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不打烊》 楔子 大学刚毕业的楚拓风,因为念的是美术系,并不打算继续攻读国内研究所,跟家人讨论后,决定先当完兵,再去国外念艺术研究所。 等兵单的时候,他镇日无所事事,干脆每天起床就拿着一本图画纸加一枝铅笔,跑到社区中庭呆坐。 说是呆坐,也没那么简单。 有时他会看着某栋大楼,看很久很久,观察大楼的细微特征,几个小时后才下笔,绘出栩栩如生的素描。也会看着某家小猫,小猫跑了,他追过去,观察猫儿体态,追追追几十分钟几小时,回到原位,将脑袋中的小猫咪画出来。 日子在画画中过得很快。 楚拓风一直觉得,当他在画画时,全世界好像是静的,手中的铅笔舞动在纸上的线条,才是有声音的存在,一笔一划,在他耳里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与画纸磨擦的声音,在他心里磨出美丽乐章。 忽地扬起小货车的排气声响,隆隆地停在不远处,他扬眸淡看一眼,只见小货车上载满大大小小的行李,有小型沙发,有方形木桌,有弹簧床,有衣柜书架……蓝色小货车车门打开,除了司机外,还跳下一名身材纤细高的年轻女子,马尾微扬,身穿白色短袖t恤搭浅蓝色牛仔裤。 应该是有人要搬来了吧? 楚拓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专注在自己的画中。今天他画前方那排茂盛的樟树,暖风吹过,枝叶轻轻晃动,日光从叶间透出丝光,影子在砖道上跳舞。 他一投入就忘了时间,大手握着笔,匆匆在画纸上描绘眼中看见的景象,天色变得微暗,午阳从炙热转到微凉,他太过专心,丝毫没注意已届傍晚六点。 夏日的太阳下得很慢,下午六点,仍然光亮。 「哈罗~~」一阵爽朗的女声传来。 楚拓风起先没注意到对方是跟他说话,直到女声再度扬起—— 「你好啊,在画画吗?」 他这才仰起眸看着站在眼前的女人。 白t恤,蓝色牛仔裤,绑起的马尾,纤细身材,他立时认出她是刚刚乘着小货车而来的女人,刚刚只看背影,没看见脸,现在看见了。 她有一张让人很有好感的脸。 眼角微扬的大眼睛,秀挺的鼻子,粉嫩玫瑰色的唇瓣,白皙皮肤,长得清秀亮丽,她正笑着,眼睛闪着好奇。 「我是你的新邻居,就搬到你家对面。」她笑咪咪的解释。「刚刚我到你家打声招呼,你妈叫我顺便下来叫你上去吃饭,你妈好好玩喔,她说她很忙没空下来叫你。」就叫她这个初次见面的人下来叫她儿子,太有趣了。 还说她儿子很好认,只要在中庭看到一个埋头画画、长得人高马大的,就是了。 楚拓风静静看着她微笑,然后看着她在他旁边坐下,凑过头来看着他的画,她身上一阵芬芳的皂香传入他鼻间,他呆了一阵,她却不怕生,在旁边叽叽呱呱的。 「你画得真好,好漂亮啊,咦?是画那些树吗?哇,你好有才华喔!是不是念艺术的啊?」 他努力想维持继续画画,却怎么也定不了心神,他侧过脸,凝视她笑着的脸,她嗓音娇软,笑容满面,像一朵棉花糖,轻飘飘地,飘入他心里。 二十二岁的楚拓风,在这个夏日傍晚,栽入这朵棉花糖般的笑容里。 后来才知道,她比他大三岁。 后来才知道,她离家找到台北的工作,一个人搬上来住。 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日丽,就如一个大晴天,每天笑容满面。 她往往近七点才到家,他主动替家里倒垃圾后,待在巷口转角假装与她巧遇,他们会一起漫步一阵,边聊边回家。 他会送她每幅他满意的画,她会面露惊讶,笑着收下,她说因为工作忙没空看清楚这个社区,光看他的画,就彷佛身临其境。 楚拓风每天心心念念着要怎么让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姊姊爱上自己,但从小到大只会埋头画画的他,哪知道怎么追女生呢?时间很快过去,终于到了入伍的日子。 他没想到,入伍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第一次放假,对面房屋已变空屋,她离开得这样快这样急,他满心青春的爱意就这样怅然飞去,他觉得自己像突然被抽去灵魂的人,有阵子过得恍恍惚惚,很不踏实。 爱情还没开花,就结束了。 楚拓风永远忘不了这场暗恋,好多年后,他仍然记得这份突然而终的爱情,有时候想起,还是记得她软绵绵的笑容,与内心热情的悸动。 第一章 经过一条有着高大路树的人行道,沿路走至底,右转,先是一间宠物美容店,再来是一家花店,隔了两间空店面后,是一间童书店。 以原木装潢的店面亮着黄色灯光,使店面看来温暖,如一盏暖灯静静地站在一角,却使人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楚拓风抬起头,试图寻找这家店的招牌,但深色木头框下,紧连透明橱窗,旁边实木门的金色门把上仅挂着wee的挂牌,没有一丝痕迹透露这家店的名称,他扬扬眉,有点兴趣了,但却对童书提不起兴趣。 透过透明橱窗可以看见些微里面的摆设,一样使用原木制的小桌椅与书柜,地板是深色木板,里面空无一人;现在是周五下午两点钟,小朋友大都在上课吧?没人是当然的。 今天,楚拓风是来找房子的。 今年将满二十八岁的他,退伍后在美国待了三年,攻读艺术研究所毕业后,当时的教授对他很赏识,留他在身边学习,两个月前还在教授的画展上留了一个小角落给他刊画,而这个机会也让楚拓风初次尝到走红的滋味。 一面约莫只有五公尺长的墙,仅够刊出三幅画作,难的是要让三幅画作呈现主题,楚拓风却不这么做,谁说一定得刊三幅?他抛弃传统有画框的想法,找了一块与墙同大的画布,在上面作画。 他没选择画令人赞叹的美景,而是在大画布上画了百只老虎。 他是在动物园重复观看一只老虎的百态,将其一一绘下,整幅画就是满满的老虎,有打着哈欠的老虎、有虎虎生风的虎、有静静发呆的虎……此幅画引来热烈讨论,甚至有艺文新闻以不小的篇幅来讨论他这个默默无名的台籍年轻人。 消息传回台湾,楚拓风开始接到大批台湾的邀约,他向来清楚机会稍纵即逝的道理,只想了两天,就决定回台湾耕耘,现在,他已经回台湾三个礼拜了。 第一个礼拜,跟全数邀约他的艺术家经纪人会面。 第二个礼拜,他挑了今年仅三十岁的年轻女经纪人,并且开始准备初步合作计划。 第三个礼拜,他决定出来找房子,搬出家里。 现在,他手里拿着地址,跟仲介约好在这儿见面,而他早到了,便在这附近闲晃,看看周遭环境,因此才会踱到这家童书店来。 手机忽然响起,楚拓风立即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 「阿风啊,你确定要搬出去住?家里只有我跟你爸住,除了你的房间,还有一间客房可以当你的工作室啊!干么一定要出去租房子?」 楚拓风叹了口气。「妈,工作室不能开在家里啦,我不是嫌你们吵,而是,总有不方便嘛。」已经被母亲念了一个星期的他,快受不了了。 他能体会父母喜欢把孩子留在身边的心情,可是家里若有人走动,他怎能静心画画? 「哪里不方便?跟女人有关吗?妈很开明的,不会不准你带女朋友回家——」 「妈!」 「怎样?真的有女朋友?在美国交的?还是你那个经纪人?」 楚拓风要抓狂了,他打断母亲的话。「你不要乱猜啦,我没有女朋友,ok?我保证我只是因为想要专心工作所以才要租间工作室,我也保证我会常常回去看你们,手机也全天候不关机,这样可以了吗?」 楚母喔了一声,才满意的挂上电话。 重新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楚拓风脸上是掩不住的烦躁。以前在美国时,也是每天都要算好时差打电话回家跟母亲通话,他知道母亲是关心他,但有时候他真的快疯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两点十分,仲介说是两点半以前会到,他真的太早到了,因为对这里路况不熟,抓了太多时间—— 忽地,他呆住。 因为童书店的门忽然打开,更因为从店内出来的人着实让他怔住了。 是日丽。 他不知道她姓什么,只知道她叫日丽,那个曾经住在他家对门一段时间的日丽,总是笑着的日丽,他的初恋日丽…… 她几乎没变。 可爱的马尾,大大的眼睛,白皙皮肤,小巧挺鼻,粉色唇瓣,还是一样的清秀可人,但,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总是笑着的眼睛,此刻却冷冽着,她面无表情,紧抿着唇,神色拘谨,手上提着黑色雕花伞架,将它置于门口后,重新关上了门。 从头至尾,她看也没看他一眼。 当她消失在视野里,楚拓风才回过神,他转过头看着走廊外面,发现天空已然飘起绵绵细雨,刚刚他来时,就是大阴天,突然下雨也不奇怪—— 但他的心口,也忽然下起小雨。 记忆里的炎热夏天与总是笑着的日丽,是连在一起的,但此时再见日丽,却连着一个阴郁的阴天以及冷冽的雨,忽然他觉得有什么被推翻了,那个关起来的爱恋记忆,因为日丽的出现再次被掀起盒盖。 他依然怔着。 但心里激动,想着她沉静的脸色与眉间的不快乐,他想,她看起来过得不开心,会不会跟当初搬离他家对面有关?明明租约订一年,却住不到三个月就搬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原因,他一直想探究,可是找不到日丽,便得不到答案。 如今他凝视童书店的金色门把,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甩了甩头,不想了,毅然决然的旋转金色门把—— * * 日丽看着那个忽然走进店里的男人。 下午两点十五分,店里没有客人,今天星期五,这个男人在这时间到访,不用上班吗? 何况这里是童书店,他看起来不像有孩子的人—— 微长的黑发略显凌乱地盖至半边眼上,深邃的黑眸透露着一股犀利,高挺的鼻梁、好看的下巴,他的脸部线条如刀雕,呈现一股果决。 灰色短版军装外套,内搭鸡心领黑色针织衫,绒质黑裤,咖啡色帆船鞋,空着双手没提包包,他打扮时髦,外表有型,看起来像游子,真的不像有家庭的人。 在这里工作多年,她已经很懂得分别所谓的为人父母者与单身男女。 但没人规定没小孩就不能逛童书店,可能这个男人想要送童书给侄子给朋友的小孩给什么都好,他进了店里,就是客人。 她走到他面前,这才更觉他真是高大,比一六○的她高上一个头不止,伟岸的身材更像一座山一样,给予她压迫感。 她定下心神。「先生您好,请问要找什么书吗?」 楚拓风的眼睛,闪过失望。 她这副表现,显然不记得他了,甚至刚刚她从柜台走过来时,明眸里闪过的一丝怀疑,也是那样的陌生。 他没说话,她呆了几秒,随即又问:「先生?」 他终于回话了,嗓音低沉厚实。「我自己看看。」 她连忙应好,退了几步回到柜台,假装做自己的事,其实偷偷打量他。 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令她有一点点害怕。 日丽凝视他站在小木台阶上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脱了鞋,她震惊那副大脚丫,快要有她的两倍大,又看着他蹲下身拿出一本书阅读,大掌轻松托起一本书,她可不行了,得用两只手支撑。 另一头,楚拓风假意的阅读了一阵,他手中这本书,名叫《野兽国》,故事是说一个少年很不乖,有一天房间长出树来,他成为野兽国王,却被迫待在野兽国回不了家的故事,他紧蹙着眉,三两下便看完了没几个字的童书。 没什么感想,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 她在柜台忙着,他要怎么才能接近她?总不能去找个小孩来吧? 思索一阵,手中还拿着书,忽地,脑中灵光一闪—— 犹拽着书,随便穿了鞋,有点匆忙的到她面前,她扬起眼睛,疑惑的看着他。 「我要这本书。」 她显然有些讶异。「好……是要送人的吗?要帮你包成礼物的样子吗?」 「不。」 她呆住,不是要送人的?她不明白了…… 「我可能会需要个二十本,你能帮我订购吗?」 「二十本?」她压下讶异,镇定道:「可以的,但我得先联络书商看有没有货,才能通知您到货时间……」她在桌面翻找一阵,拿起电话。「麻烦您等一下。」 他连忙打断她。「等一下。」 她拿着电话,疑惑地望着他。 「我现在赶时间,不然我再打电话问你?你有名片吗?」他的嗓音急切,好似真的很忙。 她点点头,从摆放在柜台右边的名片盒里抽出店内名片,递给他。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名片,深咖啡色的,上面烫着金字,上头写着——小飞马童书店。 小飞马?他瞪着上面的字,很好,总算知道这家店的名字了,但他现在对这家店哪有兴趣?他有兴趣的是眼前这个一直在他心底的可人儿。 耳边响起她温婉的嗓音。「不然先生您要不要留下电话?我知道有没有货时,再打给您?」 「不用了,我会打来,所以我打过来要找……」 「噢,我姓莫,只有我一个人看店,所以都是我接电话。」 宾果! 原来她姓莫……得意洋洋的楚拓风唇边忍不住勾起微笑,他还想再聊几句,比如说手中这本《野兽国》所要表达的涵义之类的,但刚刚又假装自己赶时间,所以、所以……得走了…… 「那就这样,请问先生您不留下连络方式吗?我想由我这边打给你比较方便。」其实是因为怕他只是询问没有要下订,留下连络方式是确保能找到他,毕竟他没付订金,若厂商有货,她也不敢贸然帮他下订。 楚拓风想了一秒,干脆的拿了笔,在柜台桌面空白的便条纸上,准备写下自己的名字与电话,私心是想,她如果看到他的姓名,会不会有印象呢?但又想到,当初她也跟着母亲阿风阿风的叫,顶多知道他们家姓楚,全名她定是不知道的,若写出名字来,她又是一脸面对陌生人的表情,他怕自己会二度重伤。 唉,不管不管了,还是写吧。 刚硬笔触,强劲的在纸上写下——楚…… 他的手机响了。 扔下笔,他接起手机,是仲介到了。「喂,是,我是,你到了?我马上过去,给我两分钟,对,不好意思,麻烦你稍等……」 挂了电话,他没再继续写自己名字的意思,很快的丢下话。「因为我有事得先走了,我会再打电话过来。」 语毕,如一阵风般,高大身影没几步就跑到门口,一会儿便隐没在门后。 莫日丽始终盯着他出了门后的身影,他经过玻璃窗门前,那雄伟的侧影如座大山,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他眼熟。 但在哪儿见过呢? 她皱着眉,纤手抚上他留在柜台的书,这本《野兽国》她看过好多次了,怎么他就偏选中了这本?她最钟爱的童书…… 她翻开书页,始终皱着眉头,望着书页中看来凶狠却有点可爱的野兽们,指尖轻轻抚过书上图片,许久,才合上书,放回书架。 这家童书店的老板是她大学同学的丈夫,当初他们夫妻俩因为想为爱女蒐集世界的童书而开了这家店,莫日丽来帮忙管理,现在,他们的女儿已经八岁了,同时他们夫妻也带着女儿移居海外,本来要关了这家店的,但因为莫日丽很喜欢这家店,而且目前也不算是亏钱,于是还是把店留下。 店的管理全权交由莫日丽负责,她的生活很单纯,每天来开店关店,遇到公休的星期一,就去逛逛展览,买些日用品,然后待在家里。 她几乎没有朋友,除了老板夫妻外,她没有任何交际。 以前,她是很爱交朋友的,个性也不若现在沉静,她还记得大家都说她人如其名,总是爱笑,像每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 她黯下眼色,望着外头渐大的雨势,方才进门的高大身影再次跃入她脑海。 真的觉得他很眼熟……回柜台,翻找刚刚他写下姓氏的纸条,苍劲的笔势,单单一字楚……楚…… 唉,想不起来,算了。 * * 「屋主是在台中卖房子的,之前会在这边买房子,是因为那时的工作重心在这边,后来他说工作移到台中去,这边的房子就改成长期出租,前任房客拿来卖衣服,因为这边比较偏住宅区,人潮不多,所以租满一年就没租了,我是觉得这边很适合做工作室,这里环境很安静,附近……」 仲介噼哩啪啦说着话,楚拓风没在听。 十八坪的房间,作为工作室是绰绰有余,他自己也要搬进来,若将一半作为住所,他的东西不多,也是可行。 他走到后面,巡视有点简陋且狭小的厨房,还有阳春的盥洗室。 这间房子很老了,墙面油漆都斑驳了,电话中听仲介说这间房子很热门,他看不可能,光看屋内积一层厚厚的灰尘,就知道久无人住了。 若很热门,哪有租不出去的道理? 但他楚拓风非常人,天生有着随遇而安的个性,厨房简陋没关系,浴室狭小也无所谓,水龙头看起来需要整修还可以接受,重点是,这里只离日丽的童书店两条街远! 租了! 他率性直接道:「ok,我喜欢这里。」 仲介先生微愣。「楚先生喜欢?」带过很多客户来这里,大多嫌东嫌西,为此,他还练就一套介绍这间房子的说辞,怎么才说一半,这楚先生就说喜欢? 前辈说,找房子要看缘分,无论怎样烂的房子,还是会有它的主人。现在不就印证这段话了?有多少客户来看过,待了一小时都忙着嫌东嫌西,也有客户来探过两、三次却没租下的,这个楚先生第一次来探,看了十分钟而已,就说喜欢? 「我喜欢。」窗外,雨蒙蒙,楚拓风站在窗前,看着渐强雨势,笑着转身,道:「而且我要租。」 「当然好,真是太好了!楚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签约?」 「越快越好,你打给屋主吧,问他什么时候有空签约,我时间很好乔。」 仲介当下便拿出手机,打给了屋主,跟屋主讨论起签约时间。 楚拓风始终站在窗户前,目光直直地往上看着阴郁的天色,冷冽的凉雨不断下坠,染湿柏油路面。 他的目光很严肃。 今天再见日丽,他惊觉她变更美了,那张清丽的脸孔添上了一点成熟,眉宇间的冷静使她蒙上一股神秘,他豁然发现,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忘记她,还以为这情感会随着时间过去,没想到啊,还很固执的存在着。 甚至,情感更浓厚了。 她仍然是他心里一直渴望的,她的一个眼神,足以令他所有知觉沸腾,她的醉人微笑,如同烙印般狠狠地烫在心上。 认识她时,他还太嫩太年轻,不懂得怎么追求她,不明白怎么让她属于自己。 现在他有了历练,对自己有了更多信心,他要她,追求她也好,要她属于自己也好……总之,他要她。 他不要让自己再成为她记忆中的陌生人,如同今日她对他完全无印象一般,那股难堪已经激发他的斗志,今天下雨,他却全身染着火,从小飞马跑到这边时,淋了些雨,却浇熄不了胸膛的热火。 这是为日丽熊熊燃起的火焰。 他这次,势在必得。 身后,仲介挂上电话,走过来热络地说:「一切都连络好了,明天晚上房东会赶过来签约,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始终微笑着。 第二章 晚上,刚吃过晚餐,楚拓风就忍不住跑回房间。 大字形躺在床上,手上高高拿着那张咖啡色的名片端详,另一手拿着黑色手机,他深吸口气,有一点点紧张咧。 现在八点钟,可以打电话给她了吧?问那二十本《野兽国》的到货日……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在忙?店里客人多吗?吃过晚餐了吗?她说她一个人看店,有空弄东西吃吗? 一个大男人想东想西的,他叹息,自己又变回那个小毛头了,连打通电话都紧张兮兮,唉。 一个键一个键的输入电话号码,待话筒传来接通的嘟嘟声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变快,嘟嘟的声音像是一种倒数的计时器,连接她美妙轻缓的嗓音。 响了五声,她接了。 「喂,小飞马您好。」 他也喂一声,努力压抑心口的激动,口气平稳道:「我今天有来询问过《野兽国》的订书细节。」 她的口气疏离且有礼。「先生您好,我有帮您问了,到货日期是下礼拜,书商那边说可能需要调货,请问这样您要订吗?」 「当然。」 「好的,那要麻烦您回店里一趟支付订金,我们的营业时间是每日上午十点到晚上九点,星期一公休,那就再麻烦您了。」 楚拓风有丝丝的惆怅。 她的语气,显然将她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顾客,当然他也明了,他对她而言除了是一个普通的顾客外,还能是什么?可是因为她冷漠的口气,而觉察自己的地位,这让他很难受啊。 有股冲动,霍然扬起。 他想问她记不记得那个曾是邻居的阿风?想要说出他们曾经认识的事实,想要借此跟她熟悉一些。 于是他忍不住开口。「我--」 但说了我这个字之后,却停下来了。 他害怕自己说出曾经认识的事实后,她仍茫然的记不起来,那多可怕啊!比现在认不得他还难堪几倍…… 电话那头的莫日丽,因为他的迟疑,而忍不住开口询问。「楚先生?」 她听出他的欲言又止,却完全猜不出他想说些什么,但他话语中的迟疑,又引起她的好奇。 她拿着电话,又想起他高大的身影,那刚毅的脸庞以及认真的眼眸,她有些糊涂了,这样一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到底迟疑什么呢? 楚拓风叹了口气。「没事。」 忽地,门被砰一声打开,楚母突然出现,她看见儿子躺在床上,扬高声音叨念道:「吃水果啦!在楼下叫你那么久都没听见,不要吃完饭就睡觉,不好消化……劈里啪啦……」 楚拓风坐起身,盯着母亲,眼神无奈又尴尬,他在母亲的唠叨声中,慌忙对电话那头的莫日丽道:「呃,就先这样,我会再找机会过去付订金。」 挂上电话前一秒,莫日丽还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叫。「付订金?你买了什么--」 她握着电话,突然觉得想笑。 却发现,唇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高高的弯起,那个高大的楚先生显然是被母亲骂了,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很好玩。 她想象他高壮体魄直挺挺站着,身后却有一个中年妇女指着他叨叨念念的样子,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会尴尬?会害羞?还是会生气? 放下了电话,她走到书柜前整理书本,旁边一堆母子的对话传进了耳里。 「马麻,为什么这个大象要撞这棵树?」小男生拿着一本书,指着内页。 职业妇女打扮的妈妈看了一眼。「马麻不知道诶,我们把书买回家一起看,马麻再告诉你好不好啊?」 小男生乖巧的点点头。「我还要问把拔。」 「好啊,等把拔回家你就问他。」 她听着,突然觉得很温馨,脑中不禁勾勒出一个小家庭,因为童书店工作,所以时常面对这样温馨的情景,不知不觉,胸口也被煨得暖洋洋。 今夜,电话中的楚先生被母亲叨念的声音,唤醒心中一种情感。 想家。 六年前,她从中部离家上来台北工作,投入新职场的新鲜感以及挑战性,让她忘却想家的情感,但后来在职场上发生了不愉快,截断了她的工作。也让她的人生转了个弯。 她离开原职场,转而在这里工作,同时更不敢面对老家的父母,回家次数也少了,如今,大都只有年节才会回去几天…… 她的手机了很少响起,偶尔会接到来自母亲的问候,以及亲弟弟的电话,朋友也大多断去联系。 有时候,莫日丽觉得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被好大一朵乌云遮住,阳光许久未降临,她的世界一片阴霾。 大多时候她会适应这种孤独,但也有像今天的这种片刻,她会想家,会怀念热闹,会妄想能不能回到过去, 旁边,有客人唤住她。「小姐,我们要结账。」 她扬起笑容。「好的。」 领着客人走回柜台的片刻,她看见墙面上的钟,已经八点五十七分了,九点关门,她的一天又将结束。 感觉自己像个寂寞的人偶,等一下要干嘛呢?洗个澡,准备睡觉,然后明天又到来,但她一定会失眠的,每天惯于九点半上床睡觉,但总翻来覆去到十一、十二点…… 等等,晚餐吃过没? 好像没有,又好像吃了,下午泡了杯麦片后……有吃东西吗? 记不清楚了,但肚子传来一股饥饿感,提醒她,还没吃哩。 小飞马童书店后面第三条巷子里,有家开到午夜的快炒店。 生意普普通通,味道也是寻常,但因价格便宜且出菜迅速,屹立不摇好几年。 这里,是莫日丽常来的晚餐地点。 关上店门后,大多都弄到九点半,她肚子饿了,一般来说她会忍住,但或许是因为今晚泛滥的情感,让她觉得虽然孤身一人在这城市,还是让肚子添点暖意吧。 她点了虾仁炒饭,占了一张矮桌,默默吃着。 旁边的客人是一对中年男子,他们边聊边吃边喝酒,后面的是一群年轻人,也很吵闹这,只有她,像让时间静止的存在,静静地,一匙一匙舀着。 对街,楚拓风看见这一幕。 今天挂了电话后,他乖乖的下楼吃水果,然后呢?胸口有一股想看她的冲动,就这样牵了脚踏车,骑上街头。 绕到小飞马童书店,已经关了门,于是他转念想来看看明天将要签约的房子,只是骑车顺道绕饶罢了,没想到就那样凑巧的发现在快炒店吃东西的她。 她看起来是这样沉静,一个人低头吃饭,长长的眼睫是一片暗影,让他看不清她眼色种的情绪,他在骑楼停下脚踏车,快速过了马路,走进快炒店,没管自己其实并不饿,劈头就跟老板说:「给我一盘跟这位小姐一样炒饭。」 小姐?是说她吗? 莫日丽听见这句话,愕然扬头,就见一道高大身影,有一些些背着光地站在她眼前。 她眯了一下杨靖,看清了男人的脸庞,今天下午才见过面的楚先生,明明是第二次见面,怎么就觉得他更眼熟了呢?好像两人已经认识好久一样…… 楚拓风拉了椅子,就坐在她对面。 她丝毫没有厌恶感,面对他突兀的举动,她甚至一点讶异也没有,好像觉得他们共桌吃饭是这样的自然。 「不介意吧?」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她点点头。 他追问道:「点头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不介意。」她眼中闪着笑意。 「莫小姐这么晚还没吃饭啊?」 她没答,反而幽默道:「楚先生刚刚在电话里我好像有听到你吃过饭了,现在也饿了吗?」 他听了,有一点困窘,随即爽朗的大笑。 他的笑声清朗却厚实,仿佛有着震动的频率,丝丝扣入她的耳里,她有些呆怔住,望着他的笑容,那双熠熠的眼眸充满温度,传染到她心里。 她的肚子因为炒饭暖了,胸口,因为他,暖了。 他摇头失笑。「你都听见了啊?我妈很关心我,她啊,很爱念的,刚刚我出门也被念啊,说等下可能会下雨,还骑什么脚踏车。」 「下午下过雨,刚刚才停,有可能啊,等下搞不好又下了。」 楚拓风看着她秀气的舀着炒饭,轻缓的送入口中,他有点心猿意马地看着她的嘴唇,美丽的玫瑰色,小巧可爱。 她问他:「楚先生住在附近?」 「没。」他接过刚送上的炒饭,放在桌上,豪迈的拿汤匙舀了一口。 炒饭,要的是粒粒分明,但大多数店家除了办不到粒粒分明外,都用了过多的油来炒饭,使得炒饭过油,不够干爽,这家店的炒饭也是这样,加了太多油炒,饭粒因为沾油所以看来明亮,但是也仅只是外表,一入口,那粗糙的味道,让楚拓风眉头一皱。 她又问:「楚先生来付订金的?」 「不是。」 她放下汤匙,好奇了,他没住附近又不是特意来付订金的,那是……「楚先生来附近办事的?」 他摇了头。「也不是。」总不能说是因为想见她吧? 她倒猜上瘾了,浅浅笑着。「所以楚先生是特地来吃东西的喽?」 「怎么可能?」这回,楚拓风突然抬起脸来,他弯腰凑近她,一双手还伸出来,附在耳边,小心翼翼的像说什么天大秘密一般,调低音量道:「这里的炒饭,很难吃。」 莫日丽呆了几秒钟,眨了眨眼睛,灿笑了。 她也知道这里的味道很粗糙啊,但早就习惯得过且过的生活方式,要她特意到太远的地方品尝一盘美味的炒饭是不可能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了。 而他,眼色这样正经八百的,还在别人的地盘这样直率的说出实话,该说是太过直接,还是不懂人情世故呢? 她对他,提起了兴趣。 楚拓风有些愕然地看着她的笑容,重逢之后,一直都只见到她客气疏离的淡笑,这会儿,她突然出现的笑容让他彻底的呆愣住了。 潜伏在心底的渴望,再度被唤起。 果然,她是他的阳光,一如多年前她搬来的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心中的激动始终没减啊。 他突然站起身,面前那盘炒饭只吃了一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着收住笑容因他的举动有些怔然的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他伸出手拉她,她抵挡不过,因此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炒饭。」 还没出口拒绝,被他如阵风般的蛮力给化解,他拉着她付了钱,拉着她走上街,直到夜风扑面,她才大梦初醒。 莫日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有点惊慌地说:「楚先生?」眼睛,盯着他、被他紧握的手腕。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望见她眼底的无措,行事如风的他,缓了语气道:「这里的炒饭不好吃,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就在前面而已。」 什么前面不前面?她只知道危险,他们不算相熟,就这样被他拉着走,会被拉去哪里?她还是有警觉性的,即使让他共用一桌,即使他笑容直率,即使他看起来不像个外人…… 她刻意凛住眼神,皱着眉,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我不饿,夜深了,我得回家,谢谢楚先生的好意,我……」 他听出她话里的疏远,又一次受了伤。 楚拓风知道自己被当成怪人了,但他能怎么办?对她来说,他们的确不算相熟,但…… 他知道自己的冲动唐突了她,然而此刻看着她警戒的眼睛,他感到百口莫辩的悲哀,缓缓地,他松开她的手,没话说了。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他道歉。 日丽有些尴尬地看着他瞬间暗下的眼色,突然觉得自己像看见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路灯下,他高壮的体魄形成巨影,投在路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巨大且无敌,但转眼看见他的人呢? 正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坦率的眼睛藏着歉意,但眼色中的正直,又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太大,太武断地将他当成坏人…… 她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该扭头就走,还是没有脾气的说没关系? 她拿不定主意,似乎心底有点害怕刚刚吃饭时的好气氛,会因为她此刻的回应变成淡漠或熟悉,但又不明白自己为何怕与他变得陌生?明明他们还不算认识不是吗?可又为何害怕跟他变得熟悉的可能性被消灭? 忽然,他为她混乱的思绪闯出了路-- 楚拓风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便条纸以及一支笔,他伸出大掌,谨慎道:「别怕。」 她只能定定看着他接下来的举动,因为她自己拿不定主意了。 楚拓风在便条纸上迅速画了一阵,然后将纸递给她,她只能就着昏暗灯光,看见纸上写了一个字--风。 风字的尾巴长长勾起,勾成一个圆,旁边散着放射的线条,俨然是颗小太阳。 莫日丽眯起眼睛,心念一动。 她的胸口纷纷染起一股熟悉,几秒后,她呆住了,记忆中他看过这图案的……这图案……总在一张张的画纸角落,那些画纸,藏封在她家里一角…… 她记得,是某个夏天,一个小她几岁的大男生送给她的。 大男生姓楚,名字有风…… 她仰起头,震惊地看着他。「你是阿风?」 他微笑不语。 她惊喜道:「阿风!你是阿风?天啊,你怎么不早说?你……长得更高,我认不出来了!」 楚拓风看着她终于褪去警备的水眸,心里很欣慰啊! 是不得已,才想到这个图案或许她会记得,当初赠画给她时,反复思考过自己的署名该怎么画,最后决定以风字为署名,但单签个风字又太简单了,想了很久,才将风字的尾勾加了个小太阳,意思是加上她名字里的日字。 那年他疯狂的暗恋她,没想过署名其实是不适合加上有关别人的意涵的,毕竟人有可能会分散,他将署名加上她,往后这个标志便跟他使用至今,而他与她之间却再无联系,其实是讽刺的。 但这署名却使他将她牢牢记住了。 每完成一幅画,签下名时,就想到那个夏日的阳光,以及她的笑容。 「终于想起我啦?」他笑着,表情放松了。 递纸条给她是,还忐忑想着她看见这个图案会不会还是一脸没印象,那可够尴尬了,而且也够让自己再伤心一阵。 好险她记得。 也幸好她记得。 她表情熟络许多,笑眯眯地。「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做什么啊?你怎么不先跟我讲你是阿风?还让我把你当坏人。」 「你承认刚刚是把我当坏人啦?」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提议道:「要不要跟我去吃那家炒饭?真的比刚刚的好吃很多。」 她摇摇手,拒绝了。「改天吧,我已经吃饱了。」 「那……要不要散散步?」 「散步?」她看了看周遭的巷弄,这里连公园也没有,更别提景色了,有什么好散步的? 「就走到前面便利店买个饮料,我口好渴。」 她点点头,跟着他走。 夜风吹来,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远方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他的步伐缓慢,旁边是梦寐以求的她,其实他有好多问题想问她,最核心的,当然是当年她突然搬走的理由。 他深吸口气,夜色中,丢出了问题。 「我真的……长得很像坏人吗?」 凉夜里,传来她的回答,是一阵娇脆的笑声。 傍晚的余晖,昏凉地洒在街道上。 因为将临下班时分而逐渐拥挤的车阵,带来一股将夜的热闹。 路边的露天咖啡座,三三两两坐着客人,妻子一桌格外引人注目,是一对出色的男女,男人高大俊挺,散发一股豪迈气质,女人性感美艳,穿紧身毛衣洋装搭长靴,精致的妆容让人忍不住快多看几眼。 「所以,最近有没有灵感啊?」邓洁一手撑着下巴,媚眼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楚拓风。 楚拓风看着街景。「什么灵感?」 「装什么傻啊?画画啊?我们签合约了诶,我可是很急的,你现在正好在浪头上,是出名的大好机会,你知不知道?我希望你多交些作品。我尽快找人帮你策展,打铁要趁热啊!」 邓洁今年刚满三十岁,父亲是知名画廊的负责人,她从小耳濡目染,也投入了艺术这一行,上礼拜刚签下这个从美国红回台湾的新兴画家,她全身带劲,期望快快大展身手。 迫不及待的约楚拓风见面,尽快盯梢。 「小姐,我还要忙搬家。」他转过头,一脸懒洋洋。 邓洁凝视他一会儿,忽然躺入藤椅。「你没有干劲。」 「啥?」 「我说,你没有干劲,你知道你现在正是要崭露头角的时候,当你渐渐在艺术界闯出名声,你得多一些动作,让大家记得你,可是我现在看你根本不急。」 他呆了几秒,笑了。「我没有不急。」 她挑起眉毛,看来不信。 他定定看着邓洁,目光认真。「听我说,我也想站稳脚步,但这个真的急不得,我会先把我以前的作品整理出来给你,ok?」 邓洁缓了脸色。「那新作品咧?」 他哈哈笑,因为她的急切,会选择跟她签约,就是因为喜欢她的直言,以及她显而易见的企图心,他知道邓洁的家世,她希望快快青出于蓝,他懂得,他也有这种企图心,也想青出于蓝。 他的名字还是先挂在教授的名下,艺文新闻上,都写来自美国名画家gaarder的徒弟楚拓风……他也希望有一天,楚拓风可以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名字。 邓洁皱起眉,看着他爽朗且潇洒的笑容。「笑什么?」 他停下笑。「笑你有跟我一样的企图心,邓洁,我们好好合作吧,有一天我们要一起名满天下。」 名满天下?邓洁反复咀嚼这四个字,听来豪气万千,跟楚拓风与生俱来的豪迈气质很衬配,她忽然有股错觉,觉得坐在芒草里的草棚中,眼前的他笑得潇洒,胸有成竹的气势令她慑服。 她终于放松下来,暂时相信这个男人,她懒洋洋的拿起咖啡啄了一口。「那……我们现在没什么好谈的啦。」 「我们可以聊天。」 「聊什么?」 他哼了一声。「邓小姐除了工作上的事,就没什么话题可以聊了吗?」 他嘲笑的语气,让邓洁不服气了,她神秘兮兮的眯起眼,暧昧的笑了。「嘿,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 「床伴咧?」 楚拓风皱眉。「也没。」 她哇了一声。「那你还好吗?不会憋得太过分了吗?原来画家都要清心寡欲哦?」 她的形容令他笑了,他忽然眼神认真,黑眸藏着深深地坚定,上身附向前,这举动令邓洁忍不住退后了些。「干嘛?」 「我正在暗恋一个女人。」 「啥?」她呆住,他说什么?暗恋? 他没说话,她懂了。「你正在暗恋人,所以不会清心寡欲?你是这意思吧?但是,我的天,你几岁了?还搞暗恋这种事?」 「暗恋有分年纪吗?」 「拜托,喜欢就要去追求,追不到就算了,追到就绑在身边你侬我侬,你给我花时间暗恋是怎样?这样对你的工作有帮助吗?到时候她被人追走你又暗自心伤,啊不对,这样反而会有隐疾?」 「什么啊?」他笑了。 她却狂点头。「对对对,管它暗恋明恋,管你爱女人爱男人,只要有这种恋爱欲望就够了,对灵感有帮助,呵呵呵。」 楚拓风听着她胡闹般却带着认真的话语,他始终看着街景,此时车流量已大,近乎塞车的状况,附近店家亮起灯火,仿佛还能听见交通警察指挥的哨声。 看了看表,七点跟房东约好要签约,离现在还有近一小时,签完约后,他还得去小飞马童书店付订金。 现在他有一点头痛了,二十本的《野兽国》,他要拿它们怎么办? 第三章 八点五十八分,小飞马店内已无客人。 今天虽然是周六,但比昨天冷,因此客人不多,莫日丽得空,花了一天时间将店面摆设弄得更整齐,门口的看板也更换新的优惠讯息。 木门被推开,她随即抬头凝视进来的人,正准备挂起礼貌的笑说欢迎光临,却在看见进来的高大身影后,扬起了更为热络的笑容。 「阿风!」 楚拓风穿着俐落有型的短身军装夹克,墨绿工作簿,莫日丽的视线越过他,在橱窗之外看见了属于他的小褶。 他显然很高兴她的热络呼喊,满脸笑容的走到柜台。「我今天是来付订金的。」 「好啊。」她抽出三联单,边写边问:「‘野兽国’二十本,对吧?你要付多少?」 他耸耸肩。「付清。」 「ok。」她撕下顾客留存联给他。「货到我再通知你。」 他手下留存联,扬眸看了看店内,一贯木质的装潢,配上黄色灯光,市内明亮,对照外面街上的冷黑,这里很温暖,或许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里的温暖是来自心爱的女人。 「这家店很不错。」他有感而发。 「是啊。」 「开多久了?」 「大概快六年了吧。」 「就你一个人看店?你是老板?」他有点讶异。 她笑着挥挥手。「怎可能?我哪来的钱啊!老板是我大学的朋友,这是她跟她老公为了她女儿开的店,我只是帮忙管理。」 「那他们呢?」 「都在国外常住了。」 「店没关?」 她愣了一秒,「没有,他们很好,为了我所以店继续开。」 为了她所以让店继续开?除了让她有工作之外,她一闪而逝的黯然眸光,让他听出弦外之音,察觉事情并不单纯。 但他没追问,指了指墙上美丽的木质童话钟,转个话题道:「九点了,要不要去吃东西?比如我昨天才说过的炒饭?」 她笑了笑,没说话。 「不要?还是要?你吃过没?」 「没有。」她摇头。 「那你一定饿坏了,来来来,我带你去吃世界上最好吃的炒饭。」 她被他的话语逗笑了,而且不自觉被他牵着鼻子走,她收拾店面,准备跟他一起出门。 莫日丽收拾店面的那十几分钟,楚拓风一直安静的等着她,他站在走廊,立在自己的脚踏车旁边,一手插口袋,目光悠远地望向街景,静睨三三两两经过的人车。 她不自觉地偷觑他高大的身影,心口有股暖流经过。 无法言喻的温暖感受,轻流过胸口,当她望着他身影时,不知怎地,就觉安心,是因为他过于常人的高大身材?还是他眼眸里流露的忍认真与安定? 她有股恍然,歪了歪头,关上店灯,锁上店门,再放下铁卷门。 楚拓风转过身来,他背后的夜,黑得令人心冷,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温暖的春风。 他笑着问:「好了?」 楚拓风口中最好吃的炒饭,据他所说,就在这附近。 顶多两条街的距离而已,但他们绕了半小时,都九点四十六分了,天空黑着,空气中飘着湿气,好似下一秒就要下雨。 他喃喃自语道:「奇怪,怎么找不到了?」 「会不会关掉了?你多久以前来的?」 「三年前。」 她呆住了。「三年前?」人事已非的机率很大。 楚拓风点头,「很好吃的,那时我正好要去美国,旅行社在这附近,我随便走进一间店,点了盘炒饭,味道真的很棒,怎么现在找不到了?该不会真关了吧?」 「很有可能喔,不然就是你记错地点了。」 「没天理啊,那么好吃的炒饭关了,昨晚那家难吃的炒饭却还开着,真诡异。」 她笑了,忍不住认同他。「是啊。」 楚拓风停下脚步,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不然我们改吃别的?我想想……」他以指敲着下巴。「吃烧肉?」 日丽迟疑了一会儿,她看着他,有种不真实感,现在这时间她该准备上床睡觉了,但他说要去吃烧肉,她却无法拒绝,明知道这可能会一吃就吃到午夜,但她还是…… 想去。 而且这一迟疑,就又被他拉着走了,或者,是她放手跟着他走的。 当美味的牛五花在铁网上嗞嗞作响时,她凝视坐在对面的楚拓风,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减缓过,一双大手拿着铁夹,忙碌翻动肉片。 他主动开口:「我现在是画家。」 莫日丽呆住了,拿着筷的手定在半空中,下一秒,她放下筷子,眼色讶异地问:「真的?」画家? 他点头。「但我还没出名,你知道我从以前就喜欢画画,到美国后我的教授很欣赏我,让我在他的展览参一脚,他为我辟了一条路,接下来我得自己回台湾闯。」他翻着肉片,夹起一块熟透的肉放她碗里。「这里是我的原点。」 「我记得你很会画画。总爱画社区里的景色,有棵树你画得特别好,它会开红色的花,落在街道上,很美。你将树画进画里,还送给我,后来我每天早上上班都会注意到那棵树。」她微笑,回想着以前的岁月。 她一直知道他很会画画,第一次见他时,他坐在中庭椅子上,年轻却高壮的身影令人难以忽视,而他专注且心无旁骛的侧影,却是令她注意到他的重点。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且正直,看过的每个景色,都像被他眼睛留影,她注意到他的天分,也爱上他的画,后来他去当兵,她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直到之后搬离社区,才渐渐地忘记这个大男孩。 「那你怎么会突然想要买童书?」她忽然问道:「我记得你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不会是买给侄子侄女的。「难道你结婚了?」 楚拓风一愣,忙道:「没有,我一直单身。」 「一直单身?」她不明白。「你看起来不像会一直单身的人。」 他却笑了,是啊,她说的没错,他的确恋爱史颇丰富,但或许是命运知道他将遇见她,所以让他从半年前便一直单身至今…… 「我有个一直都很喜欢的女人。」他忽然转了语调,嗓音低醇严肃。「我真的很喜欢她,我现在心里只想她一个,还有我的工作,其他我都没想。」 莫日丽听着,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难受。 他沉寂的嗓音,有一丝丝惆怅,她不禁想象那个他口中的女人会是怎样出色?他们之间又有怎样的故事? 有股蜜般的甜腻,冲上她胸口,她只能软弱地接受,那甜腻的感觉包裹胸房,但下一秒随之而来的酸,又让她全身不舒服,她眨眨眼睛,迷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变得有男人味了。 刚强的脸庞,高挺的身材,厚实的胸膛,都跟她的纤细很不一样,以前她把他当弟弟,现在他全身散发一股惊人的魄力,重逢之后,反而是她被他拉着跑来得多。 而他说他有喜欢的女人……她为什么会这样失望呢? 她想叹气,甚至有点想蒙起耳朵不听下去,她怎么了?怎么了啊? 「日丽?」 她恍惚的听见他喊她,怔怔的睁大眼,愣着看他。 「怎么了?看你在发呆,都不吃吗?」 「你喊我什么?」 他愉悦的笑了。「日丽啊,不行吗?我们都大人了,难道我还得喊你日丽姐喔?」 她答不上来。 「快吃吧。」他指了指她的碗,还是微笑着。 热闹的烧肉店弥漫一股烟气,四周有点昏暗,人声鼎沸,店员来来去去……这样吵杂的环境,莫日丽却发现自己心无旁骛的只注意她对面这个男人。 他的笑容,他扬起眉头的样子,他宽厚的手掌,他低沉的嗓音……他的一切是这样陌生又熟悉,他的成熟是陌生,他的轮廓却熟悉,他们之间有过去联系,感觉认识好久,又像重新认识。 深夜,莫日丽洗完澡,躺在床上。 沾满烧肉味的衣服,被丢进洗衣机里,那上头染着的烧烤味,不只是香,也连接今晚的情景,她闻着那股味道,就想到他迷人的微笑,她因此心慌意乱,心跳好快。 快十二点了,她睡不着,翻来又翻去,裹紧棉被,脚掌却冰冷。 冬天让她的失眠更顽固,她手脚冰冷的毛病更严重了,往往要等手脚暖了,才能真正入眠。 若是往常,她绝对不会从床上爬起来的,但今晚她突然下了床,赤脚到另一间堆着杂物的空房里,伸手开了灯,室内突然明亮起来。 她从这个箱子翻到那个箱子,从另一头的小矮柜开到这边的书柜,急切的找着某样东西,就这样,五分钟过去,终于让她在被压在最里面的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迭纸。 将那迭纸瘫在腿上,她细细端详,那是一幅副楚拓风的画,每张画的右下角都写着那个风字以及一颗小太阳,她怔怔地望着一张张画纸上的署名,以及一幅幅画作,呆愣了好久。 与他分开五年多,她没一次想起他,就连他赠的画,也被她压在最里面的箱子里不见天日。 但为什么一与他重逢,所有的记忆就像被打开的箱子一样,啪地纷纷跃出,回到她的脑海归位了呢? 纤手轻抚上那幅她最爱的画。 以铅笔素描的花树,多多灿花飘在风中路上,明明他的画是黑白景色,却让她看见色彩,是活灵活现的红,跳跃于纸上,耀痛她的眼睛。 忽地,暗夜里,电铃响。 她抱着画跳起来,惊慌的看向门口。 这么晚了,会是谁? 电铃又响,她慌忙地凑到门前,往门前小孔一瞧—— 马上,松下戒备,开了门,进来一个高瘦男人。 「抱歉啊,这么晚过来……你干嘛?抱着那什么?」莫仲阳皱起眉,看着姐姐的怀中拽着一迭纸,他伸手欲拿,莫日丽却躲,啪啪啪地跑回房间,将画找了个抽屉就塞进去。 她重新回到客厅,看着已经自顾自坐下倒了杯水喝的弟弟。「我不知道你要来。」 「我到台北应酬啊,喝了酒不适合开车回去,干脆来你这边睡一晚。」仲阳的工作是业务,公司在新竹,但常跑台北,有时候会来莫日丽这边过夜。「怎么,你睡了啊?看起来不像啊,刚刚你手上抱什么?干么藏这么快?」 劈里啪啦的问题,接连让莫日丽答不出来,她索性不理他,进房找了毯子,拿到客厅给弟弟。 他拿了毯子就裹在身上,松了松领带,随遇而安地卧在沙发上,莫日丽为他开了灯,正欲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背后的莫仲阳又开口了。 「姐,我要结婚了。」 她微愣,转过身,看着黑暗中瞧不清表情的弟弟。 「小乔怀孕了,顶多再过两、三个月肚子就会大起来,我们决定差不多两个月后结婚,到时你要来参加。」 她有点找不到声音,呐呐的开了口。「我……好的。」 仲阳叹息。「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 「姐,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中,我都要结婚了,爸妈很担心你,他们也希望你有好归宿。」 「我知道。」 「你不要总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走出去,那明明不是你的错——」 莫日丽沉下脸,她不听了,转身回房,将门锁了起来。 她一个人卧在大床上,窗帘被紧紧拉起,一室的黑暗,一如她的心情一样,一片冷然。 当年她满怀热情来台北工作,找到一家知名会计师事务所,从助理做起,每天工作很忙,却很充实,一天天觉得得到更多经验,工作就算辛苦,她还是做得开开心心的。 事务所里的前辈林先生,年约三十五,还没结婚,很喜欢她,花很多时间追求她,送花送早餐嘘寒问暖全做了,但她不喜欢,多次拒绝林先生,他却仍然不放弃,甚至追求得更加热烈,有一回追着她回家,要不是楚拓风正好出来倒垃圾,恐怕林先生会追上楼来。 某个下着大雨的周日晚上,林先生打电话来,说他就在社区门口,要她出来跟他去吃晚餐,她不愿,在电话中忍不住要求林先生别再这样纠缠她了,还记得,林先生挂电话前的怒吼——纠缠?!你说我纠缠你?我从没这样爱过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我?出来跟我吃顿饭也好! 没想到,林先生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他的脚被车体挤压,从此得坐轮椅生活。 这让林先生的个性更扭曲了,他到处散播她的无情,将车祸导向因为她的冷漠造就他的心伤与失常,也毁了他的人生。 莫日丽被迫离开可能大展宏图的工作环境,消息传回老家,她更不敢面对亲戚朋友的怜悯眼神,只能一个人留在台北,幸好,她最后还是找到了落脚处,小飞马的老板也因为知道她的遭遇,刻意让店开着,作为她的栖身之所。 她一直知道不是自己的错。 但偶尔在午夜梦回时会想到,如果她那天愿意跟林先生出去吃顿饭,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林先生的人生会不会转弯? 她,仍然脱不了干系的。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涌上眼眶,将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哭了起来。 今夜弟弟的到来,带来他将结婚的事实,这表示她得参加他的婚礼,得面对大家对她的关心,可能五阿姨会握着她的手说那不是你的错,也许二伯会拍拍她的肩膀说忘了过去吧,找个好男人嫁了。而爸妈呢?可能会笑着准备她最爱吃的东西,反复游说要不要去认识一下某个条件很好的男人…… 关心,她知道。 但关心有时候会变成一种压力,一种提醒她现实的方式,狠狠地掀开她的伤口,再用关心试图缝合,一边说没关系,一边看着她的血淋淋。 她只想逃。 她还没那么成熟……可以笑着面对大家的关心。 另一头,楚拓风也没睡觉。 他待在刚租好的工作室里,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清理。 从基本的扫地拖地到擦窗户,再到那抹布清理水龙头、清洗马桶,刷洗浴室……几个小时下来,他毫无困意,反而越来越有精神,刷刷刷刷得好用力,擦擦擦擦得很用心,看整间房间变干净,心情很满意。 清晨五点,他终于累坏了。 他呈大字型躺在瓷砖地板上,冷凉的触感冻上他的背脊,他却不觉冷,懒洋洋地伸了个大懒腰。 冬天,太阳较晚升起,天空仍然一片黑暗,只有极度难以察觉的白,凝在东方,难以窥见。 他眯眼瞪着天花板,转过头看着房子,几乎贴着地板的视线,让这个房间变成一个异度空间,他勾起唇角,想象那一角要放一张大木桌,另一边临近落地窗,放画架最为合适。 楚拓风热爱画画,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画画的时候时间是静止的,所有景色都被关在他的笔下,当一幅画完成,他的胸膛充满的满足与得意,是一种惊人的自信。 他想起昨夜吃着烧肉的莫日丽。 她美丽的大眼睛染着一股朦胧,低头秀气的吃着东西的样子,温柔恬静。 她在他眼中,也是一幅景色,而且是他最爱的一幅景色。 他忍不住在她面前坦白了,说自己正在爱一个女人,她脸上的表情带着震惊与意外,他喜欢看她脸上除了沉静外的表情,他渴望看见她以前大大的笑容以及爽朗的眼神。 她猜不到的,他话里的女人是她;而他也猜不到,她搬进社区的理由与她笑容变少的原因。 但无论他猜不猜得到,都无法改变他要她的渴望。 甚至他发起大愿,不只要她,还要让笑容回到她脸上。 他发现她的生活似乎局限于童书店与住家,这样单调的生活,她又怎能开心得起来?她得多看看这个世界,他总相信随时都有好事发生,或许是艺术家性格使然,他看这世界,总觉得美不胜收,从来不觉得这世界丑陋。 楚拓风要让阳光回到她脸上,但……用什么方法呢? 这一刻他下了决定,要让她的生活丰富起来,带出她的笑容,无论曾经受过什么伤痛挫折,他要让她找回阳光。 拿出手机,他站了起来,看了窗外渐亮的天色一眼,下一秒,他用手机为这间仍是空旷的房子照了张相,然后将相片传给了莫日丽。 他为照片下的标题是——我的起点。 另一头,莫日丽仍睡着。 床头的手机震了震,她丝毫没感觉。 她睡得沉,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落下泪来。 每个月的二十二号,是童书店要缴房租的日子。 虽然这家店是莫日丽的好友开的,并且也全权交给她管理,但她仍然习惯在每个月交完房租的这天,找时间拨通越洋电话给好友。 时间是早上十点钟,她打电话给在美西的骆晓芬,那里正是晚上七点。 晓芬很快接了电话,嗓音爽朗且愉快,她hello一声,旁边传出一个小女孩童稚的嗓音,也学着妈妈hello一下。 「你等一下喔。」晓芬将电话拿给女儿艾美,让日丽跟艾美讲了一下电话,才将电话拿回来。 「房租交了?」晓芬早知道她打来的原因。 「交了,这个月营收不错,比上个月多出了百分之五,详细资料我晚一点会mail给你——」 晓芬打断她。「这个等等再谈,这个月过得好吗?」她一直都很担心日丽,当初知道她离开会计事务所的原因后,跟老公讨论一阵,便决定将店面交由她来管理,后来他们全家旅外居住,原本该关掉这间童书店的,也因为跟日丽的交情,所以迟迟没关。 上次回台湾已经是九个月前的事了,那时见到日丽,仍然是一贯的淡然,脸色没有活力,晓芬不禁担心起,她给了日丽一个栖身之所,会不会同时也等于给了一个逃避的地方? 「一样啊,你呢?过得好吗?」 「很好,我哪可能过得不好?」晓芬自豪地说,她确实是幸福极了,有爱她的老公跟可爱的小孩,哪可能过得不好? 晓芬话题一转,忽道:「日丽,你有没有想过要回到职场?」 莫日丽的心漏跳一拍,她顿了几秒,淡回:「……没有。」 「其实,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晓芬欲言又止。 「好。」她柔声道,其实心里很紧张。 隐隐约约好像知道晓芬想跟她谈什么,在这里工作这么久,她几乎等于是这家童书店的老板,唯一的问题就是她并非出资者。 既然不是出资者,即使晓芬从没要求她要交报表什么的,莫日丽仍然谨守本分,有什么问题都会报告,每个月也都会自己整理会计报表给晓芬。 而这会儿晓芬的欲言又止,引来莫日丽心里的隐忧,她毕竟不是老板,若有一天晓芬决定…… 电话那一头,晓芬女儿艾美抓着母亲格格笑,晓芬于是停顿了一下,她低声叫女儿先别吵,才重新拿起话筒,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莫日丽已经因为她的停顿而心情低落下来。 晓芬说:「上个礼拜我们跟资产理财顾问整理了一下名下的财产,他建议我们应该把童书店关掉,目前虽然有赚一点点钱,但他对于这块觉得前景不乐观,所以我——」 「你要关掉?」日丽惊慌道。 「我们在考虑中,毕竟这牵涉到你。」 莫日丽怔了几秒,但很快恢复,她用定定的语气轻缓道:「你们不用顾虑到我,我已经欠你们够多了,也知道不该再麻烦你们。」 晓芬嗓音无奈。「日丽,我也很为难,其实以我们的经济状况,继续开下去也是无所谓,但我这几天想了很久,你总不能一辈子当我旗下的店长吧?明明你这样有才能,我真诚建议你可以回去职场闯一闯。」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 「日丽,你这是逃避。」 莫日丽无法反驳,握紧电话的手阵阵发抖。 晓芬又说:「你好好想想,无论店还要不要继续开,你也知道事情不可能永远都这样,现在是值得思考的时刻,你……唉,好好想想,有什么问题再打电话给我,我会再找时间跟我老公谈一谈,看他怎么想的,我再跟你说。」 莫日丽也只能说好,等到挂了电话后,才发现自己没握住电话的另一手,抓住了身侧的衣料,紧握成拳。 她深吸口气,眨了眨眼睛,凝视这家温馨的小店面。 向来多虑的她,早想过有天可能会离开这里,但安逸久了后,还真忘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道理,经晓芬这样一说,反而令她觉得自己的脸皮真厚,因为自己的存在,倒使他们夫妻为难了……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晓芬说重回职场,她又要怎么重回职场?生疏了的会计技巧,让她对自己失去信心…… 第四章 当晚,楚拓风又来了。 他发现她的坏心情,那若有所思的表情牵动他好奇的情绪。 他提议说要去夜市吃宵夜,被莫日丽拒绝了。 「我今天好累,想休息。」她忽略他失望的表情,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不看他。 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让楚拓风的心口像被泼了桶冷水,他怔了下,掩饰难过的情绪,打起精神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摇头,不答。 他静看她往前走,举步跟上,她的脚步小,他三两步就走到她身侧,好一阵子不讲话。 莫日丽不明白,他跟着她做什么?今天她心情不好哪,烦闷透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他却不死心地跟着,让她有点不悦。 心里也知道,这股不悦是迁怒,但仍旧很不理智的停下脚步,瞪他一眼,他显然被那一眼给怔住几秒,才亮出笑容。 而那笑容可恶的刺眼,她忍不住开口:「不要跟着我。」 「我家也走这条。」他故意笑得更倡狂。 她气了。「那你可以走对面,干嘛一定要这样跟着我?我今天真的心情不好,可不可以让我静一静?我不想无缘无故对你发脾气。」 「但你已经对我发脾气了。」他笑着,以指刮了刮脸,凝视她身后的店家。 他们停在一家便利商店前面,店内的白光折照在她身后,让她的脸罩上阴影,更彰显此刻她的坏心情。 本来是担心的,但看她心情越坏,他竟心情越好,才发现自己是因为喜欢她脸上有温度,除了客气与疏离外,多了怒意,也很好。 「真是够了。」她叹气,继续往前走。 他伸手拽住他,她被迫转身看着他。 「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凝视他,还是很倔地想着,他们其实不算太熟对吧?但是他身上带给她的熟悉感,却如一杯温水,暖了她的身体,她不禁想起他的画,也是那样充满感情的……而当此刻他积极的追问,让她不自觉软化了。 「告诉我,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是怎样?」 「有一次,你好像工作上有压力还是出了差错,嚷嚷着要喝酒,你还记得吗?」 她摇头。「不记得。」 他在心里苦笑,似乎他记得的事情她都不记得,这代表自己在她的记忆里面几乎没有痕迹吧……「你酒量差又胆小,跑去便利商店说要买醉,结果只买了一罐啤酒,后来喝了一口就嫌难喝……」他微笑,想起皱着脸的她。「你不喝了,反而叽里咕噜的说一大堆工作上的抱怨,那时的你多坦率?」 她想了下,心中的无名火忽然消灭,有丝歉然道:「我刚刚是有点失控。」 「所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思考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全盘托出,省略了自己栖身在童书店的理由,只淡淡解释店主可能准备关门大吉了。 他听了却笑了。「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什么?」 「人有种惰性,不爱改变目前的环境,但这消极的想法其实影响自己的潜力发挥,你看老天对你多好?知道你不会改变,还帮你创造机会。」 这番话很乐观,让莫日丽愣了好久。 他没有说什么——你也该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这种语重心长的话,他说的话反而带点哲学,这让日丽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想找话来反驳,却又不得不认同。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反驳他。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心又往他那边靠近了一点,她下意识的警觉与逃避,让她变成爱找碴的人。 她抗拒、挑剔……还是挡不住,这夜,楚拓风给她的打气,深深打入她心底。 然而楚拓风的打气,仍然没办法令莫日丽真正放松下来,她还是天天绷着脸,心情好不起来。 某天晚上,她打起精神翻找家里剩下的会计书籍,然后坐在沙发聚精会神的阅读了一整晚。 隔天早上,她好像有一点信心了,发现自己重拾书本还是有可能的,因为边阅读,一些记忆就跟着回来,于是她开始认真思考离开童书店的可能性,或许去应征看看,如果晓芬真决定要收掉的话。 而楚拓风却没看见她内心的成长,他担忧的看着她时时若有所思的脸,希望她能打起精神,却看不见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向来乐观的他,很讨厌心里有事情,当心爱的女人愁眉苦脸,他更不能置身事外,想了很久,他决定——下点猛药。 一开始,是一声极轻的尖叫,小小声的。 「啊……」 再来,是渐扬的声调,让尖叫变得刺耳些。 「啊啊啊!」 最可怕的,是绵长的尖叫。 「啊~~」 以上三种尖叫都是莫日丽发出来的,她叫得花容失色,一脸惊慌,但旁边的楚拓风却笑得很开心。 秀丽的脸庞上,不再冷静淡漠,她像被海浪冲刷过后,那股重生的感觉从身体里散发出来。 她本来是不敢尖喊的,遇到什么害怕或讨厌的事情,比如说最怕的蟑螂,她也是只会静静的躲在旁边,连打也不敢,因为知道,再怎样喊也没人来救她。 她一个人住,一个人看店,一个人过人生,遇到害怕的事情也只能自己扛,但她以为自己只怕蟑螂之类的昆虫以及怕冬天的寒冷,没想到,今天她发现自己还怕一件事。 怕高! 她怕高哪……莫日丽全副武装,手肘跟膝盖都穿上防护设施,身上吊了一条大钢索,面前是褐肉色的墙壁,一个孔一个洞供人攀附,她现在爬到一半,往下看就见到楚拓风那笑开怀的脸庞,然后,一阵抖……好高啊! 楚拓风带着她来攀岩,但他没有一开始就直接道出目的,他还是那一贯的笑容,像业务一样推荐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消去所有疲劳,可以得到人生新的意义,可以让人找到全新的自己,怎样?要不要一起去?」 听听,他这家伙说话像演戏讲台词,她被唬得一愣一愣,这个公休日,忍不住乖乖跟着他走。 到了现场,她吓傻了,忙摇手说不行不行,但他又这么说了。「我没有想到你是这么胆小的人,只不过是攀岩而已,而且安全设施这么充足,应该没什么好怕的吧?」 没什么好怕的?莫日丽依言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岩面,看旁边众人看似轻松,三两下爬高高,她忽然觉得勇气填满胸口,好像真的没什么好怕的噢? 但实际上场后,却发现看起来简单,其实很难。 起先是满轻松的,一步步往上爬,偏偏她往下看了一眼,忽然腿软了,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惧高,而且惧怕到不管形象尖叫连连。 下面的楚拓风笑得好开心,他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抓紧岩面,秀丽的脸上全是仓皇,她惊吓的眼色藏着恐惧,他好像还看见她美丽眼睛里有一点点的泪水喔……这是他给她的震撼教育。她太拘谨了,好像将自己藏在一个紧闭的壳里面,将过往爱笑的自己关起来,不肯出来。 这些天她将自己关得更深了,他看不下去,无论童书店收不收,日子总是要过的吧? 而楚拓风知道,有时候,人不是爱把自己隐藏起来,而是他们没有钥匙打不开门,现在,楚拓风要替莫日丽开门,要她将过往拥有丰沛情绪的她放出来,他不愿看她虽然是挂着微笑,但眼神里有着惆怅。 抓紧绳索,他也开始攀岩,从她右方而上,他身手俐落,长手一拉,肌肉一使力,迅速的到了她不远处,高度跟她一样。 她缓缓的侧过脸来。 他不禁又笑了,看她当真哭了出来,瘪着嘴,看起来像个小可怜。 楚拓风扬声道:「怎么哭了呢?」 莫日丽听见了,但没回话,她眼色忿忿,虽在哭着,但瞪着他的眼神很凶恶。 喔喔~~生气了呢! 他还是笑,启唇又说:「你这样怕高,是不是连摩天轮都不敢坐?」 说完这句话,他就身手矫捷的往上爬,他健壮的身体果然肌肉发达,伸手握住凹洞的臂结实性感,屈起上攀的脚线条刚硬,她有一点点贪恋地看着他好看的身体曲线,忘了惧怕。 是他的运动美,让她有瞬间忘了移开目光,但很快的她收回目光,恐惧重回心底,汗颜起自己的处境。 她开始小心翼翼的往下爬,先探一只脚,再下一手,随即移另一只脚,再下移另一只手……很好很好,别怕……她在心底为自己打气,全神贯注,花了一段时间,她终于快到地面,不禁扬起微笑,松懈的心情让她手立时一滑,整个人下坠——「啊——」 刺耳的尖叫,再一次飘入楚拓风耳里,高高在上的他,立时担忧的往下看,就怕她真出了什么事。 当看见她的处境后,他又笑了。 纤细的身体被吊在半空中,离地板只差半层楼的距离,她脸上满布泪痕,满面惊恐不说,瞪着他的眼睛不只是怒意,更有着活力。 楚拓风笑得更开心了。 莫日丽很久没那么生气了。 或者该说,很少有人可以让她这么生气。 她始终没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担忧童书店关门的心情,因为攀岩这个活动被远远抛在脑后,那些一直压在胸口的压力,好似被刚才的攀高给击溃,胸口好轻松,有空间挤进小脾气。 她气到回去的路上不跟他讲话。 两人坐在楚拓风跟父亲买来的二手车里面,一辆黑色的altis,车龄约六、七年,这次他会台湾,楚父本要无偿让与他,他硬是拿了钱给父亲,不愿白白得手。 车内颇干净,杂物也不多,莫日丽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座,沉着一张俏脸,低眸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 「还生气啊?」开着车的楚拓风问她。 她没回话,但瘪着的嘴,不开心的表情,样样显而易见,就连她也没发现自己竟像个小孩子一样使性子。 「哎。」他重重叹息,好像多懊悔似地。「早知道就不找你来了,我是想说攀岩这么赞,不只是运动,也可以得到新的视野,没想到你怕高,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又不是算命的,哪知道会这样啊?」 她啊,哭得像个小孩子,殷红的眼睛让他看了心疼,但她眼色中的活力反令他欣慰。 他又说:「说真的,难道你不觉得好玩吗?人生少有这样的机会,这么安全却可以试着练练自己的胆量,而且你自己说,从上往下看,是不是东西都变得渺小了?难道没有给你一点启发?」 楚拓风说教般的口气与话语,全进了莫日丽的耳里。 难道没有给你一点启发? 她默不作声地想着,启发?那么高,她哪有机会思考什么?满心满脑的只是害怕,但是,从上往下看的确就如他刚刚所说的,东西都变小了,明明比她高上一个半头的他,她从上往下看时也变得小多了,除了脸上的笑容还是大得刺眼外。 她不禁想到,那些令她心伤的往事,是不是她往前走了,往后看时也会觉得渺小? 启发?是的,经他一点,好像还真的有那么点启发。 她不禁放松了脸部线条,不再生气的垂着头,反而扬起眼眸来,望着他开车的侧脸。 他像老师般又开口:「我在美国时,有一次跟朋友到墨西哥去旅行,有一处地方很荒凉,只有一家小吃店,就开在山崖上,我们在那边买了烤肉,坐在高高的山崖,看着眼前景色,就什么都忘记了。我那时正烦恼当画家的出路,我朋友刚跟交往五年的女友分手,我们两个各怀心事结伴旅行,而且我们的烦恼性质也不一样,可是在那座山崖,在那片景色前,我们只觉得烦恼很渺小,甚至还不约而同的觉得,干嘛要花时间烦恼?」 她听着,仍然没说话,但脸色更缓了。 「我说,那全是自寻烦恼,我相信什么事情都会有一个自然该去的地方,这么一想通,就不管了,做画家就做画家,赚不了钱就算了,等到要饿死了我再想办法,结果哩?我现在还没饿死。」 莫日丽永远忘不了这天下午,楚拓风的形象在她心里变得好壮大,那道深沉的嗓带着沧桑,跟记忆一起烫在她心里。 她望着他,只觉得这个比她小的男人却比她成熟百倍,她感到呼吸有些不顺,心跳加快,耳朵嗡嗡作响,只记得他说的每句话。 如山刚硬的侧脸,也成为她心中的一座山,令她为之向往,她不知道心里油然而生且难以阻挡的感情是什么,只知道她再也移不开视线,他所说的话是这样气势如虹,钻入她心里最深处。 她想到前几天收到他的简讯,里面只写了四个字——我的起点,以及附上一张照片,拍得并不算清楚,但仍看得见照片里的房间是空旷的,只有地板与墙壁的空间,她记得自己凝视那张照片好一会儿,明明是看着一堆空白,脑中却不禁会想起他在这边画画的样子。 是初见时他在中庭树下的侧影,被她的幻想搬到这张照片里,她好像也被他的雄心壮志给同化了,觉得他一定会画出什么了不起的大作。 她忽然小小声地说:「我找了些会计的书来看,我觉得……」她顿住,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害羞,于是看往窗外,掩饰尴尬。「我觉得我好像可以重回职场。」 开着车的楚拓风眸光一热,为她的改变,真心微笑了。 因为母亲的坚持,楚拓风不得不选了个良辰吉日,才正式搬入工作室,这一拖也拖了好几天,本来想在清扫隔天便搬入的他,也依循母亲建议,当天请了父母以及经纪人邓洁吃饭。 只是在工作室里的小餐桌摆上几道家常菜,本来他是不愿意的,但母亲坚持,他也只好照办。 他的厨艺不错,大都是因为在美国的留学生涯中,少不了得自己煮饭的机会,让他练就一身还上得了台面的厨艺。 简单煮了洋葱肉排加上红烧豆腐,再来一道干煸四季豆,配上鲜菇炒青江菜,汤则准备番茄蛋花汤,四菜一汤,全是家常菜,简单花了不到四十分钟便上桌了。 「没想到你还满会煮菜的。」邓洁边吃边赞。 楚拓风耸了耸肩。「当然啊,不然我在美国应该会饿死,我真受不了速食,偶尔想家想台湾只能自己下厨。」 「我就不行了,我在加拿大时每天都靠我室友,她超会煮菜的,也就造成我现在什么都不会。」邓洁哈哈笑。 「你看起来就什么都不会啊。」楚拓风看着她,今天她穿白色荷叶领上衣配上高腰窄裙,显得曲线毕露,裙下的长腿虽裹着黑丝袜,但纤细笔直的线条,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无法抵挡。 楚母静静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的对话,忽然,忍不住开口问:「你们在交往喔?」 啥?! 邓洁几乎要很不淑女的把刚入口的汤喷出来,她在吞下汤后,震惊的看着楚母,讶问:「伯母您怎么会这样想?」 「妈,你干嘛乱讲?」楚拓风觉得头要痛了,当母亲一开口,他就知道事情准会没完没了。 果然,楚母继续道:「我看你们聊天感觉很合拍啊,不过我没想到阿风会喜欢这型的啦!这么艳,我一直以为阿风喜欢清纯一点的,就像以前我们那个邻居啊。不过去了美国可能口味也变了啦,老公,你说是不是?」语末,还拖楚父下水。 正乖乖吃着肉排的楚父,听见老婆点名自己,连忙点点头,嗯了几声。 「你看吧,你爸也这样讲,不然你干嘛搬出来?一定是觉得家里有人让你们约会不自在啊!哎唷,年纪都不小了,还怕爸妈知道喔?我跟你们说,千万不要怀孕就好啦!」 「妈!」楚拓风快疯掉,楚母的脑内小剧场太厉害,被这么说让他觉得好尴尬,忍不住转头跟邓洁道:「我妈就是这样,你不要——」 「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邓洁嫣然一笑,转而对楚母道:「伯母,我跟楚先生绝对只有工作上的关系,我呢,已经有男朋友了,明年也打算结婚,所以伯母您不要误会。」 「男朋友?啊你有男朋友了喔?」楚母尴尬笑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 「对啊,我知道伯母您是有点担心楚先生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还没有女朋友,所以有点急,但是我跟他真的没有在交往啦,现在我一心一意只想把楚先生的名声打响亮。」 楚母频频点头。「嘿啦,我是觉得他怎么都没有女朋友,所以很急啦!哈哈哈……」 楚拓风扬眉,颇钦佩邓洁可以成功安抚他妈,果然自己没选错经纪人,邓洁似乎有着八面玲珑的特质,连对这样唠叨的菜篮族都可以应对。 当天晚上,只剩下楚拓风一个人的时候,他环顾自己的小天地,三分之二空间都分给了画室,只有三分之一摆了床跟衣柜,连电视也没有,他让自己的生活回归到最简单,要将其他时间都分给画画。 他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凝视一会儿,拉开窗户探头往左看了一下,左边接近巷底,是一堵矮墙,又转头往右边探看,那是延伸而去的巷口,接着岔路,弯弯连接大路。 然后他调高了视线,看见有两栋大楼比邻而立,大楼中间有一道小细缝,狭小的透着夜空,他看了会儿,转身拿出画架,就坐在窗前画起那两栋大楼。 说是画两栋大楼,其实他从中间的缝隙开始画起,他让缝隙呈现一种放射状的延展,好似被大楼挡住的是一大片黑夜,而缝隙是那片黑夜的线索。 楚拓风一直画一直画,画到缝隙透出白光,画到鸟儿晨叫,画到暖阳洒上脸庞,墨黑的夜已然消失无踪,他还画。 时间在他手中流逝得很快,一整天他不出门,中午过去,又到傍晚,天色将暗,夕阳多变的映着这城市,他眯眼,终于累了放下画笔,回到床上,倒头睡去。 隔天再起床时已是下午一点。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天半,从前天夜里到昨天一整天,都窝在家里埋头画画,他忘了自己吃过什么,好像拿了桌上的洋芋片吃了些,还拿了冰箱里的冰开水喝了点,还有呢?忘了。 肚子饿得不可思议,胡子也长了一些,他打着哈欠冲了个澡,神清气爽的出门去。 先安抚一直叫的肚子吧,他本以为自己绝不会再进那家有着难吃炒饭的快炒店的,但偏偏要取快就只能选这家,楚拓风无奈的进去,不点炒饭,点了木须炒面。 果然肚子饿时什么都好吃,炒面一上桌,他便三两下吃个精光,一点也没剩,甚至吃完还想再点,但他制止自己再点。 楚拓风看了看表,已经快两点了,随即站起来付账,踏出店门。 今天是个好天气,暖洋洋的午阳灿在他脸上,他踏着愉快的步伐来到小飞马童书店。 两天没见她了。坦白说,还真的挺想她。 楚拓风推开门,柜台没人,旁边的书柜前正蹲着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她也正转头看他,然后她笑了。 他走过去,庞大的身体也蹲在她身边,显得她更娇小。 「好久不见喔。」他的嗓音带着笑意。 「哪里久?才两天。」 楚拓风笑得好开心。「你有数几天没见喔?看来你真的很想见我。」 他玩笑的语气让莫日丽红了脸,她转移话题,有一点尴尬道:「你订的书来了。」 「那你怎么没打电话通知我?」 她瞥他一眼。「我以为你会过来,没想到你这两天都没出现。」 「这是埋怨吗?」他哈哈笑,伸手替她把旁边书柜上的几本书摆放整齐。 「不是啦!」莫日丽站起来,走回柜台。 她的心口很烫,因为他的玩笑话全猜中了,这两天他没出现,其实她心里一直惦记着。 想着他怎么没来?会不会不来了?她如果打电话给他,会不会他在忙? 隐隐知道,当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就表示自己对他太过在乎了,知道自己被他扰乱了情绪,她会为了他紧张,就连刚刚看见他推开门进来,自己心里泛起的喜悦也是一种在乎他的铁证。 「书在哪里?」他跟到柜台,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揉揉因为前两天连着画画而酸疼的颈子。 「这边。」她指向柜台后面,果然地上有一个箱子,她弯身想要抬起,一向她都是这么搬货的,她力气不大不小,但若要使劲用力,搬起这样大小的箱子是没问题的,这也是在书店工作久了所练出的特技吧? 但她才刚蹲下,手方搭上箱子两侧,楚拓风的庞大身体不知何时也闪身至她旁边,他巨大的掌搭上她纤细的肩膀,沉厚的嗓音响起。 「太重了,别逞强。」 莫日丽有瞬间的恍神,只能静静看他将箱子轻松搬起托在胸前,她怔怔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旦这个男人的所有举动在她眼中都变得格外醒目,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傻愣愣地,做不出正常反应。 楚拓风无所谓的扬扬眉,没注意到她的发呆,打趣道:「没很重嘛,难道是因为我平时有锻炼?」她没反应没回话,他这才注意到她一脸若有所思,于是有点不愉快了,她在想什么?跟他说话时,她竟然发呆? 他有一丝丝的难受,也讨厌自己这样敏感,这不是他的风格,但又没办法抗拒自己对她的一个表情一个反应就觉得开心或愤怒或难过,爱情早在多年前便闯入心扉,又如何能抵挡抗拒? 怎么办?觉得好像越来越难藏住对她的感情。 可是,又何必隐藏?怕吓跑她吗? 他不禁叹气,无奈的开了口。「我走喽?」移动脚步,缓缓往外。 带着试探性的,他极缓慢的往外走,一边还回头看她的反应。 莫日丽直到看见他移动的身影,才连忙追上站在他面前。「不检查书吗?」 「不了。」 她又问:「你抬得回去吗?」 「当然。」 「那……」 他定定看着她眼色中的迟疑,那双迷蒙的大眼睛盛满苦恼,她轻咬着唇,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又止住将出口的嗓音,然后,她又开口了。「那好吧,就这样喔,掰……」 楚拓风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是想留他。 因为那声掰里面的依依不舍,就如温暖的海浪一样澎湃进他耳里,他笑了,见她看见他的笑容后,眼睛里染上疑惑,然后,她也跟着笑了。 他问:「笑什么?」 她尴尬止笑。「那你笑什么?」 「你想留我,你舍不得我,但是又开不了口,我笑是因为我发现你狠迟疑,你这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连楚拓风自己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坦率的开门见山说实话。 他不想跟她猜来猜去了,他喜欢将一切说清楚,不喜欢拖泥带水,但他一直很怕吓坏莫日丽,又担心她变得不开心的原因,所以希望可以让她变得开心……这些日子以来,他绞尽脑汁逗她开心。 带她去攀岩,带她去五家餐厅吃饭,一起看了一部电影,与她一起去听了一场相声还有看一次舞台剧,几乎每天等她下班吃晚餐……他努力让她的生活变得丰富,就是但愿自己可以成为她生活里的一种必须。 两个人一起制造的回忆是最难取代的,他要一点一滴地渗入她生活里——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此刻他改变主意了,因为看见她刚刚表现出想留他的感觉,他因为这小小线索有了信心,开始觉得,该投注一些暧昧在他们的相处里。 他主动说破,要看她的反应,看她可能会生气否认,或者,最好是脸红尴尬撇清——但莫日丽呆住了,她没生气也没脸红,噢不,她还是脸红了,因为听到他说她可爱……她大他三岁呐,却被说可爱?! 唇角怎么还是傻乎乎的勾起了?她笑得呆愣愣,楚拓风深深望着她太过明显的傻气笑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 他被她的笑扰乱了心,不知道该怎么闹她了,那样甜腻腻又带着傻气的笑容,着实令他有点……不知从何下手。 忽地,电话响了,打扰了他们的暗潮汹涌。 日丽接起,楚拓风不逗留,他扬了扬手中箱子,比了要出去的手势,她却伸来一只手搭住他,意思是要他留下。 没几分钟,她挂了电话,对他亮起笑容,令他扬起眉。 刚刚好不容易酝酿的暧昧气氛,全被这通电话给打断了,而她此刻笑得真诚,看来也忘了刚刚他们之间谈了什么,唉,算啦。 「店不用关了!」她笑咪咪地抛出这个消息。 「哦?」 「但也不是不关,是暂时不用关门。」她抿抿唇,掩不住的幸福。「该怎么说呢?我朋友说他们两、三年后又回台的打算,这间店干脆等那时候再处理。」 他忽然正色提醒她。「但你不是已经做好重回职场的准备了?」听她说有在看书,还有了点信心不是吗?他不希望她再缩回这个温暖的壳。 「我还是会做好准备,两、三年吧!到时我一定准备得更好。」她微笑。「唉,不知道怎么说,感觉很复杂,觉得好像多了条路可以走。」 她不再消极的话语,让他眉头抬得高高的,而手上童书的重量提醒他继续站着这边跟她聊天很蠢,于是笑了笑。「恭喜你啦!我得走了。」 「噢……」她有些不舍地应着,望着他高大身影出了店,视线不自觉的跟上,直到他经过橱窗,消失在视野里。 又是一阵怅然若失。 莫日丽抿了抿唇,手摸着柜台的木质桌面,透过手心传来的丝丝冰凉,令她意识到现在是上班时间,于是连忙凑到刚来的女客人旁边,礼貌询问:「欢迎光临,需要帮忙吗?」 女客人摇摇头,表达想要自己逛逛的意愿,莫日丽才退回柜台,不禁又发起呆来。 她发现……楚拓风待她极好。 重逢遇见他,已经是快两个礼拜以前的事了,他总在夜晚她下班时出现,他总是知道附近好吃的餐厅,令她惊奇的是,明明他才回台湾没多久,怎么口袋里那么多好餐厅? 他也总是知道哪里有好玩的,比如说某家商场办了周末夜晚的活动,到场顾客皆赠送一张购物折扣劵之类的,他啊,会把折扣劵拿去顶楼游乐场换成代币,拉着她玩一些她从小到大没玩过的游戏机器,惹得她惊叫连连。 她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变得很有表情。 她笑,她叫,她生气,她被吓哭,她板起脸,她闹脾气……这么多个被隐藏的自己,在他面前重逢了,莫日丽不禁有点感慨,原来这样彩色的自己还存在着,没有被打击消灭。 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她不笨,能感觉到他是刻意的来找她,哪有人会忍受每天晚上快十点才吃晚餐呢?就他可以,且像是天经地义似地,九点多喊着肚子饿,要她陪他去。 难道,她是说难道,他对她……噢别傻了,那天在烧肉店,他有提起过——我有个一直都很喜欢的女人。 所谓的一直,又怎会是她呢?他们才重逢快两个礼拜而已……但一想到他心中有所爱的女人,她感觉自己的心忽地抽紧,仿佛被什么恶狠狠地掐住,就快要呼吸不过来,她深吸口气,想平息自己心口泛起的疼意,却怎么也不能,那股发着酸的疼好似磨进骨里,怎样也挥不去。 她有一点点的视线朦胧。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事,才快两个礼拜,她已经打从灵魂里习惯他的存在,而且若要将这习惯抹去,她几乎能确定,那将会是另一场心灵的狂风暴雨,她会痛,会很痛很痛。 但至少习惯不会这么痛。 颤着心口,莫日丽闭上眼睛,下一秒重新睁开眼睛,望见橱窗外的灿阳,金色阳光洒进来,她眼色迷蒙,也染上金阳。 是爱情吧……是吧? 第五章 这天,天色很阴。 寒流过境,让温度严寒,过了晚餐时间,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到了打烊时间,莫日丽一如往常关了店门,没看见楚拓风的身影,没想太多准备回家。 说没想太多只是骗自己,其实她已经快被制约了,楚拓风太常出现了,还让她常常期待他会突然出现在眼前,说哪里很好玩、哪里有好吃的东西……她仓皇发现,在冷得要命的今天,她一样期待他出现。 这表示,她连这样的天气都愿意跟他出去。 是什么让心情改变了?她皱起眉,若有所思地想着。 走在骑楼,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身后有微乎其微的声响,她愣了愣,回过神停下脚步,那脚步声也跟着停下,她心跳加速,转头,忽地看见一道黑影闪进某家店前的墙柱。 眼见附近少有行人,等下回家的路途只怕更加危险——这一切是假设身后那人是跟踪狂。 有阵心慌钻进向来冷静的莫日丽心里,她硬着头皮重新迈出步伐,身后那脚步声却乘机更近了些。 下一秒,日丽慌了,她奔进夜幕里,害怕身后那人追来,全身发起抖。 掩不住的喘息从后头冒出,她很怕,想也没想的边跑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了一串号码。 等到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的低醇嗓音,才令她惊奇原来自己下意识拨给了楚拓风。 「日丽?」 「救我!」她惊叫。 「什么?怎么了?你在哪里?」他被她语气中的惊慌吓到。 她其实离家很近,但不敢回家,于是报了个大概地点给楚拓风,压根儿不敢回头的她犹在跑着。 「不要挂电话。」楚拓风在电话那头喊,他口气也慌着,拿着手机出了门,运动健将的他很快跑到日丽说的那条街,却不见她身影。 他朝电话喂几声,电话那头传来她颤抖的嗓音,他跑到下一条街,继续找,终于在下两条街看见她。 她的头发乱着,跑在空荡的巷道里,他呆了会儿,看见她惊慌朝他跑来。 几近冰冷的手覆上他手掌,他愕然的回握她冰凉的手,问:「发生什么事?」 「有人跟踪我。」 他蹙眉,她身后空荡荡的,空无一人,不知是她多心还是那人跑了? 「没事了。」他安抚她。 她惊慌失措。「好可怕!我听见身后脚步声,但是又不敢回头看,真的好可怕!」她抓着他,泪眼汪汪。 楚拓风心疼的摸了摸她的手,又疼惜的摸了摸她的发,其实很想拥抱她,但不能,怕吓坏她。 他安慰道:「也许是你的错觉,别怕,以后有问题都可以打给我。」他不能对她保证每天去接送她,但他可以保证电话畅通,随传随到。 况且,若突然说要每天接送她,他怕她会有压力。 「真的?」听他这么说,她好像有一点安心了。 「你刚刚不就打给我了?」他微笑。 她呆了几秒,害羞的笑了,但身体仍抖着,他厚实大手覆上她肩膀,轻拥她。给她力量。 也对,刚刚自己下意识……就打给他了。 楚拓风眯着眼,不知怎地,心里没办法安心,前几天他在快炒店吃午餐时,新闻正巧报导这附近有一名专找夜归女子下手的色狼。 他没说出来,怕吓坏她,但心里又漾起担忧她出事的心情。 陪着她往回家的路上走,忽地感觉有视线跟随,他敏感的转身,果然见到一道身影躲在不远处的骑楼柱后。 想也没想的,楚拓风拔腿冲过去。 莫日丽反应不过来,呆愣地看着他飞快的身影奔进右边骑楼,穿越长排停靠的摩托车,夜色中他身手矫捷,没多久就追上因为东窗事发而逃跑的歹徒。 她小跑步追过去,原本不敢靠太近的,却看见他们扭打成一团,歹徒矮胖的身体在孔武有力的楚拓风身上讨不到好处,一个劲儿的被压下。 楚拓风喊:「快报警!」 她有一点慌。「报警?但不确定他是不是跟踪狂,也许……」她的理智不让她这样做,也许这男子只是路过…… 他忍不住爆粗口。「也许个屁!我前几天又看到新闻,他跟电视上的色狼一模一样!快报警!」 她被骇着,掏出手机报警,正要挂电话,就听见楚拓风的怒吼,她扭头一看,惊愕的看见血迹,歹徒不知从哪里掏出小刀划破楚拓风的手背。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丢下手机,冲过去想帮忙抓住歹徒,见那白凉凉的刀子晃来晃,心里却没丝毫惧意,反而因为见到楚拓风被划伤而气急了。 「别过来!」楚拓风制止她,用力扭住歹徒的手腕,令歹徒痛哼一声,刀瞬间落地。 莫日丽机警的拿起地上的刀,对准歹徒,恶狠狠道:「不准动!」 警笛的声音由远而近,直到员警制服歹徒,莫日丽才丢下手中的刀,朝楚拓风奔过去。 员警见状,早替他们叫了救护车,她满脸惊吓的看着他血流如注的手。「痛不痛?」 楚拓风却笑了,还有心情打趣。「幸好是左手,不然我怎么画画?」 她谴责的看了他一眼,难过道:「你太冲动了,不该自己跑过去想制服歹徒,如果他身上带枪怎么办?」 他没说话,只是微笑,忽地皱了眉,她看见他这表情,忙问:「很痛是不是?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才这么说呢,救护车就来了,她陪他上了车,救护车开的摇摇晃晃地,疾驶穿过夜里的街。 到了医院,他挨了一针,医生检查后发现不用缝合,一切算幸运。 当他左手被包成白色大面包,在长椅上休息的时候,楚拓风天外飞来一句回答她早前问他的话—— 「我没想过他有没有带枪,因为我反射性的就想着要抓住他,这事关你以后回家的安全,我哪有时间多想?」 日丽被他的话震住。 他总是这样,常常冒出一些令人感动的话,这样温柔的只为她着想。 她不禁想,他是对每个朋友都这样温柔,还是……唉,太天真了,他不会只对她这么好的。 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对他来说会是个特别的存在。 二十本的《野兽国》,一本不少,箱子没拆,也没封箱,只是箱盖轻掩着,被冷落在楚拓风工作室的角落。 楚拓风侧躺在床上,凝视角落的箱子。 很好,现在该怎么办?二十本,要送谁?拿去丢掉又可惜…… 笑自己蠢哪,为了与她接近,使了这个笨办法,拿回一堆童书要干么?以后他的画与画具只会越堆越多,只怕连开个小空间放着箱子也难了。 翻个身,心想算了,也只能放着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又想到她温暖的笑容,那如海洋般文静的眼睛,每每看着她时就好像将他包围,他不得不承认一直被困住的是自己,从初识那是燃烧至今的暗恋,始终没有熄灭过。 本以为没有缘分,所以他不去想心中那方被她占领的柔软,努力过着生活,也谈恋爱,曾经以为就这样了,可能跟个女人结婚,她的影子也会跟着越来越淡,但她又出现了,让心口始终未灭的火苗重新滋长,让他几乎要爱疯头了。 他从来没这样追求过女人,改变自己的作息成晚上十点吃晚餐,注意任何她可能会有兴趣的事物,在带她去吃饭前自己去探过路……他觉得自己可以为她改变所有,更可以付出所有,这好像不只是爱了,那股可以改变他的力量,是一种魔咒,让他无力抗拒。 手背的隐隐作疼,也提醒自己有多傻气。 他那时想也没想就自己追了过去,将危险全抛在脑后,肉身挡刀啊!多么狗血的情节?却让他碰到了。 楚拓风苦笑,不禁想着如果爱碎碎念的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样?一定会呼天抢地的把他骂翻吧? 他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大男生,可是没有人知道,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大男生,在莫日丽面前,他还是会感到心口怦跳舌头干,皮肤又麻又痒,那恍若电流般窜过身体的臣服,都被他恰好的隐藏起来。 如果她够细心,一定可以看见那些蛛丝马迹。 她该知道他在她面前总是容易口渴,也该知道他的大胃口怎么可能允许他十点才吃晚餐,还有对每家餐厅熟门熟路的表现,刚回到台湾不久的他又怎可能做到呢? 楚拓风渴望她发现这些,真的,好渴望呐…… 楚拓风的手伤,近三个礼拜才痊愈。 这三周里面,莫日丽每次见到他,就会想起他的奋不顾身,心口多了抹心疼,浓浓地惑住她。 这天晚上,手伤痊愈后的楚拓风决定邀请莫日丽来他的工作室,他亲自下厨请她吃饭;本来早就想邀的,但顾忌手伤,拖了些日子。 他使用剁碎的青江菜来炒饭,不到十分钟即完成,他将炒饭端上桌时,看见她正站在窗前望着他半完成的画。 听见他放盘子的声响,莫日丽转过身来看他。 昏暗的灯光下,放着一张极小的四方桌,摆放不成套的四张椅子,她很难想象他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房子很老旧,看起来问题很多,天花板还有漏水的痕迹,而且她还发现,他只摆了一张床,旁边的衣柜更是旧的可怜,柜面边缘有着难以掩饰的摩擦痕迹,像是路边捡来的二手衣柜。 「你的眼神跟我妈一样。」他浅笑着,边拿出筷子边说:「我刚搬来时她来看过,一直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叫,说我怎么可以连个电视也没有,衣柜也是去二手家俱店买的,还对着房子东嫌西嫌,你现在的眼神就跟她那天一样。」 她忍不住笑了,「看来伯母个性还是跟以前一样。」犹记得楚母生的矮胖。嗓门很大,脸色总是红润,嘴里总有说不完的话。 「你也觉得这么差劲吗?」他示意她拉椅子坐下。 她坐下。「如果是我,不会想租这边。」 「原因?」 「很旧,看起来有问题,比如说没有热水、水龙头会漏水那种小问题,想起来就很烦,所以我一定不会考虑。」 「你都猜对了,这边真的有时候没热水,水龙头也是会漏水。」他吃了口炒饭,续道:「但是没有买电视那些是故意的,我想专心画画,这边只要可以睡觉就好,我不在意那些生活品质。」 她静静吃着,听他沈着的嗓音诉说他的想法。 他向来是这样毫不保留的,那天他说自己是画家,还说自己正努力出名,但这城市有多少人敢说出自己的梦想?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深似黑夜的眸子,却再认真不过。 「我只要能专心就好。」他三两下吃完,往后靠在椅上,定定的眸光望着窗边未完成的画。「对我来说,只要能让我有灵感的房子,就是好房子。」 知道他正看着身后窗边的画,她不禁提起。「你以前就很会画画了,现在更不一样。」 「那是当然,我下过功夫的,你知道抓周吗?我妈说我小时候抓了支笔,他们以为我一定会写诗写文章,没想到啊,原来那是支画笔,我拿了就不放下,真好笑,迷信。」 「但也很准不是吗?」 他笑着点头,忽地转过来望着她,看她秀气的小小口吃着自己做的炒饭,心里有种难以言语的感动在流窜,但他努力将这感觉藏住了,用玩笑般的语气道:「我不用问你好不好吃,因为我知道一定好吃,以后你不用去那家快炒店点炒饭了,来我家就好了。」 来我家就好了。 她听见了,忍不住心口一暖,扬眸看着他温暖眼色,口里的饭还没吞下去,心中有一丝丝怔然。 他将话说的这样简单,来他家就好了?他不是要专心画画吗?不是想要有自己的空间才搬出来住吗?怎么……毫不介意的提出这种邀请啊? 她可不可以,觉得这是因为他把她当成特别的? 她咽下口中的饭,忽地胸口一阵冲动,张着大眼睛,好认真地望着他。 楚拓风被憾住了,止住了笑容。她的眼色是漩涡,挑战着他的胆色,他不敢这样执着的与她对视,当她脸色这样认真时,他觉得自己被她这样一看就会泄露出所有心事—— 「你不问我怎么会在童书店上班吗?」幽幽的嗓轻轻传来。 他微愣,不答。 她续道:「你还记得吗?当初我的搬离是很突然的,我记得你那时候去当兵,放假回来时我就不在了,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他想摇头装蒜,不想让现在好不容易经营的暧昧好感牵拖过去的事情,他不想被搞得复杂了,想要感情单纯些,想先抓住她的心,而不是因为她一些过去把事情搞得复杂。 但他说不了谎,面对她清亮的眸,楚拓风点了头。 「你还记得?」她有一丝讶异。「没想到你记性这么好……」 他认真的双手交握,置于桌上,笃定的眸光如艳然火炬,深深地凝视她。 「不是我不问,是我不在乎,我们都是大人了,那么多年前的事,我猜不到会有多重要,人生那么长,就跟我那天说的一样,在墨西哥的山崖看到的景色,让我瞬间领悟烦恼其实是庸人自扰的道理,从此我不看过去,只看现在与未来。你为什么搬离社区,老实说我很好奇,但这不能改变我现在跟你是朋友的事实,所以你觉得还有必要讨论这个吗?」 莫日丽愣住,下一秒,她眨眨眼睛,笑了。 「干么这么认真……」她佯装不在乎,好像自己刚刚的话题只是闲聊,但她的确从他的话语里得到一点讯息—— 一、他很好奇她搬离的理由。 二、他用以对话来掩盖他的好奇。 「你说得对,这没必要讨论,我只是突然想到就提一提,但真的喔,缘分真的很奇怪,现在我们又重新遇见了,而且还这么熟……」她感性道:「时间真的能改变好多事情喔。」 莫日丽不想要告诉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那是她的伤疤,她没必要主动告诉别人,她更不希望他因此怜悯她,或者……逃避她。 她曾经听母亲的话,去相亲一次,对方是小公司的业务主任,不到三十五岁,打扮淳朴,他们约在乡下老家的中型饭店,在只有小猫两、三只的西餐厅里,第一次见了面。 对方显然对她印象很好,他侃侃而谈,不断询问她对他的感受,她几乎要以为接下来会再跟着男人出去好几次,然后约会家人,如父母的愿。 但没想到再聊了近一个小时后,男人接到一通电话,接着他对她说—— 「莫小姐,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不大适合,刚刚是我母亲打来的电话,他听说你在台北曾有感情纠纷,怎么说呢?我希望我的物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就算那些纠纷可能错不在你,但我妈说毕竟有人因此而从此不良于行,说句实话,如果过几年他要打官司来跟你索讨赔偿怎么办?这些事情很麻烦的。」 ok,她懂了。 她总算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是如妈妈说的躲回乡下就可以没事,在意的人仍旧很在意,无论她到哪里,无论她是否做错事,这件事都让她背负一个惹麻烦的印象,让人们总是嘴上关心却实际远离…… 看到她眸光染上悲伤,楚拓风呆了往后深坐入椅内,附和道:「没错,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事情,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时间用来发呆烦恼实在太浪费了一下,不如用来制造快乐回忆,所以……你下次休假我们去冲浪要不要?」 「冲浪?!」她猛摇手。「我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他浅笑,乌鸦嘴道:「那如果溺水怎么办?」 她干笑。「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先去学游泳。」 「现在冬天诶。」 「有人说冬天不能学游泳吗?」 「没有,但是会很冷啊。」 他忽地严肃道:「你今年几岁?三十了吧?三十一?」 「所以?」她扬扬眉。 「所以你看不该习惯找借口啊!哪一条法律规定冬天不能学游泳?你说会很冷,其实游泳会促进血液回圈,身体才会热。」他啧啧数声。「不知道你坚持什么,在我看来,你的借口都没用。」 「你……」 「人生哪来那么多规则?我说啊,就故意要在冬天学游泳吃霜淇淋,夏天偏偏要吃羊肉炉嗑火锅。」 他外表刚硬如石头,其实内心柔软简单,个性洒脱爽朗,不会因为外力的限制而改变想法。 他思路直条条,不习惯规则,这也在创作上反映出来,他不喜欢为绘画设下框架,也向来不觉得有哪些题材特别难等大雅之堂,又有哪些题材特别容易受人青睐,他爱画什么便画什么,厌恶束缚,只在乎自己的快乐。 「真是。」她叹口气,拿他没办法,不跟他争论了,只得继续低头吃着炒饭。 他则是一双虎目清亮如光,高大身躯坐在她对面,手臂环着胸,定定看着她。 她像是没发现他直勾勾的目光似地,沈静的继续吃着盘中食物,面对面的楚拓风因为高壮的身体使然,表情彪悍,环着胸膛的手黝黑粗糙,任谁看了,都觉得他对面的小女人怎敢对他严肃的脸色视若无睹? 但莫日丽就是敢,她知道他外表刚硬,散发一种‘别惹我’的气势,但其实看过他的画就知道,那柔软的笔触,恰到好处的轻重线条,让他的画呈现一种独特氛围,可以严肃刚强,也可以笑起来温璨暖和。 所以明知道他正以凌厉目光望着她,她也可以好整以暇的吃着饭。 忽地,她放下汤匙,一手撑着下巴,面脸若有所思。 「吃饱了?」他望着盘中仍剩下三分之一的炒饭。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我想你说得对,谁说冬天不能学游泳去冲浪?人生的确没有规则,我好像一直把自己帮得太紧了。」她顿了顿,又说:「说出来不怕你笑,你没出现之前,我每天都过的很单调,只往返店里跟家里,有时放假会去街上走走,但常常一整天除了客人没跟其他人说话,我把自己绑在这个区域里,现在想想,其实我很排外。」 「你排外的话,又怎么会轻易接受我到你的生活里?」 她很认真的想了想。「也许因为我们以前就认识了,你还记得吗?那天在快炒店你拉我离开,其实我是很反抗的。」她笑了一下,又道:「所以如果你没有表明身份,恐怕我真的会把你当成可疑的大坏蛋。」 「我承认我长得是有点可疑。」他揶揄自己。「长得这么大支,你当然怕喽,况且我力气这么大,如果真要对你做什么,你又怎么能逃?」他将事情越扯越远。 她摇摇头。「不跟你聊这些,没完没了。」 他哈哈笑。「好啦,那你在想的事情有结论了没?」 「我在想,为了锻炼自己适应没有规则的人生,应该要做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哦?」他好奇了,不知这个甜美的好小姐会想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他很看好她喔! 「从吃霜淇淋做起吧。」 他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就这样?!」 「嗯。」 「至少也要去学个游泳之类的吧?」 她摇头。「我怕水。」 「你这样不就跟之前一样,借口一堆,一下怕冷一下又怕水,你还有什么不怕的啊?」 莫日丽瞪了他一眼,试探道:「如果我去学游泳,现在有开班吗?」 「我可以教你。」他伸直手臂做了下游泳的姿势。「我超厉害的。」 她猛摇头。「那不要,我想要自己学。」 「什么啊?你真的——」他忽然住口了,看着她白皙双颊染上浅浅红晕,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没错,莫日丽不是满嘴借口,她只是不想跟楚拓风去游泳池,她觉得自己很好笑,是的,她还有少女心,要穿泳装诶……她身材偏瘦没料,他一看就知道身材勇猛高壮,坦白说,他不像整日画画的画家,反而像运动健将,她哪敢在他面前露出这样普通的平板身材?再说,他在美国一定看过很多身材丰满的美女,她一想到就更没脸穿泳装了。 她不敢说,但心思全写在脸上,眨眨大眼睛,嘴硬道:「我就怕冷怕水也怕冬天,学游泳?夏天再说。」 楚拓风却很乐啊,他掩不住满脸的笑嘻嘻,因为猜到她竟然是因为害羞,如果会害羞,就表示她在乎他,他心底狂喜,表情镇定。 这对男女,他们身不由己的互相吸引,在乎对方的感受与观点,牵动自己的所有情绪,暗潮在他们之间流动。 伸出大手,拉过她的盘子,楚拓风突然问:「所以你不吃了?」 她没想太多,点了点头,却在下一秒见他拿起自己的汤匙,直接吃她剩下的炒饭。再也没办法压抑了,她的脸,整个炸红! 「你干么?」 他笑。「别浪费啊。」 莫日丽不说话了,她眨着眼睛,看他如秋风扫落叶,三两口吃完剩下的炒饭,她忽然觉得空气有了重量,沈沈地压着她的心口。 当他这样如果其事地吃下她剩下的食物时,即使他表情是那样的自然,但…… 但她怎么也做不到跟他一样自然。 她脸红了,手又热又暖,喉咙像是梗着什么让她说不出话,这举动太亲昵了……她的目光停在他手背上的伤疤,又想起那一夜的惊慌。 红着脸,却眼色感动,她神情复杂的说不出话。 楚拓风是故意的,他大剌剌的毫不扭捏,瞥见她红润脸色,他更开心了,看见她为他慌张的证明,又怎能不开心咧? 值得了!为她做这些,她不是无动于衷,只要她在意他,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有信心让那一点点在意汇聚成河。 他放下汤匙。「不去学游泳就算了,下次休假,我带你去吃全世界最好吃的霜淇淋。」 莫日丽忍不住又笑了。 他说话的语气总是——我带你去。 这像是一种暗示的魔咒,令她恍恍惚惚地觉得,好像真的只能跟他去,才吃得到最好吃的霜淇淋。他的神通广大,令她不自觉信服,即使有时也会有小凸槌,如那回找不到的炒饭店一样。 她点点头,应允了。 第六章 当生活的空档,都被一个男人所占领,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会是一种难分难舍得近乎恋爱的感受,难以回到过去的感觉,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心口为那男人所燃烧,灵魂被他所牵动,从头到脚都只想着他,跟他在一起时很开心,说再见时很难过,深夜一个人想起他时很甜蜜。 莫日丽发现,她没有真正与楚拓风成为男女朋友,但却比过去所谈的任何一场恋爱来得更幸福。 楚拓风总会自动出现,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他总能轻易逗笑她,就是只坐在车里面兜风,也有聊不完的话。 他的车上有她忘记带走的发夹,他的家里多了一套她专属的碗筷,她的店里为他准备一个茶杯,店门口有个地方专供他摆放他的脚踏车…… 他们品尝彼此之间的暧昧,任由爱情流窜,他们不关心门,不阻挡,任由对方在自己心里生根发酵,任对方占有的领地越来越大,不费一兵一卒,只要一个微笑,自己就俯首称臣了。 很快一个多月过去,到了莫仲阳的婚礼。 当天天气很好,莫日丽早早搭高铁回乡,婚宴办在一家传统老餐厅,共摆了十六桌,除了主桌外,新郎新娘的好友同事各占一桌,其他剩下的全是老一辈的亲戚。 婚宴已经开始,莫日丽忐忑的坐在主桌一角,唇边挂着微笑,内心紧张,刚刚在会场已经遇见好多阿姨叔叔,他们抓着她问什么时候换她,有意无意又提起过去事件希望她放下…… 尽管已经先做好心理准备,她还是没办法的感到心情低落,尤其看见弟弟与弟媳笑得幸福,在台上闪耀着光芒,除了为他们高兴的心情外,心里难免也因此感到惆怅。 不禁想,自己是不是永远没有这一天? 以前没想过结婚这件事,而经过那次事件后,便再也不敢奢望幸福了,她变得有些怕人,刻意将生活范围缩小到只有家里跟店里,没有机会认识新朋友,自然也没有新恋情。 有时候,会想自己这样下去对不对?是不是就一辈子守着这间店,一个人过下去? 但又没有勇于突破的勇气,她的天空已经被乌云挡住,这么多年了,连阵风也没有,乌云始终占据着天空。 脑海里,突然跃入一张黝黑的脸庞—— 自从楚拓风进入她生活里,她渐渐发现,他真的人如其名,是阵风,吹去她的乌云,她觉得一阵清明,尽管所处的婚宴会场是这样吵杂,眼前人来来去去,婚宴已近尾声,许多宾客来回敬酒,她却觉得耳边嗡嗡响,全心全意只想着一个男人。 旁边,老邻居许妈妈抓着母亲哈哈闲聊,担任司仪的大伯有点喝茫了,拿着麦克风吟起老歌,这一片热闹中,只有莫日丽一个人定定坐在位子上,不时看着表,想着什么时候可以逃离这里。 「丽丽啊……」 她转头,看见向来最疼她的大阿姨;大阿姨拉住她的手,就着不知何时空了的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大阿姨。」她浅笑,由着阿姨握住她的手。 「好久没看到你啦……工作顺利吗?」 她点头。「很好。」 大阿姨微笑,眼角露着细纹。「那感情咧?仲阳都结婚了,你啊,让大家都担心。」 莫日丽还是笑。「我知道,大阿姨别担心,最近身体好吗?」 「老样子,早上起来腰总会酸疼。」 「看过医生了吗?」 「看过了,医生说这是老化的关系,你啊,看大阿姨都老了,所有表兄弟姐妹都结婚了,就剩你,我很担心啊,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会有人爱护你一辈子的。」 莫日丽听着,偶尔点点头,没答腔,旁边,二舅舅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他脸红红的打了个酒嗝,大嗓门道:「丽丽啊~~快点找个男人嫁了吧,你条件又不差,不要管那些以前的事情啊,我好朋友的儿子也还没结婚,我介绍你们认识,说不定又可以再喝一次喜酒啦!」 然后,一个接一个,三舅舅、大舅妈、五姨丈……全凑过来跟她耳提面命,她听着,觉得很累,很多宾客都渐渐散去,就剩她一人被众亲戚包围,她看着眼前一张纸熟悉的脸,轻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整整被念了近一小时,大家才累了,渐渐道别散去。 莫日丽拿起包包,找到了还在会场的父母,父亲正在入场处的长台前查看签到簿,旁边的母亲则拿起礼金开始整理。 才走过去,父亲便发现她了。「丽丽,脱身啦?」 她苦笑,找了空间的椅子在旁边坐下,凝视父亲睿智的眼眸。 「你妈刚刚才说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脱身。」莫父爽朗的笑一阵。「但大家都是关心你,我本来也想跟着劝你几句,但我想那些叔伯姨舅应该把要说的都说完了吧?」 莫母补一句:「上次你二舅才说,要帮你介绍什么他朋友的儿子,他有没有跟你说?」 「有。」 「回掉了?」 「对。」 「就知道你会回掉,唉,我知道你二舅要介绍谁给你,那男人条件不错的,你不考虑看看?」 莫日丽苦笑。「妈,我一个人很好。」 「很好个头!」莫母手伸过来,掐了下女儿的手臂。「太瘦了,我跟你爸都很担心,你会不会照顾自己啊?」 「会不会照顾自己跟有没有物件没有关系的。」她淡漠道,心口怅然。 大家都担心她,大家也都关心她,奇怪,参加婚礼才不过几个小时,怎么已经感觉这么疲惫?那种从身体里面泛起难以忽略的烦闷感,如抹轻烟,缓缓染上身体。 继续忍受父母有一句没一句的关心,等到后续工作都整理好后,莫父将她送到高铁站,让她下车。 等车的时候,日丽靠在月台的躺椅上,觉得有阵虚脱。 叹口气,呼出的气呈一小团白烟,熏在眼前,真的好累…… 等回到台北时,已是傍晚六点多,天色渐黑,已然暗去的天空,让城市变得渐寒,风扑上她的脸。 她黯着眼色,步伐缓慢地走在街头,先绕道店里看了看,再慢慢走回家。 她心情很差,没有胃口。 亲人的关心是种否定,他们只看见她缺少的婚姻,没看见她努力过生活的勇气,大家永远要她去拿到她所没有的,但又谈何容易?这些关心像枷锁,沉硬地压在肩上,她……真的很累。 在回程的途中,她想了很久,鼓起勇气细想过去事件,那段让曾经光明的岁月蒙上灰的事件,彻底的让她从一个开朗的人变成一个孤单的人,让她失去社交,失去快乐……直到最近两个月,楚拓风的出现让她变得开心了,甚至会期望他的到来,有事没事都想着他。 是,她爱上他,却不能不想到他曾说过已有心仪的女人。 所以她努力掩饰自己爱上他的事实,要自己表现得像个熟识的朋友一样,时而笑闹,就是不要让自己有被拒绝的机会,这太难堪…… 而今天,她心情很差,如果心是一个杯子,她感觉那里头已被亲人的关怀给斟满,而且就快要破裂了,那裂缝越来越大,扰得心也痛了!她皱着眉,觉得天空又被一片乌云给掩住。 她需要一阵风,需要那个高大的身影,他会是她的定心丸! 莫日丽转过脚步,走向楚拓风家,心口染上一股紧张,带一点慌,有些些乱,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更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么?她会不会吵到他? 这纷扰的心情却在到了楚拓风家门前时,烟消云散。 见是见到了他,但他高壮的身影却刺痛了她的眼睛—— 他旁边,站着一个窈窕的女人,穿着紧身短裙,长腿裹着性感的靴,美丽的长卷发随风扬。 女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也笑着,两个人站在门前都是一脸的笑,偶然的拍肩膀打手举动,显示他们的亲昵。 莫日丽只觉得心口很痛…… 才刚提起勇气敢为自己的感情踏出一步呢,命运就给了她答案,让她看见事情的真相。 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女人,美丽无双,笑灿如花,看起来开朗又能干…… 「我花了好大一番工夫,让我爸空出画廊一个角落挂你的画。」 楚拓风看着邓洁。「喔。」 今天她兴奋地来电,说有好消息要跟他讲,还坚持要跑这一趟,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作画进度。挡也挡不住的,傍晚五点多,邓洁开着艳火色房车来到他的工作室,看过了他的一些作品后,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不高兴吗?你知道我爸是谁吧?」邓洁看着他没啥表情的脸。 「高兴啊。」 「屁咧!」她爆出不文雅的字句,不满地说:「你这样子叫高兴喔?告诉你,无论是新艺术家或新画家,从以前到现在,没有一个可以在我家画廊占有一席之地的,甚至连一些中生代的都要排档期才可以,就算你曾经在美国参与过展览,上过国际报纸,依然是个新人,现在画廊除了台湾画家外,也有很多大陆艺术家的作品,所谓僧多粥少,所以你现在知道有多难了吧?」 「我知道你家画廊是国内顶尖的。」楚拓风耸耸肩。「但我知道真正昂贵经典的作品其实都不会展挂出来,所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曝光量,但这也间接显示我的作品其实还不值钱。」 「当然不值钱。」邓洁哈哈笑。「不错嘛,你还知道这些。没错,画廊挂出的画只是一部分,真正会花大钱的鉴赏家都不会像寻常散户这样到画廊来逛,所以……我找了个位置给你,你没猜错,是在打你的知名度,不是要卖那幅画,而是要让人来询问你接下来的画作。」 她笑嘻嘻地拨了拨头发。「一般新画家都会用大堆头的联展来增加知名度,或者一些学术性的工作,我不让你做这些,我一开始就要你靠着自己的才能打开知名度,所以呢……交幅能一炮而红的画给我。」 邓洁推开门,楚拓风跟着走出来,站在骑楼,冷风吹着脸,他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邓洁,问:「你相信我有才能?」 「废话,你认为自己没才能?」那可不行,艺术家一旦开始怀疑自己,情势不是大好就大坏。 「怎么可能?」他嗤笑。 她跟着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加油吧!」 待邓洁走后,楚拓风一手插着口袋,站在门口待了一会儿,他看着眼前稀落的车潮,一辆懒洋洋的脚踏车骑过,挡了他的视线,几秒瞬间,他好像看见对街有道熟悉身影。 脚踏车过后,对面空无一人。 他呆了呆,刚刚那道纤瘦的身影是莫日丽吧?她说今天要去参加弟弟的婚礼,回来了吗? 但,如果是她,又怎会不过来? 转过身,他蹙着眉头,还在迟疑要不要打通电话问她,下一秒,就见到右方走廊,莫日丽正缓步往他走来。 他愣了一下,猜想刚刚她可能正好过马路,才会失了她的身影,随即他笑了,开心的迎向她。 莫日丽第二次来楚拓风的工作室,这回,这里有点不一样了。 先前立在窗边画到一半的画,已经完成了,放在角落地上,并且还多了两幅新画,同样也放在地上,窗边的画架上是一片空白。 她坐在餐桌旁,看着背对着她的楚拓风,他哼着歌,一脚答答答的打拍子,手忙碌的为她泡茶,高大身影背着房里的微光,浅浅的影子斜映在地板上,大手扶着茶杯,另一手拿着茶包,啪地丢进杯里,右移到热水瓶下加开水。 他转过来,唇边还是漾着笑,将茶放在她面前,笑着端详她的脸。 「喜酒好吃吗?」 她没说话,以指摸着杯缘,有阵恍惚。 她来这儿干么? 刚刚看见他跟那个陌生女人的互动,不是心痛得要死吗?以她的个性,该躲回自己家里,暗自伤心难过,但,又怎么会忍不住回头找他呢? 偏偏她就是忍不住,她想见他,想看看他的笑容。 她终于知道,原来爱情就是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时候发生,她在爱情面前,一点自制力都没有,心里还没办法接受他有爱人的事实,但身体却忍不住飞蛾扑火,想看见他,想跟他讲讲话…… 楚拓风看着她沉思的表情,又问:「怎么了?」他有点担心。 「我……」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望着他的一脸关心,心里又酸了。 「发生什么事了?是婚礼出了什么问题吗?」 担忧的语气,飘进她耳里,她摇摇头。「都很好,婚礼很顺利。」 「那你怎么了?」 她硬扯唇角微笑,佯装不知道。「没怎样啊。」 他凛住笑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你明明就是一脸难过。」他叹息,坐进椅子里。「这样我会担心的。」 她杨眸看着他,轻啜了一口茶,暖茶滑下喉间,暖入她的身体,她只觉得全身暖洋洋,是因为茶?还是因为他那句——这样我会担心的? 自己真是傻气啊,因为他一句话,就全身暖洋洋。 她忽然觉得很累,憋不住自己的感情,因为太爱了,所以不想忍,她的目光不禁更加笃定了,凝视他那张性格好看的脸庞,她想……伸手摸摸看。 而下一秒,她真的这样做了。 横探过去的纤手,轻轻摸上他的脸,微刺的胡渣,扎上她的手,她看着他愣住的脸色,忽然觉得心口很有勇气,她微眯着眼睛,微笑了。 「我在你家对面站了一阵子,因为那时候你好像有客人。」 他始终呆愣着,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脸庞传来她手掌的温度,美丽的大眼睛灿着微光,唇角的笑意好看得令他心醉。 他真希望这一刻停住。 但他还是有理智的,她说了什么?说他有客人…… 「客人?」 「嗯,很漂亮的女人,我站在对面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她收回手,胸口的勇气突然又熄灭了,微低着首谈道:「我记得以前你说过心中早就有喜欢的人,是她吧?她看起来很能干,又漂亮……」 「那是我经纪人。」他微乎其微的皱了下眉。「我没有喜欢她。」 她猛然抬头,看着他的目光含着期待。 「只是经纪人?」 「不然咧?我可没跟她去攀过岩,也没跟她去看电影,更没带她去过喜欢的餐厅,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太好了!莫日丽的心情突然拨云见日,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对面的楚拓风看得一清二楚,他觉得她真可爱,心里想什么全露在脸上了,她啊,是以为他喜欢邓洁了吧? 但她表情的在乎,引得他心口一阵发麻,明明她的手已经抽回去了,他却觉得脸庞上还有那阵温热。 他不是笨蛋,她……看起来很在乎他…… 楚拓风绷紧身体,觉得全身燥热,没办法再忍耐! 他站了起来,缓缓地绕过桌子,来到她旁边。 她愕然杨首看着他,那双深邃迷人的黑眸蓄满一股能量,她分不清楚那是什么,但觉得自己彷佛被那醉人的眼睛给吸进去了…… 「你为什么问这些?」他沉着的语气,令她豁然震醒。 「我……」她为什么问这些?当然是因为她在乎。 她在乎他心中所爱的女人,想着他的爱情,另一面回想自己的爱情,所以她憋不住好奇心,忍不住想知道。 「你有没有听见我刚刚说的?」 「什么?」 「我刚刚说,我没跟我经纪人去攀过岩,也没跟她看过电影,更没跟她去外面一起吃饭,所以她不是我喜欢的人,你知道句话意思吗?」 她皱了下眉,咀嚼他这句话,突然,豁然开朗了。 意思是……他会跟喜欢的人去攀岩、去看电影、去吃饭?!所以…… 楚拓风笑了,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懂了吗?」 「不懂……但是,又好像有点懂……」她还在呆着。 他俯下身,伸手摸上她的唇,抚着上面温软的触感,他知道自己这举动很暧昧,但他没办法再忍耐。 「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突然问那么多?」 这把低沉的嗓钻进她的耳里,她感觉心跳得很快很快,唇上传来他拇指粗糙的触感,反复烫着她的心口,楚拓风的声音有一种魔力,他的指是印记,诱得她开了口。 「我今天心情不太好,突然很想见你……」 「为什么想见我?」指,仍触着她的唇不放。 「因为……」 「因为什么?」嗓,仍低沉哑着。 她眨了眨眼睛,望着不知何时已经低下身,靠得她好近的他,他脸上热暖的气息几乎要碰触她的脸庞,她怔怔望着那双逼近的黑眸,脑袋好像空了,又是一次的忍不住,启了唇。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时间,在这瞬间静止了。 因为楚拓风凑身过来,吻了她。 莫日丽晕眩在这突如其来的亲吻里。 舌间传来的热气,是他散发的自然男人味,他在她口腔里捣乱,调皮却暧昧的舌侵略她所有柔软,她逐渐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这男人占领了,像是有把火从他身上传来,然后……她燃烧了。 楚拓风按住她的头,让她更靠近自己。 然后,一个又一个的吻,从她唇上落在颈间,她惊呼一声,有阵瑟缩,却没推开他。 他不禁更有勇气了,全身神经紧绷却狂喜,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她因亲吻而柔软的身体,无力地靠向他。 她看见他充满欲望的眼睛,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该推开他,却又没办法阻止全身因他而起的波澜,她想被他拥抱,想肯定这段爱情,想要踏实些……又一个亲吻,落在锁骨间。 她由着他将自己压在床上,那张狭小的床,铺着有点粗糙的床单,不知道什么时候裸了的肩,触碰到那略带粗糙的触感,她缩了一下,他的大掌却顺势握上她纤细的肩膀,拇指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 他很亢奋,热情地贴近她的身体,他太渴望她了,想珍惜她,想慢一点,想更温柔的对待她,但一见到她美丽的眼睛染着温润的水光,脸庞红润润的,带着不知所措的目光害羞地望着他,他就没办法再忍耐…… 他覆上她,抵住她的柔软,他高大刚硬的身体跟她太不一样,她全身软得似水,他忍不住放缓攻势,低头抵住她的额,以笃定的目光给她勇气。 他热情的攻势让莫日丽下意识缩身想逃,她别开脸,却被他扳回脸,他抵着她的额,热暖的气息温在脸上,她恍恍惚惚睁眼,对上他充满欲望笃定的目光,她怔住了,一时间忘了害羞,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墨黑色的眸一向盛满自在与自信,但这刻,她看见他的眼睛里盛满认真,像会说话一样,锁着她不自在的眸光。 她现在他灼热的眸光里,然后,感觉他一寸寸刚硬的侵略,她惊喘,他低首吻住她的惊呼,大掌箍住她的光裸的腰,暧昧的一下下轻滑抚摸。 莫日丽醉了,醉在这爱欲的亲密里,双手攀上健壮的背,他们气息纠缠,绵密的次次印证爱情…… 第七章 楚拓风在清晨醒来。 他觉得全身舒爽,有一种满足的感觉从体内泛起,睁开眼睛,望着有着漏水痕迹的天花板,侧过身,大手往右一探,触摸到一具柔软的身体,他微笑了。 困在纷乱黑发里的小脸,犹在沉睡者,她闭着眼睛,长睫因为日光而在脸上留下影子,她睡得很沉,呼出的气息暖呼呼的,他身体绷紧,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看见她眼睫动了动,随即立刻收回手,担心吵醒她。 现在她还不能醒。 他啊,要先为她做顿早餐,有香醇的咖啡喝营养丰富的早点,等他都做好后,她会被咖啡香叫醒,然后打个哈欠,他就会为她奉上早餐。 他小心翼翼的翻身下床,随便套上衣服,在冰箱里找能用的食材。 很好,拜他不开火之赐,冰箱空空如也,于是他沉思了一会儿,随即拿起皮夹出门,一路跑到巷口的超市。 因为怕时间搞太久,莫日丽都起床了,他很干脆的拿了蛋跟火腿和葱油饼,结账跑回家。 小心的关了门,看见她还在睡,他松了一口气,开始准备起早餐。 第一步,先煮咖啡,当咖啡香弥漫整个屋子时,他开始煎蛋跟火腿,最后,煎起了葱油饼,当他把葱油饼放在桌上时,正好看见莫日丽从床上坐起,一脸渴睡的样子。 她拥着被子坐起,眨了眨眼睛,鼻间浓郁的咖啡香唤醒她,她转过头就看见一脸笑意的他。 莫日丽瞬间脸红了,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却一脸自在。「睡得好吗?」 她点头,没说话。 事实上,睡得太好了,常失眠的她向来很难入睡,昨晚却一夜无梦,睡得舒服极了,醒来只觉得全身好畅快,温暖的棉被熨着裸肤,那股暖意笃定地传进她的心里。 「我准备了早餐,来吃吧。」 她看着站在餐桌旁的他,这里没有隔间,她又全身没穿衣服,怎能自在的下床去吃东西? 她尴尬道:「你……先回避一下。」 「回避什么啊?」他朗笑,但还是乖乖的转过身去。 背后,传来她下床穿衣服的声音,他感到神经紧绷,很难不去想象她弯身套衣服的样子。 他极爱她一身滑腻的皮肤,没办法止住脑中的幻想,待身后声音好像停了,才哑声倒:「好了没?」 「好了。」 他转身,看见她走过来坐在餐桌前,盈盈的笑脸染着红晕,带着笑的眼睛还是有点害羞。 她拿起筷子。「你做的吗?几点起来的啊?」 「比你早一点。」直勾勾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又看她吃了一口蛋,再夹起火腿。 「你不吃吗?」 他靠近她,问:「吃饱没?」 她点点头。「吃饱了,我今天正好放假,等一下我想去逛逛书店,你有空吗?陪我——」 接下来的话,被他的吻截住。 她张大眼睛,昨晚的事情又再一次重现。 很快地她从椅子上被拉起,很快地他的热吻又袭来,很快地她又回到才刚离开没多久的床,很快地…… 她又被他收服,发出令他心悦诚服的轻吟,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王,尽情的侵略她的领地。 说好想逛书店,却窝在床上到傍晚。 只吃了早餐的她,与什么也没吃的他,一起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全身都很懒洋洋。 莫日丽说了很多话,将她过去的一切全盘托出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以为他只是普通的追求者,但是有一天,他找我出来,说在我家门口等我,那天下好大的雨,我不愿意跟他出去,结果没想到后来他发生车祸,从此得靠轮椅生活……后来我就离开事务所了,我大学朋友收留我,把这家店交给我。」 她的口气淡淡的,好像那是过去的事情,好像她已经不在乎,但他听的很紧张,看着她淡然的眼睛,忍不住拥紧了她。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离开事务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啊。」她扯出微笑,想着那段刚离开事务所的岁月,她对自己失去信心,怨天尤人,却又不敢不出门…… 「我是说,你的心境呢?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就有了转变?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那我以前是怎样?」 「以前喔,就笑咪咪的啊,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一屁股坐到我旁边,那时我很少接触女生,你这样让我很紧张,然后啊,你一开口就聊不完,一下说我很会画画,一下又说我妈叫你来叫我。」他闭上眼睛,想着哪天见到的她,忍不住笑了。「你那时真的很聒噪,跟现在差很多。」 「那你比较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他靠过来,伸手圈住她的腰。「你猜?」 她想了一下。「我猜不到,你之前说一直有喜欢的人,但昨晚却好像……不对,你喜欢我?」 「不然呢?」 她混乱了,圈住她的手收紧,她感到腰间传来的压力,恍着眼色看见他深沉的目光,愣了几秒,又胡思乱想了起来。 「等等,还是你不喜欢我?但是因为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 他笑的好大声。「所以才跟你上床?」 「你干什么说的那么白?」她脸红了,但心中有一点忐忑。「我猜对了吗?你其实另外有喜欢的女生?」 「别傻了。」 「我不明白……你说你一直喜欢我,但你不可能一直喜欢我啊?我们虽然以前认识,但是那么多年——」她忽然住口,因为看见他始终笑着的脸颊上染上了一点不自在的红晕。 莫日丽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他这表情、他这表情……意思是…… 他从以前就喜欢她? 五年诶!还是六年了?这男人一直喜欢她吗? 「你……」 他瞪着她,一脸不自在的心虚,索性侧过身背对她。 「你……从以前就喜欢我吗?」她问了。 怔望那张宽阔的背,好看的脊骨,黝黑的肤色,解释的肌肉绷紧,显示他的紧张,她伸手摸了摸那背,软声又问:「告诉我好不好?」 他沉默着,她等,一分钟过去,他终于开了口——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没办法了,我的整颗心跟着你飞过去,记得每次你回家我都正好去倒垃圾吗?其实,我早就倒好垃圾了,只是故意等你回来然后可以跟你聊聊。」 她愣住了,内心有什么悸动着,皮肤麻麻的,她听着,心里感动,听起来他真的从以前就爱上她了喔?嘿嘿,心里甜滋滋的,怎能不开心呐? 「后来你走了,我消沉好一阵子,到了美国后,我想开了,你知道吗?我觉得世界那么大,要再遇见你的几率太小了,而且……」他笑了笑。「我觉得我是个超好的男人,如果一直暗恋一个女人,太浪费了。」 她也笑了,伸出双手从后拥抱他,耳朵贴在他的背上,感觉他边讲话身体边震动,心口很暖,这次,换她问了。「然后呢?」 「然后?你不会想听的。」 「我想听。」 「你确定?」 「我确定。」 「等等,我数一下。」 数?她扬眉,乖乖瞪着,不懂他要数什么,耐着性子没开口问。 几秒后,楚大爷终于数好了。「大概九个吧。」 「九个什么?」 「九个女朋友。」 什么?她呆住了,讶异的问:「你说你后来交过九个女朋友?!」 「对啊。」他转过身来,对着她的眼睛,微笑着。「我是想,我不可能因为暗恋你然后单身一辈子吧?所以我就广结善缘啊。」 她眨眨眼睛,心里是有一点酸酸的啦,想着他交过那么多女朋友,心里当然不太舒服,可是他说什么?广结善缘?哈哈……她忍不住大笑。 「笑这么开心?不吃醋喔?」 「因为你说广结善缘啊!」笑归笑,最在乎的还是……「说真的,你真的一直就暗恋我喔?」 「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啊!」他抱她抱的更紧了,将头撂在她颈间,闻着她身上温暖的气息,感受她肌肤传来的热力。 「还有喔?」 「还有啊,这次我回台湾,没想到会遇见你,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这感觉?我已经决定放弃了,或者该说我已经淡忘了,但是一看见你,我就想起那感觉,发现我还是好渴望你……」他摇了摇头。「真的好奇怪。」 莫日丽拥着楚拓风,感动得说不出话。 她没想过原来有个人一直把她放在心上。 这个五年多前认识的大男生,已经变成一个性格迷人的大男人,她呢?也变了,她不在是他记忆中的个性,但他却说——他还是渴望她。 她不清楚自己的魅力,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好到可以让她一直记着那么多年。 其实经过那件事后,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糟糕的,因为拒绝林先生,反而让他毁了一生,就算原因是因为林先生的纠缠,但她一直觉得自己脱不了关系……所以她封闭自己,模糊自己的个性,但她没有想到有个人很在乎她,还记得她以前的个性……这,太令她感动了! 她叹息。「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好。」 「你知道画家的研究看的都跟别人不一样吗?同样的景色,透过画家的研究,画出来的会是不一样的东西。」他吻了吻她的发。「你说你觉得你没那么好,但我是画家,所以我看的跟别人不一样,你我觉得你……非常非常好。」 非常非常好?她眨眨眼睛,完蛋了,好想哭。 她想问哪里好?但她主动先开了口,他的嗓音温润低哑,包裹他说的字字句句,钻入她耳里。 「真的,你一定没办法相信,你在我眼中,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就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一样,你的笑容让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而且我是个非常非常好的男人,所以我选择的你,就是非常非常好的女人。」 「什么非常非常好啊……」她掉下泪来。 楚拓风静静的揽紧怀抱。「你什么都可以不要信,但这一定要相信画家的眼睛。」 她点头,又摇头,最后不动了,一直哭,泪水从脸上一直纷流。 是他,给了她力量,这次重逢,他让她找回生活的意义。 那个消失了的自己,因为遇见他渐渐活过来,她曾经重伤,曾经好伤心好孤单,但那些在这一刻变得不算什么了,有了他,莫日丽觉得那些过去好遥远,她好像又可以变回以前的自己,为生活添加一点快乐,前提是——有他在。 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拥有这男人,她被困在他的怀抱里,这方天地,充满悠远的安心。 楚拓风静静的吻了吻她的发,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长久以来想说的话,都在今天得到纾解,多年来的暗恋在说出口后,他觉得无比舒畅。 暗恋时一向是对自己充满不确定的,想自己哪里不好随意她不爱上,也想着自己要变更好让她爱上,一来一往间,信心逐渐瓦解,变得卑微,满心只想为对方奉献。 他也是一心一意想为莫日丽奉献,使尽全力付出,带她走入更大的世界,他让她的生活变得精彩,并且让自己参与其中。 当此刻她像孩子这样的哭泣,他不能否认心里的震撼,对于她口中的过去,他是多么的心疼! 遇到那样的事,一个年轻女孩子会怎么办?她也被间接毁了人生哪!她也有意气风发对工作充满企图心的时候,却被这件事剥夺了,她躲了起来,隐藏自己,过着孤独的日子。 楚拓风恨自己太晚回来,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能一直陪在她身边,而不是在她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枯燥的生活后,才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永远无法尽如人意,他能做的,是守护她,保障她接下来的生活有趣好玩。 他一定做得到。 春天的气息渐渐逼近,原本严冷的气温渐渐变得舒适宜人,大街上的人潮不在穿的像个泡芙,轻薄的春色外套出炉,城市不再沉重。 楚拓风的工作室里,邓洁来访。 「你在干什么?」她矮着身子,看着餐桌边的楚拓风,桌上满是纷乱的八开图纸,有些空白,有些画了一些东西,楚大爷他呢,拿着小孩爱用的粉蜡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画画啊。」 「画什么?」纤知拿起一张纸,歪头看着上面青面獠牙的野兽,漂亮的眉头皱起。 「看不出来吗?我太失败了。」他低着头,忙着继续画。 「楚先生,请恕我无知,敢问……这到底是什么鬼?这张,一直野兽搭着船,什么意思?还有那张,森林里有很多野兽在跳舞?我不懂。」 邓洁翻动桌上完成的画,越看越觉得不象话,这些画不是画得不好,相反的很有意思,构图有趣,但是……「这些东西全上不了台面,我是要你一副够资格挂在我家画廊的画,而不是像这种……这很像绘本,跟我们画廊风格不合。」 「答对了。」 「啥?」 楚拓风停下笔,昂首看她。「我就是在画绘本。」 「什么?!」邓洁怪叫。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甚至连嘴巴也惊讶的闭不上,她看着眼前这自作主张的男人。老天,不要这么整她,不要告诉她……「不要跟我说你要画绘本。」 他笑出一口白牙。「没错。」 邓洁差点没昏倒,看着他邪恶的笑容,怒道:「你有没有搞错?画绘本?!台湾绘本市场更小你知不知道?等等,你为什么要画绘本?本来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你答应我要交一幅画给我。」 「我是答应过没错啊。」他笑了,看着邓洁紧张兮兮的脸色,索性站起来,朝她勾勾手。「在这边啦。」 她值得呆愣愣的跟着他走,来到窗前,那里放着一个画架,她早知道他惯于在这边画画,但今天没注意到画架被布盖住了,所以一看到他伏在桌前画画,就忘记这回事。 此刻,只是楚拓风神秘兮兮的站在画架旁边,然后缓缓拉开画架上的布—— 邓洁的眼睛,从怒气腾腾转为迷惑。 她眯着眼,沉吟道:「等一下……」 眼前,是一副半完成的画。 纤细写实的笔触,绘着一个跷跷板,旁边,稀疏的矮草杂乱的长着,画面被切割陈一半白天一半黑夜,左边的太阳与右侧的月亮,分据跷跷板一方,跷跷板没有偏于哪边,楚拓风画出,道上下跳动的轨迹,让跷跷板看起来好像偏于左又好似偏于右,凸显出一种左右为难的情境。 黑夜的气息与白天的画亮,没有谁轻谁重,正如黑白在这世界上没有对错,邓洁眯着眼看着这画,脑中马上翻出几个画的主题。 「我没想到你会画这个。」她环着胸,睇他一眼。「我以为你会选择跟之前在美国展出的画作一样,以热闹动物为主题,或者能画人物,但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选择画景,而且,这也不算实景,你画的写实,但其实很超现实,这个……我得想想。」 楚拓风没说话,他耸耸肩,转头望着窗外白昼。 他正在恋爱。 恋爱中的男人会是什么样的?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了莫日丽后,变得很粉红色,看什么东西都好像甜腻腻的。 就如同昨日他跟莫日丽去逛夜市,很久没吃过臭豆腐的他,闻到那股臭豆腐的味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他跟莫日丽一起点了一份臭豆腐,昏暗灯光下,她坐在他对面,桌上美耐皿的盘子裹着薄薄的塑胶袋,上面放着炸的酥脆的臭豆腐,她眯着眼,咬了口臭豆腐,他也跟着吃了一口,后来回家后,他忘了臭豆腐的味道,只记得她轻咬臭豆腐的样子,更可怕的是,心口也甜蜜蜜的。 每天他约她到处去玩,她上班时就利用晚上时间闲逛,累了就回他家,一起窝在小小的简陋的床上,或者去她家,躺在松软蓬香的床里,说说笑笑到疲倦睡去。 她休假时,他会将行程融合自己的工作,又是去植物园,他会带着相机拍下有震感的花花树树的样子,有时去动物园,拍各种动物的每个表情,有时搭捷运随机下车,在高楼大厦间穿梭,由下往上拍建筑物的表情。 莫日丽从不喊累,有时他投入时,会拿着相机苦等一直河马打哈欠,这时她会微笑着,或站或坐在旁边,帮他一起注意一起等。 楚拓风本来要丰富她的生活,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反而也被填满了。 画家的工作很孤独且极度主观,但他却不介意有她相伴,她从不出主意,也不吵闹,比他更有耐心,笑着的时候给他好大的力量。 恋爱让他的灵感变得更丰富了。 那天晚上,经过一出公园,兴起走入,角落有个跷跷板,刷上蓝色油漆的木身在黑夜中毫无光彩,莫日丽笑眯眯的走过去,双脚一跨,坐上跷跷板,双手握住板上的铁条,仰首看着月亮。 那一幕,停留在楚拓风的心里。 她看着月亮,让他也跟着注意到那夜的月光竟灿烂如日光,回家后,他想来想去,趁白天又来探了一次,望见太阳炙热如火,他于是决定将日夜画在同一张画里,拿掉跷跷板旁的溜滑梯,也拿掉维修中的荡秋千,仅留下跷跷板,陪伴日月。 邓洁忽然问:「你想表达什么?」 「你说说看。」他扬了扬眉头,看着邓洁。 「太阳跟月亮,就是白天跟黑夜,也可以引申为黑与白,这幅画在我看来,会觉得画家想表达的是黑白没有一定的轻与重,也就是有时候人心会觉得白是对的,但可能其实黑才是对的,总之,这有点混淆价值观的感觉。」 「说的不错。」 邓洁好奇道:「怎么会想画这个?」 「你不喜欢吗?」 邓洁皱皱鼻子。「你总是这样,问你什么都用反问来回问我,从你嘴中,很难得到直接了当的答案,真讨厌。」 他哈哈笑。「这样就讨厌喔?」 「你看,又来了,又是疑问句。」邓洁忽然想起。「那你干么要画绘本?那么有空吗?拜托你,不要浪费时间好不好?有经历就多画几幅画,你多尝试各种题材,我们再来讨论看看哪种路线好。」 路线?他还是笑。「你把我当偶像明星喔?」 「不是啦!唉,说也说不清,快说你干么画绘本啦!」 「秘密。」 邓洁气疯。「又来了,拜托啊!告诉我吧……」 第八章 最近,小飞马童书店多了一个常客。 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年约三岁,话也说不好,每天傍晚会跟妈妈一起到店里来,蹲在一角一起看书。 以前的莫日丽,是不喜欢与客人攀谈的,但自从和楚拓风恋爱后,她变得开放许多,交往一个多月,她已经成功认识了十几个熟客,记住他们的姓氏与孩子的小名。 这天,这对母子又来了,店内正好没人,莫日丽手中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她走过去,笑咪咪的看着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啊?」 正坐在木地板上看书的小女孩,眨了眨可爱的大眼睛,噘着嘴,一脸无辜。「香香……」 「香香?好可爱的名字。」莫日丽望着旁边的母亲,笑了笑。 「不是香香啦,她咬字不清楚,是心心才对。」 「原来如此,你叫心心啊?」莫日丽摸了摸心心的软发,同时她听出心心母亲的口音并不是台湾人,看来是大陆新娘;心心的母亲有着一双大眼睛,心心跟她如出一辙,也有一双好美丽的大眼睛。 心心的母亲有点不好意思,带点怯意地说:「不好意思,是不是不能在这里看书?」 莫日丽摇摇头。「怎么会呢?当然可以,我只是看心心很可爱,才来找她玩玩的。」 心心不怕生,主动攀过来,靠在莫日丽腿间,乖乖翻著书,莫日丽低首帮忙她小小的手掌翻书,边笑容满面的讲解故事。「这边突然出现一个好大的仙人掌,张着刺要扎人……」 「嫌人掌……」 她纠正。「仙人掌。」 「仙、人掌。」 「对,心心好棒呦。」 等到其他客人进门,莫日丽才离开心心母女俩,回到柜台忙碌。 直到下班时间,店内已经空无一人,她却不觉得疲累,也不急着想回家,反而满心期待…… 期待心爱男人的到来,他们每日的夜晚约会,都能让她的人生染上彩色。 木门准时被打开,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来到柜台前,一手率性地搁在柜台上,一手斜插着口袋,裹在浅米色薄型针织衫的健壮胸膛,让楚拓风看起来更加迷人好看。 「小姐,请问……已经打烊了吗?」他用一种低沉的嗓音问道,极度风情万种。 她憋住笑,配合道:「这位客人很抱歉,请您明天再来。」 他一脸失望。「那怎么办?我明天很忙,没有空来。」 她扬眸看着他没说话,准备看他演戏。 「我明天要进行垃圾食物之夜,所以没空来。」 她哈哈笑的看着他的一脸认真。「什么垃圾食物之夜啊?」 「那不然今天举行垃圾食物之夜好了,跟我走。」他一把拉起她,热烫的手慰着她,她边笑边关电灯。 他的口气好像多委屈一样,仿佛是被迫把「垃圾食物之夜」改到今天似地,但她看他根本早就打算在今天举办「垃圾食物之夜」。 楚拓风戏分很足喔,一脸认真的拉着她上了车,一脸严肃的转动方向盘,当车子滑入车道,趁着等红灯时,他还在演。「其实我真的不想把垃圾食物之夜移到今天的。」 好像很委屈喔?「那你可以明天办啊。」 「那不行,明天我再到店里你,谁知道你今天那么早打烊,唉。」 还唉咧?「不要演了啦!」 他咧嘴笑,好心情的打开音晌,流泄出的音乐是他最爱的英式摇滚乐,他一手答答答地在方向盘上打拍子,嘴巴哼哼兮兮的。 十几分种后,他们来到大卖场,找了一个停车位,一起进入卖场。 楚拓风略过生活用品区,跳过家电区,看也不看一眼服装区,一路直达食物区,而且是停在洋芋片区。 他大手一抓,三包洋芋片入了推车,再大手一捞,一包宝咔咔外加一包满天星也跟着进推车。 她瞠目咋舌。「吃这么多?」 「就说是垃圾食物之夜了。」左边一抓,品客来一罐。 「不好吧?我先说,我吃不下喔。」 「怕什么?我一定吃得下。」右边一拿,多力多滋来一包。 推车一转,来去饮料区,六瓶装的可乐一定要,雪碧也来个……两罐就好,喝太多怕吃不下。 结账后,再绕去租个dvd,选了莫日丽一直想看的「全面启动」,然后才开车回莫日丽家。 会选择莫日丽家,是因为楚拓风没有电视,既然她嚷着想看dvd,那就只能选她家了。 楚拓风熟门熟路的坐在莫日丽的白色沙发上,大手抓来遥控器,转开电视,莫日丽将dvd放进机器里,开始播放。 唰地打开包装的声音,此起彼落的晌起,楚拓风抓起洋芋片塞进嘴里,递给她,她顺势拿了一些吃。 随着电影剧情的深入,让他们停下吃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偎在一块儿,眼神专注。 他盘坐在沙发上,一手手肘撑在膝盖,手掌撑住下巴,皱着的眉头显示他也随着剧情变得紧张,她屈着双腿坐在沙发,双手环抱腿,目光严肃,眼睛眨也不眨。 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 深夜近一点,才看完电影,当萤幕上秀出后制名单,他们也随之放松,楚拓风站起来伸了伸懒腰,一转头,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莫日丽指着桌上大包小包的零食。 「你说你吃得完的。」结果咧,只开一包,看电影时还不觉得饿,现在倒觉得饿得发慌。 他任性道:「现在不想吃了,想吃泡面。」 「我家没有泡面。」 他笑了笑。「便利商店有。」 「那这些怎么办?」 「来日方长啊,改天再战。」他捞起外套,低首拉住她,吻了下她的唇。「吃不吃泡面?」 「不要,我要先洗澡,好累,想睡了。」 他眼睛一亮。「那我也要洗澡。」 她格格笑,骂他。「白痴,快去买啦!」 楚拓风出门买泡面的时候,她顺手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将零食先归到置物柜,再将饮料冰进冰箱,然后拿了衣服进浴室沐浴。 她不是喜欢在浴室磨东磨西的那种女生,向来洗澡只要十分钟,洗完澡,穿上浅粉色棉质睡衣,踩着拖鞋出来时,已经先闻到泡面的香味了。 微笑着坐在餐桌旁边,莫日丽撑着下巴看着楚拓风吃泡面。 小小餐桌,他们各据一角,桌上冒着热烟的泡面,让整室满是香味,他狼吞虎咽,吃东西很快,她微笑望着他一举一动、眼神深远。 啊,她真喜欢这个男人。 她喜欢他有点孩子气的样子,就像今天说要玩什么「垃圾食物之夜」,到后来自己也忘得一乾二净,很没原则的跑去买泡面。 他的眉如剑我的挺直,那双漆黑如夜的眸,长年染着笑意,高挺的鼻梁显示他的果决,那副厚实的胸膛和比她大上近半的掌,总传来热暖的能量,长腿能带着她到各个地方……她喜欢全部的他。 「干么偷看我?」他吃完,也学她撑着下巴,看着她。 「哪有?」她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楚拓风喜欢她这个样子,至少她的反应不是一边说哪有、一边真的别开眼这样寻常的反应,他喜欢她嘴上说哪有,但那双明眸始终定定地望着她,显示足够的自信。 「你嘴上说没有,可是眼睛还是一直看着我。」 她笑了,继续睁眼说瞎话。「你看错了。」 瞧,她还是那样盯着他看。 楚拓风朗笑,觉得她越来越像以前那个活泼胆大的她,她这些反应都不会是重逢反冷漠淡然的她所会表现出来的。 看她这样自在的笑,微湿的发尾挂在她肩上,笑意盈盈的眼眸好似有着水光,那样朦胧地引他注意。 他暗下眼色,「还说慌,该罚。」 下一步,他一手抓住她的腕,将她扯入怀里。 她惊呼一声,他猛烈的攻势随之而来,她无力抵抗,或者该说,不想抵抗,只看着他越来越近的眼睛与温热的呼息凑在脸上。 他吻住她的唇,堵住那爱说谎的嘴…… 莫日丽的腰后被他的大手按住,那将她压往他身上的力道,令她察觉他身上的欲望,不禁脸红了。 月光从窗透入,照上热吻的两人。 她回应着他的吻,有些晕眩着,他热掌探入棉质睡衣里面,贴上她滑润的肌肤,他几近爱不释手的触感摸,令她轻缓喘息。 楚拓听见她的喘息,更兴奋了,感到血脉沸腾,身体因为欲望绷紧,吻得更深入,探入的舌恶劣地挑动她口中柔软。 这个爱说慌的女人,他要罚她,一定要罚她…… 但说要罚,忍耐不住的却是自己,几乎要煞不住的他,意识到她的青涩。 他在热情上,从来不急躁粗暴,向来忍着欲望,要她全然,才敢占有她所有绵密。 他压抑着欲望,停下亲吻,热情的眼眸定定看着她,微喘息,望着她同样意乱情迷的眼睛。 莫日丽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的停顿。 半裸的肩有些寒冷,被由下往上推的上衣,令她外露的小腹同样也有点凉,她抿了抿唇,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下一秒,他重新俯下头,吞噬她口中的甜美,然后,往下…… 两人交缠着,跌跌撞撞跌落白沙发。 他魅力十足的笑了,疼惜的摸了摸她的脸颊,接着,埋入她,听她为他吟出暧昧乐音…… 他们很幸福,有了对方,觉得什么都够了。 莫日丽一直阴霾的天空,因为楚拓风这阵风将大片乌云吹去了,她现在晴空万里,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让她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她睁开眼,定定看着他。 看他为她疯狂,那如兽的喘息,令她脸红,但也令她更有自信了。 楚拓风后来交了那副跷跷板上的日与月给邓洁。 邓洁将那幅画挂在画廊的一个角落,接受客户审核,它被摆在名家大帅作品之间、足以评比楚拓风的实力,也可作为他未来的风向球。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楚拓风仍然尽情挥洒才气,在画家工作上努力,莫日丽也一样继续看顾着小飞马童书店,不变的是他们的约会,依然每夜相会,一起分享今天做的事情。 他们感情越来越好,从不嫌腻,爱情根深柢固的在他们心上开花。 三月底的某个日子,邓洁来到楚拓风的工作室,她一脸严肃,从餐桌拉了张椅子过来窗边,在站在画架旁的楚拓同旁边坐下。 化着精心妆容的美丽脸蛋,眉头紧蹙,抿着的红唇显示她有点紧张。 「干么?摆这种脸色。」楚拓风睇她一眼。 「我现在有点拿不定主意。」 「什么?」 邓洁摸了摸头,又摸了摸头发。「你的画最近有一些人询问了。」 「有人要买?」 邓洁摇摇头。「没那么简单。」 「那是……」 「很少有人敢直接买一个新出画家的画,除非他确定这个画家会大红,现在的收藏家大都是投资客,他们有想法也有艺术造诣,看得出来什么样的画才是好的,但就算是再好的画,如果看不到未来,也不一定会买。」 楚拓风眯了眯眼睛。「这我知道。」 「你很特别,你在美国被报导过,所以你不像一般的新人画家,你有名气,但是也最危险,一炮而红的人最容易被市场淘汰,现在……」邓洁沉吟了下。「有人喜欢你的画,但他们不敢买,也不确定什么样的价格才对,这些要交由市场来决定,但你是新人,市场又会怎么决定你?唉,这些弄得我很烦。」 「我不在乎。」楚拓风站到窗前,凝眸看着窗外。「这些就是我跟你合作的原因,你是我的经纪人,你得替我处理这些。」 邓洁苦笑。「我当然知道,我想到一个方法,事实上也有人询问过这件事情,所以我……」 他打断她。「你要叫我出画册?」 「猜得真准!有人说希望可以看你的画册来决定你整个人的风格,但你知道的,画册这种东西……」 「赚不了钱而且新人不宜。」 邓洁赞赏的看着楚拓风,他不是那种不懂时势埋头苦干的艺术家,相反的,他很了解艺术圈的生态,这让她觉得很好沟通。 「你知道就好,我烦恼的是该不该帮你出画册,你的意思呢?」 楚拓风笑了,他转身,一脸自信,扬起的眉头全是魄力。「出。」 「原因?」 「我找不到不出的原因。」事实上,画册可以浓缩他个人画作的里程碑,他及欲让人看见他的才华。 「刚刚你自己也说赚不了钱而且新人不适合?这不就是不出的原因?」 他还是笑。「我只在乎知名度,不在乎现在赚不了钱。新人不适合?我算新人,但又有点不像,我想将我的能耐展现给大家看,既然很多地方卡不了位,发行画册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我懂了。」邓洁点头。「发行画册要挂在我家画廊的名下,但想出画册的人很多,你可能要排队,或者提案会被驳回,你知道这厉害关系吧?」 知道,当然知道。 就是很多人卡在他前头,他得想办法脱颖而出。 楚拓风皱了下眉,知道挑战来了,压力恐怕也会随之而至。 但要出名,就要站稳脚步,现在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未来成功的基础,他深知这道理,望了眼邓洁笃定的眼神,他看见她笃定眼色中压抑的小小不确定……他忽然笑了,笑得自信。 邓洁怔望着这男人自信的眼色,心底恍若吃了定心丸,因为如果连他也慌也没信心了,那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努力了,她可没空一天到晚安慰他。 她扯了个笑,丢下一句话。「我先走了,保持联络。」 邓洁推门走出去的同时,门外正好来了个女人,邓洁认得这张清丽且令人心生好感的脸,她是楚拓风的女友莫日丽,邓洁遇过她几次,她总是浅浅微笑朝自己点个头,一脸温柔。 莫日丽不意外在这边看见邓洁,她知道这个美丽女人的身分,她朝她点点头,两人错人身经过。 莫日丽背后,邓洁的眉毛浅浅蹙起,她过身再看了一眼往楚拓风走去的莫日丽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来了。」楚拓风望着手上提着购物袋的莫日丽。 她微笑。「猜猜我今天带了什么?」 「大肠面线?」 她摇头,还是笑。 「猜中了能得到什么?」 「下一次我帮你送饭的机会。」 他朗笑。「那有差吗?我看我随便猜猜,唔……鸡肉饭。」 「错错错。」她从袋中拿出食物,语气轻快。「登登!是鱿鱼羹面啦,前几天你不是有提过想吃?」 「有吧?我有提过?」 「有,我们不是在看美食节目吗?你那时候有哀怨的说很久没吃鱿鱼羹了,我有听到。」 他笑着睇看她。 她变了许多,变得更像以前活泼的莫日丽了。 她不再见外,常常主动过来找他,手上提着大包小包,都是美味的小吃,有时她会带上某本杂志,里面折了页,说这篇内容很有趣,要他看看告诉她感想;有时她会带某张cd,说有首歌很好听,然后发现他这边没有音晌,满脸败兴失望。 他喜欢她这样有了活力有了温度的样子,她也为他的很生活添上色彩,就如现在她笑咪咪的为他买来鱿鱼羹,令他感到幸福。 他亮着眼睛。「我没猜对,那我以后不就没机会让你帮我送饭了。」 她看了他一会儿,还是笑咪咪。「如果我还给你送饭喔,就……」 「就?」 「就是我甘愿喽!」她朝他招招手。「快来吃啦。」 楚拓风乖乖坐过去,眼前热腾腾的鱿鱼羹散发香味,她就坐在他对面,已经先吃了起来。 他忽然有感而发,坦率道:「怎么办?我突然有点想结婚。」 她一愣,扬眸看他。 他没动筷,只是两手在胸前闲适交握,眼色认真地闪着精光,她看见他严肃的脸色,有瞬间迷惑了,心悸着,不断品尝他他刚刚说的话。 他说什么?有点想结婚? 莫日丽怔望他,眼底充满愕然,但那股愕然又混着期待,她眨了眨眼睛,如扇的眼睫张合,重新睁眼的刹那,眼色朦胧。 「我在想……」他摸了摸下巴,微长的青鬓令他看起来更性格迷人,深沉的眸盛满小心翼翼,顿了会儿,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才道:「等我成名后,我们结婚好不好?」 她说不出话。 事实上,楚拓风有点爱疯了,他觉得这段感情已经很成熟,随时要到下一个人生阶段都没问题,他考虑到他们的年纪已达适婚年龄,情感上更有一种想要立刻把她娶回家的冲动。 但仍然踩了煞车。 是想说,如果他一直是个怀才不遇的画家怎么办?如果他赚不到大钱,没办法给她好生活怎么办? 向来自由惯了的他,第一次面对现实,是因为爱情带来的醒悟,他忽然担心起自己的工作,以前他从没在担心的,总觉得真金不怕火炼,他有才华就什么都不怕。 可现在,还真怕。 爱情让他变得胆小了。 他扯唇谈笑,玩笑道:「你这表情是不愿意吗?」 「不是……」她是有点吓到了,直到这秒钟才感觉胸口涌起喜悦。这男人了解她,有这念头,她就好高兴了…… 「日丽,我是很认真的。老实说,现在我的工作到了一个瓶颈,我得靠出画册来认别人决定我的价值。」楚拓风不是爱面子的人,相反的,他很坦率,直接将自己的困境与烦恼说给她听,要她也理解状况。「这有点像赌注,如果反应不好我得想办法扭转重来,这一切都很辛苦,我希望等到我有某种程度的成功后,我才有信心给你好生活。」 这番话,让莫日丽眼眶红了。 她点了点,扬着水雾的眸子,浅浅笑了。 「你能明白是最好的。」他站起来,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吻了吻她的脸颊。 莫日丽当然很明白。 他大可不用主动挑起这话题,也不用讲后面这些自己的想法与困境,但他选择诚实,老老实实说出所有想法,她很感动哪。 他想跟她结婚,但因为珍惜她的关系,得等到他更有肩膀;他说这些话给她听时,心意已经诚恳的传达到她心里了。 她张开手,主动拥抱他。 他微愣,被困在这娇小女人的怀抱里。 高大如他,却被这一双小小的肩膀给拥抱,纤细的手臂困难地圈着他,她身上传来的温香,轻巧的传入他鼻腔,直达肺叶。 她说:「加油。」 嗓音轻轻,意义却重重打入他心里。 这寻常不过的话语,在这一分钟给他力量,楚拓风感谢她没说什么——我等你、你一定可以,这种会让他更有压力的话。 她说加油。 是纯粹的打气,纷然飘进他耳里,他感觉自己充满力量,如刚睡醒的雄狮,浑身蓄满冲劲,眼前的荆棘和关关考验,都骇不住他。 很好,他充满勇气了,出画册是吧?他啥也不怕。 第九章 有了爱情啥也不怕的楚拓风,才过了两个礼拜,就得知令他震撼的消息—— 画廊不肯帮他出画册。 邓洁说是因为他交出的画作不够精彩,又说可能是因为一次就让他过关太过轻松,所以才故意刁难一下。 邓洁还说,她会继续努力,觉得应该没问题。 她说得信心满满,一直跟他说别担心,叫他尽管专心创作,全部交给她就好,楚拓风听了,努力压抑心口的不安,牵动唇角作了个云淡风轻的微笑,不再多问。 不多问,不代表不多想。 整整三天,他困在里面出不来。 待在画架前面,一笔也下不了,往往怔站一天,直到月亮跃上夜幕,带来心爱的日丽,他才如梦初醒。 然后他会静静吃完那些莫日丽带来的东西,闲闲的跟她聊一会儿,再送她回家,到她家门口后,他会吻她一下,摸摸她的发与脸颊,跟她道别。 接着他一个人回家,继续进入自我怀疑的世界。 他是不是其实没有才能? 当初回台湾,是因为觉得自己胸怀大志,那股从骨子里涌出的自信,让他没考虑多久就回台湾。当初让他崭露锋芒的展览,如今已经少有人谈论,曾经他也是艺文新闻上现的「台湾之光」,现在呢? 现在他连出本画册都得看人脸色。 他可以想象被拒绝的原因,一定令他毫无勇气听下去,他向来挥洒自如的才华,这刻变成僵硬的画笔,脑海里空有想法,但却怎么也下不了笔。 前些日子才跟莫日丽说,成名后要娶她。 如今这想法变成了包袱,他竟有种想逃离这里的超现实感,想逃脱一切,觉得自己累坏了,寻求不到肯定,举目所及的每一件事都令他疲惫…… 这天晚上,邓洁毫无预警的来到了工作室。 「拜托你不要摆这种表情。」 邓洁无可奈何的看见楚拓风坐在画架前,一脸无力。 先前的谈话中,他虽勉为其难露出了云淡风轻的笑容,但她回去后还是很担心,隔了几天抽空过来,果然看见他来不及防备的无奈表情。 「你来干么?」楚拓风伸了个懒腰,收敛起失望的神情,换上一张淡然的表情。「有什么消息吗?」 「没什么消息,担心你才过来的,不行吗?」 他扯笑。「担心我什么?」 「别装傻。」 「我没装傻,如果没什么消息,我要继续工作了。」 「工作?」她冷哼。「你眼前的画纸从上次我来找你后,就一直维持一片空白,你当我瞎啦?我知道你没心情,但我还是老话一句,你得振作起来。」 「邓洁,我没事。」 「我跟你说——」 忽地,楚拓风的手机响了,他朝她比了个手势后,转身接起。 电话那头是楚母,她同样担心自己的儿子,察觉这几天的通话儿子都有气无力的。 「妈,我没事,对,我有好好吃饭……嗯……好,别担心,不用过来,我自己可以……」 旁边的邓洁环着胸等到他讲完电话,但门却传来打开的声音,她转身,果不其然看见莫日丽又提着东西走进来。 日丽朝她点了头,随即乖巧的将食物先放在餐桌,从没跟邓洁讲话的她,却在下一秒看见邓洁朝她勾勾手。 邓洁示意要莫日丽跟她到外面。 莫日丽没理由拒绝,尾随邓洁出了工作室。 邓洁带着莫日丽到工作室的隔壁,那是空屋,蓝色铁门拉下,骑楼上的地砖有着大大小小的刮痕,沿街停放的机车占满一半走廊。 一棵站得直挺挺的美国花生树被放置在角落,叶片有点枯,因为照不到路灯,让这一角很昏暗。 邓洁将脚步停在这里,她转身,双手环胸,看着跟着她走过的莫日丽。 「莫小姐你好,我是楚拓风的经纪人邓洁。」 「我知道。」 邓洁微笑。「我们打过照面那么多次,今天却是第一次讲话。」 莫日丽不语,她只是点点头,也微笑,侧眸看着邓洁,压抑不下心中的紧张与不祥感。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跟邓洁之间,会有什么好话说? 「你一定在猜我为什么找你出来,我看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邓洁用手顺了顺头民发,才续道:「你知道楚拓风出画册的提案被驳回了吧?」 日丽听了,整个人一震,愕然摇头。 她不知道啊!但她有注意到最近几天楚拓风意志异常消沉,就算他故意假装有什么事也没有,然而她全看出来了,他的笑意不达眼底,他的笑容有点勉强,有时候跟他讲话时,他好像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回答,还有好多时候,他的眼色带着难受。 日丽觉察不对劲,但没开口问。 因为楚拓风向来坦率直接,他决定隐藏心底的,她若硬去询问,只会让他尴尬,她决定等他想说时自己开口说。 却万万没想到,最后会从邓洁口中得知他异常的缘由。 邓洁眯着眼睛,看着她脸上一阵无措,清了清嗓子。「但这不是我找你出来谈话的主因,我是觉得,你跟楚拓风虽然在交往,但会不会太黏了?」 「就是我常常遇见你,你不是每天晚上都来找他?现在已经九点半了,你都没自已的事要做吗?」邓洁的表情很严肃。「我认识很多艺术家,一创作起来没日没夜的,灵感这种东西一旦被中断就完了,他如果正在画画,结果你跑来,你想会怎么样?」 莫日丽被她凌厉的语气惊骇到。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楚拓风的绊脚石,或者该说自己没想这么多,她只是每天想见到他,而且很自然的接下照顾他的责任,以前不也是这样吗?他天天都去找她,带她到处玩。 最近会变成她来找他,是因为知道他工作渐忙,近来常埋首工作,所以她才会主动过来。 但,这打扰他了吗? 邓洁叹口气。「你不要那种表情,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我也是女人,我知道恋爱的美好,所以我其实不是叫你不要来找楚拓风,而是想提醒你,有时候要有点距离,而且楚拓风的工作时数不定,我希望你可以留心一下他的状况,有时候……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不是叫你要变成完全不理他,你知道吧?」 邓洁担心的凝视莫日丽,有点后悔跟她讲这些。 她是忍不住才开口的,或许她有点太鸡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以楚拓风工作伙伴的身份,她衷心希望楚拓风可以心无旁骛的跟她一起努力,先以出画册为目标,试试市场观感。 她搔了搔发,索性丢下一句话。「跟楚拓风说我改天再来找他。」语毕,窈窕的身影随即离开。 被留下的莫日丽,呆愣愣地看着邓洁的身影,直到她走进路边大红色房车后,才收回目光。 她抿着唇,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些觉得委屈,但理智上也明白邓洁的严厉是有原因的……她眨了眨眼睛,眼色朦胧了。 她并不委屈,反而讨厌自己,邓洁的提醒是当头捧喝,她不自觉的沉溺爱情太深,却没想到爱情纵然美妙,但也是懂得收放自如,如果爱他,怎么可以成为他的绊脚石? 如果今天她的到来会浪费他的时间,她宁愿不来,忍受对他的思念……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邓洁呢?」 楚拓风看着夜晚的走廊,除了背着他的莫日丽外,邓洁不在这里。 「她说她改天再来找你。」她深吸口气,没转过身。 「喔。」他从后面揽住她的肩膀。「那你站在这里干么?」 她转移话题。「你吃了我今天带来的卤肉饭没?」 「没啊,等你一起,走走走,不然要冷了。」 肩上他传来的力气逼得她不得不跟着走,转过身的刹那,楚拓风看见她的表情有些异样,但灯光有些暗,他皱了下眉,看不清楚。 直到回到室内,他才看见她的眼睛好像有一点点红,只有一点点,很不明显…… 「你哭过?」 莫日丽摇头。「哪有。」 他抿了抿唇,既然她这样说,他也不再问,他们坐到餐桌旁,他目光沉稳,反复审视她今夜有些奇怪的脸色。 气氛有一点凝滞。 他们默默对坐吃饭,卤肉饭的香味弥漫空气里,香醇的酱油味令人食指大动,但这两人显然胃口不好,他们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各怀心事。 楚拓风率先打破沉默。「我妈刚打电话来,她问我有没有吃饱睡好,还说要不要她来帮我煮饭,我没跟她讲,现在都有一个小天使每天帮我送饭来。」 听见这话,莫日丽突然仰头看他,认真的神色让楚拓风呼吸一窒。 她抿了抿唇,道:「我问你喔……」 「嗯?」 「你一整天都在画画吗?」 「不一定,有时候可以画一整天,有时会画画停停,怎么突然问这个?」她从不曾过问他的工作。 「我在想……」她歪着头,唇边挂着笑容,掩饰心口的慌。「像我们这样每天晚上都见面,有时候我下班很累,有点懒得过来欵。」 楚拓风微愕,目光转沉。「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佯装无事的摸了摸发尾,看起来有些尴尬。「跟你这样说好像有点怪喔,可是最近我想下班直接回家休息,那就不过来了,可以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没啊,就觉得有一点累。」 他凛着目,看着她一会儿,灼热的目光令她有丝心虚,楚拓风捕捉到那丝心虚的目光,却怎么也想不出她突然这样要求的原因。 不是要她一定得为他送东西吃,也不是要她一定得天天来找他,有时候他也会过去找她,只是因为最近较忙,所以一起出游的时间少了些,难道就因为这样,所以她真的懒了? 如果真的感到疲累,是没问题的,楚拓风完全不在乎这点小事,他在乎的是她这样提出的原因,还有她此刻不自在的眸色。 「ok啊,我们都是大人了,我没有意见。」他没继续问,但他看出她刻意隐瞒的脸色,沉思一阵后,决定装没事。 他是想,正如他刚回国遇见她后,一开始也没问她变得跟以前不一样的原因,之后她自己也说了,何况就算他追问,她也不会说吧? 「那……就先这样说定喔。」 他笑了,探手过去摸了摸她脸颊。「傻瓜,这有什么好说定的,你说一声不过来,我就知道了啊。」 莫日丽有阵恍惚地看着他和煦的目光,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聪明如他,怎会看不出她的不对劲?但他没有问,甚至还笑得那样心无芥蒂。 但是心口的一阵慌,猛然袭来。 如果爱情中混入了隐瞒,会变得怎样? 深夜,楚拓风在外面跑步。 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的他凛着眼色,高壮身体因为跑姿牵动全身肌肉,在黑夜里如豹。 街上几无路人,他畅得无阻,迅捷的穿梭街道。 心情太乱了,想着今夜莫日丽心虚的眼睛,她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不肯告诉他。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正难受,他渴望知道她所有的想法,但却怎么也摸不透她今晚的提议。 她取消夜晚的约会,这让他打击很大。 他这在便利商店这边,进去买饮料。 顾大夜班的店员一脸疲惫,无聊的表情看了看进来的楚拓风,随即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欢迎光临。」 楚拓风绕到冷饮柜前买了瓶罐装咖啡,结账后,直接坐到便利商店附设的露天座位上。 夜深了,圆润的月高挂天空,寂寥的虫鸣像被困在城市的囚犯,反复哀嚎着,令楚拓风眉头一皱。 真吵。 心情烦,听什么都吵。 便利商店的音乐,是深夜的广播,播着清爽的轻音乐,隐约透过玻璃门传了过来。 难听。 心情差,听什么都难听。 下一秒,他摇头失笑,为自己的幼稚。 他为莫日丽的事情心烦,也为画家的前途感到心闷,他觉得自己好像腹背受敌,心情好不起来。 阴霾的天色,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 然而工作的前途,他无力改变,但莫日丽的心情,他却可以去理解去猜测去思考。 他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笑咪咪的她,今天却好像哭泣过,而且还突然下了这样的决定……他太在乎她了,她所有心情的风吹草动,他都渴望知道…… 闭了闭眼睛,丢掉喝了一半的罐装咖啡,他重新跑上归途,回到家后,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星期三晚上七点多,小飞马童书店里有三、四组客人。 说忙也不忙,但还是得应付各个客人的要求,有人要她找书,有人想订书,有小朋友伸手就把书撕了一页下来,有小朋友突然大哭…… 莫日丽因为忙碌暂忘了对楚拓风的思念。 没见面已经五天了,但还是有传简讯互报每天的状况,有时候晚上会讲一下电话,大都是他打来的,就连简讯其实也是他先传来的。 她压抑自己主动去找他的冲动,就算很多时候看着他的简讯,其实心里泛起的是飞奔而去的冲动,她也会去做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她还担心他有没有按时吃饭,所以简讯里曾不断提及要记得去吃饭这件事,结果呢,瞧瞧他怎么回答? 他的简讯写——你什么时候变成我妈了? 真是,这家伙,让她对着简讯哈哈大笑。 真奇妙,没见面也能拥有恋爱的好心情,虽然,还是会寂寞…… 「姨……」 莫日丽低头,看见一张可爱的小脸蛋,是最近几乎每天来的心心,跟她混得越来越熟,甚至有点黏她了。 「心心,你来了啊?」 莫日丽低下身,摸了摸心心的小脸蛋,心心格格笑地扑过来,让她一阵踉跄。 她娇笑,侧眸看了看旁边,出乎意料的没看见心心的母亲,她讶异问:「心心,你妈妈呢?今天不可能是你一个人来吧?」才几岁?不可能吧? 才这么问呢,就有一个嗓音回答她了。 「我带她来的。」 是一道有点熟悉的男嗓,嗓音有些尖锐,比一般男性少了点低沉。 她听过的,而且曾经一听到这嗓音就全身发抖,每次这道嗓音从语筒传来,她就害怕得想挂电话…… 莫日丽下意识的抬起头,首先,看见轮椅,铁灰色的轮子令她心跳加速,再往上,是一双穿着黑色西裤的腿……白色衬衫泛着黄,再来……那张脸,令她骇得倒退一步。 是林先生。 林斯年,当年三十五岁,疯狂追求莫日丽,出了车祸后,他个性更加扭曲,变本加厉地憎恨莫日丽,让她在事务所待不下去。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世界这么小,还是见面了。 林斯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讶异的目光,炯炯地瞪着眼前的女人。 今天妻子感冒,女儿吵闹不休,童言童语的一直说要去一个地方,问了休养中的妻子,索性在出来买晚餐时顺道带女儿来一趟,却在这里遇见好久不见的人儿。 现在他的身体因为坐轮椅而大大不如从前,也不再有多年前的那种冲劲与愤怒。 「好久不见了。」他主动开口。 莫日丽抖着唇,呆愕得说不出话,双手不安地贴在身侧,不敢看眼前的男人,她想逃离这里,心跳快得非比寻常,心里面……很害怕。 「莫小姐?」林斯年自嘲道:「你该不会是想当作不认识我吧?」 「不……」她尴尬道,眨了眨眼睛,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了,他们也不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没什么好怕的…… 而且,怕他什么呢? 她不知道。 但一看到他就是一阵惊人的惊慌,仓惶从心中窜起,燃成大大火苗,她觉得耳朵轰隆隆,眼前有阵晕眩…… 「你放心,我没有要对你干么,更何况我已经有小孩子,听说你跟心心很熟?」 心心?!莫日丽这才联想到,他是心心的爸爸! 「你结婚了?」她不禁想起那个笑得羞怯怯的心心妈妈,口音有大陆腔,原来…… 「你应该见过我老婆吧?听她讲话也听得出来她是从大陆来的,我年纪到了,又没有缘份,就娶了现在的老婆。」林斯年侃侃而谈,一脸面无表情。 「把拨……」心心攀住爸爸的腿,摇摇晃晃要往上爬。 林斯年按住她,有点困难的将她抱上轮椅,朝莫日丽看了几眼。「离开事务所后,你一直在这边上班?」 「是……」 林斯年不说话了,他顿了顿,凝视那双曾经令他钟爱的大眼睛。 他忽然问:「你恨我吗?」 第十章 恨? 以前,是有点恨的。 但更多的,是—— 怕。 大学时期的莫日丽念的是会计系,当时便立定志向要进知名会计事务所,还要在三十岁前考到顶尖证照,当年她信心满满的进入知名会计事务所,好不容易稳了第一步,没想到却遇到这样的事情。 一天一天,她的志向被磨去。 那是一种惧怕未来的感觉,自己本来已经设定好的前程,却突然没了路,飞来的大乌云挡住了所有去向。 她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怕未来的未知,她怕现在的无力,更怕回想过去……林斯年这个人带给她的冲击,全是害怕。 所以才会在再次见面的这刻,全心盛满惧怕。 但他却这样问她,她该如何回答? 最终,她仍是怔着脸色,决定不回答,林斯年也不再问,他带着心心在店里逛了下,待没二十分钟,便走了。 莫日丽脑中一直乱乱转,转到打烊后,开了店门一个人走上归途。 今夜下起了雨,绵细的雨纷纷打在路面,小水洼镶在柏油路面上,莫日丽撑伞踏过,被水溅湿的鞋传来凉冷感觉,她却浑然未觉。 舍弃了平常回家的路,她饶了远路,忍不住来到楚拓风的工作室对面。 拉下的铁门,旁边出入的门透着光,她不禁想象里面的楚拓风,他那宽阔的胸膛、温暖的体温,以及微笑的脸庞,都像她的避风港。 她多渴望奔进他怀里,跟他说今晚的震撼。 但不行,她不能让他担心,他还有事情要做,那天邓洁说的话又如咒语般冲进心里,让她汗颜难过。 待了不知多久,她重新撑着伞,回到自己的家。 将皮包丢在沙发上,她躺入沙发里,脚伸直,手臂放在额上,闭上的眼睛透露疲惫。 心很慌,好像被迫离开会计事务所那天,也是下着雨,她递了辞呈,收拾自己的桌子,旁边还有同事在窃窃私语,他们不一定信林斯年说的话,但潜意识还是觉得这事跟她脱不了关系。 她的背上被贴上了标签,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 她逃离事务所,在家消沉几天,直到朋友打电话来,约她出来聊聊,之后又将小飞马交给她管理。 但那消沉的几天,就像噩梦,每天吃不好睡不着,拿不定注意,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想到林斯年的未来,压力就排山倒海而来。 也是不忍心看见这样一个青壮年的男人,被迫坐在轮椅上一辈子,她甚至后悔起那天为什么要拒绝他…… 而现在,林斯年又出现了,唤醒她所有记忆,那个被楚拓风挥去的乌云,突然又回来了,甚至下起了雨。 她不禁想,是不是太幸福了?连缘分也看得眼红? 但她还是跟楚拓风这样的缘分,都能重新牵起,那么就算遇见林斯年,也不是很忙奇怪的事吧? 忽地,手机响起。 她接起,这时间会打来的,只有楚拓风。 他爽朗的嗓音从电话那头响起,「到家没?」 「到了。」 「在做什么?」 「准备洗澡。」 他哇了一声。「你脱喽?」 她不禁浅笑。「真是。」 「真的脱了?」 「还没……」 他朗笑,「说真的,想不想我?你不帮我送饭,不代表我不能去找你吧?都五、六天了,我想见你,而且……我们很久没在一起睡了。」 她怔了怔,听见他话语里的情欲。「你不忙吗?」 「可以忙,也可以不忙,怎么了?这么爱问我工作,我不是小孩子了,什么时候要工作我自己会决定,你最近怎么了啊?」他忍不住连连抱怨,口气有点不悦。 他也不是没脾气的。 当自己每回这样热情想见她,她却怎么回他的?总问他工作没吃饭没,一点亲密一些的爱语都没有,她也不说自己想他,什么都不说,这几天,楚拓风告诉自己配合她的节奏,但这不代表他能允许一段冷淡的恋爱。 「你生气了?」她有一点点慌。 「没有。」他嗓音闷闷的。 她柔着嗓,试图解释。「我只是关心你。」 他冷笑一声,「我想你是我女朋友,而不是我的老妈子。」 她有些生气他刻薄的话语。「你不必讲话这么酸。」 「我讲话酸?那你更该听听你自己说什么,满口为我好跟关心我,真好笑!」他口不择言道。 真的是气坏了,才会这么说,单电话那头传来的静默,忽然令他警觉自己仓促间说出的难听话。 「算了,我不想说了……」他烦躁的开口。 她仍旧没说话,听见他挂了电话的声音。 莫日丽缓缓放下电话,她知道他生气了,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她的心也很乱,也需要人安慰啊……是,她是很好笑,满心满意为他着想,结果惹得他不开心,感情也受挫,更糟糕的是,刚刚他的怒言,令她醒悟到自己犯了错。 她一向讨厌别人总把为她好跟关心她挂在嘴上,怎么自己也这么做了呢? 他是该生气的,是该生气……她告诉自己,但心里头难过的情绪却没办法跟着合理化。 又想到令她倍感压力的林斯年,心情纷乱,她捂住脸,哭了出来。 另一头,楚拓风气得丢下手机。 被摔力分开的手机与电池,无辜地瘫在地上,它们的主人躺在床上,蒙着大被子,全然不见脸。 他躲在被子里,恨恨闭着眼睛,被子传来的热气暖在他脸上。 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突然这样冷漠?就算知道她每次问他吃饭没,都是因为关心,但他就像是想讨好父母的孩子,讨不到好,就生了气,甚至觉得是自己一头热。 他猜不到她的想法,她的转变,明明先前那么好的,又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烦啊…… 隔天晚上,林斯年又出现了。 一样带着心心,他毫无预警又出现在店里,莫日丽怔看着他就在柜台旁边,任心心拿了本书席地而坐。 她想逃离柜台,但他灼热的目光令她被定住。 「昨天你不回答我,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了吧?」林斯年扬起一个友善的微笑,试图让她放松心情。 问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很多事情是一阵感觉一个冲动,就如当初莫日丽来到事务所,他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女人,又如现在,多年后见到她,心里第一个冒出的问题就是---你恨我吗? 当年他对很多人说了假话,说她故意晃点他让他等,才会起争执出车祸,有人不相信,但大多数人都对他的遭遇感到同情,所以让整个事件闹大,也让莫日丽被迫离职。 他没后悔,反而很气,因为对往后的人生感到不安,却不愿恨自己,所以他恨起莫日丽,她走后,他气她一走了之,气没人给他折磨,整个人顿失重心。 日子久了以后,已属适婚年龄的他,娶了从大陆来的妻子,还生了心心,刚开始他还是一样的坏脾气,但久了后,也喜欢上这样圆满的家庭生活,他变成一个好男人,对妻子好,对孩子也好,但夜深人静时,也会想到那个被逼走的莫日丽,想她现在人在哪里?过的好不好?她是不是……会恨他?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莫日丽别开视线,假装整理桌面。 「所以你恨我?」林斯年苦笑。「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看到了,我女儿多可爱,我老婆也很好,事情过去那么久,我希望你也过得好。」 她不说话,在心底苦笑。 过得好? 她要怎样才能过得好?可怕的噩梦纠缠她好多年,一直害怕人群,甚至隐藏自己原本的个性,忘记自己的志向,待在这里。 不懂为什么他可以一脸云淡风轻?她不想跟他讲话,不想看见他,这让她想到过去,想到被牺牲的一切,害怕又不安。 林斯年自顾自地说:「如果你还恨我,心情就不可能会好,我希望从你嘴里听见答案,其实我有点不安心,我……」他欲言又止,知道或许自己欠她一个道歉,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要打烊了。」她别开眼,听不进他的话。「请你离开。」 店内,已经没有客人。 心心不知不觉已经歪在木地板上睡着了,莫日丽走过去,将心心抱起,放到林斯年的腿上。 「拜托你走吧。」 说拜托,是因为很累。 连着两天看见这个人,严重影响她的心情,他说什么?想听见她说恨不恨他?还说有点不安心?她不明白,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此时,门开了,进来一个熟悉身影,高大的影子映在地板上。 莫日丽看见楚拓风,他缓缓朝她走来,目光悠游自在,然后,他看见背对着他的林斯年,顿下脚步。 他朝莫日丽无声问:「有客人?」他看起来若无其事,像是忘记了昨夜的争执。 她来不及回答他,因为林斯年先开了口。 「我要听见你的答案才走,好吧,就跟你说真心话吧,我常常想起那件事,而且有点后悔,我知道这件事让你的人生改变了,我……哎,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想听你说自己也过得好,也希望你不要恨我。」 「什么恨不恨的?」楚拓风走过来,凛着脸,看着林斯年。 看见轮椅,又听见他所说的话,楚拓风立即意识过来这男人的身份。 「你是谁?」林斯年转过脸来看着这个高壮的男人。 他身材俊挺又高大,健壮的体魄带给人压力,尤其是林斯年坐着轮椅,仰头一看更觉得楚拓风高壮,不禁楞了一下。 「你又是谁?」楚拓风转过脸问莫日丽:「他是不是林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你真的姓林?那你就更不应该说刚刚那些话。」楚拓风环起胸,挡在莫日丽面前,他低头瞄了心心一眼,刻意放低嗓音。「快滚。」 「滚?你叫我滚?凭什么?」林斯年感到莫名其妙,但看着他挡在她面前,又好像隐隐约约猜到了。 「别问那么多,你只要消失就好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但你不觉得刚说那些话很自私吗?你自己过得好,却还硬要日丽来回答,你这样做事想要减轻自己的不安吧?你知不知道她为了这件事整个人都变了,那是三两句话就可以说完的吗?」楚拓风握紧拳头,说了一大串,瞪着林斯年的目光如剑似刀,灼热得似要将林斯年的身上烧出洞来。 林斯年说不出话,看着眼前这个愤怒的男人。 「你不要管日丽现在过的怎样,你只要记得做一件事就好。」他深吸口气,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永远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林斯年脸皮很厚,转而问莫日丽:「做朋友也不行吗?」 「朋友?」楚拓风嗤笑。「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警告过你了,你再来一次,我就会赶你一次。」 林斯年看着他的体魄,是有点怕了。「我也不是非来不可,童书店又不是只要这里有。」 「不准再来。」楚拓风冷着嗓,眼色恶狠狠。 林斯年不说话,总算肯离开了,出了店门后,楚拓风追了上去,宽阔的人行道上,楚拓风挡住他的去路。 「干嘛?」林斯年不解的看着这个又出现的高大男人。 「你还没答应我,不会再来。」 「你干嘛一定要我同意这个?」 「我要你知道一个严重性,以前的事情让日丽很在意,在意到变了个样子,你现在的出现只会让她平静的生活再起波澜,如果你还有良心,就不要再出现在这里,给她平静的生活才是最诚恳的道歉,你懂吧?你欠她一个道歉,有良心的话就记住我说的话。」 林斯年突然不说话了,他垮下肩膀,听明白了。 道歉。 他懂了,他也知道自己欠她一个道歉,但怎么也说不出口,或许因为面子,或许因为情感上的结,哎,现在眼前这男人这样说,他……能不答应吗? 楚拓风又说:「你现在又好老婆又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就不要再回顾过去了,答应我,不要再来。」 林斯年叹了口气。「我答应你。」 「很好,你走吧。」 楚拓风丢下这句话,走回店里。 晚间十点,莫日丽的家里没开灯。 因为才刚进来,莫日丽就被楚拓风狠狠抱住。 刚刚他们一起从店里离开,一路上,他始终没开口,只是沉着一张脸,严肃得令她紧张。 他在店里为她发声,所说的话句句切进她心里,全部没错,她就是希望永远不要再看见林斯年,也觉得林斯年真够自私了……为什么她心里所想的,楚拓风全部都懂呢? 几天没见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思念超乎想象,本来因为思念而变得仓皇的心因为见到他,所有的不安全都烟消云散了,甚至几乎忘了昨晚闹的有些不愉快,还让她难过了一整天。 但他却来了,站在她面前,为她赶走了林斯年那朵大乌云。 而此刻,他狠狠将她拉入怀抱,身上阳刚的魅力令莫日丽一阵心悸,她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几天受的压力好像突然不见了。 「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她不懂。「跟你说什么?」 他抱紧她。「就那个林先生出现的事情,还有,你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一直注意我的工作?」 「我……」她没答,只是迟疑着。 他凛了嗓,带点怒意道:「我快烦死了,很讨厌这样猜来猜去的,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好不好?如果有烦恼不是要一起面对吗?我不想要这样,不能见面外,还得一天到晚猜来猜去的!」 这把沉嗓令她骇住,因为被他禁锢在怀抱里,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心中一阵慌,令她不禁结巴,将话说的断断续续。「我只是……我在想,你不是正要为工作吗?我是不是……会吵到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 楚拓风虽然有猜到这个理由,但还是不能肯定,这次从她口中确定后,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问:「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他松了怀抱,握住她的肩膀,拉开了距离,看着她不解的眸子。 她答不出来,凝视他严肃的黑眸,猜不出他的情绪,他看起来有点生气,但又像无力,她……唉。 「爱情不是这样的,你不能把爱情浓缩成关心,关心会变成压力,这对我的工作又有什么帮助?我眼中的爱情是美丽的,是开心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隔没几条街,却得忍受思念,明明相爱,却要猜测彼此的心思。 「你知道吗?如果我觉得你妨碍到我,我会说的,我不是那种有了爱情就忘记工作的人。」他蹙紧眉,又深吸了口气。「记得我跟你说的吗?说等我成功后就结婚,你想想,这是要多理智的人才可以这样想?你还要像个小孩一样顾着我的工作吗?」 这番话,令莫日丽狠狠怔住。 他点醒了她,令她知道他原来也是痛苦的忍受思念,这让她感到歉意,自己被邓洁影响,以为这样才对他好。 但为他好,却不是他要的,又有什么用呢? 她眨着眼睛,叹道:「我现在知道了。」 他不放过她,故意问:「知道什么?」 「知道是我鸡婆,把事情弄成这样,让我们都不好受。」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她仰着的目光里盛着歉意,这才满意的摸了摸她的发。「乖。」 楚拓风低下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唇,重新抬起脸来,大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念念地摸摸她的耳朵。「有没有想我?」 「有,很想很想。」她踮起脚,也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终于笑了,着笑容令她有丝怔然,好像很久没见到一样,眼睛不争气的湿了,她耍赖地埋进他怀里,闷声问:「那你呢?」 「当然有,不过,你昨天真把我气死了……」楚拓风忍不住发难。 后来,为了弥补这些天的思念,他赖窝在莫日丽家里,跟她挤在床上,抒发这几天的思念。 深夜,楚拓风在床上醒来,撑起上身看着熟睡的日丽。 他摸摸她的额头,轻弹她的鼻,指触在她的唇上,在轻抚上她迷人的锁骨……他微笑,太幸福,又满足。 闭上眼睛,好像还看见那个初遇她的夏日,那张笑容满面的脸蛋,从此刻印进他心里,为她心悸。 这个邻居姐姐,曾经让他觉得遥不可及,但如今拥有了她,所有那些过去,经过年岁增长,变成存在心底的糖蜜。 他要用那些回忆包裹爱情,从此,让心爱人儿快乐开心。 楚拓风爱情得意,信心也跟着满满。 他打起精神重新整理自己的画作,甚至有次半夜拨了越洋电话,是因为想起某幅研究所时期的画,好像还放在教授的画室里,麻烦教授的助理帮他寄回来。 邓洁也跟着生龙活虎,三天两头往楚拓风这边跑,她拿相机把画作拍下,洗成一张张照片,跟他一起讨论当初画这幅画的心境以及所代表的意义。 日丽不再天天来报导,她下班太晚了,舍不得楚拓风一起饿肚子,规定他得自己去吃晚餐,而她也学会打理自己的三餐。 以前心情颓丧,觉得生活没意义,吃什么都没兴趣,现在她什么都有兴趣,泡面买一堆,还上网买快速料理的餐包和肉包,只要有热水瓶和大同电锅,就能随时填饱肚子。 这天深夜,楚拓风跟邓洁整理好所有画作,邓洁做了好厚一份报告书,有信心让当初反对楚拓风出画册的人点头,她打着哈欠离开,走去取车时的背影,发微乱,背脊疲惫的弯垂,楚拓风站在窗前,盯着邓洁开车离开。 他转身,看着一样乱着头发、脸色疲惫的莫日丽,他笑了笑,抚顺她的发。「很累吗?」 日丽打了哈欠。「好累。」 今天她难得接到了邓洁的邀约,明明自己并非专业,但邓洁却坚持要她一起参与选画的会议,邓洁是这样说的--- 「只有我跟楚拓风两个人可能会有盲点,虽然你是外行,但有时候外行人的直觉也可以多少给我们一些参考,你凭着直觉告诉我们对这些画的感觉,让我参考看看。」 于是,她也跟着忙到深夜。 楚拓风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抱住,语气带着歉意道:「这些日子我很忙,都没空陪你,寂不寂寞?」 「别闹了。」她脸红,打了他一下。 他笑着,室内灯光错映她的脸庞,他楞望她笑眯眯的样子,脸上的红晕让他心念一动。 她真是他的了吗? 不禁想到当年,她也是这样笑着与他攀问,脸上的红晕不是害羞,是因为当他的热阳,但这表情如出一辙,引得他心口热情泛滥。 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人不由得心暖,不禁有了好感,现在她脸颊也红扑扑的,却是因为他……楚拓风对于自己对她有了影响力这一点,感到莫名喜悦。 「你觉得这次会不会成功?」他低声问她。 她想了几秒,轻道:「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所以你觉得这次不一定会成功?」 「凡事总没有一定的,」她的回答很保守,看见他皱起眉的脸色,连忙补上一句。「但我个人希望你能成功推出画册。」 他笑了。「有没有想过推出后,反而跌了身价,那怎么办?」 她有阵无言,凝望他笑意不达眼底的脸庞,又听见他开口。 「就算我因为推出画册而身价大涨名单会不会有买我的画?」 日丽呆着,看他笑意敛去,又丢出一串问题。 「就算有人买了一幅,还会有第二幅,第三幅吗?我能一辈子靠这吃饭吗?」 她好像看见他眼里的隐忧,在这一刻,他所有丢出的问题,表现了他的脆弱,她浅浅叹息,说:「不要怕。」 他凝视她清澈的眼底,将她拥的更紧。「你又知道我怕咯?」 这男人,真嘴硬哪…… 她埋进他胸膛,听见他又道:「我什么都不怕,当初打定主意回来台湾,我就相信我一定会成功,所以……」 还在嘴硬呢!她浅笑,回答:「一定没问题的。」 「你刚刚才将说总有一天会成功,现在又说一定没问题,前后不一喔。」 她哈哈笑。「一定会成功的。」 他赖皮道:「我不信你。」 有完没完啊? 这下她总算觉得,这男人真的小她三岁了。 真幼稚呐…… 尾声 三个月后,楚拓风成交了第一幅画。 拜上个月刚出的画册之故,让人看见他的才华,最近他的名声水涨船高,邓洁替他接了不少学术邀约,有些是小型演讲,有些是客座讲师,明年度还预定要开个小展览。 一步步站稳脚跟,楚拓风不彷徨了,当然也不害怕了,因为他看见自己的作品渐渐被接受,从最近每完成一幅画都获得多人询问就看得出来,就算现在他卖画的金额不算高,但以新人来说,能得到这样的回响,就已经是很难得了。 虽然还不到能结婚的成功地步,但带莫日丽回家见见父母倒是可以了。 这日,艳阳高照,火辣的阳光将柏油路面烫的冒起热气,楚拓风开车载着莫日丽来到老家社区。 将车停入停车场,他们一起搭电梯。 莫日丽频频惊奇,这里一点一滴都能引起她的回忆,这里一棵树,哪里一盏灯,都可以让她叫着好怀念。 楚家门口,楚拓风看着紧张的日丽。 「这么紧张?」 「当然啊!」莫日丽理了理头发,问:「我这样可以吗?」 楚拓风笑看着她清丽的脸蛋,今天她将头发绑成马尾,穿浅绿色短袖洋装,米色高跟鞋,高雅又美丽。 「我很喜欢。」他拉着她,低头吻她。 他真恶劣,竟在这里吻她,热情的深吻令日丽好晕,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他胸口的衬衫,闭着眼睛享受这吻。 下一秒,门打了开来。 「我的天啊!」楚母吓了一跳,刚开门就看见儿子跟一个女人在接吻,她忍不住惊叫。 莫日丽飞快推开楚拓风,好尴尬。 「我听见门外有声音,所以才来开门……哎呦,你们干么在门口做这种事啦!」楚母念念念,侧过身让他们进来,她好奇地看着儿子低着头的女友,看不清楚脸,但有一点眼熟说…… 莫日丽尴尬的侧了侧脸,但楚母生性热情,催促她进门,她只得脱了鞋进门。犹带着一丝无措,还是鼓起勇气抬起脸来要跟楚母打招呼,话还没说,就被楚母先抢了白。 「你……是日丽吧?是不是?之前住我们家对面的?」 「是,伯母,好久不见了。」 楚母哈哈笑。「原来是你啊,怎么这么巧?现在是我儿子的女朋友了,真好玩,以前我儿子爱你爱的要死,放假回来看见你搬走了,还难过好一阵子呢。」 后来,大家一起吃了顿饭,楚家父母都对她很满意,还急切的催他们结婚。 一直到晚上,他们才一起离开楚家。 楚拓风绕到电影院,今晚有他们想看的电影,买好票后等待开场的时间,他们倚在栏杆前,看着电视墙播着预告。 莫日丽问他:「你没先跟你妈讲你女朋友就是我喔?」 「没。」 「为什么?」 「有什么好讲的?」 她皱了皱眉。「我以为你会讲。」 他笑了,揽了揽她的肩膀。「我爸妈叫我们快结婚列,你觉得呢?」 她也笑了,眉梢染上羞怯。「是喔。」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婚礼吗?」 他这么问,忽然让她有点担心了,她睇他一眼,问:「什么样的?」 「上次看报纸,说有一种海洋婚礼,我觉得很酷。」 她被他的话骇着,楞了好久说不出话。「你开玩笑的吧?」 「当然,我记得你是旱鸭子,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但这让我想起一件事。」 松了一口气的她,连忙问:「什么事?」就怕又是什么可怕的提议。 「夏天到了,我教你游泳吧!」 她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忽然拿他没辙。 他又说:「这下你总没办法推辞了吧?我该看的都看过了,你不会怕穿泳装了吧?」 她一愣,有瞬间转不过来,等到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后,才惊呼:「你怎么知道我只是因为不想穿泳装?」 他神秘兮兮地。「我知道的事可多着呢。」 电影进场时间到,他牵起她的手,走进放映厅里。 电影开始,灯光转暗,楚拓风没专心看电影,只专心偷看旁边心爱的女子,她才是这一室黑暗里唯一的光束。 他眨眨眼睛,浅浅笑了。 当晚,莫日丽得到一份礼物。 是一大本楚拓风亲手画的绘本,内容跟当初他第一次进店里看的《野兽国》一模一样。 除了主角跟结局。 主角是她,她开进野兽国,以为可以逃离原本的世界,却没想到坠进更可怕的深渊,野兽们追着她,日日夜夜让她不好过,让心被煎熬,她想离开这里,却没有船。 有天,终于盼到一艘船,船上的人长的好高大,他带她离开,带她回到原来的世界,扫去所有让她想离开的痛苦理由,最后她在原来的世界里过得开开心心…… 是个好结局,也是她的人生写照。 她逃离原本工作环境,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救赎,却没想到虽然得以暂时栖于童书店,却日夜受心里的野兽折磨,那个船上的人就是楚拓风,他带她离开,给她幸福。 书的最后一页,是一双手,带着一个钻戒。 她望着那页笑了,故意扬起手,朝旁边的楚拓风道:「我的手跟书里的手好像还差一个东西喔?」 他朗朗笑了。「那是未来,有一天就会变得一样,跟我一起等吧。」 跟我一起等吧。 这句话,何其温暖。 她歪着头笑的好幸福,窝进他怀里。 她轻声道:「其实,没有我也不介意的……」 这么幸福,哪缺一枚钻戒呢? 相爱就够了。 闭上眼睛,她好像又看见初遇那天,坐在树下的大男生高壮的身影以及专注的侧面,还有他的画。 那天的风和日丽,才是她的宝物。 樱花红似火 莫妮卡 新闻说,因为气候异常的关系,让一向是错开花期的樱花跟梅花,奇异的在乌来同时开花了。 这艳红色的樱跟淡粉色的梅,罕见的同时绽放,交错层迭的美丽,令游客移不开视线。 我试图想象那艳红与淡粉交错的景色,脑中却怎么也只出现一棵开得盛大的红樱,想了想,在哪儿看见的?竟然映在脑海里,一想回忆便自动浮出,掀起涟漪。 想了好久,从已经不复见的外曾祖母家,想到某年跟朋友去赏花,但没有一幕是脑中这棵樱花,枝叶几乎展大得像某国x人寿的经典logo大树,桃红色的樱,投射在眼里是,这样地震撼人心菲。 过了几天,随便在路上乱逛是,却在一个转弯后看见记忆中的樱色。 不禁微笑的伫里一会儿,还拿出相机拍了几张,回家后,登入网路分享给朋友看,那真是开的很畅快的一棵樱树,在一户少见的三合院前。 三合院看来已荒废,更别说有人照顾樱树了,却这样奇妙地,这棵樱开得这样又大又美。 朋友还以为我到了哪里去赏樱了,我说不是,就在家附近,他也呆住,跟着去找了找,也看见了那棵樱,才知我所言不假。 花季不知多长,但我肯定那棵樱树定是年年都盛开,而且在某年被我给看见了。 原来不用到多远多深的山里,也可以窥见美丽的大自然,唾手可得的美景,彻底颠覆了我向来觉得要跑很远才能看见美景的想法。 就在某个转角,樱花红似火。 这本书的男主角是画家,小时候我也曾学过画,是指才艺班那种,那时教我们的老师,头发又长又浓密,唇上的小胡子很性格,总穿一身白色或者一身米色,松垮的裤,沾着颜料的衣服,整个人很不羁,明明四十岁了吧,还有着一双充满梦想的眼睛,每次看大家的画时,都用一种充满感情的眼神,只指出画的优点,从没听过他说缺点。 到现在我还常常看见老师,他几乎没变,二十年了,还是长头发,束在脑后,该有白发的,却顶着一头黑发,我不禁想象老师跟白发搏斗而去染发的摸样,就觉得很趣味。 整个来说,老师是一名很有男人味的绅士,我曾经想过,是不是艺术家都是这样,到那也知道这太偏颇,不可以以偏概全。 女主角是经营童书店的,里面的那本《野兽国》,真有那本书,是在我小时候就很喜欢的童书,当然,小时候看还蛮害怕的,长大后就只剩想念(书都被我妈拿去送表弟妹了)。年前在诚品看到,还有英文原装版的,掀起我心中一大片感动,就拿著书在童书区读了起来,这才发现,有很多童书都是我小时候就有的,一直卖到现在,看来孩子们的口味还是没变。 祝大家健康快乐~~希望下次很快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