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夫》 楔子 【楔子】 青衣女子冷然望着一队平空冒出的不速之客。 “姑娘,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请?分明是容不得她拒绝。 低头抚摸着臂上的金色小鸟,邬亦菲对周围人视若无睹。 对方有些挂不住面子,但又深知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只能好言相劝,“姑娘,在下也是奉侯爷之命,还请……”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插翅难飞了?”她抬头,眸中三分清冷、三分慵懒、三分不屑,还有一分的难以捉摸。 “在下不敢,侯爷有令,姑娘是贵客,要以礼相待。” 邬亦菲冷笑,“噢?那我现在要你们让开,你们从是不从?” “请姑娘莫要再为难在下,侯爷吩咐,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回。” “真是令人感动的‘以礼相待’。”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邬亦菲撇撇嘴。 “邬姑娘,我家侯爷诚心相求,您何必屡次刁难?”他实在不明白,同样是天机派掌门无尘子的座下弟子,慕无极谦恭有礼,苏清妙更是菩萨心肠,怎么独独这位大小姐如此任性? “刁难?”邬亦菲不赞同的摇摇头,“我向来不爱玩刁难的把戏,我只是—很直接地拒绝了。” “邬姑娘,请别逼在下不敬。” “啧啧,你已经在做了,陈侍卫。” 绥靖侯心腹周亮闻言皱眉,“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回头再向侯爷请罪了——还有……在下姓周。”这是他今天第五次纠正,邬姑娘记性真糟。 “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才行。”邬亦菲逗着臂上的小鸟,不见丝毫慌乱。 “在下很好奇姑娘的自信从何而来。”据他所知,邬亦菲以精通奇门遁甲闻名江湖,但并无武功防身。 “好奇吗?”她喃喃自语般的边抚弄着小宠物边道,“小羽,你来告诉江侍卫如何?” 听得懂似的,那小鸟竟真的扑腾起翅膀。 “……在下姓周。”周亮无力地重申,并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既然用“请”的对方不配合,那就不能怪他们用激烈的手段—— 猛地一阵大风刮过,周身尘土飞扬间,似有金光耀眼四射。 下一刻,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金色羽毛的映衬下,邬亦菲一袭青衣犹如一颗翡翠瓖嵌其上,耀眼到让人目眩。 周亮仰望天际,面如铁色。 “翡、翡翠飞仙……” “再会了,张侍卫。”留下一句话,邬亦菲便芳踪杳然。 “……在下姓周。”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整座绥靖侯府几乎都在震动。 “岂有此理!”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传来,下人们均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侯、侯爷息怒!”周亮倾身跪地。 绥靖侯是武将出身,曾经纵横沙场数十年,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如今年过半百,依然老当益壮。而且只要有长眼楮都看得出,这位侯爷此刻正处于暴怒状态。 “你再说一遍,她是怎么逃走的” “是……”周亮擦着额上冷汗,他也想说实话,问题是,他怀疑侯爷会采信,说不定撒个谎还比较有可信度。 “说!” “是被一只金色大鸟救走……”主子一施压,他立刻从实招了。 “放屁!” “是……卑职放屁……”周亮垂头丧气的。 他倒宁愿这真是自己在放屁,可是,邬姑娘骑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鸟飞天而去是不争的事实啊。况且民间早有传闻近年“翡翠飞仙”惊现江湖,只是鲜少有人亲眼目睹,而谁又想得到她竟然就是侯爷要找的人。 绥靖侯盛怒未消,“这一次,是骑着载人的大鸟,下回你是不是说她乘着龙飞走了一群蠢材!”他大掌一拍,茶几顷刻间摇摇欲坠,只挣扎两下,便“轰隆”一声,寿终正寝。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我立刻要见邬亦菲!再拿这种狗屁倒灶的借口推搪,本侯先拿你开铡!” “侯爷,邬姑娘狡猾多端,我等又不能伤她一根寒毛,不如……”本想说“不如侯爷另谋高人”,但面对主子要活活剥去他一层皮的骇人目光,周亮吞了吞口水,硬生生把真实的想法咽了回去,拱手道︰“卑职……领命!” 第一章 捧着热呼呼的汤面,邬亦菲却是半点食欲也没,她用筷子的顶端撩了撩碟子边的小宠物,对方不悦地避开,换了个位置,继续啄食。 “没心没肺。” 小羽的确是只没心没肺的鸟儿,有了吃的就开心得不得了,才不会去管主人有什么烦心事。 “无极有家了,清妙漂泊不定,真无聊啊。”她的人生真是平淡得可悲,而其中最可悲的则是—— “死老头莫名其妙地将我逐出师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邬亦菲郁闷地丢了筷子。 她的师父无尘子在江湖上威望极高,奇门遁甲、紫微星象、岐黄之术皆是一绝,她和师弟、师妹一人承袭一脉,各有专精。 身为“天机三奇”之一的她,是没有师弟慕无极那一手观星占卜知天机的本领,也没有师妹妙手回春专与阎侯爷抢人的本事。这些年来,跟在师父身边修行,一心专研奇门遁甲,不说心如止水,但也从未动过什么恶念,老头究竟为什么突然将她逐出师门? “小羽,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做得不好,他凭什么赶我下山?” 小羽吃得正开心,完全不鸟主人。 “贪吃的笨鸟。”邬亦菲叹息,“都是被无极给宠坏……喂!” 不知怎的,小羽猛地朝她脸上扑去。 邬亦菲扯开小宠物瞄了瞄四下,果然看见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观察她。 “以后提醒我有危险时叫两声就是,不许再扑到我脸上!”她捏起小羽丢进袖子里,搁下银子离开面馆。 她记得才甩掉那个绥靖侯府的侍卫不到两天,竟然又缠了上来。 不疾不徐地在人群中穿梭,邬亦菲思考着这次该怎么耍弄那些人……无论如何,总要找个人少的地方。 待远离了人群,她停下脚步。周围没什么可以藏身的事物了,对方也该现身了。往常这个时候她该是一回头,就对上那张已经有些熟悉的脸,不过今天—— “符侍卫,你今天的脸变得好奇怪。”怪得像她没见过一样。 对方不说话,只是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其余人便如鬼魅般围了上来,步步逼近。 这是准备翻脸了?邬亦菲凝神警戒,终于发现有些不对。 这些人的步伐轻盈矫捷,看得出功力非同寻常,不像一般的侯府侍卫。而且,虽然记不住长相,但为首的这人眼神显然与当初追击她的那位侍卫完全不同,那一闪而过的杀机,她并未错过。 原来是“新朋友”。 看来又惹上棘手的麻烦了,邬亦菲暗叫不好。这里不够偏僻,如果在这让小羽变身……可能会引发骚动。小……小羽? 她一摸袖子,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会? 刚才路过一个烧饼摊时似乎觉得袖子一轻——该不是那只笨鸟在这种关键时刻为了食物抛弃主人了吧? “不报上名号吗?”好歹让她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上。 为首男子表情冷傲,一开口却是一串的“哇啦哇啦”。 竟然不是中原人? 邬亦菲皱眉,听起来像是苗疆方言。 本来还想问问是不是误会,如今根本是鸡同鸭讲,这回她真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既然如此,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状似悠闲地看了看远处,突然失声尖叫,“啊——” 对方立即警戒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下一刻,湖绿色衣裙荡漾开来,邬亦菲没命地狂奔而去。 开什么玩笑,谁要死在这呀? 对方见状,气怒的哇啦了一句,立刻追了上来。他们说什么,邬亦菲当然听不懂,也没心思弄懂,这种生死关头还有什么比逃命更重要?她本想往人多的地方躲避,但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来,胡乱奔跑的结果是越来越偏僻。 老天,我邬亦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这样对她?她一边没形象地狂奔,一边在心中质问苍天。 肩膀猛地一阵刺痛,她知道自己定是中了暗器,上面有没有毒她没空去查看,但几乎可以感觉到鲜血在喷涌,她暗咒一声。这样奔下去,不但逃不掉,她还会先因失血过多而倒下。 对方出手如此毫不留情,看来是要她的命,他们绝对不是绥靖侯府的人! 突然,膝盖一软,她整个人失去平衡,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头部被重重撞击一下。 不要昏、不要昏,会死掉啊…… 突然,金光破空,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诡异的眼。 “蠢小羽……” 还知道回来啊!松了口气,她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失去意识前,她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抱住。只是,怎么可能?笨鸟那两只翅膀哪会这么轻柔地抱人呢…… 邬亦菲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额上撞得不轻,眨个眼都会疼,臂上的伤口似乎被处理得极好——好到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只是她记得胸口并未受剧烈的撞击,那这种闷闷的感觉是…… 她忍痛挪了挪身子,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容颜。原来胸口压着的是这个男人的手,怪不得感觉这么重啊,呵呵…… 呃,男人! 顾不得疼痛,她挣扎着起身,男人被惊动,猛地睁开眼。 于是,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男人似乎惊喜交加,看在邬亦菲眼中却益发觉得诡异,她不解地眯起眼,“你……” “亦菲!”他飞扑向她。 噢!她发出痛苦的低吟,眼前诡异的情况尚可忍受,但身上被扯动的伤口就让人痛不欲生了。 这男人是禽兽吗?她都伤成这样,他还能兴致勃勃地“扑”上来! “疼……” 男人终于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吃痛声,赶忙起身,眼中满是歉意。“抱歉,我见你醒了太高兴才……” 邬亦菲根本无心听他解释,身上痛得要死,头晕沉沉的,一时还无法适应眼前的环境。 “我怎么了?” 男子一怔,他还以为邬亦菲醒来第一句会问“你是谁”,结果竟是“我怎么了”。 看来她忘的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你受了重伤,浑身是血从山坡上滚下,还好我及时赶到,那群杂碎已经被赶跑了,你别怕……”说到这,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森冷。“他们竟敢伤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邬亦菲一边听,一边努力地搜索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受伤? 嗯,的确有这回事,就算脑子记不得,身上的伤总不是假的。可那些人,她似乎并未见过,至于得罪……不知道,反正她得罪过的人绝对比帮助过的要多就是了。不过这些都不是很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请问……我见过你吗?”她终于问出口。 男人有张很不错的皮相,俊眉星目,鼻子挺拔,嘴唇厚薄适中,不说话时很有味道,可一说话—唇角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显出些许稚气。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我是羽昶欢。” “噢,羽公子。” 好了,她确定这个名字自己听都没听过。正当邬亦菲准备告诫这位救命恩人别随便占病患便宜时,他却继续道︰“不过你熟悉的是我另外一个名字……” 皱眉,小小的动作扯动额上的伤口,她却无暇顾及疼痛,因为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 羽昶欢俯身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她有些痒。“不记得了吗?以前,你习惯叫我——小羽。” 邬亦菲打了个冷颤,接着开始回忆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她莫名遭到一批人的追杀、失足,最后…… 她记得自己看见了一对金色的瞳仁,本来以为是小羽那只笨鸟,如今想来,绝、对、不、是! 她猛地瞪向笑得灿烂的羽昶欢——黑色的,不是他。 “啊,对了,你刚才说……你是谁?”她当自己没睡醒,听错了好了。 羽昶欢一脸激动地握紧她的双手,“亦菲,我是小羽!” 还来?邬亦菲很想不顾伤势的吐血给这个疯子看。 她甩开他,“你是哪里来的疯子?” “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 “小羽,羽昶欢。” “去死!”她终于忍无可忍开骂,“我家小羽是一只金翅鸟!” 金翅鸟,传说中象征吉祥的神鸟。鲜少人知道这种鸟是真实存在的,而幸运的她就拥有一只—不过还是只雏鸟,所以平日就像只连飞都不会的小鸡,只有关键时刻才会现出原形。 毕竟是珍稀的动物,为了不引起骚动,邬亦菲只有在情急时刻才会动用。 不过,她从未听过金翅鸟可以化为人形这种说法,所以—— 她冷下脸,“不要再开玩笑了,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但你到底是谁?说清楚,否则你的热心,我不接受!” 接下来,可怕的事发生了。 羽昶欢眼中的欣喜渐渐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落、伤心、无奈等情绪,像在控诉她的始乱终弃。 等等,为什么要这样看她?邬亦菲头疼。天哪,那种被抛弃的眼神,还真有些像当初被她忘记时的小羽。 “亦菲……” 羽昶欢一开口,邬亦菲就觉得自己的心紧紧地揪了一下。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真的是好心酸、好委屈的声音,而且让人好有……罪恶感。 邬亦菲闭起眼,使劲地想,可她本来就忘性大,对于陌生的脸几乎没有能力记住。 “亦菲……” 邬亦菲想哭了。别再为难她了,她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嘛…… “对不起。” 羽昶欢正演到兴头上,闻声一怔,看见邬亦菲眼底深深的内疚。 他关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不舒服吗?” 邬亦菲摇头,面有愧疚。“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是谁。” 她记不住人的面孔,有时候连熟人都会忘记,她也不想这样,已经很努力地在矫正,可是没有办法。每次看到别人面对她时那种失落的眼神,她都很难受。 羽昶欢心底一软,眼神柔和起来。 真是的,他明知道她很在意这点,干么还逗她,看她难受,最心疼的还不是自己。 “没关系。” 她还是老样子,外表冷漠,却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俯身在她唇上“啾”地轻啄一下,笑了笑,“真的没关系。” 忘记了,重新认识就好。 被他一吻,邬亦菲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邬亦菲伤得比自己想象中要轻,原本躺个三五天就能下床,可是事实上直到半个月后……她才正式下床走动。原因,自然就是那个平空冒出的羽昶欢。 就像此刻—— “亦菲,你伤刚好,我扶你。” “放手,你没有骨头啊!”她冷冷地睨着假借搀扶之名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头枕在她肩上的登徒子。 “亦菲……”撒手——可怜兮兮的眼神攻击。 邬亦菲将狼爪拍开,闪身离去。 半个多月,早免疫了。 这家伙根本就是吃定她心软,老拿同一招对付她,偏偏她还很没用地吃这一套。就像现在,羽昶欢又不屈不挠地“挂”了上来,而她已经懒得再骂他。 就当自己养了只个头大又爱撒娇的神兽吧! “亦菲你饿不饿?”神兽还很会照顾人呢。 “饿。”所以快点为她去弄吃的,好让她可怜的肩膀不要再承受一个大男人的重量。 果然,羽昶欢目光一亮,“我去买你爱吃的香葱酥,你等我喔——” 第二章 最后一声传来时,他已经风驰电掣地飞出老远。 真好的身法。邬亦菲不由得感叹。 这些日子,她对这个人多少了解一些,可她依旧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这种奇怪的个性,就算是记不住脸,她也该有强烈的印象才对啊…… 难道他真是小羽那只臭鸟变的? “哈、哈。”自嘲的干笑两声,邬亦菲决定继续迷茫,想不通总比胡思乱想要好。 肩膀的箭伤已经好多了,脱臼的手臂也活动自如了,至于头部—这个破脑袋撞不撞也没区别,反正原本就什么也记不住。 差不多也该报个信给师弟师妹了。可是,小羽那只臭鸟到底死到哪去了? “啾啾!” 邬亦菲闻声一望,果然在窗边看到那只该死的贪吃鸟儿正扑腾着翅膀。 “笨鸡,还有脸回来,临危弃主,忘恩负义,早晚把你宰了炖汤!” “啾啾、啾啾!”谁是鸡啊!小羽拚命地拍着翅膀抗议。 邬亦菲冷笑,“是啊,你是金翅鸟,神圣的弃主而逃的金翅鸟——想必下了锅的味道也很不一般。” “啾啾……”不是有意的啦。小羽气势一弱。 “听说金翅鸟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宝,不知道对治疗我的健忘症有没有效?” “啾……”不要……小羽哀求。 邬亦菲一拍桌子,吓得小羽跳得老远,但她却只是提笔在纸上写了“平安”两字,然后折了折系在小羽的腿上,食指在鸟头上轻弹一下。“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来了。” “啾啾!”明白明白,主人你放心吧! 小羽雀跃着跳下桌,却在下一刻,突然又拍着翅膀飞回来,使劲地朝邬亦菲脸上一扑。 “蠢鸟,告诉你多少次,有危险叫两声就行……喂!”她气急败坏地揉脸,再抬头却见小羽已经扬长而去。 邬亦菲无语问苍天。知道有危险还丢下她去送信? 缺根筋的笨鸟! 金翅鸟这种生物十分灵敏,往往在危险来临之前就能准确地感应到,绝无差错。 可是……邬亦菲看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羽昶欢就快回来了,不能再把他卷进来,得赶快离开这里才行。 邬亦菲气喘吁吁地靠着身后的古木。 没有武功,又带着伤,即使拚尽全力,她又能跑出多远,没一会,一队人马已经追上。 “邬姑娘!” 正暗道糟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令她一怔,抬头看,是张依然有些陌生的脸。 “在下周亮。”早已习惯了她这个眼神代表的含意,他主动报上名号。 邬亦菲点了点头。嗯,记起来了。 “好久不见,梁侍卫。” “……在下姓周。”绥靖侯府的侍卫长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纠正这件事,突然他注意到对手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禁皱眉,“邬姑娘似乎……气色不佳?” 何止是不佳,根本是受了重伤。 “不劳挂心。”邬亦菲又恢复了冷漠神色。 既然对方是绥靖侯府的人,那么她大可不必担心他们会伤害她。反正绥靖侯那个老头,还有事要求她。 周亮诧异,“邬姑娘可是受人袭击?” “是又如何?” “在下斗胆奉劝,姑娘伤得不轻,需要好好调养,不如随在下前往绥靖侯府,侯爷必会好生……” “不必。”邬亦菲别过脸。 周亮观察她的气色。说实话,很糟。他又注意到对方今天臂上没有那只金色小鸟。 “邬姑娘……难道以为如今还有能力与在下谈条件吗?”怎么看,她都该束手就擒了吧。虽然少爷千叮万嘱不可伤她分毫,但如今她受了重伤,也失去了“飞天”的能力,简直就是老天赐予他的机会嘛! 邬亦菲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一边忖度着。 和绥靖侯府的人拚个玉石俱焚实在是太不值了,可如今这形势……闭目半晌,她睁开眼。罢了,就去见见那人又如何? “好,本姑娘这次就不为难你,但这一路上,你必须护得本姑娘安全。杜侍卫,你能保证吗?” “那是自然!咳……在下姓周。” “起程吧。”她想起身,却发现休息过后的身体似乎更加无力,连走动都艰难。 周亮见状,赶忙上前搀扶,“邬姑娘,不如先让人背你出了这片林子,林外有马车……” 话音未落,邬亦菲突然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 利刃破空声传来的瞬间,周亮只觉得左臂麻痛不止,甚至来不及开口,便被重重击飞出去。 “亦菲!” 下一刻,邬亦菲整个人被飞卷而起,电光石火间,已然落入另一堵怀抱,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双不陌生的焦急眼眸。只是……是错觉吗?那黑眸深处似乎涌动着一缕金色火焰。 然而来不及细问,她的头就被按压到对方的胸口。 “亦菲,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肩膀被揽得死紧,昭示着这人的焦急和心忧,她不禁又心软,“我没事。” “真的?”羽昶欢满眼惊恐,“可你的气色好差。” “真的没事。”她反手握住他的,要他安心。 她本想引开来人,谁料他却自己追上来,还这么的……紧张,害她又有罪恶感了。 羽昶欢恶狠狠地瞪向周亮,“我的人也敢动,真是向天借了胆子!” 他的……人?邬亦菲眉头纠结。 周亮被那一击伤得不轻,此时又遭羽昶欢充满杀气的一瞪,不由得再退一步。 同一时刻,邬亦菲挣开他的怀抱,脸色阴沉地道︰“你说谁是你的人?我没听清楚。” 他们有熟到这种程度了吗? “你不愿意做我的人?” “废话!”她邬亦菲不会成为任何人的东西! 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令众人面面相觑,但下一刻的发展又让他们啧啧称奇,毕竟他们没看过邬大小姐吃瘪。 “既然不愿意就算了。”羽昶欢竟出奇的淡然。 嗯?邬亦菲挑眉。 旋即他开怀地拉过她的手,“那我做你的人,反正都是一样的,我不在乎这些,哈哈。” 白痴……邬亦菲很想破口大骂,可碍于还有另一方人马在场,决定暂时忍耐。 周亮却是一怔。 “那个大……不,邬姑娘,这位公子是?”在一片看得津津有味的人中,周亮是最先恢复过来的一个。 “不认识的人。” “她最重要的爱人。” 异口不同声,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亦菲……”哀怨,没完没了的哀怨。 “去死。”绝情,无休止的绝情。 周亮却仿佛看见一线生机,突然有些兴奋。这是不是代表,他终于有些新的消息可以带给主子了?是不是代表主子骂人的句子可以有些变化了? “邬姑娘……” “怎么,还要打吗?”羽昶欢几乎是立刻换上一张脸,“你们是什么人?跟苗疆那头是什么关系?” “苗疆?”周亮一怔,“我们不……” “他们是绥靖侯府的人,跟那群苗人无关。”邬亦菲冷声提醒。 羽昶欢有些讶异她竟然如此肯定。 “你们是绥靖侯派来的人?”他眯眼问道。 绥靖侯,平定边疆叛乱的大功臣,素有沙场第一猛将之称,他听说过。可是,他找亦菲干什么? 他越想,眉头越纠结,“难、难道这老头年纪一大把还色欲熏心,觊觎我家亦菲的美色?” 又或者,他听说中原的王公贵族会在民间搜罗美貌女子献入宫中以换取荣宠,该不是…… “老乌龟,让他死了这条心!” “欸?不、不是呀!”看出某人显然已经陷入非常离谱的联想,周亮不得不为主子澄清。 “羽昶欢!想死是不是?你骂谁是老乌龟!”另一个替绥靖侯发声的竟是邬亦菲。 完全不明白她为何愤怒,羽昶欢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挨了一脚。 于是,好不容易插进话的周亮又再一次被晾在一边。 这……这到底要怎么向侯爷回报? 原本筋疲力尽的邬亦菲被疯子气得潜力爆发,一口气又走了好远。 “亦菲……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在羽昶欢的警告下,周亮等人当然不敢跟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 并不说话,她只是愤愤地摧折挡在眼前的树枝。 “你的伤势才刚好转,不要这么用力,我来帮你。”他体贴地帮她将瞪视已久的那根碍眼枝条折断,还很狗腿地送到她眼前。 邬亦菲白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过头去。 他讨好地凑过去,“是我不该跟你开玩笑,我认错,你不要生气嘛。” 谁教她平日总是冷冰冰的,只有生气的时候脸色才会如此红润,可爱至极,所以他才逮到机会就想逗她。 邬亦菲却没他的好心情,“你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她的记性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让她无法确定自己以前是否见过他,但是如今她至少确定了一件事——她以前一定得罪过他! 羽昶欢根本是老天专门派来整治她的。 “我是你的昶欢啊。”他好深情地凝视她。 “什么‘你的我的’,我不认识你!”无奈佳人并不领情。 “你敢确定?” 敢!有什么不敢的?点个头,说声“是”,从此甩开这个大麻烦。可是—她可悲的良心啊…… 她气得咬牙切齿。 “说不出来了吧。”羽昶欢根本是抓住了她的弱点。邬亦菲看起来冷漠,但其实骨子里很正直,昧着良心的话和事她不会说也不会做,而以她的健忘程度,更不敢肯定任何一件事的绝对性。 “就算我以前认识你,可现在对我而言你跟陌生人没两样。”邬亦菲痛恨自己的没出息。 “没关系,反正我对你不陌生,我们还是可以好好相处。”某人丝毫不气馁。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照顾你呀。” “我不需要你照顾。” “可是我需要你!”羽昶欢又深情款款起来。 邬亦菲欲哭无泪,她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位煞星。 健忘健忘,早晚要被自己的健忘体质给害死! 末了,她唯有叹息,“羽昶欢,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是不是?” “对不起我的?”他怔了怔,随即像是陷入回忆。半晌,他绽出一抹略微苦涩的笑容,“你要我记得你,但你自己却忘了我,这算不算?” 邬亦菲当下说不出话来。 算不算?算不算? 邬亦菲一整天都在想着这句话。 如果那句话真是她说的…… 算,当然算!虽然无心,可她确实是伤了那家伙的心。 他说那些话时,眼中的那种苦涩不是装出来的。 此时,两人已经回到之前休养的小屋,羽昶欢就靠在她身边,发出轻微的鼾声。 邬亦菲自认个性偏冷,从小很少对什么东西上心,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可以让一个男人为她这样执迷不悟。 想到白天羽昶欢闹别扭的样子,她不由得失笑。 真亏他说得出口。 肩膀微凉,原来是羽昶欢睡着睡着重心滑到桌面上,失去一个人的体温,半边身子都凉凉的。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啊,已经开始依赖了吗?邬亦菲有些懊恼地抱住肩膀,真是可怕的“习惯”。 轻轻推了推身旁的人,“喂,会着凉的,起来到床上睡。” 羽昶欢睡眼惺忪,对着她眨了眨眼,有些犯糊涂的问︰“我怎么睡着了?” “你问我?”她哪知道。 第三章 她被他死缠烂打地带回小屋,坐下没一会他就睡着了,而且,连睡着了都死拉着她的手不放,害她动也不敢动,半边身子都麻了。 “我真是的。”他有些懊恼地坐起身,“你一定饿了,灶上还有些……” “我不饿。”她拦住他,“你累了就去睡吧。” 羽昶欢回过头,不安写在眼底。 天……别再拿那种眼神看着我…… 她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我不会走。” 话音未落,不意外又得到一个大大的拥抱,邬亦菲哭笑不得,只不过……已经开始下意识地接受了。 “我就知道你最好。”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总之,她这回八成是遇到克星了,邬亦菲幽幽一叹。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许多,周亮很识相地远远派人盯紧他们,却绝不近身。羽昶欢的可怕他和属下们都见识过,谁也没胆量上前捋虎须。 邬亦菲的身体一天天的康复,但是,她依然想不通,那天的追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从小离家跟随师父修行,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去过苗疆,所以不可能得罪苗疆哪边的势力。可那些人下手狠辣,摆明就是要她的小命。 邬亦菲一睁眼,就是放大的俊颜,“起床吃饭喽。” 她下意识地将那张脸推开。 羽昶欢一脸受伤,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去摆放碗筷。 而邬亦菲则揉了揉眼楮,然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肩膀上的“新朋友”。 “小羽?” “什么?”羽昶欢一脸惊喜地回过头。 “我是在叫它!” 在羽昶欢肩膀上亲密依偎的不是那只笨鸟又是什么?可她记得金翅鸟生性多疑,小羽从不曾主动亲近她师门以外的人,他到底是…… 羽昶欢皱眉,抬手轻弹肩膀上的小鸟,“差点忘了,你我还同名呢。” 小羽蹦跳到邬亦菲身上,“啾啾”地叫个不停。 “它说它已经完成任务了。”羽昶欢体贴地代为翻译。 邬亦菲挑眉道︰“你又知道?”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他跟小羽似乎比她还要熟稔? “当然。”羽昶欢神秘地眨了眨眼,却不继续说下去。 不再理会他,邬亦菲径自解下小羽腿上的纸条,展开来,上头只有一个“子”字。很好,师弟还是这么惜墨如金。 “写什么?” 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又不停地瞄过来,邬亦菲白了他一眼,将纸条丢了过去。 他看过一扬唇,“好事吶。” “对,我有师佷了。”邬亦菲忍不住幽叹,“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羽昶欢失笑,“怎么女人一听到下一代就会感慨这个。”换作是他,肯定是先高兴自己有了晚辈。 “男人,你不懂。” 师弟成家,她当然高兴,可多少也有些失落,加上清妙的事她又无法插手……唉,师弟妹们都能独当一面了,那她人生的下一个重心要搁往哪儿呢? “好,我不懂,先吃东西吧。”羽昶欢拉过椅子坐下,忽又抬首,“亦菲,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她一怔,想了想,“有差吗?”不都是孩子。 “我倒是比较喜欢女孩,像你这样漂漂亮亮的,再加上文静乖巧的性格,那就完美了。”如果他有这样一个女儿,肯定每天抱在怀里挨家挨户地炫耀。 “你是想说我不够‘文静乖巧’?”她注意的重点显然与某人有所偏差。 “啊……”羽昶欢忙捕救,“你也很好,不,非常好,不不,你最好了!” 不错嘛,说了这么多的“好”,就是没有一句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我当然很好。”瞪了他一眼,邬亦菲埋首喝粥。 吃饱喝足,精力充沛,不再理会羽昶欢期期艾艾的目光,她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亦菲?” 邬亦菲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得去看看我的小师佷,顺便送一份满月礼。” “那我……”她还是决定甩开他吗?羽昶欢心中有些失落。如果她坚持的话,他会尊重她,反正对他来说,只是又退回到从前。 “别又露出那副表情!”她别过头。 “那你还会回来吗?”羽昶欢此时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浑身散发出邬亦菲最怕的灰色气息。 “不会了吧。”她在这里差点被杀啊,谁还会傻傻地回来送死,说不定那些人还在四处搜捕她,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灰色的气息开始扩散,邬亦菲打了个冷颤,耳边泫然欲泣的声音幽幽飘来,“亦菲……” “你都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我在做啊。”羽昶欢很认真的点头,他现在需要忙的事就是——跟着她。 邬亦菲无语。 “你跟着我到底能做什么?” “我要保护你的安全嘛。”他理所当然地道︰“你看,老是有莫名其妙的人来骚扰你,我怎么能放心?虽然……你还没想起我,但是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够了不是吗?” 看着他瞬间有些黯淡又强笑着面对她的神情,邬亦菲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她……该不是忘了什么该负责任的事吧…… 真是——唉!没、办、法! “亦……” 比了个“停止”的手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不收拾东西吗?” 羽昶欢一怔,随即瞠眸不可思议地道︰“你是说……”她不打算丢下他? “别误会,我没要带你走,你不想走大可留下来。”她转身,不去看那张有些呆楞的脸。 “走!天涯海角我都跟定你!”羽昶欢的世界瞬间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用不着说得这么义无反顾吧,跟表白似的……邬亦菲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算了算了,反正甩掉他,他还是会跟上来,在事情解决之前,就随他好了。 邬亦菲一直记得那日在树林中,羽昶欢从周亮手中解救自己时的眼神——严肃、认真、焦急,和平日闲散无赖的样子完全不同,教她毫不怀疑,若周亮动了她一根头发,羽昶欢绝不会只是杀了他这么简单。 然而,大多数时候,羽昶欢又像个懂事到让人不忍的大孩子。这种感觉,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并因而忘记他本身就是个大麻烦这项事实。比如现在—— 他对琳琅满目的商品的兴趣不在话下,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忍住好奇,专心地牵着她,生怕走散。 邬亦菲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又栽了,轻叹一声,她停住脚步,“我累了。” 羽昶欢听了,虽然奇怪却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们才走没多久。 “那我们到那边坐,”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百依百顺,“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慢慢走就可以。”说着,她朝一旁的捏面人摊子走去,她注意到,羽昶欢盯了那里许久。 “你喜欢?”意外全写在脸上,他没想到邬亦菲会和普通姑娘家一样喜欢这些可爱的玩意。 “嗯。”她点点头,佯装在认真挑选,“你说哪个好看?”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指向其中的“广寒仙子”,“这个!”他从刚才路过时就觉得那身姿和亦菲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目间的三分冷淡。 邬亦菲拿了几文钱给小贩,“我要这个。”然后拿了就塞到羽昶欢手里。 他对此举莫名所以,“亦菲?”为什么要给他?又不喜欢了吗? “不是你喜欢的嘛。”丢下这一句,她加快了脚步。 羽昶欢一怔,眼神从讶异到明白,又到欣喜,心中一股暖流涌动。 原来如此。 她果然没变,跟当年一样,依旧单纯、可爱、外冷内热,让人无法自制的被吸引。而他对她的思念未因见到本人而递减,反而越加强烈,越陷越深,已经无法满足于现状。 他这一次是来对了吧? 望着手中和他不搭的捏面人,羽昶欢笑得得意。 旋即,他几个大步追了上去,“等等,亦菲,我还想看看那边的字画。” “字画有什么好看?” “我……” 后面的话不必出口了,因为邬亦菲已经转身朝字画摊步去。 “我还要看杂耍。” “羽昶欢,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们喝茶啦,茶楼那边有人说书啊,好热闹!” 邬亦菲叹气,拉他到二楼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羽昶欢嫌这边太偏僻,还在翘首眺望。 她不禁奇怪,“你没逛过市集吗?”他该不是什么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子弟吧? 他摇摇头,“没有,我来中原不久,而且一直在找你,没工夫注意这些。” 咦?“你不是中原人?” “我爹是,不过我从小跟妹妹在苗疆生活。” 苗疆?一怔,她想起那几个苗疆人,巧合吧。 “那你知道你救我的那次,那些苗强人都说了什么吗?”既然这样,他应该听得懂苗疆话吧。 羽昶欢很配合的问︰“你说哪一句?” “我怎么知道,我又听不懂,何况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她摇头,根本不了解状况。 “他们是苗疆火凤教的人。” “火凤教?”好像有听过,对了,那个首领的衣服上就绣着一只蓝色凤凰。 “可我根本没有去过苗疆,真不知道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们。” 羽昶欢一怔。“你连这个都忘了?” “我该知道吗?”她索性放弃回忆,反正也是徒劳。 他皱眉,“那你……不记得小羽是怎么到你身边的?” 她摇摇头,“以前我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它就跟在我身边了。”对,当时小羽也是这个表情,满目哀怨,好像她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羽昶欢放下茶杯,以少有的严肃口吻说︰“那你要记住,以后再遇见火凤教的人,能跑多远是多远,千万别跟他们正面对上。” 这一回,他得到消息赶来已是千钧一发,他不敢想象若晚来一步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你知道他们要杀我的理由?”她望向他。难道他与那群苗强人同时出现不是巧合? “根据教规,他们的确有充份的理由要杀你。” “为什么?”她只想知道理由,为什么一夕之间自己就成为火凤教的缉杀对象。 “……因为你带走了火凤教的圣物。” 她猛地被一口茶水给呛到。 “咳!你说什么?”她为什么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羽昶欢面露难色,“你不知道比较好啊,那个东西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还给他们!” “不会吧,有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她才不要以后的日子得到处逃亡呢,周亮的缉捕她根本是拿来当调剂,就算真的被捉到绥靖侯府也没什么,可是那个火凤教不一样,对方是嗜血的狠角色,落到他们手上,她绝对是死路一条。 “再说,我根本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也许我只是无意间冒犯了他们,我努力回想一下,把东西还给人家不就结了。”不过,要是那东西已经被她丢了或弄坏了……她也无能为力。 羽昶欢摇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算你要还,那‘东西’也不会愿意跟他们走的。” 什么?邬亦菲哑然。难道那“东西”还有自我意志喔! “小家伙很难缠的,而且你也一定舍不得。”羽昶欢摇头叹气。就算她赶走了它,它也还是会跟着他,他和她在一起,结果都是一样的。 又有不好的预感,她不想再兜圈子。 第四章 “你直说吧,它到底是什……” “客官,这是两位要的点心。”味道香甜的核桃酥,是这家茶楼的招牌点心,刚出炉的,保证味美。 “啾!”一闻到香气,袖里的小家伙又不安份起来。 邬亦菲一甩手,金黄色的小毛球翻滚到盘子旁,一头埋进甜点里。 “小羽,到一边去吃!”由着它不管的话,一盘子的食物会被它嗑光的。 听懂了一般,它竟真的跳到邬亦菲分出的小碟子去享用。 羽昶欢有兴趣地道︰“它倒是很听你的话。” “只限定有吃的时候。”她无奈,这只贪吃的金翅鸟给她惹的麻烦实在是多到数不清了。 “如果要把它送走,你舍得吗?” “送走?为什……”邬亦菲一怔,随即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下一刻,羽昶欢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没错,火凤教圣物,就是金翅鸟。” 小羽不只是她的宠物,还是她特别的朋友、她拜师岁月的见证。虽然已经记不得细节,但从她八岁因为一些想不起来也不想去想的理由而被送到藏云峰拜师学艺没多久,似乎就有了这家伙的陪伴。 据师弟慕无极帮她“温故”时说的,小羽最初是她从山上带回,准备烤来吃的一颗蛋。但他见这蛋不同寻常,便想方设法打消了她拿它下菜的打算,并将它放在鸡窝里孵化。 当时,他们没人知道这颗蛋的来历。 后来出于对这颗蛋的好奇,她无聊时就守在鸡窝旁观察,直到有一天,蛋壳由内而裂,一颗金黄小脑袋冒了出来,而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跟它一样瞪着眼楮的她。 听说鸟类会将出生后看到的第一样事物当作母亲,师弟说他本来还不相信,但亲眼看到连路都还走不稳的小鸟锲而不舍地跟了她三天三夜后,他终于为事实所折服了。 不过那阵子,她的健忘症就已经很严重,所以这样的小事,自然没过两天就被她抛在脑后,不过她倒是默许小鸟一直跟着她,后来还替小家伙起名叫“小羽”。 一直到对这方面颇有研究的师妹清妙到来之前,他们都不知道这只不起眼的“小鸡”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金翅鸟。 后来她又大病一场,忘掉的事更多,连带小羽的存在也忘了,不过兴许是习惯了自己健忘的个性,她见到什么也都不惊奇,也就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小羽。 这些她早已半点记忆也没,但是—— “不可以!” 整个二楼都被角落里拍案而起的女子吸引了目光。 邬亦菲这才反应过来,有些窘然地坐下。 “亦菲?”羽昶欢从没见过她如此激动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 “小羽不能还给他们!”有了之前的教训,她这回收敛很多,但态度强硬依旧。 “你刚才还说没什么比性命重要……”羽昶欢没料到她会这般坚决。 “那不一样!”她将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啄食的小羽揽到手边,无声地宣布所有权。 似乎也感受到什么,小羽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主人的手臂,仿佛在给予安慰。 羽昶欢竟有些不是滋味地瞪了它一眼,“这只笨鸟的地位显然比我高多了。” “啾!”那是当然,我和主人是什么关系呀!鸟儿昂首挺胸摆明就是在炫耀。 “切,你跟小羽怎么能比。”主人则一脸莫名地火上浇油,“如果你是圣物就好了,我二话不说还给他们。”反正以他这种说风是雨的个性,估计不出两天,对方就会哭着求他离开。 很好,羽昶欢可以确定自己真的受伤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邬亦菲语出伤人却不自知。 都被你这般弃如鸡肋了,还能好吗?又不能真的跟只畜生争宠,羽昶欢只得把苦水往肚里吞,摇了摇头道︰“其实你送还与否都是一样的。” “咦?” “金翅鸟是火凤教守护神兽,所以除了神中祭司之外,不可以再有别的主人。” 邬亦菲心中一凉,“你是说,无论我交还与否,对方都非要我的命不可?” “可以,这么说。” 真过份!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得到那颗蛋的,总之不会是故意偷窃,对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也太嚣张了。 “要杀我的是那个大祭司吗?” “不是,绝对不是,你千万别对这一任祭司有任何误解。” “你怎么这么清楚?”邬亦菲挑眉。他似乎相当维护那个火凤教的大祭司。 “因为我……曾经……见过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皱眉,“认识就说认识,什么叫‘我……曾经……见过’。”说个话需要这么费劲吗? “很久没见了,需要回忆一下。” “我的健忘症不会传染吧。”她冷哼。 “好啦,我们不说这个。”他连忙转移话题,“总之,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你。” “这不是长久之计,难道你要护我一辈子吗?” “有什么不可以?”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怔怔地看向他,“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呀。”羽昶欢一脸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那你要怎么照顾?”老天,他到底知不知道中原这边的“照顾”是什么意思? 这阵子除了拥抱外,他没有再有更造次的行为,她便当这是羽昶欢的肢体习惯。毕竟边疆民族性情似乎都比中原人外放热情,也许苗疆人也是如此,这样一想,她也就不再往心里搁。而羽昶欢平日的表白更是自然,对她来讲就跟“今天天气不错”没两样。 羽昶欢终于发现哪里出了问题,“你该不是一直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邬亦菲一怔,“难道……不是吗?” 奇怪,他的眼神怎么不一样了?好像又有金色火苗涌窜,她竟有种心虚的感觉。怪了,她做错什么了? 半晌,就在邬亦菲以为对方要跳起来对着她大吼或又哭哭啼啼指责她负心时,羽昶欢却只是轻轻一叹。 很轻很轻,然而听在她心里,却沉重极了。 “喂……”她依然坚定地认为自己没说错什么,可是……“如果我说错什么,我道歉。”可是她心软啊。 羽昶欢却摇摇头,同时像是坚定了什么信念一般,抬起头,铿锵有力的道︰“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你感受不到我的真心,我要再接再厉!” 邬亦菲哑然。 不好的预感又强烈起来了。 他是认真的? 不会吧。 接下来几天,邬亦菲破天荒地没有像从前那般轻易地将别人的言行抛诸脑后,反而久久回想着那天在茶楼羽昶欢的眼神和话语。 她有哪里好? 邬亦菲对着镜子照了照。 嗯,脸不错。这点师弟和师妹曾经很直接地告诉过她,免得她面对登徒子还要好奇人家的动机。 可是,师父说过,再美的皮囊也有破败的一天,不能太放在心上。 那她还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个性?镜中的秀美微蹙。 她的个性绝对称不上好,她心中的好个性,起码也要温柔似水、善解人意才是。 那……才华? 她回身拿了几只杯子,按着五行八卦的原理随手摆了个“出水式”。奇门遁甲、五行八卦阵,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师父也说过她有这方面的天赋。 但这个能算才华吗? “在想什么?”温热的气息轻拂耳侧,她吓了一跳。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抬手推离羽昶欢,邬亦菲以眼神警告他保持一定距离。 羽昶欢也不气馁,搬了张椅子又贴靠过来,“你在摆阵?” “我在思考。”思考她哪里值得这家伙一往情深。 “噢。”他点点头,显然并未领悟她话中玄机,他把玩着其中一个茶杯道︰“如果拿走这个?” “刚好踩中机关。” 耶?好可怕。羽昶欢吸了口凉气。 “那……这个是阵眼?” 她目露同情,“那是死门。” 一脚踩进去,包准完蛋。 羽昶欢探出的手一僵,乖乖地收了回去。“真复杂,当年我回苗疆后,也想过要学一点,结果却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明明就是几个杯子而已,竟有这么多玄机。 “你想学?” 他摇头,“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才想了解的。”不过显然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邬亦菲心中一动。 “我……”我有什么好? 那一刻,这句话她几乎脱口而出,她有什么好,让他千里迢迢的来找她;她有什么好,把他忘得彻底他却一点也不怨;她有什么好,让他总是把“喜欢”挂在嘴边,她又有什么好,让他每回都急如星火的赶来救人。 “怎么了?”他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 “我……” 羽昶欢突然神色一变,“小心!” 下一刻,她猛地被扑倒在地,背脊重重磕在地面上,疼得她几乎流下眼泪。然而还来不及反应,她又被羽昶欢抱着在地上翻滚两圈。 整齐的声响传来,邬亦菲一侧头,耳边不到一尺处,赫然插着一排泛着蓝光的银针,而方才的那张桌子已经被某种毒粉腐蚀,整个桌面冒着恶心的焦味。 我的天……早闻苗毒狠辣,可这也太夸张了吧。 “走!出去再说!”没有给她时间感叹,羽昶欢拉着她朝门口跑去。 他眸中泛着寒光。想不到这些人如此大胆,在城镇里也敢下如此重手,看来是被逼急了。护住怀中人,他自腰间掏出一包粉末撒过去。 “屏气!” 邬亦菲忙捂住口鼻。 “抱紧我!” 她使劲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只觉得身体一凌空,再一睁眼,两人已经落到客栈外的街道上。 邬亦菲下意识地去摸袖子,却被羽昶欢拦住,“别叫小羽,对方有能操控金翅鸟的短笛。” 原来他们是靠这种方式驾驭神鸟。邬亦菲见身后几点寒光,知道又有人追上,不由得望向羽昶欢。 一改玩世不恭之态,羽昶欢此时语气中满是镇定与自信。“把他们引到人少的地方。” 夜里的街道虽然静谧,但依旧有晚归的路人来往,不适合打斗。两人又是一阵疾奔。 羽昶欢心中衡量着局势,以他的武功,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但是暗箭难防,若想护得亦菲安全,还是要尽量避免和他们正面冲突——真是恼火,他羽昶欢什么时候沦落到被这些小杂碎追杀了! 看来他有必要提醒某人,最好在他大开杀戒之前加紧动作了! 两人不知道奔了多远,邬亦菲大病初愈,体力也快到极限,她猛地拉住羽昶欢。 “你先走!别管我!” 她找个地方躲一躲,对方未必能马上发现她,反倒是这样逃下去,白白牵连了他。 羽昶欢怒道︰“你说什么傻话!” 这一回,邬亦菲清楚地看到他眸中的火焰。那……那不是错觉,羽昶欢的眼楮在情绪激动时,会泛起一种类似火焰的金色。 金眸?她茅塞顿开,那天在昏迷前见到的人果然是他! “你……” “别说话,听!”羽昶欢突然严肃起来。 邬亦菲一怔,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似乎……似乎是水? 像是想到什么办法,他欣喜道︰“亦菲,再坚持一下,我们向有水的方向跑。”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见他眉间的自信,邬亦菲不禁点头。 迟疑间,身后的脚步声再度迫近,背部仿佛都能感觉到腾腾杀气。 第五章 水声越来越近,邬亦菲不禁皱眉。这……这不是普通的水,而是—— 身后的杀气越来越近,两人却停下脚步,再无法前进。 浩瀚的水气漫天袭来,凉风阵阵,潭下白雾蒙蒙,宛若仙境云海。 眼前分明是一道气势磅礡的大瀑布! 回过头,玄衫缚金凤的杀手已围至跟前,杀机凛然,反观羽昶欢竟是一派气定神闲。 邬亦菲皱眉,“你走,别管我了,我不会怨恨你的。” “再说这种话,我绝对会怨恨你!”他揽在她肩头的手臂收紧,相当不悦。 “总比大家死在一起好吧!”她挣扎,却是白费力气。 “同生共死?听起来不错。” “你……”他的口气不像在开玩笑。 羽昶欢镇定地凝视她的容颜,“亦菲,什么也别想,相信我,照我说的做。” 邬亦菲被他目光中的坚定一震,向来平静的心湖竟然波澜不止,似乎连血液都沸腾起来,她突然萌生一种想不顾一切的冲动。 同生共死是吗? 好吧,也没那么可怕,她邬亦菲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见她缓缓点头,羽昶欢一阵欣喜。 他回头向苗人首领不知说了什么,看表情似乎是警告之类,对方竟然真的露出犹疑的神色。 下一刻,他却猛地回过头,一把将她带进怀里吻上她。 几乎是瞬间僵掉,好像被雷击中一般的脑袋一片空白。 这次的吻,不同于从前的浅尝即止,而是夹着狂风骤雨袭来,充满了侵略性,舌尖趁她失神时探索至深处,在她口腔中攻城略地,每一处都不放过,根本是完全不容她反抗的霸道! 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要窒息时,羽昶欢缓缓放开她,目光坚定中又带些戏谑,“有没有勇敢一点?” 邬亦菲惊喘,头昏目眩间根本听不清他在问什么。费了好大劲定下心神,耳边却传来他轻笑。 “看起来不错。” “你……”她刚抬头瞪他一眼,他突然的指示又令她一楞。 “抱紧!”话音未落,他已经带着她朝瀑布下一跃。 “啊——”邬亦菲只来得及放声尖叫。 凛冽的风从脸颊刮过,利如兵刃,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震耳欲聋的水声,唯有身边的温暖不曾远离,紧紧地将她包裹在胸前。 沉沦。 邬亦菲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这两个字。明知死亡将近,她却不想挣脱、不想逃跑,甚至连恐惧也没有,只想与身边的人紧紧相拥,不顾一切,就此沉沦。 忽地,一声了亮的鸣叫响彻云霄。 金色光芒在瀑布进溅的水光反射中幻出七彩,夺目至极。瞬间,金翅鸟化作一道金光冲上云霄,任那些苗人纵有短笛在手,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感受到熟悉的羽毛质感,邬亦菲瞬间想通了羽昶欢的打算。原来他是计划借瀑布的水声盖过笛音,再近距离召唤她袖中的小羽。只是这样的跑路方法,未免太刺激了。 而且……为什么他也懂得怎么召唤金翅鸟变身?他金色的眼眸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火凤教的人见到他会紧张? 惊险过后是骤然来袭的虚弱,脱险后的放松让邬亦菲之前忽略的疲惫此时骤然放大数倍,连带肩膀上的伤也隐隐作痛。 “累了就先睡一下吧。”身边的人似乎感受到她的不适,体贴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嗯。” 虽然心中有一堆疑问,但过度的疲劳让她着实提不起精神。 睡吧,反正都说了要相信他的。 望着渐渐合上的眼皮,羽昶欢眼中暖意渐浓。 她永远不会知道,方才在瀑布边,她毅然点头的一瞬间,他是多么的欣喜。 他拂了拂安适恬静的睡颜,轻声道︰“亦菲,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就是你们中原诗人口中的比翼双飞?” “啾……”喂,当它不存在啊。小羽抗议。 “嘘。”羽昶欢比了比唇,笑得有些邪恶,“敢吵醒她,我就立刻举报你卧底通敌的事实。” 卧的,当然是邬亦菲的底,而通敌嘛,自然就是他这个“敌”啦。 卑鄙啊,也不想想它是为了谁。小羽晃了晃头抗议。不要啦,它不要主人知道它是卧底啦…… 惊险已过,留下的是静夜如斯,风月无边。 邬亦菲醒来后,面对眼前放大的俊颜已经是见怪不怪。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扶着她坐起来,羽昶欢体贴如故。 她摇摇头。 这一觉睡得很沉,周身一直有暖和的气流环绕,她作了一场好梦。 “啾啾!”小羽已经恢复成原样,在桌上朝她扑了扑翅膀。 “它说,你没事就好。” “咦?”她一怔。 “啾啾,啾啾。” “它说,多亏有它,我们才能脱险……啧!真臭屁。噢,最后一句是我说的。”羽昶欢白了桌上的小家伙一眼。 邬亦菲的注意力当然不在他们内容无聊的对话上。“你……你真的能听懂?” “嗯,算是吧。” “何止是听懂小羽的意思,他才是小羽宿命的主人呢。”轻柔宛转的嗓音传来,邬亦菲朝门口望去,向来淡漠的眸子染上喜悦。 “清妙!” “咳!”羽昶欢有些不悦地看向来人,“苏大夫,偷听别人说话有碍你的医德吧。” 红衣女子温婉一笑,“医德意在医字上,羽公子言重了。” 邬亦菲古怪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认识?” 这一问,羽昶欢又是一脸受伤,而苏清妙则好笑地回答,“他当年来过藏云峰,无极师兄也记得,只有你忘了而已。” “真有这回事?”邬亦菲将信将疑。 羽昶欢负气道︰“你有什么资格怀疑?” 邬亦菲无语。是啦,反正她大病一场,什么都不记得啦。 “这又不能怪师姐,有些人自己难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怎么能怪人家记不住。” 无尘子座下三个弟子,自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而其中尤以苏清妙最为护短。 羽昶欢瞪向某个以温柔外表欺骗世人的女人,冷笑,“苏大夫,你虚伪的性格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苏清妙依旧笑得温柔,“羽公子谬赞。” 两人一来一回之间火星迸溅。 邬亦菲看着他门,只觉得莫名其妙。算了,反正十之八九又是她忘记了什么。 她定神看了看周围,是一间简单整洁的小屋,不大,透出些许药草的清香。 “这里是哪儿?”不是清妙的居所药谷。 “洛阳城郊。” 咦? “洛阳……”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眸中渗出些焦急。“清妙,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去京城绥靖?” 她明明有捎信给师妹要她上绥靖侯府走一遭! 一听到“绥靖”两字,某人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拉长。为什么亦菲看起来似乎很惦记老色鬼所在的京城? “这……”苏清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妹我是要去京城的啊,可是你知道的,我……呵呵。”事实上,她是昨天才同人打探到这里是洛阳城,而非她以为的京城。 邬亦菲暗骂自己的坏记性,她怎么会忘记一件事,清妙是个出名的路痴! “糟了!”她猛地僵直身体,“你我传信已经过了多久?”怪不得近来周遭的追缉越来越密切,原来是清妙一直未抵达绥靖侯府。只不知,那人的身体是否支撑得住? “师姐莫急,我虽然人未至,却一直有寄药方到绥靖侯府,他的情况在我控制之中,不会有事的。”只是她本人一直走不到京城这块土地,她也觉得奇怪了,明明京城不是很远…… 邬亦菲这才松了口气,“还好……” 羽昶欢古怪地看着她鲜少展露的焦急神情,心中不禁有一丝介意。那个“他”是谁?为什么亦菲看起来如此紧张?该不是那个老不修绥靖侯吧? 他看向苏清妙,很好,对方直接无视他的存在。 昨日亦菲睡时突然发高烧,他一急随便找了个地方降落,却发现四下人烟罕至,上哪里去找什么大夫?好不容易遇到个猎户一打听,才知道有位落脚附近的大夫刚刚离开,他二话不说连夜追了过来,一见,才发现竟是苏清妙。 虽然这女人阴险又恶毒,但在这个时候遇见,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亦菲实在是幸运——芙蓉医仙毕竟不是浪得虚名。 “昶欢。” “在。”羽昶欢两眼放光,邬亦菲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去绥靖侯府!” “啊?”羽昶欢皱眉。 “我要去绥靖侯府,跟不跟随便你。”她一边说一边起身,仿佛马上就要上路。 “师姐,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不如休养一段日子再……” “不行,我要亲眼看到他无恙!” 羽昶欢眉头益发紧蹙,邬亦菲紧张的样子让他不安而嫉妒,这个“他”到底是谁? 猛地起身的邬亦菲头部一阵晕眩,下意识地抓紧羽昶欢的手臂。 “亦菲!你还是听苏……”但一对上她的目光,他到底是妥协了。“至少喝了这碗药,再休息一个晚上,否则你连路都走不了。” 他没见过这样的亦菲,彷徨焦虑,心慌不已,她甚至连平日里那层骄傲冷漠的面具都忘了戴上。她总说自己拿他没辙,其实面对这样的她,他又何尝说得出半个“不”字。 苏清妙望着两人,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 有些事,他们互相慢慢了解就好,这个美丽的过程不需要她这个外人去点破。 当然,如果借此机会能看到羽昶欢气急败坏的样子,何乐而不为呢? 绥靖侯府内,热闹一片。 “给我闭嘴!废物!蠢材!笨蛋!渣滓!” 可怜的周亮此刻又跪在大厅,被迫承受老侯爷连珠炮似的妒骂。 “什么叫把人给跟丢了,这种借口你也好意思说!”绥靖侯大掌一挥,精致珍贵的花瓶应声而碎。 看着地上的白玉碎片,周亮心里“啧啧”感叹,可惜了。 “连个丫头都带不回来,还号称我绥靖侯府侍卫长,都是放——屁!” 周亮使劲低头,躲开喷涌的唾沫星子。 “你倒是说话呀!哑巴了吗!” 周亮有苦难言。刚才明明是侯爷命他闭嘴的…… “卑职放屁……不不不,卑职无能,侯爷教训得是。” 所以这件任务根本就不适合他,他宁可去协助京城捕快抓江洋大盗,和官兵去围剿土匪也行,就是别让他再去面对邬大小姐。当初一个邬亦菲已经够他受了,如今又多了一个羽昶欢…… 呜……周亮眸中水光流动。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当初就该听老爹的话在家乡种地,不该坚持要练武,还有同武馆师兄的举荐下进了绥靖侯府当差,展开了他惨淡无光的命运。 在外要被邬亦菲耍,回来要受老侯爷教训,连原本不菲的俸银都快要被扣光了! 就在周亮无限懊悔的时候,一道轻软又不失份量的声音传来。 “爹,怎么又生气了?” 顿时使周亮觉得如沐春风。天可见怜,救星终于来了。 一身儒衫的少年眉清目秀,气质淡雅,淡笑时如三月春风拂面,暖意袭人,只是那不见血色的薄唇和眉间的不舒展昭示着他似乎身体不佳。 第六章 “康磊!”绥靖侯大惊,“你这孩子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你需要好好休养……” “爹,我今天觉得自己状况不错,所以想出来吹吹风,也不能总是闷在屋子里。”在丫鬟的搀扶下,他在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倒是爹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告诉你多少次了,如今太平盛世,不比您当年征战沙场,戾气要收敛些才是。” 一番话说得绥靖侯顿时心酸不已。为什么儿子这么的懂事啊。 “是是,爹听你的,爹不生气。”说罢,回头瞪了周亮一眼,“还不快……” “咳!”耳边倏地响起似虚弱不堪的咳嗽声。 于是“滚”字硬生生咽下,绥靖侯深吸了一口气,用一个自以为慈眉善目的表情对着他的侍卫长道︰“还不快……下、去。” 咬牙切齿又强颜欢笑的表情吓得周亮差点跌倒。妈呀,今天晚上一定会作恶梦的。 可怜的侍卫长背影有几分凄凉萧索,善良的侯府世子禁不住在心中施舍了一点点同情。 “爹,是不是又为了……” “别给我提她!”一说到邬亦菲,绥靖侯又是满腔义愤。 “爹……” 绥靖侯习惯性地又想发作,却在看见儿子的目光时把话又吞了回去,不甘心地嘀咕道︰“本来就是她不对,竟然还找帮手打周亮,这不是摆明和我过不去,这个邬、亦、菲!” 康磊叹息道︰“爹,我已经好多了,现在已经不需要她来破药谷的机关,您索性就别再逼……” 苏清妙隐居的药谷外有邬亦菲亲自布下的五行阵,外人难以破解,这正是绥靖侯府下令寻访她的目的……之一。 “我逼她,我逼她什么了?明明就是她、不、对!”绥靖侯虽是上了岁数的人,赌起气来却还是跟小孩子一样。 “是是,总之您是对的。”康磊劝说︰“爹,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这样逼她……”唉,只会让她越走越远。 等她想开了,有了心理准备,一定会回来的。 他的笑容虚弱中却有着让人安心的神奇力量。“爹啊,您只要别忘了,她姓什么……” 绥靖侯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随即望向远方,目光悠远起来。 忽然,门外周亮匆忙奔了回来,“侯爷!她……她来了!” 绥靖侯猛地站起身来。 “绥、靖、王、府。”一字一顿的念出来,羽昶欢静静地等待邬亦菲下一步的行动。 苏清妙被打包扔上小羽快送了过来,而他们则是紧随其后,风尘仆仆地赶了七天的路。只是不知这绥靖侯府里到底有何方妖魔鬼怪,竟让向来淡漠的亦菲如此踟蹰不前。 “亦……” “我们走!”羽昶欢话音未落,邬亦菲已猛地回头。 “啥?”他连忙拉住她,“你特意赶来,怎么又不进去?” “我不想进去了!”看到这几个字,就想到里面的人,见到里面的人就会发生争吵,争吵后她又会烦心无比。 “那你不担心了?”他试探地问道。 她摇摇头,“有清妙在,他不会有事的。” 那人若出了什么意外,绥靖侯府绝对不会这么平静,回来看一眼,她也就放心了,又不一定非要见面。 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羽昶欢心中疑虑更深。到底是谁占了亦菲如此多的心思,谁让她愁眉不展,左右了她的心情,令她这七日来吃不下、睡不好? 每每他想问出,却又在看到她眼中深深的忧虑时收了口,这样的眼神让他丢盔弃甲,力量全失,只能默默的嫉妒。 邬亦菲此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注意到羽昶欢的欲言又止。半晌,她叹道︰“我们还是走……” “慢着!”绥靖侯府大门缓缓开启,“侯爷早已等候多时,还请姑娘入府一叙。咳……在下绥靖侯府侍卫长周亮。”周亮自认真是个尽职有素养的好侍卫,随时不忘针对某人自我介绍。 羽昶欢一皱眉,瞪了他一眼,后者不由得目露怯色。 邬亦菲伸手一拦,“别和他们动手。” 这时,一道浑厚的嗓音自门内传来,“邬姑娘,既然来了,又何必偷偷摸摸,莫非名动天下的‘翡翠飞仙’连面见本侯的胆量也没有吗?” “都一把岁数了,还玩千里传音炫耀内力。”邬亦菲昂首冷笑,“我们进去。” 啊?刚才不是还说要走吗? 羽昶欢注意到她的精神已经进入极度戒备状态。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何三头六臂?可以把向来冷静的她逼到如此地步,想着,他的神色不禁也凝重起来。 邬亦菲冷哼,“我本不想与他起冲突,但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不要动手。” 羽昶欢点头,尾随其后。 反正有他在,那老不修若是要用抢的,他会先要他好看。 绥靖侯当年平定西蛮有功,被先皇赏封绥靖侯世袭爵位,并赐于一座占地广大的侯府颐养天年,以昭示朝廷对功臣的厚待。 一入院门,大门便重重合上。 “‘翡翠飞仙’大驾光临,敝府真是蓬华生辉啊。”绥靖侯缓缓自厅内步出,气势汹汹,压迫感迎面而来,不愧是当年一夫当关的猛将。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侯爷关门是为了家丑不要外扬。”邬亦菲目光犀利,口气冰冷,竟是丝毫不逊色。 “是啊,本侯的家丑自是不需要‘外人’干预!”绥靖侯吹胡子瞪眼。 “既然如此,亦菲这个‘外人’不打扰就是了。”邬亦菲气势逼人地顶了回去。 羽昶欢心下微微好奇。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过节,若是血海深仇,偏偏又谁也不动手,可大眼瞪小眼就好像老虎对狮子,谁也不让谁。 绥靖侯冷哼一声,大掌一挥,“周亮,送客!” “不劳!” 羽昶欢一怔。这样就完了? 两人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转身各奔一方。 周亮见势不妙,忙道︰“侯爷,大小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其实他想说的是,拜托,好不容易邬亦菲主动送上门来,他不要继续过每天搜索的日子啊。孰料此语一出,场上出现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羽昶欢皱眉。大……小姐? “住口!周亮!谁是你们大小姐?叫我邬姑娘!” “这……”周亮感动,这么多年邬亦菲第一次叫对他的名字。 “你看看!她根本不当自己是邬家人,我也不需要认这个孽女!” “侯爷……”拜托您老人家少说一句。 孽女?羽昶欢眉头又打了一个结。 “老顽固,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我走就是,你干么还一路派这家伙来骚扰我?” “本侯就是要落井下石,让你在外面过不好!” “然后好逼着你自己回家来。”一道轻而不失力道的声音传来。 回……回什么?羽昶欢闻声望去。 月牙白衣衫衬托着出尘的气质,邬康磊面色严肃而无奈,“爹,你明明念着姐,怎么就不能坦白点?难道真要将她逼走才甘心?” “我……”绥靖侯面对小儿子严厉的辞色,绥靖侯一时语塞。 羽昶欢傻在原地。 也就是说,这对互骂得跟仇人一般阴狠的一老一小是……父女?那么亦菲其实是绥靖侯府的大小姐,那么被他咒骂了很久的老乌龟就是——他未来丈人! 邬康磊注意到状似受了不小打击的羽昶欢,有礼地道︰“这位是羽公子吧,我都听苏大夫说了,抱歉让你看笑话,在下邬康磊。” 羽昶欢看着这个面带病容的少年,即使猜测他应该就是邬亦菲急着赶回绥靖侯府的原因,却半分也讨厌不起来。等等,他姓邬,那他…… “你是亦菲的?” 邬康磊温和一笑,“弟弟。” 没错,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原来如此。 面对如宜人春风的少年,羽昶欢心底横了多日的疙瘩总算解开了,怪不得她会急成这样。都是那个该死的苏清妙,明知他误会了却故意不澄清…… 在邬康磊的居中调停下,一场家庭纷争终于宣告暂停。除了晚饭的时候,老侯爷和大小姐一人掀了一桌菜,总计摔碎五十二只碗;吃点心时老侯爷劈了一张椅子,邬亦菲甩门而去……除了这些,一切都很好、很安宁。 很好,很安……宁个屁! 邬康磊头疼地回到房间,有些同情整个晚宴上忙于护着父女俩不被陶瓷碎片伤到的羽昶欢。 这对父女根本就是天敌,完全没办法和平相处一刻钟以上。 “二少爷,大小姐来了。” “快请进来。”邬康磊并不意外,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姐姐这回为什么会主动回家。 “康磊?”邬亦菲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 邬康磊失笑,“姐,我好多了,不会风一吹就倒了。” 邬亦菲欠身坐下,“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清妙怎么说?” “能怎么样呢,就老毛病,不好也不坏,有清妙姐姐帮着调养,姐你就放心吧。” “你若有什么事,可一定不要往心里藏,你知道这个家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姐。”邬康磊无奈,这一老一小一样的口是心非。“你别老当我是长不大的小娃娃。”依他看,倒是姐姐如今情况要糟糕一些。 “我是姐姐!” 他语重心长的表示,“我能有什么心事,若你和爹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说话,我便快乐无忧了。” “对不起康磊,姐姐实在没有这个能力。” 邬康磊无语。老姐,用不着说得这么诚恳而直接啊,竟然跟爹的答案分毫不差,而且同样连犹豫都没有。 “你的心结还是不能解开吗?过去对你来说有那么难以放下吗?你看我如今好好的,什么事也没……” “康磊,这两天姐会好好陪着你的。”她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 邬康磊叹气,“那好,不说这个,说说那位羽公子吧,听清妙姐姐说你们以前就认识,我怎么没听说过?” “清妙以前不是这么多嘴的。”邬亦菲别过头,前一个话题她不喜欢,这一个她又不怎么想面对。 “我们都是关心你,我只有你一个姐姐,我有权了解我未来的姐夫。”他振振有词。 “乱说什么?”她横了他一眼。什么姐夫!她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有“夫”? 邬康磊眼中瞬间写满失落,黯然神伤道︰“唉,我就知道,弟弟怎么也没有妹妹贴心,姐姐就是嫌弃我身子破、性子软,不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认输。”她双手合十投降。老弟这招是直戳她死穴。 “速速招来。”邬康磊顿时笑逐颜开。 邬亦菲,你早晚被自己的心软害死,这话她说了很多遍,可如今依然没有任何长进。 “他呢……很奇怪。”她坦言。 哦?邬康磊竖起耳朵。 “对人好,都是需要理由的吧。可是他就这么忽然冒出来,说什么‘喜欢’啊,‘非你不可’……多奇怪。”她说这些话时,只觉得舌头有些不听使唤。 “哪里奇怪啊?”邬康磊笑出声来,“姐,我问你,你疼我只是因为我是你弟弟吗?”他特意加重了某个字。 她想了想,摇头,“不全是。”还因为康磊的性格和别的原因吧,反正她和这个弟弟就是合拍,从小她就心疼得要紧。 第七章 “那不就是了,又哪需要那么多理由呢?”他慢慢地点醒这个笨蛋老姐。他大概知道羽昶欢的苦楚了,一门心思为佳人而来,结果佳人竟是不解风情。遇上老姐,真不知该说羽昶欢是幸运还是倒霉。 而且,他更担心的是—— “姐,你……记得住他吗?”不会每天早上醒来都问人家“公子贵姓”吧?那羽昶欢就太可怜了。 邬亦菲摇头,“本来我也担心,但是……从见面到现在,我还没忘记过他。只要不发烧的话应该……”而且当日在瀑布的那一幕,如今偶尔回想起来还会脸颊发热。 “好厉害。” 邬亦菲一笑。 “我是说羽昶欢啦。”能让冰心老姐露出这种少女思春般的表情,真厉害,邬康磊由衷地称赞。 邬亦菲笑脸微僵,“怎么你们都向着他?”清妙也就算了,她和羽昶欢是旧识,康磊又是怎么了? 因为我们都希望你能有个人照顾,免得一天到晚老是想要照顾别人。邬康磊心中叹息。 “姐,如果可以接受,就相信一回吧。”明眼人都看得出羽昶欢对她何其用心,而姐姐若无意,早像对周亮那样转瞬即忘,如今,怕是当局者迷。 相信? 邬亦菲想了想。她一直相信他呀!虽然信得莫名其妙,就像康磊说的,没有理由。可相对的,她总是觉得不踏实,她忘记的到底是什么?他们的相识是如何?他又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她真的很想知道啊。 邬亦菲叹气,“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有些事真是越想越乱。 目送着她离去,邬康磊摇摇头。 “你可以出来了。” 话音方落,帘幕后一角红衫出现,苏清妙笑容依然自若,“师姐实在是很迟钝。”她都那样暗示了,师姐却还是纠结于那段在她看来“一点也不重要”的过去。 “她心里藏的事太多了,多到她自己都忘了是些什么事,可感觉却依然在。”他瞄了她一眼,“所以我才会拜托你,进展如何?” “尚可。”苏清妙口气轻淡得就像在说天气,“当然,我总是喜欢保守而谦逊的回答这样的问题。” “希望如此,”对于她的表里不一,邬康磊早已见怪不怪,忽然,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那火凤教那边……” “有我和那边联络,放心,这件事羽昶欢也不知道。”言谈间,苏清妙笑意不减,眸中却有精光闪过。 羽昶欢当然不知道,她此行可不只受邬康磊一人之托,自然要加倍小心才行。 担心姐姐的弟弟这里有一个,而另一边,可还有个担心兄长的妹妹。 “真庆幸我没有这种让人头疼的哥哥姐姐。” 邬康磊不由得感慨,“真庆幸我不是你的敌人。” “世子,我只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而已呢。”苏清妙回过头,温声提醒。 但愿如此。” 没来由的,邬康磊打了个冷颤。 姐,你记得住他吗? 邬亦菲一路怅然,弟弟的话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不去。虽然当时那样回答了,事实也如此,可是……唉! 她记不住人面孔的毛病是从小就有,最开始的原因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反正只要对方一离开她的视线,她多半就会忘得彻底。以前她不曾在意,师父师弟妹们她有信心不忘掉,康磊和老头子就更不用说了,但是——并不是人人都能用十几年在她记忆中种植印象的。 她已经忘了羽昶欢一次,万一某天一早醒来,她又记不得一切,他会如何呢? 暴怒地指责她薄情寡义? 不太可能,昶欢从未对她动怒过,她甚至觉得,这个人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让她伤心。 突然,鼻尖一点清凉。 她抬手一接,竟是下起雨来。夏夜原就燥热,这场去暑的雨来得倒是时候。 白光一闪,轰隆巨响从天际传来。 电闪雷鸣,真是最有默契的搭档。 夏夜的阵雨,几乎瞬间就将邬亦菲打成落汤鸡。 再没了方才漫步的闲情惬意,她快步朝自己的院落跑去。不能淋雨,从小,她只要一淋雨就会生病,而每次生病就又会忘记很多事,她不想忘记昶…… 她猛地停下脚步。 她不想忘记羽昶欢? 头顶的巨雷轰隆连响,突然惊动了她心中的某根弦。 这个声音…… “轰隆——” 对!就是这个声音,跟那日瀑布的水声如出一辙。 她记忆中鲜少有那样清晰的片段。 那时,羽昶欢那样深深地看着她,一对眸子仿佛要将她的三魂七魄都吸了进去,然后他突然狂热地吻她,吻得她七荤八素,头脑一片空白,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时,他却突然抱着她跳了下去…… 她看到他鬓角有一丝凌乱,不知道是混着汗水还是瀑布的水气,张扬地贴在脸颊上,眼神凌厉而深沉,整个人狂野得与平日判若两人。 水气在他们周围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像一道小小的彩虹,衬着身后的雾海仙云,美丽得不似凡尘。 于是,她就像着了魔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甘愿与他就此沉沦。 她记得这般清楚,每个细节、每寸光线、每一点滴,包括自己那时澎湃的心境。 是啊,她不想忘记。 这些,她又怎么能忘记? 又是一道惊雷轰顶。 邬亦菲却再也不前行,任大雨将她淋个痛快,就着雷声回忆那日的种种,仿佛要将它们刻在心里一般决然。 她要好好的回忆,然后记住最精确的细节,以至于日后闭上眼,就宛如自己此时仍站在那瀑布之上,侧过头,便能看到那个给她不顾一切的勇气的男子,有道声音在心底响起—— 记住,那个人叫羽、昶、欢。 “亦菲!” 脑海中的声音益发真切,竟似近在耳边,恍惚中,她睁开眼,看见羽昶欢撑着伞奔至她身边。 “怎么站在这里?你不能淋雨的……”他突然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太对,“亦菲?” 暴雨中的邬亦菲几乎是在大笑,冻得发紫的嘴唇弯成好看的弧度,眼中笑意盈盈,与平日的清冷模样判若两人。 她记住了。邬亦菲突然一字一顿地喊道︰“羽、昶、欢!” “什……” 下一刻,她猛地扑进他怀里,硬生生令他噎了话。 羽昶欢吃惊不小,被撞得后退了两步,连伞都掉在地上,瞬间被淋成第二只落汤鸡。 “亦菲?”邬亦菲突如其来的主动让他受宠若惊。但即使这样,他还是拥住她——无论她的理由是什么,他都不想放开。 邬亦菲抬起头,脸上全是雨水,却眸光如炬,“我……我记住了!” 我记住你了,记住你的名字、你的眼神、你的拥抱、你的吻,只要愿意,就一定不会忘记。 没错。 她记住了很多,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淋雨,会生病。 “哈啾!” 一屋子人齐齐望向噪音的来源。 “哈啾!苏……苏哈啾……亦菲到底……哈啾!怎么了?哈啾!” 她才不叫“苏哈啾”! 很不想对号入座的苏清妙无奈摇头,“她的伤刚刚痊愈就马不停蹄地赶路,如今又淋雨受寒,需要卧床休养。而你……” “我我我哈啾……没事。”羽昶欢死要面子。 “没事的人不会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苏清妙毫不留情地讽刺。没病的话,“哈啾”个没完做什么,舌头抽筋? “谁说我哈啾……不出一句……” “那请。”表演吧。 “哈啾!”完整吧?羽昶欢赌气般的以他最强项的声音还击。 苏清妙送给他一记不失温柔的白眼和一声不失优雅的冷笑,然后以大夫特有的口吻下命令,“来取药。” 她当然知道这样说羽昶欢不会买账,所以快到门边时她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想我跟师姐谈谈你和你的小卧底……” 话音未落,他起身奔至苏清妙暂住的院落。 吵闹声令邬亦菲微微皱眉,想说什么却是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就这样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唇间似乎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游走,她下意识地想汲取更多。 低沉的笑声传来,“如今你我皆是病患,倒不怕谁会传染谁了,就不知以毒攻毒的效果如何。” 话毕,羽昶欢将碗中药汁饮了一口,再度低下头,其实苏清妙也不完全那么讨人厌,至少教了他这个让人喜爱的喂药方法。 有液体流入喉咙,然而经过舌尖时却是苦涩无比,邬亦菲皱眉,意识似乎也清醒了一些。 “咳!”她呛了一下,沉重的眼睑终于掀开。 羽昶欢见状,忙放下手中的药碗,抬手查探她额际的温度。“醒了?”还好,烧也退了。 看着他嘴边的药汁,邬亦菲再迟钝也知道刚才的苦味是怎么流入喉咙的,不禁微微有些窘迫。 “亦菲?”见她不说话,羽昶欢不安地望着她。 “……我没事,”邬亦菲摇头,却又忽然笑了出来,“最近每次醒来第一眼看见的都是你。” 羽昶欢笑了笑,“是呀,高不高兴?” 邬亦菲唇角微微扬起。 她其实很高兴,不是高兴见到他,而是高兴自己高烧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忘记之前的人和事。 这一笑,羽昶欢竟是看痴了,不由得又想起昨夜雨里邬亦菲大笑的样子,那时的她,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惹火的曲线被紧贴的湿衣裳勾勒而出,畅快中更有着说不出的魅惑。如果不是担心之情凌驾一切,他肯定在大雨中尽情的拥吻她吧。 “昨天是怎么了?”他抬手将被角掖好,虽然觉得邬亦菲这样也不错,但还是想知道她转变的原因。 她摇摇头,“没什么,只是高兴而已。” “什么事那么高兴?”能让她不顾自己伤势初愈,这般忘情的在雨里从头到脚淋个痛快。 她看了看他,却不答反问︰“你怕不怕被遗忘?” 羽昶欢手一紧,抬头望进她潋滟的双眸。 “怕,怕死了……”眸中掩藏的焦虑终于流露,他很久以前就知道淋雨对她来说意谓着什么。 邬亦菲叹息。 这是芙蓉医仙苏清妙也无能为力的事,每次邬亦菲发高烧之后,就会跟着忘掉许多的人和事,记忆回到最开始的状态,只记得最亲近的几个人。这不是病,而是心理上的一种暗示,连她自己也没有办法。 所以在雨里的时候,她真的很担心自己醒来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前就算了,至少这一次她破天荒的想扞卫自己的回忆,不想忘记。 羽昶欢继续道︰“我真怕你醒来又要问我一遍“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而我却无从回答。” 上一次事隔多年,他可以不在意,可如今他陷得更深,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否承受上一刻还相拥的女子用陌生的眼光质问他。 想到这些,他几乎是手足无措的,仿佛心口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般,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不过,后来我又不怕了。” “为什么?” 他笑了笑,“你忘了又怎样,难道我就会负气离开你吗?我才不会那么便宜你。玩弄我的感情,就要付出代价。” 他说得煞有其事,邬亦菲不由得道︰“听起来真可怕。” “反正对于你我誓在必得,用强的也在所不惜。” 她失笑,“你敢!” “至少你的身体可以记住我,我之于你不再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第八章 邬亦菲心中一震,她知道羽昶欢是认真的。“我到底……哪里让你如此执着?”终于问出口了。 “别问些我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这个问题他很多年前就放弃寻找答案了。 竟然这样说啊。邬亦菲无奈,随即也只能叹息,“知道我昨天为什么要淋雨吗?” 他沉下脸,“不管为什么,都不能有下一次了。” 邬亦菲不理会他,继续道︰“我听见轰隆的雷声就想起在大瀑布时的点滴,越想越入迷,生怕自己会忘掉。” 羽昶欢一怔。 “那个时候我真怕自己会将连日来的种种忘掉,我不想这样,所以才强迫着自己回忆,我是说……呃,是……”不习惯说这种话的邬亦菲突然觉得有些窘迫,“我想说的是……怕遗忘的,也许不只是你一个人。” 那时,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变得忐忑不安?为什么自己开始害怕遗忘?为什么自己对他越来越依赖? 这个男人太狡猞,他将自己融入她的生活以及呼吸,他用无微不至的关怀使她动容。他的付出,是点点滴滴的渗透,是时时刻刻的维护,是丝丝缕缕的纠缠……让人一旦适应便再也离不开。 她虽淡然,但也是有心的凡人,羽昶欢的付出她看在眼里,如何能够不感动? 羽昶欢的眼中有着狂喜和不敢置信,他再度抬手查探她的额头,“你没有发烧对不对?” “不知道,这要去问清妙,也许我现在根本是在说梦话……” “不准!”他靠近她,“不准忘记,不准忘记你刚才的话,你明明就说了,我听到了!” 一直知道亦菲外冷内热、反应迟钝,所以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如今这喜悦来得这样快,他反倒手足无措起来。既然她已经给了他响应,他就万万回不到最初了,别说遗忘,就是疏远,他也忍受不了! 邬亦菲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笑声如银铃,清脆悦耳。 羽昶欢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不过随即眼角余光瞟到还剩半碗的药汁,坏笑立刻浮上嘴角。“药都凉了,我们继续‘喝药’好了。” “我自己喝。”她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挣扎着要起身。 “由不得你!” 恶狼扑羊! “我是病人……唔……” 他也是呢。 苏大夫交代过,这药要两个人一起“喝”才有效。 谨遵医嘱。 邬亦菲的病如那一场夏夜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而羽昶欢本是习武之人,自然更是好在她之前。 只是—— “催眠?”羽昶欢的声音不大不小,末尾鼻音轻轻上扬得恰到好处。 苏清妙点点头,这就是她无法医治师姐的根本所在。 师姐的失忆症并非天生的,而是人为的催眠暗示,可以说,并不属于医术的范畴。 “是谁做的?” 该不是…… 羽昶欢痊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苏清妙询问邬亦菲失忆症的原因,他不想两人以后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更生怕一觉醒来自己之于她就成了陌生人。 “你这是‘问’我啊?”苏清妙笑得好温柔,温柔得羽昶欢浑身发冷。 忍耐、忍耐,他深吸一口气,如今亦菲的失忆症比较重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不信苏清妙没有栽在他手上的时候。 经过一番忍辱负重的自我建设,羽昶欢再回头时已经谦和文雅。“不,我是在‘求教’苏大夫。” “这样……”苏清妙做冥思苦想的样子,“其实事情似乎与火凤教有关。” 羽昶欢皱眉,“你说清楚一点。” “我知道的都不清楚,又怎么说清楚?看在师姐的面子上,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 羽昶欢眼楮一亮,“那不能说的呢?”苏清妙对于文字游戏实在是乐此不疲。 “不能说的?比如“催眠术是历任火凤教教主才懂的不外传奇术”,还是“历任教主都懂得解开催眠的方法”,又或是“这件事多半跟绥靖侯父女俩感情有关”?” “……多谢。” “很悦耳的两个字。”看着羽昶欢低头的样子实在很痛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请火凤教教主来解除催眠,多么简单轻松容易,你一句话便能成的事,毕竟你们关系非比寻常。” 皱眉,“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我们火凤教的事你这个外人都已经比我还清楚了,真不知道如月这个教主是怎么当的。”被苏清妙这种双面人知道太多事绝对是不明智的。 我们? 真是值得玩味的词,苏清妙淡笑,“如月自然是认定我值得信任。而自己教中之事竟要从‘外人’口中得知的你,在怪罪别人太懂得做人之前,不该先反省自己这个大祭司的失职吗?历任火凤教教主和大祭司都‘夫妻情深’同进同退,虽然你与如月特别一点,但无知到这种程度……啧啧,真让人对贵教主寄予无限同情。” 羽昶欢冷笑,“本祭司为了清除教中余孽而以身犯险做出重大的牺牲,自认为对得起先祖。” “哦?”苏清妙文雅地品了一口茶,“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对我师姐道出真……” 忽地,她眉头一皱。 糟了,玩大了。 羽昶欢并未发现对方神情的变化,自顾自的道︰“用不了半个月,如月就能将事情料理妥当,而有我在,谁也别想踫亦菲一根寒毛,我才不要让这些烂事影响她的生活。” “很深情。” “哈,我没听错吧,你在赞美我吗?”真是罕见。 “可惜……”后面几个字苏清妙心虚地压低声音。 “你说什么?”羽昶欢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她没听见。” 他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双手握紧茶杯,脸上尽量保持平和的笑容,“就是——你刚才的话全都被门口的师姐听去了,而且只听到“真相”之前的那句……”见对方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苏清妙第一次正视羽昶欢不是那么好惹的这个事实。 “苏、清、妙,我早晚要你付出代价!” 看着铁青着脸追出去的男人,她微微吞了口口水。 谁知道向来冷静的师姐这回这么沉不住气,她本来只是想借此机会让师姐了解更多的情况,毕竟自家师姐被人蒙在鼓里,她总是过意不去,岂料弄巧成拙…… 呀,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他—— “羽昶欢,如月已经来了呀!” 啧,走得那么急,准是听不到了,希望不要更添乱才好…… 被迫在床上休养了好些时日,终于得以出来透口气的邬亦菲却并未感到丝毫的轻松。小羽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安静地躲在她的衣袖里,面对飘香的烙饼竟难得的没舍下主人飞奔而去。 一场雨的清凉解不了整个夏季的燠热,没一会,邬亦菲已经冒了一身香汗,索性找了问小茶楼坐下歇脚…… 相较于方才的烦乱,如今的她已平静了许多。只是师妹的话始终在脑海中盘旋—— 夫妻…… 夫妻! 猛地一震茶杯,引得周围的茶客侧目。 若她是武林高手,这杯子多半已经碎成粉末了。 她不生气,不气羽昶欢的欺骗,不气自己那一瞬间的心痛,不气师妹的蓄意隐瞒,不气火凤教的追杀……她不气,真的! 周围偷望的人,被她瞪回去。她不气,她只是不小心散发出过于盛气凌人的气势而已。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心、情、好啊!” 茶客们在她的怒目以对下居然跑了一大半。这是哪里来的姑奶奶呀,店小二心中叫苦不迭。 突然,街上隐约有喧闹声传来。 邬亦菲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群苗人打扮的人马浩浩荡荡而来,身上虽然同样绣着舒翅金凤,却与之前的玄衣人不同,皆着清一色白衫。正中间,一顶华丽的软轿上轻纱飘动,坐着一名以红纱掩面的华衣苗女,身形窈窕,气质出众。 “火凤教?” 邬亦菲脑海中最先冒出的竟是羽昶欢的叮咛——若遇见火凤教的人,躲得越远越好。 她按了按袖口,当下决定立刻撤离。任谁都看得出这不是一般的人物,说不定也等着杀她。 保命要紧。 岂料她尚未动身,那软轿已在茶馆前停了下来。 柔美的女声自帘后传来,“就在这里歇息吧。” “是,教主。” 邬亦菲浑身一震。 教……主? “亦菲!” 慌慌张张的呼喊在绥靖侯府到处流窜。 “看见你家大小姐了吗?”随手捞来路上一个丫鬟,羽昶欢只有这一句话。 “没、没有。”小丫鬟的脸颊在他的逼视下迅速泛红。 没有就没有,你脸红什么啊!羽昶欢丢下人,继续寻找。 “亦菲,亦菲你出来见我,你听我解释,完全是苏清妙设计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儒雅的少年听到此处,眉头一皱。 “姐姐想成怎样?” “就是我和如月……咦?”他一回头,被身后无声无息出现的少年吓了一跳。 “邬康磊?” 邬康磊温和一笑,“羽公子,你跟姐姐一样叫我康磊便可。” “康磊,看到你姐姐了吗?” “姐姐最近不是都和你在一起吗?”自从那日姐姐回去后,到处都能听闻大小姐和未来姑爷两人如胶似漆的传言呢。 “她误会我了,我要找她解释!你知道她上哪了吗?” 邬康磊摇摇头,刚要说话,就见羽昶欢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姐姐不在府里。”邬康磊叹息,下一刻,羽昶欢又飙了回来。 “你看到她了!” 邬康磊苦笑,“是府里的下人告诉我的。”他倒是先听他把话说完啊。 “我去找她!” “羽公子!”他拉住他,“你稍安勿躁,姐姐不是心胸狭窄的人,绥靖这么大,你上哪去找她?下人说她没拿行李,只是出去逛逛。这么久了,我想她也快回来了,还是等等吧。” 羽昶欢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小舅子,谢谢你!” 邬康磊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准姐夫还挺可爱的,当即笑了笑,“不如你到我那坐坐吧,我给你讲讲姐姐从前的事。” “好啊。”一听跟邬亦菲有关,羽昶欢又神采飞扬起来。 “对了,亦菲说你身体不好。” 问了许多关于邬亦菲的问题,羽昶欢才想起来心上人似乎不是一般的疼这个弟弟,而他说话间不时的轻咳更印证了他体弱这个事实。也许是苏清妙的调养有了效果,邬康磊如今的脸色是比初见那日好上太多了。 “我自小身体就弱,”邬康磊对此并不避讳,“姐姐一定没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吧。” 羽昶欢沮丧地摇摇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自己在不停地说。况且—— “她大概也记不住吧……”在他眼中,邬亦菲是千般好,唯独这记性,他实在没法包庇。 不料此语一出,邬康磊竟是几分失落。 “她不是记不住,是根本不想记。” 咦? “她一定也没说,当年她会受到催眠,并不是意外吧。” 羽昶欢皱眉,“你是说……她自己不想记得过去?” 邬康磊叹息着起身,幽幽细说从头,“这事说来话长,我和她是异母姐弟,相差四岁,从小感情就好……只是,我娘亲出身不好,却生了我这个长子,所以大娘一直不喜欢我们母子,连带也有些怨恨姐姐是个女孩,对她很冷漠。” 第九章 羽昶欢心中一紧。他一直以为亦菲会上藏云峰是因为对奇门遁甲之术的喜爱以及一部份天性——她原本性子就淡漠喜静,会跟随无尘子上山修行一点也不奇怪,他从未想过亦菲会是有家归不得。 “所以她就跟随了无尘子?” 邬康磊目光沉凝地摇头,“不,真正改变她的是那件事……” 随着他的讲述,羽昶欢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怪不得亦菲会选择遗忘过去,怪不得她与父亲的关系会如此僵硬,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只是,她真的忘得掉吗? 那个催眠,在十几年后的今天,依然封锁着她的童年吗? “不知不觉讲了这么多……”邬康磊似乎也有些累了。 羽昶欢诚心地说︰“谢谢你。” 邬康磊笑得有些虚弱,“如果这些话能让姐姐幸福,我便是说千遍万遍又如妨?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放不下,家里根本没有人怪她,事情是大娘做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若听到,会很开心的。” 邬康磊叹息,“可她根本不愿面对。” 羽昶欢自信的道︰“放心,以后有我慢慢开导她,早晚把她的心结打开。”只是如今他也和他们一样,不忍逼她。 邬康磊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羽公子,这是特意拿来招待你的新茶,你尝尝。” “你不喝?” 邬康磊苦笑,“我这副身子只能喝药……” 羽昶欢心一软,虽然奇怪邬康磊突然的殷勤,但也只当是这少年因为说了太多心事而有些尴尬。于是当下不疑有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火凤教教主? 邬亦菲眼神像被吸附一般,瞬间也无法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不料那女子却朝她款款而来。走动间,身姿婀娜,面纱摇曳。 那女子在她身旁止步,径自坐下,并同时不顾属下的阻止撩起面纱。 “教主,不可!” “退下!”女子的声音不怒自威,随即回头面向邬亦菲,“人家姐姐如此国色天香都没遮遮掩掩,我这模样有什么不敢大方见人的?”最重要的是,戴着那东西,热死了! 邬亦菲一怔。这姑娘竟是在夸她美丽,而且似乎……并非讽刺。 “你……” “我是卞如月!”很直爽的自我介绍。 卞如月?这个熟悉的名字令邬亦菲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就是羽昶欢的……想着,忍不住抬头多看了眼前的女子两眼。 卞如月眸子晶亮灵动,五官端庄,自有一番韵味。 “这位姐姐可是传说中的“翡翠飞仙”邬亦菲?” 面色不改的否认,“不是。” “果然是仙子一般的人物,羽昶欢那家伙倒是难得的有眼光。”卞如月自动忽略了邬亦菲的回答,说着更挨近她,言谈举止间竟颇有些……故意亲近的感觉。 错觉吗?邬亦菲眉心微蹙,“姑娘有事不妨直说。”既然否认无效,那不如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否则她刚一出府这些人就找来,未免也太巧了。 卞如月眼楮一亮,欣喜道︰“姐姐果然是明白人,其实小妹就是来联络感情的,你我两人今后就是姐妹了,自当站在同一立场,共同打击那个混蛋才是。” 姐妹? 邬亦菲越听心头火气越大。 谁会跟她做姐妹?这女人是不是疯了,哪有女人会高高兴兴地自己来找这种共享丈夫的“姐妹”的?而且哪个“正妻”会称丈夫外面的女人叫“姐姐”的?就算苗疆与中原民情不同,这个卞如月的反应也太古怪了。 邬亦菲当下放下茶杯,冷声道︰“姑娘想必弄错了,我不认识你口中的羽昶欢,更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这个“姐妹”恕我担不起。” “嗄?”卞如月眨了眨眼。 不会吧,那家伙手脚这么慢,还没有搞定啊?真是没用……唉,既然如此,看在他们关系特殊的份上,她拉他一把好了。 “姐姐是不是和他吵架了?”没等邬亦菲回话,卞如月正经八百地挥了挥手,“不用说了,我知道一定是他不对。他这人就是这样呆头呆脑的,经常做一些惹人讨厌的事,不过呆也有呆的好处啦,那家伙对人绝对是一心一意,尤其对姐姐你,说是魂牵梦萦也不为过啊。” 谁料邬亦菲脸色却更加阴沉。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那家伙虽然差劲,但对你是真心的,离开教中的时候,几乎是逼着我用性命担保你的安全,真的把你看得比我都重要! “不过……是一家人我才说的,他从小到大也只有这么一个优点,个性暴躁易怒,一点也没有历代大祭司身上的高贵气质,而且为人尖酸刻薄阴险,如果不是因为他该死的是我卞如月的孪生哥哥,我担任教主后第一个要除的就是他,这种人放在身边,简直太可怕了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说了我不认识……”突然,邬亦菲一怔,“你说什么?”刚才她耳边似乎滑过一个词。 见她脸色微僵,卞如月一怔,“太可怕了”?” “前面的一句。” “我担任教主后第一个要除的就是他”?”卞如月很配合地连语气都原汁原味。 “再前面的一句?” “是……“哥哥”什么的吧?”她的记忆力没有好到精确到背起每一句话啦。 邬亦菲瞪圆了一双美眸,“羽昶欢是你兄长?” “是、是啊,”卞如月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什么不对吗?” “可我听说火凤教历届的大祭司和教主都是夫妻……”她当然是听师妹说的。 “没错呀!”卞如月坦然地道︰“可很不幸,这一代的继承人是双生子,总不能两个都当教主,所以便分了一个做祭司,反正差不多啦。” 火凤教是苗疆最大的教派,由来容易发生教主与祭司争权之事,于是不知道从几代前以夫妻共治的方式避掉这种纷争。然而到了这一代,两位继承人却都对教主之位避之唯恐不及,所以说卞如月此生最大的怨恨就是小时候被兄长诈赌赢走祭司一职,导致大好青春时光她必须被拴在这个教主之位上。 看着邬亦菲的眼神,卞如月突然有些了然,“你……你该不是误会什么了吧?”天啊,她打了个冷颤,是谁误导了邬亦菲这么可怕的猜想,她光是想象都觉得生不如死。 “可是……你们不同姓!”邬亦菲很想拒绝承认自己惹了大笑话,仍做微弱的挣扎。” “因为我外公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所以他随父姓,我随母姓喽。”这样很公平啊。卞如月皱起眉头,“我的姐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跟初见面的小姑我讲这么冷的笑话?” 听说他们中原人论辈份不论岁数,邬亦菲是她未来的嫂嫂,叫一声“姐姐”也不为过。 “……苏清妙。” “我就知道是她!” 真是所托非人啊,早知道这个损友不可靠,捅了楼子只会落跑。 心底骂着某人,卞如月可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她指甲轻轻拂过杯沿,端起来道︰“既然误会已经说清楚了,想必亦菲姐姐你也渴了,来,小妹为你倒杯茶水。” 邬亦菲这才回过神,态度较方才的谨慎自是平和许多。她接过茶杯,却在对方过于热切的眼神中放了下来,“卞教主……” “叫我如月,如月就好。”她笑眯眯地表示。 “你可否告诉我,羽昶欢到底是来中原做什么?”就算他们是兄妹,可昶欢是火凤教祭司这点还是让她十分惊讶,怪不得当初他那般维护那个不知名的大祭司。 邬亦菲不得不承认,向来淡然的她,很在意很在意。她想知道羽昶欢的事,不想再被蒙在鼓里。 “那家伙没说?”卞如月一怔,随即缓缓道来,“近几年金翅鸟现世,教里的一些长老想借机闹事,我想假借这个理由清理门户,不过那家伙不同意我立即动手,说是怕那群人的余党狗急跳墙,万一因为金翅鸟的事伤到你就糟了,所以他坚持要亲自来保护你。于是我们以三个月为限,这段时间由他来保护你,而我则重整教务,顺便铲除那群有异心的长老。” 三个月啊……已经这么久了?邬亦菲回想起往日种种,还恍如昨日,记忆的画面是罕有的清晰。 其实卞如月没说的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可不只是这样而已。 掩下得意的笑容,卞如月故作轻松地将那杯茶又向邬亦菲推了一推,“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那个家伙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说了这么多,来,喝茶吧。” 邬亦菲有些古怪地看着她。“说了这么多”的是她自己吧,都不会口渴的吗? “你……” “亦菲!”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心中一动。 就是这样,每次她走远,那个人都是这样焦急地寻找她,那声音里的不安总会让她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然后无奈地回过身见他大惊小怪的样子。 那个人,不是羽昶欢又会是谁? 他在绥靖侯府苦等迟迟不见心上人归来,终究忍不住出门寻找。谁料在街上老远就见到火凤教的人,再探头一看,见到那一身白衣绣金凤,他顿时意识到是谁来了。 “卞如月,给我退离我家亦菲十步开外!”看清心上人身旁之人后,他几乎是咆哮着飞奔而来。 卞如月回敬了一记颇为嘲弄的眼神。 下一刻,邬亦菲猛地被他挡在身后,“亦菲,别和这家伙多说话,会变阴险的!” 又是“这家伙”,不都说双生子心有灵犀,感情格外亲密吗?这对兄妹可真是异类。 “羽昶欢,你给我放尊重一点,这是你身为我教大祭司对教主该有的礼仪吗?”卞如月扬高了下巴,这是她当上教主后唯一庆幸的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欺压兄长了。 “此乃中原,本座以为在这里计较教规并不合适。”他一脸无所谓,反而认真地转身面对心上人叮嘱道︰“亦菲,你要切记,遇见火凤教的人,除了我以外,一定要绕路,比如这种……”他指向身后的人,叹气道︰“否则会变笨的。” 邬亦菲哑然。 卞如月面部开始抽搐。 “还有啊,”羽昶欢还在尽责的谆谆告诫,“卞如月说的任何事你都不要当真,我知道她一定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你只要发挥你最大的强项,甩甩头,忘得一干二净就可以啦!” 邬亦菲继续无语。 “最后呢,”他越说越来劲,“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既然亲亲你在意,我不在乎再提醒自己一次这个不幸的事实,老天不长眼——这个卞如月的确是我孪生妹妹。” “教主息怒!”身后的几个火凤教众急忙拦住怒火中烧的卞如月。 “别拦我,我要杀了他!” “总算把误会解开了。”羽昶欢淡定地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还不忘摇头感叹,“走了这么远,真有些渴了呢。”说罢,也不管瞠目结舌的妹妹,拉着心上人便要离去。 邬亦菲看看表情古怪的卞如月,却被羽昶欢孩子气地把头扳了过来,“别管她,听说多看笨蛋几眼也是会传染的。” 眼见祭司走远,教众才放开自家老大,受不了,每回见面,教主和祭司必然要大吵一架,苦了他们当下属的人。 “教主?” 那教众突然有些紧张。往日这时候,教主早就跳起来破口大骂了,今日怎么如此沉静? 第十章 卞如月望着远去的身影,面色益发凝重起来。 那一杯是用来协助解开邬亦菲催眠的“醒梦蛊”,是和苏清妙的约定之一…… 清妙,真的不是她故意要把事情搞砸,她也没想到她老哥会冒出来把那茶杯抢过去喝了…… 邬亦菲回过神时已经被羽昶欢拖出老远。快到绥靖侯府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羽昶欢小心翼翼地道︰“亦菲还在生气啊?” 邬亦菲不语。她也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虽然误会解开了,可知道昶欢瞒着自己这么多事,心情总归还是很不好。 羽昶欢叹息,“我也不是故意想瞒你。” “那又为什么?”破天荒的,她主动追问,“为什么三个月来你从未提过你是火凤教的大祭司,还是你……” “亦菲,我接近你的确是有目的。” 看来亦菲这回是真动了怒,她性子淡漠,如今眼中却迸发着闪闪的光芒,昭示着情绪的起伏。 邬亦菲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一冷。 羽昶欢知道这时自己唯有坦诚才有可能换得原谅。亦菲发怒的原由就在于他的隐瞒,而且更不可饶恕的是,他利用了她健忘的弱点。 见她没有转身便走,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第一次到藏云峰的时候,你不过十三岁左右。我的确一直惦记着你,这点你可以问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你的师弟妹,他们应该都有印象,这绝不是骗你。” “为什么?” 她不相信自己十三岁的时候便有让一个男人念念不忘的魅力。 “因为你真的很特别,最初我只是好奇,然后是莫名的关注,而在我离开后,这样的情怀就成了不可抑制的想念。于是我想着,总有一天要去找你,就算这些年我不存在于你的生活,就算你根本不记得我,甚至就算你已经有了爱人……可我却是认真的,这样的情感总要让你知道。” 想见她,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样,可身为祭司,他也有难以脱身的责任。那几年他与如月初掌教务,教中几个长老欺凌他们兄妹年幼,他与如月必须用全部的精力去守住父母传承下来的位置。而时间久了,“邬亦菲”三个字就成了他心中的魔,一种诡异的执着,他也道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羽昶欢看向她的眼,“别再问我为什么,因为那些问题的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 邬亦菲唯有沉默。 “直到金翅鸟现世的消息传回苗疆,一些长老欲夺金翅鸟与我和如月做最后的抗衡,而我一想到你可能会有危险便心急如焚,于是与如月商议分头进行,留她坐镇教内,而我来负责保护圣鸟。” 邬亦菲轻甩衣袖,小羽自内蹦出,叽叽喳喳地朝烧饼摊扑去。 “你也是为了它?” 原来主角一直是那无忧无虑的小家伙。她心中涌上掩不住的失落。 “可若非在它身边的是你,我决计不会亲自出马,因为你的安全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她抬头,看到他眼眸深处似乎又有火焰跳动。 “多年来积累的情感在看到你浑身是血跌下山坡时溃堤,几乎把我整个人吞噬,你永远不知道那一瞬间我的恐惧。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慢慢的了解你、懂得你,然后越来越……不想离开你。”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却在得到与她相处的机会后变得贪心,再也不愿远离。 “……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说实话?”邬亦菲原就是嘴硬心软之人,加上也是气他的隐瞒而已,态度较方才软化许多。 羽昶欢苦笑,“一是不想干扰你的生活,我想看你开开心心的样子。”虽然亦菲并非喜怒形于色的人,但他却可以透过她的眼眸观察她的心情。 “第二嘛,我就是担心你认为我是因为小羽那只笨鸟才接近你,一开始是不知道怎么说,后来……就是不敢说了。” 金翅鸟不只是火凤教的守护神兽,更是传达神谕的圣鸟,而祭司则是唯一能领会神谕之人,两者关系密切。所以早在几年前,他便已凭着祖传方式唤回小羽,并凭借祭司与圣鸟之间的默契了解亦菲的情况,而一直不召回的原因也是不想断了和她的这一丝牵绊。 说起来,这只笨鸟也算他们的媒人。 “亦菲,怎么都不说话?”羽昶欢有些心虚地瞄向一直冷着脸的心上人。 “我还能说什么?” 羽昶欢心中一沉,“如果、如果我真的让你这么生气的话,我……我会在你眼前消失一阵子。”不过就是再回到暗地里关注她一举一动,不能想、不能踫的苦日子…… 邬亦菲却抬头瞪了他一眼,“你是笨蛋吗?做了那么多事,没一件问过我的想法,现在你们教里的人还等着杀我,你又要丢下我不管?” 他忙摇头,“不不,我会偷偷跟着你的,有我在谁也……咳!别想踫你一根寒毛!” 咦,喉咙怎么有些干…… “男子汉大丈夫,偷偷摸摸像什么样子!”她真要让这家伙气死了,为什么平时挺聪明的人,一面对她就变得楞头楞脑的? 羽昶欢见她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冷淡了,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我要怎么样你才肯不生气?”奇怪,怎么突然有些热?他抬起手扬了扬。 “我还没想好,不过……”邬亦菲板起脸,“至少以后都不许有事情瞒着我。” 不知道是不是太高兴的原因,羽昶欢竟觉得有点晕了,“那是自然。” 就知道他的亦菲最通情达理了。 “先回去吧……嗯?”方才背着光她还没注意到……邬亦菲突然探向羽昶欢的额头,“你不舒服?” 他一怔,“没有呀,怎么了?” “可你的脸色……”天啊,怎么惨白成这样,该不是中暑了吧?这么热的天又满街的找她,他自己风寒也才刚好。 想着,邬亦菲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软。 “快回去找清妙看看,你脸色差透了。” “我的脸色?”亦菲突然对他如此关心,他是很高兴啦,不过他的脸色有差成这样吗?羽昶欢用手一摸,也吓了一跳,“天,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他刚才是很紧张没错,可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么烫!”她手下的温度简直惊人,烧成这样,他还若无其事的站在这里简直是奇迹了。 “很烫?”羽昶欢只觉得头益发晕眩,“怎么会……” 咚! 望着骤然倒下的身影,邬亦菲惊叫,“昶欢——” 绥靖侯府中,客房内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邬亦菲、邬康磊和新来的客人卞如月,此刻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都紧张地望着正在号脉的苏清妙。而苏清妙则是闭目静心,久久不曾开口,偶尔皱一下眉,屋内的几人便都觉得心口被弹了一下般的紧张。 邬亦菲忍不住要开口,却被弟弟拦下。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苏清妙才缓缓抬头,叹了一口气。 她这一声叹息不轻不重,却把邬亦菲一颗心吓得差点跳出喉咙口。“清妙,他到底得的是什么怪病?” “这……” “上午还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了?”邬康磊也上前道︰“清妙姐姐,我在茶里下的“一日迷”绝对是按你说的步骤来的,不可能出错啊。” 苏清妙额上冒出黑线,“其实……” 卞如月跟着冲了上来,“‘醒梦蛊’只是一种协助解开催眠的蛊虫,本身无害,他怎么会昏迷不醒呢?清妙,我是按你的吩咐做的呀!” 苏清妙在心里把这两个没义气的家伙诅咒了一百遍。 没错,“醒梦蛊”常人服下自然没有大碍,问题是羽昶欢那时才刚喝了康磊招待他的那杯——其实是她苏清妙准备的“一日迷”,如今两者综合的效果—— 咒术和药物相结合,即使是她这位自认尝过百草的芙蓉医仙,也没有尝试过啊。 “咳……” “苏、清、妙!”这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在……师姐。”惨了,平日师姐是最疼她和无极师兄的,不过她若真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就算她苏清妙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也只能像见了猫的老鼠。 “啪!” 邬亦菲一拍桌子,“说!你们一个个背着我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卞如月和邬康磊拎起衣角准备开溜。 “站住!”邬亦菲面若寒冰,“给我一、个、一、个、的、说!” 妈呀,这气势好可怕! 卞如月吓得教主威信全无,险些腿软,“亦菲姐姐,我是无辜的……”看在混蛋老哥的面上饶她一命吧,臭老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鬼才相信,这三个人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邬亦菲冷笑一声,决定先清理门户,“康磊,你说。” 邬康磊拧眉看了看她,随后叹气,“姐,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让你解开心结,别再自责当年的事,所以就托清妙想办法在你的身上动手脚,就是……卞姑娘说的“醒梦蛊”。不过,我没想到清妙姐姐会借卞姑娘的手去做。” 邬亦菲皱眉,“我何时有过心结?” “你忘了……” “既然都忘了的事,为什么你们一定要逼我想起来?” 邬康磊低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邬亦菲震怒,卞如月忙跳出来主动自首,“我、我来说,我和这家伙……不不,是兄长,约定的内容还有一个︰就是三个月内,若你依旧不接受他,就由他回教中掌事半年,而我可以四处游山玩水,所以我拜托清妙想办法在他身上动些手脚,就是那包……咳,一日迷……不过,”她瞪向苏清妙,“我没想到你会借邬康磊的手去做!”她更不知道就这么巧羽昶欢刚喝完一日迷。 她总不能真的去破坏老哥的姻缘,所以才求来能让人安睡一天的一日迷,只要让臭老哥误了三月之期,便是她赢了! 苏清妙头疼地瞪着这两个过河拆桥的家伙。明明是如月自己成事不足,还好意思把责任推到她身上来!一道视线射来,她打了个冷颤,心虚地望向师姐。 很好,他们三个人一路将她和昶欢耍得团团转,而罪魁祸首—— 邬亦菲怒极反笑,“你们两个先去休息吧,我有事要和‘苏大夫’谈。” 卞如月与邬康磊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闪人了。 “师姐,我……我没有恶意。”苏清妙低头,不敢看邬亦菲的冷脸,企图用可怜的姿态唤起对方的同情心。 邬亦菲面部的线条竟然真的缓和起来,“清妙,你不必说了。” 她一怔,“你、你不生气了?” “我何时对你和无极认真的生过气?”邬亦菲摇摇头。 “师姐……”苏清妙心中一动,内疚感攀了上来。 从小到大,师姐对她和无极师兄真是没话说。也因此她才会希望师姐早日有个好归宿,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清妙,你也不小了。” 正沉浸在感动中的苏清妙一楞,她嗅到了不妙的前兆。 只见邬亦菲向来看不出表情的脸上依然写满了慈爱,“也该成家了,你自幼孤苦,我虽不是你的亲姐姐,却自问待你不薄,这点你可有异议吗?” “没、没有。” “既然如此,长姐如母,我即刻命人去为你物色对象。” “师姐!你、你明知道……”苏清妙大惊。 “知道什么?”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可不只她苏清妙一个。邬亦菲冷哼。 惨了,师姐这个表情——她、生、气、了!苏清妙内心哀号。 第十一章 “师姐!我真的知错了……我、我这就去替羽昶欢煎药,保证三日后他醒来生龙活虎什么毛病也没有。”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对于师妹的医术造诣,她从不曾怀疑呢。 “是、是……”天,她要怎么告诉师姐,羽昶欢醒来后有可能出现的症状?苏清妙心中打鼓,“我、我先去煎药,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话音未落,人已落荒而逃。 三天以来,绥靖侯府内都笼罩着阴沉的气氛。 羽昶欢果然如苏清妙所料的,整整昏睡了三天,他醒来后,众人再度围在客房内,只除了苏清妙不知为何于清晨不告而别。 在三双圆眼夸张的注视下,床上的男子先是打了个冷颤,随即有些别扭地缓缓睁眼。 “臭老哥,你醒啦?”卞如月一阵欢呼。 “羽公子,感觉怎么样?”羽昶欢变成这样也与他有关,邬康磊一直十分内疚。 羽昶欢奇怪地看了看他们,眨眨眼,又看向第一眼见到的女子。她冷着脸,却掩不住眼中瞬间的释然,似乎是因他的清醒而重重地松了口气。 突然,他在卞如月和邬康磊的讶异中,直视邬亦菲道︰“你不说话吗?” 邬亦菲一怔。说不上为什么,她觉得昶欢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不像从前那么……平和。 “他们都问我怎样,你却连话也不说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 刚才康磊和如月都已经问了,需要她再问一遍吗? 不料羽昶欢却是冷冷一哼,“比如说,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轰隆——” 窗外一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 最近的天气多变,真是一点预兆也没有。 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羽昶欢失忆了。 不过三天,三天前他还在一心一意地对邬亦菲表白,可如今,他们的角色却骤然对调过来。邬亦菲不再担心自己会忘了羽昶欢,然而他们之间终究还是因“遗忘”而生分,只不过那个人并不是她。 他忘了她,如今,他的记忆停在遇见邬亦菲之前,所以除了卞如月,所有人之于他都是陌生的。 大雨已经下了两天。 邬亦菲有些沉闷地呆坐在屋内,无聊地翻著书,思绪却全然不在上面。 一个人失忆后,性格会变得这么彻底吗? 如今的羽昶欢是她全然陌生的,冷静、深沉,甚至有一丝暴戾,与从前阳光开朗的他完全不同。这样的他让她无所适从。她很想上前问,羽昶欢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而你,又是谁?可是有人说在了她之前,而且是对着她—— 你是谁? 羽昶欢这样问她的时候,她竟怔在那里说不出话。 她才知道每回他紧张兮兮地盼她醒来又怕她醒来时是怎样的不安;她才知道每回自己问出“你是谁”三个字时,听者是多么的无奈心酸。 这就是报应吗? 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她沮丧地将额头抵在桌上。 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但是心里……真的好难受啊。 “我是谁……既然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告诉你又有何用?” 她决定一辈子都讨厌“你是谁”这三个字。 那么轻易的脱口而出,听在人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原来被遗忘是这么不好的感觉,怪不得康磊老是想要帮她解除催眠,也是担心她哪天没心没肺到连爹和弟弟都忘了吧。 “唉!邬亦菲,你自作孽,师父一定就是因为这个才逐你下山的!” “你作了什么孽吗?”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冷硬口吻,邬亦菲微僵,却不回头去看那双会让她难过的眼。 冤家!她心中轻叹,我作的孽就是你。 “阁下有事不会先敲门吗?”这好歹是女子的闺房。 她爱理不理的态度让羽昶欢微皱眉,“我敲了,你没听见。” “那你应该继续敲,直到我听见为止。”还是背对他,因为她实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现在的羽昶欢。 “一直背对着人说话并不礼貌吧。” 邬亦菲微微动了动身子,却又决定不转身,“不礼貌就不礼貌吧。” 不敢呵……她真怕再看到那双没有自己倒影的眼楮,会死的,她会立刻心碎而死。 是在什么时候,已经陷得这么深了呢? “臭丫头说你想见我?”结果她却自始至终背对着他。 “那是她骗你的。”不难猜到卞如月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羽昶欢的回答很淡定。 自从他醒来以后,这个女人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哪可能主动要求见他,况且,若真是她的要求,也会是主动去找他,而非坐在自己房里出神等待。 邬亦菲起身,“那你还来?”真是奇怪的人。 “你不想见我?” “我……”她到底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马上又移开目光。“我只是刚才没有特别的想见你。” 回头的一瞬间,她分明听见心底有道声音倾诉︰我最想见的那个,又不是你。 飞快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羽昶欢心中涌起一抹说不出的情绪,“但是我很想见你。” 邬亦菲身形一僵,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他只是随便说说,她又在期待什么呀? 但是…… “你别再说这种话,”她终于转身正视他,眼中满是无奈与苦笑。“如果你忘了,就别再说这种会给人希望的话。”她已经知道被自己所在意的人遗忘有多苦了,如果是报应,也够了。 羽昶欢心中一紧。他不喜欢她这样的表情,那眼中的苦楚仿佛要融进他心里,让他倍感不舍,他宁可她一直像刚才那样冷漠视人。 “如月说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对于这段“所谓的”事实,他似乎不难正视。 “喜欢与否不是别人说了算的,事实是你忘了,连带忘了曾经的一切。”而谁也不知道他何时能想起过往种种,也许立刻,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这是清妙在留书中写的。邬亦菲叹息。 而她没有那个自信,让他再喜欢自己一次,她承认自己懦弱,至少短时间内,她需要疗伤,治疗被那句“你是谁”创下的伤痕。也许明天以后她会勇敢地面对这些,甚至放手去挽回,但今天她真的做不到。 终于在桌角找到了雨伞,她点点头道︰“所以,恭喜,你可以重新自己的人生了。” 恭喜?她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你从前就是这么口是心非吗?” “哪有,我是真的开心。” 又一句口是心非。 “要出门?” “女人在‘太、开,心’的时候就需要花钱调剂一下。男人,你不懂。”那三字被她加重了语气——所以现在“太开心”的她决定上街去不远那家新开的布庄看看。 似曾相识的语调让羽昶欢怔了一下。似乎……记忆中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他望向邬亦菲,记忆中的身影与她重合。 见他跟了过来,邬亦菲微讶,“你也来?” “有何不可?”羽昶欢接过她手中的伞,将她揽在身边。 有一瞬间,邬亦菲几乎以为回到了之前的日子,他虽然不记得一切,可是揽着她肩膀的手却依然轻柔如昔、温暖如昔。 街上行人不多,两人漫步在浙浙沥沥的雨里,乍看和谐而惬意。 “你喜欢雨天?”他见她总是对着雨丝出神。 “我喜欢打雷。”又沉又闷轰隆隆的那种。 “怎么这么的……特别?”羽昶欢失笑,也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玩笑。 “因为一个朋友而已。”她简单带过,准备换个话题。“不知道布庄今天会不会开?” 羽昶欢正思索着那引人遐想的“朋友”两字,半晌才望向在屋檐下避雨的小贩。“方才的大雨冲散了不少生意人。”也只有她才会突发奇想地冒雨逛街。 “是啊……”邬亦菲的目光却望向檐下避雨的捏面人小贩。 羽昶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意外,“你喜欢?”原来她也有寻常姑娘家的一面。 “不,”她扭过头不再多看,“以前有个朋友喜欢。” 又是“朋友”? 羽昶欢直觉的断定这个“朋友”不简单,似乎在邬亦菲心中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心底有丝酸酸的感觉。他竟然……在嫉妒那个该死的“朋友”。 走到了街角的布庄,两人收伞进屋,老板娘热情的迎了上来。 而在看到邬亦菲容貌的一瞬间,老板娘不禁一怔,随即嘴甜地道︰“这位相公真是好福气,夫人这般的如花美眷,自然要用最上等的衣装打扮才是。” 邬亦菲一楞,微微有些窘意的解释,“他不是我相公。” 老板娘却理解成别的意思,“原来还没成亲,敢情是喜事近了,我们这里也有上好的喜服料子,不如一起看看?” 邬亦菲微恼,羽昶欢却是忍俊不禁。 “别恼了,先挑吧。” 这样简单的几个字,竟是温柔得让邬亦菲想哭。明知身后的人不是原本的羽昶欢,却还是忍不住心弦一动。 “姑娘,你未婚夫婿脾气真好,不过也难怪,你这样的美人,是男人都会疼你到骨子里的。” 邬亦菲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说给谁听,“有什么用呢!” 老板娘一怔,在两人之间瞄了瞄,识相地没再开口。 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五颜六色的布料,心思却怎么也定不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大掌按在她眼前。 “我看这块不错。” 浅浅的绿,是澄澈的湖水映着蓝天的颜色,她最喜欢的颜色。 见她久久不语,羽昶欢眉心微拢,“不喜欢吗?”他觉得很适合她。 见他蹙眉,邬亦菲竟又有了那种被他磨到心软的感觉,下意识地点了头,“就这匹吧。” 唉,她绿色的衣服够多了,本来想换个花样的……算了,下次吧。 离开布庄时,雨已经停了。为了生计而奔忙的小贩们又布满了街道。羽昶欢紧紧地牵着邬亦菲,生怕一个失神她会走丢似的。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走着走着,羽昶欢开口。不过她一直避着他,所以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而今天,气氛似乎还不错。 一诧,邬亦菲抬头,“你说。” “如月说我喜欢你很多年,这点……我相信,”他停顿了下,才又说︰“我想问的是,你又是怎么想的?” 邬亦菲开了口,声音却梗在喉间。 她…… 羽昶欢皱眉,“我在想你一定非常讨厌我。”不然怎么会这么难以启齿。 “不是的。”她连忙否认,却在抬头一瞬间见到他闪过笑意的眸子。“你……” 看着脸色泛红的邬亦菲,羽昶欢不禁有种像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同时确定,自己以前一定也很喜欢这么逗她。 “你以前不是这么喜欢捉弄人的。”邬亦菲转身欲走,袖中的小羽却突然躁动不停。 “危险!”她直觉地回身去拉羽昶欢,但却快一步被他扑倒在巷角。 下一刻,方才所站之地,已被钉下一排毒针,连地面的雨水都成了靛色…… 拜托,有点创意行不行,又是这招!摔成落汤鸡的邬亦菲愤恨地看向远处屋顶那几名玄衣绣金凤的火凤教教徒。 玄衣金凤? “是长老派的爪牙。”从妹妹口中听说了这几年教内的变动,羽昶欢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还敢来?找死。” “死”字音未落,他一扬手,竟以快于方才那几根银针几倍的速度发出三道金光。几乎与此同时,三名玄衣人跌落地面。 第十二章 邬亦菲惊得说不出话来。 才片刻工夫,被金色暗器打到的玄衣人竟已印堂发黑,身体开始腐烂,发出凄厉的哀号。 羽昶欢却恍若未闻,捞起邬亦菲,飞身奔向巷子深处。 哼,老家伙们的势力已经被清除差不多,这些多半是余党,如月真是退步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还不长记性吗! “不怕死就都过来!”他扬声跃入人烟罕至的深巷。 果然,暗处又有几名玄衣人追击而来,面对地上惨死的同伴毫无惧色,是拼上性命的死士。 “抱紧。”低声叮嘱着怀中之人,羽昶欢奔跑中气息不乱,看得出轻功底子极好。 邬亦菲认命地听话,反正……唉,也不是第一次了。 “再遇见这种事,不要管我。” 头顶飘下的警告让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刚才回身提醒他的事,敷衍地“嗯”了一声。 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拥着她的臂膀又加重了力道。 邬亦菲倔强地别过头。 有什么办法,完全是身体自动的反应,她可是比任何人都惜命吶,不然怎么会闯荡江湖什么功夫也不会,只带着一只逃命用的笨鸟…… 无论如何,在城里引起骚动总是麻烦。羽昶欢带着邬亦菲七拐八拐地钻进较深的巷子里,这才停下脚步。 邬亦菲捂胸猛喘,她毕竟是普通人,若非羽昶欢借力带着她,她早被远远甩在后面。 “不……不逃了吗?”对方的人数似乎不少。 羽昶欢回头,眼中除了讥笑之外,还有金色的火焰在跳动,“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逃跑?”他只是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引起骚动而已。 人迹罕至的小巷的确是比较容易毁尸灭迹……邬亦菲冷冷的吞了口口水,只不过她脑海中的“尸”怎么想都是羽昶欢与自己。 “对方很多人……”她好心提醒。 “杂碎再多也是杂碎。” “你确定不是在逞英雄吗?” 羽昶欢语气中有戏谑,“害怕你可以抄小路先走,不过我赌你舍不得我。” 自信的发言换来邬亦菲怒视。这家伙吃定她心软的死样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切,谁怕死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负气嘀咕。 “上次不会也是跟我吧。” 她瞪了他一眼,冷笑,“是跟一个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朋、友。” “你这个“朋友”还真是该死得特别。”抬指勾起她的下巴,在她的震惊中吻了下去。 该死的是你!失忆前后都是色胚! 邬亦菲心中一边怒骂,一边又为这久违的接触动容不已。火热的唇舌激烈的纠缠,丝丝缕缕地将她的记忆又深刻一遍。用上自己最后的理智,她狠狠地咬向羽昶欢的唇。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来了……啊!”伴随惊呼,她整个人被带转一圈,左耳边擦着发髻而过的兵器声让她几乎失了半边魂,右耳却被火热的唇贴肤擦过。 “多谢,提醒得刚刚好。” 很好,剩下的半边魂也被勾走了。 邬亦菲耳根顿时红透。这种时刻也不忘调戏她的色痞! 羽昶欢飞身一跃,躲开一柄雪亮的长刀,眼中闪过讥讽。“老头子们没教过你们吗?刀不是这样用的!” 话音未落,只见他肘部一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刀一挥。 血腥味迎面扑来,邬亦菲一皱眉,忍不住抬头,却是浑身一僵。 此刻的绥靖侯府,卞如月与邬康磊正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苏清妙跑了,丢下烂摊子不管,他们当人弟妹的总不能不管。 “羽公子呢?” “找亦菲姐姐去了。”依她看,亦菲姐姐对老哥的影响依旧,不然他不会这么容易被支开。 邬康磊叹气,“姐姐真的很伤心。”虽然姐什么也没说,但他就是看得出来。 “别担心了,记忆可以抹杀,感情却不是说忘就忘得掉的……”卞如月摇摇头,“我现在头疼的还不是这个。” “你是指羽公子性情变得古怪一事?”邬康磊大概猜到她在烦恼什么。 “嗯!那家伙现在的模样简直和当年……”卞如月痛苦地抱头,“你不知道他那段时间是什么样子,太可怕了。” “你说清楚一些。”邬康磊敏锐地察觉到她似有什么隐情。 卞如月沉吟半晌,终于还是缓缓道出当年之事—— “当年,我们兄妹的父母,也就是火凤教的前教主和祭司其实是遭人陷害而死……” 他们的爹,是历代火凤教祭司中唯一的中原人,但他能力卓越、人品纯良,并获得金翅鸟的认同,是以深得教众拥戴,只除了一群守旧又野心勃勃的长老,一直以他的血统借题发挥。 后来苗疆部落发生一起中原人到当地做生意,却遭到杀害的事件;引发汉苗的对立,当时中原朝廷甚至派了兵想征讨苗疆,是他们的爹出面与带兵将领谈判,交出了杀害那名汉人商贾的凶手才弥平战事,谁知那群老贼开始在教内四处散播重伤他们爹的谣言,让他们的父母埋下嫌隙,又设下陷阱将两人双双杀害。 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幕,被玩捉迷藏而躲在密道的她撞见。 为了替父母报仇,他们兄妹装作年幼无知,由着还需要靠他们当傀儡的老贼们摆布,然后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老哥那时候既要周旋于教众与凶手之间,又要保护她,渐渐养成诡谲莫测的性格,甚至有……入魔的倾向。 她清楚记得老哥只要心魔一起,眼楮就会泛起诡异的金色,教众都说那是金翅鸟转生的标志,因此无人敢忤逆他,甚至连那群老贼都有些忌惮而想要痛下杀手,结果反倒被他们兄妹给重创了势力。 但老哥的性格却不见收敛,反而益发暴躁嗜血,直到他从藏云峰回来后,突然平静了许多,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从那以后他几乎再没有发过狂。 卞如月担忧地道︰“我担心的是,他如今的样子与当年俨然如出一辙,一旦受人撩拨,只怕又要大开杀戒……绝不能让他有机会发狂!” 亦菲姐姐就像是老哥体内的一张镇魔符,如今符纸被揭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邬康磊目瞪口呆。原来羽公子是这样的人物,他还一直当那种阳光的性格才是他本色。事情似乎更加棘手了…… “二少爷!”门口突然传来通报声,“卞姑娘的手下有事禀报。” 邬康磊挥手示意。 “什么事?”卞如月问道。 一名穿白衣绣金凤的教徒匆忙进来禀报,“启禀教主,手下的人刚刚查到,京城有玄凤余孽伺机向邬姑娘动手!” “什么!”卞如月拍案而起。 邬亦菲仿佛瞬间被抽走了魂魄。 血扑面而来,带着浓浓的腥味以及人体独有的温热,她从未见过这么刺目的红……怔忡之间,身体已猛地被人带向后方,那股喷出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后洒向地面,并无一滴溅在她身上。 而那血液的主人已经成了一具无头尸! 更令她错愕的是,昶欢他……竟然在笑,笑得那么邪、那么狂,宛如被鲜血开启了封印的魔——他的瞳仁已经变成了纯然的金色。 羽昶欢一手拥着邬亦菲,一手邪笑着凝视依旧滴落血液的刀身,他抬脚踩在那具尸体上,语气森然,“还有谁准备好来送死?” 对方显然被这血腥的场面震慑了,纷纷停下攻势。 “犹豫了?”羽昶欢金色的瞳仁中却透着冷酷寒意,“已经太晚了,在向我羽昶欢动手的那一刻,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他将尚未从震惊中回神过来的邬亦菲护在身后,手中长刀猛地掷出。 “啊……”伴随一声惨叫,又一个玄衣苗人应声倒下,竟是被长刀直直劈开脑袋。然而心脏还在跳动,痛苦不已的他只能在地上翻滚挣扎,惨叫声让人浑身毛骨悚然,仿佛硬生生在人心上抓下爪痕。 在场人无不震惊。 这等功力、这等杀机,哪里是教中那慵懒乐天的大祭司!分明是地狱来的恶鬼! 教众不由得又退了几步,同党撕心裂肺的惨叫还在耳边,他们实在没有勇气接近眼前杀气腾腾的怪物。 然而,羽昶欢却在笑,他看向鲜血,仿佛在看着什么令他疯狂的事物,高举起手,他以王者的姿态俯视众人,“杀了他。” 邬亦菲一怔。他在说什么? 一步一步的向众人走去,他声音幽冷而清晰的道︰“谁杀了他,我就饶他一命,否则,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巷子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惨叫的声音已经渐渐化成呻吟,昭示着一条生命就快走向尽头,羽昶欢冷笑,“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看他多痛苦……” “羽昶欢!”邬亦菲终于从震惊中找回自己的神智,“你疯了吗!” “我哪里疯?”他望向她的眼神中有着不解。 “你要杀就杀,干么这样折磨他们!”这样的他陌生得让她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他怎会性情大变到如此地步?以前的他总是尽量避免杀戮和冲突,如果那才是他的话,如今眼前的恶魔又是谁? “那怎么行?”羽昶欢眼中没有妥协,反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敢对我的人动手,下场绝不只是偿命这么简单!” “你冷静一点。” “不要再说了!”他暴怒道︰“我没有做错,这些人都该死,该死!” “昶欢!”她没法眼睁净看着他堕入魔道。 羽昶欢却不再看她,而是回过头面向一干脸色铁青的火凤教叛逆,“要怪就怪你们是那几个老贼的人,你们全都该死!” 顷刻间,羽昶欢已经欺身入那二十几个苗人之中,所过之处血溅五步,对方虽然人数众多,却被他的杀气摄去了魂魄,竟是方寸大乱。 惨叫四起,羽昶欢果然如他所说,不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且刀刀狠辣,却又不给人一个痛快,一时间小巷之内哀鸿遍野、血流成河,俨然已经成为一片修罗地狱。 邬亦菲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这不是羽昶欢,那是谁……那是谁! 那一张张狰狞的脸,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号让她头痛欲裂。 恍惚间,脑海中有一张女人扭曲的脸孔浮现,狞笑着,挣扎着,向她倾诉着死亡—— 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吗…… 别说了、别说了!她不想听,她不要听! 然而血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住手!住手!住手!”她几近疯狂地抱头叫喊,“羽昶欢,你住手!” 似乎突然被拉回魂魄,他回头看向崩溃的邬亦菲,一皱眉,即刻打了个信号。 听闻召唤,小羽自邬亦菲袖中跃出,身形迅速变大。 剎那间金光万丈,它似乎也感受到主人情绪的波动,引颈长鸣,声音却比往日多了一丝凄厉。 羽昶欢扔下兵器,带着邬亦菲一跃而上,金翅鸟长鸣一声,飞天而去。 这一场屠戮终于画上句点。 不一会,白衣苗人匆忙赶至,却在面对眼前景象时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 第十三章 半晌,其中一名弟子强忍着呕吐开口,“教主,这……” 为首的女子懊恼地闭眼,别过脸,“我们来晚了。” 那个人体内的魔醒了。 你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吗? 梦中,有女人不停地这样问她,那声音冰冷至极,阴森至极。 别问她,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放过她,别再来缠着她了! 求求你,求求你…… 娘!求求你! 邬亦菲猛地惊醒。 正在为她擦拭额头的羽昶欢诧然,对上她写满惊慌的眼眸。 邬亦菲却突然坐起身,死死地抱住他,像在自我催眠一样道︰“忘了,忘了,我全都忘了!昶欢,你快告诉她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亦菲!”羽昶欢皱眉,“醒醒!那是梦,你醒醒!” 她一楞,眼中依旧写满慌张和疑虑,“是……作梦?” “是。”他的失魂落魄让羽昶欢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焦虑,但却又有道声音在不断地告诫他︰要镇定,镇定,她还要依靠你。 深吸一口气,他捏捏她的脸,“看,会疼,现在你已经醒了。” “醒了?”邬亦菲像个好骗的稚儿般摸摸自己的脸颊,却又皱起了眉头,“不疼的。” 那是他没使劲捏啦……羽昶欢无奈。 似乎终于清醒一些,她甩甩头,看向四周。 这是一间客房,但不是家里的。 “这是客栈,我们的样子暂时不适合回绥靖侯府。” 邬亦菲顺势看到他衣角的血迹,之前的可怕记忆如潮水般涌向脑海,她突然猛地推开他,“你别踫我!” 羽昶欢有些错愕,随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惊惧和……久违的鄙夷,便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心口突然狠狠一疼,他冷冷一笑,“怎么,刚才可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 话一出口,邬亦菲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可是之前的画面太过清晰,她竟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脑海中抹去。她望向羽昶欢,神色中有着痛苦,“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昶欢该是笑容像阳光一般温柔的男子,该是那个会把心爱之人视若珍宝的男子,是个笨拙而可爱的男子。 那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变?”羽昶欢的瞳仁又开始变化,笑得有些残忍。“我从来都没有变过,这才是真正的我,怎么,害怕了?那鲜血的颜色配着你碧绿的衣角很美丽呢,我以为你会喜欢。” 低沉的嗓音宛如诅咒,邬亦菲颤抖地望向裙角,那里的确有一小块干涸的红,在碧绿的衣裙上刺目得宛如心尖上的血,她痛苦地闭眼。 然而羽昶欢并不放过她,他狠狠地扳过她的身子,“看着我!不许闭眼,看着我!”她无视他的样子让他发狂。他听如月说过她健忘的毛病。她闭上眼是想忘掉他的一切吗?是想抹杀他的存在吗? 不可以,他不、允、许! “邬亦菲,睁开你的眼看着我,不许把我忘掉!” 她猛地惊醒,有些茫然与眼前金色的瞳仁对视。这双眼楮,她不是第一次看见。多少次醒来、多少次情动,陪伴着自己的都是这双眼楮的主人。可是,他还是他吗?他还是当日的羽昶欢吗?就算他待她始终如一,但自己又能经过几次这样血的洗礼? 可是,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的画面,在市集上的温馨相伴,大瀑布边的生死相许,病愈后的互许衷情,这些都是真真切切存在,她不惜一切守护住的珍贵回忆。她那样认真的想守护过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啊…… 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忘掉的,她也有想守护的东西。 想到这里,像突然坚定了什么信念一般,她揪起羽昶欢的前襟欺身向前,“你说!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你告诉我!” 凝视着眼前目光坚韧的女子半晌,羽昶欢心中波澜起伏。不愿意放弃吗,还是不愿意放弃吗? “若我说永远别想了呢?” 邬亦菲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震惊,也许是因为想通了,反而更容易接受了,就像当初羽昶欢说的︰怕,又不怕……反正无论如何她不会就这样放弃,那么—— 她突然扬起有些骄傲的笑容,“那我就亲自帮你想起来。”那语气居然是不输于羽昶欢的高姿态。 羽昶欢一怔,随即竟被挑起难以言喻的欲望与征服欲,以及一种比火焰还要炽热的情感。 玩味的笑容绽放在唇角,他抬起邬亦菲的下颚,“你要怎样帮我?比如这样……” 他俯身吻上柔嫩的嘴唇,不同于之前的猛烈,他像是在亲吻羽毛一般轻柔,细细地品味着少女独有的幽香。 并未挣扎,她反而探出舌尖主动迎合,像是最煽情的邀约。 羽昶欢身子一僵,猛地退离敌人太过动情的陷阱,眼神骤然深沉,“我不保证下一次还会将你推开。” 这是警告,绝对的警告。然而有人并未感到丝毫的危机。 邬亦菲的笑容是任何男人都难以抗拒的妩媚,声音却是坚定而决绝。“如果这样能帮助你,我可以不在乎,甚至是……这样。” 第一次,她主动送上红唇,舌尖探入羽昶欢口中,淘气地挑逗着。 旋即,羽昶欢猛地夺回主导权,再度展开攻势,他以最后的理智操着沙哑的嗓音提醒她,“别忘了,你的身后是床……”再发展下去,不是她与他要不要的问题,而是他是否有那份定力停得下来的问题。 然而,邬亦菲却轻笑着回敬,“我还知道我的身前——是你。” 啪! 他有些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听到了吗?” “什么?”双手搭上他的肩,她喜欢他现在快要失控的样子。 “我最后一根理智之弦断裂的声音。” “那种东西早就该丢掉……唔!” 邬亦菲,是你自己找死! 同一时间的绥靖侯府。 “还没有找到他们吗?”卞如月一脸焦虑。 相形之下,邬康磊显然要冷静一些,“卞姑娘,你如今烦躁也无济于事。” 她猛地回头,“为什么你还能如此的冷静,那是你姐姐!你没见过我那个混蛋老哥发起疯来的样子,跟恶鬼上身没两样,他最可能伤害的就是你姐姐邬亦菲!” 而等他明白过来,他将后悔一辈子! 然而,邬康磊眼中虽然也有担忧,更多的却是平静。“卞姑娘,我想你误会了。” 她不解,“你说什么?” “我姐姐邬亦菲可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啊。” 平日虽然迷糊,记性也不好,可一旦处于逆境,姐姐其实是很强的。 没错,邬亦菲绝对不是一个只会软弱等死的人。 迷惘过后的她心智一片清明。这场战争是自己挑起的,她势必奉陪到底。 接收到她挑衅的眼神,羽昶欢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她在诱惑他,她在不择手段的逼他沦陷,然后左右他、掌控他。 “我给过你机会的。”现在要后悔也晚了。 “嘶!” 布帛碎裂的声音倏起。 邬亦菲感到肩膀一阵冰凉,未有所反应,整个人已经被按倒在床上。到底是初经人事,就算有心理准备,也难免些许惊慌,她咬牙道︰“你是禽兽吗?衣服不是用来撕的!” “别忘了,变成禽兽也是托你的福!”也不想想刚才是谁诱惑他! 在眼前化为猛兽的男人鄙视下,邬亦菲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挣扎是多么无力,看来她显然要付出比预计还要惨痛的牺牲了。 神啊,她要反悔还来得及吗? “等一下!”她突然使劲收紧已然光裸的双臂,将羽昶欢的颈子揽到跟前,借以暂时约束他肆无忌惮的双手。“我说,我们打个商量,好歹我、我是……第一次,你轻一点,留个美好的回忆行不……唔!” 羽昶欢的回应是干脆地堵住她聒噪的小嘴。邬亦菲唯有在心中愤恨的抗议,可不可以有点新意,不要每次都用这一招! 羽昶欢的气息粗重而火热,吻从唇一路落到她敏感得早就通红的耳廓。“真抱歉……我现在是称职的禽兽,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羽……啊!” 与尖叫声甚为和谐的布帛碎裂声再度响起,邬亦菲身上最后一丝遮体的布料宣告寿终正寝。 “羽、昶、欢!你禽……唔!” 后面的抗议全被身上那只禽兽吻去,反正他也知道她要骂什么。也不想想,是谁先挑逗诱惑,如今箭在弦上,她却跟他谈起条件来。 他早说过,她找死! 身体似乎被点了火,羽昶欢唇舌经过的地方都变得滚烫而敏感,异样的感觉自下腹生起,邬亦菲的眼神也渐渐迷乱起来。可即使这样,她依然不允许自己退却,双臂紧紧地攀着他的臂膀,仿佛狠狠地抓着他的灵魂。 她知道,在这个身体里,睡着另一个羽昶欢,那个爱她护她,不忍伤害她一点的羽昶欢,她的守护者羽昶欢,而这一个,需要她的拯救。他眼中的伤和痛,每一丝细微的感情她都看得到,别问她为什么知道,她就是懂得。她明白他变成这样,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嗯……”撕裂般的痛楚让邬亦菲不由得呻吟出声,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不痛,不痛的,这点痛算什么,他会性格大变至此,必然经历了更痛的事,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强忍着不推开他,邬亦菲收紧臂膀,咬紧下唇。 “不痛的,不痛的……”轻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耳际盘旋,温柔而湿热的唇吻去她眼角的泪珠,邬亦菲心中有说不出的暖流涌起。 他在,她的羽昶欢还在,即使忘了她、忘了一切,可她就是知道,她的羽昶欢没有消失,想着,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羽昶欢细细的吻去她的泪,不知道她是因痛楚或是因伤心,他只能停下来等她适应自己的存在。他诧异自己竟然为一个女人如此不舍。从前的他必然没有现在这般恶劣,必然不曾将她惹至哭泣,否则他断然不会忘记这种心痛的感觉。 “你……别哭,我尽量……嗯,不禽兽。”最后三个字轻如叹息,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就贴在她耳边。 于是,羽昶欢认输,代价就是完成生平最艰难的自我超越——在关键时刻由禽兽进化成人。 泪痕未干的邬亦菲却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又哭又笑,真搞不懂女人,可他不得不承认,当这个女人笑的时候,自己的心仿佛也在跟着笑,连眼角的泪珠都格外晶莹。很不错的感觉,以前的他必然也眷恋着这份笑容。 这一刻,羽昶欢再也无法故意无视,就算记忆无存,他也依然爱这个女人,爱得要死! 见邬亦菲不再露出痛苦的表情,羽昶欢的忍耐也快到了极限,他开始缓缓的带她适应自己的节奏,引导她注意疼痛以外的感觉。 “嗯……昶欢……” 羽昶欢额上浮出汗珠。 拜托,真要他控制就别发出这么挑战意志力的声音。浑身的欲 望都在叫嚣,理智之弦早被她扯断了,她要他上哪里临时再找一根! 邬亦菲煽情的喘息着,连呼吸都有情欲的味道,突然,她似乎十分痛苦地道︰“你快一点,这样好难受!” 羽昶欢一瞬间差点脱力——他忍得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谁! “邬、亦、菲……”咬牙切齿。 “嗯……”她迷茫地回应着他。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声音—— 理智……那是什么? 再没有言语,有的只是原始的律 动、疯狂的喘息,以及心的相融…… 第十四章 羽昶欢其实很想问,今天晚上,找死的到底是谁? 小雨浙浙沥沥地下了一夜,直到天明方歇,雨后的清晨空气微凉。 晨光透过窗格子洒落在屋内相拥的男女身上。 女子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正熟,颈子上点点红痕昭示着昨夜某人的禽兽行径,而禽兽此时正茫然地望着头顶的床帐,目光唯有“呆滞”二字足以形容。 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是店小二。 “客官,起来了吗?” 羽昶欢皱眉,“没呢,再住一天,没事别来打扰。”说着,他轻轻为身边人掖了掖被角。 邬亦菲似乎被惊扰了梦境,羽睫轻轻颤动两下,最终还是败给了疲惫与困意,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累坏了吧……羽昶欢让她舒适地躺在自己怀里,轻柔地在她眉间印下一吻,然后—— 继续望向头顶的床帐,恢复呆滞的表情。 羽昶欢啊羽昶欢,这下你真的死定了。 邬亦菲醒来时已经几近晌午,事实上,她是被饿醒的。 “饿了吧?” 她很自然地“嗯”了一声,也不特别去注意那说话的人。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自己一睁开眼见到的就是他。 “什么时辰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午时了,你先梳洗一下,我叫店小二买了香葱酥。” 邬亦菲一怔。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吃……她偷偷瞄了瞄似是很忙碌的背影,有种奇怪的感觉。 “昶欢?”她试探地叫了一声。 “嗯?”他回过头,视线在落到她光裸的肩膀时,瞳孔中又有金色闪动。“该不是还要本座服侍你大小姐穿衣吧?”当然,如果她不介意,他是乐意得很。 邬亦菲这才想起自己的情况,昨夜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不禁窘迫与气恼交加。怎么会以为他这么快就恢复记忆了?真是妄想。 “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麻烦转过身去。” 羽昶欢笑问︰“你确定?反正那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了……” “我、确、定。”她咬牙道。 他耸肩,“女人起床的时候果然很暴躁。” “那是因为她面对的人总是说讨厌的话。”她冷哼一声,背过身穿戴好贴身衣物,可是外衣…… 她淡定地钻回被窝,“羽昶欢,我蔽体的衣物被禽兽毁了。”而禽兽此刻还悠哉地靠在窗边赏景。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的身形似乎僵了一下。 屋内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突然,羽昶欢转身解开自己的外衫,在她一脸诧异中丢到床上。 “先穿上,等我回来。” 邬亦菲呆呆地看着他离开,又望着自己手中的外衫。其实她还裹在被子里,穿不穿都无所谓的,而且外面刚下完雨,也很冷呢,他就这样出去了…… 想着,她粉唇微勾。 为什么不像买香葱酥时一样差遣店小二去呢? 无论是哪个羽昶欢,这种时刻都可爱得让人想笑啊。 羽昶欢动作很快,在站到邬亦菲眼前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套款式简单的衣衫,依旧是绿色的。 “谢谢。” 邬亦菲披着他的外衫,曲线毕露,羽昶欢喉咙一干,别过头去。“只能找到这种,将就一下吧。” “这很好啊。”是她平常的款式,她不在侯府长住,所以家里的那些华服反而穿不惯。 听着身后衣衫摩擦声,羽昶欢认真地在心底默念“不要心猿意马”十遍。 “可以转过来了。” 邬亦菲注意到虽然依旧冷言冷语,但今日的羽昶欢似乎平静许多,代表情绪波动的金眸也相对黯淡。 “收拾好了就走吧。”将香葱酥塞到她手里,羽昶欢若无其事地拉着她出门。 咦?她诧异,“去哪儿?” 他却不回答,只道︰“侯府那边我已经差人捎信回去了,你不必担心。” 邬亦菲皱眉,“你到底怎么了?” 羽昶欢揽着她的手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你这女人,跟着我走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语气欠扁依旧,可不知道为什么,邬亦菲却觉得他与之前的样子有点不同,狂妄中似乎欠了一点什么。 罢了,就看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两人出了京城后便一路南下,无人时便招出小羽代步,大大加快了行程。 邬亦菲想,其实这样也不错,就两个人,这么天南海北的云游,就算羽昶欢永远恢复不了记忆也没关系。 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在她看来,他对她不曾变过。 即使失去记忆,他在市集上还是会始终牵着她的手;即使入魔失了心智,他还是会在她崩溃时停止杀戮选择带她离开;即使在耳鬓厮磨的那一晚,他还是努力控制自己的欲望,不想伤害她,这样的男人,她是傻了才会放弃;像这样的傻瓜,天底下真的找不到第二个了。所以要抓牢,一定要抓牢…… “你不舒服?”感觉到手中的柔荑骤然施力,羽昶欢皱眉。 “没有。”她摇摇头,“我们走了半个月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这一次,羽昶欢出奇地没有冷言冷语,怔怔看了她一眼后,别过头道︰“快到了。” 三天后,他们进入了苗地。 “你要带我回火凤教?”看着已经完全回异中原的风土民情,邬亦菲暗骂自己的后知后觉。 羽昶欢“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反应好平淡吶…… “为什么?跟小羽有关?”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别的理由。 羽昶欢摇头,“圣鸟在不在教内无所谓,我依旧可以随时控制它。” 就是说他同意小羽继续跟着她喽? “是因为玄衣苗人的关系?” “那是臭丫头的责任,他们不惹我,我也懒得找麻烦。”不过,他猜那些余孽如今也已被卞如月清得差不多了。 这也不是,那还有什么? 邬亦菲不解,“到底为什么?”不猜了,直接问。 “火凤教有个习俗,”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后面的话怎么说出口才好。 “就是……大婚的仪式有一部份一定要在教内进行。” 噢,原来是大婚啊,早说嘛……停!邬亦菲头脑剎那一片清明。 “谁要大婚?”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我。” 邬亦菲皱眉,“跟谁?” 羽昶欢眼中有金色火焰在跳动,“你以为呢?”她问得真是该死的淡定啊。 “我怎么知道?”又没有人通知她。 “你这女人非要和我作对是不是?就是你,没有别人!”羽昶欢冷然的语气显然不容拒绝。 “可你没跟我说过……” 话一出口,邬亦菲就感觉到一股寒气将自己包围。 “你、不、愿、意?” 四道目光激烈地对峙,空气中几乎要迸出火花。 半晌,邬亦菲叹气,“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虽然她也认定了他,可是这不代表他就可以不顾她的意愿擅自决定。 “那是什么?那仪式简单得很。” “你……谁在跟你说那个!”邬亦菲怒火中烧,“这么简单你干么不随便找只猫狗办了,何必大老远的把我带回来?” 他皱眉,“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他知道她不讨厌他。 “我闹脾气?”邬亦菲用见鬼一样的眼光瞪他,半晌后终于挫败地摇头。 冷静、冷静……她在心里叮嘱自己要拿出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这个禽兽讲道理,好半晌,她抬起头,“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娶我,你想起什么了吗?” 羽昶欢怔忡了一下,随即快速地摇头,然后又有些苦恼地问︰“想不起来过去的事就不能成亲?” 邬亦菲挥挥手,“问题在于,你凭什么确定自己想要携手一生的女人是我?难道只因为……只因为那一晚……”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那以后,羽昶欢变得很君子,未再对她有任何不轨,她还为此以为他转性了。 “你在说什么?要娶谁我当然可以确定。”他才不像中原人那么迂腐,认为上了床就一定要为此负责到底。他唯想负责的人是她,那种事做与不做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定,当然……咳! 做了更好。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邬亦菲一怔,随即脸颊不受控制的有些发热,“我、我是说你想好了吗?可别后悔……” “绝不后悔。” 面对那坚定的目光,邬亦菲的心不禁有些动摇,叹息,她再退一步,“至少,我要个理由。” 她当然不会反对这门婚事,但是,就算他不能恢复记忆,她也依然希望他对她的感情依然如昔。 该死的,为什么她总是要问他理由? 若是从前,他可以大方的倾诉爱慕,有那么多的思念可以传达,可如今—— 一旦他那么做,就要面对那个自己所恐惧的事实……羽昶欢内心纠结不已。 “有这么为难吗?”难道向他要一个娶她的理由是很过份的事?失忆前的羽昶欢很直白,失忆后的羽昶欢直白到嚣张,为什么现在会为难成这个样子? 邬亦菲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 半晌,羽昶欢终于开口了。“你……非要听吗?” 她直视他,郑重地点头。 这很重要。 沉默半晌,就在邬亦菲准备转身离开时他说了—— “我又爱上你一次,这个理由行吗?” 没有撒谎,这是真的。 于是,邬亦菲笑容荡漾开来,如春水涟漪、美丽至极。 火凤教上下对羽昶欢这个大祭司果然相当敬重,连带做为祭司的贵客邬亦菲,自然也受到高规格的礼遇。尤其在他正式宣布了她的“身份”之后,全教上下更是报以热情与欢迎,让她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羽昶欢没有骗她,仪式真的很简单,不过就是一个大长老在殿上递来两杯圣水,她与他各饮半杯,然后交换,饮下另外半杯。 礼成。 真的是很简单,比起中原不知道要简单多少。但是后来羽昶欢才告诉她,这只是订婚仪式。 邬亦菲无语。 “就是这个仪式让你大老远的折腾回来?”这个仪式在他心里有那么重要? 羽昶欢看了她一眼,仪式过后的他似乎轻松不少,语气也不再那么冷硬。 “我其实不怎么在乎。” 订婚与否,他们都注定要相守一世,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只是……该死,这种情况,后面的话又没有办法说了。 邬亦菲好奇地看着欲言又止的他,“你到底怎么了?”不是错觉,最近他真的怪怪的。在路上时就这样,她时常发现他在偷看她,她一回头,他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那眼神真是心虚极了。 意外的,羽昶欢竟然叹息了,他轻柔地拉起她的手,“亦菲,现在,我们是夫妻一体。” 熟悉的称呼让她一怔,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又为“夫妻”两字心中一动,“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带你去个地方。” 邬亦菲见他神色平和,索性就任由他牵着,她也想看看这些日子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火凤教并不小,他们绕了半天才来到后山,邬亦菲为眼前美景一怔。 一汪碧湖,衬着蓝天白云、鸟语花香、群山环抱,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第十五章 “美吗?” 她的眼神已回答了一切,羽昶欢自身后拥她入怀,贪婪地吸取她发顶的幽香。 邬亦菲按住腰间的大掌,放心地偎向身后,体贴地分担他的不安。 “现在可以说你最近到底为什么变得奇怪了吗?” “如月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吗?” “一点点,”不过卞如月聪明的点到即止,“剩下的,我想听你说。” 羽昶欢望着遥远的天际,思绪仿佛也越飞越远,然后,像怕破坏了这片宁静,他的声音也变得很轻很柔。 “我和如月的爹娘是被人害死的,那一年,我们才七岁,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程,但却从不小心撞见那一幕的如月口中得知所有事情,我们的爹娘是如何被暗算,又被残忍的毁尸灭迹!” 说到这里,他手中力道加紧,邬亦菲轻柔地覆住他的手,无言地传递着力量。 “可是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大声地训斥如月……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像心硬生生被剜下一块的难受,痛成这样,我却不能哭,甚至不能让跟我一样的如月宣泄她的痛苦,因为仇人就在眼前,我不能让他们洞穿我的想法,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他们下一个诛杀的目标,我得保护如月。” 降低他们的戒心,忍辱负重地活下去,伺机报仇,是他唯一的信念,支撑着他走过许多艰难的岁月。 “那几年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如果没有如月这个责任,可能我早就疯了。多年精密策划,我们终于一点点拿回自己的东西,召集旧部,暗中运作,我不只要手刃仇人,还要把他们的势力一并铲除。” 轻柔的吻落在他眼角,“你赢了。” 虽然羽昶欢说得并不详细,可轻描淡写间却是透尽心酸,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要颤抖一分,听得邬亦菲说不出的心疼。 “是啊,我赢了。”羽昶欢的眼神渐渐清明,像终于从回忆中醒来。“那么多年,我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曾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甚至为了逼迫如月成长,我刻意无视她的孤独、漠视她的痛苦,那时的我无情得……连自己都厌恶。” 邬亦菲摇头,“那不是你的错,如月也没有怪你。” “也许吧。”他苦笑,“多年的算计下来,那群老贼也到了强弩之末,教内反对他们的人越来越多,眼看我就要夺回一切,可是……” “可是,越接近胜利,我却变得越暴戾,复仇几乎是我这辈子的精神支柱,一旦完成之后,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几年,我变得嗜血好杀,几乎一见鲜血就会兴奋。可一到夜里,无数狰狞的嘴脸又在我眼前徘徊,凄厉的惨叫在我耳边回荡,当时,我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教众对我虽有尊敬,但更多的是畏惧,依你们中原人的形容,说是魔头也不为过……” 邬亦菲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他,“我不怕,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怕。” 羽昶欢心中一震,却又突然垂下眼睑,“即使……我会伤害你?” “不会,你不会伤害我的,你忘了,你在任何时候都始终护着我的,”她在他怀中蹭了蹭,柔声道︰“即使你真的伤害我了,那也一定不是出自你的本意,我不怕……昶欢,我不弱的。” 羽昶欢贪婪地汲取着怀中的温暖,几乎想就这么天荒地老下去。 他何其幸运,能遇见她、拥有她,所以…… “你呢?” 邬亦菲一怔,“我什么?” “亦菲,我也很强,我可以做你的精神支柱。” “你……”她怔怔地看着他的金眸,不确定地道︰“你知道了?” 他怜惜地抚摸她的脸颊,“我到底也是火凤教的祭司,教主的亲哥哥,催眠术的效用最多只有三年而已,如今……是你自己不愿回想吧。”其实在侯府时,他就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他希望她能主动告诉他。 亦菲被施催眠术的时间是幼年,应该是他父亲,即前任教主所为。他父亲羽沧天与无尘子素有交情,他儿时也随父亲去过藏云峰。只是,三年早过,亦菲身上的催眠术应该早已自行解除,如今会记不住人脸孔,多半该是心理因素导致,是她的执着强硬地延长了催眠术的时间,不知不觉为自己设下更深的暗示。这是心结,需要她自己解开,“醒梦蛊”只是辅助。 邬亦菲别过头,“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吗?”刺探她的过去。 羽昶欢叹息,“我只是太了解事情憋在心里的感觉,我不想看你痛苦。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甚至可以让如月再帮你催眠一遍,将你的记忆埋得更深,再过几年,如果你依然不想说,就继续催眠,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不再想忘记,我愿意等。” “……你不怕我连你也一起忘了?” 他摇头,“我不怕,难道你忘了我,我就会离开你了吗?既然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你,不如想办法让你快乐。” 她怔忡半晌,随即有些沮丧地靠上他的胸膛,“为什么你和康磊一样,都用这样的方法逼我面对,我并不是在逃避,我只是不想承认……” “承认什么?” “我不想承认当初自己那么坏。” “你做了很坏的事吗?”真想知道亦菲对“坏”的定义是什么? 邬亦菲闭上眼,努力去回想当年的往事。“你不知道,当年我娘……她并不讨爹爹喜欢。” 她的娘亲是堂堂皇室金枝玉叶,从小心高气傲,看上了当时才刚被封为绥靖侯的爹,便不管爹其实已经有个元配,硬要以正室之名嫁进绥靖侯府,君命难违,爹是如娘所愿让她当正室,可是却也不满她骄惯霸道而对她不理不睬。另一方面,也自觉有愧降为妾的糟糠之妻而对其加倍宠爱,后来并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是她弟弟邬康磊。 “我和康磊感情很好,可是我娘却把二娘和康磊看作眼中钉,直到那年端午,她借口约二娘游湖,竟然当着我的面……把二娘推进湖里。”说到这里,邬亦菲的声音有一丝缥缈,她难受的闭了闭眼。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记得那时候娘亲的眼神、扭曲的表情,以及那阴森森的威逼—— “她像疯了一样,掐着我的脖子,不停地问我︰你看到了什么……”邬亦菲觉得自己竟有些喘不过气。 她来了吗?又来了吗?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她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她已经为她撒谎了,为她在爹的面前说出这辈子最违心的话——二娘是失足坠入湖里的。 她看到二娘死后被湖水泡得肿胀的尸体,不想自己也变成那样,不想……被自己的亲娘溺死! “亦菲!”羽昶欢用力扳开她掐在自己颈子上的手,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别怕,过去了,都过去了。是我不对,我不该逼你,我们忘了她,我这就要如月加紧脚程赶回来为你催眠,我……” 熟悉的胸怀让邬亦菲清醒一些,她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神态依旧有些恍惚。“不,不要催眠,我不想再忘记了,这些年,我忘记得够多了。” “为了这么一件丑陋的事,我变得胆怯,索性再不对任何人事物投入感情,到后来便患上了健忘的毛病。久而久之,催眠的作用淡化,我也渐渐开始面对这些事实,只是我连这些过去都记起来了,但记不住人脸孔的毛病却改善不了。” 在藏云峰,她则干脆拒绝与外界接触,于是症状益发变本加厉,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邬亦菲自嘲地笑了笑,“娘亲那时的样子,真是可怕极了,我想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只是我最怕的,又不是这个。” 羽昶欢拧眉,为她努力掩饰的颤抖。 “二娘死后,爹对我娘更是变本加厉的漠视,最后,娘就疯了……没熬过那个冬天。她到底是我的亲娘,那时我想,如果二娘不存在,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于是,我竟然开始仇视康磊,甚至不只一次想过……” 她痛苦地低头,“我……我怎么能这样,康磊是我弟弟,他从小身子就不好,又没了娘,最依赖的却不是爹,而是我这个姐姐,可是我……”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一片清明,“我最怕的不是我娘的脸,而是我自己的心魔,昶欢,那时候,我甚至不敢见他,我怕见到他的笑脸会嫉妒,会丧心病狂地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来。” “可是你没有!”他有力的反驳,“结果是你依然对他好,比任何人对他都要好,而他也依然爱你。” “我……” “亦菲,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只魔,可是你比我做得要好,你战胜了它,你没有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他低头在她额上一吻,“你比我坚强,这样值得骄傲的事,为什么要忘掉?” 鼻头突然有些发酸,邬亦菲才知道,心底的秘密得到倾吐之后竟然是这样轻松,而被人理解之后,竟然这样的……想哭。 “谢谢。”拥紧眼前的怀抱,邬亦菲恨不得时间就停在这一秒。 “以后你有我,你要记住,我们是夫妻一体。” 邬亦菲微感奇怪。订婚仪式他们做了,夫妻之实他们也行了,他还有必要一直特意强调这四个字吗? 似乎有些古怪。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我是说……我们已经是‘夫妻一体’,所以如果我偶尔、我是说偶尔有事瞒着你的话,你是不是……” 邬亦菲眸中精光一闪,注意看羽昶欢的眼神。 很平和、很平和,没有一丝的暴戾,甚至有一丝心虚…… 这个眼神,她很熟悉啊。 脑中的片段点点滴滴拼凑起来—— 他知道她喜欢香葱酥,他知道她衣服的款式尺寸,他了解她的习惯以及过去,那一晚之后,他更不曾用过激的言语刺激她,偶有的讽刺也像是心虚的逃避…… 邬亦菲,你真是白痴,竟然现在才发现! 保持表情不变,她将双手搭在他颈后,好“温柔”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羽昶欢吞了下口水,“就、就在那天早上醒来以后。” 邬亦菲笑容益发甜美了,“就是说,对我逞完兽欲之后,你就神迹般地恢复记忆了?” 那她算什么?采阴补阳?真是该死的冷笑话! “这样说不好听……”心虚地挥挥手,在看到邬亦菲眼中的凛冽后,他很没种地干咳一声,“嗯,可、可以这么说。” 估计,是一日迷和醒梦蛊融合一起后产生的诡异药效淡化了,他也就恢复正常了。只是,偏偏是在那件事之后,实在是让他很难面对事件的受害人…… 老天,祢果然在玩我! “然后?”邬亦菲的表情依旧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羽昶欢抓紧机会表达自己的内疚,“我懊悔、沮丧,深爱你的我竟然在第一次给你留下这么不堪的回忆,简直是禽兽……不,我哪里担得起这两个字,简直是禽兽不如啊!亦菲你千万别说没关系,做了这种事,连我都不能原谅自己!” 要诚恳、要义愤填膺,要仿佛口中那个十恶不赦之徒是自己的灭门仇人,羽昶欢在心中提醒自己。 “然后?”邬亦菲想提醒他自己的耐心有限,废话可以省掉。 “然后……”他垂头丧气,“然后很害怕,害怕你从此留下阴影。”所以只好继续演下去。 “那个时候为什么又骗我?”在她问他为什么娶她时,他还在装酷,那个时候他明明有机会坦白的! 第十六章 “我没骗你,”他讨好地环住她的腰身,“我是真的又爱上你一次,在恢复记忆之前就已经确定了非你不可,这是老天注定,谁也分不开我们。” “是噢。”这个时候拿天意来压她。邬亦菲冷笑的逼近。 “亦菲,你不生气了对不对……” “对。” “真的?”羽昶欢惊喜。 邬亦菲看起来很平静。“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又不是你。” 还是怨恨很深吶……羽昶欢再度沮丧。 “昶欢。” “在。”她的声音好温柔,这说明他惨了。 “你看这碧湖真美是不是?” “是、是啊。”他有不好的预感。 “看着这样的美景,真是想气也气不起来啊。”她淡笑着转身,本就非凡的容貌此刻看起来更是风华绝代,羽昶欢一时失神,便也没注意身后已是碧湖边缘。 于是,只见某仙子挥袖轻轻一推,某人便真的飞起来了…… “扑通!” 无视身后四溅的水花,邬亦菲潇洒地转过身离去,自始至终,脸上带着笑容。 谁会生气啊? 她才不生气。 真的。 京城依旧繁华热闹,绥靖侯府的主人依旧老当益壮、中气十足。此刻,整座侯府又在摇晃。 “我、不、同、意!” 在场众人一致地抬手堵住耳朵,拒绝接受老侯爷的咆哮攻击,当然,可怜的周亮除外,他若动一下,绝对会首当其冲地被主子拿来出气。 “理由?”在场唯一一个冷静的女子开口,难得的没有剑拔弩张。 “你是我生的,我不同意,你谁也不能嫁!”绥靖侯仇视地瞪了羽昶欢一眼,后者无奈。 女子额上爆起青筋,看得出正在极力忍耐。“谁问你这个理由了?” “咳!”邬康磊适时地站到两人中间,阻止一场激战的爆发。“爹,姐姐有归宿是好事啊,羽公子是可以信赖的人……”说着,他向准姐夫使了个眼色。 “侯爷,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亦菲的。”羽昶欢是何等机灵的人物,岳父的马屁当然是拍得响亮。 “那是必然的,谁敢欺负我女儿!”绥靖侯又转化成了护雏的老母鸡,“能娶到我们家亦菲,是你小子的福气!” 羽昶欢眼楮一亮,“多谢岳父成全。” 还真是滑头,不放过任何机会。邬亦菲无奈。不过,他们显然把老头子想得太简单了。 邬康磊却是一怔,“爹,你不气姐姐啦?” 听听,“我们家亦菲”,多么感人的话啊,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对父女和睦相处。邬康磊差点热泪盈眶。 邬亦菲苦笑。看来,家里除了一个孩子气的爹,还出了一个一直都搞不清状况的弟弟。 “我什么时候气过你姐姐了?”面对最疼爱的小儿子,绥靖侯不由得也放缓了口气。 咦?邬康磊一楞。“可是、可是你们不是一见面就吵,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邬亦菲叹气,“康磊,你从来没问过老头子跟我不和的原因吗?” “难道不是因为我娘的关系?” 绥靖侯似乎更迷糊了,“我跟臭丫头不和与你娘有什么关系?” 啊? 邬亦菲从容地拿出一本书递给傻在原地的弟弟,“给爹。” 出于意气之争,她还是不愿意亲手端端正正地送给老头,而出于待嫁女儿的身份,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叫了声“爹”。 邬康磊低头一看,封皮上还透着些墨香,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奇门异术?” 绥靖侯接过书,顿时一喜,大笑道︰“哈哈哈!臭丫头,你终于肯拿出来了!” 邬康磊皱眉。这就是爹和姐姐争吵多年的……原因? 邬亦菲好心地为弟弟解惑,“所谓奇门遁甲之术,其实也包括行军布阵,你知道的……老头子一听到有兵法阵型就吵着要我教他。” “那姐姐你为什么不早……” “天机派要术哪能随便教给外人。”其实是她懒得废工夫收个老弟子。 正在钻研书本的绥靖侯却像被踩了尾巴般地跳起来,“外人!我是外人?康磊,你听听她在说什么,老子是你爹,是哪门子的外人!” “不是师父门不就是外人!” “你这死丫头,怎么不说自己度量狭小,明明打赌说好,输了那盘棋就将所学尽数教给我,你却反悔说不教‘外人’!”这个‘外人’还是她爹!绥靖侯满腔忿懑。 不说还好,这一说,邬亦菲也动了气,“你还好意思说,为老不尊,我那年才九岁,你根本就是哄骗!” “什么哄骗,输了就输了,耍赖不认账,算不得好汉!” “我本来就不是好汉。”邬亦菲冷哼。她是阴险小女子。 “你们……”邬康磊的声音在两个活力超强的人面前益发显得气若游丝,“你们就为了这个理由吵了十年?” 羽昶欢怜悯地看着未来小舅子。这一刻邬康磊的身影真是份外苍白飘逸啊…… 邬亦菲冷哼,“还不是老头子无聊,哪有爹的样子?” “你又有个女儿的样子了吗!” “那也是你教出来的。” “你这兔崽子……” “爹!”邬康磊生平第一次这样大声说话,显然也是怒到了极点。“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清楚?” 绥靖侯被儿子一吼,立刻没了气势,“我、我哪知道你不知道啊,要不然你以为我和臭丫头这么多年呕气是为了什么?” “我以为……我以为……”邬康磊有种想哭的感觉,原来到头来,这个家最可怜的是他…… 邬亦菲看不过去地道︰“康磊,老头子年岁大了,难免糊涂,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她曾看出这个弟弟心结颇深,只是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只能频频暗示,不过对方显然没有接收到。 “姐姐,那你又为何离家多年不归?” “多年不归?没啊,每次过年我都有回来陪你和老头子不是吗?” 邬康磊一怔。似乎……真的是这样…… 那这么多年他到底在纠结个什么啊! 羽昶欢看着邬康磊萧瑟的身影,不由得又是一阵怜悯。有这样的姐姐和爹爹,真是苦了康磊小弟……啊,差点忘了正事。 “岳父,你看这婚事……” 越早越好,越早越好,羽昶欢在心中施展碎念大法。 绥靖侯大都的精神都放在邬亦菲那本手抄册上,挥挥手,“拿去、拿去。” 邬亦菲青筋爆起。“臭老头,你再说一遍!” 羽昶欢更是心下一凛。刚才不是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连书也不要了? “爹……”邬康磊从旁说服。虽然自身的命运也很让他感叹,可当务之急还是搞定姐姐的终身幸福。 绥靖侯却是一脸不耐烦,“你们这群人又在罗唆什么?我都说了臭丫头你喜欢就拿去,别的事我不管,定了吉时再来请本侯就行了,别来烦我,我要专心研读……” 邬亦菲几乎是跳了起来,“臭老头,你还说!那什么鬼话,什么叫喜欢就拿去!”把她堂堂“翡翠飞仙”看成什么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亦菲,冷静、冷静。” “姐姐!爹同意了,开心一点、开心一点。” 羽昶欢和邬康磊连忙上前安抚暴怒的邬亦菲。 这对父女……这对父女啊…… 邬康磊长叹,自己的人生果然充满了坎坷。不过,等他也成了亲,就不用管这些事了吧,倒是未来姐夫比较辛苦,姐姐可是他一辈子的麻烦啊…… 邬康磊无限同情的瞟了眼一脸谄媚在安抚邬亦菲的羽昶欢。 好在,这世上他就这么一个姐姐,否则他上哪找那么多任劳任怨的姐夫呀! 青衣女子冷然望着一队平空冒出的不速之客。 “姑娘,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是不是‘又’觉得我插翅难飞了?”女子眼中尽是无奈。 “在下不敢,侯爷有令,姑娘是贵客,要以礼相待。”那侍卫头领的声音从头到尾平静无波。 “一点创意也没有。”女子冷笑,“废话少说,我现在要你们让开,你们从是不从?” “邬姑娘莫要再为难在下,侯爷吩咐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回。” “我呸!”邬亦菲终于忍无可忍,“李侍卫,你回去告诉他,本派术法不传外人,自己悟不出来就别强求了。” 那侍卫看起来淡定异常,“侯爷会说‘老子是你爹’。咳!在下姓周。” 周亮内心无比纠结。 他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原以为大小姐成亲后他终于有好日子过了,结果什么也没有变,完全是老样子,不不!若是老样子还好,当初只需对付一个大小姐,如今还又加了个…… “周侍卫,好久不见。”小屋里,笑得很和善的公子推门而出。不用说,这人当然是羽昶欢。 “小的见过姑爷。”称大小姐“邬姑娘”完全是因为父女俩赌气的缘故,对羽昶欢自然就不必了。只是,想起这几个月以来的遭遇,周亮面部忍不住抽搐。 “吴侍卫,你表情好奇怪。”好像抽筋一样痛苦。 周亮气若游丝地道︰“小的姓周,好了,小的明天再来。” 如今有了羽昶欢,他打也打不过,劝又劝不动,索性就跟着拖下来,反正回去也是受死。 他的薪俸已经扣到明年,今年过年连件新衣也别想添了…… “他的脸色好苍白。”确切的说是每天都更苍白一分,邬亦菲叹气摇头,“改天叫清妙来帮他看看吧。” “本想留他吃晚饭呢。”羽昶欢对夕阳下被拉得很长的萧索背影有些同情,最近被亲亲娘子传染,心肠也变得很软了。 “昶欢。” “嗯?”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苗疆看看吧。”有点想念碧湖的清风了啊。 羽昶欢一怔,随即神情有些犹豫,“半年之期还没有到耶……”当初卞如月为了赔罪,主动担起教务半年,由着他们夫妻新婚燕尔四处游历。 “不是马上,是顺路。我想先去看看无极,再到济州看看我告老还乡的奶娘,然后去药谷看看清妙,顺道再回家看看康磊……” 羽昶欢眼中有精光闪过。按着这个行程的话,回教里应该就是明年的事了呢,那实在是……很不错,想到妹妹暴跳如雷的样子,他实在不是一般地解恨。 “昶欢。” “还有什么事吗?” “你们教里还有什么仪式没有?” “哪种?”羽昶欢注意到妻子今天有些奇怪。 “比如……”她思忖着婉转的措辞,“我很想知道火凤教对于‘新生’的理解。” 新生? 羽昶欢想了想,随即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难道…… “亦亦亦……” “菲,”邬亦菲好心地帮他补完,“你别激动,我只是……只是怀疑。”事实上,她怀疑三个月了,所以才会考虑趁着现在还方便,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小羽!”羽昶欢猛地站起身。 金翅鸟长鸣一声,迎风展翅,一道金光直上天际,中间还夹杂着显得很微弱的抗议。 “你听不懂话啦?我只是怀疑、怀疑而已!我还有好多地方没走……” “立刻给我回教内安胎!” “羽昶欢!反了你了,这么跟我说话……唔……” 羽老大,你就只会这一招吗? 小羽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平稳地向苗疆上空飞去。 “啾!” 番外篇一 【番外篇:相遇】 五年前 藏云峰下,一脸淡然的邬亦菲无聊地走着。 是,很无聊,藏云峰下布着无尘子引以自豪的困龙阵,若不对门路,便是千军万马前来也近不得藏云峰半步。 因此,这些年来,前来打扰无尘子的人大都无功而返。 可是,对于在山上生活的人来说,这就是很麻烦的事。试想,每次下山买东西都必须绕上老半天,偏偏又通晓这困龙阵的原理,却没有任何快捷方式,不得不东一步西一步的绕,半步也错不得,真是无聊得要死。 十三岁的她已经是初见姿色,星眸小嘴,可以预见再过几年会美得如何惊心动魄。 她不怎么小心翼翼地数着路,到了转弯处却突然停下。 她走错了?不可能吧。 八岁以后这个阵的走法她就倒背如流了,也就是说—— 她嗓音清亮地问道︰“你是谁?”没走错的话,眼前这个应该不是幻影。 男孩个子比她高出不少,不过眉眼份外细致,文雅与刚毅都恰到好处,跟山下村里那群男孩不怎么相同,尤其是那双眼楮,真不像孩子的眼楮。 “你又是谁?”少年戒心似乎很强,眼里一瞬间满是暴戾之气。 脾气竟然比她还差。邬亦菲皱眉。 “你是误闯进来的吗?”虽然这家伙看起来不怎么友好,可师父说遇见误入困龙阵的人还是要秉着慈悲心将人送出去。 “我来找人。”少年撇嘴冷哼。 “噢,然后困在里面了?” “嗯……胡、胡说!谁困在这了!”他瞪她一眼。 死要面子。邬亦菲皱皱鼻,这样的人她见多了。 “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懒得和他争执,她领头往回走,却见那少年并不动身,深沉的眸中似乎有火焰在跳动,满是不信任。 “我凭什么要跟你走?” 邬亦菲并不畏惧,依旧神情淡漠,“凭我能带你出去。” 什么世道,做好人都这么难。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她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唆,我说带你出去就会带你出去!”要不是师父交代,她才懒得管呢。 少年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出手点了她的穴道,逼她吞下一颗药丸。 “唔!”邬亦菲大惊,“你做什么?卑鄙小人!” 少年语气中有一丝讶异,“你不会武功?” “呸!”邬亦菲冷笑,“练武功干么?又苦又累,还不如多睡上几场觉、看上几本书。” 少年冷哼,“你倒活得轻松。” 邬亦菲注意到他话里难掩的嫉妒,“你活得很累吗?” 少年并不回答,只道︰“你懂什么?你又知道我经历过什么?”的确,她的天真清澈让他嫉妒,原本这样的童年他也有的。 “我怎知你经历过什么?”她无所谓地道︰“我连自己经历过什么都忘了。” 她点头,忘了就是忘了。 少年一怔,嫉妒的心情竟益发强烈了。而他,却连忘的权利都没有! “我骗你干什么?喂,你还没说给我吃了什么?毒药吗?”真是,好人没做成反倒惹了一身麻烦。 “化功丹,食者一个时辰内功力全失。” “哇,这么狠毒。”多亏她没有武功,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药给她算浪费了。 “哼。”确定她没有什么威胁后,少年解开她的穴道,但还是小心谨慎的退了一步。 看到他所踏之地,邬亦菲突然神色一惊,“别动。” 然而为时已晚,阵中骤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眼见少年就要被卷入死门,她猛地扑上前将他推开。 两人顺势滚出老远,没等停稳,邬亦菲就连忙爬起来,拉着少年跑到一座大石后。 风险稍过,两人皆心有余悸。 “吓死我了。”一身狼狈的邬亦菲没形象地瘫坐在地。 少年也是吃了一惊,想不到这阵法如此厉害,他以为自己不乱走,至少可以安全退出去,结果才几步就踩着机关。方才若非她提醒……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刚才还对她动了杀机。 邬亦菲被气到不行,“你这人罗唆死了,我爱救就救,你奈我何!”什么事都要问出个理由的话,她老早头发都白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别过头去。 邬亦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吧,天快黑了,我送你出阵。” “我要上山找人。” “这山上的人不一定想见你。” 少年眼中又有金光闪过,“你怎么知道?” 邬亦菲耸肩,“山上只有无尘子和他的徒弟,你找的必定不会是那几个还不成气候的小孩子,而无尘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外人了。”这男孩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心事、这么强的戒心? “我爹与无尘子是至交。” 邬亦菲一怔,“至交?” “羽沧天正是家父,在下羽昶欢。” 邬亦菲想了想,还是记不起来。 “这么说你就是小羽儿了,我带你上去好了。”嗯,就叫小羽儿好了,跟她家的小鸡差一个字。 羽昶欢有些惊讶于她的好说话,以及—— “别叫我小羽儿!”有够娘们的! 邬亦菲恍若未闻,“我呢,记性不太好,只知道当年有个人,大概就是你口中的“至交”叔叔,他帮过我抓过树上的小鸟,我帮你一次,也不算什么,对吧小羽儿。”其实,人长什么样,她早就记不清了,但事情本身她还有印象。能上来藏云峰的人不多,那个人应该就是那位“至交”叔叔。她记得小羽就是那年捡到的。 “你刚才救过我一次了。”羽昶欢好意提醒,“还有,别叫我小羽儿!” “那不算,我说算了才算。”她随意道︰“本来想让你跟我家小鸡有区别,你不领情,那就算了,小羽,跟紧我,这阵变化莫测,如今我也要重走,一不小心是会要命的,我不能每次都救你。” 自言自语一堆,最后的结论是将他称呼简化为“小羽”吗?羽昶欢翻翻白眼,实在懒得再跟她计较称呼问题。但当视线触及她主动牵着他的白嫩小手时,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似被触动一下。她话说得狠,可却是小心翼翼地牵着他一步也不松懈。 “别发楞,跟紧跟紧。”说话的小女孩催促着,但还是放慢了步伐等他,“对了,我听师弟说,那个叔叔好像很多年前就不在了,你过得还好吗?”邬亦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少年一副冷硬的样子就起了开导之心,这大概是多年来当姐姐落下的毛病。 番外篇二 羽昶欢明显怔了一下,不过并不作声。这关心来得有些突兀,甚至他知道也许只是客套话,但还是起了贪心,想多听一些。 见他不说话,邬亦菲又继续道︰“我见你性格暴戾,师父说这样不好,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入魔的,小小年纪还是要笑口常开、放轻松,这样才能一生平安快乐。要记住啊,小羽。” 她说这话时,自己却完全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一点也不懂得什么叫“以身作则”。 其实邬亦菲性格偏淡漠,只是谈起“姐姐经”就如同触动开关一般,一路将羽昶欢当作弟弟教育起来,也忘了对方其实还大她几岁。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邬亦菲突然想起一件事,“咦,对了,你怎么不问我是谁了?” “你都说过了。”无尘子座下三个弟子,两女一男,猜也猜得到她不是苏清妙。 “是吗?唉,我看到你就想起我弟弟,也是小小年纪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真让人没办法。” “我不是你弟弟。”而且他比她大。 “我知道,我只是忍不住对你碎碎念而已。啊,到了!这个阵法我果然已经悟透了,怎么走都难不倒我。”邬亦菲即使在惊喜的时候语气也平平淡淡,她指指前方,“你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我师父了。” 牵着他的手骤然松开,羽昶欢竟有些惆怅,“你不去?” “拜托,新的阵式还没有参透就偷溜下山回家,我不想找骂挨……”没办法,康磊又病了,她不回去看看总是放心不下。 话音刚落,邬亦菲顿觉鼻尖一丝清凉。 咦? 来不及惊呼,大雨倾盆而下。 两人找到一块石檐下避雨,邬亦菲不禁大呼倒霉,“老天玩我!真是岂有此理,淋了雨一定会发烧,发了烧又会健忘……” 羽昶欢静静地听着她嘀咕,不动声色地将由于身法极快而未怎么湿的厚实外衫递给她。 她一怔,随即友好地道︰“谢谢。” “你也会忘了我吗?” 邬亦菲回过头,阴暗的天色令她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她歉然地点点头,“对不起,我记性一向不太好。” 少年望着雨雾,难掩失落。 邬亦菲不禁又有些心软,“要不……要不这样,你若不嫌麻烦的话,就由你来记住我吧,然后有时间的话就来找我,三年五载的提醒我一下……”她越说越小声,最后懊恼道︰“怎么可能,师弟说“至交”叔叔是从苗疆来的,你也是吧?苗疆那么远,你就当我说笑吧。” 羽昶欢却不作声。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势转小后,两人从石檐下走了出来。 “咦,小羽,你错了啦,这边才是上山的路。” “我先送你回去。” 邬亦菲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道︰“那多谢。” 这人似乎变得友好了呢,看来她的“姐姐教育”有成果了,不如趁着这段路继续吧。 “后来呢?”邬亦菲听得入迷,追问。 “后来?”羽昶欢支颚回想,“走到半路你就高烧晕倒了,我把你送回山上交给慕无极,又按他说的找了苏清妙来,这才去拜见无尘子。” 因为爹娘“突然暴毙”,很多事都没有交代,所以便由他来向祭司生前至交无尘子请教一些事。其实,这不过是老贼们察觉了他的异心,设下圈套想在外狙杀他罢了。于是,他将计就计,以自身引开了对方的注意力,再由如月狠狠地对他们进行一次清算。 不过,也多亏这样,他才有机会见到亦菲,更甚者,当时尚未与金翅鸟产生心灵联系的他也是那时候第一次看到小羽,而且一得知它就是亦菲口中的那只“小鸡”,他除了啼笑皆非,还有种莫名的喜悦,仿佛两人间有了再也断不了的牵绊。 “再后来呢?”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吧? 羽昶欢摇摇头,“再后来我就回苗疆了,还有什么?”虽然很遗憾没再见到亦菲,但那时候教里余孽未清,留如月一个人太久他也不放心。 “这就完了?” “完了。”不然她以为呢? “你就这样就认定我了?”怪不得清妙一直暗示她过去不重要,这样的过去确实也只能说是萍水相交了。找到她时他一脸的激动,她还以为自己当年对他施了多大的恩惠。 羽昶欢想了想才道︰“我说过的,当时只是觉得你很特别。” 尤其在听到她可以毫不在意地丢掉过去时,他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羡慕又无奈,而后她奋不顾身救他,他心中多少有些温暖的。可当得知她会轻易忘掉他时,他又有种说不出的郁闷,仿佛被人抛弃的感觉…… “回到教里后,忍不住就常常想起你,还有你的那些话。”那时候的他是孤独的,做为兄长,他必须保护如月,做为祭司,他必须守住整个火凤教,做为人子,他更得替父母报仇……太多太多的压力,让他无处宣泄,打听亦菲的消息就成了他唯一的乐趣。 召回小羽以后,他便利用祭司与金翅鸟的沟通能力从小羽那获取亦菲的消息。经年累月下来,“邬亦菲”这个人像刻印在心版上,已经抹灭不去。 “啾!”小羽叫了几声。羽老大,你可别出卖我。 羽昶欢看了它一眼,及时收口,食指轻弹小羽毛茸茸的脑袋。 邬亦菲不解地看着这一人一鸟的诡异互动,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出来。 羽昶欢及时表心迹,“亦菲,其实过去的事没必要斤斤计较啦,现在我们很幸福很幸福,不就行了?” 邬亦菲睨了他一眼,抚着肚皮,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天机不可说之一《宠儿夫》; 2、天机不可说之二《伪妾》; 3、天机不可说之三《顺手牵良人》。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