了口,放了一小壶在他们那边。 顾衍低眉看了一眼,细颈玉瓶里盛了半壶,他与姜宣都不是嗜酒之人,况且这酒甜甜的,他们吃多了反倒觉得腻。 两人都没伸手倒酒,一个没留神的功夫,便让旁边的「小贼」给窃去了。 看着睡得小脸酡红的小姑娘,唇边亮晶晶的疑似口水的液体,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濡湿的袖子,旁边是一脸尴尬的姜宣。 顾衍沉默了一下,没把袖子湿了的事实说出来,就那么硬生生等风吹干了。 回到家里,第二日听到嬷嬷在外间收拾脏衣物去晒洗时,仿佛在念叨着。 「平时看着稳重,也是个孩子呢,吃酒吃的袖子都污了。」 下旬时候,院试的结果终于出了。 这一回,姜宣和顾衍两人仍然在榜,也就是说,两人不过十五左右,便已秀才功名在身。 这一下,非但何氏惊喜万分,连姜仲行都觉得有些吃惊了。 借着教谕身份,姜仲行看了两人的考卷。姜宣是他长子,打小就跟着他念书,姜仲行以往多多少少觉得这孩子灵气有余,但基础不太牢,一看之下才发现,姜宣这回发挥的极为稳定,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沉稳的文风,比起从前进步实在不小。 再看顾衍的卷子,他这回又是案首,卷子自然比姜宣还要亮眼些,墨义和策论都做得很好,根基扎得牢,言辞温和中带了一丝锐利,文风大气古朴,也难怪得了主考官的青睐。 看了考卷,姜仲行倒是越发觉得,顾衍日后定然非池中之物,回来便与何氏在房里说话。 「我观衍哥儿素日做派,日后定然飞黄腾达。只是,他自小遭受不公待遇,他那继母的事,我们虽知道的不多,可能把他送回这穷乡僻壤念书,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衍哥儿心中未必没有怨怼,就怕他被这些事情执拗了性情。」 何氏比丈夫还想得深些,两夫妻虽说也是心地纯良之人,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也道,「你说的我也想过。只是看衍哥儿素日举止,并无异处,待宣哥儿和绵绵都是极好的。绵绵那孩子那样闹他,也没见他有过愠色。当年不过在咱家住过几日,还记的送年礼来,可见也是个好孩子。」 姜仲行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含笑道,「你说的是,是我偏激了。」 姜宣成了秀才的事情,家里第一时间便给老家那边报喜,传到双溪村后,村中人人歆羡不已。 第45章 其中又有一人最是妒忌不已,那便是姜欢了。 自打上回姜老太五十大寿回来,被二叔家中拿出的贺礼给嫉妒得红眼,回到家里后,姜欢越看章家落魄的屋子,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日日催促章昀念书,这一回的县试和府试,章昀也参加了,只得了个童生的功名,秀才是连个末名都没捞着。 和姜宣小小年纪却中了秀才相比,自然是远远不及,这让一心要把二叔家比下去的姜欢失落不已,连做菜收拾都没了心思。 章昀从书房出来,见桌上只有昨日的剩饭剩菜,只是热了热,家中亦是一片遭乱。 他皱眉道,「怎么只做了这些,爹娘劳作一天,难不成就让他们用这些?」 姜欢心情本就不佳,闻言就反讽道,「家里情况就这样,难不成还要打肿脸充胖子麽?这些我都能吃,为什么别人吃不了?」 其实章家是过得不如姜家,可有田有地,不过是要攒着钱供章昀念书而已,哪里会落到一家子要吃剩饭的地步。不过是姜欢心里不舒服,嫌弃章家家贫,嫌弃章昀无用,借故发脾气罢了。 两人刚成亲时,也曾浓情蜜意过一段时日。可到了现在,姜欢嫌弃章家家贫,章昀无用;章昀也被妻子眼里的蔑视深深刺伤了自尊,两人渐渐离心。 章昀不再做声,转身回了书房,没有多看妻子一眼。 姜锦鱼最近发现,自家爹貌似真的发达了,他在县里买了间铺子,两间的小铺子,并不算大,但地段很不错。 姜锦鱼还跟着娘何氏去巡视了一番,在最繁华的东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人,也就是说,姜家终于开始积累真正的家底了。 本朝官员的月俸相当可观,尤其是姜家人口很简单,除开年节大寿要孝敬长辈,其余开支不多。像姜宣在儒山书院念书,虽说交了束修,可每次旬考拿了前几名,书院都会发银子并笔墨纸砚用以嘉奖。 有了铺子,作为官员自然不好亲自经营,便干脆租给了别人,每月只收租子,收入也十分可观。 从东大街回来,何氏便脸色有些发白,姜锦鱼担心不已,连忙唤来了钱妈妈,让她去请大夫来。 大夫来了后,替何氏把脉,原本还神色凝重,摸着脉后倒是摸着胡子笑了。 他道,「夫人是喜脉,月份还浅,所以夫人自己怕是还未察觉。」 姜锦鱼听得傻眼,上辈子她可就阿兄一个哥哥,这辈子竟是要来一个弟弟或妹妹麽? 怔了一下,她忙问那大夫,「那我娘的身子可还好?今日我们不过在外头走了一会儿,我娘就有些不舒服了。是不是该开些安胎药?」 大夫都被问的有些懵,按说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早熟些的也确实该知道这些了。乡下嫁的早的,十二三岁定亲的都有。可知道归知道,能这么有条不紊一副大人模样的,却是很少见。 大夫摸摸胡子道,「我写几个食补方子吧,安胎药暂时倒不必。」 何氏这一胎来的迟,再说何氏年纪都不算年轻了,这一胎自然是是要谨慎再谨慎,安安生生,别出了什么纰漏才好。 有了身子不可劳累,姜锦鱼干脆把家里的活儿给接手了,本来姜仲行听了还心有疑虑,可何氏最是知道女儿的本事,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下来,交权都交的极快,安安心心养胎。 姜锦鱼接手了家里的事情,她上辈子也管过家,又跟着何氏学了许久,很快便上手了,里里外外安排得很好。 隔壁的邻居来串门子时,见她年纪小小,却很有派头条理,都忍不住来探何氏的口风,问她打算给女儿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何氏和姜仲行都商量好了的,要多留女儿几年,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嫁了人可不比在家里当姑娘时舒服。因此面对邻居的试探,何氏都是随口应付过去。 可大家都长了眼睛,姜锦鱼懂事孝顺的名头还是传的颇远。这年头好姑娘难寻,尤其是姜二郎还在县里做教谕,说出去那也是书香门第家的女儿,难得的半点没有清高气,这么小小的便懂得管家。 好在姜锦鱼年纪还小,夏县也不兴什么童养媳,众人也只是传一传,并没人真的上门来提亲。家里有儿子的也只是把这话记在心里,等着自家儿子说亲事的时候,也好多个选择。 夏县的八月已经很热了。 姜仲行一进衙门,同僚和下属们便乐呵呵凑了上来,仿佛等了他许久一般。 郝捕头与他相熟,厚着脸皮道,「小侄女又给带了什么好吃的?我可就等着这一口呢。」 自打天热了,姜仲行每日来衙门,姜锦鱼都会为他准备些消暑的饮品,一开始还是些普通的酸梅汤什么的,后来便渐渐花样多了起来。连带着衙门里的同僚都每日眼巴巴等着。 「今日是梅子冰。要吃的你们可得自己拿碗来。」姜仲行摇头笑了下,话音刚落,平日里正经的同僚们都端着碗过来了。 渍过的梅子本来甜腻,在这样的酷暑吃起来会有些腻,但切碎的梅子肉藏在细腻的冰沙里,上头浇了一小勺的杨梅酒,白中带红,光是品相就端的好看。舀一勺子送进嘴里,先是凉爽,碎碎的冰沙入口就带了一丝爽利,再咬上几口,梅子肉酸酸甜甜,恰到好处。 第46章 一碗下肚,众人都满足得不得了,谢主簿还忍不住赞道,「若不是我儿年纪大贤侄女些许,我早让我妻去你家提亲了。」 郝捕头哈哈大笑,「老谢,你那哪是大了些许,都快差辈了!倒是我努努力,生个小兔崽子出来,指不定还能跟姜兄提一提。」 谢主簿立马挤兑回去,「你就是立马生,那也赶不上!」 众人见状都笑了起来,连姜仲行都露出了无奈的笑。 这时,周县令的随从来了,进门便客客气气道,「姜大人,周大人有请。」 姜仲行起身去了,进了县令办公的厅堂,就见上峰周大人笑得格外和气,甚至还过来揽着他的肩,心下纳闷,「大人,您喊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周县令打量了一下自己这位左右手,见他还一脸迷茫,心道:这姜二郎还真是有几分气运,这样的好事都找上门了。叶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可是他拍马都赶不上的,居然主动要来提亲事。 他随和道,「仲行,你可知道方才来找的,是叶知府的母亲,叶老夫人?」 姜仲行闹不明白,叶老夫人来找周县令,和他扯得上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夏县一小小教谕,连远在锦州府的叶知府都未曾见过,哪里会有什么交情? 周县令也没继续卖关子了,干脆把方才老夫人的意思给说了,然后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她老人家相中了你女儿,想说给她的嫡孙。」 姜仲行没有一丝迟疑,果断道,「叶家这样的人家,下官如何高攀得起?再者小女年幼,远不到说亲事的时候,承蒙老夫人抬爱了,实在不敢高攀。」 周县令一听都有些愣,他本以为叶家这样的人家,姜仲行不说立马答应,至少也会犹豫不决。没想到他这样果断拒绝,倒让他吃了一惊,觉得有些难办,只能劝道。 「这毕竟不是小事,你还是好好考虑。」 姜仲行心里坠坠的,强逼着自己沉下心来做事,熬到时辰出了衙门,便立即往家里赶去。 叶家家大业大,什么样的媳妇说不到,为何看上他家绵绵? 像姜仲行这样,靠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人最清楚,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叶家越是富贵,他越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姜仲行回来后,没去别处,先去了女儿那里,见她还好好呆在家里,才略略有些安心。 想来也是,比权势,姜家远不及叶家,叶家要拿捏他们,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像叶家这样的人家,也是要脸面的,无非就是靠着权势压一压他,正要上门抢人这种事情,是绝做不出的。 「爹,怎么了?」姜锦鱼最是细心,一看姜二郎这个模样,便问道,拉着他坐下,还给他倒了水。 姜仲行喝了女儿给自己倒的水,倒是彻底不慌了,大不了就是不做这个教谕了,总不能让女儿嫁到那样不知知根知底的人家。 姜锦鱼又问了一句,「爹,发生什么事了?」 姜仲行才把叶家求娶的事情说了,一再嘱咐道,「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有什么事,让石叔和钱妈妈替你走一趟。你娘那里正怀着身子,我也不敢同她说。」 姜锦鱼听了,一开始还有些慌张,很快便冷静下来,道,「是这个理,娘这一胎怀的辛苦,有什么事,我跟爹知道就好,别让娘操心了。」 又道,「爹,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叶家,也好让我知道情况。」 姜仲行叹气,对叶家还有些忌讳,只道,「叶老爷在锦州做知府,听说此处是叶家祖籍,叶老夫人这回是回乡祭祖,不知怎的就想着来求娶你了。可那样的人家,咱家如何高攀得起,我只盼着你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这样不明不白的婚事,我决计是不能应允的。」 姜锦鱼心里有了底,反过来宽慰自家爹爹,「爹也别太担心,指不定人老夫人就是随口一说。」 姜仲行也只好如此作想,「但愿如此。」 可想是这么想,第二日,姜锦鱼就发现自己貌似有些过于乐观了。 因为,叶家来人了。 姜二郎不在家中,何氏挺着个大肚子躺在床上,姜锦鱼不敢惊动何氏,招来钱妈妈嘱咐她,「钱妈妈,我跟着去一趟,爹若是回来了,再与他说。」 钱妈妈哪里肯答应,着急道,「我还是这就去找老爷吧!」 自家爹爹不过是个县里的教谕,蚍蜉撼树,又能对叶家怎样?姜锦鱼还是摇头,一再嘱咐,见钱妈妈应允下来,才朝着叶家来的嬷嬷点点头,道,「嬷嬷,那咱们就走吧。」 叶家来的福嬷嬷见状,心里暗自点点头,年纪虽小,却异常沉稳,声音还带了几分稚气,举止却大方得很,模样也生得好,倒还真有几分难得。 「姑娘先请。」 上了叶家的马车,一路行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便停下了。 姜锦鱼被福嬷嬷扶着下了马车,抬头便见到高高的匾额,上头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叶府」。 进了门,在长廊绕来绕去,经过角门,终于在一处带着佛香的厅堂,见到了那位老夫人。 姜锦鱼走进去,大大方方福了福,不卑不亢道,「小女姜锦鱼,见过老夫人。」 叶老夫人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年纪与自家孙儿相仿,模样生得极好,肌肤雪白,眼眸澄澈,脸颊微微还有些婴儿肥,并不显的难看,反倒正合了她的眼缘,觉得颇有福气。最最令她喜欢的,是小姑娘身上的气质,沉稳温然。 第47章 叶老夫人越看越满意,而这边姜锦鱼也在打量着她,到底是叶家的老祖宗,平日里养尊处优,显得比寻常老人家要气派许多,眼尾似乎带了一丝愁意。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可看上去并不像个不讲理的老太太。 「快坐。今日把你请来,也没提前知会你一声,是我们礼数不周。路上没人冒犯了你吧?若是有,尽管与我说。」 老夫人一开口,姜锦鱼的心安了一半了,还是讲道理的,这样便有的聊。 她微挑眼尾,一副又乖又娇的样子,含笑道,「回老夫人的话,方才那嬷嬷并无不敬。」 见姜锦鱼仿佛是不紧张了,叶老夫人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温声道,「你可知道,我看中了你,想讨你做我家孙媳。」 「不瞒你说,这事,我爹同我说过一句。」姜锦鱼心里斟酌,面上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可我爹娘都觉得,打小将我养得娇了些,怕我进了您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做不好媳妇的本分。」 老夫人一听就笑了,摆摆手道,「小姑娘,你先别急着拒绝。你可知道,你若是答应,往后便是我叶家正正经经的嫡孙媳妇。你父也不比屈居于小小教谕一职,甚至你兄长,我也可以让他进盛京的奉安书院……」 「老夫人,您说笑了。我阿爹不过一举人,做教谕便是刚好。阿兄才疏学浅,儒山书院的夫子足够教他了。」 姜锦鱼含笑着道,说罢,抬头与老夫人对视一眼。 叶老夫人心下微微叹气,面上却是威严,「那我若是一定要你嫁呢?」 姜锦鱼抿唇笑了下,乖乖巧巧的样子,仰着脸道,「我一见您便觉得喜欢,所以,我认为您一定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叶家高门大户,我自知齐大非偶,实非良配。若是老夫人有什么难处,看得起我,便与我说一说,多个人多份力,指不定我不做您的孙媳妇,也能帮上您的忙。」 叶老夫人面上松了下来,惋惜道,「我是真的挺喜欢你,可惜你说的对,强娶的事情,我叶家做不来。」 姜锦鱼心里一松,面上却还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表情,还问道,「老夫人若是有什么难处,与我说一说,便是我人微力轻,帮不上您的忙,也能让您心里松快些。」 大概是这段时日心里压得事情太多了,看着面前小姑娘这样真诚的神色,她仿佛觉得,真的可以和面前的小姑娘倾诉一般。 叶老夫人缓缓的说,姜锦鱼听得惊心,原来是叶府嫡孙在锦州府跌断了腿,大夫诊治之后说会留下病根,从此他一蹶不振,老夫人见状痛心,又听了方士之言,动了养个童养媳讨个吉利的念头。 不过叶老夫人既是听了方士迷信的说法,另一方面也是真心实意打算为自家嫡孙娶个媳妇的,否则何必千挑万选,乡下买个丫头,对叶家而言,岂不是更简单。 姜锦鱼听了便主动请缨,「您若是信得过我,便让我去瞧瞧您孙儿。您方才说,我与他年纪相仿,想来总能说得上话些。若是帮不上忙,您也别怪罪我。」 叶老夫人干脆死马当活马医,点头应允,让福嬷嬷来领姜锦鱼过去。 到了那叶家嫡孙叶然养病的屋外,老远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福嬷嬷没跟着进,姜锦鱼自己推门而入。 便见窗边小榻上躺着个比她大些的小少年,听到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抬,任性的说了一句,「滚。」 姜锦鱼走过去,伸手在叶然头上戳了一下。 叶然从小到大那也是公子哥儿,一碰就直接炸了,睁着眼就开骂,「少爷让你滚——」 骂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姜锦鱼皱皱鼻子,软软道,「你好凶喏。」 小姑娘乌发雪肤,嘴唇粉粉的,叶然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前几天被书童推着出去走动时,看到的院里桃树上的那颗熟透了的小桃儿。 叶然回神,翻了个身,稍稍带了点兴致,「你是我祖母找来的?给我做童养媳的?」 「我才不做你的童养媳!」 姜锦鱼话音刚落,就见叶然变了脸色,黑着脸质问她,「你也嫌弃我是残废?!」 好冤啊!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怒无常?! 姜锦鱼抿抿唇,慢吞吞解释道,「小哥哥,老夫人找我来,的确是想让我做你的童养媳。但老夫人疼你,我爹爹娘亲也疼我,他们舍不得我做童养媳。我小时候听村里的人说,童养媳会吃不饱饭,还要饿着肚子干活,我不做你的童养媳。」 叶然嗤的一下笑出来,另一只好的腿抖了抖,「傻乎乎,我叶家的童养媳,能与那山沟沟里的一样麽?」 姜锦鱼歪着头想了想,道,「那我也不当你的童养媳。我娘说了,不能嫁给懒汉。」顿了顿,皱皱鼻子,有点嫌弃道,「哥哥,你太懒了。」 叶然都给小姑娘说的有点懵了,「我哪里懒了?」 姜锦鱼一脸「是你要我说我才说」的表情,掰着指头说,「我从前村子里的阿寿叔叔也是跌断了腿,但他还下地种田呢,怕家里媳妇饿着。再看哥哥你,打从我进来到现在,你一直躺着,跟着你做媳妇,肯定要饿肚子的。」 叶然听她拿自己与那山沟沟里的农夫比较,自己居然还被那农夫比过去,气得翻身起来,一手拄着拐杖一边站了起来,正要与她理论的时候,突然就瞧见小姑娘眼睛亮了,灿若星辰一般,蹲着身,仰着脸,颇为真情实感道。 第48章 「小哥哥,你现在不是懒汉了。」 得,跟个小屁孩计较什么? 叶然叹气,过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回过劲儿来,自己居然在个外人面前用了拐杖? 他处于震惊之中,旁边的小姑娘却还在喋喋不休,说着那阿寿叔叔如何勤劳肯干云云,最后还不忘来了个收尾,「断腿又不是大事,我看阿寿叔叔现在一点儿都瞧不出来了,小哥哥你每天绕着屋子走三圈,往后肯定也能和阿寿叔叔一样的。」 叶然回神,面无表情地想:自己真是被小丫头给说糊涂了,他干嘛要和一个农夫一样。 但虽说这么想,可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希望来。他连拐杖都用了,还能有比这更丢人的麽?绕着屋子走,就绕着屋子走呗,大不了把下人都赶走。 而此时的前厅里,顾衍刚与叶老夫人碰面,他行过礼,道,「外祖母,我来接绵绵。」 福嬷嬷立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谈话的声音,心下暗自欣喜,却见前厅来了个丫鬟,传话:「嬷嬷,老夫人吩咐,将姜姑娘请去前厅。」 福嬷嬷迟疑,「少爷难得愿意同人开口说话,你去与老夫人禀告一声,就说我迟些再带姜姑娘过去。」 传话丫鬟急得跺脚,「嬷嬷,怕是不行。老夫人催着呢。」 福嬷嬷没法子,只好敲门,「姜姑娘,嬷嬷领您去见老夫人吧。」 屋里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了,是姜锦鱼出来了。 福嬷嬷赶忙探头去看,仿佛是瞥见屋里少爷站着的身影,手里依稀拿着拐杖,正待细看的时候,姜锦鱼同她道,「嬷嬷,我们走吧。」 福嬷嬷收回视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自打少爷腿断了之后,就不肯使那拐杖,说宁愿躺着,也不用那等残废才用的东西。 可现在……福嬷嬷没敢下结论,可待着面前这位姜姑娘,却是越发重视起来,一路上和颜悦色的。 来到前厅,姜锦鱼进门,一抬眼就有点愣了。 顾衍站在前厅中,与叶老夫人颔首说话,似乎是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神色淡然宁静。 他冲她轻轻点点头,遥遥望了那么一眼,态度很是寻常,姜锦鱼却觉得,方才一直浮着的心,一下子便落地了。 她还是怕的吧? 怎么可能不怕呢。 叶家何等权势,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知府。若是叶家非要强求,姜锦鱼怕也只能认了,她不敢拿家里人的性命做赌注。 她当时来叶家时,想的是,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嫁的地步,那她就高高兴兴出门,绝对不流一滴眼泪,让阿爹阿娘忧心。 顾衍与叶老夫人说罢话,转头看过来,轻轻冲她招手,眉梢带着温柔,「绵绵,过来。」 姜锦鱼闻言一怔,见顾衍与老夫人都笑望着她,提步走过去,福福身子,「老夫人。」 然后,转头,抿抿唇,雀跃喊人,「顾哥哥。」 顾衍亦回头看她,见她圆圆的眼睛润润的,卷曲而翘的睫羽仿佛是沾了泪,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 他来夏县后,受姜家夫妻照顾良多,与姜家兄妹也关系亲近,比起盛京家中的那些庶妹们,姜锦鱼更像是他的妹妹。 何况小姑娘一向乖巧温顺,比之娇嫩的花骨朵,尚不为过,他自己平日不小心撞破了她出糗,都得寻法子描补,还心甘情愿替她瞒着。眼下小姑娘却被旁人欺负惨了,即便叶家是他的外祖家,他心里也有点动了怒。 顾衍回过头,对着老夫人道,「外祖母,那孙儿便带人回去了。」 叶老夫人见他告辞如此猝不及防,有点不舍,又有点无奈,摆摆手:「去吧,找时间来府里用个饭。」 顾衍应了一句,轻轻在姜锦鱼脑袋上摁了摁,手垂下时自然牵住了她的手,温和道:「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出了叶府的大门,姜锦鱼心中大石彻底落地,也有了打听的兴趣,侧头仰着脸问:「顾哥哥,叶家是你的外祖家啊?」 「嗯。」顾衍随口应了一句,不欲多提。 转念想到姜锦鱼今日受了惊吓,又温和了语气:「我生母去的早,我与叶家便渐渐淡了。叶家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那事老夫人不会再提了。」 两人回到姜家,一进门,家里早已是人仰马翻。 石叔正拿了扁担,一副要出门打架的阵势,一向文弱的姜宣也沉着脸,只是碍于方才顾衍的话,所以还按捺怒气。 钱妈妈见了人,就扑了上来,抱着姜锦鱼哭:「姑娘,你可吓死妈妈了!那叶家是什么人家啊,咋还能上门抢人啊!再敢上门,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跟他闹到底!」 她可是悔死了,怎么就一时糊涂,让自家姑娘跟着叶家人走了。姑娘要是出了事,她就是一头撞死,也对不住太太老爷的恩情啊! 姜锦鱼拍拍钱妈妈的后背,「没事了,钱妈妈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麽。娘哪里没惊动吧?」 钱妈妈冷静下来了,擦了眼泪:「没敢惊动。」 「那就好。」姜锦鱼这才安心下来。 何氏的年纪可不小了,这一胎再谨慎都是应该的。若是因为她的事情动了胎气,那自己肯定要自责死了。 第49章 等到姜仲行回来,知道白日里这一桩事情,吓得脸色苍白,面带愠怒:「都怪爹不争气,只是个小小的教谕,护不住你,反而还要你委曲求全。」 这些年,家里日子越发宽裕了,姜仲行也有点得过且过的心态。当个教谕,官虽不大,但家里样样都好,且离双溪村不远,还能照顾一二。 但经了这桩事情,姜仲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失落。他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住,当叶府开口说了求娶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教谕,连面对面同叶知府理论的机会都没有。 姜仲行握拳,掌心刺痛,激起了他被生活渐渐磨平的斗志。 看爹这个样子,姜锦鱼心疼万分,忙抓着他的袖子道:「阿爹,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爹爹。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以你为荣。」 这话是真心的。 从毫无背景的农家子,到现在一县教谕,也许对那些大族而言不算什么,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说是改换门庭也不为过。 再者,这次的事,多少有点祸从天降的意味。只是对于姜家而言,叶家实在是个庞然大物,她们只能谨慎小心。可寻常时候,哪里有这么多高门大户要强娶她一个小小的教谕之女。 实在犯不上。 姜锦鱼勉力安慰,也只让姜仲行脸色稍霁,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不能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但面上却不显出什么,态度温和:「这些事不用你操心,爹心里有数。你这回还得多亏了衍哥儿,明日把衍哥儿请来家里用饭,我要好生谢谢他。」 姜锦鱼也适时露出笑来,故作轻松逗他,道:「阿爹,你不知道,今日顾哥哥可厉害了!」 「是么?」姜仲行摆出感兴趣的态度,配合道:「那你好好与我说说。」 父女俩个叽里咕噜说着话,好不温馨。 而此时的叶府,福嬷嬷在门外踱步,来来回回。 丫鬟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被门口的人影惊了一跳,走近才认出人来,福身道:「嬷嬷,您这是找老夫人麽?」 话音刚落,就见福嬷嬷一跺脚,也没看她,直接往老太太屋子里去了,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 什么事啊?丫鬟心下纳闷,嘴上却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去干自己的活儿。 福嬷嬷进了门,捡佛米的叶老夫人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是福嬷嬷,没生气:「玉福,这是怎么了?」 福嬷嬷是叶老夫人出嫁时的陪嫁丫头,两人主仆感情一直很深,福嬷嬷一心为主子着想,叶老夫人对着这忠仆,也比旁人多出几分宽容和信重。 福嬷嬷附耳过去道:「老夫人,今日姜姑娘从少爷屋里出来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少爷起身用了拐杖。」 叶老夫人心中一喜,追问:「当真?」 福嬷嬷一脸诚恳点头:「当真。老奴人老了,可眼睛没花。再一个,您瞧瞧这些天,少爷除了同您说过几句话,还同旁人好生说过话麽?可今日姜姑娘进门没一会儿,老奴便听见屋里有说话声,两人一来一往的,虽没听见说的什么,可气氛却是很不错。」 叶老夫人听得含泪,忙拜了拜面前的小佛像,虔诚恭敬:「佛祖保佑。」 福嬷嬷却不觉得是佛祖起了作用,她越想越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定是那方士算的准,这姜家姑娘非但人生的好看,还命里旺自家少爷。 福嬷嬷一心盼着小少爷好,试探道:「老夫人,您说的那童养媳的事情,还作数麽?」 叶老夫人听得一怔,摇头道:「怕是不成了,往后不提这事了。」 「这……这为什么啊?姜姑娘不肯啊?」 这姜家肯不肯,那还不是他们叶家一句话的事情。嫁进来那就是叶家嫡孙媳妇,还能亏了姜姑娘不成? 叶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还是摇头,「不成,这事别提了。」 老夫人说了不行,那肯定就是不行了。 福嬷嬷知道主子瞧着慈祥,其实不是个轻易改主意的人。 所以,她心里觉得惋惜,可面上却不敢多劝。小心翼翼收拾着捡好的佛米,打算明日送去小厨房,熬粥给小少爷送过去。 叶老夫人在床边坐下,听得福嬷嬷出门关门的声响,微微一怔,思绪渐渐飘远了。 在心里数了数,阿翡居然已经过世快十年了。 以往,她很不愿意想起自己这个独女,也不许旁人在她面前提起。 当年叶翡实在令她失望透顶,她独独这么一个女儿,自然疼得如珠如宝。 彼时,叶顾两家都还未发家,尚在夏县,叶家行医,在县里有个医馆,叶老爷子是县里出了名的圣手。 后来,顾家老爷子染了恶疾,叶老爷子宅心仁厚,不顾自身安危,为顾家老爷子诊治多日,可换来的却是顾家的恩将仇报。 顾老爷子不治身亡,顾氏族人上门大闹,连着闹了几个月,官府都来了好几趟,仍是没个结果。最后,叶老爷子活活给顾家逼得以死自证。 两家结下了这样的血仇,她从小疼到大的女儿,跑到她跟前,说要嫁给顾忠青,要嫁给逼死她阿爹的人家。 叶老夫人当时便给了叶翡一个巴掌,没留半分情面,直言:「你若是要嫁顾忠青,那我们母女情分到此为止,往后你再也不要上我顾家的门!我就当你死在外头了!」 第50章 那一巴掌生生斩断了两人的母女情分,叶翡跟着顾忠青走了,而后儿子考上了进士,她便跟着儿子进了盛京,后来便辗转在地方上当官,母女俩再没有见过面。 再一次听到叶翡消息的时候,是顾家来了个下人,报的死讯。 儿子当时劝她:「阿娘,妹妹都已经去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往日的事情,您就原谅妹妹吧。」还道,「听说妹妹还留了一骨血,我如今官也比顾忠青大了,将那孩子接来吧。我怕顾家不会好好对他。」 她当时执拗,非但没同意,还逼着儿子不许派人去送葬。 如今再看到女儿的骨血,叶老夫人心里后悔不迭,恨自己当时心狠。 可后悔也没用,她看得出来,在顾衍心里,她这个外祖母,甚至比不上姜家的那个小姑娘重要。 阿衍看着那小姑娘的眼神,温和中带着安抚,仿佛那才是他亲近的人,而她只是一个关系疏远,需要他客套的长辈。 所以,方才玉福那样说,她也没松口。 姜家那小姑娘是很好,可阿衍从小到大,怕也是难得有这样让他心甘情愿保护着的人。不管他当成妹妹还是什么,她都不愿意去动那小姑娘一分一毫。 从叶府回来后,顾衍仿佛还是没打算,与叶家一叙前缘。 对他而言,对于叶家人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在他的记忆里,叶家除了生母叶翡,其余人仿佛只是个听过而未见过的陌生人。 至于生母叶翡,在他年幼的印象中,母亲这个词并不代表太多的保护意味,反而是有些癫狂的,她总是因为顾忠青一点点举动而态度大变。顾忠青来了,她便欢喜若狂;顾忠青宠幸了妾室,她便点着烛火足足哭够一夜。 仿佛,失去了顾忠青,她就会死去一样。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顾忠青渐渐冷落了她,她开始只是病了,后来便开始神志不清,足足病了一年,然后便撒手人寰了。 到临死前,她嘴里呢喃的、心里惦记的,也都只有一个顾忠青而已。 「衍哥,夫子让咱们去一趟。」 姜宣走过来,见顾衍仿佛没注意到自己,轻轻推了他一下。 顾衍回过神来,起身与姜宣一起去见夫子。 两人如今秀才功名在身,顾衍还是案首,在儒山书院也是小有名气。因此两人一出来,正准备下学的学子们都看了过来。 众人不着痕迹看过来,先是落到前面的顾衍身上,被他淡漠的神情和出了名的冷淡性子给吓退三步,再看后边跟着的姜宣,神色温和,唇边带笑。 此时众人都不由得想到:看上去还是姜宣好套近乎。 可惜顾衍没给众人套近乎的机会,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去了夫子那里。 夫子见两人来了,放下笔:「过几日,县里将举行花神节。县里来要人,说是需得才思敏捷的书生现场作诗作赋。各个班里出两名,我们班,我打算举荐了你们二人。你们若是无事,我便将你们的名字上报了。」 其实书院人才济济,秀才可以说是一大把,只是顾衍和姜宣两人非但秀才,其中一人还是案首,年少成名,还生得这样俊秀,那来要人的官员也是暗示了一番,就差指名道姓要加上二人了。 俊俏少年作花神赋,听上去可比老秀才作花神赋有意思多了。 再者,这也是一次扬名的机会。 两人对什么花神节,皆没什么兴趣,不过夫子既然说了,那两人便也都应了下来。 与夫子说过话,两人便相携归家。 今日姜仲行说了要请顾衍来用饭,顾衍便直接跟着姜宣进门,一打眼便瞧见探着头往里望的钱妈妈。 姜宣纳闷问:「钱妈妈,你在这儿看什么?」 钱妈妈回头见是姜宣,忙跑过来道:「少爷,那叶家人又来了。」 「又来了?!」 姜宣对叶家实在没有好感,若非看在兄弟顾衍和叶家的关系上,他只怕对叶家,已是厌恶至极的态度。 姜宣疾走几步,匆匆进门,面上带了丝愠色。 顾衍落后他几步,面上同样带着不悦,本以为叶家答应求娶之事作罢,没曾想叶家居然出尔反尔。 厅堂的门未关,两人径直入内,动静便引得稍坐里面的何氏等人探头来看,见是两人,何氏含笑:「宣哥儿和衍哥儿回来了。」 叶然也同样看过去,目光没停在姜宣身上,却仔细打量了后面的顾衍,然后眉眼带笑,很熟稔的招手:「表哥。」 何氏全然不知叶家与自家的事情,对嘴甜的叶然颇为喜欢。还道:「今早我出门时,瞧见阿然在门口,说是是衍哥儿的表弟,恰好你不在家里,我便请回家中了。」 叶然迫不及待拍马屁:「是啊是啊,姜伯母真是心善,见我等的可怜,便替表哥你招待我了。表哥你可要好好谢谢姜伯母和姜妹妹噢。」 何氏怀的月份大了,坐久了便有些不好受,见孩子们都回来了,便回了后院去,留下孩子们说话。 目送何氏出门,待她走远了,姜宣立马沉了脸,走到姜锦鱼身边:「绵绵,没事吧?」 知道自家阿兄对叶家深恶痛绝的态度,姜锦鱼忙摆手:「没事没事。」 叶然听了没生气,还笑嘻嘻道:「原来姜妹妹小名叫绵绵啊。」 第51章 姜宣握了握拳头,皱眉:「我妹妹的小名,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喊的。叶公子还是客气些。」 这人怎么会这么讨厌? 姜宣感觉,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烦一个人,尤其是想到自家妹妹差点做了这人的童养媳,更是看叶然十分不顺眼。自家妹妹如何能与这样的人定亲?便是要挑,也要挑个人品贵重、文采斐然的! 姜锦鱼也感觉到了,自家阿兄莫名其妙的怒火,转念想想吧,仿佛上辈子她与潘衡说亲的时候,阿兄也是这个态度。她拽了拽姜宣的袖子,小心翼翼:「哥哥……」 再看阿兄仍是把自己护在身后,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姜锦鱼无奈,只好抿抿唇,将求救的眼神望向一旁的顾衍。 顾衍与她对视一眼,读出了她眼里求救的信息。 上前一步,淡漠注视着叶然,直看得叶然浑身不自在,后背都发凉了,才开口:「不是说来找我的麽?找我什么事?」 叶然还真的有点怕了,也不嬉皮笑脸了,正色道:「祖母说,我还要在夏县住上一段时日,养伤归养伤,学业总不好耽误了,便让我下月起去儒山书院。」 「嗯。」顾衍敷衍应了一句,然后转头看着叶然,神情中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仿佛在说,还有呢? 叶然梗了一下,仔细回想,觉得自己仿佛没有得罪过,这素未谋面的案首表哥,难道自己这么不招人待见? 「你若是没什么事,便早些回去。」顾衍客套打发人,「既然身上带伤,还是不要出来晃悠的好。」 叶然迷迷糊糊被打发出门。 等出了姜家大门,坐上了叶家马车,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表哥未免也太不好亲近了些! 叶然一走,仿佛刺猬一样的姜宣,也恢复了温和的态度,还笑眯眯说起了花神节的事情。 男子大抵对这类节日不感兴趣,但姑娘家似乎天然就喜欢过节,姜锦鱼一听,便眼睛一亮,托腮乞求:「阿兄,能不能带上我啊?」 这段日子,因为出了叶家的事情,家里人便不太放心让她出门,姜锦鱼也是个难得乖巧的,便安安静静待在家里。 可家里毕竟无聊,尤其是前段时间,姜锦鱼的好姐妹方琳去了外祖家访亲,便更是没人陪着打发时间了。 姜宣一听,就有点犹豫。 但看着自家妹妹亮亮的眼睛,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撇开头去打量桌上的茶壶。 姜锦鱼还准备再接再厉,一旁的顾衍开口了:「好。」 诶?姜锦鱼一怔,旋即高兴起来了,仰着脸笑盈盈,看着比她高了许多的顾衍:「真的可以?」 小姑娘小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像清晨追着第一缕微光的猫儿,有时候乖,有时候又粘人的很。仰着脸追问的模样,就像偷着鱼吃的猫儿,睁着大大的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样,又有点偷乐的感觉。 顾衍微微笑了下,伸手揉了把她的脑袋,言简意赅:「嗯,真的。花神节那一天,我和你哥哥回家来接你。」 接下来几天,姜锦鱼就开始默默期待热闹的花神节了。 等到从外祖家探亲回来的方琳上门,知道她准备去花神节的时候,歪着脑袋道:「绵绵你去的话,那我也去。」 随即有点苦恼道:「不过,我今年去了外祖母家,以为赶不上花神节了,就没准备花。眼下再去买,怕是也买不到品相好的了。」 花神节不是去凑热闹的麽? 姜锦鱼不解:「还要我们自己带花啊?」 方琳一听,瞥了好姐妹一眼,正色道:「当然要,花神就是从所有人带的花里面选的啊。当然,如果你能作诗的话,那也可以不带花。」 这规矩,姜锦鱼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还以为就是去凑凑热闹呢。 结果这热闹,还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就能凑的。 转念想了想,她眯着眼笑了,托腮道:「我想着主意了。」 「什么什么?你快同我说说。」 姜锦鱼笑得眉眼弯弯,指了指外头的药圃道:「喏,反正我只是去看热闹的,我就随便从那里挖一株好了。」 「那不是草药吗?」方琳皱皱鼻子,别看她平时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是个要求很高的小姑娘。 姜锦鱼听了满不在乎道:「开花了就是花啊,你瞧我的黄芩和山姜长得多好,也不比那什么牡丹差啊。」 等送走方琳,姜锦鱼在药圃逛了一圈。 黄芩长得正好,下手掘还有点不舍得,倒是一边的山姜,很好养活,一整串的花垂下来,还有些淡淡的药香。 喊来石叔帮忙掘了一小片的山姜,在花盆里载好,刚弄完,就见姜宣与顾衍回家了。 姜锦鱼喊人:「哥哥,顾哥哥。」 姜宣见妹妹抱着盆花,一愣,过来问:「这是你今天打算带出门的花?」 「嗯!好看吧!」姜锦鱼拨了拨那一串的花苞,越看越喜欢,好看又实用。 确实挺好看的。但姜宣怎么看,都觉得大概整个花神节都不会有人带盆山姜去了,除了自家妹妹。 顾衍站在远处,抵唇轻笑了下,见姜锦鱼抬头朝自己看过来,立马收敛了笑意,走过去,细细打量了一下那盆生命力顽强的山姜。 第52章 他一脸诚恳:「是很漂亮,这花,妹妹养得很好。」 至于家里那盆重金买来的芍药,嗯,就在家里养着吧。 他怕找个时间送过来,小姑娘还嫌弃不实用,难养活。 花神节是在晚上。 夏县灯火通明,花灯燃了一整条街,两边皆是叫卖的小商贩。平日夜里难得有这样的消遣,因而街上凑热闹的人尤其多,正值花信的姑娘们带着面纱,朦朦胧胧的烛光下显得很好看。 大抵是因为姜锦鱼身边的顾衍和姜宣,总有小姑娘红着脸看过去,柔柔瞥那么一眼,脸上羞的通红。 姜宣和顾衍先前便得了夫子的吩咐,要去花神选拔的台上作赋,两人没陪着逛多久,就被喊走了。 好在姜锦鱼今日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有个方琳,两人在人群里走来走去。 手里的花盆抱着太重了,姜锦鱼便在台下找了个地方存着,打算先看看热闹,等会儿再抱着走。 锣鼓声响起,台上百花争艳,各家名品纷纷被送上台,遇着那品相格外好的,便有书生出来作赋,一旁还有人抄录,打算等花神节后,出一本《花神录》。 虽说能被请来的书生,都是书院里的佼佼者,作诗作赋不在话下,但老百姓哪里是来鉴赏诗词歌赋啊? 听都听不懂,起哄也好,鼓掌也好,全是看那台上的书生容貌与风度如何。 因此,等到姜宣和顾衍陆续上台后,底下的人们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其中又以媒婆们眼睛一亮,心里暗暗道:哪里来的俊俏小少年,怎的以前没听闻,他们夏县还有这样的人物?! 再跟旁边人一打听,好啊,居然还是年少有为的秀才!眼睛更是像极了饿狼,都快发绿了。 姜锦鱼在一旁都看得胆颤心惊,小心翼翼往旁边退了一步,对于台上一无所知的自家阿兄和顾衍,也流露出了同情之色。 「呀,你推我做什么?」 旁边传来争执的动静,姜锦鱼连忙看过去,见方琳皱着眉头揉脚腕。而站在她旁边的小姑娘,却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 扶起方琳,姜锦鱼问她:「没事吧,疼不疼啊?」 小姑娘眼泪都掉出来了,「疼,方才她推我推得好用力,幸好我抓住了那位婶子,否则我定是要跌倒的。」 被方琳指着的那小姑娘却是满脸无辜:「这里人这么多,人挤人,哪里是我故意使坏推你的。你若是怕摔着了,合该别来凑这个热闹。」 这时,人群出来个穿着绿裙的姑娘,正是多时未见的林嘉。 自从上次当众被方琳呛了之后,林嘉便觉得十分丢脸,再不肯与姜锦鱼这一群人来往了。她自觉自己时时捧着姜锦鱼,可她与方琳起了争执后,姜锦鱼却没有替她说一句话,这让她心里记恨了许久。 当然,她最讨厌的还是方琳。 所以,她方才示意堂妹推了方琳,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摔个大跟头,那方琳可就成了全县的笑话了。好好的大家闺秀,当众跌了跟头,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可惜方琳走运,林嘉在心里遗憾了一瞬,面上却是带上了笑意,走到跟前,牵起堂妹的手,柔柔道:「方琳,实在对不住。」 方琳和林嘉不对付,可她也不是个爱闹事的小姑娘,见林嘉道歉了,便也算了。 林嘉道歉却不算完,轻轻捏了一把堂妹的手,不用她多说,堂妹就委曲的掉了眼泪,打着哭嗝。 「堂姐,我没有推她,你做什么道歉……我没有推。」 林嘉温温柔柔抱住堂妹,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你瞧方琳姐姐都扭着脚了,咱们就不要和姐姐争了,惹姐姐不高兴了,好不好?去,去给方琳姐姐道个歉。」 林嘉堂妹刚刚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现下倒是委屈得不行了,哭着说不要。 林嘉还在劝,周围的人看不过眼了,看林嘉堂妹哭得可怜,再听林嘉方才的话,分明是要这小姑娘认下自己没做过的事情,都劝道:「这里人这么多,肯定是不小心。算了算了。」 方琳睁大了眼,看大家都去安慰罪魁祸首了,反而成了她胡搅蛮缠,心里说不上来的委屈。 姜锦鱼也觉得,林嘉今日这事做得未免太恶心人了。 若是不小心的,道个歉就算了。可她这歉道的,估计方琳心里更不好受了。 「怎么了?」顾衍方才在台上,便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一结束便直接往这边来了。 顾衍本来就生得好看,他长得高瘦,今日穿了青色的儒生服,清俊雅致,目含清冷之意,比之山间挺拔的松竹也不为过。 林嘉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彻底挪不开视线了,心口直跳。 随着顾衍和姜宣走过来,原本没被这边动静吸引的人群,也都将视线看了过来。 老百姓平日里茶馆里听的,戏文里看的,都是些少年才子、娇俏佳人,好不容易在现实中看见了一回,自然是热情高涨。 顾衍和姜宣都有一副好皮囊,方才还在台上出了风头,在一众书生里算是最小的,可学识却没有差旁人半分。这样的人才,百姓们自然是看得兴致勃勃。 见众人都看了过来,方琳下意识不想闹大了,她与顾衍姜宣都不熟,也不敢开口同他们说,只拉了拉姜锦鱼的袖子,小声道:「绵绵,算了,我的脚不痛了。」 第53章 都是姑娘家,大庭广众吵起来的确不算好。 姜锦鱼明白方琳心里的顾虑,她抿唇笑了笑,与望着她走来的顾衍和兄长道:「没事了。」 顾衍微微挑眉,目光上下打量了小姑娘,确定她应当没吃亏,便也没继续开口。 热闹也看够了,一行人正要走。 林嘉却是呆呆望着,见顾衍要走,下意识便张了张嘴:「这位公子……」 待喊出口了,林嘉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自己平日里自诩大家闺秀,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情不自禁喊住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这若是传出去了,她的名声定要受损。 她又羞又悔,可等看见顾衍脚下步子一顿,转身走过来的时候,心里顿生期待,心口扑通扑通直跳,面上也红得不像话了。 难不成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对方也一眼便看中了她? 林嘉咬着唇,充满期待和憧憬,抬起头看过去,只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眼看顾衍越走越近,林嘉鼓起勇气,面上扬起自认最美的笑容,羞怯开口:「公子——」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顾衍越过众人,回到台下,蹲下/身子,将方才带来的山姜抱了起来。回身再经过浑身僵硬的林嘉时,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回去吧。」顾衍顺手摁住伸手来接花盆的姜锦鱼,语气温然:「不重,我来。」 姜锦鱼乖乖应了下来,目睹刚才那一幕,觉得林嘉刚刚应该要被气死了,这天底下这么有这么气人的人。 你说你,早不回头,晚不回头,恰恰那个时候回头。然后完全无视了一脸期待的小美人,去捡了盆不值几个钱的山姜花。 太惨了。姜锦鱼默默同情了林嘉一瞬,进一步意识到,若是说自家阿兄这种是温和郎君的话,那顾哥哥,必定是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花神节后,方琳自觉丢了面子,好几个月没出门。 好在姜锦鱼也实在没心思去找小姐妹们玩了,随着天越来越冷,何氏的产期也渐渐近了。 终于在县衙放节假那一天,何氏发动了。 这一胎怀的不容易,但生的时候却是很顺畅,从何氏发动到孩子落地,大约也就花了两个时辰不到。 钱妈妈进门,将秽物及脏了的床单收拾出来,对姜锦鱼道:「姑娘进去吧,瞧瞧太太。小少爷生得可好了,吃奶都特别有劲儿。」 何氏这一胎生的是儿子,也就是说,姜锦鱼又有一个小弟弟了。 推门进入,姜锦鱼走到床边。 何氏正闭眼浅寐,听到女儿进门的动静,抬头朝那边招手:「过来,来看看你弟弟。」 小婴儿被裹在新做的大红襁褓里,胎发黑亮,小脸圆圆的,粉红小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是睡得太香了,还是梦里也在吃奶。 这么小的孩子还看不出长得像谁,反正姜锦鱼就没能从这张肉肉的小脸上,找出哪里像自家阿爹和阿娘的,但何氏却含笑道:「小宝同你小时候有些像,不过还是你生得好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姜锦鱼听了娘的话,再去看这刚生出了的奶娃娃,突然就多了几分亲近。 满月那一天,姜家给小儿子办了满月酒。 因为何氏年纪大了,这回做的是双月子,满月酒就没有回老家办,而是在夏县办的。 何氏抱着小儿子出来见客,来吃酒的基本都是姜仲行的同僚,亦或是结交的好友,因而对着姜小宝都是赞不绝口,笑呵呵夸他会长。 见何氏那里没事,姜锦鱼便去了另一桌,桌上坐着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小的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奶萌奶萌的,怕是吃饭都要人喂。大些的倒是有十七八岁的也有。 一坐下,姜锦鱼便看见了林嘉,见她看过去,林嘉很不自在地撇开头去。 两人现在的关系,有点不尴不尬的,说交恶吧,不至于;可说是好姐妹吧,那也是假话。 来者是客,姜锦鱼也不管两人有什么过节,冲她客气点头一笑,也不管林嘉什么反应,便招待起同桌的小客人们。 有个五六岁的小豆丁坐不住了,吧嗒吧嗒跑过来,费劲儿抱着姜锦鱼的腰,眨巴眼睛:「姐姐,我饿了。」 看来这孩子的家里人挺宠着他的,还不会自己使筷子,所以饿了就只能指望别人了。 把小豆丁抱到怀里,姜锦鱼大大方方道:「那姐姐喂你。」 小豆丁挺萌,有些娇气,但是很乖,也不挑食,胃口还大,喂什么便吃什么,感觉很好养活。等喂饱了,便开始喊困。 好在姜锦鱼早就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去同小豆丁的家里人说了一声,便亲自带着小豆丁去了后院,把他哄睡了,就让钱妈妈帮忙照看着,自己又回前院去。 从角门出来,便听到身后传来林嘉的声音,喊她:「锦鱼妹妹。」 姜锦鱼回头看她,见林嘉惴惴不安的神情,心下奇怪,客气道:「林嘉姐姐,你找我有事?」 打从那一日在花神节上见了顾衍,林嘉便魂不守舍了许久,越是逼着自己别想那一日的事情,可心里越是忘不了。等回到家让奶嬷嬷私下打听,得知顾衍不但生得好,还是上回院试的案首,而且听闻顾老爷在盛京做官,这回顾衍是回祖籍念书的,心里更是泛起了波澜。 第54章 她知道家里一直想出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可兄长是个无心读书的,拿了银子便去那赌坊花街。无奈之下,爹娘只能寄希望于她身上。一开始只是要她讨好姜锦鱼,可上个月姑妈从隔壁县来探亲,跟着一道来探亲的表哥也是秀才,家里人便动了亲上加亲的念头。 知道家里的打算后,林嘉便坐不住了,若是没见过顾衍,不知道顾衍是案首,她大概也就同意嫁给表哥了。可是偏偏是在见过顾衍之后,表哥样样都比不上顾衍。 林嘉心里怎么想,都觉得该为自己拼一把。 一咬牙,她走上前来,将手里的帕子塞进姜锦鱼的手里,乞求道:「锦鱼妹妹,你帮我把这手帕交给顾公子吧?」 这不是私相授受麽?姜锦鱼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这帕子若是林嘉真心实意要给顾衍的,那尚且还好;若是借着这帕子,来陷害她的,那她岂不是有理都说不清了。 再者,她和林嘉关系不过尔尔,犯不上为她冒这样大的风险。 「林嘉姐姐,你还是找旁人吧。这个忙,我不能帮。」姜锦鱼没犹豫,将帕子塞了回去。 对于林嘉这样的姑娘家,鼓起勇气送帕子,已经算是豁出去了。见姜锦鱼拒绝得十分果然,林嘉万分失落,咬着唇,眼泪便掉了下来。 姜锦鱼见她哭得可怜,好心劝她:「林嘉姐姐,私相授受这种事情,你往后千万别做了。」 本来想再多说几句,刚刚又拒绝了人家,姜锦鱼也不好多说什么:「那我先去前院了。」 姜锦鱼走远。留在原地的林嘉才堪堪止住了眼泪,失魂落魄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林母见女儿便过来拉她说话:「这几日还往外跑做什么,好生陪着你姑姑说话,知不知道?你表哥在书院可向来是头名,若不是你姑姑看重你,这样的亲事,可轮不到咱们家。你上心些,别以为你姑姑非你不可,你堂姐们也都还没说亲呢。」 林嘉低头嗯了一句,林母还在喋喋不休,说着林嘉姑姑家里有多好,把林嘉表哥夸了又夸。 其实这位林表哥的条件很是不错,可惜即使林母把侄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林嘉也没多大反应,她现在一心只惦记着顾衍,对于差了顾衍许多的表哥,自然没有耐心同他说话。 不过林嘉瞧不上表哥,林家自然有旁人看得上。 没过几个月,姜锦鱼就从方琳这里得知了林嘉的亲事。 方琳剥了个栗子塞进嘴里,含糊道:「林嘉也是挺可怜的。我听我娘说,林嘉本来要和她隔壁县的表哥定亲的。好像对方反悔了,又定了林嘉的堂姐,就是上回推我那小姑娘的姐姐。林嘉爹娘大概是觉得没面子,立马就给林嘉定了另外一家,离咱们夏县挺远的,据说是什么酒楼家的小儿子。」 姜锦鱼听得入神,顺手把弟弟嘴里含着舔的栗子给挖了出来,怕他不小心咽下去。家里人原先小宝小宝叫着,总算给给他起了名,大名姜砚,小名就叫石头。姜石头脾气特好,被抢了食也不闹,打了个哈欠就开始呼呼大睡。 「林嘉先前最瞧不起商户人家,说人一身铜臭味。可现在却要嫁给钱家的小儿子,她那个不服输的脾气,气都要气死了!」 方琳随口说完,两人又随便感慨了几句,到底是旁人家的事情,两人也没多说。 而此刻的林嘉,却趴在梳妆台上哭成了个泪人儿。 林母在一边,想说她几句,又被她哭得不忍心,最后只能道:「现在哭有什么用?我早就同你说了,让你对表哥上点心,好好陪着你姑姑。你倒好,成天在屋里躲着,连门都不出,让你二叔家的林惠给抢了先,白白捡了一门好亲事!」 林嘉现在心里也是又悔又恨,她对表哥没感情,可是她一向要强,这回板上钉钉的婚事被堂姐给抢了,自己又要嫁给什么酒楼钱家的小儿子。她现在连门都不愿意出了,她一出门,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 「行了,别哭了。钱家也不错,嫁过去至少衣食无忧。再说了,钱家是出了名的富户,比起你姑姑家可好了不少。」林母只能这样劝,但母女俩心里都明白。 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儿子,如何能与前程似锦的秀才比? 这一回,林嘉是彻底比不过林惠了。 堂姐妹往后再见面,怕也是林嘉向林惠低头了。 开了春,天气渐渐暖了,何氏把屋里放了一冬的衣裳拿出来晒,院子里满满当当的。 姜锦鱼抱着姜石头在屋檐下晒太阳,暖洋洋的光,照得姐弟两个都昏昏欲睡。 何氏转身瞧见了,皱了下眉:「绵绵,快回屋去,晒黑了怎么办?」 一旁的钱妈妈见状,笑呵呵道:「太太别担心,我见过这么多姑娘,就数咱家姑娘模样最好。这是咱们姑娘还小,等姑娘再大些,咱家的门槛都要被那些媒人给踏破了。」 这时,巷子里传来车马上,何氏侧耳听了一下,仿佛是在自家门口停下了,便出门去迎,是姜仲行回来了。 姜仲行这几日出了一趟公差,去了府里一趟,下了马车,一身风尘仆仆的,可面上却是精神极了,进门便笑着道:「宛娘,咱们在夏县,怕是住不长久了。」 五年后。 在一座边陲小县城里,姜宅。 清晨便有卖花的婆婆在门口叫卖,独特的当地方言拗口难辨,但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的姜锦鱼,没费什么功夫就听出来了。 第55章 婆婆卖的是当地岐山上摘来的粉绣笼。 姜锦鱼正把昨天摘来的金银花茶晒了,秀长姣美的花型,刚拿出来还带了些清晨的露水,弄好了才朝一边的小桃招手道:「拿上银子,去把谷婆婆的花买了吧。今日怕是要起雾,让她早些回家,路上小心些。对了,顺便问问她小孙孙的风寒好了麽?」 小桃应声出去,走到院子那里,便看见钱妈妈来了,忙福了福身,恭敬道:「妈妈。」 「嗯。」钱妈妈冲小桃点点头,拂手让她干自己的事情去,随后走到院子里。 当初姜仲行从夏县来到这处小县城,钱妈妈便与老伴儿跟着同来了,两人家中又无儿女,自然是一心向着姜府,一咬牙便跟着来了。 来了之后,起先的确很难,此处常年在外族人手里,收归大周不过十年不到,无论是民风还是语言,都与大周相去甚远。好在姜仲行实在是个办实事的官员,两三年的功夫,便把此处的人心收买得差不多了,后两年,又以办学等教化手段,让混居的当地百姓渐渐归心大周。 尤其是那些孩子们,从小接受的就是大周的教化,连当地的方言都不大会说,学的都是官话,心中自然对大周更加亲近。况且比起往届县令强压的手段,姜仲行「堵不如疏」的政策,让当地百姓更容易接受许多。 这般下来,总算是把蛮县的事情给理顺了。今年姜仲行递了折子上去,为的就是将蛮县的蛮字给去了。这事若是成了,当地百姓对他怕是更加爱戴有加。 小桃带了一篮子的粉绣笼花回来:「姑娘,您吩咐的事情办好了。谷婆婆说她这就回去了。」 「嗯,好。」姜锦鱼拍拍手,把手上沾了的几片花瓣抖掉,寻思着今日找什么打发时间。 小桃却没说完,又一副与荣有焉的表情打断了她的思绪,道:「谷婆婆还说,上回姑娘您给的药效果很好,一剂下去便起效了,小磊子的风寒全好了。我家姑娘最最厉害了!」 姜锦鱼露笑,柔柔瞪了一眼「爱吹捧她」小桃,点点她的额头:「快别说了,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你家姑娘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呢。」 她打小便喜欢琢磨那些养生的玩意儿,略长大些,便开始自己找医书看。家里爹疼她,非但没有拦着,还替她说话,道:「绵绵喜欢这个,又不是往后就要以此为生。要我说,姑娘家家多学些不是坏事,往后遇上了什么坏人,也没那么容易着了道。」 后来,到了蛮县后,更是给她请了个女学先生来,女先生也教了她不少。 几年下来,她不敢说自己在医术上有多少造诣,只能说,平素时候给家里人养养生,治些小病什么的,不在话下。 小桃被训了也不生气,她知道自家姑娘脾气最好,温温顺顺的,从来不似别的小姐那样,动辄摔东西,打骂下人。上次去赖主簿家时,伺候赖三小姐的春红,不过是杯子没拿稳,洒了茶水而已,就被狠狠打了个巴掌。 虽说不是赖三小姐亲自动的手,可嬷嬷既然会动手打骂小丫头,那也肯定是顺着主子赖三小姐的意思来的。 想到这里,小桃更加庆幸起来,虽说家里为了银子把她卖了,但她走运,遇上自家小姐这样的主子,可比在家里做牛做马要有福气多了。 自家小姐长相精致,小桃没进过学堂,自然不晓得如何用那些诗啊赋啊的,但是她就是觉得,整个蛮县,她都找不出一个能同自己姑娘相提并论的。那什么赖三小姐,更是不能比! 姜锦鱼不知道,自己不过一句话,自家小丫鬟便脑补了这样多,算了算,自己上回去医庐还是五天前,便吩咐小桃去叫马车:「咱们今天去一趟医庐,不知道夫子那里缺不缺药。」 刚来蛮县那几年,这边还乱的很,何氏压根不放心让她出门。直到阿爹把蛮县治理得有条不紊了,姜锦鱼才得了机会,偶尔能出门一趟。 不出门还不知道,出去见了几回世面,姜锦鱼才知道,蛮县当地百姓的生活确实艰难。其它的不提,吃喝住行上略差些,百姓都能忍,可整个县里就两个医馆,还一个比一个贵,不是富户人家,压根不敢进医馆大门。 回来后,姜锦鱼便拿出自己的私房银子,给了自己的女先生闵夫子。闵夫子也是个奇女子,年轻时与夫家不合,便干脆和离了,独自立了女户,也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两人一合计便办了医庐,取名「杏坛医庐」,用的典故便是三国时期神医董奉,为人治病,却不收报酬,只要病人种杏子树的事迹。 两人本是小打小闹,哪知道被姜仲行看入了眼,从衙门拨了笔银子,开了三间铺子,作为医庐的支出银钱的来源。蛮县百姓万分感激,寻常要买什么,都抢着去那三间铺子买,赚来的银子又用到医庐,等于最后得利的还是他们,一举两得的事情,百姓们自然愿意做。 到如今,医庐也办的有模有样了,今年还把来义诊的大夫送去府里进修。 到了医庐那里,姜锦鱼下了马车,走近医庐,一路上都有来看病的百姓给她让路,脸上带着感激之意。 有那色眯眯盯着姜锦鱼的,便被旁边小混混模样的少年们,拽着往屋檐下一顿踹,末了还不忘捏着拳头威胁,「下回再盯着姜姑娘看,我们还揍你!」 待他们口中的姜姑娘看过来,方才还耍狠的小混混们,顿时乖的不行,露出了憨厚的笑容,看得被揍了的那男人仿佛见了鬼一般。 第56章 这是群什么品种的小混混啊?!咋变脸变得比唱戏的还快呢?! 做什么小混混,干脆唱戏去吧?! 想是这么想,可嘴上哪敢说,男人见少年们都没了动作,赶忙趁机溜了。 怕了怕了,再不来蛮县了!还是回我们自己县吧! 姜锦鱼朝那边看了一眼,招手唤来小桃,小桃便上前去,把几个小混混喊了过来了。 这几人说起来是小混混,其实也从未做过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过是当时打仗,家里父母出了事,一群孩子没了着落,便在街上游荡。当地的百姓们也心善,东家一碗饭,西家一个苕的,把他们喂大了。 领头的庄宿走过来,被带着温和笑意的姜锦鱼看了一眼,黑黝黝的脸热得都能烫饼子了,满脸不自在道:「姜姑娘找我们什么事?」 小桃翻了个白眼,叉腰道:「自然是好事!不然找你们这些小乞丐做什么?」 小桃平日里是个好脾气的姑娘,这一点随了她家姑娘,不过对上这些小混混,她就想起,第一次自己替姑娘给他们传话时,这个叫庄宿的便一副瞧不起她家姑娘的样子,顿时就来气了。 庄宿没同个小丫头计较,黝黑的眸子看过来。姜锦鱼见他黑亮黑亮的眸子,犹如隔壁那只温顺的家犬似的,忍不住笑了下,道:「上回同你商量的事情,你可考虑好了?你若是愿意,我今日便同医庐管事说了。」 庄宿微微犹豫,想起上回她同他说的事情。 那时刚入秋,他弟弟得了风寒,厚着脸皮来医庐治病。却不想被来找闵夫子的姜姑娘给看见了,待弟弟病好了,她便同他商量,说是医庐缺几个打下手的,他若是愿意,便带着兄弟们来医庐帮衬一二,也不要他们白干活,每月管吃管住。 庄宿不喜占人便宜,这桩差事,怎么看都是他们占了便宜。医庐要找学徒,什么念过书的找不到,何必找他们这样大字不识的小混混,还累得医庐名声不好。 见庄宿那样犹豫不定,姜锦鱼抿唇轻轻笑了下,抬眸认真道:「你不要觉得自己占了医庐多大的便宜。你想想,你们来医庐帮忙,医庐只管吃住,却是半两银子都不会给你们的。寻常找个学徒,师傅也得给学徒工钱,我说这个道理,你应当能明白吧?」 自己姑娘这样好声好气的,偏偏这小混混还这样支支吾吾,小桃叉腰气愤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让你帮忙也不肯……」 「我答应姜姑娘。」 庄宿打断了小桃的话,一句话答应下来。 庄宿答应了,姜锦鱼便含着笑起身,转身去找医庐的管事,让他帮忙安排庄宿几人。 眼看着姜姑娘走远了,庄宿才收回视线,却见旁边的小桃气咻咻瞪着自己,冷哼了一句,听她道:「我警告你!我家姑娘是好心,你不许盯着我家小姐,知不知道?!」 被个小丫头说中了心事,庄宿红了下脸,好在他脸黑,不细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掀唇吊儿郎当笑:「做什么,我与姜姑娘说话,自然要看着她,难不成让我盯着你看?」 跟着一道过来的小混混哄笑起来,气得小桃转身就跑,走远了都还听得到她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 小桃走了,才有少年小心翼翼问道:「宿哥,咱们往后就住在医庐了,不用住那破庙了?」 见同伴小心翼翼含着期待的眼神,庄宿重重点头:「嗯,往后咱们就住在医庐了,你们都要把医庐当成自己的家一样。要是谁做了什么对不起医庐的事情,别怪我心狠。」 小混混们都乐不可支点头,一一保证:「那是自然,谁敢打医庐的主意,看他硬不硬得过我的拳头!」 「嘿嘿,我还琢磨着天冷了,去找些茅草来,现在也不用了!姜姑娘真是我们的福星!」 安置好庄宿几人,姜锦鱼回到姜宅,把白日里晒的金银花收了,便看见钱妈妈拿了个帖子过来。 拿过来一看,是赖家送来的。落尾落的是赖家三小姐的闺名。 说明日是寒露,邀她过府聚一聚。 姜锦鱼读完帖子,便下意识拧了一下眉头,钱妈妈疼她,立马道:「姑娘不想去,奴就去回了。」 说罢,又抱怨似的道:「这赖三小姐也真是的,姑娘和她关系不过尔尔,总是递帖子来府里做什么?这嫡庶不分的人家,就是没规矩。」 没把钱妈妈的抱怨听在耳里,姜锦鱼松开眉头,将帖子丢到桌上:「还是去吧,赖主簿家里的面子,咱们不好随随便便不给。」 说来,姜家在此处还是个外来户,倒是赖主簿,才是当地人出身。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是姜锦鱼也知道,自家爹爹这个县令当得不容易,她这个做女儿的,能帮则帮,便是帮不了,也不好拖了后腿。 钱妈妈听了就下去做准备,去了里屋,吩咐小桃把入秋时刚制的新衣拿来,两人认认真真挑了一下午,连腰间挂什么香囊,头上用的什么簪子,都没落下。 小桃拿出支桃花步摇来,尾部缀着长串的珠珠儿,稍微动一动,便叮咚作响,问钱妈妈道:「妈妈,您瞧瞧这个怎么样?这还是少爷从府里寄来呢。」 小桃是本地人,但在府里干了四年半了,知道自家府里除了姑娘和小少爷,还有个大少爷,在锦州府里念书,听说读书读得可好呢。 第57章 钱妈妈看了看步摇,满意点点头,一再嘱咐:「明儿你跟着姑娘去,得把姑娘看好,别让姑娘落单了。」 「知道了,钱妈妈。」 第二日从家里出门,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相隔不远的赖家。 一个是两家离得不远,再一个呢,蛮县小,繁华的地段就那么几条街,挑来挑去,基本也就住在附近,远不到哪里去。 姜锦鱼进了赖家的宅子,赖家的宅子比起姜家,可要体面不少,几代人积累下来,富也是真的富。不过就像蛮县百姓说的,这富多多少少是从老百姓那儿刮来的,算不上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譬如蛮县那两家要价颇高的医馆,其中一家便是赖主簿的小舅子家开的。 「锦鱼妹妹。」赖三小姐远远瞧见姜锦鱼,便热情迎了上来,唇边带笑,一副好姐妹许久不见的样子。 姜锦鱼也含着笑回她,「薇姐姐。」 赖薇牵着她往里走,微微侧头过来同姜锦鱼说话,见她侧脸轮廓秀美姣好,抿唇浅笑时犹如微风拂面,突然便想起了自家哥哥写的那首穷酸诗,什么「佳人遗世独立、娇弱静美」的。 啧,这姜锦鱼平素不出来走动,还以为她貌若无盐,不曾想,头一回把人请进府里,不但她狠狠惊艳了一把,还把自家那没出息的哥哥给迷了心窍。 「妹妹今年应当及笄了吧?」赖薇示意丫鬟递茶,然后不露痕迹打探道。 姜锦鱼接了茶水,冲那递茶的小丫鬟含笑点点头,回答赖薇:「倒是不曾,大抵得再过几个月。」 「嗯,那倒也快了。」赖薇喝了口茶水,自言自语道。 姜锦鱼听得糊涂,她和赖薇交情尔尔,难不成赖薇是想着给她准备及笄礼,那倒不必了吧? 两人交情浅,从头到尾也没几句话可聊,姜锦鱼想走,可主人家赖薇都没送客的意思,她也只能干坐着,正听着赖薇说新料子说的起劲儿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扑通声。 姜锦鱼闻声看过去,便见个约莫十七八的男子,从假山上翻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口里「唉唉」喊着疼。 赖薇见自家哥哥这样丢人,心里埋怨他没用,可却还得为他描补,她在家里是庶女,可与大姐二姐地位却差不离,就是因为她有同胞兄弟,且这兄弟还是赖家唯一的男丁。要不然,她怎么肯为赖杰费这样大的力气,替她谋算婚事。 赖薇忙拽住姜锦鱼的手,道:「我们进屋喝茶吧,外头的风大了些。」 姜锦鱼收回视线,不再看那男子,随着赖薇进了屋子。 从赖家出来,上了自家的马车,小桃便气呼呼道:「姑娘,也不知那登徒子是谁!躲在那假山后头偷看了许久!」 赖家那几口人,姑娘家是多,可男丁却只有赖薇的同胞兄长一人。本以为赖薇无缘无故待她这样亲热,原来打的这样的主意。 被人算计总是有些膈应的,姜锦鱼对赖薇的观感又差了些,决定往后还是躲着赖薇些。 好在她快要及笄了,及笄后便有理由不出门了,这边成婚早,似赖薇那样十七还未定亲的,都算是少数,一及笄便定下亲事的一大把。所以她以这借口不出门,倒是丝毫不引人注意,顶多赖薇心里猜出点什么。 回到家里,姜砚一见她便跑过来,亲亲热热喊人,「姐姐!」 姜砚虎头虎脑的,是典型的姜家人的长相。他是在夏县出生的,可还没满周岁便跟着来了蛮县,到了蛮县后,姜仲行和何氏总是很忙,姜锦鱼带他的时候多些,先前还跟她住在一个院子,满四岁入学了,才搬了出去。 「今天在学堂有没有听先生的话?」姜锦鱼坐下后,就吩咐小桃去泡被红枣茶来,往里挑了几个蜜豆,才递过去给姜砚喝。 红枣驱寒,这样年纪的小郎君,总是喜欢四处乱跑,出了汗吹了冷风,很容易寒气入体,寻常时候,姜锦鱼每逢换季,都会给姜砚喝各式各样的补身茶。 姜砚喝的习以为常,一大口,然后小脸红扑扑:「我可乖啦。」然后眨眨大大的眼睛,可爱兮兮道:「姐姐,你让小桃姐姐出去麽,我有话要和你悄悄说。」 虎头虎脑的小郎君,小脸红扑扑的,偏偏还要一本正经的样子,瞧着便可爱的不行。 姜锦鱼掩唇笑了下,眉眼弯弯招手,示意小桃先出去。 等小桃出去了,她托腮笑道:「有什么话,还要这样保密?」 然后就听弟弟凑过来小小声道:「阿姐,我听娘说,阿兄要来了。」 姜锦鱼听得一怔,当初爹说要来蛮县当县令,考虑到这边的教育水平比不上夏县,便没有把阿兄姜宣带来。这些年两边通信,她也只知道阿兄的一些近况。 姜砚见阿姐不说话,扭扭身子,扭扭捏捏道:「阿姐,阿兄是什么样的啊?会不会很凶?是不是长得很高啊?」 姜锦鱼回过神来,看姜砚扭扭捏捏打听的样子,认真道:「阿兄脾气很好的,我从来没见他凶过人。至于高麽,」她脑海里骤然出现,还在夏县时,总是形影不离的邻居顾哥哥和自家哥哥,顿了顿,道。 「高应当还是蛮高的,我记得上回见阿兄,阿兄便只比阿爹矮两个头,这么些年过去,应当和阿爹差不多了。」 姜家人普遍长得高,就连小小年纪的姜砚,都比同龄人高些,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姜锦鱼自己,大概是骨架小的缘故,她看上去比同龄人都小巧许多。 第58章 姜砚听完皱皱小脸,一脸严肃拉着阿姐的手,板着小脸道:「阿姐,我现在已经开始跟着武师傅练武了,以后肯定能长得比阿兄还高!我以后会保护你的,你还是要最最喜欢我,好不好?」 姜锦鱼被逗笑了,伸手呼噜了一把自家弟弟的脑袋,笑眯眯道:「好啊,最喜欢我们家石头了。」 把弟弟哄走之后,姜锦鱼去了一趟娘何氏那里,得知自家阿兄是特意过来给她过及笄的,心下感动,也把赖家的事情抛之脑后,开始一心期待着许久未见的兄长了。 「少爷,咱们还有一个时辰就进城了!」 书童年恩从外探头进来,满脸喜色道,他知道自家少爷早就盼着来探亲了,好不容易来了,便隔一会儿就进来喊,一向沉迷念书的少爷,居然也没露出什么不耐烦。 姜宣有些无奈,他就是再迟钝,也看穿自家书童那点小把戏了,伸手用书本敲了敲年恩的脑袋,好笑的摇头训斥道:「行了,一路就听你嚷嚷了。」 「嘿嘿。」年恩也为自家少爷高兴,被训了也没二话,挠挠头道:「我这不是高兴麽。那我不打扰少爷念书了。」 姜宣翻了页书,仿佛顺口吩咐一般,「让车夫快些,天黑之前进城,城外不好寻住处。」 年恩乐呵呵答应下来,扭头就出去了。 马车内没了人说话,姜宣反倒看不进去书了,干脆放到一边,一心等着见许久未见的亲人。 绵绵应当长成大姑娘了吧?她从小就生得好,长开了应当更惹人注意了,好在阿爹在蛮县大小是个县令,应当没人敢觊觎绵绵。 石头这胖娃娃应该开蒙念书了吧?也不知这孩子学问学的如何了,打小就是个待不住的,翻身都比别的孩子早些,让他在学堂坐半天,估计难。不过他们姜家的孩子,除了念书,也没别的出路,等他到了蛮县,还得盯着弟弟念书。 …… 胡思乱想一通想下来,总算是到了蛮县了,进了县城,两侧街道上便热闹了起来。 自家爹在此处做父母官,姜宣撩开帘子打量着街道,见来往行人衣衫齐整,街道也是干净清爽,小摊小贩们都面上带着笑,想来日子过得不错。 他从小就知道,自家爹是个能做好官的人,不似那些一心弄虚作假的人,自家爹便是要升官,也是一心为当地百姓做实事的。 而在他掀帘子的街道同侧,赖薇正巧经过,就那么抬眼一看,愣神了。 身旁的春红都给吓了一跳,小声道:「小姐……小姐?」 赖薇愣愣看着马车走远,回神后招招手,吩咐贴身丫鬟:「你让你哥哥去打听打听,那是谁家公子。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小心你的嘴,知道了没?!」 姜宣从小就长得好,这一点和姜锦鱼完全一样,且他如今年岁大了,偏生连定亲都还未,免不了便有些桃花。他平日里做惯了冷脸,到了蛮县,下意识不再隐藏自己的性格,恢复了以往温和的本性。 越是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质,越是能够引得狂蜂浪蝶。 他还不知道,自己不过一个露面,便给自己招了一朵桃花。 马车在姜宅停稳,姜宣下了马车,便有石叔和钱妈妈出来迎他,一个安顿马夫书童,另一个则拉着姜宣道:「少爷快请进,夫人姑娘和小少爷都眼巴巴等着您呢。」 姜宣被拉得急匆匆的走,脚下有些乱,可面上却是满满的笑意,还道:「妈妈走慢些,您近来身子可还好?」 「好,好得很!」钱妈妈嘿嘿直笑,也放慢了脚步,认真打量阔别已久的大少爷。 他们离开夏县的时候,大少爷还是个少年人,如今已经完全长成了温润如玉的青年人,且因着这些年一直读书,无论性情还是气质,都是顶顶招人眼的那种。 钱妈妈越看越觉得骄傲,等把人送到厅堂门口,便道:「那老奴去给您炸丸子去,您小时候最爱这一口了,也不知道现在做的,还合不合你的胃口。」 说罢,急匆匆走了。 姜宣在原地理了理长衫,按下心中那点约莫的紧张之意,面上扬起笑,踏过门槛,入了厅堂。 先入眼的是坐在右侧的何氏,比起上回见面,并没什么老态,仿佛仍旧还是他记忆里那个温柔贤淑的娘。看到坐在右侧下首,笑盈盈望着他的大姑娘时,微微怔了下,一时还没认出来。 姜锦鱼起身,含笑福了福,抿唇道:「阿兄。」 姜宣怔了一瞬,回神后面上不自觉便带了笑意,摇着头自嘲道:「阿兄险些认不出我家绵绵了,真是个大姑娘了。」 姜锦鱼厚着脸皮打趣自己:「那是,我如今可是蛮县一枝花了。」 何氏听了直摇头:「又来胡说八道,姑娘家怎可说这种浑话。」 姜宣听得一笑,心里却是不由得想道,自家妹妹如今的容貌气质,莫说蛮县,便是拿到锦州府里,那也是很能哄一哄人的。 这一点倒真不是姜宣夸张了。 似何氏和姜仲行两人,与自家女儿日日处在一起,见多了,便不觉得如何惊艳,只依稀有那么个感觉,自家闺女长相是挺招人的。可姜宣与妹妹阔别已久,自然有那种「旁观者清」的优势。 这个年纪的姑娘家,没什么缺陷的,大多讨人喜爱,被赞上一句「貌美」的也不在少数。可姜锦鱼不大一样,她五官精致,哪里都挑不出毛病,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便是,脸上那一双眸子,犹如点睛之笔一般,看人时盛满浓浓的笑意,微微笑起来时,便犹如一窝春水荡开,暖暖的,仿佛能看到人心底。 第59章 最后一个便是,她长得一团福气相,有的姑娘家如弱柳扶风,美则美矣,可看着就让觉得不放心,甚至还有点怕她晕了。可姜锦鱼不大一样,她打小吃的用的,家里都格外上心,长大后又学了医术,虽说只学了个鸡毛蒜皮,可用在自己身上很是实用。肌肤是白嫩,可白里还透着红;腰是细,可瞧着不似弱柳;脸是小,可笑盈盈的,一脸福气,任是谁看了,都觉得喜欢。 姜宣越看越坚定自己的想法,往后谁娶了自家妹妹,那可真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了。 不过这念头,他从小便有,现在也只是那么过一下脑子。待看到一旁好奇打量自己的弟弟姜砚时,不自觉便收了笑容,一脸正色颔首点头。 姜砚怕了,他还以为阿兄也跟阿姐似的,温温柔柔的,结果是个比阿爹还高的,满脸严肃的青年,顿时也有样学样,板着肉肉的小脸,有模有样给他行礼,使劲儿点着双下巴,「见过阿兄。」 姜仲行提早从衙门回来,看到阔别已久的儿子也很高兴,一家人吃过饭,父子俩便去了书房,聊下来,姜仲行十分满意,拍着姜宣的肩膀:「看来这些年我和你娘不在你身边,你学业上没有半分松懈。」 父子俩相携往回走,姜仲行又道:「等过了年,两届任期就到了,这一回,我怕是能动一动。也正好,你和绵绵的亲事,我和你娘也得相看起来了。」 提到婚事,姜宣显然没太大的兴趣,倒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来年的院试,孩儿想下场一试。」 姜仲行听了只点头,没多说什么,方才考较了长子的功课,的确学的很是扎实,想来举人应当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倒是没说什么。 两人到了姜宣的房间,姜仲行便回头了,姜宣进了屋子,点了灯坐了片刻,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起身开了门,见是姜锦鱼,面上便带了笑,「进来吧。」 姜锦鱼进门,将带来的食盒往桌上一放,冲自家阿兄眨眨眼,俏皮又贴心道:「我就知道阿爹定是要拉着你说话的,喏,给你送夜宵来了。」 掀开食盒,煮的绵软的白粥,米香浓郁,米粒软烂,旁边是几碟子小菜,入口清爽,带着微微的酸,很是开胃。 姜宣干脆拉着妹妹一道用,兄妹俩说起了话来。 「你这会儿及笄礼不在家里办,老家那边都托我捎了礼过来,明日我让年恩送去你屋里。」姜宣这回过来,一是探亲,再一个便是来参加妹妹的及笄礼。 这些年,姜仲行在外头做官,鲜少回双溪村,可老家那边还是很惦记他们二房的。尤其是姜老头和姜老太,二房是他们的底气,这些年也都盼着他们回去。 姜锦鱼笑盈盈答应下来,说明日让钱妈妈安排人过来拿,然后眨眨眼睛,托腮道:「阿兄,我问你个事噢。」说着顿了一顿,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是娘让我来探探你的口风啦,不过阿兄你这么聪明,肯定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就不瞒着你了。」 姜宣低头笑了下,搁下勺子,好整以暇:「何事?」 「娘想让我问问你,你在府里有没有心慕的姑娘家。」姜锦鱼抿唇笑,「娘的意思是,阿兄你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了,这亲事也该相看起来了。又怕你心里有人,挑来挑去,没挑到你喜欢的。」 姜锦鱼这样问,一般的人怕是要脸红了。可姜宣倒还好,大抵是感情这方面还没开窍的缘故,不觉得有什么,含笑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大事自然是爹娘拿主意就好。我没什么意见。」 看来自家阿兄是没有青睐之人。姜锦鱼见夜深了,娘吩咐的事情也问到了,嘱咐了一句阿兄早些睡,便收拾了食盒回去了。 第二日同何氏说了,何氏听了,看面色仿佛是有些发愁。 姜锦鱼是女儿麽,与兄弟们相比,与何氏亲近些,便递了泡好的芝麻糊过去,道,「娘,怎么了?」 何氏接了芝麻糊,越发觉得还是女儿贴心,摇摇头道:「也没什么。对了,上回赖家三姑娘请你过去,后来怎么没见你们来往了?」 说起来,何氏还不怎的乐意自家闺女和赖家女儿来往。那赖家是什么人家,真随了这个姓,胡七八糟一团乱。赖老爷是县里的主簿,先前府里派县令来,个个都被他压着,十几年的主簿当下来,老百姓什么好处没得,倒是赖家的宅子越修越大了。 赖老爷非但在政事上是个糊涂蛋,只管着自己捞钱,自家后院也是弄得一团乱。妾室好几房,唯一的儿子还是个小妾生的,差点把大房都给排挤出去了,宠妾灭妻这种事情,没有哪个做正房的听了,会觉得是体面事,何氏也不例外。 可不乐意归不乐意,真要是自家闺女同那赖家女儿有了龃龉,那她这个做娘的,也得提前知道内情,免得被人算计了去。 姜锦鱼见何氏不肯说,估计她心里有成算,没多问。又见她提起赖薇,皱了下眉头道,「娘,我不喜欢赖家人。赖薇瞧着与我亲如姐妹似的,亲热得很,可我总觉得,不知道她背地里算计我什么,怪怪的。」 上回赖家公子那事,姜锦鱼也没个证据,不好拿出来说,只能含糊说上那么一两句。 何氏一听,对赖薇的感觉也不大好了,摸摸自己女儿的脑袋:「也好,那就少和她来往。正好你也要办及笄礼了,办完就是大姑娘了,再出门也不合适了。医庐那里也少去,有什么事,就让你阿兄替你跑一趟。」 第60章 「嗯嗯。」姜锦鱼满口答应下来,可有些人不是她想躲着,就能躲着的,至少赖薇就不是个体贴人的。 布庄里,姜锦鱼跟阿兄姜宣正认真挑着料子。 蛮县这边的染织技术很独特,用的是山里的果子打出浆来,染出来的布颜色亮,且怎么洗都不容易褪色。不过以前蛮县的染布在外头没市场,那些南来北往的商人,也不敢往蛮县来,嫌这里乱。还是姜仲行当了县令后,才把蛮县的染布一步步给推销了出去。 姜锦鱼这回来挑,也是想着老家一群长辈,还惦记着她这个晚辈的及笄。做晚辈的自然也要有些表示,给奶伯母婶子等女眷准备的,就是当地的染布了。 正挑的认真的时候,就听到旁边一声亲亲热热含着笑意的「锦鱼妹妹」。 一回头,噢,是赖薇。 赖薇脸上带着万分热情的笑,尤其是瞥到一边温润如玉的姜宣,更是灿烂了几分。 自从身边丫鬟带了消息回来,赖薇得知自己一眼相中的郎君,居然是县令家的大公子,以往没见过,那是因为一直在锦州念书,这回是来探亲的。 赖薇一听便心动的不行,越想越觉得,这姜少爷与自己,简直是门当户对、天生一对了。一个是主簿家千金,一个是县令家公子,简直不能更般配了。 赖薇走近,亲亲热热挽着姜锦鱼的手,仿佛才看到一旁的姜宣一样,微微露出羞涩来,正待开口的时候,就见姜宣他避嫌似的,走开了。 不怪姜宣躲得快,实在是他在锦州时,这样的事情碰的实在太多了。 他走在街上,都有自恃美貌的小娘子撞上来,都晓得他一人在府里念书,家里也没个长辈帮衬着,若是沾上了,那厚脸皮赖着,一个读书的年轻郎君,难不成还真能同她们这些小娘子计较。 所以,一看到自家妹妹的小姐妹来了,姜宣便避嫌走开了。 赖薇笑着的脸一僵,「呵呵」笑了下,扭头开始跟姜锦鱼套近乎,「锦鱼妹妹,上回的事情,姐姐我是真没想到。我也不知我阿兄那人,素日里那样正经温润的一人,竟着了迷似的……」话说一半,开始掩唇笑,先抑后扬道:「我兄长平日在县学里念书,哪个不赞他一句沉稳好学的,便是家里有那貌美的小丫头,自视美貌勾着他,也没瞧见我哥哥多看一眼的。」 姜锦鱼侧头看她,哪里不知道她这话的意思,若是一般的姑娘家,知道主簿家公子爱慕自己,还为了自己失了体统,便是心里本来没感觉,也会有一二心动。 可她又不是那好骗的小姑娘,只装着不知,慢条斯理道:「薇姐姐说的什么,我怎的听不懂。薇姐姐也是来挑料子的麽?」说罢,扭头冲掌柜道:「掌柜的,来贵客了,薇姐姐素来出手大方,还不把好东西都送上来给薇姐姐挑。」 布庄掌柜也是个有眼色的,早知道赖家有钱,立马便把最贵的都给送了上来,还弓腰道:「赖小姐慢慢挑,这都是咱店里最好的料子。」 赖薇哪有心思挑什么料子,可姜锦鱼才不会让她继续胡言乱语,笑盈盈的,一会儿说「赖姐姐,这个鹅黄的衬你肤色」,一会儿说「那匹靛蓝的做襦裙定然好看」。 赖薇被说的稀里糊涂,一心又觉着不好得罪姜锦鱼,便满嘴都是好好好,等要走的时候一看,好家伙,她今天一天就买了十几匹的料子,还都是上好的那种,加起来都快一百两了。 她是庶女,虽说在赖老爷那里还算得宠,可家里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可能在她这个庶女身上花太多。一百两银子,也算是去了她大半的私房了,这么些年从中公那里算计来的,今天一天都给折腾进去了。 赖薇脸都僵了,可看着一脸殷勤的掌柜和早就包好了的料子,只能硬着头皮道:「嗯,等我回了府里,让下人送银子来。」 掌柜一听,立马殷勤道,「那小的这就让人送到贵府去,也省得赖小姐还派人多跑一趟。」 赖薇脸都绿了,姜锦鱼走过去,瞧见她的脸色,装作没看见,面上笑吟吟与她道别。 却说赖薇回了府里,身后就跟着来送料子的布庄小二,她也是要面子的人,此时哪好说不要了,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私房都掏空了。 回到屋里,丫鬟小心翼翼送了茶水过来,赖薇气不打一处来,整个杯子摔了出去,落得那丫鬟满头的茶叶渣子,心里才好受些。 发泄了一通,赖薇起身去了生母秋姨娘,进门便气哄哄道:「娘,我让你想法子探探姜夫人的口风,这么多天了,你倒是问着了麽?」 秋姨娘揪着帕子,一脸为难,「我倒是想为你谋划,可我跟姜夫人搭不上话啊!」 秋姨娘只是个妾,在府里还有些体面,可放到外面,正经人家的正头娘子,压根不会拿正眼瞧她。至于何氏,就是要打交道,也只会跟府里赖夫人,她一个妾室,哪里能与何氏搭上话。 赖薇心里来气,嫌弃姨娘不会来事儿,想到自己今天大出血了一回,更是肉疼不已,咬咬牙道:「娘,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要是能嫁到姜府,就能帮着哥哥说话,到时候哥哥娶了姜家小姐,那往后咱们都不用看正房的脸色了。」 秋姨娘一听,心思活络了起来,她要真是个傻的,也不能生下赖家唯一的儿子。女儿的事情,她当然上心,可再上心,也不过儿子的事情重要。 第61章 「你说的对,杰哥儿现在一心惦记着那姜家姑娘,可人家瞧不上咱家。我也不是没试探过,可人姜家说了,不在咱们县里找人家。」 赖薇听了,心里不由得冷笑,她就知道姨娘对她的事情不上心。她笑了下,故意卖关子道:「娘,我倒是有个主意……」 秋姨娘知道女儿打下就是个心思活络的,忙问她,母女俩个附耳说了许久,心里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 过了半来个月,姜家就得了赖家的帖子,这回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帖子,正是那赖老爷办寿。 可等细细看了那帖子,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赖主簿这回办的是四十六的大寿,非整非十的,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的办么? 心里觉得奇怪,可人家既然递了帖子来,那总得要出席。 到办寿那一日,姜家一家人去了赖家。 姜家在蛮县安定下来,已经很多年了,可全家人这样齐整的露面,却还是头一回。平日里与何氏亲近的官夫人们,以傅教谕家的傅夫人为首,都含着笑过来,眼睛都亮了,态度亲昵中带了丝埋怨道:「你也真是的,你家孩子这样出色,也不早些带出来,让我们也好开开眼界。」 何氏自然谦虚道:「孩子家家的,有什么出色不出色的,还说什么开眼界,你家大姑娘,那才叫一个端庄大气呢。我家这个,还是孩子呢。」 说笑间,赖家下人将男客和女客分开领走,男客自是去了前厅,而女客的宴则安排在后院。 姜锦鱼跟着何氏进了后院,刚坐下,便瞧见赖家夫人出来了,赖夫人年纪比赖主簿小些,可看着比赖主簿还要老态不少。在座的除了没出阁的姑娘,大多是在家里掌权的正头娘子,一看心里就有数了,女人老得快,那就是日子过得不舒坦,可见这赖夫人在赖家的地位,的确如同外头传的那样,被妾室们压着。 赖薇也跟着赖夫人身边,这回的寿宴,是她和秋姨娘两人劝着赖老爷大办的,也是她二人操持下来的。但家里嫡庶不分是一回事,放到明面上让外人指指点点,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哪怕是赖薇和秋姨娘操办的,出面领功劳的却是嫡母。 不过她现在没把这点小功劳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嫡母出面也好,省得秋姨娘在这里碍事。她微微笑了下,笑着向姜家人那一桌走去。 赖夫人冷眼看庶女走开,见她走到何氏身边,那样小意逢迎着,心下已经猜出她那点小九九,不由得冷笑:她还真是小看了秋姨娘母女了,本以为她们是想借着办寿的名义,讨那男人开心。没想到,人家的眼界可高着呢,这是看上了姜家那位来探亲的大少爷? 何氏能感觉到,面前这姑娘,在竭力讨好自己。可是,讨好她的人多了去了,她也不是每个都要搭理的。面对赖薇的讨好,何氏表现的客客气气,可客气是客气,就是没有半分亲昵。 赖薇脸皮再厚,再肯为自己谋划,可无奈何氏不接招,人就是客客气气的。 周围人哪个不是人精,似姜家这样家风清正,姜仲行除开何氏一个,屋里连个妾都没有的人家,压根没有几个。在座的夫人们见惯了妾室庶子算计,哪里看不透赖薇的心思,都不动神色交换着眼神,充斥着鄙夷。 这赖家庶女真以为别人家,如同他们赖家一样,嫡庶不分、不讲规矩。小姑娘家家的,想攀高枝的心,可以理解,可没瞧见人何氏都不搭腔麽? 素来看不惯赖家作风的傅夫人掩嘴笑了笑,冲着赖薇招手道,貌似亲热,实则话里有话道:「瞧瞧这孩子,长得真好。别只顾着同姜夫人说话麽,也来同我们说说话,好歹让姜夫人喝口茶啊……」 赖薇一瞬间羞耻到了极点,再看周围的人,仿佛觉得她们都拿鄙夷的目光,在看自己的笑话。 见赖薇被傅夫人给打发走了,何氏这边才算是轻松了不少。 傅夫人也不是真心要同赖薇说话,按照她的脾气,怎会愿意和一个庶女说什么话,三两句便把赖薇推给了身边人,自己反倒来同何氏说话。 她细细打量了一下旁边坐的姜锦鱼,小姑娘正是长大的时候,柳眉墨眸,眉眼带着笑意,整个人透着股子温然的气质,让人看了便觉得舒服,再想起平日听自家大女儿说的,姜姑娘脾气温温顺顺的,不似旁人家那等倨傲争高下的人,脾气是好,可不是那等泥捏的,做事颇有章法。 她这下子是真心实意替自家长子觉得遗憾了,要是有机会,那她就算是觉得自家高攀了,也肯定要开这个口。可她早就从自家老爷那里知道了点内幕消息,姜县令这回任期下来,怕是要往上调了。 人既然要往好地方去了,自然不肯把女儿留在这地儿嫁人,换做她自己,将心比心,那也是绝对不能答应的。所以,傅夫人虽然觉得惋惜,可到底没开这个口,反倒把自己最近相看的闺女同何氏说了,让她帮自己参谋参谋。 何氏倒不知道傅夫人曾经属意自家闺女,还认真替她参谋着,不过就算她知道,也是绝对不肯把女儿嫁在这蛮县的。不是蛮县不好,她膝下就这个一个闺女,虽说她平日里待她严肃,可也是真心疼的,哪肯让她远嫁。 莫说蛮县这样的地方,就是盛京那样繁华的地界儿,她都不如何乐意。 见娘同傅夫人说得起劲儿,姜锦鱼便转头同傅大姑娘说起了话来,傅姑娘的性子挺好,有点像傅夫人,都是有话直说的那种,两人聊起天来,倒是比与赖薇说话,要自在许多。 第62章 有丫鬟上来送甜汤,一桌桌的送,直送到姜锦鱼她们这一桌的时候,上汤的那丫鬟手一抖,甜汤便往傅姑娘头上泼去。 幸好姜锦鱼眼疾手快,赶忙一个起身,拉着傅姑娘避开,才没闹出大事来。 那丫鬟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手都压在了碎了一地的陶瓷上,「奴婢不是有意的……」 苦主是傅家小姐,姜锦鱼便没出面说话,倒是一边的赖薇急急忙忙跑过来,一脸担忧:「姜妹妹,你没烫着吧?」 姜锦鱼看了赖薇一眼,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明明是傅姑娘险些倒了霉,她急匆匆跑来问自己有没有事做什么?这是打算给她拉仇恨麽? 一旁的傅夫人也是一肚子气,本来自家女儿遭了罪,她就后怕不已,结果这赖薇跑过来,一句都不问她家傅敏,反倒去问救了她女儿的姜锦鱼。 傅夫人看不过眼,冷笑一声,倒是傅敏是个不爱作践下人的,站出来对那磕头的丫鬟道:「算了,我没事,只是衣裳脏了而已,下回小心些。」 赖薇这才反应过来,暗暗瞪了一眼那坏事的丫鬟,满脸愧疚道:「傅妹妹、姜妹妹,都怪我没安排好。我带你们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赖薇在前面走着,面上陪着笑,可私底下手里汗都出来了,心里紧张得不行。 姜锦鱼和傅敏两人跟在后面走,看赖薇那个样子,就觉得不对劲。傅敏心思单纯,与赖薇没什么过节,还没想那么多,姜锦鱼却是想深了一层。 这甜汤早没泼,晚没泼,偏偏泼在了她身边的傅敏身上。赖薇现在还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便警惕了起来。 姜锦鱼含笑道:「赖姐姐,还没到么?」 赖薇陪着笑道:「就到了,就在前面,我陪你们过去吧。」 到了客房,左中右两间,赖薇是主人家,她分配,姜锦鱼和傅敏自然无二话,两人相继进了客房。 傅敏进的是左边的客房,姜锦鱼则是中间那间,听到外头赖薇离开的脚步声,她便推开门出来了,走到左侧去,敲敲门,喊了句:「傅姐姐。」 傅敏来开门,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姜锦鱼抿唇轻轻一笑,道:「我那间客房,似乎是有人住过了,有些乱。」 傅敏一听就明白了,在她心里,赖家就是个没规矩的人家,嫡庶不分、宠妾灭妻,连下人都没调教好,她刚刚不和丫鬟计较,那是她看不过眼那丫头那样可怜,可不代表她觉得赖家没错。现在一听,更是没怀疑,直接认为,肯定是赖家没安排好,以为他们不会来客房,便随意糊弄了下,没仔细收拾。 「快进来吧,我这边还好。」傅敏赶忙将门拉开些,轻轻拽着姜锦鱼的手腕。 两人轮流在里间换好了衣裳,一个在外头守着,一个在外面换衣裳,两人都觉得安心不少。可等了片刻,也不见赖薇过来,两人便干脆在屋里小坐片刻,一壶茶喝了几口,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傅敏吓了一跳,可她毕竟比姜锦鱼年纪大些,眼看一出事,就下意识把姜锦鱼当妹妹护着,拉着她的手道,「等等,先看看情况,我们先别急着出去。」 姜锦鱼也正有此意,她知道大抵是因为她方才来了傅敏这里的缘故,让赖薇的算计落了空。她虽不知道赖薇具体是怎么计划的,可无非就那几种害人的手段,不过就是误闯了姑娘家换衣裳的客房,坏了姑娘家的名声之类的。 两人在屋里躲着,外头却是一团乱糟糟的。 女客们本来在前院好好的,忽然就见秋姨娘跑了出来,一露面便扑到赖夫人身边,哭天喊地道:「夫人,出事了,出事了!」 这好好的摆酒的时候,就算是出事了,正常人家那也是藏着掖着,哪有像这样大声嚷嚷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因此一看这情景,大家心里都有点觉得奇怪。 众人跟着秋姨娘来到了后院客房,就见中间和右边两间客房,被壮硕的仆妇给守住了,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女儿家的哭泣声。 女儿不在身边的何氏和傅夫人,两人都皱起了眉头,彼此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那秋姨娘哭哭啼啼道:「妾本想着,今日是夫人主持寿宴,我就在我那碧水院好好待着。可春红这丫头见出了事,拿不定主意,就跑去找我了。」 赖夫人烦透了秋姨娘这幅嘴脸,冷冷道:「别哭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秋姨娘支支吾吾间,就见前院的男客们也簇拥着过来了,一群人挤在后院处,一问才知道,也是被秋姨娘这边喊来的。 赖老爷平日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可寿宴上出这样的糗,他觉得颇没面子,对秋姨娘也没了好脸色,「到底出了什么事?」 秋姨娘方才哭哭啼啼不说,就是等着前院来人,见人都到了,才缓过气来一样,指着那客房道:「妾也不知道,只是春红那丫头,哭哭啼啼过来和我说,客房出事了,有人醉酒误闯了客房。」 众人一听,看秋姨娘和赖老爷的眼神都不对了,尤其是赖老爷的同僚们,这赖主簿看女人的眼光也太差了,这样没脑子的女人也能宠了这么多年,还把正房夫人给越过去了。 自己家里要是出了这样的丑闻,那想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封了下人的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像这样大张旗鼓把人喊来的,还是头一回见。 第63章 赖主簿被众人看得满肚子气,面子上都挂不住了,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见中间那间客房的门开了,姜宣从里面走了出来。 何氏一怔,忙问:「宣儿,你怎么在这里?」 姜宣也仿佛是被面前的情景给弄糊涂了,看了眼两个仆妇,顿了片刻才道:「方才赖少爷醉了,我扶他过来客房休息。凑巧我衣裳也污了,便换了一身。」一顿,又问:「这是怎么了?」 秋姨娘见姜宣一个人出来,往里一瞧,没找着赖薇的身影,心知姜宣和赖薇这一出,怕是不成了。好在她对女儿的事情不算上心,眼下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她故意瘫软在地,双眼无神呢喃道:「难道这客房里的,是我家杰哥儿?」 这时赖主簿早已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一眼秋姨娘,咬着牙强笑道:「今日我这个妾室无状,惹出这样的笑话来,大家回前厅吧。」 可秋姨娘不愿意啊,一听立马跪下了,一副敢作敢为的样子,义正言辞道:「妾不知我家杰哥儿冒犯了哪家小姐,可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大家为我做个见证,不论是谁家小姐,我家杰哥儿都立马上门求娶。」 话说到这里,诸位夫人都看向了何氏和傅夫人,眼神中饱含同情和怜悯,任谁都看得出来,甭管这客房里是傅小姐,还是姜小姐,那都被秋姨娘和赖杰给赖上了。 傅夫人是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她就怕这客房里的是自家姑娘,何氏倒比她好些,她了解自家绵绵,瞧着脾气软,可也不是好算计的,她扶住傅夫人的胳膊,冲她摇摇头,低声安慰:「冷静。」 就在秋姨娘大义凛然的时候,左边那间客房突然被推开了。 姜锦鱼和傅敏携手站在那里,两个小姑娘都有些发怔,仿佛是被吓到了一样。 傅敏还疑惑看了看众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傅夫人提着的心落了地,明白自家姑娘和姜家姑娘躲过了一劫,再看向秋姨娘的眼神,就充满了恨意,咬着牙道:「不是说要我们做个见证么,还不把人请出来?赖夫人,让人开门吧!」 秋姨娘整个人都木了,没想明白,明明应该跟自家女儿在一个屋子里的姜宣,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客房,而本该和自家儿子困在客房的姜锦鱼,怎么会和傅敏在一起? 那屋子里的人又是谁? 再听屋里传来的哭声,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秋姨娘整个人背后一凉,好像被塞了一块冰一样,浑身冒了冷汗,只顾得上摇头,「不行,不能开门!不能开!」 傅夫人轻蔑瞥她一眼,慢条斯理道:「赖夫人脾气好,容得你这个贱妾指手画脚。我可不是那等好脾气的人,秋姨娘,这里轮得到你说话麽?」 秋姨娘还在拼命摇头,甚至用身子挡在客房前。 赖夫人也看出了端倪,心下冷冷一笑,面上却慈祥得很,「妹妹方才说的对,咱们赖家也是高门大户,这出了事,总得担着。今日不管是谁在这屋里,杰哥儿总得给人姑娘个交代,是吧?」 「开门吧。」 赖夫人发话,几个仆妇都不敢有二话,右侧客房的门骤然打开,只见离门不远处,便落了一地的女儿家的襦裙。 众人都撇开头去,觉得被这画面给污了眼睛,倒是赖夫人,还好声好气对守门仆妇道:「去把少爷和那姑娘给请出来了。」 等了片刻,里面的哭声一下子响了起来,这下子众人都听出来了,这声音分明是刚刚还在陪着她们的赖薇的。 仆妇出来,满脸为难道:「夫人……」 赖夫人倒是心情颇好,内心十分痛快,笑眯眯道:「请不动是么?那我们进门看看吧。」 说着,众人进了客房,连瘫软的秋姨娘,也被赖夫人「好心」吩咐仆妇扶着进门。 屋内,被褥都散了一地,床榻上杂乱不堪,让人看了都觉得脸红。 男人浑身酒气,被强壮的仆妇压制着,正是赖杰。而另一边的女子,满目仓惶,泪珠滚了满脸,珠翠散了一床,呢喃着摇头,「怎么会?怎么会?明不明不是这样的!」 屋里的应该是被灌醉了的姜宣,怎么会是她的同胞兄长?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赖薇想不明白自己的算计,究竟哪里出了错,可她心里无比的明白,她这一辈子都毁了。 傅夫人忙遮了遮眼睛,拉过女儿傅敏和姜锦鱼的手,道:「你们姑娘家的还是别看了,这腌臜事看了不好。快出去,快出去。」 姜锦鱼和傅敏被推搡着出了门,两人彼此看了一眼。 傅敏后怕不已,抓着姜锦鱼的手,慌乱道:「赖薇她是想算计我们!要是没出错,在那屋里的人,应当是你或者我!」 握着自己的手透着寒意,姜锦鱼抿唇安慰道:「傅姐姐,没事了。」 再一次听到赖薇的消息,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 自从上次出了赖薇的事情,赖家在整个蛮县,成了众人的笑柄。好在大家给赖家留了情面,那天在场的人虽然多,可真的把事情拿出去四处说的,却在少数。 本来,出了这样的事情,等风头过了,赖家再给赖薇说一门外县的亲事,倒也糊弄得过去。哪晓得,把这事情给捅出来的,不是傅夫人和何氏,而是赖家主母赖夫人,现在应当叫冯氏了。 第64章 赖冯氏拿着赖家的账本,去了县衙击鼓鸣冤,生生把赖主簿这些年鱼肉百姓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然后状告赖主簿宠妾灭妻,立身不正,纵得妾室庶女私吞她的嫁妆,要与赖主簿划清界限,两人和离。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当着全县百姓的面抖出来的。赖主簿脸都绿了,直接就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主簿的官职都给撤了,这还不算完,眼看着赖家倒了,以往被赖家侵占财产,但摄于他的官威的几家商户,联名出来状告赖主簿。 赖主簿还在牢里,等着案件的进一步审理,可秋姨娘和赖薇却是很好判的,妾室侵占主母财产,且赖冯氏拿出来的证据也很清楚,足够定罪。最终,按偷盗罪判,秋姨娘是主犯,徒一年,赖薇从犯,杖责二十,并且侵占的财产如数奉还。 至于赖冯氏,则如愿和赖主簿和离,带着自己的嫁妆,立了女户。 而赖家落得什么结果,已经不是姜家人关注的事情了。 姜仲行呈上去的折子进了盛京,近年来大周如蛮县这样的地界儿不少,他这封折子递的正是时候,被内阁拿去邀功了,入了当今圣上的眼,非但允了蛮县改名一事,还对姜仲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不过这些盛京内幕,也就那些官爵内廷之人才知晓,传到蛮县来的,除了给蛮县更名为益县的文书,另外的就是给姜仲行的调任书。 调往地,便是天子脚下,盛京。 调令一下来,姜仲行这边就开始做交接准备了,往年的卷宗赋税等,都要盘点清楚了,再一并交给新接任的县令。 好在自打赖主簿入狱后,傅教谕做了新主簿,一个是新官上任,一个是马上就要高升,两人无甚利益纠葛,做起事来倒是难得的顺利。 而何氏这边得了确切消息后,也开始准备离开益县的事宜,家中忙忙碌碌,连带着姜锦鱼,都被何氏抓着帮忙。 连散酒饭都吃了几回,接任的新县令总算是来了,做好结交,姜家这边也就上路了。 因着朝廷发的调令文书上,定的是年后去吏部报道,姜仲行便决定,带着家人回一趟老家。 路上行了一个来月,中间路上了几场小雪,好在还没到落大雪的时候,否则姜家的马车,还真要被堵在路上了。 到夏县时,已经是十一月了,昨日下的雪开始融了,即便是官道上,也是泥泞不堪,马车行的有些艰难。 姜锦鱼掀开帘子,看了看熟悉的街道,听到石叔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过来道:「老爷,今日怕是回不去村里了。这路太滑了,天黑了怕不好走。」 姜仲行看看天色,便吩咐先去客栈住一晚。 第二日天微微亮,众人便起身了,略收拾了下,便乘着马车往双溪村去了。 随着马车进了乡下,便开始变得显眼起来了,乡下不似城里,来来往往马车不少,乡里人惯常都使牛车或骡子,因此见到马车,都看热闹似的打量。 冬天农闲,有四处跑着玩的孩童,胆子大的,还跑到缓缓行驶的马车边,摇晃着小脑袋使劲儿张望,直到被闻声出来的妇人给拎着耳朵,大声训斥着。 被训了的孩童,蔫头巴脑的,小嘴撅的能挂葫芦了,做娘的也有些心疼,正要去拿点红糖来哄哄,就见那马车停了。 莫不是冒犯了贵人? 妇人也有些怕了,忙冲车上下来的小姑娘道歉:「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小桃绽开笑容来,甜滋滋道:「婶子莫骂小娃儿了,我家主人没生气。喏,我家小姐说了,眼瞅着要过年了,这些给孩子甜甜嘴。」 说罢,捧出一个油纸包来,甜甜的蜜糖香,透着油纸都能闻见一二。馋得被训的小童直流口水,眼巴巴望着小桃手里的油纸包。 「这……这多不好意思……」 「婶子拿着吧。」 小桃不停那妇人客气,将那油纸包往妇人手里一塞,然后便一路小跑回了马车这边,上了马车,马车又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待马车远去,那年轻媳妇都还有些愣,直到一旁馋得不行的小童跳着说要吃糕糕,妇人才回过神来,带着自家孩子回屋去了。 外头的小雪总算是停了,趁着雪没化,车夫加快了车速,终于在午饭前赶到了双溪村。 一进村子,姜锦鱼掀开帘子看,瞧见了不少熟面孔,他们双溪村是附近的富村,这样的村子,老人家越是长寿,因此那么一打眼望过去,全是小时候抱过她,给她塞过零嘴的婶子奶奶们。 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姜家的新院子,几年前,姜家便修了新院子,把隔壁空着的宅基地给买下来了,中间还是他们老姜家的旧院子,不过是推翻重新起了个新院子,算是主房,还是由姜老头姜老太住着。 周围修了四个新院子,除开常年在外的二房,其余各房都住在自家的院子了,不过寻常时候,哪家做了好吃的,也都是赶着给两个老的送去。毕竟姜仲行最孝顺不过,几个媳妇们也跟着看重两个老的。 车一听闻,东小院住着的姜大郎就闻声出来了,怕两个老的大冷天出门吹了风,一开始看到下了车的姜宣,还没认出来,心里还琢磨,这是谁家后生,生得这么俊? 已经成了家的姜兴倒是一眼给瞧出来了,冲出来道:「二弟!」 第65章 跑一半才想起来,回头冲自家老子喊:「爹,是二叔家宣哥儿啊!」 姜兴这么一喊,倒是把正小院里的二老给惊动了,姜老头年纪大了,可腿脚还利索,抖着老烟枪出来,恰好就瞧见了刚露面的二儿子,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下眼睛,转头就冲屋里喊。 「老婆子,别折腾了!二郎回来了!二郎一家回来了!」 姜老太一听,急忙站起来了,箩筐里挑好的黄豆洒了都没顾得上,跑出来了,等看见马车边站着的二儿子一家,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 姜二郎也是感慨万分,离家五年不曾归,领着妻子儿女们上前几步,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道:「不孝孩儿,见过爹,见过娘。」 一看儿子跪在雪里,姜老太也急了,上来抱着儿子就哭,拍打着他的肩膀,硬要拉他起来:「你这孩子,不像话!一回来就跪我,谁要你跪了!」 姜仲行无奈起身,然后就被老太太一顿训,又是说他瘦了,又是怪他跑到那么远的破地方去。姜仲行在益县,那也是一县之首,走出去也是人人尊敬的县令,到了姜老太面前,倒是被娘训得心甘情愿了。 姜锦鱼见状,把自家弟弟姜砚给推上去了,拯救自家阿爹与水火。 果然,姜砚一露面,姜老太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搂着孙子「心肝肉」「宝贝蛋儿」一顿瞎喊,顾不上不听话的二儿子了。 孙氏和姜三郎、姜四郎夫妇听到外头这么大动静,都急急忙忙出来了,一看这情景,都喜上眉梢了。 「进屋吧,别冻着孩子了。」还是姜老头发话,「大郎、三郎、四郎,今儿都来老屋吃,你们都甭做了。」 「诶,爹,那我把刚割的腊肠拿来。」孙氏赶忙笑呵呵应下来,她以前还对何氏起过嫉妒心,现在早都服气得不行了,人家就是命好,做了秀才娘子,还做举人娘子,现在都成了官太太了,她现在都认命了。 众人进了屋子,孙氏和郑氏忙去跑了茶来。姜家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地主了,这些年姜仲行补贴家里不少,再加上姜季文的铺子也开了两间了,实际上要买个下人伺候什么的,也是可以的。 不过姜老头和姜老太都是苦惯了的人,非说自己又没到走不动的地步,咋就要买人伺候了,不肯费这银子。姜家兄弟们孝顺,也就没多说,反正除了姜二郎在外头当官,其余几个兄弟都住在一个院里了,大不了时不时过来照看照看,也不碍什么事情。 这边正说着话,就听得外头传来敲门声,姜三郎忙去开门,过了一会儿,就领着里正和村长过来了。 里正还是当初姜仲行考举人时的那个,乡下的村长啊里正啊,基本都是做到年纪到了,走不动了才退的。 两人一进来,居然要给姜仲行行礼,吓得姜仲行赶忙扶住两个老爷子,道:「折煞晚辈了,怎么能让您二位给我行礼。」 村长摸着胡子笑眯眯点头,「要的要的,你现在可是县令了。」 姜老头就在一边摇头:「叔,你二位也真是的,二郎还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咋能给二郎行礼,这不乱了辈分麽!甭管多大的官,那也得喊你们一句老爷子不是!」 村长和里正也是一笑,孙氏和郑氏忙过来添了两杯茶,请两位老人家坐下。 等坐下了,村长才道明了来意,道:「这回我来啊,就是想求二郎个事儿。」 姜仲行立马道:「老爷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这两位辈分是真的高,且一辈子为村里付出,端的是德高望重。就连姜锦鱼入族谱,都是两位老爷子操持的。姜仲行也是真心敬重两位。 村长和里正两人含笑对视一眼,才道:「这么些年,咱们村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我同你三太爷就商量啊,能不能在咱们村办个村学,这不刚定了个章程,听说你回来了,我跟你三太爷就急忙赶过来了。」 一听是办学的事情,姜仲行也正色起来,道:「这是好事,咱们村里孩子不少,是该送去读书。再者这村学办起来,附近的孩子们也能受益。您二位既然来找我,那我就给您二位介绍个人选,当初同我一起考中秀才的梁秀才,您二位可还记得?」 村长忙道:「那自然记得!」 姜仲行接着道:「梁兄学识扎实,若是肯来,那这村学必然办的起来。且他为人品行高洁,教书育人最合适不过。另外,」他顿了顿,接着道:「若是办村学,我出两百两给村里买些田地,就当是祭田,日后出息就用于这村学的开销。」 村长本来还只是想姜仲行介绍个夫子,没曾想他主动提出要出银子,顿时又是喜,又是觉得羞愧,生怕姜家人误会,他是上门来要银子的,忙摆手道:「不成,这不成,这钱该村里人出,咋能让你出,这不是占了你的便宜么!」 姜仲行豁然一笑,他为官多年,手里银子真的不缺,能为村里做些好事,也算是他给一家子积的功德了。再说了,他常年在外做官,可姜家却还是扎根在双溪村的,能打点好关系,也是好事。 「老爷子别推辞。我出这银子,谈不上占便宜不占便宜。我也不是那等胡乱做善事的,这村学的束修啊,您还得收。我这祭田的出息,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给的,只给那些考出功名的,就算考上个童生,咱们村里给他一家子送个十两银子,那也是一种鼓励不是?」 第66章 村长恍然大悟,「到底是读书人聪明,想得多!别说十两银子,就是五两、三两,村里人肯定也愿意送孩子来村学!」 乡下为什么读书人这么少呢?一来就是没银子送孩子上学,二来麽,大多数人都觉得,读书就是费钱,只出不进的,供不起! 若是让村里人知道,这读书读得好,不仅不费钱,还能往家里送银子,那愿意送孩子来念书的,就多了。 姜仲行也不是嘴上说说,第二日便去了一趟梁秀才家里。 来到梁家后,梁秀才媳妇张氏刚开始还以为,姜仲行只是自家丈夫的一个普通同窗。等知道这同窗还是县令老爷之后,面对何氏和姜锦鱼时,就有些战战兢兢了。 梁秀才和姜仲行进了书房详谈,便留下张氏来招呼何氏。 张氏小心翼翼端水进来,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二位喝水。」 其实作为秀才娘子,张氏在村里,那也算得上是嫁得好的。可这嫁得好与何氏比起来,就矮了一截了。 何氏习惯了旁人这般态度,并不端着架子,与张氏话着家常,见到张氏的小女儿,还唤过来跟她说话。 而此时的书房里,梁秀才看着面前曾经的同窗,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了。 两人同一届考中的秀才,结果姜仲行一路高升,中了举人,做了教谕,当了县令,现在甚至还要往上升一升,而他还只是个小小的秀才。仿佛是所有的运气都在那一次的秀才考试中用完了,考了两三回了,他自己都考的心灰意冷了,干脆不再惦记着举人功名了。 好在他是个心胸开阔的,很快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听了姜仲行的来意,微微思考了下,便答应了下来。 姜仲行得了准话,也看出了梁秀才心中那点情绪,不露声色将两人还在县里念书时的趣事拿来说,几番下来,倒是让梁秀才都折服了。 心中想到,难怪姜兄能一路升至县令,端看他连我这样小小秀才,都那样照顾,实在是个体贴人,自己若是上官,也愿意用这样的人!又有才华,又办得了实事,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都做得来,这样的官员实在少见。 中午在两家用了饭,一家子乘马车回了双溪村,姜仲行先去村长家里把这事与他说说,怕两老人家心里惦记着。 姜锦鱼则跟着娘何氏先回了姜家,才进院子,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欢声笑语。进屋一看,自家弟弟又在彩衣娱亲了,当然表情还是挺委屈的。 姜砚一看到自家阿姐,立马找到靠山一样,抛下众人跑过来,委屈巴巴道:「阿姐,你们出门怎么不带我!」 姜锦鱼笑眯眯,揉了一把自家弟弟的脑袋,「谁让你要睡懒觉。」 姜砚一听更委屈了,拽着姜锦鱼的袖子道:「阿姐你不知道,阿兄一大早就来喊我,让我练字背书,被奶听见了,她就喊我在院子里背,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多奇怪啊,都盯着我看,好似我是什么猴子似的!」 这话说的,姜锦鱼忍笑忍得肚子疼,轻轻捏了一把弟弟的腮帮子,憋笑道:「哪里的话,是我们家石头太可爱了,大家才忍不住盯着你看的。」 两人边说边走,屋里正暖和着,一进门便见十来双眼睛看过来。最先看的自然是走在前面的何氏,可很快便轮到了姜锦鱼。 她走进去,基本都是眼熟的婶子伯母的,拐来拐去还有些亲戚关系,便上前挨个喊了人。 立马就有人夸上了,同姓的三堂叔家媳妇三婶子啧啧一声,对何氏道:「嫂子,你这女儿养得好!瞧瞧咱们绵绵,这一进门,我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哪哪都好!」 何氏还要谦虚一句,一旁的姜老太可不谦虚了,拍着胸脯道:「那是,我早就说了,我这孙女命里有福气!你们都不知道吧,就她刚出生那会儿,还有老神仙上门算了命,说我家绵绵命里旺家!这不,她爹先前还考不中呢,打从绵绵生了,顺利得不得了!」 三婶子忙问:「真有这事啊?」 姜老太一口咬定,「我还能骗你们不成?!比真金还真!」 旁边听的人觉得稀奇,心里想着,天底下哪有这么玄乎的事情,还老神仙!那会儿姜家也是个普通农户,哪来的老神仙上门。 可仔细想想吧,又觉得这姜家女儿指不定真有福气,否则咋能做县令家小姐呢?! 姜锦鱼都被自家奶吹得无地自容了,谁都爱听好话,可要说最爱听的,莫过于自家奶了,一说起来没个个把时辰,压根停不下来,从她小时候家里卖了头猪,说到家里开铺子,造房子,样样都成了她的功劳了。 她扪心自问,还真没觉得自己从小就旺家。这过日子的事情,都是人过出来的,哪有什么命不命,福气不福气的。 可这拆台的话她不好说,也不能败了老人家的兴致。 好在姜老太没事要干,可陪着说话的婶子们家里却是有活要干的,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纷纷散了,留下意犹未尽的姜老太。 姜锦鱼见她脸上遗憾的表情,笑盈盈吩咐小桃去把自己带回来的料子取来,哄着老太太道:「奶说累了吧?坐下歇会儿,孙女这会儿从益县回来,带了好些料子,都是给您和伯母婶子们准备的呢!快过年了,我给您做身富贵的,保准您是这双溪村顶顶有面子的老太太!」 姜老太一听乐了,坐在炕上等着看料子。 第67章 小桃领着年恩搬了料子来,几十匹都堆在炕桌上。姜锦鱼都是挑的上乘的料子,加之益县独特的晕染工艺,在亮堂堂的堂屋里,一拿上来,就把孙氏、郑氏等人稀罕得不行,小心翼翼摸着那料子。 郑氏有见识些,摸了摸道:「这料子染的真好,颜色瞧着格外的正。这匹正蓝的,绣些纹,裁一裁,做马面裙肯定好看。」 孙氏也眼馋得不行,眼珠子黏在一匹梅红的料子上挪不开了,喃喃道:「这匹做斗篷合适,衬得人精神不少。」 说着,就拉着自家三女儿姜慧过来,把梅红的料子往她身上一搭,啧啧道:「果然合适,真好看!」 姜慧也喜欢得不行,扭扭捏捏道:「四妹,这料子能送我么?」 家里几个姐妹,姜锦鱼和姜雅关系还算得上好,跟姜慧那是从小不对付。也不是她不喜欢姜慧,而是姜慧打小就不待见她,见了她就吹胡子瞪眼的。 不过姜锦鱼不是那么计较的人,心里觉得三姐这声「四妹」未免太亲热了,面上却是大方点头,「当然!本来就是给家里人带的,三姐你自己挑就是。等大姐和二姐回来了,也让她们带几匹回去。」 大姐姜欢是早就嫁了人的,二姐姜雅去年才嫁的,姜家日子过得红火,来家里说姑娘的人家也不少。三叔千挑万选,才挑中了县里的布庄家,三姐夫是家里的长子,底下还有好几个弟弟,听说相貌平平,但为人十分沉稳。 孙氏一听立马道:「还是绵绵大气!」 姜老太懒得搭理眼皮子浅的大儿媳妇,现在家里有钱了,她也没那么计较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姜锦鱼取了几匹给老太太搭在身上,又让大伯母、四婶们给些意见,最后才敲定了一匹正紫暗纹的和一件银鼠皮的料子,刚好里头一套加一件披风,这颜色又大气,上身了肯定很好看。 挑完了料子,孙氏和郑氏两个就去厨房了,何氏也是儿媳妇,当然不能干坐着,也跟着一起去了。 姜锦鱼和姜慧坐着陪老太太说话,大概是因为收了料子的缘故,姜慧对她态度都好了些,还主动同她搭话道:「四妹,二婶开始给你相人家了麽?」 在乡下,亲事说是家里长辈拿主意,可女孩子私底下讨论得也不少,不过大多都是关系亲近的才会讨论。两人是堂姐妹,姜慧说这个话,倒是不算不合适。 姜锦鱼笑了下,摇摇头道:「还没,我不急了,我娘说了,想多留我些日子。」 姜慧听了就有点酸了,也对,二叔是县令,四妹哪用得着发愁呢,随随便便挑一挑,也比她好得多。哪像她,挑来拣去也就是那么些人家,要不是穷读书的,要不做生意的,要不就是地主儿子。 「也是,反正四妹你不用愁。二叔当官了,你往后肯定也是嫁给做官的人家吧?豆%豆!网」 这话姜锦鱼就没法接了,她干脆笑笑没作声。 姜慧见姜锦鱼不开口了,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她如今是家里唯一一个在说亲事的,她娘孙氏也私底下同她透了几句,大抵是镇上的地主胡家的二儿子,听说性情忠厚老实。可让她说,本来就是老二了,底下还有小的,还是个忠厚老实的性子,想想都知道,这胡二在家里不受宠。 她嫁过去,岂不是跟着一块吃苦。 那比得上姜锦鱼这么命好,爹是县令,往后还要进盛京那样的地方!亲哥哥更是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大姐夫考了这么多年,也是去年才考中的秀才,还不像二叔那样考的什么廪生,只是个普通秀才,连官府米粮都没得领的! 想到比自己过的还不如的大姐,姜慧心里倒是好受了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麽! 比不过四妹,总是把大姐给比过去。 而此刻的厨房里,孙氏也在试探着问道:「二弟妹,绵绵瞧着也要相人家了吧?你给她准备了多少嫁妆啊?」 何氏心里有一杆称,她膝下就这么一个闺女,自然是能多准备些便多准备些,打从自家相公做教谕起,她就开始攒了,到现在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不过,她当然不会在孙氏面前说,财不露富的道理她懂,虽说二老还在,姜家还没分家,这分家也绝不能由他们二房来提。可扪心自问,虽然没分家,大房三房四房哪个手里没攥着私房钱,不过是姜老太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何氏低头用水冲了冲酱菜,仿佛不在意似的道:「她还小呢,给她准备什么。大嫂你也知道,我们在益县待了五年,绵绵也跟着我们受苦,我总想着,多留她几年,这嫁妆啊,我也慢慢给她准备。」 旁边的姜四郎媳妇郑氏也有个女儿,不过还小的很,颇有同感道:「二嫂说得对,我也是这个想法。我家珠珠,我也得多留几年。在家里做闺女多舒服,去了别人家做媳妇,又是操持家事,又是侍奉公婆夫婿的,我可舍不得。」 孙氏面上讪笑一下,心里暗唾了一口。 还以为四弟妹是个不爱吭声的,合着不是不爱吭声,到了二弟妹面前,可能说了,拍马屁拍的真利索,平时咋不见她这么给她这个嫂子面子! 至于二弟妹的鬼话,她一句也不信!二弟在外头做了这么些年官,肯定捞了不少,不然怎么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二百两。 想到这二百两银子,孙氏又开始肉疼了,虽说这银子是姜二郎的,可白送给外人干嘛,还不如给他们哥哥嫂子呢! 第68章 双溪村位于两座大山之中,到了冬天就很容易落雪,才晴了一日的功夫,屋外又淅淅沥沥开始下起来了。 姜老太掀开厚厚的布帘瞧瞧外头,摇头冲姜锦鱼道:「今儿这天气,你大姐二姐她们估计来不了了。」 拿剪子沿着画好的线一刀下去,上好的料子便分成了两截。比了比长短,姜锦鱼才抽空回话:「奶,反正我们得过了年才走呢,迟早能见着的。您把帘子拉上吧,风大,您别着凉了。」 姜老太听得心里暖烘烘的,把帘子放下了,慈祥的看着自家孙女,觉得孙子是好,活蹦乱跳的,可到底比不过孙女贴心。 本以为姜欢和姜雅来不了了,没想到过了会儿,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动静,有人开门关门,然后便瞧见姜欢和姜雅夫妇进来了。 这大姐家的章姐夫,姜锦鱼是见过的,成年人也不大变样子,倒是一眼认出来了。至于二姐夫,可就是从来没见过的,二姐出嫁的时候,她还在益县呢。 二姐夫瞧着是个忠厚老实的,最难得的是,吴姐夫瞧见二姐肩上落了雪,伸手帮忙扫了扫。这体贴劲儿一看,便知道夫妻二人的感情应当很不错。 姐妹许久未见,姜锦鱼也不急着做衣裳了,起身跟姜欢姜雅见礼。 姜雅自然高兴,上前一步拉着姜锦鱼的手道:「四妹长大了,可比之前高了不少了。」 姜锦鱼笑得眉眼弯弯,逗趣道:「我若是再不长高,那还得了。二姐,你没把小外甥带来啊,我还给他准备了长命锁。」 姜雅是去年成的婚,一进门几个月就怀上了,顺利生了个儿子,现在才一岁多。 她把长命锁拿出来,纯金的锁,用一根红线系着,这东西值多少银子还是其次,主要是这个心意,就让姜雅感动的不得了,高兴道:「亏你还惦记着他。本来是要带小宝来的,结果我婆婆看下雪了,就不大放心他出门了,怕他冻着了。」 姜锦鱼觉得有点遗憾,不过总归还是小孩子最重要,就把长命锁让姜雅带回去给小外甥。 正说着话,孙氏何氏她们也进来了,一家子坐在暖烘烘的炕上说话,就听得孙氏发愁的对姜欢道:「你瞧瞧你二妹妹都生了个大胖小子了,她婆婆不知道多高兴。倒是你,这么多年了,咋连个闺女都没生呢?」 听了这话,姜锦鱼有些惊讶,她是没听说姜欢孩子的事情,可也没想到,姜欢都成亲快七年了,居然一个孩子都没有。 被自家娘这么当面捅破,姜欢脸上挂不住了,脸色不太好看。 她一开始的确是不想生,她总想着,等章家日子好过了再生,她是受不了自己孩子跟着吃苦,怎么也得送他念书,不是认几个字的那种,是像二叔那样,考举人,做官老爷。可到现在,不是她不想生,是她生不出来了,大夫看过好几个了,药也吃了半年了,肚子就是没动静。 要不是她还有个做官的二叔,眼瞅着这官还越做越大了,章家不敢轻易得罪姜家,还想着让姜家帮衬一把,她婆婆章母早给儿子纳妾了。 见姜欢脸色不好,何氏出口开解:「大嫂,他们夫妻俩个心里有计较,这也要看缘分的,催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可孙氏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有点埋怨何氏的语气:「弟妹啊,你这话说的轻松。我家姜欢跟你家绵绵没法子比啊,我不催,我怕我不催,就轮到亲家母催了!」 何氏也是一番好心,结果还被孙氏埋怨,干脆懒得搭理她,由着她唉声叹气,转头跟四弟妹郑氏说起话来。 孙氏见没人理自己,唉声叹气也是白费功夫,倒是惦记起了侄女带回来的料子了,忙道:「绵绵啊,你不是说要把料子拿给你大姐挑麽,快拿出来吧。你不知道,你大姐家里日子不好过啊,姑爷就是个秀才,她那婆婆又是个面慈心恨的……」 孙氏这一抱怨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直说的姜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她本来就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就是过得再惨,来娘家也得光鲜亮丽的来。结果自家老娘不给面子,愣是把她的脸都打肿了。 料子原本就是准备好的,这边一吩咐,那边小桃就搬过来了。 姜锦鱼招呼大家挑料子,姜欢还碍于面子没动手,可孙氏却坐不住了,一下子把早就相中的料子给扒拉到自己身边来了。 她是长辈,姜锦鱼也不好跟她计较,只能冲着一旁安安稳稳坐着的姜雅,不好意思笑了笑。 姜雅自己家里就是开布庄的,她相公也疼她,生了儿子之后,家里婆婆对她也大方起来了,料子她不缺,就回笑了一下。 两人这个笑容,落到姜欢眼里,就有点不是那么舒服了。 到底是出嫁女,不好在娘家过夜,看着天色差不多了,姜欢和姜雅夫妇就告辞了。 回到章家,章母很快迎了出来,先是抓着儿子章昀问:「今儿跟你媳妇二叔搭上话了吧?人家可是县令老爷,要是愿意提拔你一下,那可不得了!」 章昀不耐这种事情,无奈询问自己的又是亲娘,只能点头嗯嗯一句。 章母满意了,转头看两人带回来的料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这都是好料子啊!快搬我屋里去,我给昀哥儿做件好衣裳,过年穿出去也体面。」 说完,不顾儿媳妇难看的脸色,就把料子搬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第69章 章昀见状,抱歉冲妻子笑了笑。无奈姜欢压根看都不看他。 夫妻俩人不欢而散,章昀去了书房,姜欢满肚子气回了屋子,越想越觉得怄气! 被姜锦鱼比下去也就算了,可现在连姜雅都过的比她好了!姜欢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到底哪一步走错了,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明年估计三妹姜慧也要出嫁了,不用想也知道,姜慧肯定能嫁的比她好。姐妹四个里面,居然是她过的最差劲,这是她完全没想到,也完全接受不了的。 姜欢一心只觉得别人嫁得好,她嫁的差,可也从来没想过,别人也不是一开始就过的比她好的。 像姜雅,她嫁到吴家,婆婆一开始也对她不满意,嫌弃她娘被休了,说出去不好听。相公虽然对她一心一意,可男人也不是一天到晚惦记着情情爱爱的,底下的弟弟们,家里的生意,样样都要相公管,他哪里顾得上自己和婆婆关系不和这点小事。 可姜雅也没有像姜欢这样摔摔打打的,而是侍奉公婆,料理好家里,照顾好小叔子,样样都做到最好,家里婆婆才慢慢对她改观的。 再像姜锦鱼,人人都说她命好,可别人越是这么说,她就越珍惜现在的日子。因为她知道,自家爹在益县的时候,忙得三餐都顾不上,人都老了好几岁。娘也没少操心,跟益县那些当地官员的夫人搞好关系,就为了爹能推行政令的时候,能少点人给他找麻烦。 这世间哪有一帆风顺的事情,偏偏姜欢就一心觉得,别人都是一帆风顺,就她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做什么都出岔子,现在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越是这么想,日子过得越磕磕绊绊,她的心情也就越糟糕。 姜锦鱼摸摸母兔子的肚子,圆鼓鼓的,因为怀着孕,便格外的谨慎,一有人近身就抬起头,见是姜锦鱼,才又自顾自啃着干巴巴的枯草。 这兔子是大伯去看田地的时候,在田垄里瞧见了,随手就拎了回来,肥肥嫩嫩一只,炒了做菜正好。结果被姜老爷子一摸,怀了崽了,爆炒兔肉泡汤了,揣了崽的母兔子也就成了姜锦鱼的小宠物了。 随手丢了把水灵灵的小白菜进去,把吃的正欢的兔子挪出来,往里填了用旧了的棉花。旧归旧,兔妈倒是一点儿不嫌弃,被送回去之后,立马在兔子窝里打了个滚,舒服惬意的样子,人看了都觉得羡慕。 顺手摸了把兔头,姜锦鱼一本正经道「恐吓」母兔子:「你要乖乖生好几只小兔子,不然大伯又要惦记着吃你了。」 摸完,拍了拍手上沾了的兔毛,边转身边想,这兔子这么能掉毛,不如攒起来给奶做个兔毛领子。正把算盘打到小兔子身上的时候,没注意到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结结实实撞了上去。 青年身量高,姜锦鱼只到他的肩膀甚至还要往下些,脑门结结实实装在人家肩胛骨那里,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抱歉啊,我没注意。」虽说疼得很,可到底是自己先撞得人家,姜锦鱼揉揉脑袋,边抬头边主动道歉。 一抬头,就给彻底愣住了。 潘衡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表妹,的的确确如自家娘在家里说的,生得花容月貌,年岁虽小,但已经能看得出日后会长成什么模样了。只是,似乎有些呆…… 自己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她丝毫没有察觉,倒是不嫌脏,把只脏兮兮的兔子抱在怀里哄。还能这么直接冲进他怀里,把自己脑门磕了个大包。 的确是不大聪明的样子。 姜二舅舅和二舅妈瞧着都是沉稳人,连姜家表哥都是个深藏不露的,倒是这女儿养得,也颇娇气了些。 一边嫌弃着,潘衡又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轻咳了一句,「表妹还好麽?」 姜锦鱼吓得抬手就躲开了,瞪大了眼睛,脑子转不过来了,想不明白,潘衡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大抵是这辈子过的很知足的缘故,姜锦鱼已经很少会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尤其是潘衡和潘家,她更是一次也没想到过。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是有点吓人的。 「我没事!我很好!」 要是你立刻从我面前滚蛋,我会更好!保证长命百岁给你看! 两人正僵持着没话说,姜锦鱼是完全不想跟潘衡扯上什么关系,避之不及。 潘衡倒是想认识认识自己这小表妹,可惜他瞧出来了,小表妹似乎很不想搭理他? 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局面。 只见姜慧站在那里,微微仰着脸,眼里仿佛放着光,眼尾红红的,连唇瓣都是殷红的。 唇瓣都是殷红的? 姜锦鱼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家三姐,穿着的是那件平时珍惜得不行的蝴蝶褶缎裙,头上戴的是一对做工精致的牡丹簪子,连脖子都抹了粉,更别提脸上的腮红和口脂,完全就是出门见客的阵仗。 跟她比起来,姜锦鱼倒是素着一张脸,半点脂粉都没,身上也只一身苏青色的襦裙,发上戴的是自己堆的绢花,简直被衬得成了小可怜了。 姜锦鱼打量姜慧的时候,姜慧也不动声色轻瞥了一眼,一眼看过去,差点把自己一口银牙给咬碎了。 这可真叫人比人,气死人!明明自己穿着最好最贵的衣裳,戴着最精致的首饰,可硬生生被素面朝天的四妹给比下去了。 第70章 四妹脸上虽然没抹粉,可白白净净的,半点瑕疵都无,水灵灵的,比自己这抹了粉的还要白。虽然只穿了身简单的襦裙,可愣是衬得小腰盈盈一握,连她看了都忍不住想上手搂一搂,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细,是不是真的那么软。 姜慧斯斯文文咳了一句,掐着嗓子,甜甜道:「表哥,奶和姑妈喊你过去呢。」 面对姜慧的示好,潘衡却是仿佛没察觉出来一样,客套对她点点头。 姜锦鱼饶有兴致看着这两人的对话,心里使劲儿回忆起上辈子的事情,回想那时候的姜慧,有没有对潘衡表露出好感。 想了片刻,她发现自己上辈子压根没关注过这事,那时候她一心惦记着嫁给潘衡,一颗心都系在潘衡身上,哪里会去关心一个感情不怎么样的姐姐的感情生活。 「表妹,一起去吧。」 潘衡微微侧过头来,露出俊朗的侧脸。 不得不说,姜锦鱼上辈子对潘衡这么死心塌地,不过见了几面便想着嫁,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潘衡的长相太合她胃口了。 潘衡生得好,青青如竹,俊眉朗目,时常抵唇浅笑。他若是想取悦一个人的时候,便会带上漫不经心的笑意,说话时微微垂眸注视对方,不紧不慢,时不时颤动一下长长的睫毛,仿佛是抖在那人的心上一样。 姜锦鱼上辈子真的很吃这一套,婚前完完全全被潘衡这幅嘴脸给哄住了,还以为他有多爱自己,等到潘衡那大着肚子的外室上门,她才真正意识到,潘衡怎么可能爱她,他只爱自己。 见潘衡又对自己使出了同样的招数,姜锦鱼垂下眼眸,面上却只是抿唇笑了笑,不作声,只点点头。 潘衡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他知道这世间女子大多看中相貌,凭着他这一张脸,随随便便示个好,便能哄得女子生出好感。他自认不算滥情,也不是谁都值得他这般对待,只是,以往无往不利的法子,居然在个初见的小表妹这里栽了跟头,心里不免便生出了些好胜心来。 姜慧在一边等的急了,见潘衡只盯着四妹妹瞧,忙插话道:「咱们快过去吧,别让姑妈等急了。」 潘衡这才回头,轻笑了下,提步朝前走去。 姜锦鱼特意等他走远了些,才抬步缓缓跟着走,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倒是姜慧,一见潘衡有了动作,立马抬步追了上去,跟在潘衡身边「表哥长」「表哥短」的喊着,一路又是问他在哪里念书,又是问他喜欢什么糕点。 「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潘衡也被念的烦了,若是平日里,他便是不喜一个女子如此做派,也绝不会当面给对方难堪,无非私底下躲着些。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他下意识不愿同姜慧太过亲近,遂停下步子,面上露出淡淡的不耐。 「我的生辰在十二月,何来表哥一说,应当是我唤一句表姐才是,三表姐。」 两人实则是同年出生,不过确实如潘衡所言,姜慧还要比他早出生三个月,可表姐表弟,哪有表哥表妹听起来好。所以,姜慧也就厚着脸皮喊表哥了。 哪里知道潘衡会这么不顾情面,当面提出来,顿时把姜慧噎住了,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讪笑道:「是么,是我记错了,我还以为表哥……表弟比我大呢。」 三人走到前厅,姜老太正一脸不耐烦招待客人,在她面前坐着的,则是潘衡的爹和娘。 虽然潘衡喊姜锦鱼一句表妹,可两人的关系没那么亲近。潘衡的娘潘姚氏,并非姜老太的亲外甥女,而是姜老太后娘生的继妹的女儿,要论亲戚,倒是也能论,只是对着继妹的女儿,姜老太就没那么多耐心招待了。 可姚氏却是个会来事儿的妇人,她当然知道姜老太不喜欢她,可她还是厚着脸皮上门了,非但来了,还带了厚礼,上来就亲亲热热喊姜老太「大姨」。 伸手不打笑面人,即便是姜老太,也不好开口赶人了。 不过虽然她不喜欢潘家夫妻,对潘衡,倒是还颇为欣赏,问他:「听你娘说,你还在念书?」 潘衡笑着答:「回姨姥的话,晚辈现在在念儒山书院念书。我这个年纪,家里长辈也不准我插手生意上的事,只要我一心念书。」 「念书好。」姜老太瞧着潘衡,觉得年轻人高高瘦瘦的,看着便觉得舒服。 姚氏见状,笑眯眯搭话:「衡儿不比二哥(姜二郎)那样有天赋,不过他肯吃苦,这么些年念下来,倒是有得了个秀才的功名。」 「哟,还是秀才?」 不说姜老太来了兴致,便是一边听着的姜慧也竖起了耳朵,盯着潘衡的眼神更是直白了许多,仿佛在放光。 潘衡倒是一脸平静,自谦道:「区区秀才,哪里好拿出来班门弄斧。听说宣表哥才十三时,便中了秀才,那才称得上一句,虎父无犬子。」 这话太有段位了,短短一句话,夸了姜仲行和姜宣父子俩,一个是姜老太最得意的儿子,一个是她最看重的孙子,把姜老太哄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笑出了满脸褶子,连一边的潘家夫妇,看上去都没那么碍眼了。 等姜仲行出门回来,潘衡向他见礼。 潘衡生得儒雅清俊,让人一看便容易生出好感来,加之他面对着比自己身份高了不少的姜仲行,也无一丝谄媚之色,比旁边的潘家夫妇好了不知多少。 第71章 姜仲行打量了这青年一眼,对他的观感不错。 姜锦鱼看在眼里,心里倒是淡定下来了。上辈子若非她一意孤行追着潘衡,两人的婚事不可能成。这辈子她都不主动了,她和潘衡之间,指定没戏。 中午,潘家人在姜家用了饭。 饭桌上,姜慧眉眼含羞,时不时往潘衡那边轻瞥,双目仿佛蕴了水一样。姜家众人也不是瞎的,看姜慧这幅模样,便也猜到了一二。 倒是潘衡,从头至尾都没往姜慧那边看一眼,淡定自若,除了长辈问话,他恭敬答话外,倒是同姜宣聊得热络,仿佛两人很投缘似的。 潘家没多留,潘姚氏也知道自己不讨姜老太喜欢,见好就收,不等姜老太不耐烦,便主动道:「大姨,那我们这就回去了。衡哥儿明日还要去拜访夫子,他那夫子待他如亲子,家里又只有一个出嫁了的女儿,眼看着要过年了,我们给送些年货去。」 潘姚氏这话一说,连一向不喜潘姚氏的姜老太,都对她有些改观,觉得潘姚氏虽然碍眼,可潘衡倒是个知恩图报、孝敬师长的,有这样的儿子,潘姚氏总算是做了桩好事。 对潘姚氏的脸色也好了几分,「那你们回去吧,夫子的事情要紧。」 潘姚氏忙带笑道:「哎,大姨别送了,我们这就走了,下回再来探望您老人家。」 姜老太随口应了一句,没指望潘姚氏再来。 见潘家人要走,姜家众人便起身送客,长辈们送一送便可以了,不过潘衡似乎与姜宣聊得很好,姜宣便也送他出门,临走前还拍拍他的肩膀道:「表弟,路上小心。」 潘衡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没瞧见自己想看的那人的身影,心下稍稍有些失落,连他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失落。面上倒是很快挂上了笑意,对着姜宣含笑道:「表哥莫送了,今日一见宣表哥,我便觉得投缘。只恨没有早点相识,下回有空再来叨扰表哥。」 虽说心里有些不好宣之于口的小想法,可姜宣的才识,他的确打心底里折服。 这位宣表哥虽是官员之子,可言行举止和待人接物,都不见半分倨傲之色,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温和儒雅,的确会让人忍不住折服。 潘衡微微感慨一番,跟在潘姚氏身后上了马车,待坐稳了之后,马车缓缓动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忽然伸手掀了一下帘子,还是只看见来送他的姜家人,心底微微划过一丝失落。 「衡哥儿,我瞧着老太太挺喜欢你的,我那二哥仿佛也对你的态度不错。」潘姚氏没察觉到儿子的想法,面带激动之色对潘衡道。 潘衡回过神,不像自家娘那样受宠若惊,面色淡淡道:「嗯,姜家的确是有礼数的人家,尤其是宣表哥一家,不见倨傲之色,倒似不大像骤然富贵之人,反倒颇有名士风采。」 说到礼数,潘姚氏忽然皱眉,一脸嫌恶道:「那叫姜慧的女孩子,饭桌上一直盯着你瞧,我瞧着实在没有规矩!」 潘姚氏对自家儿子期望很高,主要是儿子打小就出色,如今都已经是秀才了,自然相看媳妇时,要求也更严格了。寻常时候,对着那些主动黏上来的姑娘家,潘姚氏面上都是笑眯眯的,可背地里却是嫌弃得不行。如今对着姜慧,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刚刚要不是老太太她们都在,我险些要变脸了!这么不知廉耻的姑娘家,合该……」 潘姚氏喋喋不休说着,潘衡倒是没有在意,稍稍有些走神,忽然脱口而出:「娘,你觉得表妹如何?」 「——」潘姚氏的声音戛然而止,皱着眉,语气中充满了不赞同和不满,道:「不成!姜慧绝对不行!那样的姑娘,模样也没见得多好,性子又不大气,家里父兄也没什么出息,对你哪有什么助力!」 潘衡摁了摁额角,头疼道:「慧表姐是表姐,什么时候成了表妹了?」 潘姚氏听了一顿,儿子的话在脑海中转了一圈,面上的神色也从不赞同,转为了沉思,然后渐渐露出了一脸喜色:「你说的是你二伯家的表妹,叫——叫什么来着?」 潘衡笑道:「小名唤绵绵的那个。」 他也是方才从老太太那里听到这个小名的,顿时觉得再合适不过,软绵绵的,抱着只灰毛兔子都能满脸欢喜的小姑娘。 潘姚氏喜得不行,「这自然好!」 然后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得合适。家里爹是县令,阿兄又是秀才,这条件可以说是很好的。再一个,姜家二房就只有这么个姑娘,今儿再看二哥的态度,对这个女儿也是宠得不行,嫁妆肯定少不了。 最重要的是,自家儿子主动开口了,这可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潘姚氏琢磨起来,潘衡知道她的性子,忙道:「娘,你先别急着开口。表妹年纪也还小,这事还需循序渐进,急不得。」 听了这话,潘姚氏冷静下来了,发热的脑子也恢复了清醒,忙不迭点头道:「你说的对,我看二房也宠女儿宠得厉害,这事还得慢慢来。最好你明年考上举人,这样这婚事就板上钉钉了。」 潘衡没答话,可心里却是想了许多,只是没急着和家中爹娘一一言明。 潘家人这些心思,姜家这边是全然不知的,姜仲行和何氏,更是从没考虑过把女儿嫁到潘家。 别说姜二郎夫妇了,就连对潘衡感觉不错的姜老太,也没想到这一辄。 第72章 二房没动静,大房却是起了这心思了。 潘家人一走,姜慧便含羞带怯进了娘孙氏的房间,忸怩道:「娘,你觉得潘表弟怎么样啊?」 孙氏听得一愣,立马就放下手里的活儿,拉过女儿的手,母女俩坐在榻上,细细问她,「你这是……相中了潘衡?这不行啊,你奶最不喜欢她后娘那边的亲戚,潘衡再好,老太太那一关就过不了!你别瞎琢磨了,胡家二儿子多好啊,忠厚老实,往后对你肯定也好。」 本以为娘肯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结果才开了口,就被否决了。 姜慧心里不舒服,回嘴道:「娘,忠厚老实有什么用啊!要说忠厚老实,我爹在全家最忠厚老实,可过的最好的,还不是他们二房?我觉得表弟挺好的,还有学识,今儿二叔不是还夸他了?」 孙氏被说的有些意动,可咬咬牙还是不答应:「不行。老太太不会同意的!咱们现在还没分家呢,什么事都得过得了你奶那一关。」 「奶不是挺喜欢表弟的麽?」姜慧急了,拽着孙氏的袖子,苦苦乞求道:「您就去问问奶,就替我问问,也碍不着什么事。我嫁得好,往后出息了,还不是孝顺您和我爹麽!」 「不行,不行。」孙氏忙摇头,她可没胆子去问。 姜慧狠狠一跺脚,「你不去,我自己去!我就不乐意一辈子被二房踩着,凭什么她姜锦鱼可以做官太太,我姜慧就只能嫁个小地主!我不信这个邪,我哪里比不过她了!」 说罢,转身飞奔出去,孙氏追都追不上。 姜慧撂狠话的时候,心里是带着气的,可等出了大房,被冷风一吹,气散了,就开始有点怕了。 她在正小院的院子里走了两三圈,一咬牙,鼓起勇气敲门。 姜老太随口喊了句「进来」,见进来的是三孙女,纳闷道:「找我啥事?」 姜锦鱼也抽空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三姐,转头对姜老太道,「奶,三姐找你有事,要不我去隔壁屋子吧。」 反正她在姜老太这儿,也是陪着老人家唠唠嗑,顺便给姜老太做衣裳,也没什么正事,倒是看三姐的表情,挺严肃的,看着是要说正事。 姜老太一听不愿意,拉着小孙女的手,「这么冷,隔壁炕都没烧,你过去干啥?再冻着了,谁给我做衣裳 ?好好坐着,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听的。」 转头又冲姜慧招手:「你也过来坐,脸都冻青了,今儿这么冷,就穿这一身,你娘也不管管你!」 姜慧悄悄撇嘴,奶对她的语气,咋就比对四妹的差那么多? 可还是过去乖乖坐下,偷偷往姜锦鱼那边看了一眼,见她微微侧头绣着福字纹,细白的后颈露出一小截,嫩生生的,显得格外秀气。 「你找我干啥啊?」姜老太一边说,一边扒拉褥子,往姜慧身上盖,嫌弃道:「这么冷的天,臭美个什么劲儿啊!」 姜慧被问得缩了缩脖子,腆着脸道:「奶,就是我的亲事。」 「你的亲事怎么了?不是说了胡家麽,你娘早半个月就和我说了,咋了?」 姜慧讪笑了下,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一边的姜锦鱼倒是猜到了一点,拉了拉满不在乎的姜老太,「奶。」 姜老太「啧」了一句,才转头看姜慧,「说吧,你的亲事咋了?有话快说。」 「奶,我……我想,我还是想说个读书人。」姜慧小心翼翼,拐着弯说,寄希望于姜老太能听懂她的意思。 可姜老太哪知道她的想法,听得稀里糊涂,还以为她是瞧不上胡家了,虎着脸道:「你怎么回事?一天一个样,之前同意也是你同意的,现在又看不上人家了?你以为你是什么千金小姐,人家都由着你挑呢?」 姜老太活这么大年纪,心里门清。自己这几个孙女里头,姜欢心气最高,姜雅也跟她姐一个样,两姐妹都盯着她小孙女绵绵呢! 可这能比麽,不是她这个做奶的偏心,看看绵绵,去了蛮县那样的地方也没叫苦,回来了还不忘给家里人分料子,还惦记着给她这个奶做衣裳。 可欢丫头慧丫头两个,天天在她身边,可从来没瞧见这俩个什么时候孝顺过。 她就是偏心,就是觉得欢丫头慧丫头,两个加起来都比不过她的绵绵,就是孙氏那头心里头老拿这个骂她,她也就得偏心! 姑娘家脸皮薄,被这么训了,脸上热了,可姜慧到底是豁出去了,咬牙坚持道:「奶,我不想嫁给胡二郎。」 姜老太翻了个白眼,「那你想嫁给谁?给你说个皇子王爷好不好?」 「我想……我觉得潘衡挺好的!」姜慧石破天惊这么一句话,非但把姜老太给吓着了,连一边的姜锦鱼,都猛的抬头,打量着自己三姐。 这……这也太快了吧?今儿才见了第一次,三姐就相中潘衡了? 见没人搭腔,姜慧也厚着脸皮继续接着道:「奶,你看潘衡,年纪轻轻就是秀才,比那胡二郎不知好了多少。再说了,潘衡和您又是亲戚,这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往后潘衡出息了,您老人家不是也跟着享福?」 姜老太反应过来,冷笑一声,合计着是瞧上她后娘家那边的亲戚了。 「别,我后娘那边的福气,我可享不着!你自个儿瞧上了,那是你的事,可别一副看在我的份上,还什么亲上加亲,我和潘姚氏有什么亲啊?十几年没上过门的亲戚!」 第73章 姜慧哪知道,姜老太对后娘有这么深的隔阂,一听就急了,抬眼看向姜锦鱼,眼里含着乞求。 姜锦鱼被这求情的眼神,看得一愣,可这事她是不会掺和的,潘衡那个人,姜慧就算是如愿的,无非也就是落了个同她上辈子一样的凄惨下场,推波助澜的事情,她不想干,也没必要干。 姜慧到底是她姐姐,她没那么坏的心思。 姜锦鱼撇开头去,姜慧见状心都凉了,全家没一个人肯替她说话,难不成她就只配嫁给地主家儿子麽? 姜老太却是懒得和她说了,摆手道:「你要是来说这事的,那我就一句话,不成,趁早别想了。慧丫头,做奶的劝你一句,心气别太高,要懂得惜福!」 「我……」姜慧还想挣扎一下,可姜老太已经赶人了,瞪了她一眼,冷声道:「行了,出去吧,你没事我还忙着呢,吵得我头疼!」 姜慧没法子,还是只能含泪出去了。 姜慧一走,姜老太就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啊!」 姜锦鱼忙从炕桌上,倒了杯大枣茶,「奶,别生气了,三姐就是一时糊涂。她会想明白的。」 「哼,她还想明白,我看她是恨上咱俩咯!」姜老太没好气道,「她肯定觉得咱们老的小的,没一个安好心的,就不想让她嫁个好人家。可她咋不动动脑子,人姚氏瞧得上她麽?」 不是她看不起自家人,姚氏这人她清楚,跟她后娘一个样,别看不声不响的,拜高踩低的事情最会!不过是看着她家二郎出息了,才眼巴巴黏上来,别说大房的慧丫头,姚氏真要挑个媳妇,恐怕那也是一双眼盯着二房来! 想到这里,姜老太「啧」了一句,严肃起来了,拉着孙女的手,一通嘱咐。 「你三姐稀里糊涂,你可不能跟着糊涂,知道不?潘衡是不错,可那也只是在咱这县里不错。跟盛京的一比,那可就比不上了!」 「奶,我知道。」姜锦鱼放下针线,抬头淡笑着,语气很寻常,可心里却是十分坚定。 她道:「您放心,我打小瞧见的就是我爹我阿兄这样的人,哪一个不比他潘衡优秀?你孙女的眼光可高了呢!您不满意的,我肯定不要!」 上回姜雅回娘家,没把儿子带上,可回家的时候,却带上了姜锦鱼准备的长命锁,还有好几匹上等的料子。 吴家太太是个懂礼数的,见儿媳妇娘家妹子这样客气,便主动跟儿媳妇商量。说是上回没把孩子带回去,这回不如把人请到家里来。 婆婆这样看重她的娘家人,姜雅自然觉得有面子,一听便答应下来了。 准备了几日,便让家里婆子去双溪村带了话。 那传话的婆子也是个会说话的,回来回话的时候,姜雅正好在老太太那里说话,婆子一进去便啧啧道:「大奶奶那位娘家妹子,那模样,可真是……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的呢!」 吴家太太最喜欢年轻姑娘,一听就来了兴致,「什么模样的?」 婆子回忆了一下,道:「真是生得好,不知道是如何养的,那般的水灵。」 吴家太太指了指婆子,佯装生气道:「你这婆子,平时不让你说,你倒说得起劲儿!现在让你说了,你倒好,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叫我说你什么好!」 说罢,又转头对一旁的儿媳妇道:「你妹妹这样出色,怎的不早请来家里?我最喜欢同这些小姑娘说话,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情好。」 姜雅如今在家里地位稳固,不似从前那样兢兢战战了,这离不开家里二叔官越做越大的缘故,可跟她生了儿子站稳脚跟也有关系。 她故意玩笑道:「我这不是怕婆婆你见了我四妹妹,就把我这个儿媳妇给忘了呗。」 见婆婆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又正经道:「您有所不知,我这四妹妹这些年都不在家里,常年跟着我二叔二婶在外头,连我也难得见她。上回我拿回来的布匹,就是我二叔外派当官的那个县里带回来的,还是当地特有的染织手法呢。」 提起布匹,吴家太太就想起了自家的生意,「你上回拿回来的那料子,倒是极好的。若是能让苍儿进些,放在庄子里卖,指不定能赚一笔。」 姜雅自然也上心自家的生意,不过没夸下海口,只是道:「这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回头我问问我四妹妹。」 吴家太太听了,对自己这个儿媳妇也更加满意了。 她本来觉得,姜雅一个乡下姑娘,家里娘还被休了,怎么看都配不上她家苍儿。 可现在看,虽说是乡下来的,可为人老实诚恳,对她家苍儿也是一心一意的,一进门就给生了个大胖儿子,再加上还有个当官的二叔,倒是越看越觉得好了。 却说姜锦鱼这边,得了二姐的邀请,便开始准备出门了。 何氏得知这事后,特意拿了自己压箱底的好首饰过来,姜锦鱼哪肯收,忙推辞,何氏却道。 「你同你娘客气什么?我这些东西,难不成还给别人,现在不给你,往后也还得给你。我可就你一个闺女。」 姜锦鱼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收,拉着何氏的手臂道:「娘,我就是去一趟二姐家里,又不是去外人家里做客,做什么要那样正式,还要您这样补贴我。这些首饰,您留着自个儿戴呗。」 第74章 女儿这样孝顺自己,不似旁人家姑娘那样,恨不得多从家里捞点东西,何氏心里觉得熨帖,觉得自己真没疼错人。 可嘴上还是道:「给你,你就收着。你爹做了那么些年官,你娘我总攒下点东西的。」 姜锦鱼这才乖乖收下。 何氏便又起身,帮忙给自家女儿梳头发,桃儿见状,便让到一边去了,识趣出了门。 何氏便梳着女儿黑软的长发,微微叹了口气:「一眨眼你都长大了。我还记得,当年欢丫头说亲事的时候,你爹被刺激得不行,回来就垂头丧气了好久,还跟我说什么,一定得考功名,日后给你找个好夫君。你那时候才多点大,你爹就操心这些事情了。」 何氏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可姜锦鱼却是听着听着,眼睛都湿了,鼻子酸酸的。 何氏回忆了片刻,含笑道:「都怪你爹,那么早就操心这事,我总觉得,一眨眼的功夫,还乖乖窝在怀里的小女儿,一下子就长成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 姜锦鱼转过身,抱着自家娘的腰,闷闷道:「不想嫁人,想陪着爹跟娘。」 见女儿说这样的傻话,何氏好笑道:「你想陪我,我还不要你陪呢!你别看我现在喜欢你,你要是真成了老姑娘了,我可就不管你了。」 说罢,又幽幽一叹,「傻女儿,现在这个家是我跟你爹做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我们会老的,等我们走了,日后你嫂嫂当家,你在家里当老姑娘,看你嫂子给不给你脸色看。」 姜锦鱼听了抿抿唇,仰面道:「娘,我有点怕。」 自己上辈子遇人不淑,这辈子难道就能遇见靠谱的人? 真的不是她对自己没信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出了血亲,哪有人会一辈子对你好呢? 大概是重新遇到了潘衡一家人的缘故,姜锦鱼感觉,自己好像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了,有时候还会做梦,梦到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个梦,梦醒了,她还是那个从潘家拿了和离书出来的姜氏。 何氏疼爱的摸摸女儿的发,「别怕,娘在呢。你爹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你日后若是真嫁了个对你不好的,他能亲自拎着棍子上门。」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何氏又开始替女儿梳头发,何氏的手很巧,前些年还靠刺绣手艺挣钱的,现在成了官太太了,也没把手艺落下,三两下便给女儿梳好了头发。 用的是祥云簪,簪尾是小小的桃花,红色玛瑙石做花瓣儿,嵌在簪子上,配上其他发饰,既显得大气,又显出未出阁女孩儿的那种娇俏可爱。 待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小桃就捧着脸道:「嘿嘿,姑娘真好看。」 姜锦鱼被她说的脸一热,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惯会嘴甜,今日不带你出门了。」 小桃明知自家姑娘就是嘴上吓唬吓唬,可还是好配合的,一副「我好想跟着去」的表情,双手合十求饶。 主仆两人正闹着,姜锦鱼突然感觉到有人仿佛在看自己,回头便看见不远处的三姐姜慧,敛了笑意,微笑着点头,「三姐。」 姜慧走过来,眼神忍不住落在姜锦鱼的发上,看见那精致的祥云簪,心里说不上的嫉妒。 见三姐没理自己,姜锦鱼也不大在意,转身上了等着的马车。 等姐妹俩都上了车,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的样子,便到了镇上的吴家。 姜雅早派了身边的嬷嬷等着,一见大奶奶娘家妹子来了,便含着笑意往里请。 吴家不算什么大户,甚至因为从商,名声还不如姜欢的夫家章家,可论起富贵,吴家却是胜过章家许多。 姜慧还是第一次来吴家,也是头一回意识到,从小被自己随便欺负的二姐,其实嫁的很不错,至少比她亲姐姜欢嫁得好得多。 越是看到这些,她心里越发的不甘心,连面上的表情都透露出了几分。 姜锦鱼不经意间瞧见姜慧的眼神,微微皱了下眉头,总觉得三姐这几日怪怪的,难不成还惦记着潘衡? 「三妹妹,四妹妹。」姜雅端庄立在门口,言笑晏晏唤着自家姐妹。 她从小就是个好性子,吃得了苦,不记仇,就是对着欺负她的姜慧,也没起过报复的心思,还是当她是自己的亲姐妹。 姜锦鱼上前几步,姐妹几个叙旧了一会儿,入座后,便听姜雅道。 「我婆婆知道你们要来,早惦记着了。说一定让我带你们过去,给她看看。」 姜锦鱼笑得格外讨喜,「应该是我们去看看伯母才是。」 说走就走,三姐妹很快就到了吴家太太的院子里。 吴太太正期待着,一见儿媳妇带了人过来,眼睛一亮,招手道:「快过来,快过来。」 姜锦鱼和姜慧一同上前,吴家太太仔细打量了一下二人,态度上倒是一视同仁的,连连点头道:「也不知你们姜家的风水是如何,怎的养出这么多出色的女儿?」 「那是,伯母你可把我们姜家最出色的,都给挑走了呢。」姜锦鱼皱皱鼻子,故意促狭逗趣,哄得吴家太太摇头直笑。 接下来,便是陪着吴家太太说话。 别看姜慧在家里横,可她出了门,便成了个闷油瓶,仿佛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只知道笑,多少显得不大方。 第75章 姜锦鱼本不想出头,可三姐哑巴了,她不能跟着不吭声,那多给二姐丢脸。她便陪着吴家太太说话,她也不多说,那样显得人很聒噪,偶尔来上一两句,态度大大方方的,丝毫不小家子气。 等到了后来,连吴家太太都看得直点头。 旁边坐着的那个大的,瞧着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倒是儿媳妇这个四妹妹,不愧是家里当官的,说话做事大气又不古板,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 姜锦鱼和姜慧这一回来,很给姜雅讨回了不少面子。 以往吴家下人都觉得,姜雅这个大奶奶出身不高,是个乡下泥腿子出身,可这回看了大奶奶的娘家人,只觉得脸都被打肿了,对着姜雅也更加的尊敬。 姜雅自然也察觉到了下人态度的转变,面上越发高兴了些,等送姜锦鱼他们走的时候,一个劲儿的拉着姜锦鱼的手。 「下回再来,今儿也没顾得上好好招待你们。」 姜锦鱼这边答应下来了,马车才缓缓动了起来,走上了回程的道路。 车厢里只剩下姐妹俩个,姜锦鱼正阖目小憩的时候,突然听旁边的姜慧开口了,语气不算很好。 她道,「四妹,上回我跟奶说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帮我?奶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肯替我说话,连一句都不肯。」 姜锦鱼莫名睁眼,看气得瞪着自己的三姐,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又不欠姜慧什么,为什么要为了姜慧,忤逆对自己那么好的阿奶? 「三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奶跟大伯母都是为了你好。」姜锦鱼好心劝了一句。 姜慧听了这话,却是一下子爆发了,「你只会说风凉话,反正你不用自己为自己争取,就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夫婿。是啊,二叔是县令,你出身就比我好,地位比我高,连家里人都更喜欢你!奶明明不喜欢孙女,可你小时候,奶就偏心你,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奶还是偏心你。」 「呵呵。你让我听我娘的话,嫁给胡二郎,说得好听,若是让你嫁,你嫁么?」 姜锦鱼一向好脾气,可这回却是被惹恼了,只冷冷笑了下,「我若是你,为什么不嫁?」 说句不好听的,姜慧的条件并不算好,不是说她相貌或是家世,光是这样的性情,也少有人家愿意要这样的儿媳妇。胡家是不知道姜慧的本性,若是知道了,只怕不用姜慧说,人胡家早都躲的远远的了。 姜慧一肚子的火,都被这么一句冷冷的话给压下去了,撇开头去,心里却仍是不肯服输。 凭什么都是一家子的姐妹,她这个当姐姐的,还要被个妹妹压着? 姜慧咬咬牙,脑海中逐渐出现了一个念头。 你不肯帮我,那那就替我嫁了吧! 与胡家这门婚事,姜慧这头不情不愿的,可胡家那边却又不一样了。 胡二郎是个忠厚老实的,甚至有些木讷,可越是这样,胡夫人便越是疼这个儿子,儿子再木讷,那也是自己身上掉的一块肉,哪能不疼呢。 为着胡二郎的婚事,胡夫人也是寻摸了好些人家的姑娘,最后才相中了姜慧。 一是相中了姜慧的样貌,自家儿子委实老实,做娘的可不敢给找个貌美如花的,只盼着能找个肯好好过日子的;二么,是相中了姜慧的家世,姜家算是近些年才发达的,按照胡夫人的想法,这姜慧以前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定然不会是那种心高气傲的。 结果吧,胡夫人盘算了这么半天,没盘算出来,姜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私下与孙氏通了口风,胡夫人立马就把二儿子喊来了,耳提明面:「娘给你相了个媳妇,是个好人家的姑娘,是你姑姑那村的姜家的三姑娘,你可别把你媳妇给记错了,知道不?」 胡二郎是个老实的,又最是孝顺不过,听了就把胡夫人的话给记在心上了,心里也就把姜雅当做自己媳妇了。 胡夫人又道:「你明日去你姑姑家一趟,帮娘送点东西过去。」 胡二郎想都没想,直接就答应下来了,压根也没想到自家娘私底下那些安排。 等第二日,就带着东西去看姑姑了,胡二郎的姑姑也挺看重这个侄儿,看了看嫂子送来的东西,立刻明白了嫂子的意思。 胡二郎的姑姑遂打发侄儿:「二郎啊,不晓得你今儿要来,家里也没准备什么,你去村头问刘爷爷家买点酒来。」 胡二郎姑姑家到村头刘大爷家的路,中间必定要经过姜家,胡二郎姑姑这是变着法子,帮自家侄儿见见未来媳妇。 胡二郎全然没多想,直接一口答应下来,临出门还听到姑姑在身后嘱咐。 「二郎啊,你要是找不着刘大爷家,你就找人问问路。对了,这是我新做的糍粑,前些天孙姐还给我送了吃的,咱不好白吃别人的,你帮我顺便捎过去啊。就路上院子最大的那一家……」 「哎,姑姑,我知道了。」胡二郎脾气好,很有耐心答应下来。 经过姑姑口中「那座最大的院子」时,胡二郎停下步子,走过去敲敲门,门兹拉一声开了,露出个圆脸的姑娘。 小桃笑着打量门外的陌生男人,侧着头问:「你找谁?」 胡二郎憨憨一笑:「我找孙姐,我姑姑是胡玉凤,让我给孙氏送糍粑。」 家里姓孙的,就只有大房的孙氏,小桃开门让人进来,朝大房那边指了指,随口道:「喏,就在那边,你自己去吧。」 第76章 看胡二郎朝那边走去,敲门后,来开门的是三小姐,小桃顿时来了兴致,摸着下巴往那边看了一眼,见门都关上了,这才回到二房这边的屋里。 「小姐,我方才见一男人往三小姐那边去了。」小桃性子跳脱,可又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对于姜慧,她嘴上恭恭敬敬喊三小姐,可心里却是不待见的。 谁让她嫉妒自家小姐,连掩饰都不掩饰! 小桃气哄哄叉腰。 姜锦鱼转头,就看见小桃那副样子,摇头道:「做什么这幅样子,快把手放下来,你这个样子,让人看见了,谁还敢跟你说亲事?」 「好了,大房的事情你别管了。也别去外面胡说八道,让人听了不好。」 「哦。」小桃答应下来,转身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从大房那边出来的胡二郎。 憨厚的男人,看着老实巴交的样子,小桃恶作剧高声道:「你糍粑送完了啊?」 吓得胡二郎脚下一个踉跄,紧紧抓着袖子,回头看是小桃,又冲她笑了笑,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切,又没做贼,这么心虚干嘛?」 小桃都没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句话,居然还真的说中了。 不过不能说是说中了全部,只能说是中了一半。 却说这胡二郎回了胡家后,立即被胡夫人喊到身边,细细问他:「见着姜家三姑娘了没?你觉得怎么样?你要是也觉得好,那娘就替你去姜家提亲了。」 胡二郎支支吾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可自己儿子的性子,做娘的最明白,胡夫人一看哪里会不知道,立刻拍板了,「成,那娘明天就去。我就知道我相中的姑娘,我儿肯定也喜欢。」 本来还有点担心,现在看儿子自己都乐意了,胡夫人更没犹豫了,直接喊来大儿媳妇,两人收拾了一天,第二天就上门去姜家了。 一行人到了姜家,姜老太虽然嫌弃姜慧不懂事,可毕竟是自家孙女,还是出面接待了,孙氏何氏几个儿媳妇,也都坐在一边。 胡夫人把定亲的事情一说,姜老太心里就满意了一半,再看旁边憨厚老实的胡二郎,觉得这回大郎夫妻俩个总算没糊涂。 前头的姜欢嫁到章家,姜老太都觉得孙氏不会挑人,如今的这个胡二郎,她老人家看了倒是满意。 孙氏也是含着笑跟胡夫人说话,谈笑间,就见姜慧忽然来了。 乡下规矩没那么大,可毕竟是谈定亲的事情,姑娘家亲自来听,总显得不大矜持了些,可姜慧哪管这些,进门就冲一旁坐着的胡二郎道:「把定情信物拿出来吧。」 坐着的几人都一头雾水,唯独胡二郎脸一红,从怀里掏出了个帕子来,嚅嗫喊了一句,「姜姑娘。」 孙氏脸都黑了,还以为这是自家女儿给胡二郎的定情信物,倒是胡夫人,还帮着给台阶下,「我说我家二郎如何这样催着我来定亲,原是他这个没出息的,早就相中了您家姑娘。您放心,我肯定拿您家姑娘当女儿对待。」 胡夫人这样表态,实属很给姜家和姜慧面子,孙氏也觉得脸上略略好看了些。 可姜慧却是回头冲众人一笑,对着何氏笑得尤其灿烂,一字一句道:「我说这是定情信物,可没说这是我和胡二郎的定情信物!」 「你胡说什么!」孙氏这下真的坐不住了,生怕自己女儿在未来婆婆面前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啊。」姜慧笑了一下,眨眼道:「我亲眼看到的,这是四妹妹拿给胡二郎的。因着这样,我才急急忙忙赶过来,就是怕抢了妹妹的姻缘。奶,二婶,你们可别误会我啊。」 话音刚落,姜老太早已一个茶杯丢过去了,姜慧险险避开,裙摆上却是湿了,她稳住身子,心里很怕,可嘴上却不肯松嘴,只道:「奶,我知道你偏心四妹妹,可这帕子,就是四妹妹的东西,你不信,我们可以喊四妹妹来,大家当面对质!」 说罢,转身冲胡夫人屈膝道:「胡夫人,你若是不信,那咱们大可当面对质。」 胡夫人迟疑望向胡二郎,见儿子呆呆怔怔的,忙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你上回来是不是认错人了?」 胡二郎也被这变故给震住了,怔怔摇头:「这帕子是三姑娘给我的,怎么成了她妹妹的?」 胡夫人咬着牙,心里明白过来了,这姜三是不愿意嫁,所以推了妹妹出来,被这样看轻,胡夫人也是气急了。可她们今日上门来定亲,没瞒着人,这会儿就是要走,也不好走,只能硬着头皮坐着。 若是四姑娘好,那他们胡家也就认了! 可这姜慧,她是绝对不会轻易饶过的! 旁人都以为胡夫人就是个地主婆子而已,可镇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她都相熟。她不敢夸下海口,对姜慧如何,可保证这姑娘在灵水镇,是决计找不到比她胡家更好的人家了,这些丑事,她可得好好给她宣扬一番! 姜慧还不知自己即将倒霉,正满心激动,等着来对质的姜锦鱼。 「奶……」姜锦鱼进来,挨个喊人,喊完了才静静立着。 她并没如何打扮,因为知道今日是姜慧商量定亲的日子,还怕抢了姜慧的风头,特意素雅了些。可气质毕竟在那里,端庄大气,便是一言未发,也让胡夫人看得眼睛一亮。 第77章 姜慧捏着帕子,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四妹妹,这是你的帕子吧?」 姜锦鱼淡淡瞥了一眼她,心里有些想不明白,两人究竟什么时候结了仇,自己常年在外,究竟哪里惹得三姐要这样对付自己? 目光落到那帕子上,姜锦鱼起先没作声,等姜慧露出了快意的神色,才微微摇了摇头,「不是我的。」 「四妹,你承认……」姜慧打好的腹稿说到一半,愣住了,有些慌乱道:「怎么可能不是你的?!这明明就是你的帕子!」 这真不是姜锦鱼的帕子,要说姜慧也是倒霉,一门心思害人,可连做贼都做不好,这帕子是她偷偷跑去二房拿的,拿了之后藏了许久,才被她以定情的名义塞给了胡二郎。 她心思不正,可脑子也不匆忙,若是真的要陷害,拿帕子这种没有太明显特征的物件儿,起不了什么作用,倒不如偷根簪子之类的。 但是,二房有石叔和钱妈妈守着,首饰盒这种贵重物件儿,姜慧连沾手都沾不到,只能拿这帕子做文章。 可就连这帕子,也不是姜锦鱼的,而是她身边丫鬟小桃的。 姜慧大概是觉得,这么好的料子,也只配主子用,全然没想过,这东西可能是个丫鬟的,连角落里那颗水润润的小桃子,也被她忽视了去。 帕子既然不是姜锦鱼的,那姜慧接下来的打算全都落了空,姜家人自是觉得荒唐,可最生气的,莫过于无缘无故倒了霉的胡家人。 姜老太起身对着胡夫人道:「我家教女无方,这亲事便作罢吧,实在对不住了。」 胡夫人也是个体面人,虽生气,可顶多迁怒于大房一家子,对于姜老太,却还是客客气气道:「您不用道歉,也是咱们两家没有缘分。」 孙氏还愣愣坐在那里,被胡夫人不着痕迹瞪了一眼,也没反应过来。 倒是姜老太,虽气姜慧这个没良心的,嘴上却还是对着胡夫人求情:「她姑娘家家不懂事,是我们家大人没教好,还请胡夫人别见怪。」 这话是要胡夫人高抬贵手,别把丑闻外传,可胡夫人哪里受得了这口气,不软不硬道:「这如何说呢,我来提亲,知道的人不少,这事我也无能为力。只是一点,我答应您,肯定不会连累无故之人。」 胡夫人说这话,也是经过脑子的,她虽然一心想给姜慧一个教训看看,可她明白着,她教训姜慧,姜家那位做官的二爷可能会袖手旁观,可真要连累了二房的姑娘的名声,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杆秤,她心里还是有的。 因而她这么说着,领着胡二郎和大儿媳妇出了门,临走前还不忘冷笑着看了一眼姜慧。 姜慧被看得一缩,回头就见奶冷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以往虽然埋怨姜老太偏心,可这样的眼神,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缩了一下身子,嗫嚅道:「奶……」 「别,你别喊我,我没有你这样不知羞的孙女。」姜老太冷笑一句,眼神像刀子一样,「就因为你妹妹没有替你说话,没有帮你劝我,你就要这样害她?我问你,你二叔一家,究竟哪里欠你了?」 「没有……我不是……」姜慧缩着身子,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恰好撞到愣在那里的娘孙氏身上,便拉着孙氏的袖子,哭着道:「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孙氏愣着看向自己女儿,忽然觉得她有些陌生,她现在都想不明白,姜慧这么会用那样的手段,去陷害侄女。她本能护着姜慧,张嘴想开口。 姜老太只一个眼神,就止住了孙氏想要开口的想法,一拍桌子,厉声质问:「慧丫头,我知道,你觉得我偏心你四妹妹是吧?我问你,我凭什么不能偏心她?!她打小就知道关心我的身子,连我咳嗽了一句,都要眼巴巴倒了热水来,你呢?我今儿就告诉你,我就偏心她!」 姜慧有些怔,躲在孙氏身后,拉着她的袖子:「娘——」 到底是自己女儿,孙氏就是被吓坏了,也张了张嘴,道:「娘,她年纪小,犯糊涂了……」 「我教训孙女,有你说话的份么?」姜老太冷冷看过去,「要不是你这个做娘的,不好好教,用得着我费这个劲儿?你再多说一句,我连你一起骂!」 大房那边的姜兴等人也听到了动静,纷纷闻声过来,等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愣了。 姜兴不敢置信,看着姜慧:「三妹,你真这么做了?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众人都对姜慧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就连姜大郎等人,都说不出护着女儿的话了。 姜大郎羞愧至极,压根没脸直视姜仲行的脸了,羞愧低着头:「二弟,是我没教好女儿。」 看到所有人都不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姜慧终于崩溃了,大哭道:「你们都护着她!她有什么好的,装腔作势,高高在上,拿些破料子收买人心!」 「三姐。」姜锦鱼从护着她的何氏身后走出来,站在姜慧的面前,神色平静的喊了她一句,「胡二郎是个好人,你会后悔的。」 姜慧有些懵,她脑子里想的念的都是潘衡,怎么会在乎那个面对她脸红的憨厚汉子。只是个地主儿子而已,怎么配得上她? 可她不知道,姜锦鱼这句话,真的成了她一辈子的噩梦。 第78章 后来,在她觉得难熬的日子里,每每都会回忆起这句话,悔意、恨意……成了萦绕她半生的噩梦。 可眼下的她,却还只是害怕,害怕二叔二婶为了这事,而惩罚她,甚至把她嫁给身无分文的闲汉。 姜慧被禁足了,是姜老太发的话,这回连一向疼女儿的孙氏,也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谨遵着婆婆的意思。 姜慧这一禁足,直接禁足到了,姜仲行一家人前往盛京。 姜仲行这边刚走,姜老太就发了话,让姜慧出来。 姜慧战战兢兢出门,起先还不敢往外走,可看姜老太没发话,仿佛是气消了,便慢慢跟孙氏提了,「娘,我想出去走走。」 孙氏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看得姜慧心莫名的直直往下坠,「娘,怎么了?奶还生我的气啊?」 「你还是在家里待着吧。」孙氏没说理由,只说了这么一句。 姜慧弄不明白,咬咬牙,出门去了,她先去的寻常都会去的小姐妹家里,一进院子,她喊道:「婶子,我来找舒玉。」 然后便看见一向十分客气的婶子,一下子变了脸色,没好气道:「她不在家,你走吧!」 遭了冷脸的姜慧糊涂了,迷迷糊糊在村子里走,迷糊间走到了村中大树旁,听到在树下闲聊的婶子们说话。 「啧啧,姜家三丫头现在在镇里可有名了,说她那什么……什么嚣张跋扈!人胡家上回不是来定亲麽,亲事没定成,听说带了一肚子气回去?你猜怎么着,人三丫头瞧不上胡家,还指着胡夫人的鼻子骂呢!我看这慧丫头可真是心气高了,也不知她想嫁给什么大户人家……」 「你说的这都是老黄历了,你听说没,隔壁村的那寡妇,她改嫁了!」 「寡妇改嫁咋了?她男人都死了七八年了,要我说啊,是该改嫁,不然这日子咋过?她带着个女儿,婆家娘家人都不管,那哪行?」 …… 妇人们还在说着闲话,讨论着隔壁村的那个小寡妇,后面的话,姜慧已经听不进了,她浑身冰冷,站在那里,明明晴空高照,却觉得彻骨生寒。 她往后怎么办? 连寡妇都有人要,可她却连寡妇都比不上了…… 盛京的春天,阳光明媚,马车从柳树下经过,柔嫩的柳条拍在马车的顶棚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小桃探头出去,望着已经在眼前的盛京高大的城墙,兴冲冲转头道:「姑娘,咱们快进城了!盛京好大啊,连城墙都比蛮县气派。」 「那是自然,盛京乃天子脚下,自然是气派得不得了。」姜锦鱼随口道,透过帘子掀起的一角,望见巍峨的城墙,古朴的墙砖,朱红的鱼鳞瓦,以及城楼上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字体「盛京」。 据说,这「盛京」二字,是当今圣上的太傅所写,不过如今这位帝师早都致仕了。 天子脚下,就是守门的侍卫都气势很足,见是官员的马车,不卑不亢上来。 石叔过去,把调任的文书和路引给士兵看,检查无误后,士兵才摆手冲自己人道,「没问题,让进吧。」 等马车走远了,守门的士兵,有个脸嫩的,凑上来笑嘻嘻道,「头儿,又是个当官的啊?」 方才检查文书的那个慢悠悠,打了个哈欠道:「当官的没什么稀奇的,没听说一句话麽,京官不值钱。」 可不是麽,盛京什么都多,最多的就是官了,四五品的都一大把,七八品的,更是随随便便能拉出好几车来。 他们这些守城门的,都见怪不怪了。 姜家的马车慢悠悠进了盛京,内里一片繁华,比起城外更甚。 宽阔的大道上,铺的是青石板,来往行人也穿的体面,口音带着官话的腔调。 小桃好奇张望着,还是同车的钱妈妈轻轻呵斥了一句,「小桃,别掀帘子!」 小桃被吓了一跳,难得见慈祥的钱妈妈这样严肃,喏喏应了一句。 钱妈妈看看她,没作声,倒是姜锦鱼开口道,「盛京贵人多,妈妈也是怕给家里惹麻烦,你若是觉着新鲜,等咱们安定下来,再带你出来走走。」 听了理由,小桃重重点头,十分懂事道,「我知道了,小姐懂得真多。」 然后又转头冲钱妈妈道,「钱妈妈,方才是我做的不对,您批评的是。我年纪小,懂得少,往后哪里做的不对的,您直接教训我就是。我不怕挨骂,我就怕给我们姑娘惹麻烦。」 钱妈妈见她这样受教,又难得忠心,也是缓了面色。 看两人和睦相处,姜锦鱼心里也觉得更安心了些。 别看小桃和钱妈妈都只是姜家的下人,可忠仆有时候比远亲还要靠谱些,两人能够处好关系,省去那些勾心斗角的时间,对姜家而言是好事。 尤其是眼下刚来盛京,自家爹的官职未定,只怕还要费大功夫经营一番,此时自然是家宅安宁才好。 因为刚来盛京,姜家在盛京并无恒产,连住人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朝廷还是十分优待官员的,设了驿馆,专门给初来盛京,或是来盛京述职的官员及家眷住的。 姜锦鱼等人在驿馆安顿下来,姜仲行稍作整顿,第二日便去了吏部报到。 何氏则忙着清点财物,相看宅子,盛京物价昂贵,幸好姜家手里还攒了些银子,只是还得细细挑一挑,不好做了冤大头。 第79章 姜锦鱼倒是愿意帮忙,可惜何氏说什么,都不让她随意出门,甚至吩咐了钱妈妈看着她。 姜锦鱼心里觉得自家娘有些太谨慎了,可钱妈妈却是劝道,「夫人说得对,姑娘还是在驿馆待着好。」 盛京贵人多,纨绔子弟也多的很,老爷又还没某得官职,万一哪个没长眼的,看中自家姑娘的容貌,上门闹事,那可是惹了一身腥。 还是躲着些好。 在钱妈妈和小桃合力盯梢之下,姜锦鱼只好打消出门的念头,乖乖在屋里待着。 驿馆住的多是外地官员的家眷,隔壁便是一家子姓尤的,与姜家差不多的情景,尤老爷也是刚调到盛京来,比他们早来了半个月,如今都还在吏部做空板凳。 尤老爷有个女儿,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见两家差不多的情形,时常来姜锦鱼这里串门。 这一日,姜锦鱼刚借了驿馆的小厨房,做了千层酥糕,正尝味道的时候,尤小姐恰巧来串门。 小桃把人引进来,尤小姐笑盈盈坐下,轻轻嗔道,「我看你倒是呆的自得其乐,我可真是住的烦了,驿馆太小了,我觉得我身上都臭了!」 姜锦鱼抿唇轻笑,豁达道,「反正都得住,再富贵,那也只睡得了一张床。」 「你这性子,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尤小姐摇头道。 她是个挑剔的性子,跟着尤老爷在任上的时候,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哪里瞧得上这些破烂玩意儿。 可偏偏,她在任上是人人都要巴结的千金小姐,来了盛京,那也是个不起眼的小官之女,甚至连这个身份也还没定下来,因为尤老爷的官职还没个下落呢。 因着这落差,尤小姐才乐意「纡尊降贵」,来同姜锦鱼说说话,也就从她这儿能获得微末的优越感了。 姜家比尤家来的迟,尤小姐自然觉得,自家的状况总要比姜家好些。 再者,姜锦鱼是个吃得了苦的,连对着驿馆管着小厨房的婆子都和颜悦色,这落到尤小姐眼里,就成了没见过世面的,没享过福的,跟她一比,尤小姐自觉自己可强多了。 对于尤小姐的优越感,姜锦鱼是半分没有察觉到。 在她看来,毕竟尤家人来的早麽,尤小姐愿意过来找她说话,时不时也能从她的话里,得知些她不知道的,就当消遣消遣。 两人心思各异,可说话倒是挺顺畅的,尤小姐稍稍带了些显摆的语气道,「明日我娘要带我去拜访我姑姑,我姑姑是礼部唐大人的夫人。」 「那挺好的。」姜锦鱼笑眯眯点头,不知道唐大人是谁,不过不影响她听尤小姐侃侃而谈。 尤小姐又接着道,「听我娘说,我小时候,唐夫人还抱过我呢。」 「嗯嗯,那很好啊,在盛京有亲戚,可方便了许多。」 「那是自然!」尤小姐骄傲的挺了挺胸脯,转念一想,又怕姜锦鱼也说要跟着去,忙又克制道,「唉,这么些年没见过面了,要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我们哪敢上门呢!只怕别人说我们打秋风呢!」 「不会不会。」姜锦鱼有口无心答道,尤小姐却是怕她真要开口跟着去了,忙随口说了一句,匆匆就要回去了。 小桃端茶回来,没瞧见人。就纳闷了,「姑娘,尤小姐呢?刚刚不是还在麽?」 想起方才尤小姐吓得直跑的模样,姜锦鱼就忍不住掩嘴笑,可面上还是挺正经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啊,大概是尤小姐很忙吧。」 第二日,尤家母女就出门了,去拜访尤小姐口里的姑姑。 姜锦鱼醒的早,一大早便听到隔壁的动静,想到尤小姐只怕还悄摸摸瞒着自己出门,忍不住又笑了好久,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了。 小桃进来,纳闷极了,「姑娘,你到底笑什么啊?」 小桃一问,姜锦鱼更觉得好笑了,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吩咐小桃去端早膳来。 自打她同小厨房的丁奶奶处好了关系,每每送到姜家这来的一日三餐,皆精细了不少。 即便是简简单单的早膳,白粥不是用大铁锅熬的那种,是用陶罐慢慢煨出来的,入口绵软,有些微甜。一旁碟子里的咸鸭蛋,蛋黄一戳就冒出黄油来,不是齁咸的那种,配白粥正好。 其余几个小菜也是十分清爽。 姜仲行疼女儿,这一点比何氏更甚,一坐下就夸上了,「还是绵绵有本事,我看隔壁尤大人的家眷,可是嫌驿馆的饭食不可口,日日遣下人出去买的,花销不小呢!」 别以为下人不起眼,在盛京,就是个驿馆看厨房的,那也有自己的门道。 你待人和气,人自然投桃报李。 你若是轻贱别人,成日一张臭脸,那也别怪你眼里的那些「下人」,以牙还牙,略施小计,整的你过的不舒坦。 「阿爹,你今日还要去吏部麽?」姜锦鱼分了一半蛋黄给阿爹,关心的问道。 今日可是休沐,没看隔壁尤家一家人都出门访客去了,尤大人也没去吏部。 姜仲行夹了鸭蛋黄配粥,点头道,「嗯,这几日吏部的安大人给我们安排了活儿,让我同尤大人几个帮忙理一理吏部的卷宗库。我想着,今日忙一忙,怕就能收拾出来了。」 先前在益县的时候,姜仲行便是个十分尽职的官员,早几年忙的时候,在县衙忙到大半夜,都是常有的。 第80章 来了盛京,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姜仲行是没想过同尤家那样去走门路的,一来么,姜家也没出息的亲戚。 二来么,姜仲行私下琢磨,他们这些新进的官员,没给他们安排职位,一来就在吏部坐冷板凳,指不定就有人暗地里等着看他们的表现。 像尤大人那样上窜下跳,未必是件好事,还不如沉下心,沉住气。 抱着这样的心思,姜仲行又是个不怕吃苦的,自然每日都去吏部报到。 从驿馆出发,到吏部只用一刻钟,进了吏部大门,姜仲行直接去了存放卷宗的库房。 忙到中午,腹中饥饿,才从库房出来,没走几步,便遇到了吏部安大人。 姜仲行忙道,「安大人。」 安江回头看了眼他,眸中划过一丝深意,点头道,「卷宗可整理出来了?」 这话问的实在不近人情,不过姜仲行听了倒没觉得心凉,只是点头道,「还有些,下午应该能整理完毕。」 「嗯,那就好。」安江点点头,没什么多余的话,转身就走了。 可姜仲行却是心里越发笃定,来到盛京遇到的这一系列的事,从做冷板凳到整理卷宗,只怕真的是对他们的考验。 压下心头的想法,接下来几日,姜仲行没有特意表现,仍旧是按部就班来吏部报到。 整理卷宗的任务完成了,安大人派人来验收,与姜仲行一同的几人都没作声,还悄悄打量他,生怕他跳出来邀功。 可姜仲行不傻,既然知道了背后有人考验他们,那他们谁做多谁做少,谁用心谁懈怠,自然有人看在眼里。 无需他多说什么,更别提主动邀功了。 姜仲行表现得越发沉稳谦虚,就越是入了安江的眼。 说起安江,这人在吏部仿佛不大显眼,甚至因为他年轻,并没有多少人觉得他有多大份量。 可只有安江自己和吏部尚书知道,安江是当今陛下插在吏部的一个重要的耳目,朝中许多官员的升迁贬谪,其实都和安江的进言有关。 换而言之,他是陛下放在吏部的一双眼睛,用来挑选官吏的眼睛。 安江被周文帝诏进宫里,在偏殿等了片刻,才被小太监领着去面圣。 经过正殿的拐角时,迎面同对面走来的顾忠青相遇,两人对了对眼,安江口吻随意打了个招呼,「顾大人。」 顾忠青自认资历比安江高的对,两人从前同在工部做过同僚,当时仗着自己年纪大,倚老卖老,可人安江压根不吃这一套,到现在,顾忠青都还颇为看不惯安江。 他忿忿哼了一句,甩了袖子走开了。 安江倒是觉得无所谓,顾忠青除了年纪大一点,还真没什么可在他面前摆架子的本事。 他掀起嘴角,漫不经心笑了一下,施施然跟着小太监进了大殿。 …… 却说宫里的事情,外人不得而知。 而姜锦鱼这边,倒是尤小姐又来串门了。 似乎是昨日的拜访很是顺利,尤小姐显得底气十足,比起从前,倒是自信了不少,含蓄笑道:「唐夫人说,想办法让我爹爹进礼部。我娘倒是觉得麻烦姑姑不好,可我姑姑是真心为我们好,说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 姜锦鱼边分了块千层酥糕,边点头道:「这是好事啊,礼部挺好的。」 尤小姐听得心里美滋滋的,想到自家马上就能从这驿馆搬出去了,而姜家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顿下来,心里充满了隐隐的优越感。 这时,小桃喜滋滋推门进来,满脸喜意道,「姑娘,少爷从书院回来了。」 因着这回春闱,姜宣打算下场一试,故而早早便去了盛京一所书院,平日里都不大回来。 难得能见到阿兄,姜锦鱼也很高兴,转头看见仍坐着的尤小姐,便道,「尤小姐,我阿兄回来了,我便不同你聊了,下回我再请你来做客。」 尤小姐起身回了隔壁,回屋后同贴身丫鬟道:「也不知姜小姐那阿兄有多出色,还特意赶我回来,仿佛是怕我赖上一样。」 丫鬟伺候她已久,自然知晓主子性情,立马讨好道:「是啊,姜小姐生得倒是好,可惜乡下来的姑娘,到底不比小姐您有见识。」 这话尤小姐听了很满意,面上倒不想显得自己背后说人坏话,慢悠悠道:「这也不能怪她,这出身么,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隔壁尤小姐主仆说的兴致勃勃,这边姜锦鱼也忙换了身衣裳,出去迎自家阿兄去了。 小桃去开门,然后便见阿兄姜宣进来了,姜锦鱼刚笑盈盈喊了一句「阿兄」。 就瞧见了姜宣身后跟着进来的青年。 微微怔了一下,姜锦鱼正犹豫着要不要避开,她如今年岁渐长,尤其是及笈后,更是不好随便见外男。 乍一见到陌生男子,即便青年生得十分俊朗,便是静静立着,都犹如青松苍竹,她第一个想法便是避开。 姜宣见她疑惑的神色,轻笑了一下,悄悄让开身子,冲着背后的青年道。 「我说什么来着,绵绵必是把你忘了,这回可是你输了。」 青年神色冷然,眉目冷峻,对着姜家兄妹二人,倒是难得的好脾气,露出无奈的神色,「宣弟神机妙算,是我输了。」 第81章 两人说话如此熟稔,姜锦鱼使劲儿盯着青年的脸看,脑海里渐渐遗忘了的脸,突然便清晰了起来。 她脸上透出一抹薄红,软绵绵瞪了一眼自家阿兄,嗔怪道,「哪有哥哥你这样的,看妹妹的笑话。」 然后,便不理姜宣,径直朝青年福福身子,俏皮的语气带了丝亲昵,「方才没认出顾哥哥,是妹妹的错,给顾哥哥赔罪了。」 顾衍也没打算责怪小姑娘,见她给自己赔罪,反倒轻咳一下,大度道,「不怪你,我也没认出妹妹。」 三人坐下说了近况,才知道,原来顾衍先前在夏县念书,姜家人搬走之后,他与姜宣二人结伴去了锦州府求学,大约三年前,顾衍被顾老太太一封家书给唤回了盛京。 如今姜宣也来了盛京,巧的很,两人又在书院遇到了。 顾衍冷心冷情,对着姜家兄妹倒是好脾气,他极少开口,大多时候只是坐着,听姜锦鱼说着益县的风俗。 等到听到姜锦鱼及笈的事情,顾衍端茶的手一顿,然后又漫不经心喝茶。 何氏回来后,见了顾衍也是高兴,倒是隔壁的尤夫人,听到这边仿佛是在待客的动静,还派婆子过来偷偷打听。 见过何氏,顾衍便告辞了,回到顾家,一进门,便吩咐书童过来,正色吩咐了他几句。 书童领命出去,赶忙去顾衍的私库领了银钱,带着银子跑了出去。 书童走了,顾衍又去了一趟书房,在书桌前站了一会儿,拿起笔。 待他放下笔的时候,已经是到了晚饭的饭点了,本打算随意用些算了,哪知老太太那里来了人。 嬷嬷福福身子道,「老太太请您过去用饭。哥儿难得回来,老太太可盼了许久了,就请了您过去,没旁的碍眼的。」 这话说的用心良苦,顾衍与继母不合,说起来,也不能算不合,是继母单方面怕顾衍出息了,抢了她儿子的东西,故而时时针对他。 顾老太太也知道,才让嬷嬷这样传话。 顾衍点头答应,稍微收拾了下,便去了老太太那里。 顾老太太挺疼这个孙子,见他来了,满面喜色。 等菜上了,顾老太太又是拼命给他夹菜。 对于这个孙子,顾老太太总是觉得自家亏欠他,当年顾叶两家的恩怨,本就是他们顾家不厚道。 可她当时不过是个寡妇,上门闹事全是族里那些叔伯们的主意,她就是想拦,也压根拦不住。 后来顾衍的娘病死之后,顾老太太深觉后悔,才把顾衍接到身边亲自扶养。 可就算如此,祖孙的关系也有些微妙。 但比起顾忠青同顾衍之间的疏离,顾老太太好歹还同他说得上话。 吃了饭,顾衍没久留,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见孙子走了,顾老太太幽幽叹气,唤来嬷嬷,「你上回说,胡氏私下在给衍哥儿相看对象,后来可打听到了什么?」 嬷嬷为难附耳过去说了几句,顾老太太听罢面色发白,气的手直颤,拍着桌子。 「你去把忠青给我叫来!我到要问问他,胡氏这样做,他还管不管了!难不成衍哥儿就不是他的亲儿子了?!」 嬷嬷正要出去。 「等等。」顾老太太又喊住了她,「先别去,容我想想。」 容她想想,压着儿子骂胡氏一通,压根什么作用都起不了,反倒让胡氏那妇人埋怨上衍哥儿。 倒不如她先把人给定下来,逼着儿子答应,她亲自上门定亲,定亲、彩礼……都由她来主持,省得胡氏从中作梗。 只是,想是这么想,老太太多年没有出去走动了,一时间想要挑个好的,都觉得为难。 只能按下心思,从长计议。 高门多阴私,即便是顾家这样,在盛京算不得多显赫的门第,都各怀鬼胎。 相比较起来,倒是姜家的日子过得舒服多了。 何氏挑了半来个月,总算是把宅子定下来了,宅子不大,可一家人加钱妈妈等人住,倒是刚刚好。 付了银钱,把宅子的地契和房契拿到手后,姜家便打算从驿馆搬出去了。 搬家那天,刚好是休沐的日子,姜家在这边搬家,隔壁的尤夫人和尤小姐就出来打量了。 尤夫人平日见姜家一家子并不如何花钱,连一日三餐也吃的驿馆厨房,还以为姜家手里没什么银子。 乍一看姜家这样阔气,掏了银子,买了宅子,心里暗暗咋舌的同时,又口气微酸的道,「姜太太,你们买那宅子,费了不少钱吧?」 盛京地贵,可何氏不是个糊涂人,也是寻摸了十来个宅子,才相中了这个,若是说吃亏的话,是绝对没有的。反倒是他们占了些便宜。 面对尤夫人的打探,何氏微微回头笑了下,并不多说,只「嗯」了一句。 尤夫人挑挑眉,见何氏还瞒着她,心里冷哼了一句,暗道,姜家必是当了冤大头,才会这样瞒着。 以己度人,她若是捡了大便宜,便是不能直白显摆,暗地里也得透一两句,哪会像何氏这样三缄其口。 这么想,尤夫人心里舒服多了,慢悠悠,语气带了丝显摆的道,「唉,这官职总该定下来了吧,我估计着我家老爷,会去礼部。听说礼部很是不错,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个什么,就是听别人都这么说,我就信了。姜夫人,你家老爷会去哪里,你可知道些什么?」 第82章 相公官场上的事情,何氏是从来不打听的,她只管着把家里照顾好了,故而只是摇摇头,「我不大清楚。」 当家主母在那头聊着,尤小姐便拉着姜锦鱼说话,道,「姜妹妹,你若是安顿好了,记得给我递帖子,我也去看看你。我在盛京只有你一个姐妹,咱们可不能生分了。」 尤小姐这人吧,性子中有坏的一面,可不得不说,她这人挺热情,热情得旁人难以招架。 姜锦鱼答应下来,又听尤小姐说起尤老爷的官职,母女俩的口气,出奇得一致,仿佛是觉得姜家可怜的不行了,姜仲行肯定是要被分到那些最没油水,且最不体面的位置上去了。 面对尤小姐的「关心」,姜锦鱼只好笑笑,三两句话把人打发走了。 回头一看,何氏刚好也把尤夫人劝走了,母女俩个相视一笑。 姜家的新宅子在合雅路上,周围的环境很不错,院子中间有个不小的池塘,后院还有一大片空地。 姜锦鱼一眼便相中了那些空地,打算等天气再暖一些,就可以撒些中药种子了。 第二日,姜仲行便去吏部,继续坐冷板凳,等着吏部分派职务,何氏和姜锦鱼两个,则在家里收拾着。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却见姜仲行喜气洋洋的回来了,面上带着笑。 他一进门,姜锦鱼便端了水,不等别人问,姜仲行便迫不及待与妻女分享好消息了。 一个多月的冷板凳坐下来,他们同批在吏部等待分派的官员,官职终于定下来了。 大部分都被分到六部之外,尤大人倒是如尤夫人所言,被分到了礼部。 至于姜仲行,则被留在了吏部。 吏部主管官员任免,实权很大,在六部中地位都算居前列的,且受陛下重视,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姜仲行说罢,又谦虚道,「不过,我官职并不算高,正七品而已。」 姜锦鱼却是很高兴的道,「爹爹这是说的什么话,爹爹先前在益县的时候,是九品,如今连升两级,是好事。我们今晚可要好好庆贺一番。」 何氏也是这样说,立即就让钱妈妈拿了钱,出去买酒买肉了。 家里人好生庆贺一回,连石叔钱妈妈等人都高兴不已,老爷官职定下来了,且是个很好的去处,这就等于他们在盛京扎了根,彻底安顿下来了。 过了几日,姜宣又要回书院去了,差不多再有一个月的样子,就要春闱了。 因着姜仲行如今在盛京做官,作为儿子的姜宣,便可以在原籍和盛京中选择,若是想回原籍锦州府参加春闱,也并无不可。 不过姜宣自己拿了主意,还是留在盛京参加春闱,虽说盛京才子多,竞争也大了,可能出头的机会也大,对他而言,算是有利有弊吧。 回书院那日,姜宣提早了几日,便同顾衍约好了时间。出发那一日,便见顾衍带着书童来了。 他一面是来同姜宣一道回书院的,一面又顺路来给姜锦鱼补及笄礼的。 姜宣听了,心里微微惊讶,他与顾衍二人算是结交多年,倒是看不出来,顾衍对自家妹妹这样上心。转念一想,毕竟是幼时好友,兴许是惦记着那时候的旧情吧。 不仅姜宣没多想,连一向很忌讳男子接近女儿的姜仲行,也是乐呵呵的,还拍着顾衍的肩膀,道「贤侄太客气了。」 姜锦鱼被喊出来收礼,也是收的不明不白。 及笄礼不过是小事,姜家人都没如何放在心上,倒是被旁的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顾家正宅里。 顾忠青的继妻胡氏拨弄着算盘,琢磨着如何从中公昧些银子,最近女儿又在喊着要买新首饰,儿子的婚事也该相看起来,她只觉得手里的银子不够花,把主意打到中公的头上了。 胡氏的心腹全嬷嬷进来,全嬷嬷是胡氏的奶嬷嬷,很得胡氏的信任,有些不好让外人知晓的事情,胡氏都是交给全嬷嬷。 全嬷嬷进了,附耳过去道:「上回大少爷回来,支了些银子。您不是让我打听打听,用到哪儿去了麽?」 「嗯,怎么?可打听来了?」胡氏打起了精神,这前头叶氏生的继子,一直是她的心头大患。 顾家不似那些大家族,有多深厚的底蕴,顾忠青这些年当官不温不火的,并无太多进项,只靠着那些年攒下来的铺子过日子。而顾家儿子辈的几人,如前头叶氏生的顾衍、胡氏生的顾轩,还有个庶子顾酉,这几人可都是要成亲生子的,到时候又是一大笔开销。 胡氏主持中馈多年,一心觉得,顾家所有的钱财、铺子、进项,全都是她儿子顾轩的。这么些年枕头风吹下来,也成功让顾忠青,彻底与前头叶氏生的儿子疏离了,如今顾忠青最看重的,便是顾轩。 可顾衍到底居长,又是嫡子,家里老太太也偏着她,胡氏只怕这继子若是出息了,往后这顾家落到谁手里,可就不一定了。 故而,她私下派了全嬷嬷盯着继子院里的动静,好在这么些年下来,继子并无什么出色的地方,也只堪堪得了个秀才而已,还是在夏县那样的地方得的,听说在书院念书也就尔尔,并不自家儿子强多少。 全嬷嬷了解主子的心意,忙道:「我儿子回来说,大少爷的书童支了银子,去了一趟蝶雅轩。」 第83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蝶雅轩是盛京有名的首饰庄子,里头的首饰既精致又大气。 就是一点,贵的让人觉得肉疼。就是胡氏这样的当家夫人,也难得进蝶雅轩。 胡氏愤愤道:「好啊,倩儿问我要蝶雅轩的头面,我都没应下来。我那好继子,倒是大手大脚,也不知老太太那里私下悄悄补贴了多少!」 胡氏眼皮浅,老太太手里的银子,她自然也惦记着,可惜这么些年,老太太并不待见她,她就是惦记,也是白惦记。 全嬷嬷见主子这样,怕她头脑一热,跑去老夫人那里闹事,反倒得不偿失,委婉提醒胡氏,「夫人,大少爷又未成亲,买女子用的头面做什么?怕是有什么用处。」 「你是说……」胡氏冷静下来,琢磨了一会儿,喜上眉梢,「你是说,顾衍怕是被什么姑娘给迷住了?也对,他那样的人,平日里连口都不开,哑巴似的,连我送去的娇俏丫鬟,他都眼皮子不掀一下。这样眼巴巴拿了头面去送人,定是被迷住了!」 胡氏越想越高兴,巴不得继子被那个勾栏里的狐媚子勾了心神,连念书都没心思念,若是闹到老太太跟前,让老太太厌弃了继子,这才最好! 胡氏迫不及待问:「可知道那头面送去哪里了?」 全嬷嬷是个齐全人,顾衍送礼也没瞒着,倒是被她打听出来了,道,「送到了个七品小官家中,听闻那家姓姜,先前在个外地做官,刚调到盛京来,家里有个姑娘。」 「七品小官……」胡氏冷不丁笑了起来,摇头嘲讽道:「我还以为他眼界多高呢,被个七品小官女儿迷了心窍。那姑娘颜色如何? 「那家也是刚来盛京,那姑娘似乎没出过门,没打听出来。」全嬷嬷摇头道。 胡氏摆摆手,「算了,没打听出来就算了。区区七品小官,盛京随便伸手一拦,都有十来个。这样的人家,顾衍可真够不挑的。」 「夫人,大少爷的妻室身份越低,对咱们而言,就越是好事。」全嬷嬷提点道,然后委婉劝她,「您先前找的那几个,身份是低了,可老太太那里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倒是这个姜家的,大少爷自己喜欢,身份便是低了,老太太那里也说不出个一二来,谁让大少爷自己喜欢?」 继子早到了成婚的年纪,前几年,胡氏一直压着不提,今年实在压不住了,才开始相看起来,选的都是些门第不高的,非但家世不好,连名声都不大好的。 胡氏自然不惦记着继子好,可老太太那里岂会答应。 一来二去,这事情自然是僵持了。 全嬷嬷一提点,胡氏就醒悟过来了,忙吩咐着全嬷嬷,把这姜家的事情给透到老太太跟前去。 胡氏日日等着老太太的反应,可等了半个月,都不见那边有动静,反倒是春闱将近了。 这一回顾家两个儿子都会参加春闱,除了顾衍,便是胡氏所出的顾轩,故而胡氏就是盼着继子不好,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心思盘算,忙着盯着顾轩念书去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好运绵绵》卷一 作者:采采 02、《好运绵绵》卷二 作者:采采 03、《好运绵绵》卷三 作者: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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