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绵绵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春闱,盛京乃天子脚下,人才辈出,秀才多如过江之鲫,甚至有十岁出头的小神童,考院门口挤得满满当当的。 姜家众人早起,亲自乘了马车来给姜宣送考。 姜宣临下车时,回头见母亲和妹妹在马车里,鼓励的目光看着他,不由得心头微微涌出一股暖意,含笑道:「这里乱,娘和妹妹别久留,我这就进考院了。」 姜锦鱼冲阿兄一笑,目送他走远。 姜宣经过几轮检查,顺着人群进了考院,一路上仿佛是没受什么刁难,母女俩都安了心。 何氏收回视线,察觉到已经打量的视线,朝自家马车看过来了,微微皱眉,把掀着的帘子放下来,吩咐钱妈妈道:「钱妈妈,我们回去吧。」 姜锦鱼倒是没二话,她也知道自己的容貌扎眼,特意往里坐了坐。 大周民风其实相对开放,沿袭了前朝,对女子的约束少了许多。就像盛京,也有不少女子名气不小,在外有才女的名声。 以才扬名,倒算是一桩美事;可若是靠着美色闻名,那便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故而自家娘的苦心,姜锦鱼很是理解,不该出风头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略躲着些的。 马车才行了几步路,就忽然停了,仿佛是听到外头有人拦车。 钱妈妈掀开帘子,道,「外头是顾公子的书童,说是替他家公子捎东西来的。」 姜家在盛京扎根后,与顾衍的关系又亲近了起来,以往在夏县的时候,两家便是邻居,这么些年下来,何氏很是把顾衍当作子侄一般。 听了钱妈妈的话,纳闷道:「阿衍怎的又送东西来了?上回绵绵的及笄礼,他不是早就送来了麽?」 钱妈妈回话道:「书童道,这回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只是他家公子自己画的画,本是要同及笄礼一起送来的,因着画这画还费些功夫,便耽搁了。」 听说只是画,何氏也就没继续问了,收了画卷。 回到家里,那画便到了姜锦鱼手里,铺开一看,画的是春雨时候的夏县姜宅后院。 柚子树从围墙那边斜钻过来,肥绿的柚子叶,湿哒哒的,仿佛沾了雨水,绿的有些发亮。角落里斜长了一从迎春,刚冒出星点的花,绿中带红,长势喜人,仿佛要穿过篱笆,蔓延到一边的药圃里。药圃旁,蹲着个身着蓝裙的小姑娘,只看得到个背影,手下正戳弄着刚冒头的连翘苗儿。 身后只露出一半的姜家宅子,屋檐下卧着只呼呼睡的梨花猫儿,两只爪子揣着。 整幅画又有意境,又透着些趣意,姜锦鱼一下子就爱不释手了,仿佛在夏县那几年的回忆,顷刻间,就被勾了起来。 小桃进来,拿了厨房刚蒸的糯米糕进来,就见自家姑娘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明所以问道,「姑娘这是在找什么?」 姜锦鱼回头,冲小桃招招手,吩咐道,「去,帮我喊石叔过来。我要把这画挂起来,让石叔过来给我帮个忙。」 石叔以前做过石匠,对这些东西倒是很懂,三两下就把画挂好了。 这边刚折腾好,便看到钱妈妈从前院过来了,还领了个熟人。 正是有些日子未见的尤小姐。 尤小姐进门便喊道,「姜妹妹,我来你家找你说说话。」 姜锦鱼微微挑眉,还以为尤小姐肯定不乐意再同她来往了,因着自家阿爹同尤老爷的官职下来后,尤家便立即冷淡了下来。 原本说收了帖子,要来与她见面的尤小姐,也一下子没了回话。 「快进来坐吧。尤姐姐。」姜锦鱼把人喊进屋里来,转头冲小桃吩咐,「去泡壶茶来,用桃花茶,稍稍冲些蜜,略淡些。」 小桃得了吩咐就走了,钱妈妈也没久留,尤小姐在屋里坐下,不露痕迹打量了一下这小院。 何氏买的宅子并不算很大,可该有的都有,就像姜锦鱼这边的小院子,原就是原主家的小姐住的,墙格外的高,院子就一扇门,平日里钱妈妈都会守着,外人轻易进不来。内里也很有档次,原主家据说是念书的,主上也曾富贵过,院子布置得很有情调。 而姜锦鱼搬进来后,没有太大改动,在原来院子的基础上,按照四季更替栽了花,从春秋到冬夏,院子里总能看到绿意,生机勃勃,很是适合姑娘家居住,看起来很有灵气。 尤小姐一看之下,心里更是羡慕起来了,不禁有些眼热。 本以为姜家是个破落户,平日那样节俭,简直没有半分官家该有的做派,却没想到,姜家手里还是有些底子的。 倒是自己家里,上回为了让姑姑唐夫人帮衬一把,大出血了一回,在任上搜罗的银子,大半都送进唐府去了。送礼自然不能送轻了,可这么一送,手头便紧了,买宅子的时候,拮据了不少,又是急着买,故而只买了个一般般的。 同姜家的比起来,要差了不少。 「尤姐姐,喝茶。」姜锦鱼倒了茶,漾着花香的茶汤冒着薄气,递过去给尤小姐。 尤小姐端起喝了一口,含笑套近乎道,「妹妹这些日子可好?说来盛京热闹是热闹,可咱们这样的身份,又不好似那些百姓家的姑娘一般,随意出门,反倒没什么可去的。」 第2章 世道便是如此,未出阁的姑娘,其实是不大让出门的。倒是嫁人之后,会自由不少,当家夫人出门交际,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尤小姐感慨了一番,旋即道,「你也知道,我家宅子也收拾好了。下个月,恰好是我的生辰,我打算请人来家里做客。你是我来盛京之后,第一个结交的好姐妹,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 她这么热情,姜锦鱼答应了下来,去赴生辰宴而已,她倒不怕尤小姐害她什么,因为她知道,尤家也是刚搬来盛京,虽说有个唐夫人做姑姑,可真要比起来,自家爹的官职还比尤老爷稳当些,尤小姐当然不会主动结仇。 「好啊,那就这样说定了!」 尤小姐笑眯眯道,得了准话,便高高兴兴回去了。 姑姑终究是外人,且唐夫人待她并不算多么亲近,尤小姐想着,要嫁个好人家,总归还是要靠自己。她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若是她小个几岁,哪怕同姜锦鱼一样大小,也能等个几年,等到尤老爷官职升上去了,总能说个好人家。 可是她哪里等得起,她眼下最着急的,便是要在盛京中打开自己的名声,至少得让那些当家的夫人,知道有她这么个姑娘才行。 所以,她这回生辰宴,虽说邀的是各家小姐,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便是,变相让自己在各家夫人面前卖个好。 春闱只考三日,第三日夕阳时,考院鼓声一响,乡试便到了尾声。 考子们从考院内出来,比起进场时的意气风发,此时的秀才们,显得精疲力尽,面黄肌瘦的有,双目发直的有,更有甚者,一出来就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姜锦鱼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以往自家阿爹乡试的时候,她与娘并没有机会送考。故而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科举真的是一条登天梯,成功了的便改换门庭,可更多的是失败者。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出头者,不过凡几。 而且,这里并不像后世,后世也有类似科举的高考,可考不上的,另有诸多出路,人的选择很多。可是在大周,要想出人头地,要想改换门庭,只有一条路,那便是科举。 大周百年无征战了,军功不用提,唯独只有读书入仕这一条路。 老远瞧见自家阿兄,姜锦鱼忙招手,急急忙忙吩咐小桃把熬好的参汤拿出来,「阿兄,快喝了,身子可还撑得住?」 姜宣一口饮尽参汤,眉眼间有一丝丝的疲态,摇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不碍事。」 姜宣是二房的长子,经历过姜家那些苦日子,所以他一直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在读书入仕一事上,他完全没有过一丝的懈怠,这么些年书读下来,不说手不释卷,但也是没有哪一日,一刻都不捧书的。 在他看来,科举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前途,更关系着整个姜家。爹总有致仕的时候,等到那时候,他必须能够撑得起姜家,护得住亲人,成为弟妹的依靠。 这是他作为长子的责任,作为兄长的义务。 「石叔,我们回去吧,马车赶稳当些,让阿兄稍微歇一会儿。」 姜锦鱼隔着帘子吩咐,石叔「诶」了一句,缓缓催动马匹。 姜宣这边,被姜家众人团团围着,而在他后头出考场的顾衍,却是显得有些冷清。 顾家自然也是派了人来的,可当家主母是胡氏,来的人也都是胡氏的心腹,当然不会对他上心,都围着一上马车就躺了下来的顾轩。 见他过来,顾府管事望了望马车里,面露难色道:「大少爷,要不您略等一会儿,奴等会儿派马车过来接您?二少爷怕是累着了,一上车便睡了。」 顾衍无动于衷,冷淡的眼神扫过管事,不经意似的扫了扫袖子,道:「既然二弟占了,那便占了。我这个做兄长的,让着弟弟也是应该的。不过,」他停了一瞬,漫不经心道,「马车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了就行了。」 管事还以为大少爷要动怒了,没想到顾衍这么轻轻抬手,就把他放过了,心下一喜,心道:看来大少爷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受宠,便不折腾了。 这么想着,管事十分干脆的吩咐车夫启程。 顾衍站在原地,却见一旁的同窗过来了,拍着他的肩膀道:「方才那是你家的马车吧?怎的顾兄你没有跟着一起走?」 顾衍语气十分寻常道,「坐不下了,我自行回去便是。」 「这样啊……」顾衍的语气越是寻常,这同窗越是脑补了不少东西,什么后宅阴私、继母苛待继子都冒出来了,顿时看着顾衍的眼神都不大对劲了,充满了同情。 顾衍淡淡瞥了一眼,满脸同情的同窗,没解释,两人聊了几句,便等来了顾衍的书童。 书童抱了个食盒,急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公子……奴才……」 同窗见有人来接顾衍,便也安心走了,只是临走前的眼神,仿佛看着被后娘虐待的小可怜一般。 「公子,管事呢?他说在这里等着咱们的啊?」书童喘过气来,四处找自家的马车。 第3章 「走了。」顾衍随口敷衍一句,眼神落在书童怀里抱着的食盒上,食盒所用的木材并不昂贵,但食盒上绘着浅色的蔬果,看着十分别致。这样的风格,仿佛有些熟悉。 「什么!走了?」书童急得大喊了,怒气哄哄道,「管事怎么不等公子你?明明说好了,要接公子和二公子回府的!怎么接了二公子,便走了?!这也太欺负人了!」 对于自家书童的大声嚷嚷,顾衍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伸手,「食盒哪里来的?」 「?」食盒? 书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把食盒送到自家少爷手里,然后道,「方才姜家的下人送过来的,说是参汤。」 「嗯,找个地方,我们坐一坐。」顾衍随口吩咐了一句,亲自提着食盒往前走。 书童追着他,「公子,我们不回府里麽?」 「急什么?」顾衍注意力都在食盒上,漫不经心笑了一下,「自然有人急。」 他们这一坐,便坐到了夕阳西下。 书童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见自家少爷还慢条斯理喝着参汤,仿佛在吃什么珍馐美食一般,恨不得上去拉着人就走。 当然,他就是想想,确切的说,连想都不太敢想。 顾衍平日里虽然宽容,但并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子,别看府里胡氏掌着权,可顾衍院子里的下人,个个都老实忠心。 慢吞吞将参汤用了,顾衍又吩咐书童提着食盒,总算开了尊口,「回去吧。」 书童一听,立马抱着食盒,蹿了出去,急得不得了。 他们回到顾府的时候,顾府已经乱成了一团,胡氏正哭哭啼啼喊委屈,一旁的顾老太太却是满脸寒意,坐在中间的顾忠青,则是两面为难。 一看到进来的顾衍,几人都站了起来,顾忠青语气中带了指责,第一个质问道:「乡试都结束了。你胡乱跑什么,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被生父这样指责,顾衍内心毫无波动,他忽然想到,曾经同他诉说爱慕之情的一个姑娘,她的相貌和姓名,他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姑娘含着泪说他,冷心冷情,一辈子都不会懂得感情是什么,太冷血了。 现在想起来,兴许还真的是。 顾衍想着,抬眼毫无感情的视线,掠过面前的中年男人。 顾忠青一下子就噎住了,想骂的话一下子忘了个干净,而一旁的顾老太太反应过来了。 冲过来维护孙子,「你还好意思骂衍哥儿?!你怎么不问问胡氏,说好了的接人,就接了一个回来了!你这个做爹的,还有没有点爱子之心了!」 顾忠青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指着自己鼻子骂的人是亲娘,他连回嘴都不好回,只能耐着性子道,「娘,未必是胡氏故意的,人既然平安回来了,依我看,那就算了。」 他懒得计较那些小事,反正人没丢,不就行了。 顾老太太一看儿子这个态度,心冷了一半,转头看顾衍,见他面上毫无异色,仿佛没感受到生父的偏心一般。又或许不是没感受到,只是不在意而已。 「罢了,你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顾老太太叹气道,语气极为失望,听得顾忠青心里很不是滋味。 「娘,孩儿……」顾忠青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就是懒得闹腾,胡氏是有些私心,可长子这不是好好的麽,家里也没出什么事,那不就好了,干嘛非要争个高低对错的。 顾老太太摆摆手,「你的事我管不了,但衍哥儿的事情,我得管!胡氏对衍哥儿这样不上心,衍哥儿的婚事,我亲自来操持,用不着你们夫妻俩插手了。」 顾忠青听得一怔,下意思道,「这怎么好……」 「我管你好不好!」顾老太太顿时火冒三丈,「我就问你,你答应不答应?!你不答应,那胡氏这个家也不用管了,明儿就给我跪祠堂去!」 顾忠青两面为难,被逼的无法,头一疼,忙不迭答应,「行,行,孩儿答应您。」 顾老太太听了,这才满意。 倒是一旁的胡氏,咬牙切齿,心里恨极了。 本来继子的亲事拿捏在她手里,挑什么人,定亲办喜事用多少银子,都是她说了算。现在被老太太给抢过去了,那中公得多出多少银子? 这些东西,可都是留给她的轩哥儿的! 可任是胡氏怎么气,都动摇不了顾忠青的决定,这个家毕竟还是顾忠青做主,他发了话,胡氏也只能照做。 回到屋里,胡氏气急,又把去接人的管事喊过来,狠狠骂了一通,罚了半年的月俸,心里才舒服了些,挥挥手,「行了,你出去吧。」 胡氏自然不会把个小小管事当人看,同骂条狗没什么区别,可下人也是人,就是身份低微,也不会把自己当成狗,被指着鼻子骂狗,心里难道会毫无芥蒂? 管事满脸喏喏退下去,低着头,谁也看不见他的神情。 发泄一番,胡氏缓过劲来了,起身去了儿子顾轩的院子,一进门,就听到了女子娇俏的笑声,顿时皱眉。 第4章 「轩哥儿……」胡氏一出声,顾轩便讪笑了一下,随手把几个美婢赶出去。 「娘怎么来了?」顾轩比顾衍小了四岁,可在男女之事上,却要比兄长更熟练,家中美婢不少。因为春闱,胡氏盯得紧,顾轩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放松了,所以春闱一结束,便有些「原形毕露」了。 胡氏气恼坐下,忍不住又说了儿子几句,「你爹还在家里,让他瞧见了,到时候又得罚你了!就是几个婢子,我说要发卖了,你还不准!你这个样子,哪有正经人家愿意把女儿嫁你!」 顾轩无奈「嗯」了几句,习以为常的转移话题,「娘,你来找我什么事?总不是专门跑一趟,来教训我的吧?」 被他这么一岔开话题,胡氏倒是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拧眉道:「这回春闱,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底?我问你一句,能不能中举人?」 顾轩心虚移开视线,念书是要吃苦的,他又没什么天赋,可也不是个能吃苦的。这次乡试,他心里还真没多少信心。 怕胡氏继续啰嗦,顾轩只能硬着头皮道,「应当是可以的。这也要看考官的眼缘,也没人敢说,自己一定能中。」 「那就行!」胡氏听了,觉得心里有底气了,拉着儿子道:「你可一定得给娘争气!不就是因为我是继室麽,老太太如何也看我不顺眼,手里攥着的银子,都给了顾衍。这会儿你若是中了举,娘再给你说个家世好的姑娘,也让老太太看看,到底谁才是家里最有出息的!」 「嗯嗯,我知道了。」顾轩敷衍着混过去。 胡氏压根没主意儿子的语气,一心想着:最好自家轩儿中了举人,而顾衍名落孙山,到时候她倒要看看,顾老太太是不是还把顾衍当个宝! 鸡叫了三声,姜锦鱼便在榻上翻了个身,唤小桃送热水来,就着温热的水净了面,又用香膏在脸上薄薄涂了一层。这香膏是她自己做的,年前偶尔得了本古医术,上头便有这个香膏的方子,做起来十分折腾,不过成功了之后,用起来倒是真的有些效果。 姜锦鱼的肤色本来就白,且因为她身子好,白中透粉,平日里很少用粉。用了大约一月的功夫,肌肤多了几分光泽,如今她无论在家还是出门,都不用粉了,偶尔用了唇脂,都觉得有些扎眼。 收拾好,听到钱妈妈过来问早膳用什么,想了想,姜锦鱼要了三鲜小笼包,另外便是每日必吃的芝麻糊。 用过早膳,她就要出门了,今日是尤小姐生辰宴的日子,昨儿还特意派了人来,提醒她要早些过去。 何氏见女儿要出门,又往钱妈妈那里塞了些银子,问姜锦鱼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姜锦鱼想了想,估摸着说了个时间。 何氏便答应下来,「行,我今日有些事,到时让你阿兄去接一接你。你路上也要当心些。」 何氏说罢,就没多嘱咐了,姜锦鱼这边出了门,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尤家。 尤家的宅子并不很大,打眼那么望去,还能看到屋顶瓦片上的青苔,看得出估计修葺过,可大概没太仔细。 进了门,见到盛装的尤小姐,尤小姐今日妆容十分精致,眉毛画得不浓不淡,唇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看上去十分的得体。 姜锦鱼从小桃那里,拿了给尤小姐准备的生辰礼,露出温软笑意,将礼递过去,「尤姐姐今日真好看。」 尤小姐接了生辰礼,听到这赞扬,矜持的翘起嘴角,心下微微得意,面上却是嗔道:「姜妹妹就知道说这些甜言蜜语哄我。快进去吧,今日来了不少娇客,都是盛京各府的小姐,妹妹也该多交些朋友,成日待在屋里,人都要闷坏了!」 两人相携去了后院,果然见到了不少妙龄少女,皆是官家小姐的打扮,相貌举止上乘的都不少,看来这回尤小姐也是费了些功夫的,才把人请来了。 等人都来了,尤小姐就没时间过来招待姜锦鱼了,都是各府的娇客,本来脾气大的就不少,好些都是接了尤小姐姑姑的帖子才来的,哪里知道是尤家这样的小官人家,可来都来了,转身就走当然不好,可面上难免就露出了些倨傲之意来。 仿佛很看不起尤小姐似的。 尤小姐也是有苦难言,可她一心想嫁进高门大户,只能硬着头皮,生怕出什么岔子。 这生辰过的,按照姜锦鱼的说法,哪里是过生辰,分明是历劫! 这边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又看到那边曾府的庶小姐,因为糕点碎了而不高兴了,非说上糕点的下人看轻她,知道她是庶女,才故意给她难堪。 尤小姐过去劝说,焦头烂额的样子,姜锦鱼看了,都觉得有些同情她了。可同情的同时,又觉得尤小姐出错了招数。 拜高踩低,是大多数人的本性,别说那位曾府的庶小姐,觉得尤家是小门小户,不乐意给尤小姐好脸色看。就是尤小姐自己,不也是人前人后两个样,对着赴宴的娇客小心翼翼,对着驿馆看厨房的婆子,则是一副臭脸。 她自己都是这个样子,如何能期望别人,忽视她的身份地位,同她结交成好友呢? 第5章 看尤小姐为了融入盛京官小姐们的圈子,费尽心思,放低身段,却始终不能如愿,还要被性情骄纵的官小姐们为难,姜锦鱼看得直皱眉,直到出了尤家的大门,在马车上还在想。 若是要定亲,也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让她似尤小姐那样小意逢迎,这样的委屈,就是让她嫁给什么宗亲子弟,她也不愿意。 再者,她一人小心翼翼就罢了,若是高嫁,说不定连带着家里人都要跟着一起小心。 民间女婿见了老丈人,哪一个不是讨好又讨好。 可若是高攀,那指不定就得倒过来了。 乡试的结果,约莫要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公布。 而这段时间,盛京好些府里,都开始相看人家了。 因为从宫里传出消息来,太皇太后的身子似乎不大好了,太皇太后病了好些年,今年这么传,还是头一回。若是她老人家梦了,朝野内外都得跟着守孝。 虽说文武百官与太皇太后并无血缘关系,不必向陛下那样守孝,可皇家有人梦了,做臣子的热热闹闹办亲事,这也不像话。 在各府的默许暗示之下,盛京各色赏花宴、品茶宴……犹如春雨后的竹笋一样,一场接着一场,简直是曾府刚摆了百花宴,那头谢府就开始操持诗会了。 姜家刚来盛京,按说不会有人来递帖子,可姜家还有个年少有为的姜宣,因此何氏这里也收了些帖子。 今日递来的便是吏部许大人家的帖子,许大人是姜仲行在吏部的上司,年岁渐长,颇有些放权的意思,对年富力强的姜仲行,基本是任其发挥的态度。 何氏想了想,把姜锦鱼喊来了,把府里这些日子收到的帖子给她看。 等姜锦鱼都看过一遍,才给她布置了个任务,回帖。 别以为收了人家府上的帖子,到了那日直接上门去就行了。盛京在这方面十分讲究,非但要回帖,还得回的漂亮。这一般是当家主母的活儿,有的都藏私不肯教,可何氏就姜锦鱼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样样都教她。 连这些正经的帖子,也让她拿回去练手。 好在姜锦鱼跟着父兄念过书,一手字练得极漂亮,字体清秀婉约,用了半天的功夫,把回帖都拟好了,拿回去给何氏看。 说起来回帖这事情,遣词造句不需多有文采,比的不是文采,而是要把客气话写的真诚,面对别的府里的邀请,三言两语让主人家感觉到,你很乐意去。就是去不了,那也得表现得很惋惜,再加上一些拐来拐去的亲戚关系,实在很有些门道。 何氏当家多年,以往交往的也都是各府的官夫人,虽说一时不习惯盛京的规矩,可数月下来,也已经把盛京这些夫人间的学问给琢磨透了。 故而看了姜锦鱼拟的回帖,何氏大致满意,只是在一些地方提点了几句。 即使是这么几句话,姜锦鱼也觉得学到了许多。 按照何氏的提点,将回帖润色了一番,便让人送到递帖子来的各府手里去了。 姜锦鱼自小生得好,嘴又甜,连姜老太都很疼她疼得犹如眼珠子,姜仲行更是如此,独独只有何氏一个,疼女儿是疼女儿,可却是个实打实的严母。 幼时练刺绣,长大了教她管家,从没有那一日松懈过的,当然,姜锦鱼自己也觉得,趁着年轻,学点东西是好事,这些事情,日后嫁了人再来学,不免便要受苦,倒不如跟着自家娘学,总好过让别人觉得她们姜家女儿没规矩。 「明日是方夫人府上设的宴,你同我一起去。」何氏说着,把方家的情况基本说了一番,重点便是方家的几个姑娘和夫人们。 姜锦鱼知道娘这是教她如何做客,听得认真,一样样记在心里。 第二日,姜家母女从府里出发,到了方府,来迎她们的是方府的婆子,直接将两人送到了后院。 到了后院,便见到了方夫人,方夫人生得有些圆润,看上去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倒是她身旁静静立着的方小姐,身材高挑,袅娜犹如湖中莲花,说话也是端庄大气。 见自家娘拉着姜夫人说话,方小姐便主动过来招待姜锦鱼,引着她去了女儿堆里。 坐着的都是各府的小姐,可脾气都很不错,不像那日去尤府做客的小姐那样坏脾气。 兴许是觉得她眼生,又年纪不大,好些比她大了几岁的姐姐们,都主动过来与她说话。 姜锦鱼也是个很大方的人,她这人有一个旁人没有的优势,生了一张看上去便觉得乖巧的脸蛋,弯着眼睛笑的时候,看的人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她笑眯眯把自己准备的小礼物拿出来,不过是些精致的药囊,女儿家每月总有那么几日,便是再注意,身上也有些许血腥气,对这些官小姐而言,是件不大体面的事情。 这药囊看着像香囊,散发的也是各色的花香,可里头又添了几味对女子身子好的药,晒干了磨成粉,夹在干花里。 听了姜锦鱼的描述,在场的小姐们纷纷欣喜接过去,有的还道,「妹妹这主意真妙,只是不知道加的是哪几味药,等我回去了,也好叫嬷嬷做了来用。」 第6章 姜锦鱼不藏私,把如何做这药囊通通说了一遍,原本还有些摆架子,瞧不起姜锦鱼小官之女身份的小姐们,也都围了过来,只是面上还带了倨傲的神色。 对于这些小姐,姜锦鱼的态度也很自然,客气又自然,既没有因着她们的表情而唯唯诺诺,也没有对之横眉冷对。 这世间当然有不喜欢你的人,这本就是很寻常的事情。她若同你客客气气的,不来犯你,你也客气相待便好,若是为着这些人坏了心情,岂不是为难自己? 在结交朋友这方面,姜锦鱼素来很看得淡,合得来则谈,合不来则笑笑,没必要唯唯诺诺,小意逢迎,也没必要闹得彼此撕破脸皮。哪有那般非黑即白,大多数人都没那般极端。 在方府待了半日的功夫,从方府出来的时候,姜锦鱼已经与好几家小姐互称姐妹,甚至约好了聚一聚。当然,要说多么深厚的友谊,这短短的半日功夫,也不可能。 可是很多时候,从浅到深,关系便是这么一步一步,慢慢的结交积累出来的。 真的一见如故,恨不得结拜姐妹的,只怕一辈子也难得遇见一个。 接下来又跟着何氏出了几趟门,姜锦鱼也在盛京有了几个小姐妹,与她处的最好的,便是方府的方小姐方秋沁了。 方小姐比她年长几岁,性子也很好,为人处世颇有股子英气,很是合姜锦鱼的性子,两人来往了几次,倒是处的颇好。 过了半月有余,便是寒食节。 大周,上至君主,下至平民百姓,都有过寒食节的习惯。寒食节当日,要禁火禁热食。因此寒食节前,百姓家中都要准备好足量的冷食,以备当日食用。后来又延伸出踏青来,其中又以青年男女为甚。 而踏青,则是方府一早就递了帖子来,方小姐大抵怕她初来盛京,不识路,还说要顺路来接她。 姜锦鱼哪好意思麻烦人家,委婉回绝了,只道自家兄会送她过去。 寒食节那一日,姜宣便送姜锦鱼去踏青的山丘,到了那里,便看到山丘下等着她的方秋沁。 兄妹两人走近,姜家父辈都生的一副忠厚老实样,可姜宣同姜锦鱼却不大一样,一个生的灵秀动人,另一个则温文儒雅,翩翩如古时君子。 方秋沁一下子都看愣了,好在她多年的涵养,没让她傻愣愣盯着外男看,只是胸口犹如揣了只乱窜的兔子,跳得她心慌。 「方姐姐。」姜锦鱼挥手招呼,近身后,替两人介绍,「方姐姐,这是我阿兄。」 姜宣知礼的点头示意,并不打算久留,回头冲妹妹道,「等会儿我来接你,你们若是散的早,你在茶楼坐一会儿,让小桃来顾府喊我。」 他与顾衍约好了,今日要去拜访恩师,只是要送妹妹,所以提前派人去顾府顾衍那里传了话,这边事了,他便也要去顾府找人了。 「阿兄安心去吧。」姜锦鱼挥挥手,送走阿兄,回头却见方秋沁有些走神。 自打在益县遇见赖家那事之后,姜锦鱼在这方面敏感了许多,见方秋沁这样,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些。 可她没揭穿,甚至没在方秋沁面前提自家阿兄,方大人是四品,方夫人也是有诰命的,且方家有个女儿在宫里做妃子,这样的门第,方家自然看不上他们姜家。 心里这样想着,姜锦鱼脸上露出笑来,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一般,态度自然道,「方姐姐,那边陆姐姐在喊我们,我们过去吧。」 方秋沁回神,心里一慌,生怕自己刚才的失态被人发现,但看姜锦鱼仍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不像发现了什么,心里才安心下来,夹着一丝怅然若失道,「嗯,那我们过去吧,别让陆小姐久等了。」 不得不说,方小姐真的是个性子不错的人,待朋友也很真诚,在盛京官小姐的圈子里,她的风评着实不错。端看今日来的人里,不少同她关系不错。 被方秋沁领着的姜锦鱼,也更容易融入众人之中。 这时,便有人提起了即将公布结果的乡试,家中有兄弟下场考试的不少,聊起来也更是热烈。 有个便道,「听我阿爹说,乡试结果怕是没多久便要公布了。也不知我阿兄这回能不能上,我嫂子这几日在家里吃斋念佛呢,就盼着我哥能中个举人。」 另一个家中有爵位的倒是无所谓道,「这有什么的,便是中不了,大不了捐官就好了。」 方才说的那个心里不舒服了,有爵位的捐官,日后还可以袭爵,可似他们这等没有爵位的人家,自然只有科举入仕才是唯一的出路,便是靠着家中举荐,如今也不得用了。 没看当今圣上压根不待见荫官,只爱用靠着自己真才实学上来的,一成了荫官,身上便戳了无用的戳子。不受重用,当官也就只能领着俸禄,那有什么用? 有人见两人说的不大高兴了,忙跳出来缓和气氛道,「这乡试一出,这定亲酒都吃不过来了。」 众人一听,都哄笑起来,这话虽说的促狭,可却是有几分道理。 等乡试一出,中了举人的人家,定是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第7章 当今圣上爱用举子,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打从他亲征以来,便是如此。举人如今是越来越值钱了,当然,越年轻的越出色的,自然越收追捧。 有姑娘的人家,这几日都盯着呢。 姜锦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自家阿兄,若是阿兄中了举,不知方家会不会考虑?不过她也就是一想,完全没作数的意思。阿兄的婚事,实在轮不到她来操心。 然而她倒是没想到,阿兄的婚事还没来,她自己倒是先被惦记上了。 顾府。 顾老太太正在小佛堂里,嬷嬷推门进来,「老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听了这话,顾老太太忙吩咐嬷嬷把人领进来。 进门的不是旁人,正是方秋沁的娘顾氏。 方顾氏比顾忠青小些,可她跟阿兄不一样,老太太极疼她,当初方顾氏出嫁的时候,老太太可是把自己私房银子掏了一半出来。 方顾氏也是个贴心人,进来就问嬷嬷,这段时日亲娘用饭多不多,夜里睡得安不安稳,问的老太太心里暖暖的。 「别问了,看你每回来都问,问的我都头疼。」老太太笑着摇头道。 方顾氏却是难得做了小女儿娇态,「好嘛,我就知道娘不疼我了,如今我问一问,您都嫌我烦了。今儿若不是为了衍哥儿的婚事,您老人家哪里想得起我来?」 方顾氏哄着老太太笑了,让嬷嬷出去了,娘俩才开始说正事。 前些日子知道胡氏的心思之后,老太太便不敢把孙儿的婚事交到胡氏手里。得了儿子的准话后,便一心想给她最看重的孙儿找个好的,可惜她年老体弱,不大出门交际了,盛京有什么好姑娘,她都不清楚,便把这事托付给了女儿方顾氏。 方顾氏这回来,便是说的这事。 「娘,您让我打听着,我倒是给您挑了几家,陆家的四姑娘、江家的三姑娘……这几个姑娘我都瞧了,陆家的那个性子活泼些,江家的容貌稍微平庸了些,可都是不错的。」 顾老太太听了,皱眉道,「这陆家的是庶出的吧?性子如何?」 倒不是她瞧不起庶出的姑娘,胡氏那头算计着孙儿,日后孙媳妇进门了,难免要在胡氏手下过日子。庶出的性子一般都软和,她就怕孙媳妇一进门,就被胡氏给拿捏住了。 方顾氏闻弦音而知雅意,当即明白了,「您担心的也有道理,衍哥儿这情况,是得找个立得住的。最好是长女,底下有妹妹弟弟的。」 可方顾氏这么说,心里也为难,一般家里长女都受重视,婚事上也格外慎重。他们顾家的门第在盛京也就那样,还比不得方家体面,府里胡氏又是继母,这一般人家都不爱找这样的。 可要是挑个条件差点的,她哪里有脸在娘面前提,这下弄得她是真的有点头疼。 「娘,您没问问衍哥儿,他自己喜欢什么样的?要我说,衍哥儿的性子也太冷清了些,我阿兄那个人又是那样,这府里除了您,哪还有人对他上心。找个他自己喜欢的,日后夫妻俩个好生过日子,恩恩爱爱的才好。」 顾老太太一听,犹豫得捏了下帕子,「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这儿倒是有个人,只是家世太差了,我总想着,衍哥儿没有母族帮衬,家里胡氏又算计他,给衍哥儿找个强势些的妻族,日后也不至于被胡氏欺负到头上去。」 方顾氏听得直摇头,「娘,您也太小瞧衍哥儿了。您别听胡氏平日瞎嚷嚷,真要比本事,不是我这个做姑姑的偏心,轩哥儿可比衍哥儿差了不知多少。」 方顾氏可比老太太看得清楚,顾轩被胡氏宠的厉害,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出息,也就胡氏自己还当个宝。 倒是顾衍,打小被继母算计,仍是这样不声不响考上了秀才,看着仿佛不起眼,实则比起顾轩那样靠着胡氏逼出来,顾衍可是完全靠自己。 顾老太太一犹豫,「那……你容我想想。」 方顾氏见状,也不吭声了,等着顾老太太拿主意。 过了会儿,顾老太太松口了,「那你替我打听个姑娘,吏部姜家的。」 方顾氏听得「嘶」了一声,觉得实在巧,道,「娘,这姑娘我见过。沁儿最近交了个小姐妹,便是姜姑娘,还请来家里过。」 老太太一听,顿时在意起来,「你给我说说,那闺女如何?」 方顾氏回忆道,「生得倒是真的好,难怪衍哥儿喜欢。这姑娘家世一般,但她爹她阿兄都是出息的,她自个儿条件是极好的,生得一副福气相。前儿齐二夫人还跟我打听了一嘴,怕是想说给她的小儿子。」 「那如何行!」老太太急了,她老人家嘴上嫌弃,可心里还是偏着自家孙儿的,孙儿喜欢的,哪能让外人抢了去。 方顾氏看老太太坐不住了,也跟着道,「就是!齐二夫人那小儿子是个逗鸟玩狗的纨绔子弟,哪里比得上我们衍哥儿!」 顾老太太坐下来,心里有点纠结,一下又觉得这姑娘家世一般,一下又觉得,自家孙儿难得瞧上了个姑娘,她若真的棒打鸳鸯,岂不是坏了她跟孙儿的感情。 第8章 转念想到还有个齐二夫人家的小儿子,顿时又是着急心焦。 直到方顾氏走的时候,顾老太太都没拿定主意,方顾氏只好先走,道,「娘不如问问衍哥儿,若是拿了主意,只管派人来和我说。我同姜夫人有些交情,也好开口些。」 这边顾老太太还犹豫不决呢,另一边姜家却是来了客人了。 齐二夫人是提前递了帖子,来的十分正式。 何氏接到帖子的时候,还摸不着头脑。齐家在盛京算是不高不低的门第,祖上出过侯爵,一代代传下来,早已成了普通的外姓宗室了,爵位也成了个虚衔。 不过即便如此,宗室还是有宗室的体面,突然给他们这种小官人家递帖子,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与齐二夫人没见过面,也没交情,又问了问自家相公,也同齐家没交情,不知道她怎么会来做客。 等迎了齐二夫人进来,两人几句话客套下来。 齐二夫人突然道,「我上回听方夫人说,您家还有个闺女,生得实在出色,让我开开眼界如何?」 齐二夫人其实也为难,她是不想这样没皮没脸的上门,还主动要看人家闺女,可谁让自家小儿子没出息,寒食那回见了那么一面,回来便嚷嚷着什么「惊鸿一瞥」。 齐靳年纪也不大,可情窦初开了,倒成了个急性子了,日日催她来姜家,她也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来。 何氏听得一怔,内心复杂,面上答应下来,吩咐钱妈妈去请姜锦鱼过来。 被告知来见客,姜锦鱼也是一脸糊涂,匆匆收拾整齐,来到前厅,见到了齐二夫人。 「这便是您家姑娘吧,模样真俊。」这话齐二夫人是说的真心实意的,一来是见了人家闺女,的确生得好,二来么,自家儿子那样没出息,一眼就相中了,她也不能打自家儿子的脸。 说着,又要从手上褪下个碧绿的玉镯来,非要塞过去。 姜锦鱼一头雾水,没敢收,何氏也看出不对劲来了,在一边帮着说话,总算是让齐二夫人把玉镯给收回去了。 齐二夫人有些遗憾的收了玉镯,想到家里等着的小儿子,头疼之余,又想:要不就算了,遂了齐靳的愿罢了!娶便娶了,这姑娘看着不错,家世是差了些,但好歹身家清白,家里人也不是糊涂的,总算面上还过得去。 只是一想到大儿媳二儿媳的家世都不错,偏生她最疼的小儿子,嚷着要娶个小官之女,她心里就觉得怄气。 姜锦鱼出来露了个脸,就回屋去了,留下何氏继续接待齐二夫人。 何氏就那么看着齐二夫人面色纠结,纠结着,然后突然抬头,「姜夫人,您家姑娘可许了人家了?」 经了方才那么一遭,何氏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猜到了,被问了也没慌乱,摇头道,「倒是未曾许人家,她年纪尚小,及笄没多久,我同她爹都觉得不急。」 齐二夫人一咬牙,也不纠结了,直截了当道,「不瞒您说,我今日来的这样唐突,实则是为了我的小儿子。他这个不争气的,偶然间见了贵府小姐一面,便记在心上了。」 这话说的何氏都愣了,好在她反应快,诚恳道,「您这样坦白,我也不瞒您,她实在还小,我同她爹都想多留她几年。只怕耽搁了贵府公子。」 齐二夫人没想到,姜家非但没有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样子,反倒还委婉拒绝了。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人家姜夫人也没有拿些虚话来哄她,说的也真情实感,挑不出错处来。 要怪只能怪自己儿子没出息,眼巴巴就看上了人家闺女,害得她这个做娘的也跟着丢面子。 齐二夫人最终还是走了,她来时便是不甘不愿的,走的时候更不甘愿了。 来的时候呢,是想着这样门第的闺女,如何配得上自家小儿子。走的时候呢,想着,偏偏她还没把亲事办成,回去如何向小儿子交代? 齐二夫人回到家里,齐靳便急匆匆来了,进门便道,「娘,孩儿的事成了麽?」 齐二夫人没好气道,「你急什么急,婚事是一两天能定下来的麽?你看中的那姑娘我也见了,模样是生得好,可你怎么就一眼相中了?比她生得好的是少,可也不是没有啊?!你倒是给我个理由!」 齐靳被问得脸一红,想起寒食那日,春风拂过柳条,露出树下浅笑倩兮的青葱佳人,以及看到有外男时,因为惊吓微微睁大了的眼睛,亮亮的润润的,看得他当时心就软成一团了。 「娘,您问这个做什么?」齐靳回避道,「您说了,我的妻子,让我自己挑的。如今我都挑中了,你还不答应,岂不是言而无信?!这可有悖于您平日对我和阿兄的教诲。」 齐二夫人听得直摇头,这叫什么,这就叫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有媳妇,就先把娘给忘了。 「行了,你别说了。人姜家说了,不愿意让女儿那么早嫁人。」 齐靳一听,也着急了,不等他开口,齐二夫人先是开口了,「你的事情,我这个做娘的,能不放在心上?早嫁迟嫁的,那也是人家的一句话。我想着,让你妹子递个帖子,把人请进府里来,你们两个说个一两句话,你在人姑娘面前混个脸熟。我看姜夫人也是个明事理的,并不会说非要强留。」 第9章 说来说去,齐二夫人还是觉得面上过不去,毕竟姜家门第低,齐靳又是这样一幅剃头担子一头热,她拉不下这个脸去说亲事。 她想着,她也不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只是不能自家上赶着来,那样多丢面子。 殊不知,偏生就是她顾及自己的面子,让姜家这边有了不答应的想法。 齐二夫人这边一走,姜锦鱼便被喊着去了何氏那里。 娘俩一进门,何氏便推心置腹,将方才齐二夫人的话给说了,末了道,「方才娘只找了个由头先回了,最后还是要看你自己乐意不乐意。你别觉得羞,你是我嫡亲的女儿,有些事情我才不瞒着你。虽说外头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盲婚哑嫁的,嫁错人怎么办?」 「你年纪也到了,我同你爹就是再留你几年,留到十七八,便是很难的。再留,反倒不是对你好,是害了你。如今早早相看起来,若是遇上性情相合、家世相当、人品厚重的,先定亲也是无妨的。」 毕竟是女儿家,听到这样的话,免不了有些羞涩。姜锦鱼压住面上泛起的红晕,抿唇笑着道,「娘,我知道。不过齐家,女儿觉得不大好。齐大非偶,女儿不想高攀。」 何氏自己也觉得高攀不好,若是旁人家得了这样的亲事,她自然觉得千般好,可落到自家身上,她就开始发愁了。今日齐二夫人的样子,也不似一心来求娶的,怕也是觉着齐公子一时被绵绵的容色迷了,并没多看重。 母女俩想法如出一辙,便也没得折腾,何氏拍板道,「那成,等你爹回来了,我同他说一嘴,省得他不知道。至于齐家,他家若是还来,咱们找个由头回了便是。」 「嗯。」姜锦鱼抿唇含笑答应下来,依进何氏的怀里,蹭乱了自己的头发,软声喊了一句「娘」。 何氏顿时被喊得心软了,当年还小团子似的娇娇女儿,一下子长成了外人都上门求娶的大姑娘了,她又是欣慰又是不舍,同时又明白,女儿迟早是要出嫁的。 「娘跟你说,这些话,以前你还小,娘不舍得同你说,如今不一样了,再不说,娘怕你日后吃亏。」何氏揉揉自家闺女的发,道,「女子嫁人,等同于第二次投胎。你要擦亮眼睛挑,娘也会帮你,可总归要靠你自己。你心里得有个底,迷迷糊糊把自己嫁了,这样不成。」 姜锦鱼听了,心里居然有点慌,上辈子自己选错人,这辈子叫她选,她只怕又选错了,那可怎么办。 等姜仲行回来后,得知了齐家的事情,二话没说便道,「我不同意。莫说绵绵同他齐家公子无甚瓜葛,那样见色起意的纨绔,我如何能将女儿托付给他!」 夫妻二人,一个是觉得齐靳不稳重不靠谱,一个是觉得齐二夫人看不上自家的门第,都觉得不好。 等姜宣回来了,他这个做阿兄的,倒是难得的客观了一回,只道,「绵绵是我妹妹,我自然是一心盼着她好的,那齐公子,我寻个日子去看看他,若是真如爹所说这般不堪,那回了便回了。」 说到底,姜宣也没觉得人齐靳配得上自家妹妹,只是他这人吧,偏心的很,觉得自家妹妹配得上最好的,便要去试试这齐靳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打定了主意,寻了个日子,姜宣便出门了,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去了一趟顾府,拉上了顾衍。 话说顾衍这段日子倒是难得的悠闲,家中继母忙着替顾轩相看人家,顾不上来找他的麻烦,虽说那些麻烦,顾衍抬抬手便能解决,可能少点事情,也挺好。 出了门,两人碰了头,顾衍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想起去黄荷楼了?」 姜宣敲了敲扇子,满脸正色道,「前几日齐家二夫人来了我家,听那意思,仿佛是想要说我妹妹。握着做阿兄的,得替妹妹把把关。绵绵也从小喊你阿兄的,这个忙,你可得帮。」 说罢,回头看顾衍,却发现他仿佛是怔了一下,一瞬便回了神,若有所思中又含着一丝的惊讶。 「绵绵都要说亲了?也是,她都及笄了。」 仿佛不久前,小姑娘还是住在隔壁的,抱着酒杯醉醺醺弄了他一袖子口水的小丫头,如今听到姜宣提起,他才醒过神来。 噢,仿佛不能用小姑娘来形容了。 姜宣没觉出他微妙的语气,还在谋算着,「我打听了,齐靳今儿要去黄荷楼,好友宴会。」 好兄弟在耳边喋喋不休,顾衍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莫名的有点走神。 等到了黄荷楼,进了楼,便有小二迎上来,姜宣都打听好了,便挑了个齐靳聚会隔壁的包间。 进去便有小二送了茶水,他们略坐了片刻,包间的隔音似乎一般般,大概是隔壁也只是些公子哥们聚会玩乐,所以店家并没刻意选隔音好的。坐在这边,能听到旁边传来的依稀的笑闹声,不过声音那么杂,姜宣也不认识那位齐公子,什么也没听出来。 等到那边散场了,姜宣和顾衍也跟着开了门,出门便瞅准了,挑了个醉酒的扶住了。 「这位公子,小心。」姜宣生得儒雅温和,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那醉酒的公子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了,忙起身拱手道,「在下出自沈家,行三,不知兄台是哪个府上的?方才沾污了兄台的衣裳,实在不好意思。」 第10章 姜宣那纯粹是故意的,面上还笑眯眯的,装着宽容大度的样子,「无妨,一件衣裳而已。」 「那如何行!」沈三原本还只是客气,看姜宣举止洒脱温润,心里顿时起了结交的心思,再看他身旁的顾衍,也是生得眉目俊朗,如青竹如松柏,果然是人以群分。 姜宣再推辞,就显得不大方了,恰到好处推了一句,便自报家门了,「在下出自姜家,乃家中长兄。」 这话一说,还提不起劲儿的齐靳,立马挤了过来,磕磕绊绊上来道,「原来是姜兄。我……我在家中行六,噢,我姓齐。」 要说姜宣这人吧,看着温润如玉,骨子里还是有点坏心眼的,见齐靳战战兢兢的,也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客客气气同他搭了两三句话,然后就把他丢到一边去了。 一群公子哥在包间门口说话,掌柜的还以为这边出事了,忙上来准备劝和。 被掌柜那么一闹,为首的沈三便道,「今日这样说话不便,等来日得了空,定要请姜兄顾兄一聚。」 姜宣也笑眯眯把人送走,对着不大想走的齐靳,也仍是一样的表情。 不认识,客气得不行。 齐靳就是想搭话,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毕竟他心目中的大舅子,似乎压根就不知道他这号人呢! 送走沈三一行人,姜宣摸着下巴,思忖道,「这齐靳看上去,似乎有点傻……」 「白日聚众酗酒,言辞轻浮,性子浮躁,藏不住事,才学尔尔,并非良人。」顾衍突然开口,语气淡淡的评价,还是很不给面子的评价。 姜宣素来同他有好友之谊,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又想到以往在书院里,顾衍从来看人都比他准,连道貌岸然的夫子,都是他一眼看穿的。 看来,这齐靳还真的不大适合。 姜宣若有所思点头,两人在黄荷楼告别,顾衍这边回了顾家。 回到家里,便被祖母那里的嬷嬷喊了过去。 「阿衍啊,祖母今日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亲事。」 今日同好友说的也是亲事,回来见了祖母,听得第一句话也是关于亲事,莫名的,顾衍就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了,语气一顿,才抬眸开口,「祖母请说。」 顾老太太试探着开口,「我有心想替你挑个好的,可竟是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一时之间不知从何下手……」 顾衍听得拧眉,本来一句说习惯了的「祖母拿主意便好」,临了突然变卦了,说出了自己都可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圆脸的,说话甜的,性子软的,喜欢吃的……」 他说的一顿,住了嘴,倒是顾老太太听得一头雾水,就哪里是选妻子,分明是女儿麽! 「祖母拿主意便好。」顾衍拧眉,沉默了一瞬。 顾老太太也懒得纠结了,直接道,「那我就说了。我相中了个姑娘,家世是一般,不过她性子好,模样也讨人喜欢。姑娘的爹虽然只是七品小官,但人很有些本事,是干实事的。姑娘还有兄弟两个,阿兄是个秀才,弟弟倒是还小……」 「嗯……」顾衍听得心不在焉的,越听越觉得有些耳熟,抬眼看向自家祖母,就见她一笑,接着道。 「姑娘姓姜,年纪是小了些,也不知道你等不等了……」 说罢,就那么抬头笑着看着顾衍,直看得他本来坦荡荡的态度,都变得有那么些不自在起来了。 「你若是等不得呢,那咱们也不必一棵树上挂死,我还给你挑了几家……年家的二姑娘……于家的四姑娘……」 顾老太太接着往下说,她这几日挑的姑娘委实多,简直是张嘴就来,可见私底下真的是琢磨了好些日子了。 「祖母——」顾衍突然开口,打断了老太太的话,祖孙两个彼此对了个眼,顾老太太心里就笑了。 「我不急着成婚。」顾衍仿佛是怕老太太听不懂,顿了顿,补了一句,「我等得了。」 顾老太太还真没料到,一向沉静淡漠的孙子,会有一日为了个姑娘,说出「我等得了,我不急着成婚」这样的话,又是感慨,又是感激,末了心绪复杂道,「那好,咱就等等,先定亲,你看如何?」 「嗯。」 顾衍答道,过了会儿又加了一句,掩饰似的,「祖母拿主意便好。」 陪着老太太用了晚膳,回到自己的院子,顾衍这才有点缓过劲儿来,坐在屋里想了半宿,才算想明白了。 明明对未来妻子没多大期待的,为什么祖母问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说了那样的话。明明连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的及笄,他都懒得理会,却为了个外人,在乡试前费时间去画了那么一幅画,若是仅仅只是为了补一份及笄礼的话,蝶雅轩的簪子头面便足够了。 他不大拿得准,自己是什么时候动了心思的,可一旦知道自己动了心思,那便不会轻易松手了。 这辈子,他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受,他是期待和某个人分享自己的时间,分享自己的情绪,乃至荣华富贵也好落魄也好。好似有人陪着了,就什么都有滋有味的。 第11章 别看顾衍平日里万事不管的模样,可他并未坐以待毙的性情,不理睬不过是因为不在意而已,他上了心的事情,便不仅仅只是用「理睬」二字就能形容的。 明了自己的心意后,顾衍随即也有些许的头疼了。 两人相差的年龄,倒还只是小事,就似他那日说的,「他能等,也乐意等」。 可因着先前在夏县,和姜家的来往,莫说姜家夫妇二个,便是姜宣也觉着,他与绵绵有兄妹之谊。怕是连绵绵自己,也是如此作想。 招手唤来下人,顾衍微微拧眉道,「去跟连管事说一声,去问问药农那里无品相好的药植药苗,若是有,便收了,送到府上来。另让魏掌柜替我看着,若是有瞧着稀有的医书,收了送来府上。」 旁人兴许觉得顾衍这个原配之子,过的很惨,亲爹是个没脑子的,上头有那么个继母,下面又有继母所出的嫡出弟弟,用一句「前有虎后有狼」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其实他手上的东西,其实并不少。 当初生母去的时候,顾老太太知道顾忠青是个不靠谱的,只怕自己什么时候一蹬腿,就剩下顾衍一人受继母磋磨。那时便拿了主意,逼着顾忠青把顾衍生母的嫁妆,全都交到顾衍的手上了。 当时只是些小铺子,再值钱些的便是地契,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 后来顾衍念书之余,分出两三分心神管着,如今倒是很有些进项。最值钱的,便是他手里的药铺和书铺两样,其余的名声不显,只是进项也还有些,至少不似顾家很多铺子,反而还要主家往里填银子。 这事知道的人少,顾衍又没亲自出面经营这些生意,他一个读书出仕的人,也并没把生意看得太重。连顾老太太那里,也是知道有些进项,可到底有多少,老太太心里也不清楚。 胡氏倒是想打听,不过看顾衍自己和老太太都是淡淡的,寻思着没赚什么,可光是知道顾衍生母的嫁妆落到顾衍手里了,心里就不舒服,也看继子越发的不顺眼。 顾衍说话素来很得用,吩咐下去没几天,药铺的连管事便送了两盆药苗来了,一盆是白芍药,另一盆则是黑果枸杞。 「都不是什么贵重的,可黑果枸杞明目,这株还是野生的,药效好,药农昨儿才送来的。」 其实,连管事心里也迷糊着,这送人送什么的都有,哪有送药苗的?再一打听,魏老弟那里也得了吩咐,他早先还觉得顾衍年纪小,糊弄一二也没什么,可自打这新主子露了几手之后,他可是忠心耿耿,一点儿小心思都不敢有了。 忙去找魏老弟喝了一夜的酒,才从他嘴里套出了点有用的话来,怕是送给女子的。 连管事这下心里有数了,挑了两盆品相好看,药效也好的,主要一点,好看! 白芍药开花时候那可是一绝,黑果枸杞也是,普通枸杞可是有个「红耳坠」之称的诨名,这黑果枸杞无论如何也差不到哪里去。 药苗,顾衍看了,觉得不错,便亲自去了一趟顾府,借着找姜宣的由头,把东西给送了。 姜宣哪里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好兄弟,惦记上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还毫无察觉看了看那生机勃勃的白芍药,摸了摸叶子道,「绵绵必然喜欢,年恩,送绵绵院子里去。」 顾衍也是才摸透了自己的心思,当然惦记着,想见一见心上人,不过他面上倒是淡然的紧,陪着姜宣闲聊。 「乡试的结果,怕是就在这几日了。你家中继母可又要不消停了。」姜宣摇头替顾衍担心,姜家没有妾室庶子,日子过得很是安生,可顾家那烂摊子,他可是看在眼里,也替自家兄弟不值的。 顾衍一顿,微微皱眉,也是,他的家世,兴许别的府里可能愿意,但对于不愿意高攀且疼女儿的姜家而言,连齐家都不乐意,顾家这浑水,怕是更不肯了。 长辈犹在,分家是不可能的。 法子倒是也有,可还是要从长计议。 「对了,昨日我收了块好墨,等会儿去书房看看……」 「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着,便看到有人福了福身子进来了。 顾衍觉得有些面熟,想起来,似乎是姜锦鱼身边贴身伺候的小桃。 小桃笑眯眯捧了几碟子的糕点来,道,「姑娘亲手做的糕点,命我送来给公子和顾公子尝尝。」 姜宣笑了,语气还是挺谦虚的,可面上的神色,仍是谁都看得出来是在显摆,「绵绵爱琢磨这些,她自己又吃不了,便每日都便宜我们了。今日这么些样式,看来我们还是沾了方才那两盆药苗的福。」 小桃性子活泼些,且姜家对下人基本宽和,除非真的犯了什么大错的,因此看大公子这样说,小桃就替自家姑娘说了一嘴,「姑娘说了,下晌时候用些糕点才好,否则头晕眼花的,尤其似大公子和顾公子这样日日念书的。」 「知道了,知道了。」姜宣无奈摇头,他心里自然觉得,自家妹妹是关心自己,至于顾衍则是顺便沾了他的光而已。 他可是亲阿兄,待遇自然不一样。 第12章 打发走小桃,姜宣回头一看,便见平日里淡漠得犹如没有口腹之欲的顾衍,居然两指捏了一块桃花酥,抬头认真的看着自己。 他道,「宣弟,妹妹的手艺不错。」 其实心里想的是:我媳妇手艺真好。 当然,顾衍一方面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另一方面,也不是故意吹捧。糕点做得入口绵软,并不似别的酥那样用多了猪油,尝起来并不油腻,清甜中透着浅浅的花香,卖相也很好,还能看到软酥皮上的桃花。 顾衍说的认真诚恳,诚恳的姜宣都不好意思伸手了,犹豫道,「顾兄喜欢……等会儿让厨房准备些,顾兄带回去尝尝?」 顾衍回答的飞快,「那倒不必了,这几碟子便够了。多谢宣弟割爱。」 姜宣就这么稀里糊涂,看着平日出手大方的好兄弟,跟谈生意似的,把几碟子的糕点纳为己有了。好似那不是糕点,而是几个庄子铺子似的。 四月末时,乡试贴榜了。 盛京一扫先前因为太皇太后身子不大好的萎靡,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上至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在好奇,今年乡试的案首会是谁?会不会又出什么青年才俊?会不会有前年工部侍郎家那样榜下捉婿的人家? 当然,对于顾家而言,自然更是紧张,紧张的不是别的,是盼着府里的主子能考中举人。 胡氏一大早便起身了,又去佛像前嘀嘀咕咕了半天,求佛祖保佑自家儿子考中,至于继子,最好名落孙山! 一家子难得坐在一起用早膳,因为今日正好轮到顾忠青休沐,因此他也坐着,见素来不喜的长子,一脸漠色,晦气!转眼看二儿子吧,满脸倦意打着哈欠,更觉得晦气! 想训话,转念一想,这乡试的结果还没出来,虽然他觉得自家两个儿子,看着一个能中的也没有,可也不能这么早就灭自家威风,于是把一肚子的话给咽了下去。 胡氏倒是笑得十分灿烂,边夹了个奶馒头给顾忠青,边道,「我昨儿梦见了喜鹊临门,想来是个极好的预兆,今儿拜佛的时候,妾也觉得心安。看来轩哥儿这孩子,这回是真的开窍了。」 「哼。」顾老太太听得不高兴,「你这话说的,分明是衍哥儿和轩哥儿都有好事。平日里你厚此薄彼便罢了,今日这样的日子,我都懒得说你了。」 胡氏心下暗骂,老虔婆!当然是我轩哥儿考中举人,顾衍这个丧门星,死了娘的,有那福气中举人? 心里是这么想,可胡氏到底也是正经小姐出身,面上装的委屈不已,」婆婆教训的是,我一时没注意……」 顾老太太又转头问顾衍,「那个来过家里几回的同窗,姓姜的那个,这会儿也下场考试了吧?」 祖孙俩虽然就姜家的事情谈过,可眼下婚事还没影,自然也不好直接问。 「嗯,宣弟念书比我厉害些……」顾衍淡淡答道,这倒是大实话,姜宣是那种天赋努力兼具的人,这样的人,稳扎稳打,入仕之后做教书育人那一块,实则是最合适的。 倒是顾衍,他自视甚清,他不是那等求知若渴的人,他念书且念的好,不是因为喜欢或是天赋,念书只是他入仕的一个渠道,他是想要通过念书获得什么,至于念书本身,并不具有太大的意义。 顾忠青不耐烦听别人家的事情,倒是胡氏听在耳里,心下想着,莫不是老太太真要替顾衍说姜家的姑娘了? 那也好,丧门星配个小官之女,最好不过! 除了顾衍,侧厅里的人都吃的心不在焉,尤其是一进来没开过口的顾轩,更是在心里祈祷:最好两个都别考上…… 反正他自己是没希望了,乡试那文章做得,他现在回忆起来都羞愧,只盼着大哥也别考上,这样娘才不会发疯。 可惜,大概是他祈祷的太迟了,老天爷没听到的缘故,出去等着贴榜的管事几个匆匆跑了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榜了……张……」其中一个管事磕磕绊绊道。 顾忠青忍不住抱了一丝希望,说不定胡氏也没夸大呢,指不定二儿子真能考中了,便含含糊糊问,「可中了?」 另一个管事顺过气来了,「中了!中了!公子中了举人!」 顾忠青和胡氏一听,自然觉得是顾轩,喜得不得了,顾忠青的胡子都抖起来了,胡氏也是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 「还是经魁!」原来的那个管事缓过劲儿来了,急急忙忙补道。 乡试头名称解元,次名为亚元,再往后三四五名,便是经魁了。 盛京人才济济,能拿到经魁的名次,不管是第三还是第五,都是值得大肆庆贺一番的事情。 顾忠青这下可真的坐不住了,一下子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满脸喜色:「竟然还是经魁!我看这下子还有谁说我顾忠青后继无人了!」 胡氏也是高兴得不得了,一叠声道,「珠儿,去给我准备准备,我明儿要去菩萨那里还愿!」 家中主仆也是喜不自胜,唯独坐在一边的顾轩,还愣着。 第13章 还是顾老太太怜悯看了一眼两人,开口问那脸色不大对劲的管事,「你说说,谁中了?」 管事小心翼翼瞅着顾忠青和胡氏的脸色,赔笑道,「是……是大公子。我们大公子中了经魁。」 话音刚落,胡氏就觉得,自己好像被打了个巴掌,硬生生落在脸上,打的有些晕,险些站不住了,撑着桌子问,「你说谁?顾衍中了?不是轩哥儿?」 顾轩也觉得倒霉,本来一家子兄弟都不中,挺好。现在他名落孙山,大哥竟是中了经魁,这一对比,就有点难堪了。他起身朝顾衍拱手,心服口服道,「恭喜大哥!」 顾衍面上并无多少喜色,仍是克制的点头,「多谢二弟。」 这下子懵了的顾忠青和胡氏两人,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胡氏是完全不肯相信、但不得不相信,而顾忠青呢,心情还要更复杂一些。 他给予厚望的次子名落孙山了。倒是他一向不看重甚至忽视的长子,居然一举夺得举人的功名,且还是经魁。 一方面,他理智上觉得是好事,儿子出息,他在同僚间也更有面子,总好过日日看着别人炫耀自家儿子多出息。可是情感上,他又觉得羞愧甚至有点烦躁,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以往如何冷待长子的记忆,全都涌了上来,恨不得是次子中举人才好。 「衍哥儿——」顾忠青犹豫着开口,寻思要不要说几句鼓励的话。 顾衍静静等着,见他没了下文,便也没等着了,「这是好事,我也该去同恩师报喜。」 顾老太太反应过来了,忙道,「是该去!我这就让人从我的私房里拿银子,你不许自己掏钱,我来准备!明天就去!」 顾忠青也讷讷道,「怎么好让您出钱,娘,衍哥儿读书,本该公中出钱,从公中支吧。」 听了顾忠青的话,胡氏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恶狠狠冲顾衍那边瞪着。 本来还觉得无所谓的顾衍,察觉到胡氏含恨的目光,倒是勾唇,淡漠的应了一句,「好。」 长子素来冷淡,这一声好,着实让顾忠青狠狠受宠若惊了一把,想笑一笑,又觉得未免有主动讨好的嫌疑,太掉面子了,于是便只能冲胡氏吩咐,「那你记得准备。」 胡氏牙根咬得生疼,面上却还要笑着,「我知道了,不会忘了的。」 顾忠青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态度转变有点快,对次子漠不关心不太好,想了想,又道,「轩哥儿的老师那里,你也派人送礼过去。虽说轩哥儿这回没中,可也不能怠慢了师长。」 这话简直就是打胡氏的脸,明晃晃的「未中」二字,让胡氏彻底笑不出来了,硬着头皮,咬牙切齿道,「知道了,老爷。」 长子中了经魁,家里妻子也处处顺着他的意思,连一向因为他待长子冷淡而不满的老太太,也无二话,顾忠青忽然觉得,家里真是一派祥和,父慈子孝、妻妾和睦……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忠青心情大好,高高兴兴出门会客去了。 本来是不必会客的,不过现在自家出了个经魁,那出去走走也无妨。 顾忠青一走,胡氏就坐不住了,白着脸起身,冲老太太福福身告辞,说自己屋里还有事要处理。 顾老太太心情好,懒得搭理胡氏,随意摆摆手,就让人走了。倒是对着顾轩,毕竟是亲孙子,便是有那么个娘,也怪不到他头上,老太太还勉励了几分,「轩哥儿,你也别泄气,你年纪还小,往后好好念书,跟你大哥学,知道么?」 「我知道了。」顾轩也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他对顾衍这个大哥能有几分情分,但谁让顾衍是祖母的心头宝呢。 现在他名落孙山,顾衍又成了经魁,只怕连爹都要跟着偏心了。 顾轩狼狈走开,没跟顾老太太说太久。 一向寄予重望的长孙中了举人,顾老太太是真的有些高兴了,拉着顾衍的手,连声喜道,「这下可好了,你如今身上有功名了,你又还这样年轻,贡士进士也不在话下。胡氏便是再想拿捏你,只会越来越不容易。」 顾衍微微笑了下,并没觉得胡氏能拿捏的住他,不过是没必要与胡氏计较而已。 顾老太太高兴完了,又琢磨起了孙儿的婚事来,原本觉得胡氏那里算计着,自家门第在盛京也就一般般,给顾衍说姜家姑娘,也还说得过去。如今再看,又有点觉得亏待顾衍了,一时还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想反悔吧,又觉得是不是有点不仗义,虽然还没定亲,甚至连口都没开,可祖孙两个私底下也是说好了的。 顾衍一看祖母神色,心下猜到几分,淡色道,「不知这回宣弟考中否,他念书比我厉害,想来连我都中了,他应当没什么问题。」 顾老太太一听,顿时把方才的小心思放下了,不是觉得姜宣能中举人,便对姜家高看一眼,而是觉得,自家孙儿这时候还念叨着人家姑娘的阿兄,可见是真正上心了。 她就是想棒打鸳鸯,也得考虑自家孙儿的感受不是? 把话咽了回去,老太太开口了,「也是,虽说还没定呢,但你去关心关心,也显得咱家诚心不是。」 第14章 顾衍见祖母这个样子,就知道无事了,便也应下来,出门去姜家,「关心关心」自己未来大舅子。 其实不必等上门打听。 顾衍这边一出门,就听到街上的人议论纷纷,而议论的焦点,便是此次乡试的解元。 「听没听说,这回解元二十都不到!」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刚刚还看到董家那老秀才跟那嚎呢,五十三了才中举人。这解元家里做官的吧?可真够出息的!」 那边一贴榜,前三名立刻被打听了个遍,立马就有人道,「我知道!解元姓姜,解元爹在吏部任职,家里还有兄弟姊妹不少。我姑奶奶的表嫂的儿子给解元家跑过腿,还得了赏钱呢!」 此言一出,旁边就有人不服输了,攀关系道,「你那算什么,我大舅子……」 那人被怼了,也丝毫不气,还美滋滋道,「嘿嘿,等我回去了,就去我姑奶奶家去,讨个铜板来,给我家小子带着,也让他沾沾解元的喜气,往后也给他爹考个解元!」 而此时的姜家这边,却是真的有点门庭若市的感觉了。 姜仲行会做人,自打进了吏部之后,看着官职上并无进益,但他长了张忠厚沉稳的脸,做人又爽朗,刚进盛京,同他原先一样在吏部做冷板凳的官员们,不少都受了他的恩情,还有处的好的同僚们,一听到解元出自姜家,都派人来道喜了。 有的还不是让下人来的,亲自来的少,更多是派了家里儿子侄儿孙子们跑。 没别的原因,能沾沾解元的喜气,那也是好的。 除开同僚,邻里也都上门庆贺,还有姜宣的同窗,不少都是去看榜了,见解元是自己同窗,都结伴过来道喜了。 一时间,上门道喜的人络绎不绝,何氏那边要接待,姜仲行也忙着同人说话,新出炉的解元姜宣,更是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年纪还小的姜砚,也被拉出来陪着来沾喜气的同僚孙子聊天。 姜锦鱼略好些,她是及笄的姑娘了,平素就不太出门见客,这回上门道喜的客人里,也少有姑娘的。 她便留在后院坐镇,安排下人奉茶上点心,收礼记名,费了些功夫,总算把乱糟糟的前厅给稳住了。 顾衍上门的时候,姜家几人都已经有点招架不住了,尤其是姜宣,一看到顾衍,简直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忙招手喊他,「顾兄!」 顾衍顺手拉了个眼熟的下人,吩咐他给缺了茶水的那桌客人奉茶,才走到姜宣那边。 和姜宣天生笑面不同,顾衍这人看上去,就特别不好接近,同窗们许多都莫名有点怕了,见他来了,都讪笑着跟他道喜,然后再围着姜宣,也不好意思了,干脆便散了去。 救了姜宣这边的场,顾衍又被拉着去了姜仲行那里,帮着招待客人。 以前对于姜叔,顾衍的心态是尊重和感激。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都盯上人家闺女了,面上还看不出什么,可心里就有点小小的心虚了。 老丈人搁你面前待着,还笑眯眯的,一副把你当自家儿子的样子,从来没想过你这个「不孝子」,居然暗戳戳算计着他家闺女,换谁谁都心虚。 「姜叔。」顾衍难得的慎重了起来,拱手上前道。 姜仲行把顾衍当自家侄儿看,见他来了,忙关心道,「你府上可得了消息?」 这话就是问,顾衍考中举人没? 顾衍自然谦虚道,「侥幸中了举人,不如宣弟。」 姜仲行也算看着顾衍长大的,当即为他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 才说了几句话,就又有人围过来,要同姜仲行说话,姜仲行躲不过,干脆把儿子推出去,让姜宣帮着招待同僚。 再有人来,顺手把顾衍也推出去,还乐呵呵道,「衍哥儿如同我家孩子无二,这回中了经魁……」 顾衍微微头疼,不知被未来老丈人视作儿子,是好还是不好,但他帮着招待姜家来客,倒是游刃有余。 姜宣文质彬彬,温文儒雅,又顶着解元的名头。而一旁的顾衍呢,俊朗冷清,贵气稳重,还是经魁。 这两人一同待客,实在让不少人都咋舌不已,暗道:姜家这是什么风水,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一直折腾到傍晚,姜家院落才重归宁静。 姜锦鱼得知前厅没有外人后,也从后院过来了,一边招呼着钱妈妈把吃食往桌上放,一边让姜仲行几人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鱼肉馄饨皮薄馅鲜,咬一口都能冒出汁儿来,猪油清汤,飘着嫩绿的葱段,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猪肉馅的酥饼烤的香脆,一咬便能咬到葱肉馅,酥皮上还撒了白芝麻粒,香的不得了。 姜仲行一看到便觉得饿了,回头看众人,皆是一副累得不行的样子,姜宣同顾衍还好些,小儿子姜砚却是恨不得抱着柱子呼呼大睡了,一边还忍不住咽口水。 「快吃吧,垫垫肚子。」姜仲行忙憋笑着坐下,招呼众人入座,「绵绵给我舀碗馄饨。」 姜锦鱼顺手舀了十来只馄饨,又按着自家爹的口味,添了点陈醋,送过去。 第15章 等回头,就发现坐着的众人都眼巴巴望着自己,顿时无奈得不得了,边招呼钱妈妈过来帮忙,边自己也帮着舀馄饨。 「顾公子,辛苦你了。」姜锦鱼含着笑意,将玉白的碗递过去。 心上人的小手白嫩,指尖看着纤细,实则指肚上肉肉粉粉的,捏着微微有些烫的碗边,被烫的有点发红。 顾衍怔了一瞬,立刻伸手将馄饨接了过来,微微带了笑意,温和颔首,「多谢绵绵了。」 姜锦鱼听得一愣,还没听出区别来呢,那边姜砚便嚷嚷着要吃猪肉酥饼了,忙去给他掰了半个。 等忙完了,姜锦鱼也就彻底忘了,自己刚刚琢磨什么来着。 至于顾衍,吃着心上人亲自递过来的馄饨,唇边带了丝愉悦的笑意。 往后绵绵妹妹这个称呼是不能用了,哥哥妹妹的,日后成亲了,拿来当情趣不错,可如今他连名分都无,可不甘心只做个哥哥。 却说胡氏这头,气得头晕眼花,回到屋里便躺下了,也睡不着,就是气。 自家轩哥儿没中也就算了,最让她觉得气的,还要属,继子居然考中了举人,还是个什么经魁!真是老天爷都不长眼了! 过了会儿,她贴身伺候的嬷嬷进来了,小心翼翼看主人的脸色,喏喏喊了句,「夫人。」 胡氏有气无力回,「什么事?」 嬷嬷也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情,不敢惹她,可也不敢瞒着,只能硬着头皮道,「赵侍郎府上派人来了。」 胡氏一听,立马坐了起来,边喊着丫鬟进来伺候她梳妆,边吩咐嬷嬷,「你先让人坐会儿,我弄好了就过去。」 赵家是胡氏为自家儿子找的妻族,赵大人在工部做侍郎,听说明年估计还要往上爬,指不定就成了工部的二把手了。胡氏早就为顾轩相看了赵家的姑娘,将赵夫人哄得高高兴兴的,在她心里,与赵家的亲事,那是十拿九稳的。 胡氏忙着收拾,嬷嬷却是迟疑着没有走了,胡氏心底生疑,带了一丝不虞,「怎么还不去?」 嬷嬷心知瞒不住,干脆一咬牙,把藏在袖里的盒子取了出来,硬着头皮道,「夫人,赵家那嬷嬷已经走了,这是嬷嬷留下的,说是赵夫人让带来的。」 胡氏插簪的手一顿,等见到那盒子里两家用作信物的镯子时,气得心口一堵,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了。 嬷嬷吓了个半死,同丫鬟一起扶住胡氏,连声道,「夫人,您没事吧?」 亲生的儿子名落孙山,倒是个她最为忌讳的继子中了经魁,现在连儿子的亲事都泡汤了,多重打击之下,胡氏一下子给气晕过去了。 嬷嬷和丫鬟都吓呆了,一个喊大夫,一个帮着胡氏压胸口,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正院才算是平静下来。 本以为今日就是不顺,最多也就这样了,就连胡氏自己,都认命了,咬着牙躺在床上恶狠狠诅咒,巴不得继子立即患恶疾死了,至于背信弃义的赵家人,最好明天就被抄家! 好不容易心里舒服了些,又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守门的丫鬟似乎是喊了句「老爷」,然后就见顾忠青推门进来了。 胡氏立马打起精神来了,她知道,如今老爷是她和轩哥儿唯一的依靠了,一定不能让继子把老爷给抢走了。 胡氏拿出平日里撒娇的本事,柔柔喊了句,「老爷,您不是会客去了麽?怎的回来的这么早,饿不饿,妾让厨房给您上些点心……」 「玉霞,去趟厨房——」胡氏话没说完,一个杯子就砸在了她的面前。 碎裂的瓷片溅了一地,胡氏吓得脸都白了,喏喏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顾忠青满肚子的气无处发泄,正等着胡氏问呢,冷笑一声就道,「你还有脸问?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毒妇嫉妒衍哥儿,我那些同僚们都知道了我顾忠青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珍珠!你以前总说轩哥儿读书多么厉害,衍哥儿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不务正业的懒散公子哥儿了!害得我忽略了衍哥儿,如今我们父子关系如此淡薄,你这个做继母的,打的好主意!」 胡氏脑子都糊涂了,不知道顾忠青受了什么打击,居然还论起他跟顾衍的父子情谊了。实话实说,她的确吹过枕边风,可她进门的时候,顾忠青自己早跟顾衍生分了,要不然她哪里那么容易离间得了? 现在全都怪到她头上,她真是冤死了! 胡氏冤不冤,顾忠青可不会考虑她的想法。 他刚才兴冲冲出门炫耀儿子,结果就差被同僚指着鼻子嘲讽了,说他连后宅都镇不住,让继室欺压原配嫡子,现在好了,原配嫡子出息了,他这个做爹的,又这么大脸来炫耀了。 顾忠青还想反驳,说家中父慈子孝,好得不得了,结果人家也不是信口开河的,立马就把乡试结束那日,胡氏派去的马车只接了顾轩回家,却把顾衍跟书童丢在考院门口的事情,当做笑话似的说出来了。 铁证如山,且这事看到的人不少,顾忠青连句辩解都说不出口,在外受了一肚子的气,回来又看胡氏躺在床上「装病」,自然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16章 「我早上让你给衍哥儿准备谢师礼,你嘴上答应的好好的,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躺床上装病了,你分明就是不想准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压根就是个妒妇!」 顾忠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末了又恶狠狠道,「你既然病了,管不了家,那这段时间就让琴姨娘帮忙管着好了,这谢师礼也用不着你准备了,让琴姨娘准备吧!」 说完,拂袖气急了,朝外走去。 方才顾忠青发那样大的脾气,嬷嬷压根不敢进来了,现在才急着跑进来,看到主子躺在床上无声流着泪,顿时也跟着哭了,「夫人,老爷只是一时生气,您别把老爷的话当真啊!老爷最疼二少爷了,就是看在二少爷的份上,他也不会真跟您生气的。」 胡氏却是满脸泄气,泪直往下淌,「他说我是毒妇?我做什么不是为了这个家好,他居然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毒妇?」 嬷嬷看得吓坏了,生怕胡氏就此彻底丧气了,忙擦了眼泪道,「夫人,大少爷不过中了个举人,咱们还不算输了个彻底,您别泄气。大少爷那个性子,老爷就是眼下看重了,也长久不了!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少爷把老爷抢过去啊!」 胡氏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她坐起身来,咬牙含恨道,「嬷嬷,你说的对!不能让顾衍那个丧门星好过!我就不信了,老爷能一直偏着他?!」 嬷嬷忙不迭应道,「您说的对,二少爷可就只能指望您了,您可不能倒下啊!」 胡氏冷冷一笑,「他让琴姨娘那个贱蹄子管家,哼,她能管得好?把账簿和库房钥匙送到那贱蹄子那里去!这些日子,我就不出门了,过几日,你让人去老爷面前透几句,只说我自觉惹了老爷不悦,心下羞愧难安,日日拜佛念经。另外,让厨房每日熬了中药给我送来。」 「诶,奴婢知道了。」 胡氏手捏的死紧,咬着牙继续吩咐,「让玉霞这几日准备准备,等老爷过来,我就给她开脸。」 这是要捧玉霞,跟琴姨娘争宠了。她毕竟年纪大了,顾忠青也是个重色的,若是不给他点甜头,只怕还不好把他哄到自己这边来。 嬷嬷一犹豫,接着答应了下来。 全都吩咐好了,胡氏才躺下,面上看着温和端庄,实则牙根早已咬的出血了。 她怎么能不恨!她压了继子这么多年,如今要让她和儿子看着顾衍的脸色过日子,绝不可能! 顾衍回来后,继母病了的事情,已经传得府里上下皆知了。 胡氏打的主意,便是装病乞怜,博得顾忠青的怜惜,其他的却是暂时顾不上管了。自然不知道,她这一「病」,不少看顾家热闹的官夫人就「好心」替她宣扬了一番。 她病的时间太蹊跷了,别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夫妻间那点私事,都以为胡氏是看不过继子出息了,嫉妒得病了。 胡氏在盛京的口碑本来就不如何,如今更是成了恶毒继母了,连胡氏的娘家嫂子们,都觉得没脸,本来要来探病的,最后还是没来。 听了嬷嬷的话,顾衍没什么反应,顺手帮了琴姨娘一把,道,「让顺嬷嬷去琴姨娘那里。」 嬷嬷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自家公子是要抬举琴姨娘,顺嬷嬷算是她的老姐妹,夫人还在的时候,做过管事娘子,管账什么的是把好手。只要有顺嬷嬷在,琴姨娘不说把家管的多好,至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管家这种事情,本来也就是无功无过的活儿,不出岔子,就算管得好了。 至于琴姨娘,若是个知恩图报的,那自家公子抬举她,也算各自得利。若是个忘恩负义的,顺嬷嬷在琴姨娘那里扎根,稍稍点把火,就能让琴姨娘跟同正院那位狗咬狗,一嘴毛。 本来嬷嬷还想着,公子眼瞅着要成亲了,正好夫人被夺了权,她还打算往公中塞些耳目,现在听了自家公子的吩咐,倒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了。 她家公子日后可是要入仕的,后宅这点小事,何须他们费这样大的心思,眼界也太小了些。让琴姨娘跟夫人斗去,他们隔岸观火便好。 嬷嬷立马兴冲冲把顺嬷嬷喊来了,老姐妹俩个在屋里说了会儿话,顺嬷嬷拍着胸脯,「你还不放心我?这事少爷交给我,我保准给办好咯!要我说啊,大少爷这法子可比你的好多了,咱大少爷日后是做大事的,夫人是继母,她不慈是她不慈,可咱少爷日后还得入仕,哪能真同夫人对上?这不是拿瓷器碰石头麽?不值,也没必要!」 「你且等着,琴姨娘若是个老实的,我自然帮着她,把管家权捏的牢牢的。她若是个不老实的,我也有法子。以往咱们避着正院的风头,一是咱们公子还小,念书才是最紧要的,二么,那会儿正院的名声还不差。如今不一样了,大少爷身上有功名了,咱们还怕个什么?」 顺嬷嬷看得明白,把处境给分析得明明白白,把老姐妹说的心服口服,末了背着行囊,主动去琴姨娘那里了。 顺嬷嬷主动上门的时候,琴姨娘也正头疼着,她一个妾室,一辈子也没正经管过家,夫人那边一撒手不管,她顿时头都大了。 第17章 可要让她放手吧,她也不愿意,主母胡氏不是个宽容的,大少爷好歹是原配嫡子,还有老太太护着,自己也出息。 可她的儿子顾酉怎么办? 她的酉哥儿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要说亲了,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也要抓住这次机会,为儿子争取些东西。 虽说心里明白,大少爷是暗示自己跟主母对上,才会把顺嬷嬷送来给她使,可这个诱惑太诱人了,她就算知道,也不想拒绝。 琴姨娘内心没挣扎太久,起身扶住顺嬷嬷,身段摆的极低,「顺嬷嬷别多礼,我这儿往后还要靠你帮衬了。」 顺嬷嬷自然看得出琴姨娘的态度,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默契点了个头。 这几日,府里的人发现,继主母胡氏气病了之后,一向温顺的琴姨娘,居然也开始争宠了,胡氏那边推出来了个玉霞,琴姨娘也不退让,立马把身边容色最好的丫鬟开了脸。 妻妾斗法,顾忠青倒是毫无所觉,心情好了不少,觉得最近府里清静了不少,去胡氏那边,胡氏小意逢迎。来了琴姨娘这边,又是美人相伴,日子实在过的舒服。 乡试贴榜后,接着便是会试。 但乡试是在上半年,又被叫做「春闱」。而会试则在下半年,又被称作「秋闱」。 当然,能参加「秋闱」的,都是举人,以往届未中会试未中的举人为主,今年新进的举人,自然也可参加。且虽说新举人数量较之往届少了许多,但却是重头戏。 科举这事,颇有点看考运,学识是一方面,但运气也是一方面。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新举人后来居上,一鼓作气考中贡士,甚至在殿试中博得名次的,不在少数。 而考取贡士之后,便是殿试,只要会试名次不太差的,基本都能在殿试中博个官身。 毕竟陛下国政繁忙,能在他面前露面,让他亲自考核的,都是栋梁之才。那些没才学的,压根进不去殿试。 顾衍和姜宣约好,一同去恩师家中送谢师礼,到了恩师家中,便被喊着去了恩师的书房。 两人同在书院念书,外人只以为他们二人念书念的好,实则不知道,他们二人早就被山长收为入室弟子。 两人的恩师是书院的山长,姓柳,致仕前是当今圣上的太傅,圣上亲政之后,便主动上折子致使,退居书院,做了盛京书院的山长。 柳山长不贪恋权势的行为,让圣上十分感动,两人的师徒之情也越发深厚。不过柳太傅做了山长之后,也不大管事,若不是顾衍那次将书院中一夫子道貌岸然行径揭露,两人还入不了柳山长的眼。 两人拱手,「见过山长。」 柳山长捋着胡子,看着出色的两个弟子,心里十分欣慰,他不是个看重权势的人,但有着读书人的通病——好名气,虽说外人不知道二人是他的弟子,可也是在他治下书院念的书。 一个解元,一个经魁,还都是首次参加乡试,便得了这样了不起的名次,实在给他这个山长,长了不小的面子。 「这次秋闱,你们俩个如何打算?」 顾衍和姜宣都是早就打定主意了,自然答道,「学生打算一试。」 柳山长最喜青年才俊,又见两人沉稳丝毫不露骄傲之色,越发欣赏,只恨自己没个女儿,不然早暗示两家上门提亲了。抚掌一笑,将准备好的书目递给两人,「你们既是打算下场,下半年便不必来书院了,自在家中闭门念书便好。每月来一次府上,我考较考较你们每月的情况。」 这算是实打实的开小灶了。不过按着两人的才学,继续留在书院里,跟着其余同窗一般进度,反倒没有什么益处。 两人都点头答应下来,出了山长家中,姜宣便与顾衍打商量,「你家中那等情况,你如何能安心治学。照我说,不如我们二人搬出来,租个清静的院子,安安心心学个半年。」 顾衍听了,自然心动,一方面,会试的确是他眼下十分紧要的一件事,另一方面呢,若是他与姜宣同住,姜家人自然会过来,绵绵自然也会过来看望兄长。 「好。」顾衍想都没想,直接就答应下来了。 回到家里,直接就在饭桌上提了出来,顾忠青第一反应,当然是不同意,「自家这么大的院子,难不成还不够你学的麽?何苦学那等穷酸书生,非要租个院子住?」 盛京做这等生意的人不少,大多都是租给外地的考生,如顾衍和姜宣这样的,却是不多。 且顾忠青正心虚着,以往对长子漠不关心,如今长子出息了,他当然想挽回一下父子间的关系。可惜顾衍压根不搭理他,顾忠青也拉不下这个脸,父子俩住在一个府里,但一个月都说不上一次话。 长子若是搬出去了,他挽回关系的算盘岂不是落空了个彻底? 可惜除了顾忠青,其他人的第一反应,居然都是同意。 老太太是一心盼着孙儿出息,知道姜宣是解元,同这样的人交往,对自家孙儿自然是好事。再说了,家里有个作妖的胡氏,还不如搬出去住清静呢! 第18章 而胡氏呢,虽然是一心盼着继子不好,但眼下她就怕顾忠青跟继子处好关系,巴不得继子滚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别回府里算了! 坐在一侧的琴姨娘,她如今越发得顾忠青的喜欢,也被允许上饭桌了。她知道自己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都是因为大少爷帮她,如今大少爷开了口,她当然也暗戳戳得帮着。 就这样,三个女人各怀心思,却是殊途同归。 三人默契地劝着顾忠青,软硬皆施,顾忠青最后还是无奈答应了。 顾衍这边解决了,姜宣则要好说话的多,他一开口,姜仲行和妻子何氏便答应了下来。 且何氏格外上心,自打儿子中了解元,不少有姑娘的人家便上门打听了,何氏自然也怕打扰了儿子的学业,立马就去找了院子,没费多少工夫,便把院子给敲定了。 找了个时间,两人搬进了租来的院子里,除开看门的大爷,院子里连个煮饭婆子都无,每日三餐,都是姜家这边派人送过去,再是清静不过。 因为何氏租院子的时候,早就与院子的主人约定好了,不让跟外人透露住的是谁,房子主人也是个信守承诺的,把嘴管的死死的。 顾衍和姜宣两个,虽然身处喧闹的盛京,且一个是解元,另一个是经魁,风头正盛,却意外的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打扰,在此处安心治学。 姜锦鱼偶尔会来,但她来的不勤,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不大适合经常出门。 姜宣虽说沉迷治学,可也不是个蠢的,一开始还一叶障目,以为顾衍同自己一样,把绵绵当做妹妹。 可时间一久,他就有点琢磨出来了,每回绵绵来,顾衍没有哪一回不是从头陪到尾的,期间虽说不算巧舌如簧,但比起平日里的惜字如金,差别可大了去了。 看着自家傻妹妹抱着本顾衍送的古医书,还双目放光,满脸感动的冲顾衍道谢,姜宣就忍不住想要扶额。 等姜锦鱼一走,姜宣便开门见山道,「衍哥可是认真的?」 姜宣看出来,顾衍一点儿都不惊讶,他没掩饰,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面对姜宣的质问,顾衍没笑,认真点头,「自然是真心的。」 姜宣有点头疼,一方面又觉得好兄弟人品好,学问也好,可另一方面吧,又觉得顾家那样的浑水,何必让自家傻妹妹去蹚,绵绵就该嫁个家世清白的人家。 看姜宣纠结成那样,顾衍轻笑了下,正色道,「宣弟不必纠结,你担心的事情,我都会解决。眼下的紧要之事是会试,若是因为为兄这些事,让你分了神,只怕姜叔都要生我的气了。我是诚心求娶的,亦不会让绵绵跟着我受委屈,眼下我还未站稳脚跟,等殿试授官后,我会想办法分家。」 姜宣下意识觉得放心不少,对于顾衍的手段,他还是很服气的,至少他这样信誓旦旦要护住一个人的态度,就让他心里舒服很多。 转念一想,这还是没影儿的事,怎么到了顾衍嘴里,好似他家绵绵已经成了顾家人了,当即也不跟他客气了,「我不纠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想娶他妹妹,哪那么容易,爹娘那边就不是好松口的。 但话虽这么说,姜宣也没故意使坏,姜锦鱼再来的时候,他也没拦着不让两人见面,只是不免盯着紧了些。 夏去秋来,盛京官夫人圈子里,多了许多新的值得说道的小道消息。 这家嫁女,那家娶妻的,但最被她们讨论得热烈的,却是顾家的热闹。 一年之前,顾家在盛京,还是一个不起眼的人家,门第中等而已,顾忠青的官做的不大不小,也不受帝宠,也就那样。 可一年之后,顾家却成了盛京官夫人们人人都要拿出来议论的人家了。 方顾氏还在这边坐着呢,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闲聊。 一个语含嘲讽道,「你们说说,顾夫人这是图什么啊?他家又没有爵位要长子继承,何必那样盯着前头生的?还逼得人原配长子,非得搬出去租院子念书,顾老太太居然也答应了,这说明什么啊,说明家里不清静呗!」 另一个也跟着八卦,「眼皮浅呗……好好的一个经魁,这要是我家的,就是庶子,我也好生照顾着。反正我们做主母的,占着大义,你不作妖,继子也好,庶子也罢,还不得孝顺你?我看胡氏啊,就是个傻子,活生生把这么个出息儿子往外推!」 「绝对真的傻!」有人跟着应和,然后忍不住打探,「你们说,胡氏打算给她继子说个什么样的人家?」 另一个很是不屑道,「这还用问?肯定得找个家世不好的呗!我看顾经魁也是倒了霉,摊上这么个继母……我家要是有姑娘,我可舍不得送顾府去,啧,顾经魁倒是出息的,可有那样的恶毒婆婆,我就不敢答应!」 「是啊……真是可怜……倒是姜解元,也不知姜夫人打算挑个什么样的。反正我家是没女儿,我家要是有女儿,我就乐意找姜家那样的人家。听说姜大人后院连个妾室都没有……」 虽说没说到自己头上,可方顾氏还是忍不住觉得没面子,坐不住,急匆匆起身告辞了。 第19章 也没回家,直接去了一趟顾府,找亲娘顾老太太去了。 顾老太太见女儿回家了,还问她,「怎么来了?」 方顾氏捉着帕子道,「娘,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知道外头人都是怎么说咱们府里的!」 顾老太太不紧不慢道,「我年纪大了,哪里管得住你嫂子,随她们怎么样。」 反正儿子官途也就这样了,胡氏要作妖,就让她作妖,作的名声坏了,对衍哥儿反倒是好事。继母越恶毒,衍哥儿越不必受胡氏的钳制。 她人老,可心里明白着呢,琴姨娘跟胡氏斗法,她暗地里也没少帮衬着琴姨娘,只要不害到顾轩和顾酉,她都作壁上观,不插手,也不过问。 老太太拍拍袖子,心里暗暗算着日子。 也快到会试了,等会试一过,衍哥儿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姜家那个姑娘,她派去衍哥儿那里送东西的人,也接触了几次,回来都说好。 姑娘好,衍哥儿也喜欢,这就够了。 金秋九月,会试。 经过半年的闭门治学,姜宣和顾衍二人,对于会试,可以称得上是胸有成竹了。 送考那一日,顾府和姜府都派了人,不过顾家来的是管事,可姜家却是主子们全都出动了,亲自送考。 顾衍随口将管事打发走了,管事也不敢说什么,如今府里琴姨娘跟胡氏平分秋色,他这个奴才也算是看清了,日后府里最有出息的,指不定就是这位大少爷,哪里还敢得罪他。 管事小心翼翼道,「那奴才回去了。」 打发走管事,顾衍拍拍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状若无恙走到姜宣身边,对着未来丈人和丈母娘,态度既尊重又不失亲近,喊了句,「姜叔……姜婶婶。」 顿了顿,微微勾唇笑了下,眼睛里似软了几分,「绵绵……妹妹。」 老丈人面前,还是要收敛些。 姜锦鱼被喊得一怔,险些被男色迷晕了眼,反应过来,脸上微微红了下,福福身,「顾公子。」 再看顾衍身后,空无一人,唯一跟着的书童也不知跑去哪里了(其实是顾衍打发走的),顿时有些替他觉得委屈,想到顾衍继母胡氏的做派,心里也跟着不好受了些,抿抿唇,将准备好的考篮递过去,仰起脸真诚道,「顾公子,你一定可以的。」 心上人仰着小脸,杏眼亮亮的,顾衍自认为自己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此时也有些动容了,心骤然软了。 旁人说一百句祝福吹捧的话,都抵不上面前人这么一句。 简简单单的一句,声音轻轻的,但甜软得犹如夏日熟透了的桃儿。 顾衍以往偶尔读到那些描写爱情的诗文,柔情缱绻、百转千回,还觉得腻歪,此时倒是了解了那些作诗人的想法了。柔情是真柔情,碰上自己喜欢的人,铁石心肠都会化为绕指柔。 姜宣生怕顾衍露馅了,忙招呼他进考场,两人相携入了考院。 会试考五日,五日后,考院外一声锣鼓声,昭示着三年一度的会试落下帷幕。 姜家。 姜宣考试结束了,自然不必似以前那样紧张,难得的空闲,便留在家中陪陪父母。 不过姜宣闲了,何氏等人却是没工夫陪他,她此时正端坐着,含着笑,状若无恙打量着同屋的姑娘们。 左侧坐着的是乔大人家二姑娘,小姑娘模样生得极好,就是看着太紧张了些,身子看着也很瘦弱。右侧的瞧着活泼些,就是太活泼了,好似坐不住。 姜锦鱼当然知道,今日是来给哥哥挑媳妇的,何氏不方便开口,她便代劳了,仗着年纪比她们小些,拉着姑娘们闲聊。 她笑眯眯的,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说话温温吞吞的,一下子便让有些紧张的乔二姑娘放松下来了。 「乔姐姐怎的这样瘦,看得我好生羡慕。我平日里连糕点都不敢多吃一口,就怕长肉……」姜锦鱼笑盈盈道,哄得乔二小姐露出笑来。 似这样的花宴,大家伙儿心里多少都有点心照不宣,看何氏坐在这边,主动坐过来的,都是对姜家有意的。那些没想法的,是不会主动凑过去的。 可姜锦鱼跟着几个姑娘聊了几句,私底下也觉得没谱,旁边那个太活泼了,自家阿兄大约是不喜欢这种性子的。做妻子麽,还是喜欢贤惠的。就是她自己,也只在家人面前撒娇麽。 至于乔家二姑娘呢,性子倒是沉稳些,可怎么说呢,有点儿太紧张了,且这身子吧,她看了真有点替她担心,实在太瘦了些。 看了看何氏的脸色,和气同几位夫人说着话,和气是和气,可也没见的多热络。 从花宴回来,何氏虽没相中儿媳妇,倒也不着急。 她道,「你阿兄如今也就只有个举人的功名,这会试的结果还没下呢,咱们也必要着急不是?」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其实郎君也是一样,若是真的出色,那主动上门的人家也不会少。何氏是真的不着急,且听相公私下同她透的口风,只怕年底估计还要往上爬一爬。 第20章 马车到了姜府门口,姜锦鱼被桃儿扶着下马,刚站稳,便见旁边跑过来个锦衣公子,面生,她根本不认得。 而锦衣公子,不是旁人,正是齐靳。 说起齐靳,他也挺委屈的,自打寒食节之后,便再没见过心上人的面。他让自家娘齐二夫人来姜家说亲,可娘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压根没成,连把人请到家里去,都请不动。 齐靳今日打扮得也颇为丰神俊朗,人靠衣装马靠鞍,倒是显得是那么回事。 不等姜锦鱼问,他就自报家门了。 传说中让人上门提亲的齐靳,姜锦鱼只听过,但没见过他,一听表情有点儿尴尬,微微侧过身子,「齐公子。」 大半年不见,姜锦鱼又是长身子的时候,比起半年前,自然又变得好看了些。齐靳看得都有点出神了,顿了顿才磕磕巴巴道,「姜姑娘,我……我心慕你……」 姜锦鱼一听就头疼,这叫什么事啊?堵在家门口,上来就是一句「心慕你」,这齐靳莫不是个傻子吧? 齐靳磕磕绊绊说完了,然后便看到姜锦鱼身后皱着眉的何氏,喏喏喊了句「伯母」,然后撒腿就跑了。 太丢人了! 何氏顿了顿,拧着眉吩咐石叔,「往后再看到那位公子,拦着!」 这事涉及女儿家的颜面,何氏到底也没跟别人说,只是把女儿身边的丫鬟喊来敲打了一番,重中之重就是,「在外时绝不能让姑娘独自待着,身边必须有人」。 被齐靳这么没头没脑一闹,姜锦鱼晚上自己待着的时候,倒是琢磨上了,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齐靳这样的,不用说,肯定没感觉,不讨厌,但也肯定不喜欢。想到未来要和一个人共渡一生,两人在一起的事情,比和爹娘在一起的还长,真要找个自己不喜欢的,那也够折磨的。 可真要让她说出个一二三来,她又说不出来。 想了大半宿,算了,还是不想了。 姜锦鱼这边还少女心事着呢,顾衍那头却是好戏开场了。 他是打定主意在会试后定亲的,因此会试一结束,便去了趟祖母屋里,祖孙两个自然是一个想法,觉得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等晚上饭桌上,胡氏正瞪着给顾忠青夹菜的新姨娘时,顾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衍哥儿会试也结束了,他年纪也不小了,该说亲事了。」 顾忠青一听,搁下筷子道,「娘,这会试的结果不是还没出麽,怎么这么急?」 按他的想法,当然是要等到会试甚至殿试的结果出了,要是长子成了贡士甚至是进士,找什么样的儿媳妇不好找?待价而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顾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早什么早!衍哥儿都多大了?!你天天对你儿子不上心,现在还说早,你去别家问问,似衍哥儿这样大的,有哪个没定亲的?!」 孙儿现在出息了,老太太训儿子也更有底气了,怎么舒坦怎么来。 「那……」顾忠青肉疼道,「那您相中了哪家?」 胡氏也顾不上瞪新姨娘了,竖起耳朵悄悄听着,心里暗道:要真是姜家那姑娘,倒是好得很! 顾老太太擦了擦手,慢吞吞道,「我瞧中姜家的姑娘了,明日就上门去,我亲自去。胡氏就别跟着了,我带你妹妹去。」 顾忠青闹不明白,「哪个姜家?」 胡氏娇娇一笑,意有所指道,「老爷您自然不知道。这姜大人呢,在吏部做官,听说是七品……」 「那怎么行!我不同意!」顾忠青一听就不干了,觉得自家老太太真是糊涂了,找个七品小官的女儿。 他顾忠青的儿子,又是举人,干嘛找个七品小官的女儿?! 顾老太太顿时怒了,「你不同意怎么了?说好了衍哥儿的婚事让我拿主意,你现在是说话不算数了?」 顾忠青脸一阵红一阵白,脸红脖子粗的据理力争,倒不似个儒雅的文臣,反倒像赌桌上的赌徒。 他道,「那也不能找这么个小官人家……这也太不挑了……」 顾老太太一拍桌子,「什么挑不挑的?养儿子的时候,你当个甩手掌柜,现在好了,衍哥儿娶媳妇,你倒是要跳出来指指点点了?」 这话也就老太太敢说,换了别人说,顾忠青都得翻脸,可老太太是他亲娘,他哪敢跟老太太吵。 可顾忠青还是不松口,「不成!我不答应!」 胡氏本来看热闹着,一看顾忠青态度这么坚决,还真有点怕顾衍就这么屈服了。 对她和顾轩来说,顾衍娶个家世低的妻子,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真要被顾忠青给拦住了,那她的期望可就落空了。 不等琴姨娘那边帮衬,胡氏迫不及待跳了出来,「老爷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咱们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哪个离得开您呢?」 顾忠青素来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他这个顶梁柱吧,最近还真有点憋屈,最憋屈的就是,长子不买他的账。 第21章 他一心想修复父子感情,结果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对着他这个父亲,恭敬是恭敬,可冷淡也是真的冷淡。 抬头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长子,仍是面色冷清,活像没看到他这个当爹的动怒了一样,没一句关心,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予。 顾忠青气急了,「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顾衍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抬眸看过去,直直的看进顾忠青带着怒火的眼睛,一顿,直看得顾忠青心底莫名透了一股凉意。 顾衍唇边带着丝冷峻的笑意,似笑非笑的,却比冷着一张脸要吓人很多。 他道,「父亲说笑了,儿子什么时候忤逆过您?那年过年,您一句话,让我去庄子上过年,我不是二话没说便走了麽?求学那年,您怕我在家里带坏二弟,让我孤身去夏县求学,我不是也去了麽?」 顾衍一句句说,顾忠青听得心虚不已,可面上还是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 有句话叫,知子莫若父,在顾家这句话兴许不对,可反过来,倒是有那么些意思。 顾忠青其人,顾衍了解得很,能力尔尔,年轻时仅有的才学早已被这些年的官场生涯给磨得所剩无几,剩下的只有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的念头。 他不愿自己和姜家定亲,不是因为担心他的仕途,为了他的前途着想,充其量是觉得,他这个儿子让他有利可图。 可顾衍是绝不可能,用自己的婚事,去满足顾忠青那点难以启齿的贪欲。 顾忠青被说的恼怒不已,拂袖而走。 回到屋里,气得摔了两三个花瓶,在屋内来来回回的走,恨不得破口大骂,完全没有文官应有的风范。 胡氏一心想推波助澜,把这门婚事给促成了,可看顾忠青这个样子,她也不敢开口了,忙推了玉霞去伺候顾忠青,自己躲得远远的。 次日,顾忠青没心情用早膳,空着肚子去上值,才进了屋子,便看到同僚们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看过去,众人便躲开了眼神。 顾忠青本来心情就不好,在家里受了满肚子的气不说,在礼部这里还得笑脸迎人,笑得脸都僵了,一圈招呼打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怪怪的。 顾忠青心里正纳闷着,便被上官韩尚书喊了去,他忙屁颠跑过去,进门满脸笑容,「韩大人,您找我?」 韩尚书转过身,皱着眉,「听说你与工部的赵侍郎有交情,曾有结为儿女亲家的打算?」 顾忠青回后院除了休息,很少跟胡氏说正事,还真不知道胡氏跟赵侍郎夫人那些事情,满脸糊涂,「这……下官不大清楚啊……」 韩尚书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是真的觉得顾家长子不错,所以才透露了那么一句,暗示若是顾家长子在会试中得了贡士,便让顾家来府上提亲。可现在却庆幸了,还好没把女儿推进火坑里! 不然,他怎么对得起自家女儿! 看顾忠青还不明白,韩尚书摇摇头道,「虽说后院皆是女子之事,可作为一家之主,若是连后宅安宁都管不住,未免太过可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顾忠青从韩尚书那里回来,也没弄明白韩尚书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可有一点他心里清楚,韩尚书家的千金,他家怕是指望不上了。 顾忠青顾不得坐下,急匆匆吩咐随从出去打听赵侍郎府上的消息。 从礼部回了顾家,顾忠青一进门,脸色难看的要命,直接冲胡氏所在的正院去了,进门便指着胡氏的鼻子骂道,「你这蠢妇干的好事!」 喜滋滋迎上来的胡氏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杯子便砸在她的面前了,吓得她接连退了几步,胡氏的奶嬷嬷护主心切,扑上来,「老爷喜怒——」 顾忠青一肚子的气,对着正妻堪堪能忍得住不动手,可对着个下人就没了计较,一脚踹中那嬷嬷的心窝子,把人给踹了出去。 胡氏吓得心胆俱裂,她嫁给顾忠青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看他气成这个样子。 她今日本来心情还不错,一想到继子就算中了经魁,照样娶不了高门贵女,高兴得不得了,连连觉得这段时日不走运,今日总算是时来运转了。 还想着,虽说她一心盼着继子同姜家定亲,但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急什么,让老太太和继子自己急去,她就坐着看热闹。 大不了最后再推波助澜一把,指不定还能让老太太和顾衍记着她的好。 哪晓得喜极生悲,胡氏也不敢装模作样了,垂泪道,「老爷,您要打要骂,妾不敢置喙,可您至少让妾知道自己哪里惹了您不喜。」 胡氏这样,放在平时,顾忠青早就心软了,可一想到上官、同僚乃至比他地位还低的官员,都在背后暗地里嘲讽他家宅不宁,他就气得浑身发颤。 「你要知道缘由?好,那我就告诉你!」顾忠青拂袖怒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和工部赵侍郎的夫人来往过?」 胡氏没料到是这事,一愣,「是,是来往过几回。」 顾忠青冷冷一笑,「那就没人错怪了你。你想让轩哥儿娶赵家小姐,可人赵家嫌弃轩哥儿没功名,所以没答应,是也不是?」 第22章 胡氏越听越觉得不好,只能硬着头皮答,「是。」 「然后你便记恨上了人赵小姐,让人去败坏赵家母女的名声,说她母女二人嫌贫爱富,背信弃义,明明与轩哥儿定下了亲事,却临时反悔,是不是?」 顾忠青越说,语气越冷,而胡氏则是一下子扑过去喊冤,「老爷,我没有——妾怎么敢——定是有人陷害……」 顾忠青狠狠甩开了胡氏的手,没留半分情面,「你以为自己做的小心,你以为全天下都是同你一样的蠢货!你知不知道,赵侍郎写了折子,告到陛下那里去了!告我顾忠青教妻无方,纵容妻子造谣生事,败坏他家眷的名声!」 胡氏直接给吓呆了,她是派人去传过赵夫人和赵小姐的闲话,那时候赵家来退婚,她一时气不过而已。再说了,这种闲话,就是传的沸沸扬扬了,也找不着出处,她就是想着赵家就算心里觉得是她,也只能咽下这口气,难不成还真能去告官,讨个清白不成? 哪里晓得赵家这样不按套路出牌,居然直接告到陛下那里去了! 顾忠青越说越气,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幸好陛下九五之尊,不会搭理这等家务事,否则你就等着别人喊你一句‘罪妇胡氏’吧!」 赵侍郎折子是递上去了,还真有看热闹的,由着折子从内阁送去了陛下那里。好在九五之尊,也不会真的去管官员的家务事,看过笑了笑,可这消息还是透出来了,顾忠青也结结实实出了一回名。 夫妻俩个都是怕得不行,顾忠青是又怕又气,而胡氏则还要更严重些,她本来就是个后宅妇人,用的手段是不堪入目了些,可真闹到台面上,她险些要吓破胆子了。 胡氏这回是真的病了,顾忠青还生她的气,没过来看一眼,倒是琴姨娘派人送了大夫过来。 好歹也是主母,真要病出个好歹,她这个代为掌家的妾室,也落不了什么好。 胡氏这一病,按说总该有人上门慰问一句,可顾家却是门庭冷清,别说来探病的,就连胡氏的娘家嫂子都避之不及。 胡氏的娘家嫂子在公婆面前还不敢说什么,可回娘家对着自家娘时,便是满肚子的气了,忍不住抱怨道,「我也不知公婆如何养出这样的姑娘的,小姑子在家里胡搅蛮缠也就算了,我做嫂子的,忍就忍了。可现在连带着我的梦儿文游都跟着受罪,本来对梦儿有意的那几家,一下子都没动静了!」 胡氏娘家嫂子的娘也是没法子,摇头道,「能怎么办?谁让她是你小姑子,你放心,我让你嫂子也帮你相看着,过些时间风头过了,也就没事了。人家就是还记着,首当其冲的也是顾家那几个子女,梦儿也就是受了波及……」 连胡氏娘家都受了影响,可见胡氏这事是真的闹得有点大了。 顾忠青也有自知之明,再不敢提什么高门贵女了,在老太太园子外头来回转了好几圈,一咬牙才进门请罪。 他直接就跪下了,磕头道,「娘,儿子错了……」 顾老太太人老,可没糊涂,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她当然也听到了。所以看顾忠青来了,也没问了,只是叹了口气,「我早就和你说过,胡氏性子偏颇,要你好生约束。现如今,闹出事了,吃苦头的还是你。」 顾忠青有苦难言,这事对他而言算是个很大的打击,在陛下那里落了个无能的名头,在同僚中也成了笑话。 「我打算让胡氏闭门思过,衍哥儿几个的婚事,还得劳累娘您了。」 顾老太太没直接答应下来,而是问道,「现在咱家的名声就这样,你也别抱太高的期待,衍哥儿轩哥儿是不能等了,酉哥儿身份本来就差些,只怕更说不到好的了,他年纪也还小,等个几年。几个姐儿……唉,我尽力吧……」 顾忠青舌根都是苦的,垂头丧气答应下来。 仿佛昨日,他还享受着同僚们羡慕的目光,儿子是经魁,家中妻妾和睦,美人相伴。短短半年,无能的烙印,就落在他的头上了。 顾忠青这边走的时候,恰好顾衍过来给老太太送东西,父子俩碰面,也没什么话可说,还是顾忠青看到小厮手里捧着的棉絮似的物件,问了句,「这是什么?」 顾衍言简意赅答,「南地来的蚕丝。」 顾忠青听了怔了下,自言自语似的答道,「噢,你祖母她体寒,蚕丝是比棉絮暖和,还轻便……」 顾衍没搭话,顾忠青自言自语完了,大概也觉得无趣,沉默了一下,道,「你去吧。」 说罢,便自顾自走了,背影看着颇为寂寥。 顾衍进门后,把蚕丝拿出来,顾老太太喜滋滋收了孙儿的孝敬,又被嬷嬷哄得高兴了些,拉着顾衍道,「过几日,我挑个好日子,跟你姑姑去一趟姜家。」 顾衍早几个月下手的时候,便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也没觉得惊讶,垂眸无恙道,「劳累祖母了。」 顾家家宅不安,闹出这么些许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而此时姜家却也忙碌得很。 姜锦鱼起了个大早,又是招呼石叔去盛京城外候着,又是吩咐小桃和钱妈妈,将平日里待客的院子收拾出来。 第23章 如今姜仲行在盛京也算是站稳了脚跟了,姜府也陆陆续续进了些下人,从前不起眼的小桃,如今也成了资历颇深的小桃姐姐了,年纪轻的丫鬟便跑来问小桃。 「小桃姐姐,姑娘让我们几个去伺候老夫人,我们都未见过老夫人,就怕伺候不好她老人家。小桃姐姐,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老夫人的喜好。」 小桃看了眼来打听的小丫鬟们,心道,倒是稳妥的,年纪虽小,倒也是知道规矩的,也难怪能入了姑娘的眼,被分去伺候老太太。 她也没使坏,故意不帮这小丫鬟,她是姑娘跟前的大丫鬟,这么些年下来,情分不浅,姑娘器重她,她也一心一意替主子干事,没必要同些无关痛痒的小丫鬟计较。 「老太太是个仁厚的主子,无缘无故定不会同你们这些小丫鬟计较。我也是前些年见过老太太,我给你说几点,你伺候的时候上心些……」 刚说完,为首的小丫鬟正满脸感激的道谢,就听到钱妈妈那边喊她过去,小桃便急匆匆冲她们点点头,然后就走了。 小丫鬟们留在原地,有个圆脸的便有些羡慕的道,「咱们都是新进的,不像小桃姐姐,是跟着小姐出过盛京的。等小姐出嫁的时候,定然会带上小桃姐姐……」 方才为首的那个唤秋霞的丫鬟,一向不喜欢在背后说人闲话的,竟也难得应和了一回,「是啊……姑娘性子好,从来不似别个府里那样打骂下人,若是能跟着姑娘,实在是我们的福气……」 说罢,又扭头冲身后的两三个丫鬟道,「咱们也别泄气,姑娘身边就小桃姐姐一个,早晚要挑人的。咱们好好干,老老实实的,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似玉茹一般被赶了出去,才是真的自作自受了。」 玉茹也是跟着她们一起进府里的,原本是夫人那里伺候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想着要爬大少爷的床,可大少爷是个多么正派的人,玉茹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夫人仁慈,没罚玉茹,直接把玉茹给赶出府里了,派人送回了玉茹乡下的家里。 可能被当做奴婢卖了的,要不就是像秋霞这样家里穷,不得不卖女儿的。要么便是家里人不把女儿当人的。 偏偏玉茹两样都占了,刚被送回去,立马又被转手卖了,这回就没那么好的命了,家里嫌弃她没用,为了卖个好价,直接把她卖到勾栏里去了。 秋霞几个知道之后,吓得好几宿没睡。 姜府这样不作践奴婢的人家,不说没有,但很少,她们是命好,才被买进府里,真要被赶出去了,只怕下场和玉茹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秋霞那么一说,几个小丫鬟都连声说是,连连点头,「咱们可要惜福!学谁都不能学玉茹啊!」 且不论秋霞等丫鬟想着如何表现,姜锦鱼这头却是眼巴巴等着了。 小桃进来,姜锦鱼还问她,「松柏院那边收拾得如何了?丫鬟那里再嘱咐几句,祖母年纪大了,夜里起夜一定得顾着……」 小桃含笑都答应下来。 姜老太是下午进的盛京,马车慢悠悠停到姜府门口。 姜老爷子要当家,怕田里的事几个儿子管不过来,这回没来,两个老的里头,就来了姜老太。 然后就是家里长孙姜兴和他媳妇陈氏跟着来了。 老太太别看年纪大了,可精神头很不错,一路从锦州到盛京来,还不觉得如何吃力。 姜老太一下马车,就看到阔别已久的二儿子带着妻儿,站在门口迎自己。 本来还有点忐忑,立即有底气了,还跟有些畏缩的姜兴夫妻二人道,「来,都是自家人,见过你们二叔去。」 等寒暄了几句,姜兴和妻子陈氏也从容了些,对着「当大官」的二叔也熟络了几分,不像刚才那样战战兢兢了。 姜锦鱼见状,凑过去拉了姜老太的袖子,笑盈盈道,「奶,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您这回可得多住几日。」 然后笑眯眯补了一句,「阿兄的亲事,还得您老人家帮忙把把关呢。」 姜老太笑得牙不见眼,被孙女哄的高高兴兴的,连声道,「成!给我乖孙挑个好的!」 姜宣见妹妹拿自己开涮,无奈一笑,心道,谁先谁后,可还不一定呢…… 考虑到姜老太年纪大了,怕她累着,姜家人也没多聊,姜锦鱼挽着姜老太的手,领着堂哥堂嫂去松柏院歇息。 姜兴和陈氏两人进了屋子,陈氏四处打量了一下,咋舌道,「娘以前天天说二叔在盛京做官,二叔家富贵。二叔家果真比县太爷家还富贵!看这院子大的……」 姜兴怕媳妇眼热,学了她娘的性子,忙提醒她,「二叔也不容易,你别以为做官就容易了。我记得小时候,二叔一年到头就在家一个月不到,家里全是二婶一个人撑着。」 「再看二弟,你别看他举人的功名眼红,真跟村里人那样觉着二弟是靠爹。我那会儿跟二弟一起念书,他有多用功,我是亲眼看见的。」 陈氏性子挺纯良,这一点最得姜兴看重,夫妻俩感情也不错。 第24章 听丈夫这么说,陈氏也立马表态了,「大郎你说得对,这当官也不是好当的。有本事才能吃这碗饭,咱们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 她是真的没眼红,婆婆觉得二叔没照顾老家的人,在家里总是抱怨,说二叔也不帮着他们谋个差事,可陈氏没那些心思。 他们姜家在双溪村,甚至灵水镇,都是头一份的好人家。 这靠的是什么? 还不都是二叔帮衬着,连县太爷都对他们和颜悦色,还不是看在二叔的面上? 陈氏心里门清,把包裹里给二叔一家做的衣裳拿出来,「二叔对咱们好,我都记着呢。本来想着,咱们做小辈的,孝敬孝敬二叔和二婶,也是应该的。可今儿,我看了二叔二嫂和妹妹穿的,我都不敢送了……我这手艺拿不出手啊。」 姜兴安慰妻子,「你别担心,送过去就是。二叔二婶都不是那样的人,咱们做晚辈的孝敬,他们看了只会高兴。」 「哎!」陈氏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夫妻俩有商有量的,丝毫没被盛京的繁华给迷晕了眼。 陈氏不光给姜仲行何氏做了,连姜锦鱼这个堂妹都有份儿。 陈氏过来送衣裳时,姜锦鱼一听,立马就出来了,摸了摸针脚,笑眯眯赞道。 「堂嫂手艺真好,看这针脚,又细又密,我这就换了给嫂子看看。」 陈氏是又惊又喜,她原本还怕堂妹见惯了好东西,瞧不上自己的手艺,没想到她这样给面子,感动不已,忙道,「试试也好,我还不知道妹妹的尺寸,按着大概做的,哪里不合身,还好当场改了。」 姜锦鱼换了衣裳,收拾了一下才出来。 陈氏手艺不错,料子上也舍得花钱,姜锦鱼穿着恰恰合身,且腰身那里用了些巧思,衬得她纤细苗条。 「好看。」陈氏喜得不得了,连声道。 姜锦鱼也知道,多年未见,堂哥堂嫂多少同自家有些生分了,且爹爹做了官,老百姓对着官总是有些畏惧。 这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她有意拉近和堂嫂的关系,干脆就没把衣裳换了,看上去喜欢的不得了的样子。 陈氏也被哄的开心,原本还有些拘束,现在也开了话匣子。 「年前欢姐儿怀了,生了个女孩儿,她婆家那边也喜欢的不得了……」 姜锦鱼含笑,「这是好事啊,这下大伯母不用为大姐担心了。」 陈氏也心有余悸点头,小姑子过得不好,婆母心情不好,可不还得折腾她这个儿媳妇么? 女儿就女儿吧,反正章家那边挺高兴的,这就成了。 至于小姑子高兴不高兴,她可管不了那么多。 「慧姐儿年前说了亲事,年头也嫁出去了。那人家家里挺殷实的,慧姐儿一进门,姑婿就把前头那个生的儿子女儿放她身边养了……」 姜慧算计姜锦鱼的事情,陈氏还记着,提起姜慧还有点忐忑,看姜锦鱼还是照常的面色。 心里忍不住想道,姜慧要是知道,她算计来算计去,落了个那样的人家,能自个儿生的,谁愿意养别人的孩子。 结果她一心要比较的对象,压根没把她当一回事,估计怄都要怄死了。 姜锦鱼是真没把姜慧放在心上,姜慧作死,她看在是一家子姐妹的份上,不会追究她的错,可也仅此而已。 要她大发善心,以德报怨,反过来帮衬姜慧,那她也不是傻子。 姜慧过得好,那是她的本事。过得不好,她也不会插手。 略过姜慧,陈氏又说了村子里的事,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人便相携去了前厅。 昨儿老太太刚来,家里人怕她累着,也没折腾什么正式的接风洗尘。 今儿看婆婆缓过来了,何氏便在前厅摆了酒,特意请的外头厨子来做的,想着给婆婆和侄儿侄媳妇接风洗尘。 姜锦鱼和堂嫂还没进门,便听见了姜老太乐呵呵的声音。 跨过门槛,就见前厅中锦衣男人回过头。 眉目清冷又俊朗,仿佛是看她的那一瞬,眉眼间散开一丝笑意。 如冰雪初融。 如厚厚的冰层下,游鱼甩尾,愣是把冰层凿出了个洞,溅落涟漪。 按照姜老太的记性,显然是记不住那么多年在自家过了个年的少年郎的,不过这并不影响顾衍的发挥。 他三言两语,便勾起了姜老太的回忆,然后十分配合老人家忆苦思甜的习惯。 大概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很喜欢回忆过去,尤其是过去的姜家也好,还是顾衍也好,都算不上风光。而如今的姜家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二儿子还在盛京做官,而顾衍也是,那时候还被继母排挤得去乡下过年,现在都成了举人了。 姜老太感慨着,想到自家孙儿婚事还没着落,看顾衍比姜宣还大些,遂问起了他的亲事。 顾衍微微一顿,仿佛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含着笑道,「晚辈还未定亲,想来是缘分未到的缘故。」 第25章 姜老太眼尖着,一看顾衍这神态,顿时联想到了顾衍那个小心眼的恶毒继母身上了,她自己也是生母去了,家里爹给娶了个后娘,在后娘手里讨生活,哪里容易得了? 好在顾衍这孩子自己有出息,如今身上有了功名,等娶妻成家了,最好能做个官,继母就是想像以前那样折腾人,也不好折腾了。 姜老太略带惋惜的神色,顾衍看在眼里,面上却一派无事,还转过头来指了指不远处的桂花凉糕,对着着身侧的小姑娘眉眼带笑,自在问道,「这凉糕可是妹妹的手艺?」 若是单论长相五官,顾衍显然是很吸引人的,这一点比姜宣更甚。可以说,姜锦鱼从小到大遇见的人也不算少了,可似顾衍这样长相的,还真的是很少见得的。 且吧,不知是不是她想的太多了些,平素总听别人说,顾举人冷冷清清,一双眸子冷得跟寒潭一样,别说亲近了,凑近都觉得身上发寒。连她身边的小桃嬷嬷也这么说过。 可是吧,姜锦鱼很少有同感,她从来没觉得顾衍脾性不好,或是难以亲近。甚至潜意识里感觉,他对自己的容忍度是很高的…… 姜锦鱼愣了一下,弯着眼睛微微一笑,「是啊,顾公子尝出来了?」 凉糕容易做得很,不过做的清爽又好吃,也不是那么容易。姜锦鱼做的时候,甜度拿捏的比较好,粉也用的细腻,尝起来不干巴巴的,也不会过于甜腻,反倒有种桂花的清香。 之前顾衍和姜宣备考会试的时候,她便差人送去过,倒是没想到顾衍给记住了。 「很好吃……」顾衍微微侧头,又挟了一块,仿佛只是随口一句,「这口味不甜腻,应当很适合长辈的口味。」 姜锦鱼应了一句,半晌又小心翼翼问了句,「要不顾公子带回去些,给老太太尝尝?」 顾家能有什么长辈,反正按姜锦鱼对他的了解,总不会是替他那无良爹或是继母开的口。 果然给她猜中了,顾衍听了,微微露出笑来,眼神也柔了几分,仿佛氤着一汪春水似的。 姜锦鱼看他,莫名想起被顺毛的雪豹,看着高冷得不得了,但哄高兴了,也还是会给好脸色的那种。 散了宴,姜锦鱼便吩咐钱妈妈装一碟子凉糕,「给顾公子带回去。」想了想,又提醒一句,「凉糕毕竟是甜食,妈妈记得与顾公子说一句,夜里少用些,别坏了胃。」 钱妈妈应了下去,小桃正好将白日里用的首饰拆下来,收进妆箧里,闻言笑嘻嘻打趣道,「顾公子冷冷清清一人,实在看不出,还喜欢凉糕这等甜食。先前大公子在外头住的时候,小姐你让我送糕点去给大少爷,奴婢瞧着,大公子不大嗜甜,倒是顾公子,瞧着很是喜欢。」 男子嗜甜,并不多见。且大多数即便真的嗜甜,嘴上也不乐意承认,毕竟听上去不大符合男子的身份。 所以小桃说完,又忍不住多想了些,脑子里顿时冒出了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这话听起来兴许是离奇了些,可她真的感觉,顾公子待自家小姐是不一样的……其实顾公子本来念书也好,身上也有功名,生得模样也好,与自家姑娘站在一块儿很是般配,唯独就是一点儿,顾家的关系未免复杂了些…… 小桃一顿胡思乱想,手上动作倒是不停歇,把钗子都拆了,又拿青丝露过来,在手心倒了些许,双手往姜锦鱼的发顶放,手法娴熟按摩着。 「姑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软。」穿过细软的发丝,沁凉舒爽的手感,让小桃忍不住感慨。 姑娘的发是真的很软,大抵是平日里芝麻糊不断,青丝露也常用着的缘故,青丝柔顺如瀑水倾泻下来,泛着好看的光泽。 姜锦鱼被按得昏昏欲睡之际,听了小桃羡慕的感慨,忍不住睁眼看她,好笑道,「法子你不是都知道麽?我让你每日都食芝麻糊,你偏说味道怪,不肯吃,这下又羡慕起我来了?」 主仆俩个感情好,小桃也不怕主子训,笑眯眯嘻嘻哈哈的,末了道,「姑娘,秋霞她们都想着,等老夫人回去了,能到您身边来伺候呢。」 姜锦鱼顺手将腕上的镯子摘下来,边笑着道,「我身边是还要进几个,到时候人来了,你可要管住她们。」 小桃也不醋,她知道自己跟主子的情分不一样,就是来了新人,也越不过她,且她也是一心为主子着想的,当即笑盈盈道,「姑娘放心,我保准把人给调教好了!」 身边要再安排几个丫鬟的事情,何氏跟她提过,说让她先收服几个得用的丫鬟,到时候嫁人,直接带过去,在婆家才有用的顺手的人。若是临时准备,只怕没那么得用,比不上这些有情分的忠心。 姜锦鱼想想也是,无论她想不想嫁人,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总得提前做准备了。 这世间未必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过日子也一样,端看她自己怎么过了。 顾衍回了顾家,直接就去了祖母的院子,进门后,便把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了伺候祖母的嬷嬷,道,「这是我外头带来的。」 嬷嬷是打小跟着顾老太太的老人了,老太太也重旧情,很是重用她,听了掀开食盒一瞧,便道,「这可真是巧了。老夫人刚说想吃点甜口的玩意儿,老奴去厨房换个碟子。」 第26章 嬷嬷把凉糕送上来,便关门出去了,给祖孙俩个留了说话的空间。 顾老太太最近精神不错,看到孙儿从外头回来的,还乐呵呵捏了快凉糕,笑得一脸深意,「这是姜家那小姑娘的手艺?」 见顾衍点了头,面上不免多了几分满意,当初叶氏去的早,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孙儿已经是现在这幅淡淡的性情了,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去了书院也是孤孤单单一人,从没见他带什么同窗回来。她总盼着,能让孙儿有个自己的家,孤零零的,看了都让人觉得难过。 等凉糕送入了嘴里,顾老太太忍不住赞道,「端看这手艺,真是个好姑娘的,倒是咱家占了便宜了。」 老太太经历的事情多了,对家世门第的,也没那么看重了。盛京有些人家养姑娘,都讲究雅,学个琴棋书画啊,写诗写词,个个都是小才女。 可老太太对这些不大看重,倒是觉着,娶媳妇那是过日子,不会诗词歌赋没什么,反倒是姜家这小姑娘,越来越得她的喜欢了。 本以为只是个性子好模样好的小姑娘,但从自家孙儿这里得知的些许关于姑娘的消息,倒是看得出来,这姑娘妙处不少,可亏被自家慧眼提前相中了。 顾老太太这么念叨着,又想到女儿方顾氏说的齐家,心里就有点急了,跟顾衍商量道,「我琢磨着,挑个日子,让你姑姑陪我去一趟姜家。这姑娘我心里是满意了,可人家家里爹娘还不知道咱们的意思呢。」 「全凭祖母的意思,孙儿没什么异议。」 顾衍面上端的住,稳稳当当道,话音刚落,便看顾老太太望过来了,因衰老而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了然,揶揄道,「我看就我一人急,你倒是不急?」 顾衍轻笑,继而坦坦荡荡道,「自然急的。怎会不急?孙儿长这么大,头一回想娶一人,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孙子这么坦诚,倒是弄得老太太没了下文了,顿了顿,摆手道,「我跟你姑姑商量好了,早点去!」 顾衍如愿,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从祖母院里出来,路上便遇见了踏着星夜归来的顾轩。 对顾轩等几个弟弟妹妹,顾衍没什么感觉,既不会因为胡氏而迁怒,也没莫名生出什么手足情深的兄弟情来,不过是淡淡的处着,见了面,客客气气点个头。 顾轩有点醉意,抬着头,盯着兄长看了片刻,忽然晃荡着步子,往前走了一步,仿佛要跌了似的,然后自己又站稳了。 顾衍面上无甚表情,神色淡然,看着顾轩似要跌倒,也没打算上前扶一把。 「二弟——」顾衍打了招呼,微微颔首,抬步走人。 顾轩忽的冲了过来,举起拳头,似乎是要朝顾衍动手。 顾衍朝旁边撤了一步,顾轩倒是站不稳了,栽了个倒插葱,跌坐在地上,红着眼睛,气得不得了的样子。 「你算什么大哥,惯会装模作样!祖母疼你,爹也偏心你,你凭什么越过我,分明我也是嫡子!伪君子、小人……你压根没把我当弟弟,你别喊我二弟,我没有你这样的大哥!」 顾衍站在一边,任由顾轩发酒疯,静静开口,「顾轩,祖母睡了,你别去打扰她老人家,要发酒疯,回你自己院子去。」 说罢,没一丝迟疑的走了。 顾轩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得捶地。 混蛋,居然真的直呼他的名字! 说到底,顾轩其实是被胡氏宠坏的,年纪虽然不小,可性格不成熟。在他心里,他可以不把顾衍当亲哥尊重,可顾衍却要把他当做弟弟来谦让。 极其自我的性格,偏偏胡氏还觉得,天底下就数她的儿子最好,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次日,书童整理书房的时候,把从厨房听来的闲话拿出来说。 他道,「今儿听正院闹哄哄的,听说是二少爷昨晚醉了酒,在路上跌了,二少爷身边的小厮也没跟着,二少爷在外头冻了一晚上,说是着凉了。」 顾衍听了,没在意。 换作以前,出了这样的事,正院早上门来闹了,最不济也要给他安个「残害手足」的罪名。 现在正院都没动静,可见胡氏也是学乖了,跟琴姨娘斗法够折腾了,一时半会儿是腾不出手来了。 这也好,他的婚事,继母幸灾乐祸也好,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也罢,他都不想让她插手。 看过铺子送来的账簿,顾衍抬手吹灭了烛火,吩咐书童,「去把我私库的账本取来,我拟个礼单,等会儿送老夫人那里去。」 书童挺纳闷,不过他忠心,主子怎么吩咐的,自己怎么做就是,拿了账簿过来。 等顾衍拟好礼单,书童拿到手里一瞧,顿时肉疼了。 作为主子的贴身书童,他很清楚,自家大少爷手里的好东西不少,几个铺子的进项都很不错。 但看了这礼单,书童还是觉得肉疼了,这么多的好东西,得留点给未来女主子啊! 老夫人年纪大了,又用不上! 见书童满脸踟蹰站在那里,一副「我要不要多嘴一句」的神色,顾衍抬头看他一眼,「怎么了?」 第27章 书童一咬牙,「大少爷,您真不打算留点儿?这玛瑙血丝镯儿,年轻女子戴起来最是好看,这缠丝玉兔簪,整一套的,多好看啊……」 顾衍见他那副抠门的样子,心道,自己平日里也没亏待这小子吧?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懒得跟书童多解释,「送去吧。」 然后,语气里又仿佛带了点儿淡淡的炫耀似的,「定亲礼差了,没得让人看轻了去。你主子我不差这些银子。」 书童听得想伸手挠耳朵,出了门才反应过来: 刚刚自家少爷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儿显摆的感觉啊? 连中了举人都淡定的不得了的少爷,应该没那么「恨娶」吧? 不过,这些都是给定亲礼?噢,那就不算是浪费了…… 有点发懵的书童将礼单送到顾老太太手里,便看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起来,老人家还摇着头道,「你回去与你主子传话,我明儿就去人姑娘家里……」 顾老太太忍了又忍,本顾忌着自家孙儿在下人面前的威严,可实在没忍住,多说了一句。 她憋着笑,略带促狭道,「与你家少爷说,让他别急,人跑不了。」 顾衍听了书童带回来的话,先是没作声,把人给打发出去了,半晌才坐在书桌面前,陷入沉思,自己真表现得这么明显? 顾老太太也不是嘴上随口一说,打发走书童,立马就让人去女儿那里传话了。 次日,方顾氏便来了府里一趟。 上门便听到老太太说起侄儿的婚事,方顾氏做姑姑的也上心得很,忙道,「女儿看,不如就明日好了。娘您是不知道,女儿与齐大夫人有些交情,听她说,二夫人家也盯着呢。果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见老太太急了,方顾氏又忙安慰她,「不过那齐家小公子,哪里比得过咱家衍哥儿呢!」 约好了时日,提前一日递了帖子,顾老太太这边就由方顾氏陪着,母女俩个打算去一趟姜家。 刚出院子,方顾氏便结结实实愣在那里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回头看向老太太,忍不住惊讶道,「衍哥儿对人姑娘,是真上心啊!」 她们这是才上门探人家的口风呢,这大清早的,便在门口等着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顾衍。 顾老太太也是好笑,又不好在众人面前说他什么,摇头道,「你这是打算跟我们一起去?」 顾衍没半点尴尬,神色淡定,「我去找宣弟,上回借了他一本书,恰好顺路还书。」 「这可真是……」方顾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由想到自己身上,她那时定亲也好成亲也好,可没见他家那位这样的主动。 酸溜溜回忆了一下从前,方顾氏也看开了,还招呼侄儿过来,道,「也成,总归是你的终身大事。」 何氏接到顾家的帖子时,没多想什么,两家孩子关系虽好,可大人间是从来没来往过的。幸好帖子上落款落的是顾老太太的,若是胡氏,恐怕她还不敢接待了。 把人迎进门,对着一旁的顾衍,何氏就没怎的客套了,问他是不是来找姜宣的,又叫嬷嬷给领到儿子院子里去。 两家长辈碰了头,还没开口,顾老太太心里就满意了一半了。 这女儿随娘,尤其是性情,端看何氏说话落落大方,做事也有礼有节,便晓得她养出来的女儿,定然也不会差的。 何氏第一回 跟老太太打交道,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还有方顾氏在一边圆场,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 眼看气氛差不多了,顾老太太也开始打感情牌了,把旧事拿出来说了。 「姜夫人,我这回来啊,一是感激你们对衍哥儿的照顾。当年衍哥儿在夏县念书,多亏你们夫妻俩心善,否则他一个小人家家,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何氏没居功,反过来还道,「老夫人您太客气了,衍哥儿这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缘分摆在那里,他和宣哥儿多年同窗,谈不上照顾不照顾的。」 顾老太太听她这样谦虚,丝毫没有仗着过去的情分邀功,不由想到,姜家也是今年才来盛京,本来人生地不熟的,仗着过往照顾过顾衍的情分,若是上门,谋个官什么的,她肯定也会搭把手。可人姜家就是这样有骨气,靠着自己的本事,在盛京站稳脚跟,没有一丝占便宜的念头。 这样的人家,可真算得上是家风清正了。 这么一想,老太太倒是觉得自己先前想的太乐观了,自己家里这么胡七八糟,指不定人姜家还瞧不上自家呢。 顾老太太坐正了些,神色也郑重了不少,惹得何氏心里也纳闷了。 想了想顾家的来意,何氏又道,「您实在太客气了,还这样特意上门来,您是长辈,该我带着孩子们来拜访您才是,怎么好让您跑一趟。」 顾老太太一听,眼睛立马亮了,她还没亲眼见过未来的孙媳妇呢,老人家笑呵呵道,「我这不是来了麽,都一样,迟早见得到。」 话都说到这了,何氏不把自家孩子喊出来见人,总显得有些失礼,想了想,转头让钱妈妈去喊女儿过来。 第2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过了会儿,姜锦鱼来了,进门见自家娘跟个老太太说话呢,老太太也生得十分慈祥,慈眉善目的,看着便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这会子也打量着她呢,姜锦鱼抿唇,弯弯眼睛,冲老人家笑了笑。 她的长相偏乖巧,不是那种很凌厉的美,五官很柔和,眉眼温然,很得老人家的眼缘。 老少两个打了个照面,顾老太太就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这姑娘咋瞧着这么讨人喜欢呢?真是合她的眼缘…… 顾老太太忙把人喊到身边来,笑眯眯问了年纪。 何氏在一边道,「年前及笄的。」 顾老太太笑望着何氏,羡慕道,「姜夫人,我可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好的闺女陪着你。老婆子多嘴问一句,您家闺女可许了人家了?」 「瞧您说的,您这样关心小女,是她的福气。不过她年纪还小呢,我跟她爹都还没这方面的打算。我就这么个闺女,自然还是想多留些时日的。」 关于女儿的亲事,何氏素来都是这样的口径,她也知道自家在盛京不算什么好人家,倒也说不上媒人踏破门槛,可同等家境的人家也不少,也不是人人都存着攀高枝儿的心,差不多光景的人家,来探她口风的也不少。 她也跟丈夫商量过,俩人都是一个想法,先在心里选几个门当户对的,这几年算是个考察期,把男方的人品和脾性给摸透了,再来谈亲事。 按姜仲行的话,这叫有备无患。 何氏自己也觉得,总不能稀里糊涂把女儿给嫁了。其实大周养女儿的人家,家境好些的,都早早相看了,基本也都乐意嫁给相熟的人家。 可偏偏他们刚来盛京,盛京这些适龄的少年们,也都不是知根知底的,还是相看几年再说。 何氏这么个说法,顾老太操心不少,和女儿方顾氏对了个眼神,方顾氏便笑眯眯,冲何氏一脸好奇道,「我听说您家女儿爱种花,种的可好呢,可否领我去看看?」 何氏自然听出来,这是找个理由把人给领走呢,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不知道顾家母女的来意,面上倒是和善的很,「那让小女陪您过去看看,她也就是小孩儿性子,哪里就值您这样夸她了?豆*豆*网。」 姜锦鱼也不是个糊涂人,相反,她可能面上看上去软乎乎的,可不是纳闷好糊弄的人,看方顾氏的神色和语气,多多少少猜到,大概是老夫人要跟娘谈正事,这正事还不能让她听。 只怕,这事还是关于她的…… 含笑陪着方夫人逛园子,一圈逛下来,也不见方夫人喊累,从头至尾兴致勃勃的,临到走的时候,还要走了两盆开得正好的花。 送走客人,姜锦鱼便被何氏喊到屋里去了,何氏见女儿来了,吩咐丫鬟把门关了,又让丫鬟走的远些。 何氏还未开口,姜锦鱼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但也没开口,只静静坐着,等着自家娘开口。 女儿大了,何氏不会事事都替她拿主意,也很坦荡把事情拿出来说,道:「我想你也猜到了几分,顾老夫人这回过来,是为了你来的。」 心中猜测被证实,姜锦鱼不慌不乱,沉稳抬眸问,「老太太的意思,是为了顾衍哥哥麽?」、 何氏点头,她心里也有些为难,说起来,她以往是没把顾衍当作女婿的人选之一的,倒不是因为别的理由,而是顾衍打小与自家有交集,总以为他与绵绵是兄妹情。 如今老夫人那么一提,何氏倒是仿佛拂去了眼前的迷雾一样,忽然发现,顾衍本人其实算得上很适合的。一来他本人很出色,举人的功名在身;二来么,他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了,品行没有半点问题,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让人很安心。 不过,何氏心里担忧也不少。 其一便是两家的门第,绵绵若是嫁到顾家,那便是高嫁,虽说顾衍本人她是放心的,可这嫁人也要看长辈的想法。其二便是顾衍家中那位继母,也是何氏觉得犹豫的原因。 不过这些,她这时都不会拿出来说,只是在心里琢磨,然后便抬头,等着女儿的回话。 得了娘的答案,姜锦鱼也跟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抿抿唇,低头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抬眼,眼睛微微带着笑意,道,「娘,您让女儿想想。」 屋里有些暗了,小桃送烛台进来。 豆大的火光随着风颤了一下,慢悠悠驱散昏暗,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姜锦鱼也适时回神,看小桃侧头盯着自己,便问她,「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小桃眯眼咧嘴笑,欢快道,「姑娘好看啊……」 姜锦鱼忍俊不禁,微微弯了弯眼睛,侧头笑望着她,「数你嘴最甜,还好我们小桃是女子,若是生做男子,定是个沾花惹草,伤透姑娘家心的家伙。」 「我若是男子,那我就来求娶姑娘!」小桃笑嘻嘻说完,端着桌上凉了的茶水出去了,打算泡壶热花茶来。 窗前有梳妆镜,柳木的镜台上,刻画着逼真的桃枝,三两朵桃花含苞。 姜锦鱼侧头,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镜中人五官精致,眼波盈盈如湖水,唇如樱,鼻如玉,透着股温然的气质。对着镜子笑一笑,笑眼微弯,唇微抿,皓齿如贝,又是一副讨喜的模样。 第29章 所以……顾衍是觉得她长得好? 家里人都觉得她年纪小,对儿女之事知之甚少,可真要算起上辈子的经历,在男女之情上,她不算空白得犹如一张白纸。 她知道男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无非便是贤惠又貌美的,既要贤惠得堪比神话故事中的田螺姑娘,又要由一副貌美的皮囊,最好呢,再有一颗不妒忌的心,能以娥皇女英作为前辈榜样,那是最好不过的! 所以,知道顾老太太是来提亲事之后,姜锦鱼第一个想法就是,噢,原来顾衍对自己真的是特别的,至于为什么特别,姑且算作他喜欢自己好了。 第二个想法便是,那他喜欢自己什么? 自己好像也没有哪里特别,只是个非常普通的官家女儿。姜锦鱼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可也不是自大的人,相反,她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挺准确的,就连觅婿这件事,她都认真的琢磨过。 她当时想的是,等哥哥的亲事定了,便怎么也要轮到她了。 她想象中的未来夫婿,大概与她门当户对,甚至略低些也是可以的,相貌端正,学业不必念的多好,中等便也够了,最紧要的,是要性子温和纯良,那种锱铢必较、心思深沉的,怕是处不来…… 毕竟是过日子,小姑娘想的还是挺多的。 可想的再多,也没想到顾衍身上过,一是习惯性忽略了身边人,二么,她潜意识就觉得,顾衍应该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嫡女。 然后,这「金龟婿」忽然落到自己身上了,姜锦鱼有那么点惶恐的同时吧,又难得少女一回,带了点羞意想着,顾衍喜欢自己什么? 应该可以用「喜欢」吧?或者是有好感? 小桃端了花茶回来,便看到这么一副场景,自家姑娘静静坐着那里,两腮微微带了红晕,烛光照过去,睫羽落下浅浅的阴影,美好得犹如方才看到的,月夜下散发着清香的白桂。 她也没念过书,想不出什么诗词歌赋,莫名就觉得,自家姑娘的神态,让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忍不住要脸红似的。 拍拍自己的脸,小桃提了神,提着茶壶柄,给一旁的茶杯满了水。 斟茶的声响,惊动了姜锦鱼,她回过神来,见小桃小脸红红的,觉得有些好笑,结果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两腮的红意还未褪尽,倒似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女似的,顿时撇开头,遮掩似的拿了花茶喝。 虽然姜锦鱼跟何氏说了要想想,可何氏那边也不能干等着,便与姜仲行商量上了。 替相公递了净手的帕子,何氏边把今日顾府来人的事给说了,末了才道,「顾老太太的意思,仿佛是要替她家大公子求娶绵绵。」 姜仲行手中帕子一顿,拉过何氏坐下,跟她确认,「替衍哥儿求娶绵绵?衍哥儿自己的想法,还是老太太的主意?」 「怕也是衍哥儿自己的主意。今儿老太太不来,我也没琢磨,现在仔细想想,衍哥儿对绵绵,的确是不大一样的。以往只以为衍哥儿把绵绵当妹妹,可现下看来,倒似对待心慕的姑娘家来讨好了。」何氏斟酌了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姜仲行垂眸想了片刻,迟疑开口,「顾衍本人挑不出毛病,他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品可靠,他的学识我也考较过,入仕是迟早的事情。且若是按你说的,他对咱们绵绵有意,那也算得上一心一意喜欢的,青梅竹马的,也算真心。」 「只一点,」姜仲行微微叹气,他就这么个女儿,自然想的多些,「只一点,顾家的情况太复杂了,有那么个继母,绵绵怕是要吃亏。」 何氏也有这个担忧,不过她和姜仲行的想法有出入,还反驳道,「那倒也不一定,我的女儿我清楚,也不是那等软柿子,任人拿捏的。再一个,胡氏是继母,名声也不好,若是衍哥儿铁了心要分家,老太太也护着,小两口分出去过日子,也自在得很。」 姜仲行听了,不由得挑眉看向妻子,「那你是觉得绵绵嫁到顾家好?」 何氏又纠结了,「我哪有这样说,还不是你小瞧女儿,我才这样说的。我是觉得,衍哥儿是好,可他家那情况吧,我也有点犹豫。」 看妻子纠结成这样,姜仲行揽着妻子的肩膀,宽慰她,「也不必急于一时。对了,绵绵可知道这事?她是如何说的?」 何氏道,「顾老太太那边一走,我就跟她说了。暂时还没说什么,只说要想想。」 「要想想?」姜仲行反应有点大,颇有点老父亲嫁女的感觉,酸溜溜的,嘟嘟囔囔,「我看顾衍也就一般般麽,愣头小子一个……」 何氏好气又好笑,锤了他一下,「是啊,经魁而已,也就一般般嘛!你这话要是让外人听去了,还以为你生了个什么天仙女儿呢,连二十不到的经魁都看不上了。」 姜仲行就是再自大,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话,经魁要是一般般,那盛京那么些连举人都捞不着的老秀才,怕是要气得仰过去了。 就是他自己,也是儿女俱全之后,才中了个举人。 于是,他干脆也不说了,躺在床上叹气,一想到女儿哪天出嫁,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舍不得。要不是不能一直养着,他哪里还用愁这些。 第30章 次日,何氏起了床,算着家里的账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喊嬷嬷去把儿子给喊来了。 姜宣进门,见娘不大有精神的样子,还贴心问了几句,却见何氏也没工夫答她,反而直接问他,「衍哥儿对绵绵有意这事,你之前就知道?」 姜宣一听,再看何氏严肃的表情,顿时心里叫苦不迭,这下可被顾衍给害死了! 可他也不能撒谎,只能硬着头皮道,「约莫知道些。」 何氏立马追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姜宣坦白,「先前我和顾衍在西胡同院子念书的时候,妹妹偶尔来送东西,顾衍每回都陪着,我便看出了点蹊跷,后来我问他,他便也承认了。」 何氏脸色都变了,严肃得不得了,姜宣不等她问,立马就替兄弟解释了,「娘,您别误会,顾衍不是那样的人。况且我不是在那么,再说了妹妹的规矩您也知道,两人都不曾独处过。」 何氏这才面色稍霁,姜宣又跟着几句,算是为顾衍说好话,可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衍哥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什么样的人品,想必您也知道。他家里那么个情况,说的难听些,除了老太太对他尚且还上心,其他人,不提也罢。他对妹妹,的确是有那么点让人觉得想不明白,毕竟打小一起长大的,我也以为他把绵绵当妹妹。可我也得替他说一句,他待绵绵,的确不是作假的。不瞒您说,昨儿衍哥去了我那儿,态度郑重得不得了,说若是您问起来,请我替他解释几句,万万别让您误会了他的心意。以我对他的了解,怕是从小到大,他都没对谁这样上心过。」 「且您瞧瞧,妹妹爱药爱书,衍哥便找了送来,也从没邀功,可见其真心。」 何氏到底是女子,多少心软些,见儿子这么说,也不由得想到当时在夏县的日子,拂拂手,「你让我想想,毕竟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没得胡乱来的。」 姜宣看看何氏的脸色,说了句,便退出去了,摆袖往回走。 他这也算是帮了一把了,再多的话,他也不能说了。 虽说顾衍和他交情不浅,可到底亲不过妹妹,让他替顾衍解释几句,别让娘误会了,这是可以的;可要是绵绵那里不情愿,让他这个阿兄去当说客,那是绝无可能的。 好在顾衍也没为难他,只说让他在娘面前说几句好话,至于绵绵那里,倒是没有开这个口。 想到昨儿顾衍郑重的神色,姜宣略有些头疼。 说实话,他是觉得,若是妹妹嫁给顾衍,按着顾衍的性子和本事,妹妹定然吃不了亏,只怕还被顾衍给宠着护着。 爹娘担心的那些问题,其实姜宣都不发愁,顾衍的手段和本事,他是早早就见识过的。就说顾家那个继母,现如今还不是被顾衍给好好「关照」着,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管继子甚至继子的妻室。 可是吧,问题是,他没觉得自家妹妹,对顾衍有什么不一样的。 估计就是当成小时候的领居家哥哥,还是那种分开好几年的。 想的头疼,姜宣干脆不想了,他的身份太尴尬,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的好友,若是两情相悦,自然是好事。可偏偏是一方惦记着,另一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这是最最折腾人的。 而此时被他惦记着的好友,正打算借着姑姑方顾氏的口,把他妹妹给约出去。 「秋沁姐姐。」远远看见方小姐望过来,姜锦鱼笑意浓浓朝那边招呼,待走过去了,却见方小姐脸上似乎有些失望的神色。 姜锦鱼猜也猜到了些,怕还是为了阿兄,只可惜,据她所知,方秋沁怕是做不得她嫂嫂了,方家已经给她定了人家,江南府的表兄,听闻家世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 她装作不知,抿唇浅笑着,好在方秋沁也不是糊涂人,失望归失望,可真要她做什么有损颜面的事情,那也不可能,片刻便回过神来了,拉着姜锦鱼往里走。 两人相携往里走,方秋沁的情绪似乎也恢复了,没继续伤春悲秋,有一搭没一搭问,「妹妹可清减了不少,莫不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也开始看重这些了?」 姜锦鱼被调侃得脸微红,酡红着脸,轻轻眨了眨眼,回问,「姐姐倒是气色好了许多,姐姐身上这缎子真衬你,不愧是江南特产的,称得上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方秋沁定的人家是她住在江南府的姑姑家里,这料子也是当时定亲送来的礼,姜锦鱼说的虽隐晦,可也着实让方秋沁闹了个大红脸。 两人打了个照面,相继笑了出来,方秋沁无奈得不得了,道,「快别说了,我可不敢说你了。你也知道,若是顺利,明年我只怕就要去江南府了,往后再见面,可是难了。」 嘴里说的是姐妹见面难,可她心里冒出来的,却是初见时便再难以忘却的那张温润如玉的容颜。 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还是微微笑着,方秋沁看向旁边的姜锦鱼,见她抿唇笑着,仿佛毫不知情似的,心里顿生羡慕。 虽说自己和表兄也算是相处和睦,可到底也只是没多深的感情,不过是两家长辈说好了的亲事而已。她心里也明白,大多贵女的命运便是如此,按着家里的安排,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诞下乖巧伶俐的子女,两人或是相敬如宾,或是维持表面的宁静,就这么过完一辈子。 第31章 同在一块玩儿的小姐妹还羡慕她能嫁到姑姑家里,姑姑做婆婆,肯定不会似一般婆婆那样磋磨人。 可看到顾表哥来府里,为了求娶自己心爱的姑娘,费尽心机,借着母亲的名义把人约到府里来,仅仅只是为了见那么一面。她当时听了母亲的话,只觉得完全无法想象,她印象里的顾衍,是个冷漠得近乎无欲无求的人,她亲眼看到过,哪怕是面对着舅母胡氏的故意刁难,顾衍也从来没有动容,只一双眼冷冷的,沉的犹如寒潭,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就这么个人,为了自己爱慕的姑娘,又是送礼,又是来找母亲帮忙,奔走数日,只是为了悄悄见那么一面。 这样的真心,自己怕是一辈子也得不到的。 走过长廊,前面是片湖面。 秋风萧瑟,湖上的荷花只剩残枝落叶,倒是深绿的莲蓬里,颗颗莲子饱满着。 方秋沁停下步子,微微笑了下,寻了个理由走开了。 姜锦鱼在湖边略站了站,没等到人回来,便去湖上的亭子里坐着。 湖面上整片的荷,姜锦鱼伸手捉了朵莲蓬,微微使了些力,莲蓬上的水珠哗啦啦沿着倾泻的那一边滚落下来,不少顺着她的袖子钻进去。 冰凉的水珠冻得她一抖,赶忙缩回手。她今日穿的衣裳,袖口缝了一圈白白的兔毛,刚刚被水珠那么一弄,本来蓬松的兔毛顿时陷下去好几个小坑,仿佛被雨淋湿的蔫蔫的兔子。 姜锦鱼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后悔自己刚才无聊的举动,左手抬着,怕水落到自己身上,右手边手忙脚乱的翻找帕子,正有些局促的时候,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皮肉莹润,指尖有薄茧。 类似的薄茧,她见到过,读书人常年练字,练得多了,食指和中指二指便会有茧,阿兄手上也有。 胡思乱想了一通,大概是觉得方府应当不会随便冒出个男子来冒犯客人,姜锦鱼走神片刻,便见面前男子在对面坐下了,伸出手,慢条斯理将她虚空悬着的那只手握着,用帕子轻轻擦着。 顾衍微微垂眸,手上的动作轻柔缓慢,慢条斯理的将小姑娘沾了水的手擦干,然后视线落到小姑娘袖子上被砸出一个小坑的那圈兔毛,顿时说不上什么滋味了。 心里涌出股特别柔软的感觉,温热的,流淌的,缓缓的那么涌出来。 他按捺不住唇边的笑意,眼睛也跟着弯了下,怎么这么遭人疼? 他素来知道,自己相中的小姑娘是遭人疼的,家中父兄疼宠,连重男轻女的姜老太也偏疼,可这么遭人疼,他也是真的没有料到的。 一个人无聊,便去拨拉莲蓬,结果被泼了一身的水,手足无措找帕子,还有那么点委屈巴巴的,活像只莫名其妙淋了一头雨水的小兔,眼巴巴望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兔毛儿,呆呆的,怪惹人怜的,让人生不起气来的同时,还有点那么偏心眼的觉得: 嗯。的确是莲蓬不好。 这心眼偏的,也是没谁了。 顾衍这边慢慢停下动作,还没把弄脏了的帕子收回去,小姑娘一下子就把手给缩回去了,好似被小虫蛰了一下似的,快得不得了,简直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了。 顾衍收帕子的动作一顿,没忍住,轻笑出声。 见男人笑得开心,姜锦鱼也没忍住,恼火的瞪了一眼,有那么点委屈,「谁让你牵我的手了!」 这话说出口,虽是抱怨,可落到顾衍耳中,本就底气不足的三分抱怨,愣是被意中人软绵绵的嗓音给冲淡了,倒似撒娇嗔怪。 「嗯,我错了。」 顾衍道歉很快,快的姜锦鱼一肚子话都被憋了回去,半晌才软软憋出一句,「那你下次别这样了,男女授受不亲,要避嫌!」 顾衍继续笑着,温温润润道,「嗯,下回一定先问过你。你答应了,我再牵。」 「我……」姜锦鱼忍了忍,没忍住,生气瞪了顾衍一眼,然后坐正了问,「是你让方姐姐给我递帖子的?」 她也不傻,刚开始那是被弄糊涂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缓过劲儿来了,自然也想到了顾衍和方家的关系,想也知道,否则方家不可能让顾衍这么个外男,跟她这个客人偶遇的。 顾衍将半湿的帕子收回袖子里,才温和抬起头,「是我。我想着,有些事情,还是要与你当面说才好。让别个传话,我总归有些不放心。」 姜锦鱼欲言又止,抬眸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慢吞吞开口,「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话音刚落,便见男人从袖里掏出本书模样的物事,连着两三本,然后便递了过来,「这是我私库的账簿,这是我名下的田契地契庄子铺子,这本是我入股的几个商行,每年的分红。其余零零散散还有些,整理的匆忙,只写了个大概。你先看看,哪里看不明白的,便问我。」 接过账簿,姜锦鱼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了,也不知道顾衍怎么就把全部身家都拿出来了,翻开册子看了几眼,就觉得眼都花了。 这身家,哪里像是个未分家的公子的身家,即便说是整个府上的家产,也没人会怀疑好麽? 第32章 光是她翻开的那本记录着分红的册子,上头的数字便大的吓人……赚钱那么容易麽? 姜锦鱼翻了个大概,对顾衍的私产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抬头看看顾衍,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憋出来一句,「看完了。」 顾衍放下茶杯,看向她,「可有哪里不明白的?」 我又不做你的账房!弄得那么明白做什么? 姜锦鱼默默在心里腹诽了几句,默不作声摇摇头,生怕自己多说一句,下一秒顾衍就把地契房契给拿出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也确实看不出来什么。顾衍想了想,又随口解释了几句,「其实那几个铺子是主要的进项,基本每年都稳定在那个数目。至于分红,去年大概是运气好,你看前年的,便少了十分之三有余。至于田地和庄子这些,算是恒产,进项比不过铺子,不过留给子女后辈的,少了也不成。」 姜锦鱼眨眨眼,不知道什么反应好,干脆乖乖点了头。 下一秒,顾衍便把账簿随手丢到了一边,坐正了些,微微拧眉,「接下来便是说正事了。」 见他这样严肃,姜锦鱼犹如回到在被爹爹考较功课的书房,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两人面对面,一个冷若冰山的青年,一个板着小圆脸的小姑娘,实在有些违和,不过身处其间的两人,还觉得自个儿特别严肃正式。 顾衍想了想措辞,开口了,「方才这些,都是我的私产。给你看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不会一直留在顾家,待我入仕之后,大概几年的功夫,不会太久,我便会想法子分出来单过。且,即便是留在府里那段时日,我也不会让我的妻子看继母的眼色,受继母的磋磨,你担心的那些,我都会解决。」 想了想,青年大抵是觉得自己的话太僵硬了,放软了语气,哄着小姑娘似的,「绵绵,你别怕。」 姜锦鱼脸一红,眼神飘得躲开男人的视线,落到一边的莲蓬上,支吾了一下,「我……我没怕。」 「嗯,你没怕,是我怕你怕了。」顾衍轻笑了下,接着往下说,「我底下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我与他们并不亲近,一年到头都鲜少来往,我的妻子也不必和他们打交道,更不必长嫂似的关心他们。总之,正院那边的事,我都会解决。」 他的小姑娘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他哪里舍得她做什么长嫂? 「这回会试,外人面前我自是不会多说,可如今就你我二人,我便同你透个底,约莫是可以的。待殿试过了,我便入仕了,届时按着以往进士的授官,基本是留在盛京。离家近,你也安心些。」 「再一个……」 男人就那么缓缓说着,一桩桩一件件,把顾家的事情、姜家的事情、入仕的事情……都说的明白,他的打算、计划,也毫无隐瞒、明明白白告诉她…… 姜锦鱼听着听着,心里仿佛有什么就变了似的,甜甜涩涩的,又觉得温暖…… 待顾衍说完了,姜锦鱼抬眼看他,见他一双眸子沉沉看着自己,仰着脸道,「我要回去了。」 顾衍脸上略露出失落的神色,不过还是很温和的样子,他没觉得光靠自己一番话,就能哄得小姑娘放下心里的顾忌,他有耐心,能等,也愿意等。 可姜锦鱼看到男人脸上的失落,莫名的就有点心软了,张了张嘴,语气带了那么点小性子似的,道,「那你要不要送我?」 顾衍失笑,颔首,「要。」 马车在姜家后门停下,姜锦鱼没要顾衍扶,下了马车,想了想,回头微微仰着脸,脸还有点红,可语气还挺严肃的。 「我觉得你不应该使这种手段骗人出来见面,我是脾气好,不同你计较,若是换成旁的小姑娘,指不定要被你吓着了。况且,你还是读书人呢,你下回别这样了……」 顾衍浅笑,犹如清风明月下的青竹松柏,光风霁月,温润谦谦。 他点头,仿佛很受教似的,「是我不对,幸好我遇上的是绵绵。长相好,脾气好,又善良。」 小姑娘的担心完全白搭,他压根也不可能费这样的心思,去约别的什么人。 不过,意中人的话,就是不对,也得对。 姜锦鱼回来的时候,何氏正与婆婆说着话,时不时朝外头看一眼。 像她这样的妇人,乡野出身,又跟着相公在外做官,什么世面没见过,自然猜到了顾衍的意图,方家的帖子一递过来,她立马便猜到了,必然是顾衍在背后想的法子。 可她非但没有拦着,还同意女儿去了,却又是另外的打算。 顾家适不适合另说,可顾衍却是颇得她和姜仲行的心,基本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人品性情他们都知道,且也是难得的出色,就那么一口回绝了,既显得不近人情,又有点可惜。 夫妻俩还在考虑,自然也想看看,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态度。 那厢钱妈妈过来道,姑娘回来了。 姜老太年纪越发大了,不像年轻时候那么喜欢孙子了,反而越发的稀罕小孙女,一听立马笑呵呵道,「快让绵绵过来陪我说说话,昨儿她做的那什么糯糕,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软软的,连我这老太婆的牙口,咬起来都不费劲。」 第33章 何氏惯来是个孝顺媳妇,便吩咐钱妈妈去喊人,自个儿陪着老太太唠嗑,「您快别夸她了,都叫您和夫君给夸坏了……」 姜老太是个偏心眼,立马道,「我孙女本来就好,我那哪里是夸她,分明是说大实话而已!」 何氏忍俊不禁,含笑间,姜锦鱼到了。 她笑盈盈凑到姜老太身边,亲热喊她,「奶,我听钱妈妈说,您馋我做的糕点了?您可不能吃甜的,吃多了要坏牙的!」 姜锦鱼可不敢给姜老太吃那些甜食,她看多了医书,对医术不能说精通,但养生之道还是有些心得,老欧人家许多毛病,可不就是吃出来的。 被孙女「训了」,姜老太也没不高兴,糕点有什么可吃的,她年纪大了,口腹之欲不大重,反倒是时时想要人陪着,尤其是来了盛京之后,连个串门的老姐妹都没了,更加盼着儿媳儿子啊孙子孙女啊,多多陪陪自己。 姜兴的妻子陈氏生怕姜老太不高兴,闹着非要吃,忙出来帮着劝,「妹妹这是关心您的身子呢,咱们姜家日子越过越红火了,您老还不得看着啊。等二弟生了儿子,您老可还得帮着取名字呢!」 姜锦鱼这名字是姜老太取的这事,姜老太吹了一辈子了,以往还收敛些,自打二儿子一家来了盛京,老太太更是牛得不得了了,逢年过节家里来人,都得把这事拿出来说,连带着算命的老神仙一起,最后还不忘夸自己,「要我说,我家绵绵这名儿,可不得了!你以为她爹咋做官那么顺利,可都是闺女旺的!天底下当官的多了去了,也没见个个都当得进了盛京,还能见着皇上!」 陈氏这会儿拿出来说,倒是把姜老太哄高兴了,她本来也没生气,现在兴致更浓了,转过头问何氏,「宣哥儿的婚事咋样了?」 何氏微微笑了下,委婉道,「二郎的意思,是再等一等。」 姜老太有点失望,不过她也不会真的插手孙儿的婚事,问是问,那是她老人家关心孙子,可真要插手管,那就不合适了。何氏一个掌家夫人,可不是孙氏那等蠢妇,她也没必要操这个心。 操心多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姜老太人老心态也乐观了许多,闻言也不操心姜宣的事了,转头来看姜锦鱼,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上回你们走的匆忙,知道的人也不多。后来还出了桩事情,我现下想起来了,倒是得跟你们娘俩提一提。」 何氏和姜锦鱼都看过去,等着老太太的下文。 何氏管家管的严,家里下人个个都是守规矩的,见主子几个说话呢,早都退出了老远。所以姜老太也不怕被人偷听,直接道,「你们走后不久,潘家来了一回家里,那会儿三丫头还没嫁呢。潘姚氏来家里,说是替她家潘衡求娶绵绵,老爷子那会儿挺生气,三丫头算计绵绵这事,可不就是潘衡闹得麽?老爷子发了脾气,直接把人给赶出去了。倒是潘家那小子,瞧着挺痴心的,后来还来了几回,说是要当面解释他跟三丫头没关系。我看他可怜,也怕他天天上门,闹得村里人都知道,就跟他说,你们已经去盛京了,他这才不来了。」 姜锦鱼听得瞪大眼,顿时都晕了,潘衡对她「痴心不改」?!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而且,上辈子是她一心想嫁给潘衡,要不是她执意要嫁,这门亲事多半无望。 现在,反倒成了潘衡主动要娶她了?这算是风水轮流转麽? 「我来之前碰见潘姚氏的邻居大娘了,听说潘家那小子没在家里待着了,说是出去念书了。大概也是把这事给放下了……」姜老太慢吞吞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潘衡这孩子其实不错,要是他跟三丫头,我生气归生气,指不定就答应了。」 老人家下半段没说,可意思也挺明确,潘衡娶姜慧,那是姜慧高攀;可要娶她的绵绵,那老太太第一个就不答应了。 她自己都得承认,四个孙女里头,她就是格外偏心小孙女。 潘家的事情,毕竟都过去大半年了,现在拿出来说,众人也就是感慨一番,除了姜锦鱼有些震惊之外,其他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似的。 那是肯定的啊,姜仲行是京官,日后前程大着呢,姜锦鱼自己也争气,生得好不说,别的样样都不差,甚至还有些格外出挑,潘衡动心思,在他们看来,那是特别正常的。 还有那么点攀高枝儿的意思。 不过理解归理解,没人觉得这婚事能成。连陈氏都在心里想着,潘家郎君再好,可自从她跟着丈夫来了二叔二婶家里,见到的青年才俊还少麽?别的先不说,光是来了几回的顾衍,便不知比潘衡要好出多少。 其实不光陈氏这么想,何氏也是如此,对于婆婆说的潘家,何氏连脸色都未变,根本就在于,她压根不会把潘衡作为自家女儿夫君的备选。既然不会,那自然也不会去在意潘家的做法。 何氏含笑把这事给揭了过去,女人间的话题很多,光是亲戚嫁娶生子之类的,便能说上一天,压根不用特意找话题。 等到陈氏扶着累了的姜老太回去,何氏这才让钱妈妈把门守好,然后便拉着女儿进了房间里。 第34章 姜锦鱼坐下,便被何氏看得浑身不自在了,想了想,格外乖巧喊了句,「娘。」 可惜何氏不是姜仲行,不会被自家闺女一句娘给糊弄过去,非但没有被撒娇给迷惑了,反倒还看出了点端倪,她也没绕圈子,直接了当道,「见到人了?」 姜锦鱼抿抿唇,习惯母亲有话直说的做派了,老老实实回答,「见到了。」 「装乖不成,现在来同我装可怜了?」何氏没好气摇摇头,「小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姜锦鱼可怜兮兮,「娘,我知错了。你问吧,我保证有问必答。」 「顾家那小子大费周章见你,不会只是想见你一面,什么话都没说吧?」 自从顾老太太上了一回门,以往何氏和姜二郎口中亲热的「衍哥儿」,就成了顾家那小子了,大概是全天下要嫁女儿的老父亲老母亲,对着女婿都没什么好脸色吧。 何氏也是一样,喜欢顾衍是一方面,要看着顾衍费尽心思把自家闺女「骗走」,那又是另一回事。 被这么一问,刚刚才从脑海里赶走的那些话,一下子又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姜锦鱼略不自在的咳了一下,简短道,「也没说什么。他道,等他入仕后,不久便会分家。另外,还把他名下的财产账簿给我看了。其余的便没了。」 姑娘家平日里再稳重,到了这时候也是羞的。何氏对小姑娘的心思,也摸得很透,知道必定不知说了这些,或者说,不会是这样简单的内容,不过她也没追问。 光是女儿说的这几句,便足以教何氏看出端倪了。 她自己养大的闺女,自己最清楚,真要不想嫁,哪里会这样替顾衍说话。上回齐家那事,姜锦鱼可是一口就回绝了,理由也很充分,齐大非偶、不想高攀。 何氏心里想着,面上倒是没显露出来,神色也很慎重,自顾自道,「这样说起来……顾家倒也不是不能嫁……」 姜锦鱼有些局促羞涩,说不上来的不自在,闻言也权当没听见,微微撇开头,可耳朵却是悄悄红了,肉肉的耳垂软绵绵的,透着红晕,看上去很好捏。 她微微竖起耳朵,等着自家娘接下来的下文,可她自己心里也是稀里糊涂的,压根不知道,自己想听的什么答案。 何氏看了她这神色,心里哪里还会不清楚,心下几乎也同意了一半了。 「成了,等你爹回来,我和他说。」 姜锦鱼怔了下,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没点灯,就在屋里那么坐着。 小桃想进来点烛,可一看自家姑娘的神色,没敢进来打扰。 昏暗中,大概人的思绪会越发的清晰,连白日里顾衍极其细微的动作,说话时微微皱起的眉心,替她擦手时的慢条斯理,笑起来眼里的光,都变得格外的清晰,分毫未差展现在她面前。 姜锦鱼忍不住有点儿「自恋」的想,他那么喜欢我麽?连同我说话时,都温柔得不像他。他大费周章见我一面,是怕我不嫁给他,所以才要亲自来跟我解释麽? 如果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可以相信一次,相信顾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第二日,何氏起身后,便吩咐钱妈妈帮着去了顾家,帮忙传话。 昨夜里夫妻俩个也算是通了气,比起何氏,姜二郎同顾衍接触还要更多些,自然知晓,顾衍日后的前程定是不会差,自家女儿若是嫁,吃不了亏。 且听了妻子何氏的话,心里对顾衍也算是认可了大半了,只是还是坚持原来的想法:定亲可以,可成亲还得等等。 何氏也觉得如此,夫妻俩个打定主意,何氏便打算给顾老太太那边一个准话了,总是吊着人家,也显得不尊重,这也不是他们姜家的作风。 钱妈妈按着主子的意思到了顾府,她本以为进门还要受些刁难的,因为之前便听说过外头的传言,顾家那位继室是个苛刻人,不光是对继子盼着他不好,连姨娘下人也是非打即骂的。 哪晓得进门便顺利的很,知道她是姜家来的人,守门的管事格外客气,话里话外套着近乎,听说她是来给老太太传话的,立马派了个小丫鬟,特意吩咐她,「千万把这位钱妈妈给送到老夫人那里去,别耽搁了!」 钱妈妈心里稍稍纳闷,顾家不是那继室当家麽?怎么对着她这样的客气,不应当啊? 被她怀疑别有居心的管事还在美滋滋的想:等把这妈妈送走了,自个儿立马去大少爷那里报喜去!这可是好差事,可不能让那几个小子给抢了! 只能怪他们不走运!偏生让他赶上这事,前几天可没瞧见有姜家人上门噢! 管事想到上回大少爷阔绰的手笔,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也顾不上呆站着了,忙就跑开,打算去传话去了。 而钱妈妈这边顺利见到了顾老夫人,她恭恭敬敬传完话,就见端庄的老夫人坐不住了,边喊着嬷嬷来给钱妈妈塞赏钱,边喜滋滋道,「那我那日带着衍哥儿上门,总要让他正式见见长辈。」 见顾家这样重视自家姑娘,钱妈妈心里也舒服,没多客套,接了顾老夫人的赏钱,福福身道,「那您定了日子,便捎人提前来说一声。我家夫人说了,也不必太客气。」 第35章 言外之意,这是把顾家当亲戚来走了,不必又是帖子又是提前好几日的。 顾老太太听了也高兴,她是因为自家孙儿一心惦记着人家闺女,所以表现得很主动,可何氏这样的举动和态度,无疑也表现出了对她和顾家的尊重。 这话听了,让人心里觉得舒坦,顾老夫人在心里感慨:胡氏那边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可要她看,这门亲事说的还真对!姜家这样的做派,行就是行,不行也是一句话,没钓着一个还想着挑个更好的,这样明礼知义的人家,才真正算得上一句「家风清正」。 跟姜家比起来,他们顾家也就是面上一句「书香门第」,骨子里还不如人姜家有规矩呢! 「哎,姜夫人说的正是!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也没得客气的!」说罢,顾老夫人还喜滋滋招手唤嬷嬷,「把衍哥儿送来的那副头面拿来。」 等嬷嬷把头面取来了,老夫人便转头冲钱妈妈道,「这是衍哥儿那孩子送来的,本就是给他媳妇的,你也别推辞,尽管带回去。外人问了,你就说是我送的。」 钱妈妈听了,觉得顾老太太瞧着年纪大,可脑子明白得很,看着不是个糊涂的。 一面又替自家孙儿讨好了未来的丈人丈母娘,一面又把后顾之忧都给免了,直接以她的名义送,东西也是从她这儿出的。外人问起了,也只会觉得老人家喜欢年轻小姑娘,赏赐点东西很正常,完全不会想到私情之类。 钱妈妈想了想,点头道,「那老奴便收下了。」 传了话,便要走了,顾老夫人还特意让嬷嬷亲自去送人,以表重视。 钱妈妈也很懂规矩,生怕给姜家丢了脸,态度越发的谦逊,没有半分恃宠而骄。 嬷嬷送走钱妈妈后,回身便看到了匆匆而至的顾衍,忙上去福福身。 「人送走了?」顾衍点头,遥遥看了一眼走远的钱妈妈,瞧着果然有几分面熟。 姜家下人不多,能被主子派来传话的,只可能是心腹。且按着那管事的消息,是个上了年纪的妈妈。略对了对人名,顾衍便猜出了来的人是谁。 嬷嬷也恭敬答道,「送走了。让忠管事派了马车和小厮送了。」 顾衍漫不经心点了个头,便抬步朝祖母院子里去了,进了院子,便看到祖母笑眯眯看过来,眼里仿佛带了丝看笑话的揶揄,老太太了然道,「来了啊。」 长孙亲事成了,顾老夫人也算是安了心,也有心情逗弄一下孙儿,想看一看一向镇定沉着的孙儿着急的样子。 老太太故意没吭声,等着顾衍主动开口问。 祖母的那点小心机,顾衍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透?但即便是看透了,一开口就落了下风,他也甘愿先主动开口,主动认输一回。 顾衍坐下,抬眼坦率问道,「祖母可否告知孙儿,姜家派人前来,是为了何事?」 顾老夫人也装不下去了,说到底,她也为顾衍高兴,见他这样为自己的亲事谋划,便觉得,小两口日后定能鹣鲽情深。 「姜家同意了。找个时间,我同你姑姑再去一回姜家,把定亲的日子给定了,那你也算是安心了。」 虽然早已提前猜中了,可当祖母亲口说出姜家同意了的话,顾衍还是从心底油然而生出浓浓的喜悦来。 这喜,既是因为他喜欢的人,终于要成为他的人。也是因为,他所做的努力,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且被那样珍视着。 他以为小姑娘兴许只是被他的话打动,可要把人娶回家,还需要时间,需要他一次次的表现。可结果却是让他惊喜的,他的小姑娘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是柔软的,像祖母之前养的那只翡翠绿眼的小白猫儿,羞涩的柔软的,可一旦知道你是对它好的,一旦托付信任,便会乖乖收好爪子,即使小猫儿爪子挠人的劲儿小到让人忽视,然后摊开肚皮任你揉。 现在,这只黏人又漂亮的「小猫儿」,也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嗯。」顾衍克制着欣喜,颔首,片刻后才开口道,「若是可以,定亲的日子定在下月十五前吧。」 「这……」老太太听了忍不住抬头,下月十五是会试出结果的日子,按着她对孙儿性格的了解,这必定不是怕姜家因为他没考中而反悔,难不成是怕因为他考中了,而闹出什么岔子? 联想到自己孙儿对人小姑娘的疼惜,顾老夫人也有些理解,当即点头答应下来,「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夜长梦多,还是早定下来为好。」 可等祖母赞同了自己的想法,顾衍本人倒是有点迟疑了,犹豫着开口,「这样会不会太赶了?」 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回会试是没问题的。只怕等他成了贡士,顾忠青便又不肯放弃先前的念头,虽说因着他的有意宣传,胡氏的刻薄已经在盛京出了名了,可万一真有想不开的人家,非要把女儿嫁来,也并不是毫无可能。 可另一方面,定亲也好,成亲也好,对他而言对他的小姑娘而言,一辈子都只有一次。 女子天生便对这些格外重视,他怕怠慢委屈了自家小姑娘。 第36章 算了,顾忠青那里若是有什么念头,他总能想办法让他打消的,只是要费些劲罢了。 想到这里,顾衍又改口了,「还是按着姜家的意思来吧。好事不怕等,我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那十天半个月的。」 顾老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孙儿这样拿不定主意,觉得稀奇的同时,又觉得万分庆幸,幸好自己当时没因为两家的门第而反对这门亲事,否则哪里能看到孙儿这样鲜活的模样。 「那行,这事我再同姜夫人商量。」 婚事的事情,基本就算尘埃落定了。 顾老夫人也亲自登门,同何氏商量定亲的事情,觉得赶得太急不大合适,最后两人还是定下来,就按着盛京的规矩来。 可这么一来,定亲礼势必要在会试公布结果之后了。 何氏不担心,姜仲行更是态度明确得不得了,直接道,「若是顾衍成了贡士,顾家便要反悔,这门亲事吹了正好。我的女儿,哪里会愁嫁?」 何氏也点头,「正是如此,也不是我急,我看顾老夫人倒是有那么点意思,大概还是老人家想早点抱孙子吧。」 姜仲行摇摇头,没作声。 老夫人就是急着抱孙子,还差这么十天半个月的?大约是顾衍那里怕出岔子吧,可姜仲行知道归知道,却没打算帮忙。 若是连顾家那点事情都搞不定,这个女婿不要也罢! 姜仲行态度坚定,顾老夫人也觉得那样不合适,便也安安心心的准备定亲礼。 初九那日,顾衍和姜锦鱼的庚帖,被顾老夫人特意挑出来的五角俱全的一个嬷嬷,送到明山寺,供奉了不少香油钱,请主持大师亲自卜算。 明山寺的大师沐浴净身,亲自卜算两人的生辰八字,一日之后,合帖结果便由个小和尚送了出来。 抄录两份,一份送到姜家,另一份则被送到了顾府。 顾老夫人取了合婚帖,展开朱纸,两行飘逸小字映入眼帘。 「乾和坤和,相辅相成,天命之合。」 「枯木逢春,困鱼遇水,逢凶化吉。」 仔仔细细看了三遍,顾老夫人彻彻底底安心了。明山寺大师的卦象,莫说她,就是宫里也有贵人相信,可见大师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这卦象分明是说,姜家那姑娘有旺夫之相,和自家孙儿在一起,那是天作之合,逢凶化吉啊! 交换过庚帖,两家便可以以亲家的名义来往了。 顾老太太对这门婚事很满意,也没藏着掖着,有人来问,便直接就道,「我那孙儿定的姑娘,便是吏部姜大人府上的姑娘。」 问的人还纳闷呢,吏部哪个姜大人啊?再追问一句,脸色就有些讪讪了,讪笑道,「噢,是这样啊。那可真是恭喜您了,等孙媳妇进了门,您老就可以等着抱重孙了。」 转眼出了这门,就啧啧感慨上了,「这顾大公子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要不是摊上这么个苛刻继母,娶个门当户对的,总是不难的。好歹是个举人呢!这顾老夫人也是个糊涂的,瞧那模样态度,竟是半点儿没有嫌弃那姜姑娘门第差,还乐呵呵,当成宝似的。」 听她说话的那夫人也跟着摇头,「所以说,娶妻娶贤,娶了胡氏那样的搅家精,可不是家门不幸麽!」 事不关己,自然说起来毫无顾忌,且顾家又不是什么她们得罪不起的高门大户,闲言碎语传那么几句,胡氏难不成还敢找她们算账? 盛京圈子里的官夫人们都是人精,什么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心里门清儿。 像胡氏,就是她们心里能得罪的那个,名声那样差,也不差她们踩上几脚。可她们口里的顾大公子,就是她们觉得不能得罪的,男子不像女子,男子可以入仕博功名,且还是个会读书的,往后指不定有什么前程。 不是有句老话么,莫欺少年穷。 举人连官都不是,可这些官夫人敢嚼胡氏的舌根,却不敢真把顾衍给牵连进去,连带着传闲言碎语,也只把矛头指向胡氏。 在胡氏还忙于和府里姨娘斗法的时候,还不知道,盛京的官夫人们又替她「宣扬」了一波,乃至她的名声,都有那么点传出圈子了,甚至连侯府王府那些侧妃们都知道了。 胡氏成了盛京的笑柄,尚且还不自知,可胡氏的娘家嫂子却是要恨死她了,一向对婆婆言听计从的胡夫人,也彻底发了一回火,扬言道,就是小姑子回来,也不让自家孩子去见她! 胡夫人的婆婆又能如何,她自家女儿先做错事,牵连了娘家,她这个婆婆也挺不直腰板,更别提训儿媳妇了。 后宅这些事,却不大影响得了前朝的事情,男人们也不会去管自家妻妾说了谁的闲话,他们关注的,是谁又升了官,陛下最近看重哪个。 升了官的,自然是要去巴结着,不说巴结,至少也不能结仇不是? 就在姜顾两家交换庚帖后三日,赶上皇后诞下龙嗣,周文帝亲政已有六年,大婚也已经七年了,可嫡子还是第一个,自然龙心大悦。 第37章 周文帝一高兴,便开始给手底下的官员「升职」了,一连下了十几道圣旨,大到吏部尚书,小到内廷的太监,也不拘官大官小,连着提拔了十多人。 若是换做平时,莫说提拔这么多人,光是提拔一个吏部尚书,都得先内阁讨论一波,早朝再讨论一波,几大派系还得上几轮折子,再激烈点,在早朝上撸着袖子互骂也不稀奇。 可赶上圣上唯一的嫡子出生,谁都不敢触霉头了。说的粗俗些,就是民间地主老爷家生了个儿子,地主老爷一高兴,免了佃户的佃租,手底下管事还敢多说一句? 这道理也是一样的,皇上喜得嫡子,龙心大悦,赏了底下人,只不过赏的是官位,这谁敢跑上来指着皇帝的鼻子痛心疾首来一句,皇上,这官您不能升!不合祖宗礼法啊! 那要不就是脑子坏了,要不就是不要命了! 真敢这么做,那可真能「名留青史」了,不过就是这名留得不怎么好听。 太监唱完圣旨,还没走出宫门,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就被众人围了个团团转,这个请他去喝酒,那个请他去鉴赏自己的画作。 新上任的尹尚书是个老头儿了,在朝里资历挺老的,可以往不怎的起眼。本来原礼部尚书致仕,几个有希望的官员都「上窜下跳」,四处找门路,想接老尚书的班,可没曾想,竟是让尹尚书给捡了个便宜。 众人也想不明白,尹大人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了,可想不通归想不通,又不影响他们巴结套近乎。 唯独被众人围着的尹尚书自己心里有数,自己又无大功绩,背后也无派系,这回能坐上尚书的位置,纯属陛下一时「善心大发」,可天下之主会善心大发麽,这话谁都不信,尹尚书也不信。 自己年纪这么大,就算是坐上了这位置,也只想着不出错就好,坐不了几年,就得致仕。到时候上来的,才是陛下心里真正属意的吏部尚书。 想到这回跟着升了官的安江,尹尚书感觉自己猜到了点陛下的意思,拒绝了众人邀约,往朝外走了出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了,自己这个尚书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周文帝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挑中的这个尚书,这么有眼力见儿,还在跟自己的心腹解释,「本来是想直接给你尚书之位,你的位置就让你手底下挑个人接手,可你毕竟资历浅,真要坐上那位置,只怕朝里那几个老头儿要闹翻天了。」 一向正经的陛下喊丞相御史老头儿,安江仿佛没听见似的,躬身道,「陛下思虑周全,微臣不及。侍郎之位足以,微臣感念陛下厚爱。」 其实他这个年纪,能做得了吏部侍郎,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见安江没有芥蒂,周文帝又道,「你上回给朕举荐的那个姜仲行,的确是不错,是个能干实事的官员,又不是那等只知道干实事的。这回朕也提拔了,朝中官员多,可能干事的却少之又少,朕也是举步维艰啊……」 安江沉声道,「陛下不必担忧。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天底下的有才之人,个个都希望得到陛下的赏识。陛下何愁无人可用?」 周文帝龙颜大悦,抚掌道,「爱卿说的极是,待殿试一过,又有诸多人才从文昌门鱼贯而入。十年之后,朝中尽是有用之才,朕何愁无人可用!」 君臣相谈甚欢,甚至已经把这回会试中几个出色的拿出来一一点评了,而宫外的人,自然不知道,皇帝已经缺人用到了这样的地步。 六品官员之上才可上朝,姜仲行刚好卡在七品的品阶上,自然不知道早朝时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升官了。 升官的圣旨来的很快,没去姜家,直接到了吏部来,姜仲行彼时正在整理西南地区官员的考核结果,青色的官袍也沾了灰,还没来得及整理,就被满脸喜色的同僚给拉了出去。 来传圣旨的公公见状,权当没瞧见,严肃唱完圣旨,便瞬间变了脸色,笑眯眯道,「姜主事,姜大人,接旨吧!」 吏部最高长官是尚书(正二品),其下便是侍郎二名(正三品),又设副职员外郎数名,乃从四品。再往下便是主事数名,乃从五品官员。 就是说,姜仲行这一下子就从正七品,一跃至从五品,在满地三四品的盛京,这品级不算什么,可吏部的从五品主事,实权大过官阶啊! 姜仲行早知年后估计会升迁,可没想到连升三级,心中虽喜悦,可面上却是一派沉静,接过圣旨,道,「多谢这位公公走这一趟。」 然后,将袖里的暖炉取出来,含笑递过去,「天寒,公公路上带着。」 姜仲行不是那等随时等着拍马屁的人,身上是带了赏钱,可那是赏给下人的,要是给传旨公公,那就不是讨好人,而是得罪人了。 暖炉价值不高,可模样精致,且内有乾坤,送给这公公,既不显得阿谀奉承,还不得罪人。 做官也不是稀里糊涂瞎做的,姜仲行是干实事的人,可该知道的人情世故,他样样都不少,对着儿子姜宣,他也是这样教他的。 传旨公公笑眯眯接了暖炉,刚接到手里,便闻到清淡的药香味,细细那么一瞧,这暖炉虽小如橘,但格外精致,上下两层,上头一层薄,下头宽,而上面那层则放了中药,底下碳一热,中药被烘烤,药香便散出来了。 第38章 这小玩意儿,还是姜锦鱼折腾了铁匠许久,才折腾出来的。 传旨公公心里一喜,他们都是伺候人的,自然不能带了异味,否则就是对主子不敬,有了这小暖炉,冬日里塞些味道淡的香料,可解决了他的大难题。这玩意儿不算贵重,可太监出一次宫不容易,这样精巧又趁手的,却是不容易得的。 公公面上笑容浓了些,回到宫里,正赶上周文帝心情好,公公便也识趣多说上几句,「姜主事还真是个干实事的官儿,奴才传旨的时候,姜大人还在忙活儿呢,被吏部其他几位大人匆匆拉出来,浑身都是灰。」 周文帝本就觉得姜仲行是个可用的人才,一听也有些兴趣,笑道,「朕有时也这样,批奏折入神了,袖子沾了墨,也没察觉。」 公公一听,心里顿时有了计较,又把姜仲行的地位看得重了些,能让陛下说出「朕也是如此」,说明陛下很是欣赏。 兴许用不了几年,这位姜主事,便能在早朝上占得一席之位了。 宫中诸事,外人自然不得而知,而此时的姜家,却是人人脸上带着笑。 姜仲行那边圣旨一到手,立马就有小厮跑回来报喜了,何氏大喜,立马给家中奴仆发了赏钱,但同时又吩咐钱妈妈,让她和石叔务必约束好家中下人,若是闹出那等仗势欺人的丑事,立马便遣出府去。 下人们个个都老老实实的,高兴归高兴,可不敢犯了主子的忌讳。 姜家待下人宽厚,真要被赶出去了,哪里还找得到这么好的主家?! 顾衍上门来给丈人丈母娘道喜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幅画面,本来就守规矩的下人们,越发恭敬谦卑,丝毫不似旁的府上那些下人那样,一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得意之色。 见此情景,顾衍还没多什么感慨,他身边跟着来的书童却是念叨上了。 姜家可真是不一般! 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往后也定是个贤良守礼的,自家大少爷这门亲事,定的还真是赚了! 顾衍算是姜家的准女婿了,他来道喜,也属于人之常情。 何氏见了他,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是愈发的满意。「来便来了,怎的还带了礼?下回不许这样了。」 顾衍微微颔首,笑着答应下来,他在岳父岳母面前,一向好说话的很,做事稳妥,举止恰当。若是让顾忠青看到了,指不定都要怀疑,儿子究竟是顾家的,还是他们姜家的。 本来两家也还没正式走定亲礼,不应当让两人单独见面,可看顾衍这样眼巴巴上门来,分明是盼着见自家女儿一面。 何氏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规矩自然要守,但也不必死守,她是一心盼着女儿日后夫妻二人和和美美的,当即便也松了口,朝钱妈妈使了个眼色。 钱妈妈也很识趣,立马就明白了,出门去请姜锦鱼了。 姜锦鱼迈过台阶进门,便看到长身而立的男子,靛蓝的袍子,袖口一圈玄色,见到她的那一瞬,眸中冰雪化尽,面上带了温然的笑意。 顾衍颔首,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喊她,「绵绵。」 见一旁站着的娘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姜锦鱼也明白过来了,娘这是给自己和顾衍培养感情的机会。 便也压住心里的羞意,面上露出温柔的笑,眼眸明亮,抬起一双美目,稍有些紧张的抿抿唇,可眼神却没躲开,「顾公子。」 何氏适时走了出去,给两人留了见面的机会,可又让钱妈妈在门外的院子里站着,也算是个提醒。 顾衍低头看他的小姑娘,眼眸明亮,笑容温暖,眼里虽含了丝羞意,但并不显得局促僵硬,反而多了丝女儿家的娇态。 她在慢慢接受自己,像一只家养的娇气猫儿,爪子是粉的,毛发是柔软的,正小心翼翼试探着、试探着,伸出爪子往前走几步,试探着面前喂食的人值不值得托付信任。这个发现,让顾衍很愉悦,从心底流淌出满满的愉悦。 「长安街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你哪日得了空,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顾衍寻思着,这样年纪的姑娘都爱美,对首饰什么的,总是有兴趣的。他也没哄过姑娘,颇有点无师自通的意思。 姜锦鱼侧头想了想,估摸着是小桃念叨了好几日的那个,「嗯」了一句,笑了一下,慢吞吞道,「好啊。」 得了准话,顾衍便也没久留,他倒是想久留,可岳母安排的嬷嬷还在门口守着,给人留下「急色」的坏印象便不好了。 往后进门,还得指望着岳母呢。 在这一点上,顾衍深有感触。以前姜叔分明也很欣赏自己,但自从他与绵绵要定亲后,小姑娘的爹便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眼神里的挑剔,都快满出来了。 倒是岳母何氏,待他反倒比以前亲近了不少。 顾衍没久留,片刻便主动告辞了,只不过临走前还把两人下回见面的事情给敲定了。 回到顾家,才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见到父亲顾忠青过来了,身后还追着继母胡氏。 第39章 胡氏匆匆而至,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了便先暗暗狠狠瞪了一眼继子,随后摆出一副慈母训话的样子道,「老爷别气了,大少爷也真是的。岳父升官便升官,何必藏着掖着,我知道大少爷一向不亲近我这个继母,可老爷总是你的亲爹了,难不成还会害你不成?」 顾忠青本来挺高兴的,一回来便把姜仲行升官的事情说了,在他看来,他和长子不亲近,可长子身上流的是他顾家的血,长子能有个好岳家,他面上也有光。 可等妻子胡氏那么一说,他便觉得不对劲了。 难道顾衍真的早就知道升官的事情,只不过是像胡氏说的那样,忌惮继母,把他这个爹也当成外人来瞒着。再想到祖孙俩对这桩婚事这么坚持,也顿时觉得找到了理由。分明是长子没瞒着老太太,只瞒着他这个爹了。 顾忠青痛心疾首道,「我看分明就像你母亲说的那样,你心里压根没有我这个爹!」 顾衍面无表情,忽然觉得有些荒唐:究竟是什么让顾忠青有这样的错觉,觉得他还可以在他面前摆父亲的架子?十几年的熟视无睹,在他取的功名后,一下子成了慈父,还要他跟着一起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不觉得很荒唐吗? 说到底,顾忠青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确对长子有亏欠,可自己对顾衍有养育之恩,他都放下架子了,顾衍就应该立马释怀才是! 可他不明白,养育之恩是什么? 养,一衣一食,养大成人;育,教书育人,培育成才。这两件事,顾忠青一件也没做到,顾衍有生母的嫁妆,早几年就不从公中领银子了。至于育,顾忠青更是直接缺席了个彻底。 所以,何来他口口声声的养育之恩? 胡氏还在一边挑拨离间,顾忠青则是暴跳如雷,唯独顾衍站在一边,看着夫妻俩的丑态,心里忽然冒出了个想法:其实,胡氏和顾忠青挺配的。 一个蠢,一个自以为是。 顾忠青正气得跳脚的时候,被匆匆赶来的顾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训,老太太手里拎了根棍子,上去便是一顿抽,不光抽儿子,连胡氏一起跟着挨打。 顾忠青年轻时还扛得住,可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不说肥头大耳,至少也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子了,疼得唉唉直叫,连声道,「娘,您这是干什么啊!」 顾老太太没留情面,一边抽一边道,「我教儿子啊!我儿子不听话,我这个做娘的,还不能打了麽?!我让你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人!我让你受人挑拨,不信自己儿子!我让你有眼无珠!」 骂一句,抽一棍子。 光是看棍子的力道,老太太的身子骨可结实得很。 还是顾衍怕祖母把自己给累着了,上去拦了一手,「祖母歇歇,别气坏了身子。」 顾老太太这才收手,对着顾忠青和胡氏,那叫一个疾风暴雨,可转头冲顾衍的时候,立马变了个表情,慈祥和蔼得不得了,「还是衍哥儿孝顺。」 这态度的转变,看得顾忠青和胡氏都傻眼了。 顾忠青一边嘶嘶着喊疼,一边道,「娘,您这是做什么啊!儿子都这么大了,您好歹给儿子留些脸面啊!」 顾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个能言善道的爽利妇人,不过是守寡多年,不大管事了,可真要理论起来,那也不能小瞧她。 「哼。」顾老太太冷冷一声,「脸面是别人留的麽?你自己都快把脸丢尽了,现在来跟我说脸面?!那我问你,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跑来冤枉衍哥儿吧?我倒要问问,胡氏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你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胡氏立马委屈道,「婆母,您这是什么话,儿媳……」 「你给我闭嘴!」顾老太太一个眼刀甩过去,她以前忌惮胡氏,是因为顾衍那时还小,还立不住,自己儿子又是个没脑子的,她只能忍着,等着。如今孙儿都大了,她一个老太太,还怕什么? 胡氏噤声,顾忠青却还要据理力争一句,「娘,您不能偏心衍哥儿,就觉得都是我的错。他同姜家那样亲密,跟姜家长子称兄道弟,能不事先知情?若是不知情,又怎的会一心要娶那姜家女儿?亏我这个当爹的,当时还苦口婆心的劝他,他倒好,什么都瞒着我这个当爹的!」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存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顾老太太横眉怒道,「你少拿你那些龌龊心思来揣测旁人!」 顾忠青有口难言,干脆也懒得说了,只是心里还是一心认定,顾衍必是像胡氏所言,事先知道姜仲行升官的事情,否则怎么可能愿意娶一个小官之女? 让他相信,顾衍就是走了好运,命里该有个好岳家,比让他承认自己错了还难。 顾忠青固执己见,顾衍也不在乎他的态度,父子俩本来就不如何的关系,一下子跌落到了冰点。 而唯一高兴的,也就只有胡氏了。 回到正院,胡氏心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是来气。 成功离间了夫子感情,她自然高兴。可一想到顾衍居然这么走远,岳父一下子从吏部小吏,成了吏部的主事,虽是从五品,可却是在实打实的实权部门,说出去都是很有面子的。 第40章 且有了这么个岳父,顾衍若是真进了官场,只怕升迁也不用发愁了,不说有什么大的助力,至少吏部有人,不会有人故意卡他。 想到这里,胡氏又觉得怄气,都快把帕子都捏碎了。 胡氏不知道,让她气不顺的事情,还不止如此呢。 先是琴姨娘那边传出了喜讯,琴姨娘推出来跟胡氏争宠的丫头怀了,府里已经有十来年没有喜讯了,这孩子一来,顾忠青当即喜得把那丫头提成姨娘。 还是胡氏咬着牙,故作宽容道,「翠儿眼下还怀着呢,这提成姨娘也得折腾,我看还是等翠儿生了,老爷再给她名分好。到时候双喜临门,也是老爷您给翠儿做面子呢。」 顾忠青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便没急着给翠儿名分,不过为表重视,还是急匆匆过去看了几眼,又让公中给翠儿买了不少补药。 胡氏心在滴血,可面上却不敢露出什么,只是屋里只剩下她一个的时候,便咬牙切齿咒骂,「小贱蹄子,补死了活该!一个下人,受用得了这些好东西麽!」 其实胡氏作为当家主妇,要想让没名没分的丫鬟落个胎,还是很容易的。可是她眼下也不敢动手,只想着等着时机。 盘算了诸多弄死翠儿,顺便嫁祸琴姨娘的法子,胡氏才气顺了些,次日大早用早膳时,却又被气出了个好歹。 十五是会试张榜的日子。 姜家人少,一直是在一起用的早膳,分开用也有。不过姜老太在家里,大家伙儿为了哄老太太开心,便都聚在一起用。 钱妈妈领着秋霞几个,送上来几屉新出炉的包子,个儿不大,不过一掀开竹篾罩子,白蒙蒙的雾气便散开了,夹杂着上好的白面香味。 「奶,吃包子,您爱吃的酸菜肉馅儿的。」姜锦鱼夹了个龙眼大的小包子,送到姜老太面前的碟子里,又吩咐小桃给倒点醋。 老人家吃惯了腌菜,在乡下的时候,每日早上就是馒头夹腌菜,再要不就是豆包配腌菜。可来了盛京,姜锦鱼一看奶这饮食习惯,悄悄就给厨房吩咐了,隔两三天才让做一次腌菜。 姜老太本来还不习惯,可听了姜锦鱼的话,也知道孙女是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忍了便忍了。不过还是吃习惯了,看到酸菜馅儿的包子,就跟见了肉似的。 心满意足吃了三个龙眼大的包子,姜老太还意犹未尽呢,姜锦鱼便不让奶用酸菜了,笑眯眯递了碗河虾粥过去,「奶,尝尝这粥,鲜不鲜?让厨房特意给您熬的。」 姜老太哪舍得拂了孙女的好意,便也不去看那包子了,一心一意用着粥。 姜仲行在一边,看着自家女儿哄她奶,跟哄孩子似的,偏偏在家里说一不二的老太太,居然也格外的听话。 忍不住就想,自家闺女这是哪里学来的本事,要说哄长辈的本事,简直可以说是无师自通。毕竟妻子何氏跟老太太关系就一般,可见也不是随了她娘。 就在一派温馨之际,石叔突然匆匆跑了进来,再一看,面上倒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满脸的喜色。 众人见了,心里一下子便有了成算,还是姜锦鱼代为开口问道,「石叔,可是阿兄的会试结果出来了?」 石叔喘喘气,喜上眉梢道,「老爷大喜,夫人大喜!咱家少爷中了!又中了!」 得了这一句准话,何氏心不在焉了一早上,此时也踏实了,面上带着喜色,「果真中了?」 「自然!」这一句话,石叔说的格外的有底气,道,「老奴看得清清楚楚的,还让别人帮着看了个仔细!头一个就是咱家少爷,祖籍锦州夏县,姜宣。绝不会有错!」 姜仲行略有些惊喜,说实话姜宣能中贡生,这是他意料之中的,毕竟自家儿子的本事,他是最清楚的,可……可会元这就有点吓人了。 要知道会试不比乡试,各省举人都聚集在盛京,有的甚至中了举人之后,寒窗苦读十年之久,光是应试的经验,姜宣就不能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这会元还是落到了姜宣身上。 别人可不似姜仲行这样琢磨那么多,都高兴坏了,姜老太乐坏了,拉住孙儿的手,念叨着,「你可给咱老姜家长了脸了!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真出息……」 姜兴也是佩服万分,打心底里佩服自己这个堂弟,喜滋滋向他道喜,「二弟,恭喜你。」 小胖墩姜砚更是仗着阿兄心情好,直接抱住阿兄的大腿,喜滋滋道,「嘿嘿,我阿兄是贡生咯!」 小胖墩也开蒙了,不过他念书显然没阿兄姜宣好,不过小胖墩不在意啊,还丝毫没想到书院先生会如何「磋磨」他这个会元弟弟,还在美滋滋想着如何炫耀自家厉害的阿兄。 得了会元,虽说只是个名头,与一般的贡生也没多大不同,可姜宣心里也是欣喜的,他自小念书,最开始是跟着爹在县里开蒙,后来便是住在镇上的书院,可以说他前半生,基本都在念书,一念就是十几年。有如今这样的成就,总算是没白努力。 心里高兴归高兴,姜宣倒是还惦记着自家妹夫,看向石叔,「石叔,您可还看见了什么熟人?」 第41章 这话一出,姜锦鱼先红了脸,阿兄分明是替她问的,小姑娘脸皮薄,可连庚帖都换了,她也把顾衍当成自己人了,心里也惦记着。 石叔也不是傻的,一大早就赶去看榜了,自然不会只看自家少爷,不过在他心里,自然是要先报自己人的喜,再报准姑爷的喜,毕竟这「姑爷」前头,不是还带了「准」一字么。 「回少爷,」石叔也没卖关子,直接道,「顾公子的名儿也在上头!」 这一下心里是彻彻底底踏实了,姜锦鱼没露出格外欣喜的神色,还有条不紊招呼钱妈妈,去取了赏钱给家里下人发红封。 主家有大喜事,自然也要给底下人甜头。 姜宣却揶揄了一句,顿时惹得姜锦鱼瞪了他一眼。 他道,「是该发赏钱,这是双喜临门啊。」 钱妈妈在院里发赏钱,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耳根去了。 秋霞几个在府里也待了有些日子了,接了赏钱都是喜滋滋的,同身边人念叨着,「再没有比姜家更好的主家了,咱们可得老老实实的,用心做活。等攒了银子,到时候赎身也好,还是在府里找个人过日子也好,日子也算是有盼头了。」 「嗯嗯,咱们可得惜福!我肯定好好伺候,我家里爹娘我是不指望了,只盼着到时候攒够嫁妆,让主子们给指个人,安安生生在府里过一辈子。」 主子做惯了,便容易不把奴才当人。可奴才之所以成了奴才,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命没那么好,前半生不大走运,可他们不是摆件,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得过且过,熬一天是一天的奴才有,怕挨打战战兢兢伺候的也有,可哪样都比不上秋霞等这样的,心里有盼头了,都不用别人教她们忠心,她们自己便把忠心两个字刻在心上了。 此时的姜家正是阖府上下欢喜雀跃,可同一时间的顾家,就不大一样了。 顾家下人不似石叔那样忠心,可也是在贴榜的地方等着的,只是跑回来慢了几步,进门也是大喊,「老爷大喜!」 吓得顾忠青筷子上的菜都洒了,没好气冲那管事发脾气,「喊什么喊!大清早的就不让人安生!」 话音刚落,就见一家子都望过来了,当然,除开顾衍。 被看得背后起了一身冷汗,顾忠青不自在咳了咳,「这是怎么了,都在看着我?」 顾老太太都懒得朝他看了,早知道这人压根不知道怎么当爹,连今天是会试张榜的日子都不记得,扭头冲那管事吩咐,「继续说。」 言下之意,别理顾忠青,直接说。 管事忙把笑挂到脸上,嘴咧得都快到后耳根了,也不嫌腮帮子酸,「回老太太的话,是咱家少爷中了!大少爷成贡生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心头滋味万千了。 高兴的有,像顾老太太就是高兴的,一边念叨着「祖宗保佑」,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不高兴的也有,胡氏便是其中之一,险些把一口牙都咬碎了,揉着帕子,连笑都扯不出来了,也懒得装什么慈母相了,都要眼红得吐血了。 琴姨娘立即站了起来,带着儿子顾酉,恭恭敬敬一福,含笑道喜,「恭喜大少爷。酉哥儿,来给你哥哥道喜。」 顾酉还是个小少年,一向孝顺,闻言立马恭敬拱手,语气真挚道,「恭喜大哥。」 顾衍伸手拍拍顾酉瘦弱的肩,「多谢姨娘,多谢三弟。三弟也好好念书,人生在世,不必拘泥于眼下。放眼望去,入目皆是出路。」 顾衍一向待几个弟弟「一视同仁」,一般无二的冷淡。 顾酉身为庶子,处境也艰难,知道姨娘的不易,可人微言轻,他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依仗姨娘的保护。对于长兄,他一向是打心底里敬佩的,得了教诲,面上立马带了喜事,喜道,「弟弟多谢兄长教诲。」 他们这头兄弟和睦,坐在一边的顾轩就如坐针毡了,脸色青了又白,半晌才站起来,匆匆那么一句,「恭喜大哥。」 顾衍待他态度一如既往,不远不近颔首,「多谢二弟。」 除此之外,没有半句多余的话,气得顾轩恨不得摔筷子。 众人各怀心思,倒是把尴尬的顾忠青给晾在一边了,等了半天,也没人给自己个台阶下,顾忠青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主动道,「咳,这是好事。」 话音落下,等了半天,没一个人接话。 顾老太太是懒得往他看,顾轩是正一肚子气,琴姨娘和顾酉呢,是一向不会主动出风头的,而本来最有可能接腔的胡氏呢,此时气得都要昏过去了,哪有功夫理他。 没人接话也得继续说,顾忠青硬着头皮往下说,「衍哥儿这回给家里挣了脸面,我这当爹的也得有些表示。」 顾老太太一听,抬眼看过去了,仿佛在说,嗯,你继续说,你想表示啥? 本来想赏些小东西的,毕竟自家儿子,也用不着多大手笔。可被老太太一看,顾忠青骑虎难下了, 「就城南那个铺子吧……」 胡氏一听,脱口而出一句,「那怎么行!」 第42章 顾家的财产,都是她儿子的,怎么能让顾衍这个丧门星抢走。 顾老太太却是轻轻巧巧一眼瞥过来,「忠青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家里谁当家做主啊?」 「自然是我!」顾忠青一见老太太的态度有所转变,也不觉得肉疼了,「就城南的铺子吧,胡氏,下午把契书送衍哥儿那里去。」 眼看无力回天,胡氏也只能咬着牙答应下来。 那可是城南的铺子啊! 每个月都能有好些进项,顾忠青这么一句话,这铺子就成了顾衍的了,胡氏的心都在滴血。 岂止是在滴血,根本就是在割她的肉! 正院磨蹭了半天,还是心不甘情不愿把契书送来了。 顾嬷嬷喜滋滋从正院来的嬷嬷那里收了契书,还笑眯眯道,「劳老姐姐跑一趟了。」 来送契书的嬷嬷浑身打了个冷战,不敢露出丝毫的怨怼之色,连声道,「不敢不敢。」 可等转身走的时候,不由得就想起了从前,明明夫人把前头夫人生的继子压得死死的,先前还把人给赶回了夏县,怎么大少爷突然就这么有本事了,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夫人治得死死的。 难道真是以前大少爷懒得计较? 嬷嬷越想越害怕,恨不得立刻想法子离开正院,就算是去往常她看不上的琴姨娘院里,那也好啊。 却说顾嬷嬷这头把契书送到顾衍的书房里,却见主子并不如何在意似的,随口吩咐了句,「嬷嬷收着吧。」 顾嬷嬷也习惯了自家少爷冷淡的性子,没多想,转身就准备走,还没走出门,就看见书童窜了进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他这幅样子,顾嬷嬷下意识就像训他,没等开口,就听书童乐呵呵道,「姜姑娘送了礼来,说是恭喜大少爷喜得贡生。」 顾嬷嬷正好抬眼去看顾衍,就发现,自己伺候到大的大少爷,刚刚还一脸冷淡的顾衍,眸中笑意漫开了,清冷的面上带了丝笑意,仿佛是被取悦了一般。 直到出了门,顾嬷嬷胡思乱想一番,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来,看自己主子对姜姑娘的重视,只怕先前忽然腾出手来对付正院,也是为了姜姑娘吧…… 顾衍虽成了贡生,可对待未来岳家顾家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甚至比以前还要多了几分重视。 何氏原本便有几分偏向他了,如今更是越发满意起来。 过了几天,顾老太太又亲自来了一回,两家把定亲的日子给定了下来,就定在下个月的二十六。 这时间定的恰恰合适,没太匆忙,也没故意拖延着,完全是按着两家做定亲礼前准备需要的时间定的。 姜家正有条不紊准备定亲事宜时,许久未来往的尤家,突然上门来了。 说起尤家,两家当初境遇相似,同样住在驿馆里,本该交情不错的,可尤家眼热姜家日子过得红火,便也不大来往了。 见不得别家好,只盼着旁人过得比自己差的,这样的朋友,自然没人愿意交,何氏也不是那等活菩萨,当然也慢慢和尤夫人冷淡了下来。 如今尤家这样主动黏上来,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姜妹妹。」尤小姐娇娇开口,亲热打着招呼,仿佛两人一直便是好姐妹似的。 但实际上,自从上回从尤家的宴会上回来,两人便再没来往过。 伸手不打笑面人,姜锦鱼也含笑嫣嫣,「尤姐姐,坐啊。小桃上茶,再端碟子核桃包上来。」 尤小姐也笑眯眯坐下,目光落到姜锦鱼的身上,见她穿的比以往精细了许多,平来简简单单的袖口,一圈白毛一收,腕子被衬得纤细白嫩。她手腕上戴了个玉镯,一半藏被袖子遮着,但只看露出来的那一小截,水头极亮,成色极好,看得出不是便宜货。 也是,都攀上顾家大公子了,穿的用的,能是便宜货麽? 一时没忍住,尤小姐语气带了丝微酸,「妹妹真是大变样了。顾大公子待妹妹,应当很是上心吧?」 姜锦鱼被她问得猝不及防,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这酸话总是能听出来的,笑笑便没作声,反问她,「尤姐姐怎的想起我来了?」 本来都不理别人了,现在有求于人,便又眼巴巴上门了,尤小姐也是个要面子的,不被问破还好,这么一说破,她面上挂不住了,讪笑道,「妹妹莫怪,前些日子家里太忙了。这不一闲下来,便想起妹妹你来了。」 这话哄谁,谁都不信。 尤小姐在盛京圈子里,也是「小有名气」的,热衷于出席各类聚会,在各家官夫人面前都露过面。说忙呢,勉强能算忙,不过忙的不是家里,是忙着交际。 她无非是觉得姜锦鱼身份低,没必要浪费时间来结交罢了。 人之常情,姜锦鱼也能理解,不过理解不代表赞同,对着尤小姐客气归客气,可没傻到被哄几句,就把人家当小姐妹了。 知道自己跟娘把人给得罪了,尤小姐自己也理亏,眼珠子一转,便十分为姜锦鱼着想似的,同她道,「听闻你与顾家公子还未行定亲礼,可得抓紧些。这人心易变,什么时候变了卦,那也是说不准的。」 第43章 小桃进来送糕点,正好把尤小姐搬弄是非的话,给听了个正着,故意呵呵笑着道,「姑娘,方才秋霞把您孝顺老太太的暖玉枕给送回来了,老太太说了,这是顾公子送您的,让您自个儿用,她老人家还是习惯您亲手做的药枕,说那才睡得香。」 小桃说完,便没继续多嘴了,仿佛很寻常传了回话似的。 旁边的尤小姐倒是真的坐不住了,自己前脚才诋毁人家未婚夫要悔婚,结果后脚就有丫鬟来打脸了。 再者,暖玉枕啊!这得值多少银子啊? 还轻轻巧巧就拿去给个老太太用,她可记得清楚,姜家老太太可是个乡下老婆子,这么贵重的暖玉拿去给她用,这不是糟蹋了麽! 尤小姐妒忌得满肚子酸水,再想到自己的处境,更酸了。她四处经营,结交各府的夫人,就盼着有一家看中了她,能上门来求亲,可偏偏大半年了,除了些跟自家差不多家境的上门,就没有旁人了。 倒是姜锦鱼傻人有傻福,前脚有齐公子,那时她私下打听到,姜家拒了婚事,还觉得姜家蠢呢,结果后脚来了个顾公子,还是个年轻的贡生,真是怎的好事都被姜锦鱼赶上了? 尤小姐被气了个好歹,也顾不上拉关系了,等前厅那边来传话,尤夫人准备回去了,尤小姐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光顾着眼红人家了。 把人给送走了,姜锦鱼便去了何氏那里一趟,方才尤小姐被小桃几句话给气着了,没顾得上说正事,可她心里得弄个明白,怕下次被尤小姐给算计了。 何氏听了,也伸手揉揉自家女儿的脑袋,夸她,「细心是好事。在家里当姑娘时还好,事事都有娘给你撑着。可等自己当家做主了,就不能做个睁眼瞎,事事不上心了。」 「其实也没大事,尤夫人想给你兄长说亲……」 自家兄长如今十分抢手,光是姜锦鱼这里,就有好些暗示的姑娘,不过毕竟都是姑娘,也不敢很主动,见她不搭腔,便也没说什么。 姜锦鱼猜测,「……是尤小姐?」 「不是。」何氏没给尤家留情面,兴许刚来盛京的时候,尤家还敢开口,可如今两家早不可同日而语了,尤夫人还没傻到那种地步,「仿佛是为了她那个礼部做官的小姑家的姑娘吧。我没多问。这事没关系,怕也只是人家府里动了心思,尤夫人便主动揽了差事来。」 那便是借着这事来讨好那位小姑了…… 看娘的语气,尤夫人应当没讨着什么好,尤家母女俩个主动揽了差事,结果又无功而返,怕回去也要受些责难。 这便是依仗别人的后果了,犹如寄人篱下一般,尤大人还在礼部做官,日后升迁都要靠着那位小姑,尤夫人为了自家丈夫的前程,自然要铆足了劲儿拍马屁。 若是尤家不去讨好那位小姑,兴许还过的舒服些,至少不用这样处处讨好奉承。 然而尤家母女会不会受责难,已经不是姜锦鱼该考虑的事情了。 定亲的事情,两家长辈需要准备的多,可作为定亲的一方,姜锦鱼要忙的事情也不少。 按盛京的规矩,女方回礼中要有一套亲手所做的衣裳(含鞋袜腰带挂饰),以示女方宜家宜室。 且何氏是打定主意要教她如何掌家的,故而回礼各项流程,准备的礼该轻还是该重,一样样都倾囊相授。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有规矩的人家,都不大愿意娶庶女或是失恃的嫡女。因为无论是嫡母,还是继母,都不可能像亲娘那样悉心教导,而这些本事,若是没有同性长辈教,光是靠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自己学,能学个一半便算是很本事了。 当然,若是遇上了极为和善的嫡母或是继母,那便没人会特意计较这些。 日子就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定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二十六这一日,姜仲行特意提前跟上司告假,他从进入吏部起,便一直是跟着安江手底下做事。 安侍郎平日冷冷清清的,倒不是个不通人情的,听姜仲行说家中女儿定亲,便很大度允了假。 定亲当天,姜家上上下下都笑脸迎人,门口有乞丐故意挑这日子上门讨钱,守门的下人都乐呵呵用银子吧人给打发走了,面上一脸和气。 乞丐也识趣,得了好处,也不敢不依不饶,还大声在门口说上几句祝词。 姜锦鱼是不用露面的,可她也早早被小桃几个喊了起来,穿了新衣,收拾妥当,便坐在屋里等着。 小桃特意吩咐了烧火的小丫头跑腿,小丫头唤豆苗,豆苗跑进跑出,一会儿便进来嚷嚷,「姑爷上门了!还带了一双大雁……」 定亲当日,什么都得成双成对的,以讨吉利,连姜锦鱼早上用的汤圆,都是如此。 秋霞等人过来帮忙,闻言都羡慕得笑了起来,小桃顺手塞给豆苗个红封,「一大早跑进跑出的,累了吧?喏,姑娘赏的……」 豆苗喜滋滋把红包往怀里塞,仰脸嘿嘿傻笑,「一点儿也不累!刚刚姑爷带来的嬷嬷,也给我塞了赏钱。管家阿叔说,开门的迎福哥、端茶的小夏姐姐……好多好多人,都得了赏钱。嘿嘿,姑爷真大方!」 第4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哪里是大方了,分明是散财来了! 小桃并秋霞几个都掩嘴笑,替自家姑娘高兴。 姑爷也不是人傻钱多,能得贡生,那得是个多聪明的人。这样散财,还不是为了给姑娘做面子麽?他们都懂! 姜锦鱼听了也脸上有点热,想伸手扇一扇风,又怕被人看见了,便也忍着。 钱妈妈推门进来,便瞧见一屋子的小丫鬟们都红着脸笑,权当没瞧见,笑眯眯冲姜锦鱼道,「姑娘,该把回礼送过去了。」 姜锦鱼略一点头,冲小桃示意,让小桃去把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取来,递给了钱妈妈。 钱妈妈出门,把衣裳仔仔细细的放进回礼里,见负责送小厮们起了身,才缓步走到来交接的顾家嬷嬷那里,含着笑道,「这位嬷嬷,回礼都备好了。」 顾家嬷嬷也亲热得很,抓着钱妈妈的手,「劳烦。」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退开几步,立在那里,扬声说了几句祝词,正准备散的时候,突然听得院外闹哄哄的声音,仿佛是一行人过来了。 不多时,便看到了来人,领头的是姜宣,这让钱妈妈顿时放心了。 定了亲,规矩便没那般大,且还有女方家的长兄守着,还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在后头嚼舌根。 姜宣也没为难自家兄弟,虽说成了妹夫,可那么些年的同窗之谊还在,见顾衍做了几首应景的诗句,便松口让顾衍隔着门,跟自家妹子说句话。 折腾这许久,只让隔着门说句话,顾衍也没生气,倒是旁边同来的顾家各房兄弟们吓了一跳,可从未见顾衍这样好脾气,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外头的动静,里头也时时刻刻关注着,这边顾衍进了院子,绕过长廊,在屋外站定,屋里的小丫鬟们早都识趣躲到隔间去了,给两人留足了说话的空间。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姜锦鱼抿抿唇,声音轻而软,「我在。」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听着呢。」 顾衍隔着门,看不到里头的画面,可面上的笑意却止不住,手轻轻搭在门上,想了想,含笑道,「想现在就把你接回家。」 姜锦鱼一下子从耳根红到脖子,这人说什么浑话,明明平时那样的正经。 「可惜岳父岳母不允。」顾衍仿佛真的很可惜似的,语气里带了遗憾惋惜。 姜锦鱼又没吭声,倒是顾衍丝毫没觉得被怠慢了,又道,「不久便是殿试,我怕是不好来见你。我那里新收了几本游记,赶明儿让人送来,给你打发时间。」 这话还算说得正经,姜锦鱼「嗯」了一句,想了想,道,「那你好好准备殿试,不必记挂我。我在家里,样样都好。」 耳根悄悄红了,又匆匆一句,「我在家里,盼着你也样样都好。行了,你别久留,不合规矩。」 猝不及防被赶,顾衍也不气,心里还暖暖的。 嗯,盼着他样样都好。 怎么这么讨人喜欢? 对姜锦鱼而言,定亲之后的日子,过得与定亲前没什么差别。 唯一算得上有差别的,那就是在以前,她在众人眼里的身份是姜主事的女儿,现在是顾衍的未来妻室,顾家的未来儿媳妇。 众人对她的态度,也随之转变。 但说到底,外人的看法如何,对姜锦鱼的生活没多大影响。 定亲后,便不必似养在深闺之中,何氏也开始有意带着女儿出来走动。 可以说,大多数时候,众人不存在利益纷争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那等脑子不清楚,上来就挑事儿的,也很少见。 不过少见,也不是没有。 姜锦鱼眼前遇到的,便是个来挑事的,且莫名其妙直冲她来,弄得在座的小姐们都觉得尴尬。 「这镯子我要了。前几日我屋里头的杏枝刚好丢了个镯子,这个送她正好。」商云儿高傲抬着下巴,指着姜锦鱼手中的那镯子,颐指气使的语气。 还不等姜锦鱼有反应呢,商云儿身后的尤小姐便迫不及待跳了出来,一脸解围但实际上反而是在火上浇油,她道,「云儿表妹,这镯子姜妹妹相中了,咱们看看别的吧。」 商云儿赞赏的看了一眼自己这表姐,虽然表姐一家都指望着爹帮衬,不过要是表姐一直这样识趣,她跟爹爹说说,让爹爹帮帮表姐一家,也是无妨的。 商云儿倨傲点点头,「那好吧,我们看看别的。反正这只,我也不喜欢了……」 言下之意,这玩意儿,连她屋里头的丫头都不配用。 「商小姐是麽?」姜锦鱼露出盈盈的笑,她生得无害,笑起来更是温然,很少有人会一见面便不喜欢她,偏偏这什么商小姐一上来就冲她来。 生气不生气另说,可白白让人劈头盖脸一顿嘲讽,还什么都不做,可不是她的作风。 「本来还想着,君子不夺人所爱。可商小姐看着,似乎是不大喜欢这镯子了?」姜锦鱼含笑,轻轻挑了唇角。 商云儿本来跟姜锦鱼素不相识,不过是因为姜家「欺人太甚」,才会上来就对人家冷嘲热讽一句,见姜锦鱼这样好声好气,还以为她是怕了自己,当即抬着下巴,冷冷道,「是,这样廉价的东西,送出去都丢人。」 第45章 「那好。」姜锦鱼就等着这句话呢,冲一旁正不知道要不要上来劝和的掌柜道,「商小姐眼界高,还不把阁里最贵重的都拿来,好生给商小姐挑挑。」 掌柜居然听话的不行,立马就喊人把阁里最贵的玉镯送了上来,是个血玉的玛瑙镯子,看上去便贵得不得了。 掌柜含胸弓背恭敬道,「商小姐,这便是最好的,您瞧瞧,可合您的心意?」 商云儿看了一眼,便知道这镯子必定价值不菲,她又不是个冤大头,买这样的镯子送个丫鬟?刚想随便找个理由给回了,就听跟姜锦鱼同行的其中一个姑娘,掩嘴道,「莫不是嫌贵了?」 另外一个一向看不惯商云儿的立马道,「瞧你这话说的,商家拿不出这么点银子?」 商云儿平日里便没什么姐妹,所以尤小姐一凑上来,商云儿便随着她跟着自己,主要是她平时得罪人多了。 被这样嘲讽,商云儿焉能忍,咬咬牙,冲那掌柜道,「送我府上去。」 那掌柜含笑应下,扬声道,「小人这就送您府上去,这镯子原价二十金,给您个折扣,十六金。」 哪怕商云儿不当家,也被这价钱给吓了一跳,可人家掌柜的都说了,给的还是低价。骑虎难下,面对着众人看好戏的神色,她也只能冷着脸,权当没把这钱当一回事。 可等掌柜立马吩咐人把镯子送商府去,商云儿的脸还是忍不住塌了下来。 其实二十金买个镯子,也不是不能买,在座的这么些姑娘,哪个没有比这贵的镯子?可问题是商云儿刚才自己嚷嚷着,是给她贴身丫鬟买的,再戴到她这个主子的手上,岂不是狠狠打她的脸? 人要脸,树要皮,姜锦鱼赌的就是姑娘家家爱面子,结果这商小姐也是个不大聪明的,自己往坑里跳了。 本来是来示威的,结果换回了一肚子的气,商云儿转身就要走,却看方才那掌柜殷勤给姜锦鱼端茶递水,一时没忍住,转头道,「你们二人合伙坑我?!」 这姑娘真的挺笨的……姜锦鱼听完商云儿的控诉,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感觉。 明知道自己被坑了,还不老老实实忍下,大声嚷嚷出来,岂不是显得自己更蠢? 掌柜的可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对着个发脾气的小姑娘,哪会发憷,立马正色道,「商小姐污蔑小人了!这买卖买卖,自古以来便是你情我愿,难不成小人方才强迫了小姐?我家主家是庆侯府,小人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哪敢污了主家的名声!再者,我与这位小姐素不相识,您这话未免有失偏颇……」 姜锦鱼都不用开口,稳稳当当坐着,就看掌柜把商云儿说的哑口无言。 姑娘家毕竟要脸,哪里说得过生意人,商云儿一颗泪滚了下来,看得姜锦鱼都怔了怔。 这就哭了? 自己也没怎么她吧? 所以,这姑娘其实是蠢吧?嗓门挺大,可脑子貌似不太灵光…… 商云儿哭着跑了出去,尤小姐作为表姐,自然是要哄着她的,也跟着出去了。 看了场好戏,在座的姑娘们都觉得怪有意思的,虽然没挑着特别喜欢的首饰,但心情都很不错。 众人陆陆续续走了,姜锦鱼也带着桃儿准备出去,正等着马车的时候,又碰见方才的商云儿和尤小姐了。 商云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坏脾气,似乎是在对尤小姐发脾气,而尤小姐呢,似乎还在努力安慰着商云儿,只是不知道怎么的,没哄到点子上,商云儿嗓门更大了。 来往有行人看过来,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商云儿。 姜锦鱼默默看了一会儿,抬步走过去,轻声唤了句,「商小姐,尤小姐。」 尤小姐一下子就看了过来,睫毛上还带着泪珠儿,泫然欲泣的样子,好不惹人怜惜。 至于一旁的商云儿,倒像个刁蛮大小姐,还是最讨人厌的那种,只知道欺负人。 尤小姐握帕拭泪,语气中充满了委屈,「姜妹妹,我没事。云儿表妹没有恶意,她只是心情不好。」 都这样了,商云儿还没看出来,自己这表姐在给她上眼药,还傻乎乎嚷嚷着,「不用你多管闲事!你来装什么好人!」 姜锦鱼伸手,朝商云儿勾了一下,认真看着她,「我同你说句话。」 商云儿本来就烦着呢,刚刚还被坑了一把,当然不肯听她的,想也没想就要回绝。 姜锦鱼懒得跟她多说,直接一句,「快点……不听是你自己吃亏。」 商云儿犹豫,慢吞吞凑了上去,嘴却还是嘟着的,姜锦鱼看了都觉得好笑,附耳上去说了几句话,转身便看到紧张兮兮的尤小姐,冲她一笑,走了。 还没走远,便听到身后传来尤小姐的声音,她询问着商云儿,试探问道,「云儿表妹,姜妹妹同你说什么了?」 难得的,商云儿居然没搭话,可也没继续像方才那样继续冲表姐发脾气。 这转变让尤小姐心里有点发慌了。 上了马车,小桃便凑过来问,「姑娘,您同商小姐说什么了啊?那商小姐也太讨厌了,咱们也没招惹她啊!」 第46章 姜锦鱼笑了下,撑着下巴道,「她就是蠢而已。」 上回尤家来了家里一回,为的是姜家和尤小姐的表妹的婚事,可事情没成,但姜家也不是蠢的,事情不成便不成,自然也不会上赶着结仇。 可看商云儿如此愤慨,便也猜的到,必然是尤家母女在商家人面前嚼舌根了,无非便是污蔑她姜家的名声。 可惜商云儿蠢到这种地步,明面上瞧着,是她欺负尤小姐,可实际上,谁得利还不知道呢。 她不过是提醒了一句,能不能想明白,还要看商云儿自己的脑子。不过就算商云儿蠢,商夫人总不会跟着一起犯蠢。 尤小姐跟着表妹回到商家,正想着如何描补几句,毕竟今天商云儿被算计的时候,她为了自己的面子,可是没帮她说话。 还没等她开口呢,商云儿就主动把事情说了,末了冲商夫人道,「娘,我今日见了姜家姑娘,不像表姐跟舅母说的那样,瞧着挺有规矩的。」 尤小姐心里一紧,正要解释几句,便看到姑姑朝自己看来,没等她开口,商夫人便三言两语打发她回家了。 尤小姐满心惴惴离开商家,生怕自己把姑姑一家给得罪了,她敢哄着商云儿,那是因为商云儿蠢,可姑姑商夫人,她却是怕的。 她还指望姑姑替她找个好人家。 把人给得罪死了,岂不是什么都白费了? 把侄女打发走,商夫人便拉了女儿细细问她,在首饰店里发生了什么,待完完全全听下来后,整张脸都黑了。 「娘……」商云儿小心翼翼拉了一下商夫人的袖子,却见商夫人沉了脸色,沉声道,「往后别同尤家那丫头来往了,若是没得去处,去找姜家姑娘倒是不错。」 商云儿不乐意,不找尤表姐没什么,可让她找姜锦鱼,她就拉不下这个脸了。「娘,姜家不是瞧不上我麽,女儿才不要上赶着去套近乎!」 商夫人头疼道,「这话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麽?我真是把你宠坏了,让你跟姜家那姑娘来往,总能让你长点脑子!人家今日还提醒了你,你不得感激人家?若不是她点醒你,你只怕还蒙在鼓里。」 商云儿虽刁蛮,可孝顺还是很孝顺的,闻言撅着嘴答应下来。 然后过了几日,姜锦鱼便发现,自己多了个「小迷妹」,成天板着张脸「偶遇」,倒像是赖上了她。 「商小姐,」姜锦鱼回头看了看树干后露出的绣鞋,心里无奈极了,冲那边走过去,「商姑娘,别躲了。」 商云儿没处逃了,被堵了个正着,便干脆厚着脸皮佯装不知,「好巧啊……你也在这儿啊!」 这话说的,小桃都听的嘴角一抽,心道,若不是商云儿是个女儿家,她还以为是什么登徒子,又来追着自家姑娘了。 「商姑娘找我有事?」姜锦鱼站定,顺手把商云儿脑袋上斜插着的落叶给拾走,丢到了一边。 商云儿刷的一下就脸红了,也不知道哪里戳着她了,姜锦鱼闹不明白,就看她脸上红了又白,倒像个唱大戏的。 没想明白,姜锦鱼还有事,自然也不打算耗在这里,正要抬步走人。 就听到旁边传来嗡嗡的低声。 「姜……姜姑娘,我能不能和你做朋友?」商云儿哄着脸,羞答答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表达爱慕之情。 姜锦鱼听得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她是觉得商云儿挺蠢的,但这姑娘确实没什么心机。 「好啊。」姜锦鱼大大方方点头,然后就见商云儿满脸灿烂的笑容,冲上来抱住她的胳膊,亲昵得跟条小狗似的。 「哎呀,可惜你定亲了,否则你做我的嫂嫂,那多好啊……」商云儿嘀嘀咕咕,声音不高,但还是让姜锦鱼听了个清楚。 她不由得庆幸,幸好自己定亲了,真要有这么个小姑子,那也够折腾人的…… 天还没亮,窗外就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等天色大明了,推开窗户,豆子大的雨滴从屋檐上落下来。 「姑娘,洗漱麽?」小桃进来问话,得了准话,便自去端了热水进来。 兑了三四滴花露,伸手试了试水温,正好舒服,擦了脸,又在脸上搓了面膏。手上剩下的,便在脖子上搓了搓。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姜锦鱼捧着杯薄荷冲蜜的温水小口小口啜,抬眼问小桃,「阿兄出门可顺利?」 殿试不同会试,贡生们要面圣,自然要经过重重检查,等进了宣武门,还得再搜一回身,这一番折腾下来,不知要起多早。 小桃起得早,边收拾水盆边道,「顺利哩……石管家送的,在那守着,眼瞧着大少爷进了宣武门,才回来的。姑娘早膳用什么?」 越入冬,便越懒得动弹,皆今日还下了雨,更是连空气都是湿湿的。她想了想,要了个手擀面,卤要酸辣口的,喝的则要了用惯了的羊乳。 府里厨娘的手艺好,手擀面也做得筋道,酸辣口的卤一大勺,铺了厚厚的一层,吃的人额上冒汗,浑身都舒坦了。 用了早膳,无事可做,便让小桃把里间的嫁衣料子拿来。 第47章 小桃小心翼翼捧了来,满脸郑重,仿佛生怕给弄脏了似的。 不过这料子也的确是好看,大红的绸缎,隐隐透着层珠光似的,尤其是放在烛光下细细打量,更是犹如披了层金纱似的。这样的料子,也不知顾家从哪里弄来的。 一般定亲之后,大约一年,便也要正式成婚了。但这一年却不是闲着的,要学这学那,还得绣嫁衣,这全都得新娘子亲自来。 自从定了亲,她便也开始给自己绣嫁衣了,不过怕手生,把料子做坏了,便先做了腰带婚鞋等小物件儿,嫁衣却是还得细细量体之后,再做打算。 一只鞋面绣到一半,姜锦鱼搁下手里的活儿,冲小桃道,「昨儿听妈妈说,集市有卖羊的,让厨房称些回来,晚上做羊肉饺子吃吧。再要几根大骨头,撒上些花椒,熬些骨汤,每人分个一碗,省得冻病了。」 这样冷的天气,一碗辣辣的骨头汤下肚,整个胃里都是暖的。小桃光是听着吩咐,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哎的应了一句。 「姑娘,让石管家傍晚接人的时候带上一盅吧,给大少爷和顾公子暖暖身子。」 小桃挤眉弄眼,看得姜锦鱼好笑,轻轻点点她的脑袋,「做什么,来笑你主子我了?小丫头胆子挺大的啊?」 小桃笑嘻嘻,姜锦鱼却是细细打量着她,别看小桃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可论起年纪,比她还要略大上个两岁,若是要说亲事,其实也是可以说说的。 「小桃,我问你个事。」姜锦鱼挺替她操心,小桃不似府里别的丫鬟,还有家里人帮着操心,她这个主子若是不替她操心,只怕便没人替她操这个心了。 果然,即便是小桃这样大大咧咧的小姑娘,说起婚事的时候,那也是羞答答的。 小姑娘使劲儿摇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才不嫁人!我要伺候姑娘,往后还要伺候小小姐小少爷,嫁人有什么好的!姑娘别撵我,我不嫁。」 被这么眼巴巴可怜兮兮望着,姜锦鱼哪里硬的了心肠,被萌得伸手摸小桃脑袋,「那行,等你想嫁人了,我再给你挑个好的,不会亏待你的。」 其实得用的贴身丫鬟难得,用的趁手且还忠心的,更是少。可让她把小桃给留下来,不允她成家,一辈子在她身边,日后做个老嬷嬷,姜锦鱼自认还没这么狠的心。 最好便是给小桃找个府里的,可这也得小姑娘自己拿主意,急也急不得。 冬日天黑得早,才敲过钟,正院便点起了烛火。 一家子坐在正院,翘首以盼,等着姜宣回来,终于天黑了个彻底的时候,姜府外头传来了马车声。 是姜宣回来了。 姜宣进门,面上满是疲倦之意,可精神看上去却是不错,面上带着轻松之意。 「阿兄快坐,」姜锦鱼不用想也知道,这一日必定是折腾得很,起的那般早,进了宫,免了圣,还得在陛下跟前做论,说不定还会被陛下亲自考较,定是费尽了心神。 她吩咐了钱妈妈倒了杯温水过来,没让加什么杂七杂八的,清清淡淡那么一杯温水,甫一下肚,果然缓解了喉头那点恶心之意。 参汤在马车上是早就喝过的,再喝便补过头了,倒是这么杯温水,既缓了渴,又解了他的恶心。 姜宣舒坦了不少,抬头感激看了眼妹妹,面对家人的询问,他也算是知无不言。 他是这一届的解元,上了大殿也是难得沉稳,不知陛下心里觉得他如何,总之他自己认为,算是表现得还可以,至于结果,自然还要看陛下的喜好,而非他一己之力能改变的。 科举这事儿是有点看运气的成分,往年也不是没有会试前列,可到了殿试便排到了同进士的先例,所以他也只能尽其所能,剩下的便听天由命了。 姜仲行听罢长子的描述,心里约莫有了底,道,「殿试既都结束了,便没得再琢磨了。这几日你在家里,若是无事,便帮着我抓抓砚哥儿的功课,这小子不知随了谁,连夫子都头疼。」 姜宣转眼看向缩头缩脑的弟弟,微微笑了笑,温文尔雅,却是让小胖墩浑身打了个寒颤。 小胖墩讨好地仰起头,冲长兄一笑,十分狗腿的捧着自己那碗用到一半的饺子,「阿兄,吃饺子……」 「你自己吃吧。」姜宣顺手摸摸弟弟的脑袋,笑得温和,「明儿带着书来我书房。鸡鸣三声,便得起,不得赖床,知道了麽?」 小胖墩顿时焉了,委屈巴巴道,「知道了。」 殿试不比会试,不用等上一个多月,大约七日的功夫,便在城中心贴了皇榜。 其实比起会试,殿试才算真正的万众瞩目,从结束那一日起,连赌场都在下注,今年谁能夺得状元、榜眼、探花三席。 不仅坊间多方揣测,朝中亦是盯着,连负责殿试的官员,都被众人扰得,接连半月,不得不闭门不出了。 皇榜贴上后,整个盛京就犹如一滴冷水落入热油一般,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姜宣连中三元,竟是在殿试取的头名,一下子成了大周第四个连续三次拔得头筹的状元。 第48章 而与他一同参加殿试的顾衍,则要略逊一筹,忝居探花之位。还不等那些家中有姑娘的人家,来个榜下捉婿,宫里一道口谕就下来了,直接给姜宣赐婚。 此时,众人都羡慕得眼红了。 若是尚公主,只怕还没那般多人眼红,做了驸马,注定日后在仕途上,没什么大的发展。可这回陛下赐婚的对象,是安宁县主。 县主尊贵,可又没到公主的份上,不会似公主郡主那样养得娇生惯养,既娶了个身份地位尊贵的美娇娘,且在仕途上没有半分影响,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状元成了皇家的女婿,榜眼呢,年过三十,连孩子都有两个了,于是顾衍这个探花,一下子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那些家中有姑娘未嫁的人家,都顾不上遮掩了,生怕这个又被旁人抢了去,落在了旁人后头,拐着弯让家眷们去打听,连官媒家的门槛都险些被踩破了。 还不等他们有什么动作,这新探花顾衍自己倒是出面了,也没说什么「多谢厚爱」的话,直接上了一趟准丈人家里。 众人此时才知道,得,探花不仅是状元的同窗,他的未婚妻,还是状元郎的妹子,两人早都定了亲了,感情好得不得了! 这叫什么事啊! 盛京后宅不知多少夫人恨得牙痒痒,揉碎了多少帕子,以往总能捡着一两个,结果今年倒好,前三个个都有主了,说好的榜下捉婿呢! 怎么如今都不按套路来了! 气归气,恨归恨,羡慕归羡慕,可人家都定亲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能怎么样?总不能仗着权势闭上门吧,若是寒门倒好,偏偏是盛京眼下最炙手可热的状元郎和探花家,谁敢试试,还不直接被百姓一口一个唾沫星子淹死。 百姓也是最爱看热闹的,才子佳人,状元郎配公主,探花跟状元郎两家是亲家,一个是天赐良缘,一个是青梅竹马,戏折子都没这么写的。 百姓的热情,直接导致坊间关于状元探花的戏折子,一下子激增,连五女拜寿、岳母刺字这样的大戏,都得往后排。 皇宫内,周文帝哄着奶母抱过来的嫡子,皇三子还是个奶娃娃,但他的出身决定了,他比两个兄长身份尊贵。 奶娃娃打了个哈欠,似乎是有些困了,周文帝把孩子递给奶母,奶母们便小心翼翼抱着皇子退下去了。 「陛下。」伺候的公公见周文帝眉心放松,心情很是不错,便上来禀报道,「安宁县主想来给您磕个头,这会儿还在殿外候着呢。」 公公小心翼翼禀告完,便等着周文帝的吩咐,见他没皱眉,心里倒是揣测上了。 看来这安宁县主还真是要翻身了,据说状元郎这门婚事,后宫几位娘娘可都抢破头了,陛下立后迟,可妃嫔却不少,到了出嫁年纪的公主也有两三位,偏偏这回这么好的婚事,落到了安宁县主这么个孤女头上,也难怪口谕一下,安宁县主就眼巴巴来磕头了。 至于为何不让状元郎尚公主,这也很好猜。 无非是陛下爱才,舍不得将这么个有才之士弃之不用,可祖宗礼法不可废,驸马不可居三品之上,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且后宫几位娘娘又吵又闹,怕是也把陛下惹恼了,这才便宜了安宁县主。 安宁县主在殿外守着,等了许久,丝毫不敢懈怠,仍是恭恭敬敬的姿态。 片刻才将传话的公公给等来了,她抬起美目殷切望着公公。 公公仿佛没看到安宁县主眼中的期待一般,笑呵呵道,「县主,陛下疼惜县主,这头便不必磕了。」 安宁略一失望,就见公公紧紧接着道,「陛下言,县主日后便是姜家妇,不比在宫中做未嫁娘子,需得恭谨事上,宽和待下,陛下唯盼县主夫妻相亲相敬。」 安宁闻言忙跪下叩首,语含感激,「安宁谨遵陛下教诲。」 待回到宫里,安宁县主便唤来宫女,取来料子,与嬷嬷商量着,「嬷嬷,你替我把把关,我听闻姜郎君底下有一双弟妹,我想替他二人做衣裳。」 嬷嬷听了皱眉,心疼道,「县主身份尊贵,何苦做这等下人做的活儿?您是什么身份,合该那姜家人捧着您,怎的要您来给他们抬架子了?」 安宁停下动作,严厉的看了一眼嬷嬷,「嬷嬷,我且问你,我是什么身份?我不过是一孤女,寄人篱下,陛下仁厚,留我在宫中,如今又许了我这样好的亲事,嬷嬷不惜福,安宁惜福。嬷嬷若是还如此作想,只怕迟早要惹得姜家不喜,若是嬷嬷改不了,便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 说罢,转头继续裁剪手中的料子,没看嬷嬷一眼。 那嬷嬷也是心里一慌,本觉得自己是为了主子好,可被主子这样直截了当一顿呵斥,也觉出自己的不对来了,听县主语气认真,忙磕头认错。 毕竟是从小伺候的奶嬷嬷,一句话没说对便辇了,这事安宁做不出,可仍是敲打了几句,「嬷嬷心疼我,我知晓。可我长大了,不是孩子时候了,我心里有我的打算和计较,有些话该说不该说,嬷嬷心里也有数,想必不用我多提醒。」 第49章 宫中诸事,外人不得而知。 此时的姜家,却是热热闹闹的。 姜老太坐在上位,听着在座诸位夫人们的吹捧,心里那叫一个舒爽,自己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想当年连几个铜板都要掰开用,如今却有了个状元郎孙子,还马上就要有个县主做孙媳妇! 这叫什么,这就叫光宗耀祖啊! 就算现在立马去见老姜家的祖宗,她腰板也挺得直直的,这京官儿子是她肚子里出来的,生出状元郎儿子的儿媳妇是她聘的! 姜老太心里虽得意,可到底懂道理,面上还乐呵呵的,谦虚的道,「都是他们爷们自个儿肯上进,这状元郎哪里逼得出来。」 诸位官夫人本来还有口无心,看姜老太一个农妇,居然也如此谦虚,倒是态度郑重了起来,道,「还是离不了老太太您持家有道。」 姜老太立马摆手,「我早都不管家了,都是我儿媳妇何氏的功劳,几个儿媳妇里,她最得我的意,做媳妇和娘,那都是一等一的,没得挑!」 众人听得更是羡慕不已,她们也都是做人儿媳妇的,难得见有婆婆这么当众夸儿媳的,再看旁边坐着的何氏,丝毫不介意婆婆抢了自己的风头,婆媳二人关系竟同母女一般,心下纷纷赞扬起姜家的家风,真乃「耕读人家」。 等送走官夫人们,她们口里「通情达理」的模范婆婆姜老太,一摊手,「陪她们可真是太累了,说话都文绉绉的,我这老太婆都听不懂了。」 姜锦鱼给老太太捶捶胳膊,毫不吝啬赞扬道,「您表现得可好了,那些什么太太夫人啊,个个都赞您呢!」 姜兴媳妇陈氏也应和,「是啊,您可比我表现得自然多了。」 被这么一夸,姜老太又有劲儿了,摸摸头发,得意劲儿又来了,「那是,我私下都让绵绵帮我参谋了,可不能在外人面前丢脸。我知道,她们都羡慕咱家出了个状元郎,还有个探花姑爷,她们就羡慕着吧,我保准不给咱老姜家丢面子!」 「奶,不能喊姑爷!」姜锦鱼认真纠正老太太的口误。 结果姜老太不乐意了,一扭头道,「咋不能喊了啊!本来就是我孙女婿嘛,人家都喊我奶了,我还顾公子顾公子的喊,多不亲热啊!」 说到这一点,姜锦鱼就无言以对了,谁让顾衍来了家里几回,回回都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改口改的比谁都快,连奶都被哄住了。 见孙女不说话了,姜老太又怕她不高兴了,凑过来摸摸她的小脸,妥协道,「哎呦,不高兴了?看着小脸板的,成成成,奶不喊了啊。奶向着咱绵绵,下回不给他好脸色看,成了吧?」 姜锦鱼抬起头,幽怨的看了一眼奶,结果就把老太太逗乐了。 还是陈氏在一边圆场,「您老可不能不给好脸色,绵绵是姑娘家,怕羞也是正常的,您得给人留面子麽。」 「留、留,我都听我宝贝孙女的!」姜老太反正高兴,一口一个宝贝。 到年末的时候,这一次殿试的进士,都被周文帝授了官,似前三甲,自然是直接进的翰林院,而二甲进士则基本被派到各地赴任,至于同进士,也都有了去处。 年后上任,在这之前,盛京城里也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总算是停了,眼看着外头的雪越来越小,姜锦鱼也放下绣了几日的嫁衣,去了何氏那里。 何氏正忙着,作为当家主妇,怕是全家里头最不乐意过年的人了,虽说很多事情可以使唤下人管事,但更多事情,还得她这个主母拿主意。 且随着夫子俩同朝为官,结交的同僚好友多了,这些关系,男子们自是不会管的,可作为后宅妇人,可不得把这些关系给维系起来。 一见女儿来了,何氏便招手喊她过来,摸了摸姜锦鱼的手,入手微微有些凉,忙喊钱妈妈,「妈妈去拿个暖炉来。」 然后又把自己膝上盖着的小毯,盖到女儿身上,语气中微微带了责怪,「这样冷的天,出来走动做什么?可别怪娘没教你,女儿家最不能冻着,与子嗣有妨碍。只怕等你阿兄的婚事办完了,便轮到你了,怎的也不会越过明年去,你这身子,也是该调养起来了。」 姜锦鱼扑进何氏怀中,方才吹风过来,额头脸颊都红红的,一副小女儿作态,仿佛又小了几岁似的,她抿着嘴儿笑,仰着脸,「娘,不是说好多留我几年的麽?」 何氏替她盖着毯子,闻言也是一嗤,轻轻点点女儿的脑门,「我哪里不想留了,可顾家的态度你也瞧见了,咱家不急,人家急。你也别没心没肺,顾衍对你多上心,什么节日都不忘了你,都惦记着丈人家,你也上心些,知道不知道?」 等暖炉送过来了,姜锦鱼身子暖和起来了,何氏便开始给她派活了,娘俩坐了一下午,总算是把过年送到各府的年礼单子给拟好了。 还剩下几家的礼单,何氏没填,忙活的同时也不往教导女儿,「夫妻是要相伴一生的,两人得商量着来。就像这送年礼,咱们自然能自己拿了主意,可像这几家,都是跟你爹官场上有联系的人家,就得慎重着来,宁可麻烦些,也不能出了岔子。」 第50章 这边刚拟好礼单,就听得外头钱妈妈进来了,说是宫里来了人。 再一问,竟是安宁县主派人送东西来了。 何氏一愣,忙喊钱妈妈把人请进来。 进来的是个中年的嬷嬷,模样很周正,看着便是个细致人,唤丹嬷嬷,进来也没摆宫里人的架子,恭恭敬敬一福,然后低眉顺眼道,「县主道,眼瞅着便要过年了,本该亲自上门拜见夫人的,可县主住在宫里,怕出门给圣人惹麻烦,便派了奴婢前来,提前恭贺姜大人姜夫人并府上几位公子小姐。」 何氏一开始还真的有那么些受宠若惊,儿子定了县主,这婚事是陛下赏赐的,就是不好也得说出千百个好来。本来以为县主必是娇惯长大的,性情多少会骄纵些,但看安宁县主今日的姿态,倒是难得的谦卑,看着是个柔顺的。 何氏素来讲究投桃报李,旁人待她真心,她亦还别人真心,县主如此表态,何氏心里也拿县主当自家人。 因此等丹嬷嬷回去的时候,端的叫一个满载而归,嬷嬷脸上带着笑,直到进了宫里,进门见了安宁县主,便迫不及待喜道,「县主当真是有福气,奴婢今日见了姜夫人和姜姑娘,姜夫人再是和气不过。」 安宁县主身份尊贵,可说到底就是个孤女,连个兄弟都无,没什么仰仗,在宫里过日子也是小心再小心,此时听嬷嬷说婆婆是个和气人,心里安心了不少,真心实意道,「这便好。」 丹嬷嬷算是伺候县主的老人了,闻言又把在姜府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末了道,「这桩婚事,陛下是真心想着您,才会给您赐婚的。奴婢听说姜大人跟夫人感情和睦,屋子里别说妾,连个通房都没的,家风再清正不过。这儿随父,县主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安宁县主脸上带了笑,心中对未来生活也充满了期待。 越临近年关,盛京圈子内的各种宴会聚会也渐渐频繁起来。 基本每年这个时候,各府都忙着相看人家,尤其今年更甚,太皇太后越发不好了,底下人虽不敢打听,可多多少少还是能从陛下的表现看出点端倪。 姜锦鱼这里也收了不少帖子,她定了亲,本来便不是聚会宴会的重点,不过年前阿爹姜仲行刚升任吏部的主事,兄长姜宣又在殿试中得了状元郎之位,她自己的未婚夫又是同榜的探花。 以往她并不大出门,相识的小姐妹就那几个,略熟些的、能说得上话的,更是不大多。姑娘家名声传的太响了,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许多府里相儿媳,都不乐意找那等名声在外的。 也因此,许多人都对她颇感兴趣,各种打着聚会名义,实则为相亲的宴会,也都没落下她。 回绝多了不好,且既然定了亲,便也该出去走动走动,姜锦鱼收了帖子,便偶尔会出去露露面,但次数不算太频繁。 今日又是某个府上的赏诗会,到了那处才发现,果真是相亲的去处,因为是诗会,因此也没分什么男女席,仅仅是坐了两侧而已。 姜锦鱼刚露面,不远处的商云儿立马小跑过来,拉着她坐自己那边,「我们坐一起吧,这诗会好无聊,我娘非逼着我来,幸好你也来了,咱们还能说说话。」 等坐下了,才看见旁边坐着的尤倩,商云儿大抵是很不待见自己这个表姐了,皱眉凑上来道,「半路撞见了她,她非要跟着我来,我烦都烦死了。」 商云儿说话声并不算轻,尤倩却是在一旁安安稳稳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面上毫无尴尬之色。 表姐妹两人性格相去甚远,姜锦鱼也只是听一听,并没有做说客的打算,冲尤倩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名为诗会,实则还是相亲,可要在这么多的姑娘或是郎君里显出不同来,那也得费些劲儿,郎君们自是比试文采比试惯了,赋诗一首亦是信手拈来。可难得的是,女客这边也是硝烟弥漫。 盛京多才子,才女也不少,像姜锦鱼这样,仅仅只是读书识字,在诗词上并无太大造诣的,在这里都只能做个看客。 好在她本来也就是来凑热闹的,又不用在众人里挑个才子,便也安安生生坐着看热闹。 一位病弱美人赋诗一首后,博得满堂彩后,紧接着便是名细眉的姑娘。 诗会人多,姜锦鱼也不是个个都认得的,很多不认识的,便都给她找个别致的特征,这样也好分辨,譬如刚刚那个病弱美人,便是个病娇娇的美人儿,蹙蹙眉,连姜锦鱼这个女子都觉得不忍。 现在这个一比,就有点逊色了,就是长长的细眉如柳叶一般,给人的印象比较深。 她刚给这柳叶眉姑娘起好名字,商云儿忽然「呀」了一声,着急忙慌抓着她的袖子,「这不是那谁麽!?」 「谁啊?」姜锦鱼纳闷。 商云儿挤眉弄眼,等柳叶眉姑娘都赋诗完了,才附耳悄声道,「就是顾家的姑娘啊。你……你的未来小姑子顾瑶!」 还没等姜锦鱼有什么反应,前头倒是闹出了动静了,抬头看过去,似乎是顾瑶那首诗被人捉住了马脚,前头那个病弱美人正扬声道,「顾姑娘说这是你闲暇时候所做,但依小女浅见,这诗并非女儿家做的出来的,诗中虽说的是暮秋残花之景,可并不伤春悲秋,青云直上的气势非同寻常。」 第51章 顾瑶就是个半桶水,跟着女先生念书,学倒是学了些,可真要作诗,那纯粹是为难她。这诗还真如病弱美人而言,不是她自个儿做的,而是从顾衍那里窃来的。 自从知道自己一向不亲近的长兄成了探花,顾瑶仗着探花妹妹的身份,也得了不少好处,收到诗会的帖子时便闹出了个念头,若是能得个才女的名声,自己也不会因为娘胡氏的名声,而难寻夫家了。 这才派了丫鬟,塞了不少银钱,把顾衍书房中那些用过的旧纸偷了来。 「你做不出,便笃定别人也做不出麽?这又是什么道理?」 顾衍又不在现场,旁人哪里能知道这诗从哪里来的,顾瑶慌归慌,可心里倒是不怕,反驳得很有底气。 她这幅不卑不亢的模样,还真吸引了不少郎君们的眼光,连姜锦鱼都觉得,病弱美人还是有点冲动,不管她对顾瑶有什么怀疑,在没有证据的时候跳出来,的确不是明智之选。 周围人都开始劝两人消消气,冲那病弱美人和顾瑶道,「夏清、顾瑶,不过是些小小误会,快别当真了。」 姜锦鱼也静观其变的时候,就见那被人唤做「夏清」的病弱美人开口了,指出那诗作中几处用典之处,问顾瑶,「顾姑娘说这诗是你自己作的,那我方才指出的这两处,顾姑娘作为作诗人,应当能随口说话来处吧?」 顾瑶一下子听愣,本来以为不过是一首诗,哪晓得遇上了夏清这样较真的人,捉着她不放,非要问个清楚。 问她用典出处,她才读过多少书,还大多是浅尝辄止,哪里说得出典故的来历! 顾瑶略支吾了一下,撑着额头道,「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可这诗的确是我自己作的,当时也是一时灵感,眼下让我道出个一二三来,却是为难我了。」 话音刚落,便见方才还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的郎君们,一下子都变了脸,说变脸毫不夸张。 有些对诗不大懂的还弄不明白,怎的就给顾瑶定了罪了,还是有位郎君站了起来,先是对着夏姑娘拱拱手,随后对着众人道,「顾姑娘方才所言,乃是一时兴起之作,想不出典故的来历了。可夏姑娘方才指出的那几处,分明没有化用典故,顾姑娘连是否用了典故都看不出,还说这诗是你自己做的,未免太过可笑。」 这话说的实在不留情面,可也够简单明白,一下子便让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 再看那些郎君的脸色,分明含了丝鄙夷之色,若不是看在顾瑶是个姑娘的份上,只怕都早已翻脸走人。 读书人最恨剽窃替名之事,尤其是想到方才他们对着顾瑶的诗青睐有加,心里便更加作呕。 众人低声议论之时,夏清又道,「这诗的确是好诗,能做的出这诗,有这等胸怀之人,恐怕不是那等为了蝇头小利替他人捉刀之人。听闻贵府探花郎与顾姑娘非一母所出,难不成……」 夏清言外未尽之意,人人都听得出来,尤其是顾瑶母亲胡氏「盛名在外」,刻薄继母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连带着她这么一说,众人都不由得猜测起来,顾瑶这诗难道是从顾衍那里窃来的? 被人说中了真相,顾瑶才是一下子慌了,想要解释,却哑口无言。 慌乱中,忽然瞧见了不远处的姜锦鱼,姜锦鱼不认得她,可她却是偷偷打听过母亲口中「迷得长兄神魂颠倒的姜家女」的,想也没想便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委屈万分的喊了句,「嫂子。」 姜锦鱼有那么一瞬间,不由得想到,这顾瑶怕是脑子真的有问题,既然脑中有疾,便该去看大夫,而不是在这里耍什么宝。 心中如此想,可面上却是微微蹙眉,潋滟目光遥遥望过去,略带责怪,可语气并不算很严厉,「顾姑娘,还请慎言。」 而后也不等顾瑶开口,便起身走到夏姑娘跟前,冲她微微一笑,「夏姑娘文采斐然,不输男儿,实在令我等折服。」 平白把人给卷进了这是非,夏清也有点后悔方才说那通话了,语气中带了丝自责,「姜姑娘过誉了。顾姑娘她……」 「夏姑娘别自责,本就是以诗会友,畅所欲言,心中有所疑,便直言相告,并无不是之处。」姜锦鱼没有一上来就向着顾瑶说话,虽然眼下顾瑶丢人,她这个准嫂子也得跟着丢人。 大约是她的态度软化了夏清,夏清本来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不过是看不惯顾瑶这幅做派,才据理力争,此时反倒还不大好意思说什么了。 姜锦鱼这才接着道,「年轻姑娘家气性大,有些小脾气,有几句口舌之争,本来也没太大干系。今日的确是顾瑶错了,也烦请夏姑娘看在她年纪尚轻的份上,别与她一般计较。她也只是一时想岔了,想出出风头而已,并非是用这诗去争个什么功名。」 其实顾瑶这事说大不大,就是件小事,偏生两姑娘都心里有火,都不肯善罢甘休。 她若是不站出来,顾瑶还继续死不承认,只怕夏清也不会容得顾瑶全身而退,只能说顾瑶一开始就让人捉住了把柄,要么利索道歉,要么把亲情牌,说这诗是顾衍赠她的。 可惜顾瑶两条路都没走,一条路走到黑,到现在还在装傻装可怜,女孩子本来就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感情,加上对面的郎君们更是对剽窃之事深恶痛绝,顾瑶再可怜,能有什么用? 第52章 姜锦鱼这话一说,夏清也偃旗息鼓了,人家都道歉了,再继续不依不饶,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便干脆的道,「你说的也是,我也有错,我方才话也说的太冲了些。」 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姜锦鱼都忍不住想了,就算顾瑶作诗成了女才子,凭着她的脑子,也没人肯娶这么个冲动的妻子。 反观夏清,文采也有些,最要紧的,人家会做人。 光是这一点,顾瑶就拍马都赶不上人家。 本来诗会便是要高高兴兴的,一看夏清也松口了,周围的人忙适时起了别的话题,将另一位公子的诗拿出来鉴赏了。 姜锦鱼回到座位坐下,接下来倒是没闹出什么岔子,直到准备回府的时候,顾瑶正在门口堵她。 顾瑶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堵人,挑的位置也很好,正是个不大来人的地儿。 还不等姜锦鱼有反应,顾瑶倒是匆匆过来了,面上气急败坏,语气愤愤,「你刚才为什么要给夏清道歉?!你这不是承认了我剽窃麽?!传出去了,我还怎么做人!」 她的话太理直气壮了,一开口就是一副问罪的姿态,姜锦鱼一时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顾瑶傻眼了,然后更加生气了,口上更是口无遮拦起来,「你笑什么?!你就是故意的是吧?!你就是故意想害我!」 见顾瑶这样无赖不讲道理,小桃忍不住跳出来替自家姑娘说话,「顾姑娘,您少来冤枉人!谁害你了,分明是您自个儿给自己找事!若不是我家小姐替你说话,只怕今日这事还没个了结呢?!」 被个丫鬟冒犯,顾瑶想都没想,直接伸手要给小桃一个巴掌。 「顾瑶!」姜锦鱼沉声呵斥,拦住她的动作,眸中没了笑意,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冷冷淡淡直视着顾瑶,一字一句警告她,「别动我的人。」 顾瑶下意识缩回了手,随后大怒,怒指着姜锦鱼,「你为了个丫鬟指责我?!」 「你是不是以为,你是顾家的人,我就要处处容忍你,既要为你开脱说情,还要由着你对我的丫鬟喊打喊杀?你哪来这么蠢的想法?」 姜锦鱼忍住反问了一句。 大约是她嘲讽的意味太浓重了,顾瑶脸一阵红一阵白,犹如被人扇了一个巴掌似的。 「你犯下的错,凭什么要别人替你承担?你问我为什么要承认你盗用诗作,这不用我承认,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垂死挣扎,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你刚才在诗会上有多狼狈,难不成出了那个门,便忘了?」 姜锦鱼眨眨眼,微微笑了下,好心道,「你若是忘了,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次……」 顾瑶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丢人,恨不得出门便忘了这事,此时被姜锦鱼一次又一次的提起,顿时炸了,握拳怒道,「你别忘了,你迟早要嫁到顾家,而我是顾家嫡亲的女儿!」 「嗯,那又如何?」姜锦鱼不在意问道,「我早都说过了,没人平白无故要容忍你的坏脾气。你大可以继续闹,你的名声坏了,只会于你的亲事有害,与我无关。当然,你对我不满,可以去问问你阿兄,看看他愿不愿意为了你,跟我退亲?」 顾家那点破事,全盛京的人都知道,顾瑶真以为她是蠢的,还在她面前摆小姑子的谱?别说顾衍压根没把她当妹妹,就是兄妹俩感情好,姜锦鱼也不会刻意讨好什么小姑子。 正当顾瑶含恨瞪着满不在乎的姜锦鱼时,身后传来一句「我不愿意」。 顾瑶猛的回头,看见后头站着的顾衍,一下子就怕了。 她以前是瞧不起顾衍这个兄长的,受她娘胡氏的影响,顾瑶对这个可能威胁她们兄妹的大哥,充满了憎恶之情。知道对方中了探花之后,心里也没有半分高兴,反而觉得,若是换了二哥中了探花,那该有多好!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一向被他们正院压着的嫡兄,不过稍稍露了几手,便闹得他们正院鸡犬不宁,娘的掌家权被分出去一半,成日忙着与琴姨娘那个贱人斗法,二哥也是一蹶不振,沉迷酒色。 顾瑶心中才渐渐忌惮起来。 「大哥……」顾瑶勉强露出笑容,可在男人冷漠的视线下,逐渐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顾衍收回视线,再开口时多了几分暖意,是对着姜锦鱼的,「等会儿送你回去?」 姜锦鱼眨眨眼,没想明白,怎么顾衍突然就冒出来了?不过未婚夫这么眼巴巴的要送自己回去,稍稍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顾瑶这事算在男人身上了,抿着嘴儿轻笑,点点头。 「那走吧。送你回去之前,带你去个地方。」顾衍没怎的避嫌,大大方方伸出手来。 两人亲密的姿态,终于把顾瑶给气跑了,临走前还不忘哭着道,「我要告诉我娘,你们都欺负我!」 等顾瑶跑远了,姜锦鱼抬眼一副看好戏的神色,「为难」道,「怎么办?未来小姑子被我气跑了,我要不要追上去哄一哄啊?万一等我进门了,婆婆小姑子联手给我穿小鞋怎么办?」 顾衍没吭声,大掌一张,将未婚妻的手握在掌中,软绵绵的,仿佛柔弱无骨似的,指尖嫩的跟葱段似的,又细又软,仿佛一用力,便要泛出水水的红。 第53章 「不用哄,我自会收拾她。」顾衍开口,神色轻松,仿佛压根没把顾瑶看在眼里。 实际上还真是,顾瑶这个脑子,姜锦鱼怎么想都觉得,一看就跟顾衍不是一个娘生的,蠢的可以。 像商云儿,蠢归蠢,多多少少还有点可爱,不算坏。可顾瑶,又蠢又坏,真是让人生不出一丝好感来。 若是没定亲前遇上顾瑶,姜锦鱼可能还会觉得,顾家这一家子太难搞了,谁做了顾家的媳妇,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可等定了亲了,她便开始护短了,做妹妹的这样嚣张,在家里岂不是要日日欺负做兄长的了? 平白「被欺负了」的顾衍,还不知道自家小姑娘心里在瞎琢磨什么,领着小姑娘往外走。 「去哪里啊?」姜锦鱼这时才想起来问了一句,抬眼认认真真看过去。 顾衍轻笑了下,抬眼望姜锦鱼身后一瞧,后头跟着的小桃就老老实实退开了,还不忘说一句,「奴婢去马车上等小姐。」 走了好远,心里才敢悄咪咪说一句,「顾公子可真是的,眼里除了小姐就没旁人了,刚才看过来那一眼,未免也太吓人了!」 见只剩下两人了,顾衍才含笑开口,「怕我拐了你卖了?」 姜锦鱼仰脸笑盈盈,「你才不敢,你若是敢,我爹爹和阿兄可不会放过你。」 「带你去咱们自家的铺子走走,认认脸,省得主子去了,他们还不知道。」顾衍说的自然不是顾家的铺子,而是他名下的铺子。 不去不知道,一去才真的有点惊讶,走了两三家铺子之后,姜锦鱼很认真的回头冲顾衍道,「你是怎么悄悄置办下这么些家业的?明明见你一直在念书啊?」 顾衍心情颇好,置办这些产业的时候,不过是顺手为之,避免日后为了点银钱,被胡氏牵制住手脚,再一个便是,顾家的银子,他不屑要去争。当时心下并无多大波动,此时被小姑娘这么认认真真的问,反而被取悦了。 甚至还有那么点庆幸,幸好当时置办了这些产业,否则哪能瞧见小姑娘这样佩服的眼神。 「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顾衍嘴上说的云淡风轻,不知心里有多愉悦。 「走吧,南街还有条胭脂铺。上月新进了些南货,本想让掌柜给送到你府上去的,今日这样巧,便一并带些回去。」 女子的钱,是最好赚,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尤其是为了容色,更是大手笔。 因此胭脂铺的生意很是火热,不过他们一进门,掌柜立马就出来了,小心殷勤引着两人进了厢房。 木管事大约是顾衍手下几个管事里最不得用的,倒不是因为木管事这人有什么不好,而是因为他管的是胭脂铺,女儿家的东西,顾衍不大管,也很少过问胭脂铺的事情。 因此木管事铆足了劲儿,把胭脂铺经营得有声有色的,就为了在主子面前露个脸。 今日一见顾衍带着未婚妻来了,立马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都不经旁人的手,自己就乐颠颠儿的跑去把最新的南货给捧上来了。 然后也不等吩咐,特别有眼力见儿的退了出去。 铺子的学徒还纳闷,「掌柜的,少爷难得来,你咋不在他面前多露露脸呢?那些子南货,您倒是给里头那位姑娘介绍介绍啊!」 木掌柜回头笑,敲了敲学徒的脑袋,「蠢!你说你蠢不蠢,你以为少爷现在眼里还容得下旁人?你跟你媳妇在一块,乐意别人在旁边杵着?」 学徒红着脸摸脑袋,「嘿嘿,我还没媳妇呢……」 木掌柜:「好好干,等明年啊,让你娘给你娶个媳妇,来年生个大胖儿子,媳妇儿子热坑头,小日子过得多美!咱主子是个能耐人,念书又好,做生意也能耐,你呀,跟着我好好干,吃不了亏。」 厢房的隔音效果也就一般,木掌柜乐呵呵的,也就没想到这一茬,仍是让厢房里的两人从头听到了尾。 听到那句「你跟你媳妇在一块」,姜锦鱼没忍住,斜着眼睛瞪了一眼旁边满脸无辜的男人,可惜这眼神没什么威慑力。 顾衍倒是舒爽,被瞪了也不生气,还觉得木掌柜挺上道。 木掌柜也不知自己莫名其妙的,就了了一直以来的夙愿,入了顾衍的眼,还在乐呵呵的想着,要不要往里递个茶啥的。 不过,也幸好他忍住了,没往里送茶。 否则就能瞧见,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少爷,低眉顺眼哄着小媳妇的模样。怕是要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从胭脂铺出来,便没有多逛了,按照先前约定好的,顾衍送姜锦鱼回家。 兴许是小桃回来说了,姜家人也没怎的着急,甚至来接人的都是姗姗来迟,似乎是想给小两口多说几句话的时间。 把人送回府里,顾衍这才自己回了顾家。 一进门,便见自己的书童侍书急急忙忙跑过来,满脸急色道,「少爷,正院那边正闹着呢。」 侍书着急忙慌的,生怕正院又要折腾人,这大过年的,闹腾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第54章 顾衍却不惧正院,吩咐了侍书几句,等着正院上门来找。 他本就想收拾顾瑶,正院自个儿送上门来,岂不是更好? 约莫过了几刻钟中,火果然烧到顾衍身上了,顾忠青怒气冲冲来了,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胡氏母女。 进门顾忠青便脸色铁青,「你妹妹不过是误用了你的一首诗而已,你那未婚妻未免小家子气了些,旁人家里都是姑嫂亲,你倒好,娶了个这样小家子气的!娶妻不贤害三代!」 若是胡氏母女矛头指向他,顾衍倒并不如何动怒,习以为常的事情,可两母女倒好,直接把矛头指向了绵绵,顾衍如何能忍。 他轻挑眉头,面上嘲讽,「我竟不知道,妹妹买通下人来偷盗兄长的东西,什么时候可以算作误用了?那敢情挺好,那日我也误用误用父亲的官印,父亲看如何?」 顾忠青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倒是胡氏立马跳了出来,垂泪道,「我知道大少爷不是我生的,从小跟我这个做继母的不亲近,可瑶儿是你亲妹妹啊,大少爷何必用上偷盗这样严重的罪名。瑶儿年幼,可她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不好,大少爷别迁怒瑶儿了,她到底是你的妹妹。至于姜姑娘,她不把我们母女当回事,我也认了,日后等她进了门,我便带着瑶儿在正院,绝不来碍大少爷和姜姑娘的眼。」 顾瑶是个蠢货,这时候倒是难得机灵,立马跟着哭了起来。 胡氏是顾忠青的继室,当时也是喜欢过的,才会抬进门。见母女俩个抱着哭,好不可怜凄惨的模样,再看长子冷淡的神色,顿时对母女俩升起了浓浓的保护欲。 对着顾衍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你这逆子!你母亲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妹妹又哪里得罪你了,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了?!目无尊长!」 顾衍面无表情由着顾忠青闹,等他吼的没了力气,才拂了拂袖子,抬眼冲一边吓得面无血色的侍书吩咐,「把人带来。」 侍书哆哆嗦嗦去了外头,把人给带进来了。 进来的是个小厮,浑身发颤,进门就直接跪下了。 胡氏和顾瑶还一头雾水,顾瑶身边的大丫鬟却是脸都白了。 顾衍曲起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边不经意似的道,「这小厮是两年前进的我的院子,平日里只做些洒扫的活儿,偶尔会进我的书房。一月之前,与他同屋而住的小厮发现,全顺总是躲着他,还夜里出门与人私会,行迹十分可疑。小厮心生警惕,便去寻了管事,将全顺之事上报给了管事。」 顾衍的手一下下轻敲,声音不轻不重,可一下下都像砸在胡氏母女的心上一样,两人不由自主的跟着提起了心。 「管事把这事给说我了,我顺手查了查,父亲母亲可知我查出了什么?」顾衍抬眼,眼中薄凉之色,令顾忠青与胡氏心底发颤。 顾忠青不由得问了一句,「查出什么了?」 顾衍遥遥指了指跪着的全顺,随后抬眼看向顾瑶,「我的好妹妹,买通我屋里的下人,联手来偷我屋里的财物。十日之前管事已算出大概的数目,约莫二百金有余。」 一金十两,大周对偷盗之罪罚的很重,二百金足以进牢狱待个数年了,尤其是全顺还是仆人,盗窃主人财物,更是只会严惩,如何罚,还不是看顾衍一句话。 胡氏愣住,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替女儿辩解,而是脱口而出质问,「二百金?!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我不信!」 顾衍云淡风轻,「不过二百金而已,母亲想必不知道,我手里的东西,远不止这些。」 他不怕胡氏来算计他的私产,一是大周对私产很是保护,譬如女子的嫁妆,婆家未经允许随意动了,媳妇都是可以告上衙门的。二来他已被授官,胡氏奈何不了他,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做官什么好处都没有,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人抢着做官? 胡氏眼红得都要疯了,还是顾瑶拼命摇头,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不认识什么全顺!」 胡氏也才反应过来,帮着女儿说话,「分明是你自己御下不严,丢了财物也是活该,与我瑶儿有什么关系!」 不等顾衍开口,全顺已然闹了起来,膝行着朝顾瑶而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姐,分明是您吩咐小的!小的不过是一仆人,就算私窃了财物,也无处花用,是您答应了小的,小的为你办事,你就为小的赎身。」 顾瑶矢口否认,「你少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全顺却也不是个傻的,他就是被银子迷了眼,所以才到如今的地步,如今他也算看明白了,他的生死捏在大少爷手里,要想留一条命,就得为大少爷办事。 他立马从怀里掏出了个帕子,双手奉上,「小姐,这是您身边大丫鬟贴身的帕子,若非她来吩咐我,这样私人的物件儿,小的从何处而得?」 顾瑶一口咬定,「是你偷的,要不就是芍药与你有私情,我怎么知道你二人有什么瓜葛!」 顾瑶一句话,竟是直接把伺候了多年的大丫鬟芍药给卖了。 芍药浑身发颤,直接跪了下来,在顾瑶一下子苍白的脸色里,磕着头道,「不是的,奴婢和全顺绝无私情!都是小姐吩咐的,小姐吩咐我和全顺搞好关系……」 还不等她继续说,全顺就立马抢过话头,「小姐本是让我偷大少爷弃之不用的诗,后来知道大少爷私产颇丰,便动了心思,让我盗窃财物。好些财物我都已经交给了小姐身边的芍药,还有部分还在我那里,我还没来得及交给小姐,就被管事抓住了!」 第5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芍药一怔,和全顺眼神对视一瞬,咬咬牙,使劲磕头,「是,的确如全顺所言!全顺送来的财物,都在小姐的私库里。」 全顺心头大喜,本以为还要再费费劲儿,才能把小姐拉下马,没成想居然这样巧,芍药把赃物放在了小姐的私库里,误打误撞认证物证俱在。 芍药早同全顺有了私情,两人亦商量好了,等攒够了银子便赎身出去出府。顾瑶一开始的吩咐,的确是让全顺偷诗。可一旦小偷小摸,贼心贼胆就越来越大了,便开始偷盗财物。 结果过程出奇的顺利,全顺怕被发现,将赃物给了芍药,让芍药找个地方藏着,芍药哪里有地方藏,干脆藏到了小姐的私库里。 若不是方才被顾瑶卖了个彻底,芍药只怕还会挣扎不定,可眼下顾瑶完全不在乎她的死活,为了保全自己和全顺,索性一狠心,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顾瑶身上了。 反正小姐是主子,还有夫人老爷护着,和大少爷又是亲兄妹,不会有性命之忧。而她和全顺只是下人,自然要保住小命为重。 芍药和全顺将所有的事,都推给了顾瑶,说是顾瑶吩咐的,然后便一言不发,拼命磕头求饶。 顾瑶哪想到会被身边人反咬一口,当下嚎啕大哭,矢口否认,「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这群狗奴才,居然合伙陷害我!」 然后满脸慌乱,拼命解释,「爹,娘,真的不是我!瑶儿没有!」 见狗咬狗差不多了,顾衍才不紧不慢开口,「我方才已经派人去请了族中长辈,太爷爷等人正在妹妹的私库外等着呢。清白与否,只要私库一开,自然清楚明了。」 顾瑶死命摇头。「我不去!我不要去!」 顾忠青也被事情的反转给弄懵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尤其是看到长子如此雷厉风行,心底更是下意识一颤。 顾瑶哭着喊着不去,可长辈都在私库外等着了,由不得她,更由不得胡氏。 无奈之下,胡氏还是带着顾瑶,去了顾瑶的私库。 婆子取了钥匙,在顾家长辈的见证下,私库大开,果真从角落里翻出个箱子,看上去十分简陋,可一打开,险些把众人的眼都亮瞎了。 昂贵的财物堆积在箱子里,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顾衍院里的管事有备而来,直接带着账簿来了,顾瑶屋里的嬷嬷也被拉出来,同管事面对面对账。 不到一刻钟,便确定了这一箱子财物的来历,里面银票不少,皆是有钱庄的标志的,另外还有金银之物,也皆是有棱有角,叫得出名儿的。 为首的太爷爷拿到证据一看,脸霎时便沉了下来,捋着胡子道,「没想到我顾家居然出了这样的内贼!胡氏,你教的好女儿!」 顾忠青见此情景,也相信了是顾瑶所为,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不得不护着,硬着头皮上前说好话。 可一向很买账的顾家长辈们,这回居然都没松口,为首的太爷爷更是一脸正气,苦口婆心道,「忠青,都是你的儿子女儿,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啊!我们也不是故意摆长辈的谱,我们也是为了顾家的安宁啊。立身不正,家里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顾家还如何在盛京立足啊!」 顾忠青脸都黑了,他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还被当成晚辈说教,这让他很没面子。 这时,顾衍淡淡开口。 「报官吧。」 「不行!」胡氏一下子大喊,顾瑶更是摇摇欲坠,直接跌到在地。 顾瑶哭得狼狈不堪,毫无形象可言,抱住顾忠青的大腿,「爹,你救救女儿!女儿不要坐牢!」 顾瑶哭得嘶声力竭,虽说被胡氏教的蠢坏,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府里头的小姐,平日顶多打骂打骂下人,背后说说长兄的坏话,这样的阵势,她哪里见过。 胡氏也被女儿哭得慌了神,母女俩一同对着顾忠青苦苦哀求。 顾忠青焦头烂额,眼看太爷等长辈不松口,只能把视线投向长子,踟蹰着开口,「都是一家人,何苦要闹得外人看笑话的地步?我知道这回是你妹妹做错了,是爹错怪了你,只是,瑶儿到底只是年纪小做错事而已,不如……不如便算了吧。」 时至今日,顾忠青也有点看出来了,长子以往不插手府里的事情,府里什么事情,都是他一人拿主意。可如今,他也不得不认清现实,这个府里,如今已经不是他一人说了便算数了的。 顾衍抬眼,神色淡漠,「今日顾瑶敢买通下人,联手偷盗我屋内的财物,明日,她便敢伙同下人在我饭食中下药。父亲,我不过为图自保而已。」 顾忠青气得吹胡子瞪眼,觉得顾衍就是故意不肯遂他的愿,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妹妹才多大,怎敢残害手足?!你少危言耸听,夸大其词!」 「正元二十三年冬天,琴姨娘所出的三弟落水,是妹妹推的吧?三弟命大,只是落了病根,好歹保住了一条命。继元二年,梅姨娘出生才一月的女儿,也是因为被妹妹带出去玩,而感染风寒夭折的。父亲大可以继续说,顾瑶是无心的。可凭什么她的无心,要别人用命才承受?」 第56章 顾衍这一番话,直说的顾忠青哑口无言。 盖因这都是实打实发生在府里的事情,顾酉的确落过水,也的确是顾瑶推的。府里的确有个庶女,刚满月便夭折了,而后还在坐月子的梅姨娘跟着一块病死了。 胡氏这些年造过的孽不少,这些事大多都是她怂恿女儿做的,那夭折的庶女更是她亲自掀开襁褓,放在窗前吹了个把时辰的冷风。 顾瑶年幼,又是嫡出的小姐,就算害死个庶子庶女,那也能说成小孩子无心的。谁让这些姨娘成日碍眼讨嫌! 「大太爷,报官吧。」顾衍回头冲长辈们一拱手,仍是没松口。 大太爷几个面面相觑,商量了一会儿,还是为首的大太爷站了出来,先是劈头盖脸训斥顾忠青,「身为人父,纵容嫡女犯下此等大错,残害手足,偷盗财物。若非今日,我等还被蒙在鼓里!祖宗泉下有知,你还有何等颜面,进那宗祠!」 顾忠青不得不低头认错,又为难道,「只是,那也不能报官啊,这事传出去,瑶儿名声尽毁不说,更是毁了我顾家的清誉啊!」 不得不说,这句话还真的说到大太爷等人心里去了,顾瑶的名声毁了是小事,可真要连累到整个顾家,几个长辈们也是不能答应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道理他们都懂。 见长辈们神色松动,顾忠青一咬牙,又道,「只要不报官,要我如何惩罚瑶儿,如何补偿衍哥儿,我都能答应!」 大太爷见状,转头冲顾衍商量的语气道,「你父亲以往虽然糊涂,今日说的倒也不无道理。若是真报官,多少会牵连族里。你看,要不便不报官了?」 顾衍垂下眼,似乎是在思量这事的轻重。 大太爷语重心长道,「到底是都是顾家人,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如这样,无论你有什么想法,你都直接说,今日我在这里,只要不超出我能力范围,我一定都答应。你刚刚也听到了,你父亲也答应了的,只要不报官,什么都可以。」 顾忠青忙点头,「是,什么都行!只要不报官!」 顾衍等的便是这一句,见顾忠青与胡氏都眼巴巴等着自己开口,才道,「那便分家吧。」 顾忠青身子一震,下意识就道,「这不成!长辈犹在,怎么能分家!」 倒是大太爷几个彼此对视了几眼,站出来道,「倒也不是不成。树大分枝,分家也不是分不得。」 顾忠青一口咬定,「不行!我不答应!好好的,分什么家,这不是让人看我的笑话麽?!」 这便是立场的不同了,要报官,大太爷几个是绝不可能答应的。可若是顾衍要分出去单过,那对顾家却是没太大影响,反正顾衍出息了,也还是顾家人,他们还是一起跟着沾光。 顾衍仿佛无所谓,点头道,「父亲觉得不合适,那便罢了。我本也不是想着分家,若是如此,还是按照先前的说法,报官吧。分家与否,我便不十分在意,如我先前所言,我一切的举动,都只为了自保而已。当下我还是孤身一人,死便死了,但日后有了妻儿,我便不得不为妻儿思量。」 于是又绕了回去,一听要报官,胡氏和顾瑶两个又开始抽噎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狼狈。 这时,大太爷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忠青,说到底还是你的不是。娶了个妻室是个嫉妒成性,见不得原配嫡子学好,好好的嫡女宠成这幅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你这做爹的偏心,衍哥儿如今也是怕了,不敢信你的话了。」 顾忠青有苦难言,口里跟吃了黄连似的,苦的嗓子眼都是涩的,艰难开口,「衍哥儿,我这个做爹的对不起你,可你祖母总是一心疼你的。你就非要闹得一家子不得安宁不成?」 顾衍语气软了些,「虽是分家,我也说过,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只是分出去住,该孝顺祖母父亲的,一样都不会少。就算父亲怪我,我也不得不为自己自私一回。」 这话仿佛给了顾忠青些许错觉,仿佛长子仍是把自己当成父亲来尊敬的,只是胡氏和顾瑶母女伤了他的心,如他所言,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 顾忠青彻底给绕了进去,仿佛不答应,就是逼着长子去死,逼着长子把这事给捅到衙门去,毕竟他是为了自保,情理上说的过去。如果答应呢,长子虽分出去了,但还是会惦记着他这个父亲,好歹还保留了些父子情分。 女儿也不必受牢狱之中,更不必闹得家宅不宁。 左边是抽噎着的妻女,右边是态度坚定的长子,还有大太爷几个在一旁看着,顾忠青终于垂下头,哑着嗓子开口,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往外吞吐,「行。」 他满脸颓唐,有气无力道,「分家吧……分吧。」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正常的分家,自然是要费不少力气,可顾衍直接表了态,他不争。 这便好处理了许多。 在大太爷等人的见证下,顾忠青在分家书上签了字,只是出于顾家颜面的考虑,并没按照一般分家的程序,拿到衙门去公证,只是一式三份,一份交由顾忠青收着,一份则交给顾衍,另一份则由见证人大太爷收好。 第57章 盛京这样做的人家,其实也不少,分家书的效力没变,只是没去官府那里报备而已。 正分财产的时候,顾老太太闻讯而来,进门便劈头盖脸冲顾忠青一顿训,「什么时候家里分家,我这个做祖母的,竟是还要下人来告诉我了?」 顾忠青本以为老太太是来阻止分家的,不由得带了丝期待。 结果老太太下一句话,彻底浇灭了他的希望,「分家成,你是家主,你做主,我没意见。但不能这么分!你是打算把衍哥儿分出去,让他饿死在外头麽?偏心眼偏了一辈子,都这个时候了,还不知悔改?!」 顾家的财产,顾衍真的没想过要争,见祖母说的这样严重,不由得失笑去拉祖母,劝道,「祖母,孙儿手里还有些私房……」 话没说完,顾老太太就变了脸,对着他一脸和蔼道,「祖母知道,可你不是要娶媳妇生娃娃了麽?这钱就该公中出!你才多大,就被继母逼得自立门户,我这个做祖母的护不住你,若是连你应得的东西都没给你争取到,我干脆跟你一块搬出去得了!」 顾忠青一听头都大了,原配长子搬出去已经让他面上无光了,要是连老太太都一起走,那他这个官,也不必做了。 「娘,你消消气。」顾忠青硬着头皮劝,「您误会我了,不是儿子不给,儿子是想给的,只是衍哥儿自个儿不要。我这不是也准备劝他麽!」 顾老太太这才道,「你这话说的倒是个当爹的样子。衍哥儿是嫡长子,该分给他的,一样都不能少。衍哥儿娶媳妇的银子,得是家里出,以往多少的份例,一文钱都不能少。他一个人出去住,你这个爹不心疼,我这个祖母心疼,我名下的那座宅子,我做主给衍哥儿了,你没意见吧?至于家产,我也不为难你,家里还有这么一大家子,老早便把家产分了,也不像话,府里这日子也不好过。这样吧,咱们先写下来摁了手印,等往后彻底分家的时候,再来分。」 老太太这话都说出来了,顾忠青哪有争论的份儿,反正这家产是他死了之后再分,一咬牙,便答应了。 因着老太太闹了这一出,分家书又得重新拟一分,原先的便作废了,当着众人的面销毁了,新的分家书一式四份,除了先前的三方,多出来的一份又被老太太给要走,好生收着了。 分家是在祠堂里分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众人才从祠堂出来。 胡氏和顾瑶一个是继母,一个是小辈,当然不能进祠堂,只得在祠堂外等着,一见顾忠青出来,胡氏便立马上去问情况。 顾忠青本就不耐烦胡氏母女闹出这么多事,没好气道,「还能如何?衍哥儿是我顾家嫡长子,该他的东西,自然要分给他!」 胡氏一听,怒火攻心,两眼一翻,直接气晕过去了。 胡氏被气晕了,顾忠青就是再生气,也不得不喊大夫来。 好一番折腾,胡氏总算醒了。 顾忠青见胡氏醒了,也不愿意在她屋里多留,一看到她便觉得心烦,直接抛下一句「我去琴姨娘那里」,拂袖就走了。 胡氏还愣愣的,顾轩顾瑶兄妹守在她的床前。顾瑶哭得不能自已,倒是顾轩还沉稳些,抓着母亲的手,「娘,您别生气了。」 胡氏回过神来,猛的把顾瑶给推开了,还不等顾瑶反应过来,指着她的鼻子就骂,「都怪你!我让你别去惹顾衍,你非要闹!现在好了,那本来都是你哥哥的财产!」 顾瑶哪知道母亲醒来,第一件事居然是怪她,不敢置信摇着头。 正院的下人们听见屋内的嘈杂声,早都躲开了去,如今主子们都自顾不暇了,他们做下人的,自然不敢上前。 顾忠青离开前院,直奔琴姨娘那里去了,来到妾室这里,听着琴姨娘的娇声软语,他的心情才好转了些。 「老爷,让翠儿来陪陪你吧。翠儿这些日子肚子越发鼓了,肚里的孩儿健康着呢,您也陪陪翠儿。这怀孕的女子啊,免不了心情不大好。」琴姨娘慢声漫语道。 顾忠青闻言心下感动,握住琴姨娘的手,「还是你心地善良。那好,我去看看翠儿吧,你好好歇着。」 琴姨娘含笑点头,等把人送出去了,脸上的笑立马便收了起来。 指望顾忠青有什么用,还不如指望大少爷。大少爷虽然分了出去,可却是让人过来传了话,日后会推荐她的酉儿去书院。 只要儿子日后能有出息,能摆脱顾家,能像大少爷那样过日子,她这个做姨娘的,一辈子的心愿都了了。而这些,若是指望顾忠青,顾忠青永远给不了她,正院那头绝不会允许庶子出头,胡氏对他们恨之入骨,巴不得庶子庶女都去死。 却说分家这事,当时很好弄,可真要搬出去,也还是过了半来个月,堪堪赶在了过年前。 顾衍本来还怕祖母心里不舒服,想推迟到年后,结果老太太心宽得很,大大方方道,「这有什么的?祖母到时候到你那里去过年不就好了?」 老太太不担心自己,反倒还反过来替孙儿担忧,道,「我倒无所谓,只怕你一个人孤零零在外头,不然我帮你去姜家递个话,让姜丫头替你操持操持?你不好意思开口,祖母替你说。」 第58章 顾衍摇头,顾老太太顿时急了,「这都定亲了,有什么可避嫌的。你要是不好意思,就说是我老太太的主意麽!」 顾衍垂眸笑了下,语气中带了丝愉悦,仍是摇头,「祖母,不必了。绵绵知道我分家,已经主动提了,过年时来陪我。连我那宅子,绵绵也出了不少力。」 「啊——」顾老太太喜滋滋的,「那敢情好!等大年三十啊,我也去你那宅子,咱们也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好,那祖母记得一定要来。」顾衍满口答应下来,辞别祖母,又去了顾忠青那里一趟,然后便搬出了顾府。 进了新宅子,新宅子里的大小物件儿基本都是齐全的,一应布置也很妥当,既舒服趁手,看上去又透着一股大方,尺度拿捏的很妥当,顾嬷嬷没忍住直接夸出口了,「姜姑娘实在用心。本以为她年纪轻,未必懂得这些,没想到令老奴大开眼界了。」 按理说都是府里头娇养出来的小姐,布置宅子什么的,一般都是主母的活儿,还不用劳累府里的小姐。顾嬷嬷原本都想好了,即便是看到一个不怎么样的院子,也得吹出个花来。 谁成想,竟是让她惊喜万分。 侍书也跟着赞不绝口,他不像顾嬷嬷那样想的那么多,他自小跟着大少爷,说不上心疼吧,但多少有点惋惜。自家少爷哪里都好,就是亲人缘浅薄了些,如今有这样一个事事都把大少爷放在心上的女主子,虽然说还没进门,可也足够他替自家少爷开心了。 顾衍没跟两人多说什么,随口吩咐下人将行礼收拾了,便去了书房。 在殿试之前,念书占据了他人生绝大部分时间,卧室基本只是个休息的地方,反倒是书房,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这一点,在所有读书人身上都是一样的,不仅他,与他相熟的前好友、先大舅子姜宣也是如此。 所以一进门,顾衍便直接奔书房去了。 推门而入,书房的布置很清雅大气,雪白的宣纸铺在书桌上,一应的笔墨纸砚都摆的整整齐齐,连提前送来的书卷,都已经在书架上摆好了。 顾衍看得心头微动,面上已然带了笑意,顺手加了清水,研了些浓淡相宜的墨汁,撩开袖子,在宣纸上随意写了几个字。字迹并不像平日里的严谨端肃,反倒带了些草书的韵味,端的是龙飞凤舞,看得出写字的人心情很不错。 搁下手头的笔,顾衍起身,在屋内转了一圈,越发觉得书房的布置处处合他的意,尤其是桌上那一盆植栽,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叶片肥嫩,植株小巧,甚至看不出茎叶,一簇簇拥在一起,仿佛取暖似的,看上去委实有几分娇小野趣,也不知绵绵从哪里弄来的小玩意儿。 又按着平日的习惯,推开窗户,入目便是一片空地,虽是寒冬,但仍能看到地上星星点点的绿意。 空气中的风微微带了丝湿润,守门的大爷会看天气,边关门便估摸着道,「今年过年怕是要下雪。这雪好啊,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啊!」 到了年二十九那一日,姜锦鱼还未起床,便觉得外边万籁俱寂,起身挽了头发,推开窗户,便看到外头的雪下得好大,连窗沿上都堆了不少。 今日定是出不了门了,姜锦鱼搓了搓手,简单挽了个髻。 本打算今日便在屋里这样消磨时间的,穿的也简单,面上更是没有涂脂抹粉,素面朝天在屋里绣嫁衣。 屋里火盆烧得旺,不过怕烧坏了屋子里的东西,火盆都是放在外间的。今年家里爹爹升了官,朝廷发的俸禄又多了不少,以往轮不上的冰敬碳敬,也送到府里来了。 银丝碳烧得正旺,还不像一般的碳那样熏人。 这时,小桃搓着手从外间进来,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肩上还带了雪,进门就跺了跺脚。 小姑娘脸红红的,悄声道,「小姐,顾公子给家里送了一车碳来。这会儿正在院子口等着呢,夫人说了,让我领您过去见一见面。」 说罢,又一脸严肃的补了一句,「夫人说了,只准说一刻钟的话。」 姜锦鱼闻言便放下手里的活儿,也没如何打扮,只在外头披了件披风,便抬步出去了,自己都未察觉,脚下有些慌乱。 推开门,只见顾衍站在风雪地里,北风袭向他的衣袖,风雪刮得衣袍猎猎作响,原本修长的身形在风雪中越发挺拔,如松如竹。 他仿佛是有些出神,直到看见寒风中那一抹娇弱翩翩的女子身形,冷峻的面上,乍然带了暖意。 走到跟前,姜锦鱼微微踮着脚,有些吃力地替顾衍拍落肩上的雪,他高了她甚多,踮着脚颇为吃力。 偏偏一向对她呵护有加的顾衍,也仿佛是怔愣了一般,没弯下腰,方便姜锦鱼的动作,反而是片刻后,伸出大掌,牢牢托住女孩儿纤细娇弱的腰肢。 不妨被男人这样一碰,姜锦鱼腰一软,险些站不住了,拍雪的动作微微一顿,抿着嘴儿继续。 等费了好大劲儿弄干净了,姜锦鱼的鼻尖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北风一吹,泛着些许的红,被带毛的披风那么一衬,小脸似圆杏,顾衍看在眼里,觉得实在可怜又可爱。 第59章 拉着姜锦鱼的手,到屋檐下暂避风雪。 北风袭面而来,风声呼号得越响,衬得两人不言不语,越发的寂静。 顾衍忽的打量了一眼姜锦鱼的打扮,眸中流露出一丝欣赏,「红裳衬你。」 这话倒是没有半分作假的,姜锦鱼肤尤白,肌肤细腻,一双圆眸黑白分明,黑的发亮,垂着眉眼儿时,泛着无辜的劲儿,着红裳时,眉目如画,端的是讨喜的模样。 两人没说上几句话,远远守着的小桃便坐不住了,她本就得了何氏的吩咐,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这边。 虽说顾衍品行家中人都信得过,偏偏小桃就是个死心眼,主子吩咐的事,半点儿折扣都是不能大的。且小丫鬟心里还有小算盘,自家小姐生的这样花容月貌,难保未来姑爷一时忍不住呢! 小桃掐着时间,一刻钟一到,便迫不及待奔了过来,还知道给两人留了些颜面,委婉道,「小姐,天冷,顾公子也还要回去呢。」 见身边人这样防着顾衍,好歹也是个探花郎,放在外头不知多少姑娘明里暗里暗送秋波,偏生到了自家,被当成淫贼防着了。姜锦鱼抿着嘴儿笑。 她生得模样好,便是带着一丝揶揄的笑,也没得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顾衍都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姜锦鱼的,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把人给划到自己的范围内,只是对于自己这样纵容的态度,还是有些意外。 顾衍稍加思索,开口道,「明日祖母也要来我府里,届时我来接你?」 姜锦鱼答应下来,北风垂落她耳畔撩起的一缕发丝儿,仿佛是被那一缕发丝勾着似的,顾衍的视线跟着落在女孩儿玉白软嫩的耳垂上,眼神稍稍一顿,旋即带了笑。 小桃就在一边站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想法,啊,怎么感觉自己这么多余?是错觉麽? 年三十,清晨,便有孩童在巷中玩闹嬉戏,来回奔跑,彼此追逐。 府中上下亦人人脸上带着笑意,小桃和钱妈妈并肩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浓浓喜意。 姜锦鱼还在榻上,昨夜没注意,一时绣的迟了,睡得朦胧之际,被钱妈妈轻轻推搡着唤醒,听她在耳边柔声道,「姑娘,该起了。」 姜锦鱼脑子还有些木,坐在榻上任人施为,她若是没醒透,便是这幅样子。 钱妈妈和小桃俱见怪不怪,一个拧了温帕子来,替她擦脸,另一个则利索将衣衫取来,里一层外一层替她穿上。 待穿戴整齐的时候,姜锦鱼也彻底醒了觉了,脸上微微露出薄红,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一句,故作无事般整理袖子。 钱妈妈看在眼里,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柔软来,外人自是觉得姑娘貌美花容,性子柔顺,娇娇养出来的小姐。唯独府里人才知道,何氏是个实打实的严母,姑娘也被教的比寻常同龄姑娘懂事许多,这样的迷糊情状,也就她与小桃这等贴身伺候的,才难得能见到一回。 在屋里用了早膳,丫鬟刚收拾了,便听到前厅来人,道是顾衍来了。 姜锦鱼恰恰收拾好了,抬步出去,行至前厅,顾衍已在厅中,阿兄姜宣伴在左右。 两人既是同窗,又是多年好友,如今更是沾亲带故,相谈甚欢。 不过姜锦鱼进来后,姜宣还是很明显的察觉到了,自己这位好同窗、好妹婿的注意力,一下子凝聚到了妹妹身上,这样直白的情绪,即便是他与顾衍相交多年,也难得一见。 失笑摇头,姜宣道,「绵绵既然来了,我便不留你了。只是,申时前需得把人送回。」 顾衍自是笑着答是,随后便带人出了府。 马车一路摇晃,不过几刻钟的功夫,便到了顾衍落榻之处,离姜家相距不远的顾家。 姜锦鱼正起身,棉帘便被从旁掀开了一角,斜伸进来一只手。 姜锦鱼下车的动作微微一顿,继而伸出手搭着,一手提着裙裾,下了马车,便很快将手松开了。 正这时,早已等不住的顾老太太,听见动静,便急急赶来了,未语先笑,面容慈祥,冲着院子外站着的姜锦鱼招手,「快进来,外头冷,别冻着了。」 姜锦鱼回看了一眼顾衍,见他没作甚,便上前去,由着老太太一把握住她的手,面上笑着道,「绵绵给老太太拜年了。」 顾老太太欣喜不已,越看两人,越觉得郎才女貌,实在是难得的相配,喜道,「好,好。」 见主子们寒暄罢,嬷嬷便迎他们进屋。 入座后,气氛难得的融洽,顾老太太是个和蔼的老人,且很讲道理,并不爱插手小辈们的事情,只是爱拉着姜锦鱼说话,问道,「听说你家里阿兄年后便要成婚了?那可是好事,安宁县主我见过一回,是个好脾性的。」 姜锦鱼笑答,「我母亲也盼着县主早早来,好有人陪着说说话。」 顾老太太正等着这一句呢,唉声叹气道,「莫说你母亲盼着县主了,你那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好不热闹。只可怜我的衍哥儿了,形单影只的,幸好还有你。有了你,祖母才放心啊。」 第60章 姜锦鱼起先是笑着听着,等听到后来,面上便慢慢浮起了红晕,只她还是一双笑眼望着老太太,盈盈笑意,竟看得老太太止住了话,不舍得往下说了。 若是这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她也舍不得早早嫁了人去。也莫怪何氏不肯应允,将心比心,老太太倒是没话可说了。 年节馔食丰盛,今日又算主家乔迁之喜,府里厨娘自是大费周章,做出了一桌子的珍馐美食。 姜锦鱼骨子里是个挑嘴的,偏偏这顾府的厨子,手艺意外合她的胃口,面上虽仍端着,可眸子里却是流露出了一丝愉悦来。 热腾腾的鱼饼,浇了鲜香的汤头,放在跟前香气扑鼻而来,姜锦鱼克制着食欲,夹了一块,便没好意思伸第二筷子了,可眼神吧,偶尔还望上转一圈。 真的很香,入口带着鱼肉的弹滑,一口咬下去,唇齿间还能咬到菌菇,口感层次更丰富。 顾衍心细如发,自是看在眼里,眸中微微带了笑意,夹了一筷子鱼饼,送到姜锦鱼面前的玉白小碗里。 不出意外的,看到小姑娘抬头望过来,面上顿时红了,可眼神却还故作镇定着。 底下的小动作,顾老太太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嘴上一句话没说,可心里却是比吃了灵丹妙药还舒服。 用罢午膳,顾老太太拂手道,「不必陪着我了,人老了,吃了便犯困,我去歇歇,你们年轻人,合该一块儿说说话,赏赏雪。」 说罢,就让嬷嬷扶着走了。 剩下姜锦鱼和顾衍,两人对视一眼,终是顾衍主动伸出手,含着笑道,「带你去个地方。」 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姜锦鱼布置的,说起来自是都转过的,可顾衍这么说,倒是激起她的好奇心。 顾衍行在前,姜锦鱼随他身后跟着,绕来绕去,竟是绕去了厨房的方向。 姜锦鱼心中寻思,难不成方才她贪嘴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所以男人带她来「偷吃」?真要这样,那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进了厨房,厨房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姜锦鱼略一思量,猜到是提前将人遣走了。 姜锦鱼跟着走,直到顾衍在烧火的灶台边停下了,正纳闷着的时候,灶膛底下传出一声极轻的喵。 那猫叫声很轻,姜锦鱼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等看到灶膛边上探出来的小猫脑袋,顿时喜出望外,双眼直直盯着那边,连呼吸都放轻了,惊喜地道,「是猫?」 顾衍稍稍让开了些,方便姜锦鱼蹲下仔细看,见她眼睛亮亮的,犹如林中奔跑的小鹿似的,眼睛圆亮,仿佛欣喜得不像话了,才开口慢慢道,「嗯,厨娘前几日发现的,找人看过,应是满月的猫崽。大约是这几日下雪,母猫便把幼崽叼来,藏在炉膛下了。」 厨房的炉膛开了左中右三个方形洞,平日里便只用中间那个,残余热量的灰落在中间,左右两侧便恰好借了中间的热量,十分温暖。还是眼瞅着要过年了,三个灶都得用上,厨娘清灰的时候才发现,底下居然藏了一窝奶猫崽子。 姜锦鱼伸手轻轻摸了摸最外的那一只,是只纯黑的,迷迷糊糊睁着双琥珀似的猫眼儿,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方才的那声猫叫,便是这小家伙发出来的。 这时,里头一只橘毛儿的幼猫,翻了个身,大约是自小就显示出比兄弟们能吃的本能了,比同胞的幼崽胖了一圈,一下子从黑猫身上滚了出来。 黑色的那只不乐意了,摇了摇脑袋,一个猛扑,抱住橘毛儿那只的脑袋,后腿一个劲儿的猛踹,小模样凶的很。 姜锦鱼赶忙伸手把两只分开,只见橘毛儿的那只委实好脾气,毛肚皮一鼓一鼓的,睡得香着呢,丝毫没跟坏脾气的兄弟计较。 软乎乎一团,幼猫的毛儿都是炸开的,因此摸上去比看上去还要小只一些,一时没忍住,姜锦鱼也不嫌脏,直接把橘毛儿的那只揣进怀里了。 小橘猫也不「认生」,伸伸前爪,挠挠耳朵,然后扭头继续睡。 顾衍见一人一猫的样子,莫名有些相似,忍不住轻笑,随后道,「你若是喜欢,便带回去养。剩下的几只,等开春了,便也替它们找好人家。」 话刚说完,便见姜锦鱼惊喜回头,双眼盛满了浓浓的笑意和期待,仰着脸,抿着嘴儿跟他确认,「我真的能带回去啊?」 「你喜欢,自然可以。」 其实年前便可把这些幼崽送出去,不过那时嬷嬷禀告其他事情时,顺口提了一句厨房里的猫崽,他来厨房看了一眼,便开口留下了。 养宠物这种事情,颇有些看缘分,这只小橘猫儿又乖又爱睡,也乐意亲近人,姜锦鱼想也没想,直接便打算要这只了。 顾衍自然无二话,两人起身要走的时候,方才还在揍兄弟的那一只黑色的,不知从哪儿来的劲儿,一爪子勾住了姜锦鱼的裙摆,一个没留神,整只猫儿都悬空了。 姜锦鱼一惊,怕摔了它,赶忙蹲下身,哪知黑色小猫儿张牙舞爪喵了起来。 姜锦鱼没明白这黑色小猫这敌意从何而来,见它直瞪瞪盯着自己怀里打鼾的小橘,才反应过来,虽方才还打打闹闹的,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是见她要带走小橘猫儿,着急了呢。 第61章 怀里这只傻乎乎的,小呆瓜似的,黑色小猫倒是机灵又大胆,再一想,既是要养了,一只两只也无妨,两只还真好作伴。 这么一想,姜锦鱼便伸手把黑色小猫也揣进怀里了,笑眯眯道,「你也跟我回家吧。」 于是,两只猫儿都被姜锦鱼带回了姜家。 顾衍送她回去,又跟着去见了见准丈人和丈母娘,便没多留。 姜锦鱼送他走了,回到自己的院子,进门便被围住了。 她院子里小丫头多,平日无事的时候便叽叽喳喳的,何氏虽然重规矩,但到底也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的人,并不多管制。且姜锦鱼平素也并不发火,小丫鬟们都大着胆子凑上来,你一言我一语问,「小姐,这猫儿好小啊,顾公子送的啊?顾公子待您真好!」 「这只小橘猫儿居然还在打鼾,怎么这么蠢……」有小丫鬟伸手摸,猫没摸着,险些被黑色小猫给挠了,「这只黑色的好凶啊……怎么把小橘猫看得这么紧,都不让碰的!不会是他媳妇吧?!」 姜锦鱼听得失笑,什么小媳妇,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开春后,天气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姜家也跟着忙碌了起来,姜宣的亲事已经要筹备起来了,何氏忙得不行,好在陛下赐婚后,便不必再行下定礼,否则只怕还有得折腾。 姜锦鱼心疼娘,也陪着帮忙筹备,忙了一个多月,总算是赶在四月前准备好了。 姜宣和安宁县主的婚事,定在四月中。 四月十五那一日,安宁县主由宫中出发,途经宣武、乘风数道宫门,送亲队伍一路把县主从宫内送到姜家。 何氏忙着前厅的事情,姜锦鱼作为小姑子,自然是陪着新嫁娘。新娘子面嫩,有时饿了渴了不好意思开口,初来乍到,心里定是忐忑不安,有人陪着,总是能好些。 姜锦鱼进门,便见喜床上坐着位清丽佳人,双十年华,正是女儿家最娇美的时候,嫁衣披身,眉目含羞,正微微低着头。 大约是听到有人进来,矜持抬眼,一双明亮的眼眸,便与姜锦鱼对视上了,姜锦鱼率先开口喊人,「嫂嫂。」 安宁县主心下微动,知道这便是自己的小姑子了,姑嫂之间最难相处,见初次见面的小姑子笑盈盈的,心里不自觉安心了些,也含笑道,「小姑子。」 两人初次见面,本也没那么多的话,且看安宁县主的神色,仿佛是怕冷落了她,拼命想找话题,姜锦鱼不想为难新娘子,便主动找话题,「嫂嫂可饿了,阿兄那里大约还有一会儿,我唤厨房送些热食来,嫂嫂略垫垫?」 这话虽是问,可也没等着安宁县主回,直接便吩咐了身边的小桃,让她去厨房喊菜来。 安宁县主虽是住在宫里,外人听了觉得定是金枝玉叶,可实际上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就譬如出嫁这一日,宫中上下皆忙碌,御膳房也只是敷衍往她宫里送些吃食,甚至还不如从前。 如今看小姑子一上来便替自己叫了吃食,心下便觉得小姑子实在是个体贴人,顿时也生出了亲近之心。 趁着上菜的空隙,不光是姜锦鱼打量安宁县主,安宁县主亦含着笑,默不作声将自己这小姑子上下看了一番。 她在宫里便知道,自己相公下头尚有弟妹一双,小叔子尚且年幼,可这小姑子却是只比她小了几岁,且在家中十分受宠,非但婆婆公公疼,连相公也是一口一个妹妹,她当时还怕与小姑子处不好关系,嬷嬷亦劝她年轻姑娘家气性大,让她进了门后让着些,等小姑子出嫁了就好了。 如今见到了真人,才有那么点觉出滋味来了,为何小姑子在家中如此受宠? 容色姝丽,肌肤白皙细腻,琼鼻朱唇,尤为显眼的,是那双眼,时时含着笑意,说话时那么笑盈盈的望着你,连她这么个初见的嫂嫂,都觉得格外的亲切喜欢。加之言行举止,处处为她着想,自己才见她第一次,便觉体贴,想必公婆更是爱女过甚。 厨房送了吃食过来,安宁县主用了几口,略略垫垫肚子,便不肯再用了。 心知女子爱美,且今日又是新婚夜,姜锦鱼也没多劝,只是让人又送了碟子不容易掉渣的糕点上来,在屋里放着。 姑嫂二人略道了几句家常,就听得外头传来声响,怕是前厅的酒喝完了,新郎总算是被放回来了。 可这还没完,听这动静,约莫是来宾跟着来闹洞房了。 这场合便不适合姜锦鱼这个未出阁的女子多留了,安宁县主也忙道,「小姑子快避一避,莫让人冲撞了去,我一人无碍。」 姜锦鱼冲新嫂子笑笑,便也起身,赶在闹洞房的宾客来之前,离开了新房。 今日家中热闹,来往都是人,即便是在自家院子里,指不定要有人醉了酒瞎闯,思量之下,便去了正院。 此时的正院十分热闹,闹洞房的宾客走了一波,可剩下的也不少,女客这边,还是由何氏陪着。 姜锦鱼过去,找到自己的座位入座,同桌的夫人们便笑眯眯打趣了起来,对何氏道,「你家姑娘喜事将近了吧?我可真羡慕你,平日里见你不慌不忙的,这一下子的,倒是把我们都比过去了。你家小儿子可还小的很,你这些年可算可以松快松快了。不像我,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呢,快把我愁死了!」 第62章 这夫人说话十分幽默风趣,逗得同桌其他人皆是大笑。 作为被打趣,且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的姜锦鱼,唯一的反应,只能是低着头,装害羞。 虽然到了现在,提起她的婚事,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害羞了。 已婚妇人们的话题颇为多样,若是八卦哪里传的最快,那定是妇人堆里,这才一刻钟的功夫,话题就变成了某某家郎君要跟某某家姑娘定亲了,日子就定在某月某日,说的头头是道,让人不得不信服。 正这时,远处坐着的商云儿,趁着自家娘亲不注意,蹭到了姜锦鱼的身边,扁嘴小声抱怨着,「你怎么都不出来找我玩啊。上回见你还是过年前,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 姜锦鱼忍着笑,安抚不高兴的小姑娘,「我家里忙麽,你看我新嫂嫂要进门,我娘忙里忙外,我这个女儿哪里好做个甩手掌柜。」 商云儿就是抱怨一下,见自己心中的好朋友跟自己解释了,立马又高兴了,小孩儿似的,「宽宏大量」道,「那我不怪你了,你不要自责了。下个月是我生日,你一定要来啊!那时候你总不忙了吧。」 姜锦鱼一口答应下来,她也有点理解商云儿的想法,大约是一直没什么姐妹,唯一的一个表姐还背后算计她,小姑娘被坑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就只能眼巴巴盼着她这个唯一的朋友了。 听到姜锦鱼答应了,商云儿喜滋滋的,眉开眼笑,然后又小声说道,「我表姐快出嫁了,哎,也不能算出嫁。」 这叫什么话?姜锦鱼没弄明白,示意商云儿继续说。 商云儿支支吾吾,难以启齿开口,「就是,你知不知道昌平侯府家?」 好歹也在盛京待了这许久了,自然也知道些,昌平侯府算是侯爵中比较特殊的,因为呢,别的侯府不说人丁兴旺,好歹嫡系也还有两三个。可这昌平侯府就有点倒霉了,三代单传,前几年府里唯一的世子因公逝世,当时朝野一度以为,昌平侯府这爵位怕是到头了。除非把庶子推上来,可这也要看陛下同意不同意,毕竟庶子继承爵位,这不合规矩。 哪知道头七没过,世子妃就诊出了有孕在身,侯府小心翼翼护着,总算是迎来了第四代的嫡长子,仍是单传。且更为令人唏嘘的是,世子妃生下嫡子后,溘然长逝。 这小小的婴孩,还未出生便没了爹,如今又失了娘亲,幸好府中老侯爷和侯夫人爱护有加,才勉强把他养大了。 商云儿四处打量,见没人注意这边,才附耳过来道,「表姐嫁的是侯府庶出的郎君。」 嫡出庶出的事情,有人十分在意,可也有人不在意这些,尤倩一心想攀高枝儿,这事姜锦鱼是知道的,所以侯府庶出的郎君,对她而言倒是个难得的好夫婿了。 只是,下一刻,商云儿一句话又让她震惊了一回,「其实也不算嫁,我娘都不打算让我出席她的婚礼,你记得也别去。这侯府高门大户,不肯娶,只肯纳,且正妻还在呢,想娶也娶不了。」 做妾?这事尤倩居然也愿意?姜锦鱼瞪圆了眼睛,按着尤家的家世,尤倩何必自甘堕落去做妾室,这妾室难道是好当的? 先说进门就要给正妻磕头,这个头一旦磕下去了,那一辈子都低人一等,生下的孩子也跟着一起受罪!且大周从未有妾室扶正的说法,民间之事官府自是不管,但朝野之中,尤其是侯爵世家,还没见过哪家扶正妾室的,即便正妻去世,那也是新纳一个。 这也是为了保证正妻的地位,防止出现宠妾灭妻的事情。 即便妾室斗死了正妻,也不能扶正,这就是体统和规矩。 商云儿也是同样的念头,揪着帕子道,「我虽厌她,可看她去做了旁人的妾室,心里还是有几分难过。这妾室难道是好当的麽?可自从上回之后,我便与她疏远了许多,且这也是她自己愿意,我劝也无用,反倒还显得我多管闲事了。」 说起尤倩的婚事,商云儿显得十分郁郁寡欢,姜锦鱼倒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旁人的事情,总归是旁人的事情,唏嘘一声感慨一声,也是最多了,让她跟商云儿这样担忧难过,却不是姜锦鱼的作风了。 因此姜锦鱼也只是劝了她几句,让她别操心这些,人各有命,是好是坏谁又知道呢?也许尤倩往后还有什么前程,那也是不一定的。 姜锦鱼从来不认为,嫁的好,日后一辈子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世事多变,风水轮流转。 日子好赖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上辈子她虽恨极了潘衡这个负心汉,后悔不顾家人反对嫁给潘衡,可她唯独没后悔过的,便是在潘家的每一天,她都不是稀里糊涂过日子的,也是这样,最后和离之时,她也能问心无愧痛斥潘衡。 这一辈子更是,虽然现在她与顾衍很好,顾衍似乎看上去也很喜欢她,可这只是眼下的事情,指不定生出什么波折,这也是不一定的事情。且如今人人都道顾衍前程似锦,可谁能保证? 姜锦鱼唯一能肯定的,便是她会经营好自己的日子,对得起自己,问心无愧。 姜锦鱼答应了去商云儿的生辰宴,哪晓得天有不测风云,商云儿的生辰宴直接没办成。 第63章 五月上旬的时候,宫里的太后病逝了,早几年前,太后的身子便不大好,这事朝野内外都知道,因此这事倒也不算来的突然。 太后是当今圣上的亲母,母子感情深厚,老太后这一去,圣上就直接罢朝了,听宫内传出来的消息,似乎很是受了些打击,连太医都频繁出入延福殿(圣人寝宫)。 圣上这样悲痛,摆明了态度要大办丧事,朝中百官自然不敢操持喜事,生怕惹了陛下不喜。 这事与姜锦鱼没多大干系,但与何氏却是有关系了,她身上是有诰命的,按规矩要跟着进宫给太后哭灵。 五月天渐渐暖和起来,宫里似乎也有顾虑,没如何折腾,虽按着陛下的意思大肆操办了,可到底没耽搁太久。 诰命夫人们进宫哭了七日的灵,头七一过,陛下一道圣旨便下来了,这位生时显赫,死亦享尽尊荣的皇太后的谥号为孝端正敬仁敦惠圣皇太后,徽号端圣皇太后,由陛下亲自扶棺,入皇陵。 整个五月都是忙碌且杂乱的,一直到六月,天热了些,姜锦鱼才开始有时间继续绣嫁衣。 何氏来她屋里看她,见她嫁衣绣了大半,不由得道,「端圣皇太后这一薨,只怕盛京这一年都没有人家操办喜事了。有些还未来得及议亲,如今暗地里也是急得很。」 宫中有丧事,不说百姓能不能办喜事,至少官员是不敢冒险的,虽说没说官员要跟着一起守孝,可在陛下面前喜滋滋办喜事,那未免心太大了些。 可偌大一个盛京,适婚年龄的小娘子和郎君也不少,真就这么耽搁下来,那也确实要着急着急。 姜锦鱼抬头笑笑,「着急也无用,今岁下半年必是不能操办了,不过明年应当放宽了不少,虽说不能大张旗鼓办婚事,可私底下走动走动,陛下宽宏大量,未必会放在心上。」 外人的事情,何氏自然不会操心,说到底她的一双儿女都十分幸运,半点儿没有被这事给影响了,长子已经娶了县主进门,至于女儿呢,本来也是要留到明年的。 不过便是婚期从上半年挪到了下半年而已,并无太大妨碍。 接下来的一年便渐渐顺利起来了,当然这是对姜锦鱼而言。 先是阿兄姜宣跟未婚夫顾衍一同升了官,当今圣上本就偏爱重用科举士子,尤其是寒门士子,姜家虽然有个吏部做官的姜仲行,可在这豪门显贵遍地的盛京,却实打实算得上一句寒门,也不为过。顾家好上一些,毕竟在盛京经营了这么些年,可顾衍因着继母排挤的关系而搬出了顾家,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连圣上都问过一嘴。 所以姜宣和顾衍能入周文帝的眼,并非什么稀奇事,反倒是众人眼中的寻常事。 再一件好事便是阿弟姜砚,这孩子读书一直不大显眼,比起连中三元的兄长姜宣,差了许多,好在家里人也没有太过逼着,读书这事,委实要看天赋。 结果便是姜砚人虽傻傻的,却莫名其妙入了大将军的眼,被收了做关门弟子了。 平西大将军魏津膝下没儿子,就两个女儿,因此收了姜砚后,颇有些把他当儿子似的,严厉的时候很严厉,可真要护短的时候,那也是真护短。 朝中有个御史不知是脑子犯了什么病,知道平西大将军收了姜砚做关门弟子后,跑去陛下那里告状,说魏津与文臣勾结,结党营私,其心可诛。 然后魏津便上门把那御史痛斥一顿,骂得那御史好几日不敢出门,然后又去陛下跟前磕头,说自己认罚,随便陛下如何严惩,但自己那小徒弟不过是个孩子,万勿牵连于他。 魏津是周文帝难得放心的几个武将之中的一个,可惜他膝下并无儿子接任其父之位,周文帝本来还担心魏津一退,他的位置自己还要再觅人选。因此得知魏津收了个关门弟子的时候,心里是很高兴的,觉得魏津不愧为良将,居然如此懂他的心意。 若魏津收的是什么侯府王府、或是其他武将家中的子弟,周文帝兴许还要再参详参详,偏偏他选的是姜家的子弟,姜家寒门出身,别看眼下好像起来了些,可那是因为姜家两辈连着出了人才,这样的人家,最好拿捏。 魏津这一请罪,周文帝也就顺势而为,随便给他找了个不轻不重的罪名,罚了个三个月的俸禄,外加闭门思过一个月。 周文帝这话往外头一放,朝中都是人精,自然知道了,陛下这还是站在平西大将军这一边的,连那原本怒气冲冲的御史,也顿时偃旗息鼓了。 这一出委实把姜府上下给吓坏了,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反而阴差阳错的,姜家三个男丁,全都在陛下那里挂了名,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姜家根基浅,本就没打算参与什么党羽争斗,连结亲都是听皇上的,宫里给赐了个县主,便感恩戴德的把县主给娶进门。 同朝为官的两个,姜仲行是一心一意为陛下办事,姜宣更是如此,姜仲行阅历多,还是看透自家最好的出路便是跟着陛下走,才一心一意忠君。可姜宣却不是,他还年轻,对着周文帝有一种天然的忠君爱国的情感,恰好也是这一点入了周文帝的眼。 第64章 外人不知,可姜宣自己是知道的,陛下待他却是十分宽容,爱才之心溢于言表。 过了五月,端圣皇太后的丧期一过,盛京各个还有未婚小娘子和郎君的府里,也慢慢开始走动起来了,着急的已经开始筹备定亲的事宜了。 最先出嫁的,居然是姜锦鱼的「老熟人」,商云儿的表姐尤倩。 商云儿来府里找她说话,提到了尤倩的婚事,十分唏嘘的道,「尤表姐出嫁那一日,我娘不准我去,她自个儿作为亲姑姑,却是没法子,亲自去了的。回来便跟我说,婚礼那一日,侯府来的人十分倨傲,甚至还对着尤倩的嫁妆挑三拣四,明明嫁妆单子早就送去了,可来的嬷嬷就是连嘲带讽的,说姨娘就该按姨娘的规矩来,妾就是妾,奴才怎么能越过主子?端看侯府下人这样作态,尤表姐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其实姜锦鱼也是后来才知道,尤倩还没蠢到那地步,这婚事不像她以为的这么差,当然也不如何好就是了。 侯府之所以纳尤倩,是因为那位庶出郎君的正妻缠绵病榻数年,且只留下一女,等同于尤倩进了门,若是那位正妻不好了,尤倩这个妾的身份便不一样了。 大约也是这样,尤倩才会这样放低身段,侯府这般态度,她也肯嫁。 她大约还是不肯服输,偏生要用自己的婚事赌一赌,倘若能赌出个前程来,那也是指不定的。 且昌平侯府的爵位落到谁头上,那也是不一定的事情,世孙年幼,长不长得大还另说。倘若嫡系不成,兴许便是庶出的顶上,那尤倩也算是一飞冲天,一雪前耻了。 尤倩的婚事后,一下子又是好几户人家娶媳嫁女,连着整个六月,都是喜帖不断。 七月的时候,商云儿定亲了,行定亲礼的那一日,姜锦鱼还特意去了。 商云儿定的这人家乃孟家,算是门当户对的,对方是武将人家出身,在家中是长子,自己也领着差事,听闻是个好脾气的,且孟家与商家还有点亲戚关系,亲上加亲。 只一样,对方是家中长子,按着商云儿的性子,跟沉稳靠谱基本搭不上边,不大适合做长嫂,只怕等真正成了亲,过起日子来,两人怕是还需要磨合磨合。 不过就眼下而言,商家显然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商夫人在外待客,见到姜锦鱼,还特意过来,十分照顾她,「云儿那丫头在后院呢,她脾气不好,有时候还犯糊涂,难得有你这样懂事且聪慧的,愿意同她来往。豆*豆*网。今儿人多,说话不方便,下回再请你来府里。前院闹腾,要不让丫鬟送你去后院吧,你们姐妹俩一块儿说说话。」 姜锦鱼从善如流,含笑答应下来。 商夫人喜上心头,越是看姜锦鱼,越是觉得,自家女儿蠢归蠢,能交到姜家这姑娘做朋友,倒也算难得聪明了一回。 闺中便是好友,往后做了别家妇,这感情难道还能断了不成? 且姜锦鱼家中父兄皆那样争气,连幼弟往后前程都不容小觑,她自己的亲事也那样好,嫁的是探花郎,这样的姑娘,且脑子还清醒得很,往后啊,差不了。 商夫人经的事不少,见过的事也不少,似自家侄女那样攀高枝、自甘堕落去做侯府妾室的,还真的入不了她的眼。 要她说啊,日后谁有大造化,那还指不定呢! 自家闺女若能有姜锦鱼一半聪慧,她也不必替她操这样的心了,不知能省多少心。 商夫人含笑盈盈,姜锦鱼略打了个招呼,便跟着丫鬟去了后院,见到了今日定亲的主角儿。 见到商云儿哭丧着的那张脸时,姜锦鱼一时没忍住,摇头无奈道,「今日是你的喜日子,怎的这副脸色?」 见到姜锦鱼,商云儿惊喜得不行,惊喜过后,又丧气道,「我娘让你来的吧?」 「怎么了?」抬手驱散伺候的下人,姜锦鱼捏了把小姐妹的脸蛋,托腮含笑问道。 商云儿鼓了鼓腮帮子,见屋里没人了,才鼓起勇气道,「我不喜欢孟旭……你不知道,他长得好魁梧,我一见他就害怕。而且你不知道他这人有多古板,我还没进门呢,他见我的第一面,居然说的是,我进门就是长嫂,得把家里撑起来,他主外我主内,连那些弟妹们的亲事,都要我来操持。还要我孝顺婆婆,若是跟婆婆有矛盾了,不许当面顶嘴,受了委屈先忍着,等他回来处置……这都是些什么啊!」 商云儿絮絮叨叨把那孟旭说了一通,说到最后,深深叹了口气,「哎,看来我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说罢,眼角瞥见自己的好姐妹还在笑,顿时不高兴了,委屈道,「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姜锦鱼忙抱住她的肩,柔声劝她,「你也不必发愁,你这亲事是你娘亲自相中的,她难道舍得将你往火坑里推?我看你那未婚夫,不过是把丑话说在前头罢了,这样的人,不藏着掖着,直爽正派,相处起来反倒还轻省些。」 商云儿自己瞎琢磨了好几日,也没处倾诉,听姜锦鱼给她这么一分析,心里也安心了不少,忐忑仍是忐忑,但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心里抵触这门亲事了。 第65章 盛京八月份格外的炎热,然而等过了九月份,天气便转向凉爽了。 初秋不冷不热,早桂的香气,随着秋风在城里乡下漫延,带来满满的丰收的气氛,仿佛预示着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姜府。 此时府内上上下下皆忙碌,可人人面上都带着笑。 今日是府里唯一的小姐出嫁的日子,人人都知道,自家小姐嫁的好,夫君乃是年少有为的探花郎,自然个个都喜盈盈的。 姜锦鱼在梳妆镜前坐着,这时小桃推门进来,领着个婆子进来,面上带笑道,「姑娘,冯妈妈来了。」 冯妈妈是盛京小有名气的喜娘,她生来手巧,梳发上妆皆是巧手,且最难得是,这冯妈妈自己也是个福气人,家中四世同堂,和睦安宁,盛京中的娇小姐们出嫁,除了那些从宫里请了嬷嬷的,其他的便都爱找冯妈妈来。 冯妈妈打扮得利索干净,面上带着喜盈盈的笑意,身材微胖,看着很是福气相。 姜锦鱼微微点头,面上含着真诚的笑意道,「冯妈妈,今日要麻烦你了。」 冯妈妈顿时心生好感,她在这一行干久了,见过的新嫁娘不少,大多也是待她客客气气的,可真像面前这新娘这样的,面上笑着,眼里也没有半分轻视,一句话就让人打心底里舒服的,却是少见。 「小姐客气了。您放心,今儿是您的喜日子,我呀,保准让您漂漂亮亮的出嫁。」说着,便打开自己带来的一套行头,先道,「先给您开面儿。兴许有些疼,小姐您忍着些。」 说罢,等姜锦鱼点头了,才取五色细棉绳,缠在指尖,两手三指将那绳绷紧了,就那么上上下下飞快的动作着。 姜锦鱼只感觉到微微的刺痛,很快便见冯妈妈收回了手,含笑晏晏道,「小姐脸嫩,天生丽质,倒让我省了不少功夫。」 旁人听了这话,兴许以为她是奉承,可她是真心实意赞这么一句的,姑娘家保养得好不好,凑得这么近,一眼就看出来了。至少在她几十年的经历中,或精致或清丽的,见过不少,可肌肤这样娇嫩,简直可以用一句吹弹可破、冰肌玉骨来形容的,却是不大常见。 奉承罢,又取出一罐子抹面的霜来,略透明的膏状,掀开盖子便闻到一股子轻轻的药味。 「妈妈这药可是用的茯苓、荷叶?」 冯妈妈稍稍有些惊讶,「小姐还懂药理?这药霜啊,确实加了茯苓、荷叶,还添了其余几位药材,乃是我用干这行十几年,自己琢磨出来的。开面后面上红,有时还会痒,用了我这药霜啊,不说肤如玉脂啊,那也是有奇效的。」 这药方是别人用来吃饭的手艺,姜锦鱼自然不会多问,笑笑后,便由着冯妈妈在自己面上厚涂了一层药霜。 约莫敷了一刻钟,丫鬟送了温水来,姜锦鱼起身净面后,又坐回了梳妆镜前。 接下来,冯妈妈便没怎么说话了,埋头忙着手上的事,傅粉、修眉画眉、贴花钿、描斜红、涂唇脂……一套程序这么折腾下来,大约费了一个时辰。 虽说费时长,可效果也是很明显的。 等冯妈妈收好尾,往旁边退开一步,露出姜锦鱼的脸后,小桃、秋霞等丫鬟皆是看得睁大了眼,有个年纪小些的丫鬟更夸张些,直接「哇」的一声,惹得众人都跟着回过神来。 小桃朝冯妈妈竖起大拇指,「难怪人人都请您来,您老这手艺啊,当真是一绝!」 冯妈妈心下微微得意,也仔细端详着新娘,连自己也被狠狠惊艳了一把,险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有这种手艺,难不成自己这手艺突飞猛进了?这天仙似的人儿,居然真是自己打扮出来的? 她正想着呢,姜锦鱼冲小桃给了个眼神,小桃便赶忙拿了喜钱出来,先给冯妈妈塞了一封。 冯妈妈到底是靠手艺吃饭的人,喜钱一拿到手里,手指那么一捻,便知道今日这一趟没白来,也顾不上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一通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这时,远远传来了炮仗的声响。 众人便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这是花轿临门了。 盛京的规矩,花轿临门,女方家便要放炮仗迎轿,可迎轿归迎轿,却不是真的轻易就让进门的。放过炮仗,便要虚掩大门,这又称作「拦轿门」。 可这花轿上门了,虽然知道还得等上许久,唱彩礼、喝起嫁酒、催妆……后头还有得折腾呢,可一听到这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屋里人都不自觉心里有点着急了。 都到临门一脚了,姜锦鱼自己却是不像丫鬟们那样着急了,昨夜倒是忐忑了些时候,可今早上一睁眼,便整个心都安定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事到临头了,反倒不慌了,怕这怕那也没用,总归要嫁。 小桃秋霞等丫鬟手忙脚乱了一瞬,看自家姑娘还沉稳坐着,也跟着心里有底了,井井有条收拾了起来。 辰时刚过,何氏便过来了,她今日是新丈母娘,其实很忙,忙得脚不沾地,可再忙,她也想亲自过来看看自家闺女。 进了门,何氏还未张口,眼睛先湿了。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跟着来的钱妈妈把食盒往桌上放,忙招手让屋里一干人跟着自己出去。 下人出去了,屋里便只剩下母女俩诉衷肠了。 「娘……」姜锦鱼先唤了一句,就是这么一句娘,彻底把何氏的眼泪给勾出来了。 「你这孩子,我一来,你就惹我哭!我哭就算了,你可千万忍着,妆花了,可让姑爷看笑话了。」何氏想训几句,可到底不忍心,说到一半又心软了。 抹了抹眼泪,何氏便把食盒里的汤圆取了出来,「先吃点垫垫肚子,今日你必是一路折腾,姑爷府里也没得长辈,只怕还要乱糟糟些,更没人顾得上你。」 姜锦鱼含着笑往口里送,笑眯眯道,「还是娘惦记我。」 吃罢汤圆,母女俩坐着说话,何氏第一次嫁女儿,真是操碎了心,千般嘱咐万般叮咛,总觉得哪里还漏下了,又把昨夜那些话拿出来说了一遍,最后才道。 「都说女儿贴心,养女儿好,可嫁女儿的苦,谁又知道?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姥姥送我出门也直哭,我当时年轻,还在想呢,两个村子也隔得不远啊,想回娘家还不容易,娘怎么哭的这样厉害。」何氏说着,伸手疼爱得替女儿理了理耳后的碎发,「等我有了你,我才弄明白,为何世间嫁女都免不了要哭?」 姜锦鱼抬眼看娘,软声道,「是因为舍不得麽?」 何氏笑了笑,「我如珠似宝疼着的,好不容易养大了的娇娇女儿,要离开家,去做别人家的媳妇了。我明知道,等着你的是人间疾苦、福祸离合……为人妇、为人媳、甚至日后为人母,这条路很难。可我不能拦着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你走。」 不单纯是不舍得。 姜锦鱼听得半懂不懂,此时并未了解娘的这句话,她到底还没做过母亲,很难理解这种复杂的想法,只是看到娘掉眼泪,自己也跟着心里酸酸的。 何氏虽哭,可到底是个坚韧性子,等到姜锦鱼的嫂子安宁县主来的时候,已经止住了眼泪,恢复了平素的端庄稳重。 安宁县主进门,道自己有些事情拿不定主意,想请婆婆去做主。 姜锦鱼看嫂子说的小心翼翼,似乎是怕婆婆不高兴,忙道,「娘,您去吧,我这儿都好好的,您别挂心我。」 何氏这才起身,随着儿媳妇出去了。 屋内没安静多久,姜锦鱼又听到了敲门声,没等她起身,就见门开了,在门口站着的正是自家阿爹。 「阿爹?」姜锦鱼起身将人迎进门,拉着他坐下。 姜仲行坐下后,好半晌没舍得说话,只是一双眼黏在女儿身上,不舍之情溢于言表,比起两个儿子,他向来就偏爱女儿些,眼下更是恨不得把儿子嫁出去,女儿留在家里算了。 方才何氏在的时候,姜锦鱼还忍住了眼泪,可爹爹一来,她就有点忍不住了,眼睛湿了,面上却是笑着的,小心翼翼擦了眼泪,生怕把妆给弄花了,「爹爹一来便惹我哭,若是哭花了妆,小心你女儿就砸在您手里了。」 姜仲行吹胡子瞪眼,「顾衍他敢!砸我手里就砸我手里,我巴不得!」 父女俩说过笑,气氛又有些沉闷了,姜仲行微微叹气,实在做不出笑脸来,隐隐含着一丝失落道,「仿佛还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你四叔给我书院递话,说你娘生了个闺女,我当时便乐得不行,又怕你奶不喜欢你,让你娘跟你受了委屈,顾不上其他,眼巴巴一路赶回去,进门还挨了你奶一顿训。可当时进了门,见着乖乖窝在大人怀里的你,我一下子便觉得值了,别说被训,就是挨顿揍,我也得回来。」 「你那时真的好小,绵绵软软的一团,你娘问我给你取什么小名,我当时脑子里顿时冒出来绵绵两个字,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我女儿更娇贵绵软的娇娇了。」 「姑娘家都跟娘亲,可你不一样,你打小便嘴甜,家里跟谁都亲,家里谁都喜欢你。我当时就想啊,我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爹爹了,每回书院念书再累,一回家,看见你,软乎乎一双小手还没多大力气呢,便孝顺得不行,又是捶背又是倒水的,我那个心里啊,就跟吃了蜜一样。那时你娘还怪我太宠你了,可如今想起来,大约是那时候就知道了,我的贴心女儿,长大了便要被别家的臭小子给抢走了,我也就能宠个这么几年。」 姜锦鱼听得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语气哽咽喊了句,「爹,您干嘛总惹我哭啊!娘瞧见了,又要说您了。」 姜仲行失笑,想伸手摸摸女儿的脸,想了想,还是拍了拍姜锦鱼的肩膀,「行,爹爹错了。爹是偷溜来瞧你的,顾家那小子还被你阿兄堵在门外呢。我啊,就来看看我们绵绵。」 说罢,起身转身要走,临走还是转头,郑重道,「你虽嫁了,可一辈子都是我姜家的女儿,他欺你骗你,你都别怕,有我呢。等我跟你娘不在了,还有你阿兄阿弟呢。别怕啊,千万别一个人偷偷扛着。」 看女儿咬唇点点头,姜仲行才转头推门出去,出了门,在门口呆呆站了片刻,才调整好情绪,面上带上温和的笑意,朝外走去。 他今日嫁女儿,得高高兴兴的。 第67章 姜家象征性地拦了拦轿子,便让顾家的迎亲队伍进来了。 接下来便是唱聘礼和唱嫁妆,这是成亲的重头戏之一。亲事办得郑重不郑重,新郎家中敞亮不敞亮,新媳妇家大气不大气,端看这聘礼和嫁妆唱的响不响。 大家伙儿记在门口听,便见顾家管事先唱的聘礼,厚厚的礼单拿出来,一样样的唱,这管事声音洪亮且悠长,足足喊了一刻钟都不带歇的。 管事唱罢,看热闹的众人心里还诧异呢,本以为顾家分了家,顾家这聘礼上啊,兴许就要薄了那么几分,没成想,居然比前儿娶媳妇的宗室还要厚上几分。 然后有些看重钱财的人家还在心里琢磨呢,若是顾家嫁女娶妇都是按照这样规格的嫁妆聘礼,那嫁个庶女过去,倒是不算亏了本哩! 看着来宾略带羡慕的神色,姜家下人们越发挺起了胸膛,心里美滋滋的,自家小姐嫁得好,他们面上也跟着有光不是? 唱罢聘礼,便轮到唱嫁妆。 姜家起家没几年,也就是姜仲行去了益县后,才开始积累了些底子。但何氏是个心里有盘算的妇人,且又只有这么一个独生的女儿,在嫁妆上自是不会小气。 且得知侄女出嫁,远在老家的姜四郎还特意寄了一车子的添妆来,还夹了银票。 故而姜锦鱼的嫁妆也很不错,虽比不得那些高门贵女的十里红妆,可也让在座的宾客们咋舌不已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巳时末了,离「起嫁酒」只有一刻钟。 看够了热闹的众人,也被姜家下人们引入席,酒水馔食接连而上,嫁女正午摆酒,这便是起嫁酒了,又叫「开门酒」。 而此时的姜锦鱼,也已经收拾妥当了一切,等着前头筵席一散,这边便开始准备出门子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小桃便急匆匆关门进来了,笑吟吟道,「姑爷来接人了。」 外头果然传来了声响,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声,姜锦鱼此时心里倒是一点儿都不紧张了,还不忘提醒小桃,等会儿别落下什么。 和催上花轿的顾家人一起来的,还有何氏,她亲自端了馔食过来,推门而入。 何氏坐下,在屋内陪着女儿,屋外是顾家那些旁支的郎君们做着催妆诗。 男方家中郎君做催妆诗催妆,女方兄弟则要回诗,甚至出难题刁难催妆人,两三轮下来,顾家旁支几个兄弟们皆退开了,由顾衍亲自来作。 新郎官上阵,按规矩女方族中兄弟便见好就收,姜宣也没如何刁难妹夫,一轮诗作罢,便拱手朝旁边让开了。 顾家众人都觉得安心不少,本来他们就是来陪兄长娶嫂嫂的,结果嫂嫂来头不小,有个状元郎出身的亲兄长,这可把他们给折腾坏了,昨夜还抓耳挠腮做了不少准备。 顾衍正准备上门敲门,突然旁边冲过来个小胖墩,张开双手,气呼呼堵在门外。 小胖墩还岔开腿站在门口,一本正经冲旁边的兄长生气道,「阿兄你太没用了!他们都快把阿姐抢走了!」 见他圆圆脸蛋板着,又得知他是新娘子的幼弟,众人都忍不住哄笑起来,逗他,「那你拦着不让你阿姐嫁,日后你养她啊?」 姜石头叉腰仰着下巴,「我自己的阿姐,我自己养!不用别人养!」 说罢,还不忘抬着下巴,不满看了一眼要抢走自家阿姐的男人,严肃抖了抖肥下巴道,「也不用你养!」 话刚说完,威风还没抖够呢,小胖墩就悬空了,双腿在空中扑腾了一下,努力挣扎着往回看,不满道,「爹,你干嘛啊!他们来抢阿姐了!」 姜仲行把蠢儿子往旁边一放,拍拍脑袋,「你姐没嫁,我养着。你姐嫁人了,那是你姐夫养着,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养吧?人小鬼大,躲一边去。」 喜娘见状,笑眯眯道,「这就叫,好事多磨。大舅子拦了门,小舅子拦,我们新娘子好福气。有个当了状元郎的阿兄,往后有个当大将军的阿弟,咱们新郎官可要小心咯!」 众人皆哄笑起来,可面上是笑着,心里还真把喜娘这话给琢磨了一番,得出的结论居然是,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顾衍这媳妇娶得值啊! 催妆后,这门便开得容易了许多,此时姜锦鱼的盖头是还未盖的,需得吃了上轿饭,方盖盖头,上花轿。 因此陪同催妆的众人,便同样能够一览新娘子的容貌,只见新妇一袭红衣,眉心花钿,细眉若柳叶温婉缱绻,桃花眼多情柔转,肌肤盛雪,一点红唇更甚雪中红梅,亮的晃眼。新妇梳妆罢,峨眉点绛唇。 有那胆子大点的,就在心里感慨了,顾衍真当是好福气! 姜锦鱼自然知晓众人都在看她,可她也没做羞涩之态,只大大方方的,但恪守礼节,微微低垂眉眼,唇带浅笑。 这时便有喜婆在一边提醒吃上轿饭。 何氏亲自执了箸,夹了寓意多子多福的五谷饭送过去。 姜锦鱼张嘴咽下那一口五谷饭,随后在喜婆的一番唱诵中,由小桃和秋霞扶着,双膝跪地,叩首跪母,以示谢母恩。 第68章 礼罢,便到了上花轿的时候。 盖了红盖头,由阿兄姜宣背着,一路出了她度过了整个少女年华的小院子,走过正院、长廊,越过门槛,坐上花轿。 真的坐在花轿上的时候,姜锦鱼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出嫁了。 她今日踏出这个门之后,往后再要回来,便是作客了。 炮仗声噼里啪啦的响,姜锦鱼手里揣着个吉祥果,等到花轿晃晃悠悠起来的时候,抬头看向小窗,秋风正好卷起喜帘,翻出一条窄窄的缝隙。 一对燕子飞过,被炮仗惊得飞回屋檐下,似是被惊着了,身形略大的雄燕,展开双翅,牢牢将雌燕遮住。 花轿到了顾家,姜锦鱼下花轿,由喜婆背着进了喜堂,吵嚷声中拜过天地,便被送入了正院的新房。 进了洞房,随着众人出去后,姜锦鱼总算轻松了不少,一天这么闹腾下来,能躲着偷一会儿懒,却是很不错的。 旁边有几个姑娘陪着,没等她问,其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便主动介绍自己,「堂嫂,我是顾湘。你饿不饿,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其余几个也带着笑上前来,一个个都说完了,姜锦鱼也只记了个大概。 顾湘几个都是旁支的姑娘,顾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家族,旁支家里的日子过得与百姓没多大区别,只是稍微宽裕些。因而被入朝为官的堂兄请来陪嫂嫂,都表现得很受宠若惊,生怕便人给怠慢了。 姜锦鱼也感觉到这些小姑娘的拘谨,心里并不大意外,各府的情况不同,即便是亲戚,生疏得也有。 不过她今日也很累了,并没力气同她们打好关系,只是略笑了几句,说了几句话,让顾湘等人不那么拘谨。 她是新媳妇,实在没必要刚进门就把自己摆的太低,尤其是这个堂妹们只是堂妹,她若是表现得太嫩,随便在场的哪个透出去一两句,便有自以为是的亲戚上门打秋风来了。 姜锦鱼心里有成算,对着上来的膳食,也只是略用了些清淡的。 顾湘几人本以为堂嫂刚进门,新妇免不了怕生羞涩,她们陪着说几句话,指不定便能把关系给拉近不少,可哪知道姜锦鱼虽是新媳妇,却不像一般的新媳妇那样没底气,顿时心里那点小九九都没了,说起话来都不敢过分,只挑着吉利话来说。 姜锦鱼坐得住,可有人便坐不住了。 推门进来个自称伯母的妇人,一进门便笑眯眯的,可嘴上又自称伯母,摆明了是要摆长辈的架子。 顾湘见了来人,忙凑到姜锦鱼耳边提醒她,「堂嫂,这是二伯母。」 顾家旁支的大伯二伯的很多,姜锦鱼一个新进门的媳妇怎么会认识,偏生这伯母一进门便等着看她笑话,摆明了来者不善,姜锦鱼如何会真的拿她当长辈敬着,态度不轻不重的,喊了句「二伯母」。 张氏也有那么点惊讶,本来是打着灭灭小媳妇的威风来着,哪晓得新妇压根不理睬她这一招,不动声色便把她给顶了回去,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笑眯眯望着一边站着的秋霞道,「侄媳妇,你这丫鬟生得真好,我二郎身边有个小子还没成家,前头刚好给我磕了头,让我帮忙说个媳妇。这可真是巧了不是,侄媳妇?」 秋霞心里一慌,可面上还是镇定,一句话没吭声。 姜锦鱼哪里会让自己的丫鬟随随便便的嫁人,更何况张氏也不是诚心求娶,不过是借着这话,来试探她会不会退让,当即也客客气气道,「二伯母说笑了,侄媳妇才刚进门,手里就这么几个得用的丫鬟,您都给我要走了,我这儿可没人使唤了。这事啊,您若是愁,我给您介绍个媒人,这术业有专攻,说媒还得找个正经媒人才成。」 听了这话,张氏自然明白新媳妇不是好拿捏的,笑呵呵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还是你们年轻人有主意。」 张氏吃了瘪,心里有气,但知道顾衍不是个好脾气的,更不敢发火,长辈的架子摆不了,也坐不住了,片刻后便找个理由出去了。 顾湘几个看在眼里,见新嫂子不过几句话,便让二伯母这么个长辈铩羽而归,吃了瘪不说,还不敢摆长辈架子了,心里都有了计较,对着姜锦鱼也愈发的尊重起来。 堂兄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堂嫂又是个有主意的,对着长辈也没吃了亏,单看这个,她们也得敬着这新嫂嫂,指不定自己日后还有事情求到堂嫂跟前呢! 等前厅的筵席散了,一群人又跟着来到新房「闹」。 不过来宾基本都是顾家旁支的人,要么便是顾衍读书时的同窗,分寸都拿捏的很妥当,前者是因为知道未来说不定还要仰仗顾衍,后者么,都是些读书人,不会闹得过分。 姜锦鱼盖着喜帕,看不清帕子外的场景,只从喜帕底下瞥见了许多双鞋,男女样式的都有。而最前面的,则最为眼熟,因为那双鞋是她亲手做的,当时定亲时候的定亲礼,之前一直未曾见顾衍穿过,没想到是留到了今日来穿。 心中微微一丝喜意,便听得屋内众人皆怂恿玩笑着,玩笑声中,一杆如意秤伸到面前,包金的前段微微往上一挑,喜帕便被挑走了。 第69章 姜锦鱼微微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手持如意秤的顾衍身上,男人身量修长挺拔,一身喜服更是显得温润如玉,周身的冷淡都被瓦解了不少,也难怪方才那些同窗们敢开他玩笑。 这时,喜婆又提醒,两人该喝合卺酒。 一只匏瓜一分为二瓢,尾柄以红色的细棉绳相连,瓢中盛过半酒,被嬷嬷小心奉上来。 两人共饮合卺酒,酒水味淡,但入口仍是有分辛辣,尤其是姜锦鱼今日没吃什么,空腹饮酒,酒一下肚,便上了脸,面上微微热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见新娘醉态甚美,未婚的男子们皆是心神向往,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娶妻了。 还在遐思之中,忽然感觉身上一凉,回过神后,便看见方才还好脾气的顾衍顾探花郎,此时面上还是带着笑,但这笑,莫名的就跟刀子似的,看得人身上发颤。 「呵呵,呵呵,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等就不打扰顾兄了!」 见顾衍的同窗们都走了,顾家旁支的兄弟和妇孺们也不敢继续留着,他们倒是想多留一会,可顾衍是个什么性子,连继母都镇不住他,家中有读书人的人家,都还指望着日后顾衍拉他们一把,自然不敢得罪,也都很识趣的笑着出去了。 喜婆见状,还是第一次这么省事,很干脆的把祝词给唱完,往床上洒了一把花生枣子,寓意「落地开花」、「早生贵子」,然后便乐呵呵出去了。 喜婆一走,小桃和秋霞两个极有眼色,直接把热水往屋里一放,悄悄就往外一退,把门一关。 众人走的太快了,姜锦鱼回过神来,见顾衍还在跟前站着,含笑冲他伸手,「拉我一把,头上这凤冠太重了,沉坠坠的,坠的我头皮疼,我得把它卸了。」 顾衍见新婚妻子冲自己软绵绵的笑,心里也是一热,空荡荡了许久的心,仿佛一下子被填满了一样。 同样是娶妻,对于旁人而已,仅仅只是娶妻,延续血脉。对他而言,则完全是不一样的意义。 自小丧母,父亲虽在,但与不在也无甚区别,至于继母继弟妹们,只是住在同一个府上的陌生人而已,连话都很少说。他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真正的家,是在姜家,第一次给他温暖的感觉的人,是那时候的小绵绵,心肠很好的胖丫头。 当然,如今她成了他的妻,是他从今往后一辈子所有为之付出的存在,亦是唯一让他觉得心安的人。 缓缓伸出手去,等到那只细腻白皙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时,顾衍心底微微一颤,继而大大方方的合拢了手,将妻子的手握在掌中。 姜锦鱼抬眼看了一眼,有一点羞涩,但嘴上没说什么,毕竟两人是夫妻了,总不能连牵个手都大惊小怪的。 把沉甸甸的凤冠给卸了,又用温热的帕子净了面,整个人才感觉舒服了不少。 成亲可真是件体力活,饶是姜锦鱼平素也不是个娇气的人,今日也被折腾得不行,刚想开口说说话呢,忽然察觉顾衍看向自己的目光,黝黑的眼眸中,仿佛带了火。 还没来得及张嘴说什么,便见男人托腮笑望着道,「娘子,不早了,歇了吧。」 很明显,这个歇,不是姜锦鱼期望的那个「歇」,而是一种更累的「歇」。 「呃?!」姜锦鱼张张嘴,刚想打个商量,便见男人压了上来,虚虚压着,唇边带了笑意,眼神莫名让人有几分紧张。 姜锦鱼闭了闭眼,认命了,累便累吧,躲是躲不过的。 男人这回是真的压了上来,湿热的吻落在她的眉眼、鼻尖、额头……姜锦鱼有一种被人珍惜珍爱的感觉,渐渐的,有些抵触的心防一点点融化,迷迷糊糊的时候,只来得及红着脸,搭在男人胸前的手轻轻推了一下,轻声说一句。 「灭烛!」 新婚次日,姜锦鱼睡得迷迷糊糊,觉得眼皮微微有些痒,下意识侧身蹭了蹭,嘤咛了几句,然后便觉得有湿烫的吻落在耳侧。 姜锦鱼被扰得睡不着了,软绵绵推了一把,嗓子还哑着,睁眼控诉,「你不要闹!」 顾衍失笑,妻子发起脾气也温温顺顺的,像只没被顺毛的猫儿,于是低低「嗯」了一句,「不闹你。不过很迟了,该用早膳了。」 昨夜把人折腾了那么久,翻来覆去的,他自然是精神奕奕,可妻子却是累坏了。他自然心疼,可不用早膳也不行。 于是,便把人给闹醒了。 他自己不觉得是闹,但凡是个男人,新婚妻子娇娇地窝在怀里,能忍得住的,都要赞一句好定力。他不过亲几下,实在是情难自已罢了。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姜锦鱼懒洋洋嗯了一句,夫妻二人皆起身穿了衣裳。 等用了早膳,顾衍还要腻着,姜锦鱼却是有正事要做了,道,「不成,虽是新婚,时时腻在一起,也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去。夫君去书房看书去,等会儿一起用午膳。」 娶媳妇就是为了黏在一起,而且府里哪有人敢说闲话,顾衍不乐意,姜锦鱼只能再哄他,又许诺道,「下午陪你嘛!」 顾衍面上还是不怎的乐意,姜锦鱼无法,凑过去,青天白日的,踮着脚亲了一下他,软绵绵撒娇,「好嘛!夫君!」 第70章 顾衍终于松口了,去了书房。 见姑爷走了,小桃和秋霞两个才敢进来,方才姑爷黏自家小姐那个劲儿,弄得两丫鬟都跟着不好意思了。 姑爷好歹也是才华横溢的探花郎,他们面前那样稳重冷清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自家小姐这里,就黏糊糊的,眼神都是暖暖的。 就好似,只有小姐在他跟前才是人,她们在姑爷跟前,跟外头一棵树一根草,没什么区别似的。 姜锦鱼哪知道贴身丫鬟想的这么多,吩咐道,「去把府里的大小管事、丫鬟婆子们叫到正院来,我认认脸。昨儿准备的赏钱也拿出来,等会儿记得给,别落下了谁。」 「管事们一早就在院里等着了呢。」小桃道。 姜锦鱼一愣,管事来拜见新主子,这也是规矩,不过也不排除府里有那等二主子似的下人,明面上是个下人,可摆谱摆的比主子还高,她今日非要把顾衍哄走,亲自见一见管事,也是这个理由,得一开始就把威望给立起来。 但是,貌似,这个威望不用她自己立了? 「那我出去见见他们。」 姜锦鱼理了理袖子,收拾妥当后,带着小桃和秋霞两个出了门,在院子里见了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 顾府主子不多,因此下人也相对的不多,不过也满满当当站了好几排,数一数,约莫有个三十几个。 为首的是府里跟着出来的管事,以前跟着老太太伺候的,顾衍分家之后,便被老太太给了顾衍,被顾家赐了家姓,单字一个忠。 忠管事站出来,先拱手行了礼,然后便把一并带来的名册奉了上来,态度很是谦卑,「夫人,这是府里下人的名册,上下共计三十五名。」 姜锦鱼接了名册,翻看了一遍,大约就把府里的下人给摸明白了。 顾府这里,除开忠管事,另外还有两个小管事,顾全平日里跟着主子出入,负责打点前院的大小事。顾顺则管着后院的事儿,连带厨房、采买、洒扫这一大块的事情,都归他管着。 底下的下人便多了,大多数是小厮跟婆子,洒扫、厨房的人比较多,唯一一个要注意些的,便是侍书,他是顾衍的书童,从小跟着的,情分约莫是不大一样的。 大概弄了个清楚,姜锦鱼就发现个不对劲的事了,抬眼道,「忠叔,你是祖母跟前伺候的老人了,我喊你一声忠叔,也不为过。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忠管事受宠若惊,当即又是感激又是推辞道,「不敢、不敢,夫人尽管问,小人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锦鱼便直接问了,「这府里怎的没有丫鬟?是这名册上没有,还是府里的确没有?若是没有,那平日里给客人奉茶的,都是谁?」 忠管事表情怪怪的,不过还是毫无隐瞒,「府里的确没有买丫鬟。平日里大人的同僚上门,皆是由厨房的朱婆子奉茶的。至于大人书房,都是侍书奉茶。」 说罢,那朱婆子就站了出来。 姜锦鱼看了一眼那负责奉茶的朱婆子,是个十分魁梧的妇人,收拾得很干净,毕竟是在厨房干活的,但是……全盛京也没有哪个府里,是让厨房烧火的婆子给客人奉茶的吧? 她是该夸顾衍洁身自好,还是该为顾衍那些同僚同窗掬一把同情泪? 姜锦鱼收回视线,平静的「嗯」了一句,又挨个把府里的下人给认了一遍,发了赏钱,让他们都下去了。 见过家里的仆人,就大约到了午时一刻,想起早晨把人哄出门时说的话,姜锦鱼便也没回卧房,直接去了一趟厨房。 厨房的厨娘婆子们见状,纷纷上来问,「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姜锦鱼微微冲她们笑,道,「你们自去做事吧,不必围着我。」 厨娘婆子们这才散去,不过饶是这样,等看到姜锦鱼亲自下厨,做了道色香味俱全的糖醋排骨,另还顺便做了个豆腐鲫鱼汤,掌勺的厨娘惴惴不安上来问,「怎好让夫人您亲自下厨,若是奴婢的手艺不合夫人的口味,夫人尽管直说,奴婢这就去学。」 姜锦鱼一回头,便瞧见厨娘惴惴不安的神色,当即一笑,宽她的心道,「怎么会,你的手艺很好。我不过今日有空,闲来无事下厨而已。嗯,你再给看着添个几个菜,等会儿让人一起送到前院去。」 说罢,看厨房里人人都不大自在的样子,似乎因为她在而拘束,便也抬步出了厨房。 去了一趟厨房,身上自然沾了些油烟味,姜锦鱼回到屋,换了身干净衣裳,刚出来,便听到小桃说,厨房把菜给送过来了。 带上菜,便直接往前院的书房去了。 本想着书房好歹算是机密重地,顾衍又是官员,兴许有时会在书房存放些公务,或是私人信件等,自己不好随随便便进去,刚准备跟守着书房的侍书说一声,让他把顾衍给请出来,今日在旁边的侧厅里用膳。 结果还未来得及开口,侍书就兴冲冲上来,「夫人来了啊!您快请进。」 说完,迫不及待把门给拉开了,仿佛是怕她在门口站得久,怠慢了她似的。 第71章 姜锦鱼无奈,冲侍书点点头,进了书房,好在进门还是外间,里面才是顾衍平日独处的地方。 示意小桃把食盒放下了,等她出去了,姜锦鱼才走到里间的门边,轻轻敲了敲门,轻咳开口道,「夫君,我来陪你用午膳。」 说罢,还在想着自己要不要避一避,毕竟书房重地,两人虽是夫妻,可这样随随便便的进,也的确不好。 且虽这么进来不是她的本意,是侍书兴冲冲放她进来的,可夫君并不知情,两人若是因此生了龃龉,便不大好了。 正想着,面前的里间门便被拉开了,姜锦鱼下意识循着声响抬头,两人刚好直直的注视着彼此,莫名的,姜锦鱼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面上也微微泛起了热意。 压住面上的热意,姜锦鱼先柔声开口,「我们去侧间用吧。这里毕竟是书房,我本不该随意进的。」 顾衍倒是全然无所谓,丝毫不介意道,「没事,是我吩咐的侍书,就在书房用吧。你是我的妻子,府里哪里你都可以随意去。」 姜锦鱼心下感动,面上的笑亦越发浓了几分,答应下来。 不过虽然答应下来,可姜锦鱼倒也不会乱闯,顾衍信任她,给予她这样的权力和信重,她更不能随意行事,更该把府里的规矩给立起来,让顾衍在外无后顾之忧。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单方面的付出,总有一天会觉得累。 姜锦鱼回到桌前,将食盒中的菜一样样取出来,食盒有些沉,底下放了小炉子,半红的几块碳。把菜都取了出来,正打算把食盒拎到一边放着。 却见一直坐着的顾衍,忽的起身了,提起食盒放到了一边。 夫妻二人同桌用膳,姜锦鱼偶尔抬手替顾衍布菜,本来也是初次,不免有些手生,怕夹了顾衍不喜的菜,不过看对方吃的很开心,似乎很合胃口,便也放心了。 顾衍其实很享受妻子为自己布菜,不过享受归享受,还是不舍得妻子受累,便也觑着空隙,往姜锦鱼碗里夹菜。 夫妻两个彼此布菜,看起来倒是有些傻傻的。 吃到腹中微撑,顾衍才舍得放下筷子,托腮抬眼看向对面盈盈而笑的妻子,启唇道,「这道排骨做的很好,我很喜欢。」 自己用了心意的菜,得到食客的赞美,姜锦鱼自然高兴,边抬手收拾桌子,边道,「你喜欢就好,下次再给你做。我手拙,做菜手艺不大好,也就这几样拿得出手,还怕你吃了几回就要厌了。」 顾衍却是笑,「吃不厌。不过等我馋你的手艺时,你再做吧。若是让丈人知道,你日日为我洗手作羹汤,只怕要气得连门都不让我上了。」 想起顾衍口中那场景,姜锦鱼灿然一笑,刚笑罢,就又听顾衍云淡风轻说了一句,「而且,我也舍不得。」 姜锦鱼发现,自从两人成婚起,顾衍说话便毫不收敛了,同她计较还显得自己小气,而且这话她听了,心里也是欣喜的,虽佯装无恙,撇开这事道,「过几日,我想给家里添几个丫鬟。你前院这儿伺候的人也少了些,给你弄个端茶的丫鬟过来,总不好总让书童代劳这事。」 顾衍抬手给两人倒了两杯茶水,漫不经心道,「府里的事情,你做主就行。不过前院这儿还是不要丫鬟了,端茶倒水的,让小厮来就好。我本就喜静,人多了反倒吵闹。」 姜锦鱼信以为真,还以为顾衍是真的怕丫鬟吵闹,便认真的解释,「我定然会调教好了,再送来你这儿。前院来客,让个小厮上茶,到底笨手笨脚的。你若是嫌吵闹,我给挑个安静懂事的,保证不让她吵着你。」 顾衍无奈看了一眼认真劝说的妻子,失笑道,「呆不呆,哪有你这样非要往自家相公身边塞女人的?」 姜锦鱼一怔,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喜静的话只是托词,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喜意,嘴上倒还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塞女人啊,只是丫鬟麽……好啦,那你不喜欢的话,就听你的,挑个小厮到前院来伺候。」 方才还固执得很,现在便松口了,这模样顾衍看了还觉得可爱,眼中渐渐柔软起来,「比起苦恼这个,夫人应该烦的是回门礼吧?家里没有长辈,这些事都得你亲自来。」 家中没有长辈,既是好事,又是坏事,但总体而言,还是好事。 顶上有个长辈,做新媳妇的,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再一个,一家子用膳的时候,新媳妇得站着做规矩,少说也得站一年。若是碰上了磨人的婆婆,站上两三年,那也是没准的。 少了长辈,很多事情要姜锦鱼自己拿主意,但她还是觉得这样更好。 只要夫妻齐心,和和睦睦过日子,有没有长辈撑着或是帮衬一把,其实并无多少影响。 姜锦鱼觉得无所谓,顾衍反倒还觉得有些委屈了妻子,怕她觉得心里没底,揽着姜锦鱼的肩膀柔声道,「你也不必怕,家里下人不听话的,你不用来与我说,直接一句话撵出去,撵了再买便是。家里就你我二人,我就没设什么私库,我这些年的积蓄都在后院的公库里,钥匙账簿都在你手里,那些银子你不必替我省着,随意花用便是。再一个便是亲戚走动,你也不用太过忧虑,如今你相公在顾家算是出息的,只有旁人捧着你奉承你的份儿。」 第72章 听了顾衍的话,姜锦鱼一下子笑了出来,眉眼弯弯仰头道,「夫君这是教我如何仗势欺人麽?」 顾衍一怔,也跟着笑出声来,「仗自家夫君的势,欺旁人家的人,倒也无妨。总好过傻乎乎被人欺了去。」 见顾衍神色也不像方才那样郑重了,姜锦鱼这才笑盈盈道,「不用担心我,咱们虽是分了家出来的,家中没个长辈帮衬,可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啊。管家我可以学着管,亲戚我也可以慢慢结识,日子总归是一天天过出来的。家里眼下虽然只有我们两个,可咱们一心一意过日子,未必就过的比那些家里有长辈帮衬的人差。相公说,我这话可有道理?」 顾衍本是安抚妻子来着,结果反过来被妻子给安慰了,心头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自小丧母,什么事情都是独自撑着。譬如念书,顾轩顾酉有继母姨娘盯着,而他却是府里人人巴不得他念不好书,省得他与继弟争。 再像府里没有长辈这事,顾衍自己不觉得有半分委屈,有生父和继母那样的长辈,还不如没有。可他却生怕委屈了姜锦鱼,她本就比自己年轻,他护着她疼着她,多少还有些先前把她当妹妹护着的影子。 所以听到姜锦鱼反过来劝慰他,故意耍宝逗他的时候,顾衍心里真正的第一次感觉到,被人心心念念惦记着,放在心尖尖上,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像风雪里烫手的暖炉,暖流直接淌到心底。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古训中会有这么一句:成家为先,立业在后。 成了家,家中有妻,有那么一个人心心念念、满心满眼都是你,你怎么舍得让她跟着你吃苦?怎么舍得看她失望神色?怎么舍得她屈居人下? 顾衍收回杂乱的思绪,唇边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含笑点头道,「夫人说什么都有道理。」 两人坐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姜锦鱼还得准备明日去顾府的事宜,便与顾衍说了一声,带着小桃走了。 小桃面上带着一丝羞意,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的姜锦鱼,等回了正院了,姜锦鱼才发觉小桃总是悄悄盯着自己看,遂眨着眼问她,「怎么今日总盯着我看?」 小桃一个没忍住,嘿嘿直笑,捂着嘴道,「奴婢就是替小姐高兴。」 姜锦鱼无奈,撑颔好笑道,「又打听了什么,跑来打趣你主子我了?」 小桃笑嘻嘻的,把门掩上了才道,「方才奴婢在外头候着伺候的时候,侍书小哥特意跑来和奴婢说,原本前院是有丫鬟的,是老太太送来的,哪晓得头一回进屋送茶,就被姑爷给打发走了。」 这天底下少有男子不偷腥的,偏偏让自家小姐给碰上了,小桃也是一心替自家小姐乐呢。 姑爷和小姐感情这样深,等日后有了小主子,那才叫只羡鸳鸯不羡仙呢! 次日,姜锦鱼他们便要去顾府,给长辈们磕头。 作为新妇,这是姜锦鱼在顾家第一次正式的露面,所以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紧张。但昨日夫妻俩也算是交心谈了一回,姜锦鱼也安心不少,心里有些底气。 受些刁难,兴许是有的,毕竟相公跟继母不合,公爹又是个不靠谱的,唯独祖母那里是一心念着他们好的。不过就像相公说的,顾家再看他们不顺眼,也不敢如何,谁让眼下相公是整个顾家最出息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顾衍早不是当初那个不得不避继母锋芒的稚儿,相反,如今是胡氏几个,对他避之不及。 就似今日,得知继子要带着新妇上门,胡氏虽然心里万般不满,可也不敢撂挑子不干,不得不早早起来,与琴姨娘一同操持好家中诸事。 好不容易把人给盼来了,继子刚带着新妇进门,胡氏便彻底没了笑脸,一张脸臭的不行。 嬷嬷们把热茶奉上来,按规矩,新妇要给公婆敬茶。 姜锦鱼也没作新妇羞答答模样,大大方方端了茶水,先给公公顾忠青敬茶,「公公,请喝茶。」 顾忠青其实感触颇深,他既因为长子的出色而感到骄傲,又因为自己与长子之间的疏离生分而觉得没面子,纠结的心态之下,其实他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得了探花郎的是次子顾轩,他是不是不用像现在这样思绪复杂? 伸手接过茶杯,顾忠青倒不会为难儿媳妇,接过茶便饮了一口,然后扣上杯盖,勉励了几句,就把准备好的改口红包递了过去。 姜锦鱼双手接过,旋即又给胡氏敬茶。 同样是喝茶,胡氏喝得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了,她没把顾衍当成儿子,自然也不会把姜锦鱼当成自己的儿媳妇,连样子也懒得做,直接接了茶,也没喝,就把薄薄的改口红包一递,连多说一句都懒得说。 胡氏虽不真诚,姜锦鱼倒不觉得委屈或是畏惧,大大方方起身,仿佛没看见胡氏对自己的不满似的。 敬了茶,顾忠青便觉得留下也没什么话可说,正准备走。 姜锦鱼见公公打算走,便笑盈盈提了个事。 她话音刚落,胡氏的脸都黑了,恨的牙痒痒道,「你说你想给叶氏磕头?」 第73章 她不把顾衍当儿子,是她自己乐意,可看到姜锦鱼不把她当婆婆捧着,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胡氏直接就冷笑出声了,「我看大郎媳妇,你还是不要生事的好。」 姜锦鱼伸手按住旁边相公的手,示意他不要开口,面上笑得一派温婉无害,「这怎么能算是生事呢?为人媳,去给婆婆磕头,那是应当的,这是规矩。儿媳若是不提,那才真的是不懂事呢!」 顾忠青听了这话,倒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而且他也不理解胡氏那种提到原配便翻脸的行为,还有些嫌弃她不懂事,上不了台面,还没有刚进门的新妇有规矩。 先是皱眉瞪了一眼胡氏,顾忠青才点着头,对着顾衍道,「也好,你娘若是知道你娶了妻,泉下有知,应当也会为你高兴的。」 顾忠青这话一说,胡氏便跟被打了一巴掌似的,颜面尽失,脸色难看得不得了。 等顾忠青走了,胡氏才咬牙起身,恨恨瞪了一眼多事的继子和大儿媳,扭头走出好远,还不忘咬牙切齿咒骂。 公婆都走了,姜锦鱼才转头笑眯眯,对着顾衍道,「相公,我们去给婆婆磕头啊。」 顾衍沉默了一瞬,看着面前那张盈盈的笑脸,触及她眸中的暖意,终于扬起唇,点头,「好。」 叶氏的牌位同样被存放在宗祠,兴许因为家中有了新人,不招顾忠青待见的原配夫人便受了冷落,连牌位都落了层灰。 姜锦鱼走到跟前,一眼便看见了那厚厚的灰,微微皱起眉头。 倒是顾衍仿佛不觉得意外似的,走到近前,随手拂了拂上面的灰,但心里没有多大的触动。 说实话,生母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是个很难让人把她与母亲两个字挂钩的存在。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流连姨娘屋里的顾忠青,而他顾衍,虽与她同吃同住,但她却吝啬于给予哪怕一瞬间的温情。 顾衍有的时候甚至会想,有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生父,一个视自己亲子为无物的母亲,他冷淡凉薄,再正常不过。 胡氏那样蠢坏的人,也知道虎毒不食子,一心一意为了顾轩谋划算计。 而他的生母,若是能挽回生父的一颗心,让她用亲子的命去换,恐怕她连迟疑都不会有。 姜锦鱼没注意到顾衍淡漠的神色,从袖中取了绣帕,轻轻擦拂掉表面的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雪白的帕子也沾了污渍。 姜锦鱼捏着脏帕子,一时之间无处放,想了想,正准备往袖子里塞。 打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将脏帕子取了过去。 将帕子收好,顾衍神色淡淡的,姜锦鱼侧头看他,没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悲痛,或是其他的情绪,明明顾衍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也是这幅模样,但姜锦鱼莫名就察觉到了一丝的异样。 她抬手捉住了顾衍的袖子,仰着脸问他,「相公,你不开心?」 顾衍神色一滞,倒也没瞒着,坦然道,「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姜锦鱼神色微微透出些凝重来,面上带了担忧,有点想问就不敢问的感觉。 顾衍本不欲多言,毕竟只是幼时对慈母的希冀和期待而已,他那时年幼,所以才会幻想,长大了,其实便也看淡了许多。天底下未必每一对母子,都是母慈子孝,有血缘但生疏的,也并不稀奇。 可看妻子这样替自己担忧,他心里倒是暖洋洋的,只言片语将旧事说了几句,末了又道,「其实现在想起来,她对我未必有多深的感情,恐怕在她看来,我唯一值得她多看一眼的,便是我的身份,我是她与她爱的男子曾经感情的遗留物。」 顾衍语气中透着轻巧,态度随意的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可姜锦鱼却真的是心疼坏了,拽住男人的袖子,不满道,「你才不是什么遗留物!你是活生生的人。」 说罢,又有点赌气道,「婆婆这样是不对的!她不该把公公花心的错,怪到你的身上!你才是其中最无辜的。」 顾衍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维护,好像天底下谁都会错,唯独他在她眼里,最无辜最可怜。清浅一笑,伸手摸摸妻子的头,「在先人牌位前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先人怪罪?都过去了,我自己都不在意那些了,你也不必替我打抱不平。可能我生来便亲缘淡薄……」 姜锦鱼最不爱听这些,这种妄自菲薄的话,她听了便生气,可这话从自家相公口里说出来,姜锦鱼又格外护短起来,气恼道,「才不是,都说了不是你的缘故。你那时候还那样小,你又不懂事,公婆他们才是大人,是长辈,怪谁都行,就是不许怪你。你也不许说这些了!再说,我就不高兴了。」 她一生气,便翻来覆去就是那句「不是你的错」,听得顾衍都忍不住笑了,连声道,「夫人说的都对,我不那般说了。」 姜锦鱼这才又高兴起来,只是本来以为相公跟婆婆关系亲近,才特意主动说要来敬茶的,被这么一打断,也有点没了兴致了。 不过斯人已逝,死者为大,姜锦鱼虽嘴上强硬了些,可还是规规矩矩对着叶氏的牌位磕了个头,想了想,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便闭着眼,在心里对着牌位道: 第74章 相公是个很好的人,念书勤勉,人品贵重,端方自持,谦谦君子。比那顾忠青不知好了多少倍,这便叫麻雀窝里出了个金玉凤凰,祖坟冒青烟。婆婆您泉下有知,便安心吧…… 在心里念叨完,姜锦鱼才觉得舒服不少,仿佛为当年被生母冷落生父无视的小顾衍,出了一口恶气似的。 你看看,你爱着的男人在你死后,左拥右抱,另娶新人,连你的牌位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在宗祠之中无人问津。可被你忽视冷落的亲生儿子,却是唯一带给你荣耀,唯一会掸去牌位上的灰的人。 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姜锦鱼眉眼弯弯,回头笑盈盈冲着顾衍伸手,笑眯眯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说着,皱皱鼻子,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捂着鼻子道,「这里灰好大,还是我们府里最好。」 顾衍微微一怔,却见妻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直接牵起他的手,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絮絮叨叨道,「今儿出门时,听到外头有小贩叫卖莲藕。这时节的莲藕脆甜,用半截猪大筒骨熬上半日,再撒几粒黑枸杞,最是养人。等会儿让厨房做一个,另外再配几个小炒时蔬吧。昨晚上似乎听你咳嗽了一句,再让厨房焖个冰糖雪梨,雪梨熬得绵烂,一勺子能挖到底,甜丝丝的。我小时候最爱吃了……」 妻子暖暖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虽说的只是些琐碎小事,但听的人却觉得异常的温暖。 顾衍由着妻子牵着自己,未作任何挣扎,唇边不知何时挂上了轻快的笑意,方才在祠堂中那些过去的沉重回忆,仿佛一下子都离他远去了。 他忽然觉得很庆幸,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夫妻,琴瑟缠绵有之,彼此怨恨亦有,他顾衍何其有幸,能遇上姜锦鱼。 仿佛只要她出现在自己身旁,就像触手可及的暖炉,驱散寒冷的同时,带来只属于他的光。 新婚第三日,便是新妇回门的日子。 姜锦鱼早早起来了,一番收拾,与顾衍一起回了娘家。 刚到门口,便见到了守在门口的石叔,姜锦鱼含笑唤他,「石叔,我回来了。」 石叔平日里那样冷硬如石的一个人,忽的一下眼眶都湿了,忙「哎」了一句,双手将他们二人往里迎,「小姐姑爷回来了,夫人跟老爷都盼着呢,大早便让我亲自来这儿守着,怕那些小子们偷懒,悄悄关了门去躲懒。」 听着石叔熟悉的念叨,姜锦鱼觉得万般的亲近,笑着道,「他们哪里敢,石叔你就跟爹一样,太操心了。你都是家里的管事了,还让你来守门,这哪里合适?!」 石叔乐呵呵道,「合适!甭管姑娘您哪天回来,石叔保证都给您开门!」说着,悄悄道,「姑娘,我家那口子知道您今儿跟姑爷要来,三更天就起了,买了老多的菜,光是牛肉就称了三斤,说是您最爱吃酱牛肉,得给您做上,您回去时好捎上。我就说她,姑爷待您好,您在府里什么吃不上,哪还会少那几口酱牛肉呢!」 姜锦鱼听了只一个劲儿的笑,回头冲陪在身侧的顾衍眨眨眼,仿佛在说,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人说你待我好,连家里人都被收买了! 顾衍今日是新女婿,自是穿的十分体面,一袭青色长袍,剑眉星眸,薄唇轻抿,与平日里一样,十足的清冷。唯独视线对上姜锦鱼时,才会稍稍暖上几分,掀唇笑望她。 这男人生得太好看了,幸好是自家相公!姜锦鱼抿着嘴儿笑,面上神色,跟家里玄玉(小黑猫)在他兄弟琥珀(橘猫)的食盆里偷食得逞,得意洋洋的劲儿一般无二。 石叔还在一个劲儿的念叨,完全没发觉旁边两人的眉来眼去,「我家那口子还给做了芋头饺子、藕圆汤、板栗鸡,都是小姐素日里爱吃的。」 姜锦鱼笑眯眯接话,「我正馋钱妈妈的手艺呢。虽说府里的厨子手艺也很不错,可到底不如妈妈离了解我的口味。这酱牛肉啊,我是得捎些回去,解解馋也好。」 石叔刚刚虽口上嫌弃自家老婆子多事,可一听姜锦鱼这话,心里却也是美滋滋的。 一路谈话,等进了门,见到了爹娘,姜锦鱼眼睛都湿了,话还未说出口,两行泪便落了下来。 姜仲行第一个反应过来,气得不行,瞪着顾衍就训他,「是不是你欺负绵绵了?怎么绵绵一见我跟她娘,便哭成这个样子了?」 顾衍无辜得很,可他也心疼媳妇呢,这进门便掉了泪,可见也是真的想家了。 还是何氏懒得理睬旁边翁婿两人,好气又好笑道,「我看姑爷非但没欺负了你,反倒把你养得更娇了。」 自家娘这样「大义灭亲」,姜锦鱼顿时哭笑不得,这眼泪挂在眼睫上,半掉不掉的,嗔道,「娘!」 顾衍见丈母娘训妻子,忙帮着姜锦鱼说话,「岳母,绵绵在家里很是贤惠,小婿还要感激岳母岳父舍得,让小婿得了这样的贤内助。」 姜仲行也是个疼女儿的,立马道,「就是,我看女婿这话没错!咱家绵绵是个多么乖巧的性子,我这个做爹的最清楚!你可不能冤枉了绵绵。她定是想咱们了,才掉泪的。」 第75章 何氏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说一两句,一个两个都跳出来帮忙,又见女儿哭得娇滴滴的,多多少少也忆起她儿时娇憨态,总算是给了一回面子,道,「好了,快别哭了。我看你如今是找着靠山了,我说你一句都说不得了。」 嬷嬷引几人进屋,丫鬟进来上了茶水,一堆下人便都退了出去。 众人寒暄几句,姜锦鱼忽然眼尖的发现,嫂嫂安宁县主面上连脂粉唇脂都未涂,女子看重容色,无缘无故素面迎客,其中必然有缘由。 安宁县主被小姑子看得脸上一红,没想到小姑子这样眼尖细心,微微低下了头,可面上却是带着喜意。 何氏这时恰好说到儿媳妇身上,道,「你出嫁那一日,你嫂嫂为你忙了一天。临到晚上时候,我发现你嫂子她脸色不大好,便请了大夫来瞧,没成想竟是喜讯。」 姜锦鱼面带喜意,笑盈盈道,「恭喜阿兄,恭喜县主嫂嫂了。」 说起来,阿兄的年纪不算小,他的同龄人,许多都膝下有子了,因此嫂嫂这一胎,来的真是及时。 姜锦鱼也替兄嫂二人高兴,自从安宁县主做了姜家妇,她也与她相处了半年之久,日久见人心,也知道嫂嫂一心向着自家,身上无县主的刁蛮习性,反倒是一心为着姜家、为着阿兄考虑。 午膳是留在姜家用的,也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娘家,姜锦鱼的心情都不自觉放松了许多,连带着午膳都多用了些。 临到下午要走的时候,一家子都有些不舍,姜锦鱼自己也是一步三回头。 还是何氏硬着心肠,看不过眼家中个个都哭丧着脸,道,「行了,两家隔得这样近,你若是惦记我们了,走两步路就回来了。」 话刚说完,姜砚先不给娘面子了,猛的扑上去,抱住了阿姐的腰,嚷嚷着,「阿姐别走!石头不让你走!」 比起姜宣,姜砚跟姜锦鱼相处时间更久,两人的感情也颇深,那一日姜锦鱼出嫁的时候,就数姜砚最不乐意。 但他这会儿年纪稍长,又跟了个大将军师傅练武,自认是个小男子汉了,不像以前那样哭哭啼啼的,但固执起来,几人拉都拉不开。 何氏劝了又劝,无果,黑着脸道,「你再闹,从明日开始,便让你跟着你阿兄念书!」 姜石头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一个,那就是念书,他倒也不是脑子笨,纯粹是看到书就心烦,因此一听娘的话,心里有点怵了。 姜宣趁机将弟弟抱开,正色道,「不许闹阿姐。」 姜锦鱼也被弄得哭笑不得,看家里一个个虎视眈眈盯着阿弟,仿佛生怕一个没看牢,又赖上她了。 「你若是想阿姐了,就来阿姐跟姐夫家。」 姜砚一听,眼睛亮了,中气十足道,「我明天就来!」 从姜家出来,姜锦鱼不由得有些失落,面上也露出了几分。 顾衍看在眼中,自然明白,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安慰,他旁边的姜锦鱼倒是一下子从方才的情绪里走出来了,指着大道边的一棵坠坠结着果的柿子树道,「忽然想吃柿饼了。」 本来还不觉得,等说出口了,姜锦鱼还真的有点馋起来了,兴致勃勃拉着顾衍要回家,「回去做柿饼。不知道府里厨娘会不会弄,不会也没关系,我会噢!我小时候跟着奶做过,先削皮,再用细棉绳穿了晒,这几日天晴,晒个半来个月,柿子表面就会有层厚厚的白霜了,里面摸着却还是软软的,又甜又香。还可以剁成泥煎柿子饼吃!」 顾衍将安慰的话又咽了回去,本来有些担忧的情绪,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不知道为什么,妻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面上笑盈盈的,就算是不高兴,也是一瞬间的情绪,很少会过夜。 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其实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就好像,每天的日子都是有滋有味的,每天都是不一样的,都有值得期待的东西。 譬如冰糖雪梨,又譬如一只小小的柿子饼。 大周的婚嫁不算很长,拢共加起来,也就是区区七日。 七日之后,顾衍便又每日去翰林院上值。 这一届的前三甲,全都被周文帝安排在了翰林院,姜宣为翰林院修撰,顾衍同另外那位榜眼则任翰林院编修。 这也是为何天下学子孜孜不倦,一心一意要通过科举入仕途的缘故。 似姜宣,殿试被指为「状元郎」,赐进士及第,直接便封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和探花略逊色些,但也有正七品的官职,这还只是起点。 殿试前三甲,只要不是本人太无能,或是一上来便不讨君王青睐,最差也能混到三品。而最好的,入阁拜相也不在话下。 要知道,有的官员,可能一辈子,到六品,就算是到顶了。 除开每日必去翰林院应卯之外,顾衍等人还要轮流去替周文帝整理奏折。 明面上是整理奏折,实际上哪敢真让他们整理,小太监小黄门早就整理得整整齐齐了,他们去,不过是将重要的奏折挑出来,事关民生大计的、事关百官朝廷的……至于那些纯粹从地方递上来阿谀奉承的奏折,则直接被筛下去了,压根没机会递到君王的手里。 第76章 除此之外,周文帝偶尔还会问他们几句,这时候便是考验他们功底的时候,不说对答如流,至少也要说出些可行之策来,否则惹了帝王不喜,只怕下次便没了机会面圣了。 顾衍去翰林院,便去了掌院学士处销假。 掌院学士姓章,是个风趣的老才子,年轻时才名远扬,不过他生性不喜争权夺势,反倒乐意留在翰林院这清水衙门,主持论撰文史之事,乐在其中。 章大人乐呵呵捋着胡子道,「我观你与以往甚异,可见成家真乃修身之本。不过你回来的正是时候,院里新编纂一本大典,正缺人手。你与姜修撰同窗多年,自是默契十足,你二人便接手了这事吧。」 老头乐呵呵的,脾气也挺好,可使唤起人的时候,那也是毫不手软的。 顾衍也没挣扎,直接答应了下来。 等出了门,便又见与他同科而进的榜眼的常随匆匆跑来,道,「顾大人,郑修撰今日告假,陛下点了您替郑大人的值。」 顾衍一听,也无二话,点点头。 进了养心殿的西侧间,立马有小太监迎上来,「顾大人,这便是今日所有的折子。那小的就先告退了。」 一回生,二回熟。周文帝素来极爱唤亲近的臣子干这些,顾衍都已经熟门熟路,翻看折子,一眼扫到底,便估摸出这折子要不要往帝王跟前递。 一刻钟不到,他这边刚收尾,便见小太监过来道,「顾大人,陛下请您过去。」 不紧不慢放好最后一本折子,顾衍冲那小太监点点头,便有安排好的太监抱着折子,跟在他身后,一道面圣。 周文帝是个相当勤勉的皇帝,平素并不爱往后宫跑,一年有过半日子都住在养心殿,也很爱在此处召见臣子。因此守门的小太监一见顾衍,便笑呵呵过来,套近乎道,「笑得有些日子没见着大人了。听说大人府上近来有喜事,小的在这里给大人道一声喜。」 若是这太监套的是旁的近乎,顾衍兴许不会理会,不过他说的是自己新婚的事情,顾衍倒是好声好气道了句「多谢」。 那太监本来就是随口套近乎,原本也没想着得什么回应,毕竟似他这样的阉人,说句难听些的,若不是伺候陛下,只怕那些大人们见他们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倒是这探花郎顾大人,来了几回了,也不见有轻蔑之色,当然也不似那等阿谀奉承之辈。那等在人前好话一堆,人后又是一口一个「阉奴」的,他也没少见,最是瞧不上。 太监心里挺高兴,笑呵呵把人送了进去。 顾衍进门,刚行了礼,周文帝便喊他起来,招手道,「有些时日未见你了。此番你成婚,朕也没赏赐什么,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 顾衍大大方方道,「既是沾了娶妻的光,那微臣便替内子求一诰命吧。」 周文帝正眯着眼等着他的回应呢,想着顾衍会如何回答。 一般臣子听到他说这话,无非两种反应,一种是虽然很想要这恩赐,但心中畏惧于他,故而口上一再推辞;另一种呢,则觉得机会难得,干脆大着胆子提要求,能得最好,不能得也不吃亏。 这两种,周文帝都不喜欢,前者心思太复杂,且复杂得很俗气;后者么,又太愚昧了。 因此,不妨听到这么一句的时候,周文帝微微挣了眼,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位自己钦点的探花郎,旋即含笑道,「你倒是疼你夫人。既如此,朕允了。」 顾衍落落大方行礼谢恩,面上毫无异色。 周文帝心情仿佛忽然好了不少,君臣相对,周文帝时不时还会拿折子来「为难」一下顾衍。 好在顾衍确有真才实学,对答如流,姿态从容,即便是农事、兵事都能说上几句,让周文帝听得都不由连连点头,捋着胡子道,「本以为你科举出身,重史策,轻实务,没想到连农事你都能说上些,且不流于俗套,倒是朕小瞧了你了。」 顾衍则回道,「微臣治学,本就是为了入仕。世间确有治学大儒,但微臣自知,才识浅薄,绝非治学之才。故而念书之余,亦学些杂务。」 周文帝乐得胡子直抖,大笑道,「你这话在朕面前说说也罢,可别去外头说去。你是朕钦点的探花郎,你若是学识浅薄,那些落在你后头的,岂不是可自称目不识丁了?」 不过他虽这么说,但显然对顾衍的回答很是满意。 新科前三甲,是他钦点的人才,授官之后,自然多方关注。 状元姜宣乃治学之才,不过初入翰林院,便被翰林院的掌院章老头儿看重,连编纂大典这样的活儿,都有意让姜宣主持。 至于那榜眼呢,治学方面比不得姜宣,但胜在各方面均衡,在翰林院也挺合适。 倒是顾衍,打从一开始吧,他就觉得,顾衍与翰林院仿佛不是很合拍似的,总有些别扭,只是总也想不出缘由。倒是今日他自己这么一说,周文帝顿悟了: 敢情顾衍压根不是治学的人才,他以科举入仕,目的很明确,就是为官,不说为苍生为百姓,至少是个实干的官员。 第77章 倒是……倒是有点儿像他那老丈人! 周文帝摸着胡子在心里琢磨,顾衍倒大大方方的,自在得很。 这时门外的小太监弓着腰进来了,小心翼翼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周文帝回神,直接道,「让人进来。」说罢,才看到还在殿中的顾衍。 顾衍刚要告退,周文帝倒是满不在意道,「无事,你留着便是。朕这里还有本折子,还想听听你的想法。」 「是。」顾衍答道,然后便瞧见了还是个小团子的太子殿下。 名头听上去很风光,但实际上,太子殿下也不过两岁出头,奶膘都还未褪去,肉呼呼的小脸,自然毫无「威严」可言。 周文帝亲近嫡子,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前头虽然也有两个儿子,但唯独这一个,会时不时喊到养心殿来。 太子殿下被教的很好,进来便还要学着行礼,虽短手短脚的,且冬日穿的厚实,显得笨拙,但与一般的孩童比起来,的确是聪慧不少。太子殿下奶声奶气唤了句,「父皇。」 然后扭头看到还在殿中的顾衍,眨眨眼睛,居然有模有样的道,「你是何人?」 太子早慧,这一点顾衍丝毫不意外,周文帝在嫡子身上费了多少心血,若是毫无建树,只怕这位太子殿下,也不会似如今这样有圣宠。 顾衍答道,「微臣顾衍,见过太子殿下。」 微臣两个字,对太子殿下而言还太复杂,不过他见多了行礼的人,倒也不怯场,还有模有样的让顾衍不用多礼。 周文帝看了太子的表现,心下十分满意,抱着他道,「这是父皇给你选的能臣。」 太子殿下似懂非懂点点头,不过显然也知道了,顾衍是需要重视的人,绷着小脸冲着顾衍点头。 本来顾衍对这种小萝卜头观感一般,不喜欢也不厌恶,不过自从成婚之后,生子的事情也偶有听人提起,渐渐的,对着幼儿多了几分宽容起来。 因此对着太子殿下,顾衍倒很是温和,回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柔和。 从养心殿出来,回到翰林院,便直接去了修撰大典的院落。 姜宣见他来,忙求救似的招手道,「你总算来了,快来帮我翻一翻,我记得圣人这句话,我在哪本典籍中仿佛看过,今日死活也想不起来了!」 顾衍摇头过去,帮忙翻看着。 这一忙便忙到了点卯时候,两人相携出了翰林院,并肩而走时,才顾得上话几句家常。 姜宣道,「下个月是我娘生辰,记得带着绵绵来。礼就别送的太重了,都是自家人,来吃顿饭。」 大舅子发话,为人妹婿的自然无二话,答应下来。 等两府的马车来了,两人便分道扬镳,这头顾衍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有点暗了。 这季节昼长夜短,刚过酉时便有些昏暗。 前头侍书提着灯笼,照亮面前的小径,快到正院的时候,顾衍忽然抬起头看了看。 只见正院那片盈盈灯火,一片通明,暖光照得正院温暖如春。 仿佛哪里是另一方小天地似的,未有秋冬,只余春夏。不管外头如何,只要回到那里,便把外头的一切争端算计谋划,全都置之门外一般,仿佛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顾衍进门,小桃和秋霞等人忙去厨房喊菜。 姜锦鱼亲自替他脱了外头的披风,推他去里间洗把脸,「热水备好了,去洗洗脸,等会儿便用膳了。」 顾衍擦干脸,正准备出来,却从斜边伸出一只手来,突袭似的袭向他的脸,绵软无骨的手在他面上一顿搓,然后不出意外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看妻子一副得逞的小模样,顾衍无奈道,「我是男子,脸粗糙些,又何妨?」 姜锦鱼懒得与他这「糙汉」多说,平日里多贵的胭脂水粉香膏都让人往府里送,仿佛要拿胭脂水粉把她淹了似的,让他用一用防止皴裂的香膏,倒像是要了他的命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男子都是这么一个德性。 收回手,姜锦鱼拍拍手,拿帕子擦干净手,态度极其自然道,「该用膳了。」 顾衍:…… 面对这么明显的置若罔闻,除了笑笑,他还能如何? 外间用了晚膳,下人收拾好了,便退了出去,只留下夫妻两个独处。 正院伺候的几个丫鬟都知道,大人和夫人感情好,如胶似漆的,她们自己都觉得在里头呆着,太为难人了。 反正她们在外头守着,主子有什么吩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必去碍主子的眼。 屋内,顾衍时不时小啜一口,白瓷的茶杯里泡的不是他以前喝的洞庭碧螺春,而是养胃的乌龙茶。 府里上上下下这些大小事情,自打他娶了妻,便直接撒手不管了,导致如今喝杯茶,都得听姜锦鱼的,碧螺春不让喝,下人便不敢上这个茶了,只眼巴巴泡了乌龙来。 不过他自己甘之如饴罢了,茶而已,喝什么都无所谓,难得的是妻子的这一份心意。 第78章 放下茶杯,顾衍道,「今日舅兄道,下月是岳母的生辰。」 姜锦鱼抬起头,搁下白日看到一半的游记,「那我得提前给我娘准备生辰礼……」 两人就着生辰礼的事情讨论了会儿,姜锦鱼突然想起白日里收的帖子,便取出来道,「今儿府上收了个帖子,是寿王府上送来的,说他家哥儿周岁,请我去。」 若是一般的帖子,她不会特意拿出来问,但王府的帖子,她就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不去,太得罪人了。去吧,他们跟王府没打过交道,这无端端一个帖子递过来,也挺稀奇。 寿王妃? 顾衍自然不可能认识寿王妃,不过他与寿王倒还有过一面之缘。 那日他为陛下整理折子时,寿王正被陛下喊来训话。 这位寿王殿下是先皇的小儿子,当今登基的时候,寿王还未大婚,又是个贪色享乐的主儿,压根谈不上是个威胁。周文帝对这么个毫无威胁的弟弟,自然不需要处处提防,反倒还有点兄长教导弟弟的样子。 见寿王因为件小事被训得抬不起头,反观陛下,倒像是心满意足了一般,看那样子,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怕把弟弟给骂跑了,显得不仁厚了。 当时顾衍便拿了本折子去请示了陛下,本是为了给陛下一个台阶下,误打误撞入了寿王的眼,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冲他使眼色,仿佛是在感激他刚刚出手相助。 想起数月前那一出,顾衍便道,「没事,既然递了帖子来,那便去吧。」 见顾衍都没说什么了,姜锦鱼没了顾虑,满心打算着要给寿王世子什么周岁礼,想着想着,突然道,「对了,今儿我去瞧祖母,她老人家似乎有些咳嗽,问了祖母身边的嬷嬷,说是大夫没让用药,正食补着。我想着,怕是入秋了,夜里凉了,祖母体弱,一时受了寒。正好新送来了床丝衾,摸起来又软和又舒服,还很保暖,明日我便喊人送祖母那里去。」 祖母是府里唯一一个待顾衍好的人,姜锦鱼自然也孝敬她老人家,时不时去府里探望她老人家。 顾衍自是答应,还道,「库里还有往年的老山参与燕窝盏,也一并送去。」 「嗯。」姜锦鱼把这事给记在心上了,生怕明日一起来给忘了,又特意把小桃喊进来,吩咐她先把补品跟丝衾准备好。 然后转头才道,「虽说祖母在府里不短吃不短喝,可咱们做小辈的,送去孝敬老人家,总能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顾衍听了,心下感动,说实话,他为什么一开始便直接把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连同自己多年积蓄,都交到妻子手里,如今连铺子的进项都不经手,便是因为姜锦鱼给他的感觉,就是那种你待她好,她便数十倍数百倍的还你,掏心掏肺的那一种。 待在妻子身边时,总能觉得很温暖,很安心。 次日,姜锦鱼就特意喊人,把丝衾跟补品一并包了,送到顾府府上去。 吩咐完,又去库房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挑好了,是个金镶玉的犀角雕刻杯,这玩意儿寓意吉祥,且做工看着也精致,价值不菲,连尖尖的角儿都被磨得圆润无比,只一样不好,这东西除了做摆设,旁的是派不上什么用场。 不过拿去做周岁礼,倒是很合适,总归是给孩子的礼,别致些难得些,总是好的。 又吩咐小桃跟秋霞两个,看着再选些附礼,这周岁礼便算是备好了。 寿王府小世子生辰那一日,姜锦鱼捎着礼上门了。 不愧是宗室,且寿王又是当今陛下为数不多亲近的弟弟,故而寿王府显得门庭若市。 不过饶是如此忙碌,可王府上下显得很是规整,秩序井然,见她来了,便有嬷嬷接待她,然后又让小婢子引她进门。不管旁的如何,至少从礼节上,是没有怠慢她这个小官夫人的。 本以为是来凑个热闹的,没想到一进门,便遇到了熟人。 看着嫁为人妇的尤倩走向自己,翠钗金簪,堆金叠玉,与以往那个跟在商云儿身后的尤倩毫无相似之处,一时之间,姜锦鱼还觉得有些陌生。 看来尤倩过的还不错,至少昌平侯府没短她吃穿用度,虽然当时吝啬名分,但好歹进了门没有苛待她。 姜锦鱼脑海闪过这念头,正准备与尤倩点点头,便顺势走开。 她与尤倩实在没什么交情,更用不上说什么叙旧。 然而尤倩却是直奔她而来,走近后,看到姜锦鱼,尤倩心里有那么一瞬间,很不是滋味。 看得出来,姜锦鱼今日的打扮很是中规中矩,似乎是不想出什么风头,连发饰首饰都用的不多,不过几根玉簪、一对儿耳坠子,另外腕上还戴了镯子。可虽然不多,却样样都是好东西,玉簪的成色、耳坠上镶的玛瑙、腕上的暖玉镯,尤倩好歹也在侯府待了这许久日子了,见识也涨了不少。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姜锦鱼的命这么好? 相比之下,她费尽心思嫁进侯府,连嫁都不算,只能说是被纳入侯府。若非正室数月前去世了,她只怕还窝在侯府的一个小院子里,当着一个不起眼的姨娘,连要厨房做顿好的,都得塞银子,看厨房的脸色。 第79章 可姜锦鱼什么都不用做,她的父兄那样出息,处处帮衬她。而自己不成器的父兄,还要拖她后腿,明知她在侯府度日艰难,还要上门求这求那,丝毫不考虑她。 想到这里,尤倩的脸色不由得难看了几分。 姜锦鱼看得莫名,不知尤倩怎么了,正准备走开的时候,尤倩倒是主动与她打招呼了。 「姜妹妹……」尤倩笑吟吟开口,随即又抱歉道,「我都忘了,我们都不是闺中女儿了,该喊妹妹一句顾夫人了。」 姜锦鱼知道她这个性子,即便心里再恼怒,面上也是永远不得罪人的样子,遂也客客气气回她,「尤姐姐。」 尤倩一听,脸色立马冷了几分,仿佛被人当面打了个嘴巴子似的,羞的无地自容了。 她在府里只是个姨娘,说得好听些叫侧室,可即便正室那位一命呜呼了,她实际上做着夫人的事,可明面上,人人都要喊她一句「尤姨娘」。 方才姜锦鱼出于给她面子,没直接喊她尤姨娘,喊得是尤姐姐,可这也足以尤倩面子全无了。 姜锦鱼虽是好心,可在她看来,却是实打实的挑衅和蔑视。 尤倩强撑着笑,正准备说几句话找回场子,正这时,忽然有人道,「王妃带着小世子来了。」 回头一看,果然见寿王妃怀中抱了个哥儿,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正蹬着小手小脚,看上去很是壮实。 抱着小世子的寿王妃亦是生得花容月貌,能当王妃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庸脂俗粉。 寿王妃上来便很客气,谢过众人来参加小世子的周岁宴,然后便是小世子的抓周礼。 一看寿王妃亲自把小世子放到铺了红锦缎的地上,众人都被虎头虎脑的小世子给吸引了视线,跟着他在一堆印章、典籍、金玉……等物件中来来回回的爬。 小世子伸手拿起印章看看,引得众人都跟着紧张起来时,小家伙乐呵呵把印章丢开了,又爬去另一边。 姜锦鱼看到爬向他们这边的小世子,圆头圆脑的,很是活泼可爱,也有几分喜欢。 一旁的尤倩倒是顾不上搭理姜锦鱼了,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跟姜锦鱼叙旧的,若是能讨好了寿王妃,那她相公离侯府世子之位,便又更近了一步。 这也是她明知自己姨娘的身份,必然会受冷待,也眼巴巴备了厚礼来的缘故。 因此看小世子靠近了,尤倩面上绽开温柔的笑意,尤其是看小世子一个劲儿冲自己爬过来,言笑晏晏道,「小世子真是聪明伶俐,招人喜欢。我一看便觉得万分亲近……」 话音刚落,她口中「招人喜欢、万分亲近」的小世子,直接绕过她,冲旁边的姜锦鱼去了,一屁股坐在锦缎上,朝姜锦鱼伸手,「啊呀、啊呀」了两句。 姜锦鱼微微一怔,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见寿王妃倒是浑不在意,还笑吟吟道,「看来我儿与顾夫人十分投缘。」 这时便有凑趣的夫人道,「小世子定是把顾夫人错认成您了。只看王妃与顾夫人的长相,还真有三分相似。」 她这么一说,众人把两人那么一打量,还真的发现,两人眉眼的确有几分相似。不过气质上有些不一样,王妃是高贵端庄,姜锦鱼瞧着则要娇美纤细些。 可两人是绝不可能有什么亲戚关系的,只能是看做巧合,连寿王妃自己,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眼姜锦鱼,含笑道,「还真有几分相似。」 她本就是得了寿王的嘱咐,知道寿王欣赏顾修撰,才会特意给顾衍这位新夫人递帖子的。自然一开始便有亲近的意思,否则外人随意打趣说她与哪个相似,她虽不会当面翻脸,可也不会这样给面子,还应和几句。 正说着,被众人忽视的小世子不乐意了,随手拿了小弓箭,抱在怀里,固执得朝姜锦鱼伸手。 寿王妃失笑道,「顾夫人快抱抱这他吧,省得这周岁宴上还要闹腾起来,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 寿王妃都这么说,姜锦鱼自然只好弯腰抱起小世子,不知道她有小孩缘的缘故,还是真让那夫人说对了,小世子将她当做王妃了,总之小世子在她怀里乖得不行。 可明明是来做客的,抱着人王府的小世子,这算个什么事? 好在寿王妃没让她为难,让小世子过了瘾,便喊乳母把孩子抱过去了。 姜锦鱼松了口气,上回抱孩子,还是抱的自家阿弟的,但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忽然让她抱小世子,还有点手生。 她面上如释重负的表情,被寿王妃看了个正着,惹得她直笑道,「真是为难你了。顾夫人刚成亲,只怕还没抱过这样小的孩子。不过练练手也好,指不定就好事将近了。」 成了亲生了子的妇人,打趣起人来,那叫一个让人脸红。 姜锦鱼脸一红,羞涩起来,倒不似出阁的妇人,又想到她也才刚嫁做人妇,寿王妃不由想起了自己刚进王府的时候,感同身受之下,又多了几分亲近,还拦着不让官夫人们打趣姜锦鱼了。 「快别说了,人可是我请来的,你们把人给打趣恼了,我可不依。」 第80章 诸位官夫人道,「刚说顾夫人与王妃又三分相似,王妃这就把人当妹妹护上了……」 寿王妃笑道,「那又如何,谁让顾夫人与我像呢!我一见她便喜欢,你们可不准打趣她了!」 众人说说笑笑,唯独尤倩一个,不知为何被众人忽视了去。 收到冷落的尤倩面上越发难看起来,见姜锦鱼什么都没做,便成了众人话题的中心,而自己方才还出了那样大的丑,心里酸涩不已,愈发愤愤起来。 可心里再不好受,尤倩也得厚着脸皮留在这里。 她一个姨娘,本就没资格出府交际,若不是侯府内外都乱糟糟的,什么规矩和体统都乱了,自打原来的世子,也就是尤倩夫婿的嫡兄死了,府里嫡庶便没那么分明了。 人人都猜测,尤倩大嫂那个遗腹子,府里名义上的世孙,尚且年幼,且出生起便是个离不开药汤的病秧子,恐怕不一定养得大。老侯爷膝下也无其他嫡子,就尤倩夫婿这么一个庶子,只怕世子乃至侯爷的位置,还要落到他们夫妻二人身上。 这才导致,府中明知尤倩身份,对她不说毕恭毕敬吧,也的确不敢过分轻视,唯恐日后遭了报复。 若不是知道侯府这些事,尤倩怎么可能甘愿做个侯府庶子的妾室? 只可惜,当时尤倩想做继室,偏偏那时正室夫人病归病,愣是熬到她进门半年才去世,这才让她的期望彻底落了空,只能屈居人下,做个身份尴尬的姨娘。 饶是如此,尤倩也不觉得自己便输了,眼下旁人风光,可日后夫婿袭爵,那她就是侯夫人,到时候,什么姜锦鱼、商云儿,在她面前都得恭恭敬敬低头! 抱着这样的信念,尤倩心底难堪,可面上的笑却是比哪个都自然,言笑晏晏的,想要融入诸位官夫人之中。 只可惜只有少数几个不起眼的夫人,主动凑上来去尤倩说话,那些但凡是个正经人家的,都不乐意理睬尤倩,见她朝自己凑过来,若不是怕太难看,恨不得躲出三丈远去! 侯府是宗室,可宗室也不少,且本朝宗室,不过是领着俸禄熬日子的,当今一向不爱重用宗室。且文昌侯府老侯爷在当今圣上面前还有些体面,他们也愿意敬着老侯爷侯夫人,可尤倩这么个庶子姨娘,凭什么要他们给她好脸? 真是连自己的身份都认不清了。 被尤倩搭话的夫人,敷衍几句,赶忙躲开了去,与旁边的夫人继续闲聊。 尤倩见众人避她如蛇蝎的态度,面上无光,看到被寿王妃拽着说话的姜锦鱼,更是觉得碍眼无比,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 尤倩戾气越重,越是没人爱搭理她,躲她都来不及,连那些看着她侯府身份的份上,想上来凑凑近乎的,都默不作声退开了。 她们虽想巴结巴结文昌侯府,可尤倩这脸太难看了,她们也不想拿自己的热脸去贴旁人的冷屁股呢! 一场宴会下来,尤倩非但没同寿王妃搭上话,甚至连开拓自己的交际圈子都没做到,反倒受了一肚子的气。 眼瞧着各家夫人们陆陆续续告辞了,姜锦鱼也不好一直留着,正准备找个理由告辞时,就见有个丫鬟进来,到寿王妃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在禀告什么。 然后就见寿王妃似笑非笑朝自己望了过来,姜锦鱼正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见寿王妃一下子笑了出来,道,「顾夫人稍留步,王爷凑巧请顾大人来府上做客,两人此时正在前厅说话。若是没什么急事,便等等顾大人?」 这话一说,姜锦鱼两颊薄红,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愣是等到前厅有人来传话,才与寿王妃告辞。 到了王府正门内院,便瞧见顾衍站着那里,见她来了,还回首冲她招手。 姜锦鱼走到近前,眼里带了些欣喜,伸手替顾衍打理了下披风的系绳,「府衙的事情忙完了?」 「嗯。」顾衍微微抬着下颔,由着妻子给自己重新系了系绳,随后才自然的牵着妻子的手,慢悠悠道,「今日不忙,路上恰好遇见了寿王,便顺便来接你回家。方才路上瞧见了有卖黄豆糕的,给你捎了些……」 两人彼此惦记的感觉,当然是很好的。姜锦鱼笑得眉眼弯弯,含笑道,「我最喜欢吃,在马车上麽?黄豆糕偏甜,回去配上花茶用,最合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等马车来了,顾衍便亲自扶了妻子上马车,随后才自己跟着上。 顾家的马车走后,尤倩才从假山后露面,本来这道便是人人能走的,就算撞见了,也不过打个招呼的事,可见到姜锦鱼与那对她爱护有加的夫君时,不知为何,尤倩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躲开。 直到人走了,尤倩才咬咬牙出来。 总有一日,什么商云儿、姜锦鱼,连同她那好姑姑商夫人,她要她们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的!她就是受不了旁人比她有体面,商云儿就算了,谁让她命好,生来就是生在盛京的娇娇小姐。 可姜锦鱼明明与她一样,两人那时住在驿馆里时,明明自家还比姜家底气足些,怎么到了现在,姜锦鱼却比她过的要好了? 第81章 尤倩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就越不肯服输,心里越是不服气。 侯府的马车慢悠悠来了,身侧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喊了句,「姨娘,府里的马车来了。」 话音刚落,尤倩回头冷冷看了一眼那喊她姨娘的丫鬟,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总有一日,她会是侯夫人,眼下做姨娘,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尤倩在心里一遍遍同自己说道,然后又端起明媚的笑意,琢磨着回去后,如何讨好府里的老侯夫人。 把府里客人都送走了,寿王妃对身边的下人道,「你们也跟着忙了一天了,去歇一歇。」 嬷嬷贴身丫鬟们都感激道,「多谢王妃体恤。」 等嬷嬷们一走,恰好寿王便来了后院。 寿王妃只好放下整理礼单的活儿,伺候寿王脱了外裳,寿王抽空看着礼单,道,「今日来的人不少啊?」 寿王妃含笑道,「是不少。」然后忽然提起了文昌侯府,道,「本来想着,不过是个孩子的周岁礼,不必去劳烦文昌侯府的老夫人走一趟。婶婶叔叔年纪不小,哪里好让他们来给小辈过周岁礼。可先前他家世孙周岁的时候,还特意来请了我们,我们这回不请吧,显得不讲情面。本想着,帖子递了,侯府随意派个下人来送个礼,既不用劳烦婶婶,也显得咱们没与侯府生疏了。」 寿王听得有一搭没一搭,面色也严肃了些,点头道,「你这事做的没错,赵冉(文昌侯府世子)不在了,世子妃也没留住,他家就那么个独苗,外加两个老的守着,咱们是得亲近些,我怎么也得替我兄弟看顾一二。」 寿王妃见寿王没责怪自己,又继续道,「哪成想,侯府竟是派了个姨娘来!我看世子世子妃这一去啊,老侯夫人管着侯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寿王冷笑,摆手道,「你不必理会那劳什子姨娘,什么身份,便敢上我王府的门,若不是看在老侯爷的面上,直接打骂出去便是!他们那府上如今也是一团稀乱,赵让这一走,他那庶弟赵林心思活络起来了,四处钻营不说,还让个姨娘出门丢人现眼!」 说罢,冷冷一笑,嘲讽道,「他就是再跳,侯府世子的位置,也不可能轮到他来坐!赵让是怎么死的,人是为国捐躯!陛下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惦记着的。若是当初嫂夫人没有生子便也罢了,兴许赵林还有盼头。可谁让老天垂怜,嫂夫人非但生了,还是个男丁。我那小侄儿年纪虽小,可世子的位置,却一定是他的,旁人想抢都抢不了!趁早别做梦了!」 寿王妃见寿王也看不惯侯府那庶子,心知自己今日没搭理尤倩,这事没做错,又是在王爷面前过了明路,更不怕有人借着此事生事,遂也安了心,不再提及此事。 寿王气归气,臭骂一通赵林,便也作罢,恢复心情后,又问道,「今日可瞧见顾衍那夫人了?」 寿王妃名门出身,蕙质兰心,一听便懂了,道,「那日王爷您回来一说,这回府里有喜事,妾就往顾府递了帖子。今日一见小顾夫人,便觉得亲切投缘,瞧小顾夫人,年纪虽是小了些,性子却很好,恬淡温和,便是咱家海儿,抓周的时候,还凑上去,要人家抱呢!」 寿王听得呵呵直笑,抚掌道,「这小子也是个爱美人的!我听人说,顾衍先前一直没娶妻,便是等着他夫人呢。」 笑罢,又漫不经心,态度仿佛有些随意道,「王妃若是觉得投缘,闲暇时候可请到府里来说说话。」 寿王妃一听,心里便有成算了,直接一口答应下来。 寿王端了茶水喝了一口,眯着眼睛仰躺在榻上,懒懒散散哼着小曲儿。 他呢,就是这么稀里糊涂过日子了,上头坐的是哥,不比亲爹做皇帝那时候随意了,远了嫌他不亲近,近了又怕他心里有算计。 陛下只怕也是盼着,最好呢,他能安安生生当个不成器的好弟弟。他呢,也确确实实一直做的很好。 可总也怕哪一日吧,做的不好了,做的亲哥不满意了,到时候总得有个人能替他说说话,求求情吧。 去年这一批新科进士呢,只要不犯傻,那决计是往后差不了,尤其是状元姜宣和探花顾衍,亲哥肯定是要重用的! 他呢,也不敢去亲近他们,让王妃亲近亲近,倒是无妨的。 别看他这个寿王走出去挺威风,陛下唯一亲近的弟弟,听起来多体面啊,可实际上,真说起来,其实也就是那样而已。 寿王眯着眼想,可转念想到被流放的兄弟们,又想开了。 怎么说,活得窝囊是窝囊了点,可至少他还好好活着呢,吃穿用度上,亲哥也没苛待过,逢年过节还总是忘不了赏赐,还有个大胖儿子。 窝囊就窝囊吧,没事儿! 下半年的日子过得很快,兴许是天冷的缘故,什么筵席聚会啊,都少了不少。 姜锦鱼平素便待在家里,领着正院的小丫鬟们,做些绣活什么的,或是搂着又胖了一圈不止的琥珀顺毛。 玄玉是个独性子,除了偶尔性情很好,让姜锦鱼这个主子抱个一刻钟之外,谁都不搭理,高冷得不行。 第8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姜锦鱼抱着圆滚滚的琥珀,手揣着猫肚子下面捂着,另一只手则翻看着年末各个铺子送来的账本。 今年各个铺子的进项都很不错,尤其是胭脂铺和首饰铺子,纯利便翻了两番。 小桃进来瞧见主子看得正是胭脂铺的账,便把从外头听来的事给说了,道,「今年京中可是热闹,听说各郡州那些世家都送了女郎入京,就等着明年开春,陛下选妃呢。」 姜锦鱼听了心道,难怪胭脂铺跟首饰铺子生意这样好。 自家生意走的是精品路线,这做生意呢,最好赚的便是女人钱,尤其是各府小姐夫人的钱,那更是好赚。 姜锦鱼在那异世叫做「大学」的地方转悠,这话没少听,什么巴宝莉迪奥香奈儿的,牌子越响,价位定的越高,越是人人追捧。 自从接手了家里的铺子,姜锦鱼也有意识的往这方面发展,几个管事都是人精,不过听她说了几句,回去便琢磨出了一整套的条例规矩来,什么一对一服务啊、专门定制啊、白银黄金会员啊,比她这个在异世待了十来年的,用的还要利索。 不得不说一句,果真还是术业有专攻。 管事能干,姜锦鱼乐得清闲,便也给了颇大的便利,没想到效果很是不错,如今自家的铺子在盛京,也算是小有名气,走的便是高端精品的路线。 选妃三年一选,刚好是明年开春。 那些世家女郎初来乍到,什么胭脂首饰的,总归要添置,不能让人小看了去,也难怪自家生意这样好。 姜锦鱼也就是随便听一听,倒是没把世家女郎入京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事与她又无甚瓜葛。 没想到,没多久便发现了,这事与她还真扯上关系了。 虽说他们与顾家分了家,可朝廷以孝治天下,分家是一回事,可姜锦鱼一月至少也会去府里几次。 去看看祖母啊,顺便跟婆婆请个安,当然,胡氏素来看她不顺眼,连面都懒得露,两人也就是走个过场。 算算日子,又该去府里走一趟,姜锦鱼便干脆又收拾了不少补品,直奔顾府去了。 旁的地方也没去,直接去的祖母那里,老太太年事已高,不过身子骨一向挺利索的,见她来了,还乐呵呵招呼她坐过去,道,「路上冷不冷,这样冷的天,你何苦还特意过来。如今城里乱糟糟的,万一让人冲撞了便不好了。」 老太太也是知道,明年开春陛下选妃,如今盛京最多的便是貌美的女郎,各个家世显赫,这样的出身,一般脾气性情总归有些骄纵。自家孙媳哪里都好,就是脾气软了些,生怕她被人欺负了去。 姜锦鱼含笑给祖母揉肩,道,「祖母放心,不冷。倒是祖母您,上回来听嬷嬷说您咳嗽,现下可好了?」 「好多了,好多了。」顾老太太乐呵呵道,「你送来的食补方子很好,你瞅瞅,我气色好了不少吧!」 「那我这回带来的燕窝盏,您记得让厨房炖了吃。」 姜锦鱼又慢声细语的说,她说话时温温柔柔的,老太太特别爱听,就跟多了个孙女似的,这笑就没散过。 正这时,姜锦鱼想着,要不要去胡氏那里请个安。 忽然听到嬷嬷进来传话,道,「老太太,夫人来了,还领着王姑娘。」 王姑娘? 姜锦鱼疑惑,却见老太太仿佛也嫌麻烦似的,不过还是勉为其难点点头,道,「请进来吧。」 没过多久,姜锦鱼便见,胡氏进来了,身后跟着个娇弱的姑娘,模样生得倒是很不错,就是看着柔柔弱弱的,不过她一开口,姜锦鱼就不觉得她柔弱了。 小姑娘冲着老太太问了安之后,便笑吟吟道,「这位姐姐倒是没见过?」 姜锦鱼听得挑眉,她明明梳的是妇人发髻,上来便喊什么姐姐,装模作样也要有个底线吧? 不等她开口,胡氏先替她解释了,「哦,宁丫头你有所不知,这是我长子媳妇。他们夫妻俩住在外头,平素不大来府里,你来盛京时日尚短,不认识也正常。」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倒是好听得很,一个不认识她,一个说她不来府里,这意思是说她不孝顺,不来给婆婆请安? 姜锦鱼盈盈一笑,弯着眉眼道,「前几日给婆婆请安,倒是没瞧着王姑娘呢。府里何时多了个美若天仙的小娘子,娘怎的也不给我引荐引荐?难不成是怕儿媳吃醋么?」 胡氏语塞,立马想到上次随口打发了姜锦鱼的事情,想说人不孝顺吧,也确实说不出口。 胡氏一笑,把这话题给带过去了,又笑眯眯道,「宁丫头这回是来参选的,借住在咱们家中。瞧这孩子生得钟灵毓秀的,我一看便觉得喜欢……」 姜锦鱼听了这话,再看王宁一脸倨傲的神色,仿佛已经入宫受了盛宠一般,笑笑没作声。 别说王宁眼下还没入宫,就是入了宫,这么个蠢样子,真能受宠? 好歹也是个世家女,怎么会这样没脑子? 姜锦鱼都有些糊涂了,她印象中的世家女郎,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这个与其他那么不一样? 第83章 胡氏与王宁两个说说笑笑,俨然成了亲母女似的,姜锦鱼在一边听得腻歪,面上倒是笑着。 兴许是老太太也不乐意听两人腻歪吧,没多久便说自己乏了,姜锦鱼几人便顺势起身。 出了屋子,姜锦鱼同胡氏那是相看两相厌的,尤其是胡氏,态度冷冷淡淡,眼神带了嫌恶,「你若无事,便回去吧。」 姜锦鱼也不在意,告辞便走。 走过一条不大有人走的小道时,旁边忽然窜出来个人影,吓得小桃直接就扑上去护主了。 被小桃制住的小丫鬟嚷嚷着,「是我家小姐派我来的!你放开我……」 小桃翻了个白眼,拍着胸脯后怕道,「谁知道你家小姐是谁?懂不懂规矩的,一声不吭窜出来,没把你当刺客给绑了,算不错了!」 那丫鬟被松开了,也不惊慌失措了,略带着些傲气的道,「我家小姐是泰郡王氏三小姐,请夫人过去一见。」 姜锦鱼抬腿就走,懒得理会。 那丫鬟愣了,立马追上来道,「我家小姐有请,别走啊!我家小姐有话同夫人说……」 那丫鬟在身边嚷嚷着,姜锦鱼全然没有理会,直接领着小桃出了顾府,上了马车。 小桃这才气恼道,「还自称世家,刚才那丫鬟规矩还不如我呢!」 姜锦鱼也觉得稀奇,不过还是摇头道,「不用理会。」 世家若是真都是这个蠢样子,只怕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王宁让丫鬟来找她,还是背着胡氏,只怕也不像面上那样同胡氏一门心思亲近。 不过不管王宁与胡氏如何,姜锦鱼是不打算插手的。 顾衍回来后,姜锦鱼在饭桌上便把这事给说了。 家里多了个惹事精,虽说是胡氏招来的,但怎么也和他们有些关系。 顾衍听罢,片刻便猜出了这两人的心思,道,「只怕继母是想着,若是那王家女得了圣宠,便能借着她压制我。」 如今顾衍官途顺畅,族中那些长辈们也有了偏向,今年他又荐了庶弟顾酉进了书院,只怕胡氏这是着急了,病急乱投医,见了个王宁,便算计上了。 不过听绵绵所说,王宁也是一肚子小心思,只怕还想着要借他的关系,所以才会派人去接近绵绵。只是身边的丫鬟跟主子一样蠢,才坏了事,没办成。 顾衍随意摇头道,「不必理睬他们二人。选妃之事,陛下虽然松了口,但未必会进多少人,就算进了,份位只怕也不会高。皇太后丧期虽过,可陛下还没心思理睬这些,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至于王家女,便是入了后宫,也不足为虑。只是,不知道泰郡王氏怎么会送这么个女儿来?」 姜锦鱼也忍不住道,「这哪里是给陛下送妃子,分明是结仇麽!」 要是王宁有仙人之姿便也罢了,可王宁也就普普通通一个美人,宫中美人如云,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更是不少,真要让王宁这样的受了宠,说句不恭敬的话,除非陛下眼睛不好使了。 反正她是不信,皇上会抛下那些温柔小意又貌美贤淑的娘娘,去宠王宁这样没脑子的人。让她来挑,她也不可能挑个这么蠢的。 王宁的事情,姜锦鱼就记了几天,就抛之脑后了,既然连相公都说了不必理会,她更加当没这么个人了,专心准备过年的事情。 他们家里人虽然不多,但两边长辈都在,顾家族中的长辈也不少,平日里走动得少可以,可真在过年的时候都落下了,那可就不太好了。 这头姜锦鱼一门心思准备过年事宜,那头的王宁却是急坏了。 刚开始知道姜锦鱼这么不给面子的时候,王宁是气了个好歹,西子捧心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姜锦鱼一个小官夫人,怎么敢在她面前这样放肆!可等了几日还是没等着姜锦鱼,王宁就有点着急了。 要不是知道顾家长子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她何必住到顾府来,哪怕王氏和顾家有交情,那也不必住过来啊! 等开春就要参选,她若是不提前打点好,没选上,回去之后岂不是要被堂姐妹们嘲笑? 王宁越想越着急,气得都上火了,偏生她这回带来的丫鬟都没什么大用,以往在府里还好,出了门就成了个废物了! 王宁越想越气,只觉得自打离开了泰郡,便诸事不顺。 王宁在顾家等了半来个月,终于忍不住了,自己眼巴巴找上门来了。 性情高傲的王家女,自然不肯低头,即便是找上门来,那也是威风凛凛的,仿佛不是来求人,而是来找事一样。 守门的小厮一看,把门给结结实实堵住了,心道,这是哪里来的母老虎,这凶巴巴找上门来,他可不敢随随便便让人进门,真要进了这门,冲撞了府里的夫人,那凭着自家大人重视夫人的阵势,他可得挨板子了! 小厮把门给堵住了,扭头就让人去传话,好声好气「拖时间」,「小姐瞧着眼生,可否告知哪个府里来的?」 王宁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冷哼了一句,抬着下巴高傲道,「我是来找你家夫人的,还不给我让开!」 第84章 小厮心道:你说找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就要见你啊?!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不成,就是夫人娘家那位县主嫂嫂来,每回不都是客客气气的。 面上倒是笑眯眯的,什么都说好,就是不让人进门。 王宁被堵得一肚子气,可真要让她跟个下人当街吵起来,这来来往往的人,她也做不出这样没面子的事情。 只好耐着性子等着,可越等就越是一肚子的火,她堂堂泰郡王氏的女郎,见一个小官夫人而已,居然要她巴巴在这门口等着? 这要是在泰郡的时候,她早就翻脸了! 再看那小厮也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面上笑呵呵的,只是一谈到让她进门,就咬死不松口,还真是狗眼看人低! 可见这姜氏就是个没规矩的,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真就是没规矩没体统,也难怪做人儿媳的,居然被婆婆那样厌恶! 王宁本就对姜锦鱼没什么好印象,何况自己还被堵在这门口,更觉颜面全无,心下恨的牙痒痒,早把姜家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最后还不忘来一句: 泥腿子出身就是泥腿子出身! 王宁心里这话刚落地,一辆牛车刚好经过,那牛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停下了脚步,不管那牛车主人怎么拉,老牛愣是不动弹。 赶车老头子「吆喝」了几句,鞭子也轻轻抽了几下,老牛一动不动,结结实实堵在跟着王宁来的马车旁边。 王宁捏着鼻子,一脸厌恶道,「臭死了。尽是这些泥腿子!」 她身边的小丫鬟见状忙道,「小姐,奴婢扶您上马车等吧。免得让着腌臜东西污了您的眼。」 说罢,伸手扶住王宁,扶着她上马车。 王宁一只脚刚要踩上踏板,方才一动不动的老牛忽然动了。 牛肚子一鼓一胀,随着一阵咕噜噜的排气声,「吧嗒」一坨湿软物事落地,一阵恶臭蔓延开来。 众人看着王宁绣鞋上脚边那一堆牛屎,傻眼了。 排了「毒气」顺便卸了一肚子货的老牛舒坦了,美滋滋甩了甩尾巴,「牟」了一声,似乎是在催促主人可以走了。 随着这一声「牟」,王宁才反应过来,眼珠子快掉出来似的,直直瞪着自己绣鞋及裙边上的牛屎,嘴唇张张阖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牛车的主人匆匆忙忙下来,先是训斥了一顿甩着尾巴的老牛,然后小心翼翼道歉,「这位小姐,真是对不住啊。您看要多少银子,老头我赔给您,实在是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王宁颤颤巍巍,把自己的脚从一堆牛屎里面「拔」出来,真的是拔,因为牛屎又湿又重,压在她的鞋面上,沉甸甸的,仿佛还有脏水顺着鞋面渗进去了。 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小丫鬟忙伸手去扶,只是那牛屎味道太致命了,小丫鬟也忍不住屏住呼吸,头拼命往后缩。 牛车主人还想多说几句,王宁已经接受不了这打击,两眼一翻,软绵绵的身子倒在丫鬟身上。 目睹全程的小厮都傻眼了,这报应未免来的太快了一点吧? 王宁在自家府外出了这样的事情,还当众晕了过去,姜锦鱼不好视而不见,便派了嬷嬷出来。 嬷嬷安抚了那个被吓得半死的牛车主人,又让人把牛屎打扫干净,然后才皱着鼻子,让王宁的丫鬟把王宁扶进屋子。 王宁这晕,纯粹是被刺激的,连大夫都不用找,等她的丫鬟替她换了身衣裳后,便幽幽转醒了。 她睁开眼,脑子一时还没转过来,还问丫鬟,「这是哪儿啊?」 丫鬟挺惨,刚刚替王宁换了沾了牛屎的臭鞋子,还来不及打理自己,见主子醒了,忙去斟茶过来,「小姐喝茶。」 茶杯递到一半,想起自己刚刚还没净手,刚想缩回手,王宁已经咕噜噜喝了两口。 丫鬟有点心虚,忙转移话题道,「小姐,咱们这是在顾府呢。刚刚……嗯,刚刚顾夫人请您进来的。」 王宁只是晕糊涂了,还没真把那坨臭牛屎给忘了,被丫鬟这么一提,刚刚那恶臭难闻的记忆涌上心头,气得咬牙切齿,拍的床榻直响,「让人去把那牛给我宰了!还有那些看到的人,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要是敢传出去,我要他们好看!」 小丫鬟一迟疑,王宁就一个杯子摔了过去,「还不去传话!」 小丫鬟无奈,只能小跑出去给自家护卫传话,护卫听了小姐的吩咐,也觉得匪夷所思,但知道王宁的性子,也只能硬着头皮照着吩咐办。 抓着来来往往的人,挨个的「威胁」一番。 于是,本来大家只是知道,有人倒霉被牛屎溅了一身,现在被王氏护卫拎着一顿警告,都知道了。 噢,那倒霉蛋姓王。 屋里气了半天的王宁,总算是缓过劲来了,深吸一口气道,「走,跟我去会会姜氏!」 说完,风风火火出了客房,刚出门就被顾嬷嬷给堵住了。 顾嬷嬷客客气气的,「夫人说了,王小姐若是醒了,不必特意过去道谢。今日小姐受了惊,还是早些回府里歇息,免得受累了。」 第85章 王宁眉头一皱,下巴微抬,摆出来还是很有些气势,只是一想到她刚刚还被牛屎给吓晕了,这气势落在知情人眼里,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客人来了,让个嬷嬷随意打发了,我真心实意来拜访贵府夫人,到不知府上竟是这样的规矩。」 顾嬷嬷也不怕她什么,这么个没脑子暴脾气的小姑娘,顾嬷嬷见得太多了,客客气气道,「贵客上门,府里自然扫尘以待。只是王小姐,奴婢未曾瞧见贵府的帖子,难不成是贵府哪个没张眼睛的奴才给忘了送了?」 王宁哑口无言,要递帖子这规矩,她当然知道。可是她今天来堵人,压根也没带什么帖子。 顾嬷嬷微笑,「您看,王小姐若是有意找我家夫人说说话,那找个日子递了帖子来,也好让府上有个准备。今日不凑巧,小姐又受了惊,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完,便笑眯眯送客。 王宁倒是想发脾气,可是顾嬷嬷从头到尾恭恭敬敬的,还笑眯眯的,她发脾气都找不到由头,只能压着怒火,跟着顾嬷嬷走。 从客房的院子出来,要经过一座桥,王宁一行人打从桥上经过的时候,恰好顾衍回府了。 顾衍从前门进,王宁一行人从前门出。 还在桥上时,王宁便老远望见了那清俊的青年男人,身穿红色官袍,似乎是刚匆匆从府衙归来,脚步微急,离得太远,看不清样貌,但端看身形,王宁便觉得犹如惊鸿一瞥。 等下了桥,王宁还待看个仔细,却看那清俊男子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想问,可顾嬷嬷是个什么性子,王宁哪里能从她嘴里掏出什么东西,问了半天,半句都没问出来。 说不上是不是怀着失落的心情,王宁踏上了回顾府的马车,也没顾得上看欲言又止的护卫们,自己方才随口吩咐的一句话,更是早就抛之脑后了。 见顾嬷嬷带着人走了,顾衍才从假山后,往斜迈了一步,继续带着随从往前走。 他一进正院,便听到正院里嬉笑声,拧着的眉心微微放松,摆手示意随从自顾自,抬步进了院子。 一见到男主人,嬉笑着的丫鬟们都收了声,小桃带着几人都退了下去。 姜锦鱼见他还穿着官袍,忙去里头拿了一身常服来,伸手递衣裳时,察觉到顾衍手上微凉,忙把自己揣着的还带了体温的暖炉递过去,有些责怪道,「怎的又没穿披风?再过几日都要下雪了,你也要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 然后急匆匆推他进里屋换衣裳,自己匆忙跑去吩咐小桃。 「去厨房要碗姜汤来。今晚吃热锅子,弄点羊肉,配菜要厨房弄些豆芽豆腐白菜……泡壶菊花茶,记得添些枸杞……」 顾衍在里间换衣,外间妻子柔柔的声音听得很是清楚,唇边不知何时带上了丝笑意。 换好常服出来,坐下后便瞧见,姜锦鱼没像以往那样,手里拿着本游记,而是抱着只靴子忙碌。 「怎么想起做靴子了?府里不是有绣娘么?」顾衍微微皱眉,不太喜欢她做这些,既伤神又费眼。 姜锦鱼做惯了的,以往在家里也给阿爹和阿兄做的,忙碌间随口道,「过几日怕要下雪,你大清早便要出门,免不了要踩雪。我替你做几双,让侍书带着,免得你在外头湿了鞋子,没得换。」 这话顾衍听了心里暖暖的,可面上还是道,「做起来费神,让绣娘做吧。」 姜锦鱼缝好最后一针,不在意道,「鞋面鞋底都是下人弄的,我不过在里面多垫一层棉絮罢了,谈不上费神不费神的。我给你做大了些,到时候天冷可以再套一层罗袜,你来试试看,穿着暖和不暖和。」 顾衍这才没说什么,起身过来试鞋子,脚一塞进去,便觉得底下又软又暖,不像一般的靴那样硬邦邦的,细细一看,底下果然缝了层棉花,针脚又细又密。 他唇边带出来笑来,「很暖和。」 姜锦鱼也眉眼弯弯一笑,催促他把鞋子脱下来,又把怀里窝着的琥珀塞过去,笑吟吟道,「乖琥珀给你爹爹暖暖手。」 琥珀是个好性子,明明是只公猫,性子却是无欲无求,比母猫还软,睡得好好的被捞起来折腾也不闹,在陌生的怀里蹭蹭脑袋,继续睡。 顾衍哭笑不得看着怀里的肥猫,这是他儿子? 下了几场雪,马上就到了年关时候。 虽然家里人不多,但好歹是两人成亲后的第一个年,姜锦鱼格外的重视,早早便操持了个遍,临到了过年那几日,倒是难得的空闲了下来。 大约是今日晨起的早了些,人也有些懒懒的,姜锦鱼懒洋洋窝在软榻上,一边翻看着新送来的游记。 年前书坊的管事来了一趟,书坊管事见胭脂铺和首饰铺子都越发红火,生怕自己被别人给比下去了,请了一回客,从两个老朋友口中套了话,得知那些新鲜点子都是府里的新夫人给出的,立马就巴巴来了。 面对满眼期待的书坊管事,姜锦鱼也是哭笑不得。 胭脂水粉与首饰发饰,皆是女子常用的物事,她站在女子的立场上,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倒也说得过去。可书坊全是笔墨纸砚,要不便是四书五经、典籍藏本,她哪里说得出什么好法子来? 第86章 可书坊管事还挺委屈,语气恳求道,「今年年末送账本来的时候,我这心里可真是不好受。书坊位置地段最好,偏偏这纯利不高,我也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什么新鲜点子。夫人一句话,便让其余铺子翻了两番,还请夫人指点一二。」 姜锦鱼无奈,只好努力回忆了一下,道,「这书坊经营之事,我知道的寥寥无几。据我所知,市面上大多书坊买的皆是差不多的典籍,价位上也相差不多。对买书人而已,在这间铺子和另一件铺子,其实没有太多选择的意义。可能只是顺路,便随意挑了一家买。」 见书坊管事一个劲儿的点头,姜锦鱼又接着道,「若是能够做出特色来,譬如我最近看的这套游记,乃是苍邬先生的新作。但书坊若是只买这一本,与其他的书坊也无甚差别,若是能够趁着苍邬先生新作的热度,出售先生一系列的旧作,以统一的装帧和印刷,既能吸引苍邬先生新作的读者,同时对于那些度过先生旧作的人而言,也可做收藏用。」 「除此之外,还可以加上一些与游记相关的赠品,譬如写了先生诗作的折扇。若是那些儿女情长的话本,还可以改用绸扇羽扇……当然,我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真要落实这些,也还需要考量。」 她一席话,彻底打开了书坊管事的思路。 本来经营铺子这事上,管事掌柜们自然是经验丰富,只是一直都沿用旧有的经营方式,思路被限制得比较死。 姜锦鱼虽然没什么经验,但胜在见识过的东西不少,前世在那大学见到的人与事,是实打实增长了她的见识,打开了她的眼界。比起稳重老到的管事们,她有时随意的几句话,便犹如一把钥匙一样,一下子把他们脑海中的锁给打开了。 书坊管事回去后,姜锦鱼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折腾的,至于成效什么的,一时半会儿也没见着。 不过显然书坊管事很是感激,大约是觉得受益匪浅,还特意搜罗了一套新游记,亲自送到府里来。 姜锦鱼现如今翻的,便是他新送来的。 只是,平素里翻看很是有趣的游记,今日倒是显得有些催人昏昏欲睡,壮阔的山河湖海、奇特的各地风俗、连带着作者有趣的见闻,都激不起她的兴趣一样,反倒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皮子都越来越重了似的。 小桃进来换热茶,见状便小心翼翼上来道,「夫人若是困了,便躺下歇一会儿吧。」 今日本来便要去那头的顾家用晚膳,等顾大人回来了,便要动身了,只是看自家主子困倦的模样,小桃就忍不住担心起来。 在自己府里还好,可真到了那头去,大人与府里的太太又不亲,主子做儿媳妇的,万一还要站规矩,那也是指不定的,到时候别说睡一会儿了,就是歇歇脚,都得找时间。 相比较小桃的担忧,姜锦鱼自己倒是还好,她能感觉,自己就只是犯困,身体上没什么不舒服的,把游记放到一边,困倦道,「我睡一会儿吧,等会儿相公回来了,便喊我起来。不去榻上了,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就好。」 说罢,还没如何呢,便沉沉陷入了睡眠之中。 昏昏入睡之际,姜锦鱼还在想,大约是这个月真的累着了…… 小桃见状,取了狐裘过来,替主子盖好,然后悄无声息掩了门出去了,还冲秋霞招手。 秋霞过去,「小桃姐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桃压低声音嘱咐道,「夫人在里头歇一会儿,你守在这里,别让人吵着夫人了。」 秋霞赶忙点头答应下来。 姜锦鱼一觉睡醒,仿佛是那股困意彻底过去了一样,整个人都清醒起来了。 这时顾衍还没回来,她干脆起身,喊秋霞和小桃进来,替她略收拾一下,补了补妆容。 她这边刚收拾好,便听到顾嬷嬷进来说,「大人回来了。」 姜锦鱼扬起笑,「正好,我也收拾好了,去前厅吧。」说着,转头吩咐道,「小桃,把那件新做的鹤氅带上,缝了毛领的那件。」 等他们不紧不慢到了前厅的时候,顾衍刚好一盏茶下肚,见妻子来了,起身走到近前,旁若无人牵着她的手,「等久了?」 姜锦鱼眉眼笑得弯弯的,「没有,刚刚还睡了会儿,刚醒,你就回来了。」 边说,边把鹤氅递过去,示意顾衍披上,「给你新做的。」 顾衍从善如流,顺从披上大氅。纯黑的氅面,上面绣了一只仙气十足的白鹤,红喙处一点鲜红,在黑色氅面与白色仙鹤的衬托下,十分显眼。 顾衍身姿本就修长,身着鹤氅,更是气势更盛,面上漠色,比起温文儒雅的翰林文官,倒有几分像大权在握的权臣。 姜锦鱼倒没这感觉,甭管顾衍在外头如何威风凛凛,在她面前时,总是温声带笑的。 顾嬷嬷见两人都只是笑,倒是没说话了,才走到近前,道,「马车都准备好了,在府外等着。」 顾衍颔首,牵着妻子往前走,姜锦鱼边走还边侧头冲嬷嬷问,「给祖母带的礼都带上了吧?还有给府里其他人的,出发前记得再看一遍,别落下什么。」 第87章 顾嬷嬷答道,「都检查过了,没落下什么。」 姜锦鱼这放下心,上了马车,顺顺利利便到了顾宅。 路上有积雪,不过一路倒还算是稳当。 下了马车,进了顾宅,两人便分开了。 姜锦鱼被祖母身边的嬷嬷引着,去了祖母的院子,进门便听到里面挺热闹的,倒是不像她平日里来那样冷冷清清的。 引她过来的嬷嬷也没进去通报,直接掀了帘子,一边对姜锦鱼道,「老太太方才吩咐了,您来便不必通报了,让奴婢直接领您进去。」 说罢,微微抬了声音,笑着道,「老太太,少夫人来了。」 顾老太太立马带笑道,「衍哥儿媳妇来了?快过来。」 等姜锦鱼走近了,跟屋里人都打了招呼,老太太又是一顿嘘寒问暖,握着她的手,「外头冷吧?快上热茶来,你喝些暖暖身子。」 丫鬟似乎早有准备,忙就送了热茶上来,暖呼呼的热水一下肚,姜锦鱼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这时才有功夫打量屋里的人。 只见除开顾瑶和胡氏,还有个王宁也在屋里坐着。 胡氏是一如既往的不喜她,早早撇开头去,连一个笑脸都奉欠,倒是许久未见的顾瑶,居然还冲她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比起以前,似乎是稳重了不少。 姜锦鱼也冲她微微笑了下,并没主动说什么。 倒是一边的王宁,见了姜锦鱼,便想起自己那日在顾府门外是如何丢脸的,尤其是这事莫名其妙还传开了,与她一起进京参选的不少世家女郎,都知道了她这丑事,便越发的觉得是姜锦鱼私下做了什么,看她越发不顺眼。 本就是年前的家宴,一家子自然是讲究热热闹闹的,非但姜锦鱼他们来了府里,连族里那些叔伯兄弟们,也带着亲眷来了。 没坐多久,便陆陆续续有婶婶伯母们,带着自家姑娘,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顺便坐下说说话,叙叙旧情。 顾家族里,说话最有分量的老太太,如今便是顾老太太了。早先是儿子出息,如今又来了个出息的孙子,老太太在族里也愈发的受到众人的尊敬。 基本快到开宴的时候,人都已经到齐了,姜锦鱼还遇到了新婚那日陪着她的顾湘几个,主动与她们点了点头。 顾湘几个很是高兴,很快便凑上来与她说话,都是些嘴甜的小姑娘,且性子不惹人厌,姜锦鱼倒是挺乐意与她们说几句。 开宴后,众人都相继入座。 因着是家宴的缘故,来的很多,男女便不同席。 姜锦鱼自是与胡氏顾瑶等人一桌,她们做的算是女席的次桌,主桌也只有族内的长辈们有资格做,同桌的都是族里亲戚关系比较近的,譬如那时陪她的顾湘等人,但唯独王宁是个例外,也不知胡氏是如何安排的,总之便是让王宁坐在了这一桌。 众人都多多少少知道,王宁是来参选的,倒也不愿意得罪她,都客客气气的,只是也不见得如何亲热。 与其去捧一个不知道前途如何的外人,顾家族人还更乐意,与自己族内出息的人处好关系,毕竟只有自家人才会帮衬自家人,外人再如何,哪里指望得上。 因此,王宁虽然坐着,可与她说话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倒是姜锦鱼这里,与她搭话的人不少,甚至比与胡氏搭话的人还多了不少。 从前家宴,哪一回胡氏不是众人关注的中心,那些子堂嫂表弟妹,哪一个不是笑呵呵的巴结着她。 如今被最讨厌的继子媳妇给抢了风头,胡氏脸上难看的要命,强撑着笑,一副贴心婆婆的神色道,「衍哥儿媳妇啊,你们夫妻俩住在外头,家里也没个长辈帮衬着,老太太私底下没少担心。我呢便想着,给你送几个人使唤使唤,又怕你多想……」 面对胡氏的「软刀子」,姜锦鱼也含笑客气道,「您关心我们做小辈的,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的会多想,虽说我们在外头住着,可夫君同我都惦记着家里呢。」 胡氏面上乐呵呵的,「那就好,衍哥儿性子冷清,娶了你才叫我这做娘的放心了些。那等会儿你就把人领回去吧,我也省得让人再跑一趟了。」 姜锦鱼微笑答应下来。 她自然知道胡氏心里定是算计着他们,可眼下只是塞几个下人过来,她还没必要当着众人的面,下胡氏面子,对她的名声不好,对顾衍也不好。 虽说胡氏是继母,可继母继母,多少也占了个「母」字,面上该有的孝顺,姜锦鱼从来不会懈怠。 她这个儿媳妇越孝顺,胡氏越不好借着长辈的身份钳制他们。 婆媳俩个你一言我一语,面子上瞧着倒是挺亲热的,同桌的人也都很识趣,见婆媳俩个难得有说有笑的,都没凑过来。 心里还在想,难不成胡氏转性了?居然还关心起继子和继子媳妇来了,这和以前那个把继子挤兑出府的胡氏,可相差的不是一点两点。 众人心里都揣着好奇,因此等到散了筵席,大家伙儿也不着急着走,都想凑凑热闹。 第88章 当然,凑热闹只是其一,最主要的还是想看看,能不能借着这家宴的机会,与姜锦鱼搭上关系,日后也好求着办事。 没看如今顾衍出息了,连府里庶出的弟弟都愿意抬举,竟是荐到盛京数一数二的书院去念书。那可是有钱都未必去的了的地方,若不是顾衍是探花郎,书院哪肯收下顾酉? 比起一向不得族人喜欢的胡氏,显然是年轻的姜锦鱼,看着更加好说话些。 胡氏看众人都往姜锦鱼身边凑,脸上的笑都没了,心里气不过,招手唤来嬷嬷,附耳吩咐道,「你去把春柔和秋婉给我带来。」 她倒要看看,等那两个贱蹄子上来之后,姜锦鱼还笑不笑得出来! 想到春柔秋婉二女的容色,胡氏自己先沉了脸,眼中多了几分厌恶之色。这两女子是她花了银子买回来的,本想着找个机会给送到继子床上去,醉酒下药都无所谓,只要能勾得继子沉迷女色,那是最好不过的。 哪晓得二女刚到府里,她还没计划好,院里的嬷嬷倒是悄悄来告状了,说看见春柔勾搭二少爷,这可把胡氏气了个好歹,也顾不上谋划不谋划,巴不得早些把人塞到继子府里去。 那嬷嬷还有些犹豫,正想劝上几句,却被胡氏不悦的瞪了一眼,也不敢多说什么,喏喏退下去。 过了会儿,嬷嬷果然领着春柔秋婉上来了,二女一清纯可人,一妩媚柔美,尤其是那唤做春柔的女子,一把子软甜的声音,犹如春水一般,勾得人心里直痒痒。 也难怪胡氏一听春柔勾搭儿子,便坐不住,迫不及待要把人送出府去了。 二女一露面,众人说说笑笑的声音都是一顿,目光落在春柔秋婉身上。 族中一位婶子呵呵笑着道,「这俩丫头生得这模样,也太好了些。三嫂你也真是舍得啊!」 顾忠青在族中堂兄弟这边行三,所以族中人多用这序齿来称呼胡氏。 姜锦鱼也才看到春柔秋婉,两女袅袅娜娜上来,第一个便是冲她请安,纤腰一把细的不得了,犹如柳枝一般,仿佛一折就断似的。 左边的清纯些,可声音却是甜甜的,「奴婢春柔,拜见夫人。」 右边的虽生得妩媚些,可瞧着却比春柔要沉闷些,低着头也请安道,「奴婢秋婉,见过夫人。」 姜锦鱼细细打量了两女子的容貌,明白自己这婆婆是变着法子,往自家相公房里塞人呢,这送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奴婢,压根就是暖床丫头。 反应过来之后,姜锦鱼倒是没像胡氏想的那样,直接便变了脸,说到底,如今一两个貌美丫鬟,还真的影响不了她与顾衍之间的感情。若是之前,她不敢保证什么,可现在,她可以打包票,别说只是两个,就是胡氏塞十个来,也不过是多几个伺候的奴婢罢了。 所以,姜锦鱼连丁点怒气都没有,面上笑眯眯的,「还是娘疼我们,连这样的丫鬟,都舍得给我们使。」 胡氏这下子心里舒坦了,和颜悦色道,「做娘的,哪里能不疼你们呢!你喜欢就好,春柔秋婉都是乖巧懂事的,尤其是春柔啊,心细得很。」 姜锦鱼不紧不慢道,「娘亲自调、教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胡氏看姜锦鱼还坐得住,心里打定主意,今日定是要看到她变脸,遂朝春柔秋婉使了个眼色,道,「去给新主子倒茶。你们两个日后要好好伺候大少爷和少夫人。」 春柔机灵些,立马会意上来倒茶,她长相虽清秀,可眉眼间却是弯弯道道多得很,看得出是个有心思的女子。 便是倒茶,也不忘袅袅娜娜福身,身段柔美,声音甜腻犹如蜜糖。 姜锦鱼到底不是男子,听得多少有些腻歪,刚伸手去接茶,忽的头晕目眩了一下,去接茶杯的手也是一软。 春柔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走了神,以为姜锦鱼接了茶,干脆的一松手。 于是。「啪」的一声,茶杯倾了个彻底,茶杯碎在姜锦鱼脚边,茶水溅在她的裙角上。 胡氏见状,以为这是姜锦鱼耍的手段,面上不由露了得意的神色,嘴上倒是关心了几句,「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把杯子摔了,春柔,你是不是惹了主子不高兴了?!还不跪下请罪!」 春柔急急忙忙跪下请罪,嫩生生的一截颈子落在众人眼里,雪白旖旎。 婆婆给儿子塞房里人,这本来也没什么,不过胡氏是继母,在这方面本来应该多注意些的,塞女人就塞女人,弄得儿媳妇气得晕倒了,这未免就有点欺负人了。 顾湘几个与姜锦鱼有交情,见状都围到姜锦鱼的身边,见她脸色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也有些着急道,「嫂子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大夫啊?」 胡氏还纳闷呢,不就是装病么,用得着请大夫? 不过看顾湘几个喊得挺吓人的,也怕出事,她倒是巴不得姜锦鱼出事,可不能在府里出事啊,否则继子还不跟她拼命? 胡氏便开口吩咐,「去请大夫来。」 一阵慌乱,大夫没喊过来,倒是把正厅那边的顾衍给惊动了。 第89章 他比大夫来的还快,走到近前后,看着跪在地上请罪,还不忘抬眼卖弄姿色的春柔,目光厌恶,但也来不及理会她,一扫而过后,便蹲下身,靠近妻子,「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姜锦鱼现在真是说不出话了,既觉得头晕目眩的,整个人困劲儿都上来了,又觉得有点想吐,说不上来的什么滋味。 顾衍本来还好,见状整张脸都冷了下来,一把抱起妻子,直接奔顾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顾衍抱着人进门,倒是把先回来休息的老太太给吓了一跳,一看是孙媳妇,立马就急了,「这是怎么了?快去请大夫!」 这么一通折腾,姜锦鱼倒是缓过劲儿来了,见祖母为自己担心,忙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坐到一半,又被老太太神色郑重的给按住了,「还起来做什么,你身子不舒服怎么不早说,躺着躺着。」 姜锦鱼只好躺下,仰着脸道,「我没事,刚才可能是屋里太闷了,所以一下子没缓过劲儿来。现下好多了。」 说完,见屋里每一个理她的,祖母不说,还是一副担忧的神色,连一向都宠着她的顾衍,也没把她这话听下去,只是淡淡道,「躺着,大夫来了再说。」 过了会儿大夫来了,进门气喘吁吁的,断断续续道,「病……病人在哪里?」 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夫悬着一颗心把脉,摸着脉象,忍不住犯了老毛病,摸了摸胡子,「啧」了一句。 做大夫麽,甭管是大病还是小病,都得往重了说,这样治好了,就是大夫的本事,治不好呢,那也能找个由头。 能被顾府请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庸医,但这点大夫的老毛病还是有的,还没摸出个什么来,神色先凝重上了。 姜锦鱼本来觉得自己好多了,见大夫这神色,也忍不住纳闷了,「大夫,我觉得我好像还好吧?」 您这表情,怎么感觉我得了重病一样? 当然,祖母和相公都在身边,这话她可不敢说。 饶是如此,顾老太太也没忍住,语气关心的训了她一句,「大夫摸脉呢,不许闹,咱安安静静坐着啊。」 大夫捋着胡子摸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又皱着眉头换了一只手,啧了一句,本来想再换一只手的,忽的感觉到一阵冷冷的视线,心里一抖,收回了手。 「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胎儿还不大稳,也不需用药,先好生养着歇着,若是还……」 老大夫絮絮叨叨说到一半,顾老太太打断了他,「大夫,你是说,我孙媳有孕了?!」 老大夫被吓一跳,摸着胡子道,「是啊,月份有些浅,但的确是喜脉无疑。」 顾衍心头悬着的那块大石,一下子落地了。 然后忽的感觉,手掌被什么轻轻划过,低头看过去,见自家妻子也有点懵,仰着脸愣愣的问,仿佛是在跟他确认一样,「我……有孕了?我都没感觉啊……」 虽说成婚生子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这孩子来的这么早,的确是姜锦鱼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顾衍看出妻子的失措,垂眸低低浅笑了一下,伸手替她将鬓发卷到耳后,「嗯,没事,我在呢。」 回到府里,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喜形于色。 顾嬷嬷更是直接将姜锦鱼当成了琉璃人儿了,生怕她跌着碰着,甚至一脸担忧建议,「要不奴让人把屋里这尖尖角角的都给包上,这地上也得铺上。」 然后看小桃端了茶进来,立马凑上去指点她,「不能泡茶,以后这些入口的,可不能胡乱来……」 小桃本来也替主子高兴,一看顾嬷嬷这么紧张,也跟着紧张兮兮起来,一惊一乍道,「啊,不能喝啊,那我这就倒了!」 说罢,兔子似的蹦跶出去了。 姜锦鱼看得无奈,想说点什么,但约莫是自己今日把家里人都吓到了,别说顾嬷嬷紧张,就连一向从容的顾衍,也有点不对劲。 「嬷嬷,听您的。」姜锦鱼也不愿意让大家替她担心,干脆笑纳了好意,答应了下来。 顾嬷嬷一听乐坏了,立马道,「行,奴婢保准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今儿天色不早了,明日奴婢再安排人来弄,打搅了您休息就好了。这女子怀了身孕,最是容易疲乏犯困。现下想起来,夫人您这几日是常犯困,只怪我没注意到这一点!」 说完,又悄悄打量了一眼,方才送夫人回来后,便一直留在屋里的主子,想了想便出去了,不打扰夫妻俩个独处。 顾嬷嬷出去了,姜锦鱼才觉得自在了些,松了口气,有点苦恼冲着顾衍道,「相公,我感觉大家是不是太紧张了点,弄得我也跟着有点紧张了。」 这话是真的,刚才在顾府的时候,祖母就很紧张了,还试图留她在顾府歇一晚上再走,好不容易才劝得老人家松口。 一回来,家里顾嬷嬷更紧张,连带着小桃秋霞几个,都被带的紧张兮兮的。 顾衍失笑,轻轻帮着把姜锦鱼头上的发饰给卸了,搁到一边的梳妆台上。今日家宴的场合正式,姜锦鱼戴的首饰偏贵气,分量上就稍微有点重,顾衍微微皱了下眉,心里已经盘算着,要去挑些轻便精致的来了。 第90章 这么重,压着头皮,定是不会好受。 首饰一卸,脑袋就轻了不少,姜锦鱼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一声,然后仰着脸,靠着顾衍的怀里,顺手拿了游记,看了几行字,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看这些不务正业的书,孩子在我肚子里,是不是也跟着一起看啊?那我是不是要看四书五经啊?」 话说出口,姜锦鱼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想起四书五经那枯燥乏味的内容,她就犯困。 但看家里人都这样重视孩子,只怕到时候真会有人这么建议也不一定。而且若是为了孩子好,那忍一忍,好想也不是不行…… 顾衍看她真的苦恼上了,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一副「要不咬咬牙,看四书五经」的表情,不由得伸手揉揉妻子的脑袋,「不用,你爱看游记,便继续看就是。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看得着了迷,看半个时辰,便起身出去走走,歇歇眼睛。至于孩子若是跟着不务正业,不是还有我这个爹爹吗?」 教妻他不舍得,可教训儿子,还不是轻松至极的事情。 尚在娘亲肚子里的某小婴儿还不知道,自己还未出生,自家爹就公然偏心起娘亲来了。 姜锦鱼本来也正纠结着,一听不用为难自己钻研什么诸子百家,立马点头,「那太好了。」 养胎的日子其实挺无趣,且很是折腾人,前三个月胎儿不稳,得在家里待着不说,还容易害喜。 姜锦鱼还算好些的,她身体算好的,所以害喜不是很严重,大约是孩子知道疼娘的缘故,只是偶尔菜油腻了,才会嗓子眼泛酸。 但饶是如此,养胎也真的折腾。 不但折腾她,也连带着折腾府里上上下下一堆人。 过了三个月之后,姜锦鱼便开始很爱犯困,白日嗜睡得很,晚上有时候又莫名的精神,大半夜还容易饿。 她一饿醒,便忍不住要翻身,一翻身,旁边的顾衍就跟没睡似的,一下子便察觉到了,侧身去握她放在被窝里的手,入手是暖的,才问,「怎么了?睡不着?渴了还是想起夜?」 姜锦鱼本来很不好意思,大半夜把人闹醒了,未免太不体贴了,可饿得实在有点难受,抿着嘴儿,脸上薄红,「好像有点饿。」 顾衍听罢,二话不说起身披衣裳,回身还不忘给姜锦鱼压了压被角,然后就出去喊人了。 回来时是带着一碗饺子回来的,白白嫩嫩的,浮在汤里。 姜锦鱼饿狠了,两口一个,吃的鼻子都冒了汗。等吃完了,才觉得缓过劲儿来了,漱口歇下。 顾衍也亲自灭了烛,窸窸窣窣一阵后,才躺在榻上。 姜锦鱼心里过意不去,软绵绵凑过去,伸手去勾顾衍的小指,勾到了就轻轻晃他一下,「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大半夜把府里的人都惊动了,其实饿一饿就过去了麽。」 说着说着,鼻子就有点酸,反正挺委屈,委屈的同时,又有点生自己的气,感觉自己太没出息了,太不懂事了。 顾衍本来还很享受妻子对着自己撒娇,听着听着,便听到了点哭腔,心里跟着一紧,手上不由自主揽过妻子,「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懂事不懂事的?真让怀了孕的妻子饿着,熬到天明,那我才是该死。」 「什么死不死的。」姜锦鱼抽抽搭搭的,往相公身上蹭了一下眼泪,脸贴着他的胸膛,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就在耳侧,听着听着,心情倒是慢慢平复了下来。 看姜锦鱼平复了情绪,顾衍才又温声道,「你怀了身子,本就容易饿,容易累,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方才那一哭,才真是把我吓了一跳。若是以后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高兴了,你一定开口跟我说,别憋在心里生闷气。你想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怎么舒坦怎么来。把你自己气坏了,那不是得不偿失?」 姜锦鱼被逗乐了,眼睫上还含着碎泪,「胡说什么啊,我做什么打你骂你,好像我是什么母老虎似的。」 顾衍伸手替妻子掖了掖被子,逗她,「哪有这么温柔贤惠的母老虎?又是替我生儿育女,又是替我操持家事。」 姜锦鱼笑得在被子里蜷成一团,夫妻俩闹了一下,才又沉沉睡去。 初春的风还有点冷,夜里呼呼的冷风打在窗棂上,而屋里却是暖融融的,犹如春日早先一步在这个小屋子里降临了。 早上起来,已经没看见顾衍的身影了,姜锦鱼抱着被子听了一会儿窗外的风声,小桃和秋霞就估摸着时间推门进来了。 「夫人今儿想吃什么?」小桃边替主子梳头发,边细声细语的问。 秋霞在一边整理床榻,她如今胆子大了些,知道主子性格随和,只要自己不做什么坏事,主子一向是不会叱责的,也跟着笑着道,「顾嬷嬷今儿一大早便去集市上,拎回来一笼肥嫩的小母鸡,听说是什么乡下土养的乌骨鸡。还送了一篮鸡蛋来着,夫人想吃要个蛋羹麽?」 姜锦鱼摸摸还没怎么显怀的肚子,倒也不太饿,不过还是道,「那边要个蛋羹吧,再上个小馄饨。嗯,让厨房添点辣椒酱。」 秋霞应了一句,去厨房传话去了。 第91章 小桃边梳头发,边笑眯眯道,「奴婢听顾嬷嬷说,酸儿辣女,难不成夫人这一胎便是个小小姐?那定然跟夫人一样生得貌美,只怕到时候咱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姜锦鱼笑道,「若真是个闺女,被你这么一夸,只怕都吓得不敢出来了。还踏破门槛,哪里就那样夸张了。」 因为是第一胎,无论是姜锦鱼自己,还是府里其他人,都对胎儿是男是女这一点,不太在意。姜锦鱼自己是觉得,儿子闺女都是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差别。 真要是个闺女,软软甜甜的,一口一个娘亲,乖乖的跟个小尾巴似的,那也很可爱。 若是个儿子,定然跟相公很像,只怕小小年纪便会端端正正的,听说外甥随舅舅,这孩子的爹是探花郎,舅舅是当朝状元郎,只怕肩上这压力还真的不小。 而且吧,虽然相公总在她面前说什么,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但若真是个闺女,只怕相公也狠不下心当这个严父。但要是个儿子,又是长子,相公虽然没说什么,但对他的期待定是很高的。 想到这里,姜锦鱼同情了一下自家儿子,为儿子掬一把同情泪。 用过早膳,又随手拿了昨天做到一半的虎头鞋,这鞋倒不是给她肚里的孩子做的,而是给未来的小侄儿或是小侄女做的。 她成婚那会儿,嫂嫂安宁县主诊出有孕,再过两个月,嫂嫂便要生产了。 做好了一整双虎头鞋,便让小桃帮着收起来,姜锦鱼用了午膳,正琢磨着下午没什么事情的时候,顾湘上门来了。 小姑娘性子挺不错,不像顾瑶那么蠢,也是自家人,亲近外人不如亲近自家人。且在族里,能与亲戚处好关系,也是好的。闹得赤面白脸的,一向不是姜锦鱼的作风。 顾湘是笑盈盈来的,因为上一回在顾家的时候,她那会儿算是帮了堂嫂,虽说能做的不多,只是帮着喊个人,可是很显然的,堂哥顾衍把这事给记下了,上个月便荐她弟弟入了一所不错的学堂,虽比不得顾酉去的那书院,可也算是很不错的。 顾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且家里人也都劝她,要与堂嫂处好关系,她自己也觉得感激,知道堂嫂在家里只怕会闷,便主动上门来作陪了。 顾湘入座后,抬眼打量着对面坐着的堂嫂,见她虽怀着孕,但仍旧与以往的模样无甚差别,眉眼从容恬淡,面上带着盈盈的笑意,并不像寻常怀孕妇人那样憔悴。 心里不由得升起了羡慕之意来,做女子做到这份上,真是让人不羡慕都不行。 男子重色,且世人对女子多苛责,别说一般的官宦人家,便是她自己家里,当初娘亲怀了弟弟的时候,诊出喜脉的第二日,便又给爹送了个丫鬟过去,说是伺候,其实就是暖床丫鬟。 她知道娘心里定然不愿意的,送了那丫鬟过去后,娘在屋里偷偷掉了眼泪。她那时还小,看到了还瞧瞧问嬷嬷,娘既然不高兴,干嘛还要让那丫鬟去伺候爹爹? 长大了,知道的事情多了,才懂得当初娘的眼泪有多么苦涩,不愿意又如何,除非甘愿违背世俗的看法,背上一个妒妇的恶名。 可这又有什么用? 府里还不是一年接着一年纳新人,娘也就是掉一掉眼泪,可该「贤惠大度」的时候,从来都是体体面面把人送过去。 她本以为男子都是如此,可堂兄却为了堂嫂,拒绝了春柔秋婉那样的美婢,仿佛眼里除了堂嫂,便再无其他人一般。 她是真的打心底里羡慕。 「怎么一直看着我?」姜锦鱼见顾湘一直呆呆望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似的,笑着出声询问。 顾湘被这么一问,回过神来,掩饰一笑,收起心里那些羡慕,道,「堂嫂脸色看起来不错,看来小侄儿知道心疼娘。」 姜锦鱼也抿唇浅笑,「这孩子的确是挺乖的,不爱折腾人。」 顾湘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堂嫂可还记得借住的那个王氏女郎?那日跟我们同桌用饭那个,叫……叫王宁来着。」 姜锦鱼自然还记得,点头道,「嗯,怎么了?」 顾湘抛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她要与顾轩堂哥定亲了。」 姜锦鱼露出惊讶的神色,完全没想到,顾轩能与王宁扯上什么关系。虽说王宁与胡氏很亲近,可看得出王宁是个很高傲的人,一心惦记着进宫争宠,怎么会看得上顾轩? 不是她瞧不起顾轩,顾家家世门第在盛京排不上号,顾轩自己也只是个普通的秀才而已。以王宁的脾性,怎么可能愿意嫁给顾轩? 可顾湘也不是胡乱搬弄是非的人,她也是确认这消息是真的,才会拿出来说,又解释道,「本来我也很惊讶,以为是婆子胡乱嚼舌根的,还让她们别胡说八道。可后来从我婶婶那儿得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听说是王姑娘落了选,后来又与顾轩堂哥接触了几次,两人彼此有意,双方长辈也通了信,泰郡王氏那边也应了这门婚事。」 顾湘说的简略,并非有所隐瞒,只是她自己也只是从婶婶那里听来的,更多的事情,婶婶却是没同她多说了。 第92章 譬如泰郡王氏怎么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秀才?又譬如王宁怎么会与顾轩有了私情? 顾湘年轻,不会多想什么,只是把这桩事拿出来一说,可姜锦鱼却是满心的疑惑。 只是问顾湘也问不出什么,她便也把心里的疑问放下了。总归这是主宅的事情,胡氏爱找谁做儿媳妇,这事她插手不了,也没必要插手。 等顾湘走后,姜锦鱼抽空跟厨房点了晚上的菜,想了想,让小桃把顾嬷嬷给请来了。 顾嬷嬷进来的时候满脸喜滋滋的,自从知道姜锦鱼有了身子之后,顾嬷嬷一直如此,做什么事情都满身的力气,还跑去乡下跟猎户订了什么野鹌鹑野鸽子,说是吃了对孕妇好。 「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姜锦鱼想了想,又觉得也没什么可问的,顾轩和王宁如何,王宁和胡氏如何,实际上这些事都不关她的事,便临时换了句话,「嗯,嬷嬷,近来我夜里总容易饿,可怕吃的多了,到时候胎儿太大了。」 说起孩子的事情,顾嬷嬷很上心,忙道,「夫人不用担心这个。您如今是双身子,一个人吃,两个人用,比先前吃的多了,那是很正常的事情。至于胎儿会不会太大,这事老奴也一直惦记着,等天再暖一些,夫人平素便可去院子里逛一逛。这会子天气太冷了,冻着了反倒得不偿失,所以我先前一直也没提这事儿。」 姜锦鱼听了也放心了,主要她最近的胃口有点太大了,夜里饿,白日里也没少吃,一日五顿都不止,而且身上不大长肉。 「那好,您估摸着时间合适了,便来提醒我一句。我年纪轻,经的事情不如您多,您又是伺候夫君的老人了,往后还要您多提点我。」 顾嬷嬷忙道,「您太客气。说句逾矩的话,大少爷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打小便是冷冷清清的,如今有了您,才算是有了些人气儿。老奴是一心盼着您与大少爷和和美美的,您既然信任我,我一定把事儿办的稳稳当当的。」 姜锦鱼听了抿着唇儿笑,倒是顾嬷嬷,看屋里没人,压低了声音道,「有件事儿,老奴给夫人提个醒。您这前三个月算是过去了,孩子便也是稳稳当当的了。若是大少爷想,只要不太过分,您答应了也无大碍……」 顾嬷嬷说的隐晦,可姜锦鱼的脸却是刷的一下红了,面上热得感觉要冒烟了。 可顾嬷嬷倒还真的是一心为两人着想的,苦口婆心道,「如今这世道也不知道是什么规矩,这妻子怀了身子,还非得逼着人家贤惠大度,往爷们屋里送丫鬟。要我说,夫妻俩好好的,横插个人进去,这算是怎么回事呢?坏了情分不说,这妇人怀了身子时本来就爱多想,这想来想去的,还不想出什么毛病来?您与少爷感情好,两个人和和美美的,多好的事儿!可万万别被人钻了空子去,真要有人在您跟前提这事,您只当没听见,也不必往心里去,更不必心里悄悄生闷气。」 顾嬷嬷这样为他们夫妻考虑,姜锦鱼听了也有些动容,待面上羞意稍稍褪去,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天气渐渐变暖,然后渐渐有了初夏的模样,院子里的草也变得油绿坚韧。 姜锦鱼显怀得厉害了,五个月的身孕,沉坠坠的,顾嬷嬷心惊胆战了好些日子,还是没忍住跑去找了顾衍,把自己的担忧给说了。 「只怕是双胎,夫人这肚子看着不大像单胎。」 顾衍也没见过怀了孕的妇人,更不知道五个月该是多大,一听顾嬷嬷的话,立马皱眉请了盛京十分有经验的产婆回来。 那产婆眼睛尖,几乎是看到姜锦鱼的第一眼,便道,「是双胎没错。」 顾嬷嬷面上不敢露端倪,私底下却悄悄拽了那产婆问,「这单胎都生的不容易,若是双胎,岂不是更不简单。我且问你,你接生了这么些年,手里总有些压箱底的本事吧?你说个价,都好商量。」 那产婆也不磨磨蹭蹭,直接道,「老姐姐,你放一百个心。你家顾大人把我找来的时候就说了,我焉能不用心?」 说着,又有点羡慕的啧了一句,「我可真没见过哪家男人这么上心的,你家夫人这命啊,可真够让人羡慕的!」 顾嬷嬷从产婆这弄得了不少压箱底的法子,心里也有底了,回去见姜锦鱼时,当着顾衍和姜锦鱼的面,便拍着胸脯道,「夫人您放一百个心!这双胎算什么稀奇的,老奴从前在乡下,还见过三胎的呢!三个大胖儿子,个比个的精神!老奴保准让您平平安安的!」 本来乍一得知自己怀的是双胎,姜锦鱼一开始是有点慌了,可再一看旁边的相公,沉稳从容,顾嬷嬷又是信心满满的的样子,姜锦鱼吊着的心也落了地。 双胎也没什么,不就是肚子比寻常人大一点麽,到现在为止,自己也没感觉哪里有什么不一样。 再说了,在后世那叫「大学」的地方待过,说课的老师还说过,有女子一胎生了六个的,这么一比,其实双胎也不算什么了。 再者,既然大家都说她命好有福气,她也确实这些年都顺风顺水的,无论是在家还是出嫁,日子都过得很不错,那老天爷一定会让她继续顺顺利利下去,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的。 第93章 这么想着,姜锦鱼也彻底把担忧给放下了,安安心心养胎。 确认肚子里是双胎这件事,对姜锦鱼倒是没有太大的影响,对府里上上下下就不一样了,不说别的,就是她身边伺候的那几个,小桃秋霞之类的,直接都被顾嬷嬷给手把手教了好几天,觉得过关了,让她们回来伺候。 府里的厨房也忙起来了,从早到晚都点着灶子,按顾嬷嬷的话来说,费柴是费了些,可夫人肚子里两个呢,得保证饿了就有的吃,大不了给厨房伺候的多些月银。 日子就这么慢吞吞的过,这时候姜锦鱼娘家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她嫂子安宁县主生了,母子平安,生了个小少爷。 姜锦鱼过去看了,当然,如今顾衍是不大放心她独自出门了,但凡她要出门,要不就是亲自守着,要不就是吩咐顾嬷嬷和福嬷嬷两个一起跟着。 福嬷嬷本来是在琴姨娘那里伺候的,知道姜锦鱼怀的是双胎之后,亲自跑来跟顾衍求,说她想回府上伺候。琴姨娘那里也已经上手了,跟胡氏可以算得上不分上下了,且自打顾酉入学之后,琴姨娘对着顾衍完全是忠心耿耿了,也不用担心她反水。 顾衍答应后,福嬷嬷就迫不及待回了府上,跟顾嬷嬷俩个,有什么事情两人也能商量商量。 女儿女婿回来,何氏很是高兴,又忍不住担忧道,「你身子重,派个人来道个喜就行了,还自己跑一趟做什么?」 姜锦鱼笑盈盈的,挽着娘的手,撒娇道,「我回来看看嫂嫂和小侄儿麽。再说了,才五个月呢,又不是不能走路了。」 顾衍见状也怕何氏训妻子,帮着她说话,「岳母不必担心,绵绵的身子骨好,每旬大夫都会到府里诊脉,说多走动走动,没什么坏处。」 何氏也不是真心训女儿,可一看自己这才刚开口呢,女婿就护上了,心里也是好笑,摇头道,「个个都护着,行,你跟着来啊,我也放心。」 说着,姜仲行那边来了人,说是喊顾衍过去说说话。 顾衍走了,何氏也领着女儿去看孩子,边走边操心道,「你这肚子可比你嫂子那会儿大多了,你可得小心些。要不是你嫂子也刚生,我真想直接搬去女婿府上住个半年,亲自照顾你才安心。你说你,家里也没个长辈,又是头一胎……」 姜锦鱼自己倒是坦然多了,也不杞人忧天,心态很好,「娘不必担心,府里有嬷嬷呢。我自己感觉倒还好,除了容易饿容易犯困,跟平时好像也没多大的区别。」 何氏也不知是夸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好,还是夸她心态好了,本来生儿生女便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偏偏还是双胎我,稳稳当当生下来,那就是有福气命好。可真要有个什么三七二十一的意外,那才…… 想到这里,何氏也不愿意往下想了。 他们进屋那会儿,小宝宝正被乳母抱着去了侧间喂奶,倒是安宁县主,抬头招呼道,「小姑子回来了?」说着,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也实打实有些惊讶。 这都快跟她足月生的时候差不多大了。 姜锦鱼习惯了大家伙儿这种目光了,习以为常顶着嫂子的目光坐下,嘘寒问暖了几句,「嫂子这回可是真的受累了。孩子可取了小名了?」 提到孩子,安宁县主一门心思都在这上头了,含笑道,「取了,相公给取的,小名叫敬哥儿。」 正说着,喝了奶的敬哥儿就被乳母抱来了,小家伙脸上还是皱巴巴的,红红的,但一双眼睛倒是黑得发亮,胎发也很浓密,像只可爱的小猴子。 何氏偏心女儿,抱了孙儿,就直接往姜锦鱼怀里送,想让她沾沾喜气,「来,你抱抱敬哥儿。」 姜锦鱼稳稳当当把孩子给接住了,姜砚小时候她没少抱,如今也没手生,左手托着敬哥儿的后脑,右手轻轻拍着襁褓,哄得小家伙睡得砸吧嘴。 这时,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安宁县主,忙道,「敬哥儿睡了,让乳母抱去屋里歇着吧。」说着,也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着急,又掩饰了一句道,「别累着小姑子了。」 姜锦鱼含笑,示意乳母把孩子抱走,等乳母抱稳了,才松开手。 又陪着嫂子说了会儿话,姜锦鱼就没打扰她休息了,何氏也没久坐,母女俩一块儿走了。 婆婆和小姑子一走,安宁县主就有点慌了,方才婆母让小姑子抱敬哥儿,小姑子一个孕妇,又没养过孩子,万一没抱住,那怎么办? 她心里一着急,就话赶话地让乳母把孩子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做的太明显了,婆母后来虽说没板着脸,可也确实连笑容都淡了很多。 可敬哥儿那么小,不稳妥点,怎么行呢? 安宁县主忍不住问身边的嬷嬷,「嬷嬷,你说我刚才是不是错了?」 那嬷嬷是个人精,主子一问立刻就知道她在说什么,况且她本就觉得自家主子在府里未免太低声下气了些,道,「小少爷还小,您不放心是应当的。再说了,姑小姐年纪不大,又怀着身子,更不该抱小少爷了。宫里的老人都说,这孩子也是有运道的,姑小姐肚子里又是两个,双胎带福,冲撞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第94章 嬷嬷这么一说,安宁县主摇摆不定的心思,也有些偏向了她。 出了门,何氏便皱着眉,不悦道,「我本以为她是个懂事的,没想到,生了个孩子,反倒不如以前稳重了。」 姜锦鱼也不愿意自家娘跟嫂子起了争执,那最后里外不是人的,还是自家兄长,便也劝道,「嫂子也是不放心敬哥儿。」 何氏一哂,「我看她是不放心我,不放心你!我是孩子亲祖母,你是孩子亲姑姑,难不成会害敬哥儿不成?罢了,这人啊,私心重些也是有的,她平素里性子还算沉稳,对你哥哥也是一心一意的,我也懒得抓着她这些小错处说什么了,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姜锦鱼听了这话,便没继续往下劝了。 自家娘自己了解,不是那种很爱管束儿媳妇的人,似自家嫂嫂这样,虽然私心重了些,做事法子也激进了些,可只要心思还是正的,娘也不会真的计较什么。 从姜家回来,很快天就开始热起来了,不过家里倒还算是凉爽。 夏末的时候,顾轩和王宁正式定亲了,因为王氏久居泰郡,为了方便行事,所以这回定亲礼都是在盛京办的。 姜锦鱼作为嫂子,本来该全程帮衬着,不过胡氏不待见她,自然不乐意她来横加干涉,加之她身子也越来越重了,不怎的出门,因而整个定亲礼,她都没露面,只是让嬷嬷递了礼。 不过顾衍还是去了的,只是他与顾轩不亲近,也只是去露了个面就回来了。 入秋之后,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姜锦鱼本来还在琢磨着晚上晚膳用什么,拟好菜单之后,刚在想,过几日便是相公的生辰,自己这回要准备什么礼的时候,肚子忽的一坠一坠的,跟以往的胎动完全不是一回事。 姜锦鱼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抓了小桃的手,镇定吩咐她,「去请顾嬷嬷和福嬷嬷过来,就说我怕是要生了。相公没有回府之前,都听顾嬷嬷和福嬷嬷的。」 顾嬷嬷和福嬷嬷两人几乎是狂奔而来的,见了两人,姜锦鱼心里也稍稍放心了些,肚子还只是一阵阵的疼,还不是特别折腾人。 顾嬷嬷和福嬷嬷有条不紊,两人一人去把早就选好的稳婆给请来,一人则吩咐厨房烧热水弄吃的。 接下来便是疼,翻来覆去的疼,碾碎了骨头撕破了皮肉的那种疼。 好在疼是真的疼,可快也是真的快,从发动到生产,总共也才一个时辰不到的样子。 稳婆都忍不住道,「我接生了这么多回,还是头一回看到生得这么顺利的,这还是双胎呢,一个时辰就完事了忒快了些。」 姜锦鱼半睡半醒听到这句话,迷迷糊糊还在想:这稳婆说的什么话,难不成顺利还不是好事麽? 然后又仿佛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嫩嫩的,先是哇哇的哭,然后似乎是哭够了,又开始哼哼唧唧的哭,哭得她心都软成一滩水了。 费劲睁开眼睛,看到顾嬷嬷和福嬷嬷都在床前站着,忍不住沙哑着嗓子道,「孩子给我看看……」 顾嬷嬷和福嬷嬷面上都是喜滋滋的,简直像大街上捡着宝贝似的,听见夫人的话,立马小心翼翼把两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放到了榻上。 姜锦鱼垂眼去打量两个小宝宝,脸上皱巴巴的,红通通的,鼻子眼睛嘴巴都小小的,也看不出个什么美丑来,大约是小婴儿都是一个样。 可顾嬷嬷却喜滋滋道,「夫人您看,两位小少爷的鼻子多像大人啊,眼睛像您,胎发也像您,乌黑浓密,再没有比这好看的小婴儿了!」 姜锦鱼费劲儿打量了半天,实在没看出来,两个丑兮兮的小猴子哪里像他们爹,哪里又像她了?不过顾嬷嬷说的这么信誓旦旦,那可能还是有一点像吧…… 「哪个是大的,哪个是小的?」姜锦鱼看了半天,实在没看出哪个大哪个小。 顾嬷嬷倒是如数家珍似的,「里头那个是弟弟,外头这个是哥哥。老奴亲眼看着的,手腕上给系了红绳,带玉珠子的那个是大的,带金珠子的那个是小的。」 姜锦鱼伸手摸了摸,果然两个都带了红绳,看过孩子,全身的累劲儿又上来了,撑着睡意让顾嬷嬷和福嬷嬷把孩子照顾好了,便又沉沉睡去了。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天都是黑沉沉的,里里外外都是静悄悄的,静的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动静。 她刚一有动作,厚棉布做的沉沉的帘子就被掀开了,顾衍走到跟前,眼里似乎是带了血丝。 「什么时辰了?」这一觉睡得有点晕,一醒来,还有点懵。 「刚过亥时。」 那不是大半夜了么? 姜锦鱼忙推他,「你明日还要进宫,我好着呢,你不必在这里守着,快去歇一歇。」 顾衍「嗯」了一句,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脚下就是没动作,一动不动坐在榻边,握着妻子的手,「饿了吧?」 说着,就像早就吩咐好似的,小桃和秋霞很快送了吃的进来。 姜锦鱼也顾不上什么吃相不吃相了,傍晚那么一番折腾,累都要累坏了,吃了一大半,用不下了,就把吃剩下的鸡汤银丝面给推开了。 第95章 顾衍倒没说什么,三两口就着姜锦鱼吃剩下的吃了,然后又坐回了她身边。 姜锦鱼只觉得他今日有些粘人,但也没想出什么理由来,见他不肯走,便道,「看过孩子了吗?顾嬷嬷非说孩子的鼻子像你,眼睛像我,我是真的丁点儿都没看出来,丑兮兮的,皱巴巴,小猴子似的。」 「看过了,都很乖,睡得很香,吃奶很有劲儿。」顾衍很客观的评价了一下自己的两个儿子,然后突然把姜锦鱼揽进怀里,低沉的声音从胸腔闷闷的发出来。 「就生一胎就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姜锦鱼懵了一下,啊? 「我吓坏了……」 一回来,全府上下全是手忙脚乱的,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血腥味,说句实话,他当时手脚都发凉了,背上全是冷汗。 等见到安然无恙在屋里睡着的妻子之后,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才看去看一眼两个儿子。 得知女儿平平安安生产的消息,何氏第二日立马就来了顾府,在外间用炉子烘了烘衣服,免得带入了外头的寒气,才进了里间。 姜锦鱼喜上眉梢,甜笑道,「娘,您来了?快坐。」 何氏也不跟女儿客气,直接在榻边上坐下,细细打量了一下闺女的脸色,虽然也有些苍白,但气色还算不错,眉眼含笑,看得出来没受什么委屈。 本来还担心府里没有个长辈,女儿会受了委屈,看到第一眼,何氏倒是把心给放下了一半了。 「你奶说的是没错,你啊,打小就有福气,福大命大,这难关给你度过去了,往后都顺顺利利的。」何氏忍不住感慨,自家女儿还真是有些运道,有些妇人成婚三年都没动静,因着膝下无子受着婆家磋磨,自家闺女倒好,一年抱俩,还都是大胖儿子。 姜锦鱼眯着眼睛笑,然后恰好乳母把喂了奶的小宝宝从侧间抱过来了。 不等姜锦鱼招呼,何氏便凑了上去,稀罕得不得了,啧啧道,「这俩小宝贝生得一模一样,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姜锦鱼把兄弟俩手腕上的金珠和玉珠给说了,何氏便把小的抱进怀里,哥哥则被乳母送到了娘亲的身边。 何氏细细打量了一眼外孙子的眉眼,喜欢得不得了,正色道,「一看就像女婿,往后读书肯定也随爹,都做探花郎!可取了名字了?」 姜锦鱼含笑道,「哥哥叫顾瑾,弟弟叫顾瑞。」 何氏念了两遍,含笑道,「这名取的好。」说着,从袖里掏出两只荷包来,往瑾哥儿和瑞哥儿身边放,笑眯眯道,「这是外祖外祖母给瑾哥儿和瑞哥儿的见面礼,元哥儿、瑞哥儿要乖乖长大,健健康康的。」 姜锦鱼推辞,「他们俩还小,娘您又给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把那荷包顶部的系绳抽开,薄薄的几张纸,展开一看,竟是银票。 姜锦鱼忙合上荷包,「娘,您这也……您还是收回去吧,俩个小的哪里用的是这么些银子呢。」 不是她非要和娘家人客气,只是毕竟是出嫁女了,再收娘家的银子,怎么都说不过去。她自己这一关过不去不说,家里嫂子只怕也要心里不舒服的。 何氏倒是大方,摆手道,「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外孙子的。我跟你爹做外祖母外祖父的,给这么点东西算什么?再说了,你出嫁我也没补贴你什么,反倒是女婿总是惦记着岳家,没少送东西来,我焉能只进不出?」 姜锦鱼拗不过娘,只好替儿子们收下,饶是如此,也是收的不安心。 何氏见女儿这样子,忍不住道,「你是怕你嫂子心里不舒坦,私底下有什么想法是吧?」 姜锦鱼被说穿心思,面上也有点红,其实银子真的算不得什么,就像娘说的,家里不缺银子花,钱多钱少都是爹娘的一番心意,再者,大不了以后想着法子补贴回去便是。 她担心的是嫂子安宁县主有意见,说句不好听的,她是外嫁女,那便是外人了,甭管她爹娘兄长如何想的,在安宁县主那里,她绝对是个外人。 也不是她以恶意揣度嫂子,只是上回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有了孩子之后替小家想的就多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姜锦鱼也能够理解。 何氏焉能看不出女儿的心思,推心置腹道,「你担心的,正是我也担心的。你嫂子先前瞧着挺好的,可自打生了敬哥儿后,小心思也多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哥哥、你、你弟弟,三个都是我的亲骨肉,我哪一个都疼。这回这银票啊,是你爹做的主,发话要我拿来的,你爹疼你,你也是晓得的,他总觉得亏欠了你,让你嫁的太早了,若是迟几年,家里底子再厚些,给你准备的嫁妆也殷实些……」 姜锦鱼忙道,「娘,家里没短了我什么,尤其是嫁妆,更是没亏欠我什么!爹再这样想,下回我见到爹,要跟他生气了!」 何氏被女儿焦急的语气都逗笑了,摇头道,「你别急啊,让我把话说完。你爹昨儿夜里这么说了,我也没拒绝,这外祖给外孙子见面礼,天经地义的事儿,就是给的多了点,那也是我跟你爹自己的银子,又不碍着别人,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自个儿乐意不是?再一个啊,你嫂子私心越来越重,我也想着借着这次机会敲打敲打她。你弟弟往后还要娶妻,我得把她这私心给压下来。这事儿得趁早,晚了她就觉得,咱们姜家上下全是敬哥儿的。我虽也疼敬哥儿,可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第96章 姜锦鱼也明白过来了,这是娘跟嫂子斗法呢,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各有各的立场吧。 嫂子是为了敬哥儿,娘是为了阿弟,都是为了自己儿子,端看谁压过谁了。 这便是后宅妇人之间的战争了,轻易不会闹到男人面前去,因为这事儿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算大,无非便是东风压过西风,真要闹开了,那阿兄必然是站在娘这一边,可这样便坏了他和嫂子之间的夫妻情分。 所以,无论是娘还是嫂子,都只会在暗地里较劲儿,不会把这事儿给放到台面上。 姜锦鱼知道自家娘的手段,也不大担心什么,替儿子们收下外祖父外祖母的见面礼,又忍不住靠进自家娘怀里撒了会儿娇,哼哼唧唧,「娘,我想你了,也想爹爹。」 其实这想也不是见不到面的那种想,她嫁的进,一月回一趟家都是能回,可出嫁了女儿回家吧,便和做女儿时在家里住着不一样。 以前她不必瞻前顾后,自己在自家住着,怎么自在怎么来,可现在回一趟娘家,既要想着县主嫂嫂会不会有想法,又要为自家娘考虑,她总是希望娘跟嫂子能处好关系的。 这么一来,她也不太乐意回娘家回的太勤了,宁肯送东西时让下人多跑几趟。 何氏也难得笑得温温柔柔的,揽着闺女,轻轻拍着她的胳膊,「都做娘的人了,还跟没长大似的。」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何氏便起身回府去了。 姜锦鱼失落了一会儿,扭头看见瑞哥儿似乎是睡得迷糊了,莫名其妙蹬着脚丫子,看上去挺可乐的,忍不住抿唇逗儿子去了。 坐月子的日子过得很快,姜锦鱼还算走运的,她生瑾哥儿和瑞哥儿的时候,已经入冬了,月子也恰好在冬天做的,屋里暖炉烧得暖烘烘的,丁点儿风都吹不到,比在夏天做月子可舒服多了。 连顾嬷嬷都说,她这怀孕的日子挑的好。 因为生的是双胎,为了她的身子考虑,稳婆和大夫都建议坐双月子,这些事情上,姜锦鱼素来是没有发言的余地的,都是相公一人拿了主意。 两个月下来,姜锦鱼身子恢复了个彻底,她本就年轻,生产前身子骨也很好,先前看着是瘦了些,可一年到头连个风寒都没,底子很好。再加上这两个月的月子坐下来,整个人恢复的特别好。 身段基本恢复到了生产前,当然还是要丰盈了些,可腰那儿还是一样的细,胸口倒是鼓了不少,衬得腰越发的跟杨柳枝似的。 偶尔小桃帮着她换里衣的时候,都小脸薄红,羞的不行。 姜锦鱼自己没察觉出什么,倒是出月子同床的第一个晚上,一向沉稳自持的相公,眼里、身上跟带了火似的,滚烫的炙热的,几乎可以算的上是孟浪张狂的。 想到这儿,姜锦鱼面上发烫,随手拿起游记扇了扇,就听到侧间传来瑞哥儿的哭声了。 为什么说是瑞哥儿呢? 两个小宝贝越长越大,可性子上却是看得出差别了。 哥哥瑾哥儿是个沉稳的性子,不爱哭,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睁着一双黑琉璃似的大眼睛,仿佛是在认人,尿了饿了也就是一哼哼。 而且这孩子居然会认人,刚满一个月就认得出爹娘了,惹得顾嬷嬷和福嬷嬷都乐坏了,直说像大少爷小时候。 弟弟瑞哥儿呢,也是小娇气包,稍微有点动静吧,就特爱哭。哥哥有奶喝,他没有,哭;哥哥被娘抱了,他没有,也哭;哼哼唧唧的,哭起来跟小猫似的,光打雷不下雨。 不过瑞哥儿有一个特别乖的地方,那便是无论谁惹了他不高兴了,只要姜锦鱼抱他,立马不生气了,金豆子也不掉了,软乎乎在她胸口拱来拱去。 乳母一人抱了一个出来了,姜锦鱼也知道自家儿子的脾气,也不为难乳母,在瑾哥儿面上亲了一下,抱到床榻里边放着,然后才接过瑞哥儿,抱在怀里哄他。 等瑞哥儿不哭了,便跟他哥哥放到一块儿去了。 虽说弟弟爱哭娇气些,可姜锦鱼还是坚持自己一视同仁的原则,哄归哄,可厚此薄彼的事情却是不能发生的,这一点,她也有意识的跟乳母、嬷嬷们说的明明白白。 瑾哥儿和瑞哥儿都是她的儿子,大的小的她都疼,也绝对不允许别人在两兄弟里分什么三六九等。 小宝宝们挤在一块儿,小拳头蜷缩着,在榻上睡得香甜,姜锦鱼看着兄弟俩挤在一起的样子,心都要软成一团了。 这时,小桃放轻脚步声进来了,「夫人,堂小姐来了。」 小桃口中的堂小姐,便是顾湘,族中几个姑娘,也就顾湘与她走的近些,因此她来看自己,姜锦鱼倒不算意外的。 吩咐乳母照顾好孩子,姜锦鱼便去了正院见客。 在正厅里见到了顾湘,小姑娘脸上红红的,也不知是冻着了,还是怎么了。 姜锦鱼坐下,顾湘便喊她,「堂嫂。」 顾湘虽和顾瑶差不多大,但跟顾瑶荒唐的行为举止不同,她显然要知礼节许多,嘘寒问暖,既不显得太过亲热,也不会生疏了去。 第97章 姜锦鱼与她聊了几句,才等来了顾湘的来意。 顾湘红着脸,面上两朵红霞飘起,垂着眉眼按捺住羞涩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下月是我的及笄礼,我想请堂嫂做我的赞者。正宾请的是族中的三姑婆,是娘亲为我定下的。至于赞者,娘说让我自个儿选,我想请堂嫂做我的赞者。」 说罢,她又有点怕堂嫂不愿意,赶忙又道,「若是不方便,堂嫂也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一个小小的及笄礼而已……」 她话说到一半,姜锦鱼点头答应下来,欣然道,「怎么会不方便,等定了日子,提前让人府上说一句就是。」 姜锦鱼其实知道顾湘请她去,无非就是小姑娘家想为自己争取争取,借着及笄礼的机会,让众人知道自己与她关系不错,争取一门不错的亲事。这也算不上什么算计,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并不是很介意。 且看在顾湘帮过她的面上,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在意。 顾湘听了却是喜出望外,惊喜道,「湘儿谢过堂嫂。」 顾湘忐忑不安的来,走的时候却是笑盈盈的。 姜锦鱼让顾嬷嬷送她出府,自己回了正院的屋里,喊来小桃替她准备给顾湘的及笄礼。 若只是去观礼,自然不用如何准备。但顾湘既然请她来做赞者,那如何也不能让人失了面子。 因此到了顾湘及笄礼那一日,姜锦鱼早早起了身,梳洗后,穿了一袭雅红印银纹的裙衫,外头裹了同色的披风,这一身颜色板正,若是年纪稍大些的穿,只怕会显得俗气老气。可她肌肤胜雪,青丝又黑又细软,垂在背后,本就是娇嫩小娘子的模样,穿一身雅红,非但不老气,端正沉静之外,还多了几分赏心悦目的娇艳。 穿好衣衫,带着给顾湘的及笄礼出了门,到了顾湘家中后,便被人迎了进去。 顾湘的母亲冯氏,对姜锦鱼的到来,显然很是惊喜,几乎是带着微末奉承的笑意,将人请进了顾湘的闺房。 胡氏面上带笑道,「湘姐儿说要请你,我当时还说她不懂事,你刚出月子,怎好劳烦你跑来跑去的。」 嘴上说着客气话,可面上的笑却是收都收不住,恨不得把姜锦鱼拉到客人面前显摆一二,好让今天来的客人都知道,她家湘儿同堂嫂关系好得不得了,人家还愿意做湘儿的赞者。 好在冯氏尚存理智,在家中几个嫂嫂弟妹那里显摆了一顿后,便见好就收了。 及笄礼开始,行礼的地方在堂室。 来观礼的人不少,显然冯氏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她的娘家、顾湘的堂姐妹表姐妹们一个不少,族中的长辈也来了几个,甚至于还有些府上的夫人也被请来观礼了。 到了时辰,顾湘一袭长裙礼服出来,往日里还有些天真娇俏的小姑娘,仿佛一下子长大成人了,轻移莲步,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到了堂室正中间。 接下来便是正宾上前,正宾一般由年长的女性担任,因此顾湘及笄礼的正宾便是族中名声不错的姑婆,正宾替顾湘梳发,等梳好一头长发,便轮到姜锦鱼出场了。 她手持簪子上前,口中浅浅一席祝福语,结束后,将簪子递给正宾,正宾收下后,姜锦鱼便退开几步。 姜锦鱼退到一边,继续静静观礼。 插好簪子,整个及笄礼便算是结束了。 顾湘家中不算显赫,因此便是及笄礼,也操持的简单了许多,但即便如此,顾湘的母亲冯氏仍是设了宴,留请来观礼的客人。 姜锦鱼作为赞者,自然是要坐主桌的,哪怕她的辈分不高,年纪不大,可赞者的身份毕竟不一样,仍是被冯氏安排在了主桌。 她一落座,听着身旁人寒暄,不知不觉,众人的话题居然集中到了她身上。 有个婶婶娘家姓王,按着辈分,姜锦鱼要喊她一句六婶婶,便是这位王氏,殷殷切切问她,「侄媳妇,你跟我说说,你成亲前后啊,可去什么庙里拜过?」 姜锦鱼一头雾水,「婶婶这话把我问糊涂了。」 王氏急得啧道,「那不然怎么你一胎便生了两个,还都是大胖小子。你要有什么法子,可不能私下藏着掖着。你堂嫂进门都五年了,我这当婆婆的,心里急啊!」 王氏这么说,旁边就有人插嘴了,笑她,「你要是急着抱孙子,给路哥儿纳几方妾室不就成了?」 王氏听了却是啐那多嘴的人一口,嫌恶道,「我急着抱孙子,那是急着抱我嫡亲的孙子。我儿媳妇好得很,我干嘛费那银子给儿子纳妾,我可不稀罕妾生的孙儿!」 本以为王氏对自家儿媳诸多不满,听她这么一说,看来她虽想抱孙子,却到底还是个脑子清醒的,姜锦鱼不由对这个婶婶生出几分好感。 这世间能做到这份上的婆婆,可不少见。看来自己那位堂嫂,虽然子女缘差了些,可婆媳缘上还是有几分运道的。 那边王氏啐完那多嘴的人,接着便是跟姜锦鱼念叨着儿媳的好,末了愁眉苦脸道,「这事儿啊,也不是我一个人急。我儿媳也急啊,私底下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泪了。大夫也不知找了多少个了,两人都没毛病,可就是怀不上!」 第9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说着,又咬咬牙,豁出去似的道,「我想啊,真要生不出啊,就过继一个。」 姜锦鱼本来不想多口舌,可看王氏这样,倒是觉得十分难得,想了想,便劝慰她道,「想来是缘分未到的缘故,既然堂嫂堂兄身子都没什么问题,孩子迟早是能有的。您放宽心,也劝堂嫂放宽心,堂兄堂嫂都还年轻,负担那么重做什么。最不济就像您说的,大不了过继麽。再说了,指不定您这儿一回去,下个月就有喜讯了呢。这事儿都没准的。」 「可您要问我有什么生孩子的秘方,我确实是没有。」 王氏不死心,失落道,「真没有啊?你使劲儿想想,指不定就想出来了呢。」 这怎么能凭空想出什么?姜锦鱼失笑,但看王氏看着自己,犹如看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设身处地想一想,那位只见过几面的堂嫂五年没有动静,只怕心里负担也很重,便道,「那要不我把瑾哥儿和瑞哥儿用过的小衣裳,送您一两件?」 王氏听了喜上眉梢,恨不得立马跟着姜锦鱼回家取,「那敢情好啊!这哥哥带着弟弟跑,一带一大串啊。你生的又是双胎,也让我儿媳妇沾沾你的喜气!」 这小衣裳什么的,也就是一个心理安慰,姜锦鱼答应的顺口,也没放在心上,倒是王氏感激万分,一顿宴下来都跟着她,生怕她忘了似的。 酒宴结束,姜锦鱼便和王氏一起回了家中,取了两件瑾哥儿和瑞哥儿穿过的小衣裳。 王氏迫不及待便接了过去,然后喜滋滋道,「我这就回去,把这小衣裳压在儿媳妇枕头下去,指不定今年我就能做祖母了!」 然后,匆匆谢过姜锦鱼,便急急忙忙抱着两件小衣裳赶回府里去了,看那样子,仿佛是怕被人抢了去似的。 这事儿姜锦鱼也没放在心上,小衣裳送出去了,便也没当一回事儿,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她也不会特意打听。 又过了两个多月,瑾哥儿和瑞哥儿已经半岁了,姜锦鱼把他们养得很好,两个小宝贝都是白白嫩嫩的,小脸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简直把府里上上下下都给收服了。 尤其是顾嬷嬷和福嬷嬷两个,张口闭口就是「瑾少爷瑞少爷」。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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