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漫漫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正值初春时节,远山如墨绿草如茵,山路上晃晃悠悠下来一头黑色的毛驴,驴背上驮着一个扎着双髻的绿衫少女,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小圆脸稚气可爱。 莫小碗抬头望向天边,那儿阴云密布似乎要下雨,她心里暗叫不好,拿草鞭在黑子背上敲了一下:「快些走,再不走咱们都要变成落汤鸡啦!」她催促着。 黑子用蹄子不满地刨了一下地,依旧傲慢又悠闲地埋头啃草。 莫小碗有点心急,她翻身下来,拉着绳子使劲地将黑子往前拽,谁想那蠢驴四个蹄子怼着地面,就是不买她的账。一人一驴正在对峙,黄豆般的雨滴「嘀嗒」落下来,钻进莫小碗的脖颈里,滋溜的凉。 她打了一个哆嗦,转头看见路边一个破庙,对那驴叫道:「我不管你了,你要是想淋雨,就呆这儿过年吧!」黑子这驴并不蠢,只是倔,惯是不听话。 她转身一头冲进了破庙里,饶是这样,衣裳还是打湿了许多,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好不难受。 这时听到外头驴叫,她探头一看,又好气又好笑,黑子跟着跑进了破庙,转身又探着脑袋去啃檐下的青草。 雨帘如幕,大约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她只好在庙里老实待一会,转头看到一个木头墩子,便靠着破败的神龛坐了下来。她双手抱着膝盖,轻轻叹了一口气,清澈乌黑的大眼睛里浮起几许担忧。 她今天骑驴去县城是为了探望关押在县城牢房里的爹。去年年底她爹因为木工好,被村里推荐进了县城给县老爷家做亭子修篱笆,工钱比村里头丰厚,弟弟上学堂的束修都给交上了。对于莫家来说本是一件好事,可是半月前的一天晚上,村长突然跑来告诉她,说他爹被县老爷关进了大牢! 这消息对于莫家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她娘听了哭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她陪着娘一起跟着村长去了县城一趟,大概搞清楚她爹到底为什么被关进去。 原来县太爷有个漂亮的小妾秦姨娘,秦姨娘指控他爹大半夜的偷偷进了她的房间偷走了县老爷的一件丝绸寝衣。莫小碗本是绝不相信她爹会做那种事情的,可村长说众人去搜的时候他爹正穿着县老爷的丝绸寝衣大剌剌地坐在自个住的杂物房里呢。人证物证确凿,由不得狡辩,他爹就被扔进了县衙的班房,若是偷了旁人的关个十天半月也就出来了,可偏偏偷的是县太爷家的东西,惹恼了县太爷最心爱的小妾,什么时候能出来那可就难说了。 莫家没钱也没关系,莫老实老实了一辈子,只会埋头干活,没攀上过什么权势人物。 莫小碗去探过几次监,每次给他爹带些好饭好菜,他爹身子硬朗,虽然面有菜色倒是看起来平静。 她问过他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爹说一觉醒来床底下就多了件丝绸寝衣,他瞧着好看就穿起来了,谁知道冲进来一堆人把他给逮了。 她爹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可人家县老爷只信小妾的话,她也没辙。 莫家没了主心骨,一家人还是要吃饭。弟弟莫小瓢年前已经交了束修,上学堂的钱不用愁。娘要照顾弟弟奶奶和家里头的鸡鸭狗子,没功夫做别的,养家的事情便落到她的头上。她替人帮厨,家里种菜养鸡,家里日子节省些倒也能过。 莫小碗想到倒霉的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狱,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到那张斑驳而又慈祥的佛像,起身跪在佛像跟前祈求:「求佛祖保佑我认识一个有权势的人,请他帮忙说句话,让县老爷把我爹放出来吧!求您啦!」 她弯腰叩下去,隐约听到一声「嗯……」 她吓了一跳,直从地上弹起来,圆圆的眼睛瞪着佛像,激动地说:「您……您答应了?」 「呃……」 又一声,莫小碗才隐约分辨出并不是什么佛像的声音,倒像是人声,她循着声音转到佛像后头,居然有个人躺在那儿! 「喂!」她伸出食指戳了一下,似乎戳到了他的大腿,那衣服下面的肌肉倒是硬邦邦的。 那人没声响了,莫小碗心里发慌,担心他是不是死了,大着胆子去探了鼻息,还有气,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样子,她壮着胆子把人翻了过来,第一眼,就被他胸前的「捕」字吸住了眼球。 捕快?黑底红边的长衫,帽子上斜插的青花翎,腰上挂着的腰牌,以及落在一旁的朴刀,无疑,这人是个捕快! 莫小碗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在县城里看到的捕快大人们威风的身影,那傲然的身姿和上扬的下巴,就是县太爷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她双眼发亮,佛祖灵啦! 她心里一阵激动紧张,仔细检查了这位捕快大人的伤势,额头上有少许血渍,是碰伤,看起来并不严重。可是当她检查到腿的时候…… 那被鲜血浸润的膝盖看的她冷汗直流,这……这是断了吗…… 「喂,你醒醒?」她推了推捕快,可惜他只哼哼了两声,并没有醒过来。她想着,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庙后头有座大山,要是他一直这么躺着,半夜给野狼啃了如何是好。 第2章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黑子在到处找她,喷着焦虑的鼻息寻到了她跟前。黑子惊诧地望着地上的男人,一时呆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莫小碗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搬回去再说!她虽是个女孩子,但日常砍柴挑水农活做的多,力气不小。 她去扛捕快,黑子似乎看出她的意图,转身就要逃遁,亏得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缰绳,费了老大力气,终于将男人丢上了驴背。她握着缰绳的手一直轻轻颤抖着,等治好了这个捕快,爹就可以出狱啦! 人太沉,驴太慢,莫小碗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地里干活的村民早已收工回家。她捡了一条竹林小道往家里走,毕竟姑娘家捡了一个大男人,并不是光彩的事情。 见左近无人,她偷摸拉着驴进了院子,手脚麻利地将男人丢进了柴房。柴房的角落里搁着一张没用的木板床,她扫了灰尘收拾出来,进屋悄悄拿了一床旧棉絮给铺上,加了床破床单,便将男人弄了上去,最后给他盖上了一件破薄被。做完这一切,她已经出了一身汗,出来时便碰上了奶奶。 「你爹咋样啦?」莫奶奶拄着拐杖问,一双锐利的小眼睛盯着她上下打量,仿佛在审视着她的异样。她虽然六十了,眼睛却还是很好。 莫小碗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家人这件事,她心虚地假装拍了拍袖子,说:「他还好啊……跟上次一样。」 「好才有鬼!在牢里头的人还能好?!」莫奶奶尖刻地说,反正不管莫小碗说什么她都是不信的。 莫小碗瘪了瘪嘴:「我说的真的嘛。」他爹是个吃惯苦的,如今在牢里,倒也跟外头没大差别。 「唉,吃不好睡不好,还能好吗?」莫奶奶悲伤地叹气,「我苦命的儿,命衰哟!」说完拄着拐杖进了自己屋。 莫小碗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转身进了堂屋。堂屋里头灯前站着她娘,她娘姓花,村里人叫她「花大娘」。她见闺女进屋,问了几句牢里头的情况,听说丈夫还算平静心也略安一点。她搁下手里的针线,又把桌上的菜给闺女热了热让她吃,便继续缝书包。 桌上两个青菜半碗糙米饭,都是自家地里种的。自打爹进牢房,少不得将仅有的积蓄都拿出来打点,现如今日子逐渐着紧。 她吃着饭,看着油灯下埋头缝衣服的娘,想着该怎么开口跟她说捕快的事情,哪想她还没开口,她娘的眼泪就「噗嗤噗嗤」掉下来。 莫小碗慌忙问:「娘,你怎么了?」 花氏绝望地抹了抹眼泪:「我一想到你爹,就难受。你爹就这么关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因为她爹这件事,一家人几乎都被逼到了绝望的境地。这种没有希望看不到头的日子,真真是难熬。 「娘,我……我想到法子了。」莫小碗决定跟她娘说实话,搁下筷子,凑到她娘耳畔说了一回,花氏吃了一惊:「这……这样行吗?」 「一定行的!」莫小碗双眼发亮信心十足,「我在县里看到过那几位捕快大人,县太爷都给面子的,如今咱们救了这位捕快大人,他总得替咱们说几句好话呀。要是真管用,爹不就出来了吗?」 花氏听了她这话,心中紧张又激动,紧张的是这位捕快大人不知道是什么脾性,会不会瞪大眼睛凶人,激动的是丈夫看起来似乎真的出狱有望了。 「可是……」她又犹豫起来,「要是村里人问起来,咱们家这一屋子女人,怎么多了个男人?这叫我怎么说?」 「叫舅,」莫小碗灵机一动,「对外头就说是我的亲舅舅。这事儿就咱们两个人知道,其他人都不告诉。知道的人越多,越麻烦。」 花氏想起婆婆那双怀疑又尖刻的小眼睛,不由得心中惴惴,想到这或许是解救丈夫唯一的希望,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她跟着女儿到了柴房门口探头看了一眼,却不敢进去。 「我怕生人,你……你且照看他一阵子。」花氏交代了几句,匆忙躲回了自个屋子。 莫小碗点头,她了解娘的性子,便是草里的蚂蚱蹦出来也能把她吓得眼泪汪汪,何况一个不知来路的陌生男人。她本也不指望她能帮些什么忙。 想到这捕快大人的腿断了,她有些几分担心。去厨房拿了油灯,又端了一盆热水进了柴房查看。 开了柴房门,里头十分安静,捕快应该晕着没有醒过来。 她端了油灯搁在一旁的木墩上,淡淡的黄色光芒照在他的身上,莫小碗觉得他便是躺着,看起来也分外的高大。 在庙里头的时候她忙着救人,也没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她心中好奇,拨开了他的额发,乍一看,愣了一下,这人长得好清秀。微黄的肤色,长挑墨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梁、菱形的嘴唇,尖尖的下巴,倒是比隔壁村的教书先生还长得好看些。 她记得在凤头县城里见过的几个捕快似乎没一个长这样的,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人不是凤头县的捕快,可他穿的分明就是捕快的衣服。 第3章 正疑惑间,听到一声低吟,莫小碗一低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若幽潭的眼眸,黑水晶一般的眼瞳绽放着熠熠的光彩,此时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仿佛清冷的湖面上氤氲的白雾,迷离而动人。如果说他的五官只是普通好看,那么这双眼睛就是化腐朽为神奇的点睛之笔,让他整张脸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莫小碗还来不及欣赏这双眼睛,那双眼倏然一冷,宛如冬日里凝结的寒冰,看的人背心一凉。 一只铁钳子般的手蓦地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感觉到窒息,似乎他稍微一用力,她的小脖子就被他拧断了。 「你……你恩将仇报……是我救了你……」她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男人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定定看了她一眼,眼里露出一丝鄙夷,终于松开了五指。 莫小碗大口的喘着气,呼吸终于顺畅了! 「这里是陈家村,我叫莫小碗,我事先声明,是我救了你,你不能再那么对我。」莫小碗鼓起勇气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镶在圆嘟嘟的脸蛋上忽闪忽闪。 男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动了动腿似乎想站起来,可略动了动脚,便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剧烈的疼痛似乎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腿已经断了。 「你是捕快吗?」莫小碗在一旁好奇地问。 男人眼眸微转,点了点头。 莫小碗心里浮起希望,可是又有几分疑惑,挠头问道:「可是为何我在凤头县的县衙没有见过你呢?」 男人微怔,随口道:「隔壁县的。」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暗哑。 「啊……噢……」这语气带着浓浓的失望,男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果然看到她肉嘟嘟的腮帮子鼓起,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失望。 「这里有大夫吗?」他问。 莫小碗摇头:「村里没有,要去县城里才有。不过我可以帮你接腿。」 男人似乎有几分诧异:「你会接腿?」 她认真地点头:「给我家驴子接过。」 男人危险地眯起了双眼,莫小碗立即解释道:「我接的还不错哦,你瞧瞧我家黑子,现在活蹦乱跳的!」 男人冷哼了一声,道:「我自己接!」 莫小碗瞪大了眼睛,自己接?怎么下得去手啊! 让她意外的是,这人还真下得去手,而且手法干净利落。在她准备好白酒、纱布和木棍之后,他麻利的就把自己的断腿给接上了。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想双腿恢复正常,莫小碗估摸着他这至少得休养两三个月。以她家的境况也养不起,最好的法子便是写信给他的家人,让家里人过来将他接回去养伤。 「我没有家人。」当莫小碗问起的时候,他十分干脆地回答。擦完了脸,他顺手将脏毛巾扔到她怀中,命令道:「我饿了,拿些吃的过来!肉要精的,我不吃肥肉,鸡肉牛肉不拘,我 不吃鱼。各色时蔬来几样,我不吃胡萝卜。另加一碗牛尾汤。」 莫小碗瞪大了眼睛,这位可真是大爷啊!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她也将他从破庙里救回来了,腿也接上了,现在他性命无忧,却将她当下人使了吗?他这样颐指气使的命令人,真以为这里是他家吗?还要肉,她家连肉末都没有好吗?什么牛尾汤?她都没喝过好吗? 莫小碗生气了,谁人都知道她莫小碗真生起气来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双手叉腰,圆嘟嘟的小脸上因为生气浮起了红云,气哼哼对床上这个「大爷」道:「我说这位捕快大爷,虽然说您是捕快,咱也没义务给您供吃供喝的。咱们小家小户的,要吃要喝可以,请给银子!」 虽然眼前这人曾经掐过她脖子,可是她不怕,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如今她家也穷的叮当响,真当她是观音菩萨吗? 面对着向他伸出的小肉爪子,男人微微怔了一下,默了默,回手似乎在掏钱,然而掏了半天,硬是一文钱都没掏出来,眼底浮起几分恼怒来。 莫小碗一见立即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他恼羞成怒又伸手掐她脖子。 「这里可是陈家村,我一叫人隔壁左右都会过来的哦!」她警告他。 「我的刀呢?」他问。 莫小碗吓得吞了一口唾沫,他若是想剁了她,她自然不会蠢到给他递刀。 「你……你想干嘛?」她颤声问。 「将刀抵给你,先拿饭菜过来!」 莫小碗长长松了一口气,她眼角瞥到扔在角落的朴刀,赶紧走过去将朴刀抱在怀里,回头对他道:「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男人望着消失在门口的小村姑,眼眸渐渐阴沉。他伸手从怀中贴肉处摸出一枚象牙白的腰牌,腰牌边缘纂刻着蟠龙纹,中间刻着「锦衣卫指挥使裴远」。修长的五指将腰牌紧紧攥在手心,他的眼底浮起一丝冰冷的杀意。 第4章 莫小碗气哼哼地在厨房准备食物,她将朴刀藏在了厨房角落的柴草堆下面,断然是不能让那人找到的。她倒是不是贪图这朴刀,这朴刀能值几个钱。她是担心那人真恼了,动起刀来可不妙。 从火炕里捡了两只温热的白薯,又热了一碗粥,她提心吊胆地端进了柴房。 进来时,她看到男人双手抱胸靠在墙边,安静地闭着双眼,淡黄的暖光照在他的脸上,凌乱的发丝落了几根在眼前,浓眉墨黑,羽睫如扇,下颌精致,竟给她一种「谁家英俊儿郎」的错觉,画面莫名地有些赏心悦目。 似乎听到响动,他蓦地睁开了眼,寒光射过来时,吓了她一跳,赶紧收收神,将食物端到他旁边。 「只有这些。」 男人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便伸手拿着白薯吃了起来。 莫小碗与他的距离一直保持在十步远,他那只铁钳子似的手让她心有余悸。 他应该已经饿了许久,但是吃起东西却不像农村的村汉,他吃的不紧不慢气度悠然,明明吃的是白薯,倒像是吃的大宴一般。 莫小碗蓦地想起来明儿一早还要起早去帮厨,她得早点休息,不然明儿若是迟到了,可得挨一顿骂了。 转身要走时她想起一件事,家里头都是女人孩子,无端端多出个男人,传出去村里人该怎么说?他那破朴刀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吃白薯睡柴房也能用些日子,再说他的腿断了又没亲戚,他便是再讨人厌她也做不到就这么将他扔出去。 如此想了一遍,莫小碗咬咬牙,看来还是得认亲戚。 「你如何称呼?」她问。 男人冷冷望着她,没有回答,空气一时凝滞。 莫小碗只好自问自答:「这样吧,你若是想在这养伤也不是不可以,我就叫你一声三舅,出去别人也好想一些。你一定记住哦,你跟我娘是打小失散的,现在才认的,是嫡亲的三舅!」 男人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莫小碗又补了一句:「我娘姓花,以后我们就叫你花三舅!」 莫小碗看他的眼神里隐忍着一股想揍人的冲动,立即识相地逃出了柴房。 柴房的门被关上,男人懊恼地揉了揉额角,「花……三……舅……」 真特么难听! 一早外头鸡鸣狗叫,黑子在院子里拉着嗓子嚎,莫小碗天蒙蒙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家里的两只狗立即凑过来,两只狗是母子俩,都是一身黑,大的脑门上一个大白点,小的一个小白点,因此两只狗叫「大点点」和「小点点」。 花大娘起来喂驴和鸡,莫小碗就进厨房做一家人的早饭。 人都只能吃杂粮稀粥过日子,狗子自然也吃不到什么好的。莫小碗将南瓜剁了,煮了一锅子南瓜粥就算是一家人的早餐了,两只狗也跟着一起吃南瓜粥,倒是吃的很欢。 花大娘悄悄在柴房外头看了一眼,见那人安静地躺着,似乎还没醒,拉了小碗问:「你昨儿问了吧,是凤头县的捕快吧?跟他谈好了么?」 看着娘满是期待的脸,莫小碗实在说不出打击她的话来。 「是……是的,我跟他说好了。咱们叫他花三舅,是娘失散的弟弟。」 花大娘高兴地点头:「成!只要能救你爹出来,咋样都成!」 莫小碗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这位邻县捕快跟凤头县的捕快认识也说不定,若是说一说也许还有戏。她从门缝里望了一眼,心里纳闷,外头驴狗鸡叫的这么欢腾,这人咋还睡得这么沉? 从厨房端了南瓜粥进了柴房,那人依旧没醒,她细细看了一回,发觉他脸上发红,试探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由得吓了一跳。 「发烧了?」他的额头是烫的,双眼紧闭,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心中一惊,意识到他的发烧应当是腿伤引起的,须得清热解毒的药才行。药她自然是没钱买,但是附近山上却很多。小时候家里人头疼脑热的,爹都会带她一起去山上采药。要是任由他这么烧下去,可就真麻烦了。 「小碗,美娇来叫你了!」花大娘在外头叫道。 隔壁的陈美娇比她大两岁,时常跟她一起给人帮厨,只要村里谁家办个红白喜事,总要摆上几桌宴席,便需要一些有厨艺的女子去帮忙,这个时候帮厨工钱也格外多些。若是遇上殷实人家办的流水席,除了工钱丰厚,还能拿些好菜好肉给家里人吃。 莫小碗皱了皱眉头,望着床上昏沉的人,若是她今儿去帮厨,恐怕一天都不得回家。这人若是这样病着又没有药,到了晚间不知道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可若是她现在不出去帮厨,且不说没了收入,还会招来一顿骂。 她有些为难,外头响起了陈美娇不耐烦的声音:「小碗,你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 第5章 莫小碗只得探出脑袋对外头喊了一句:「美娇,你先去吧,我待会再去!有点事!」 陈美娇有点生气,一跺脚转身就自个走了。 莫小碗思来想去,觉得不能搁着他在这儿不管,毅然回屋里拿了一个背篓和锄头往外走了。花大娘瞧见她以为她去帮厨,疑惑地说了一声:「啊哟,咋地去帮厨跟上山似的?」 莫小碗脚程快,到了临近的小山上寻草药,寻了半天,在山脚下找到了一些还没开/苞的野菊花、蒲公英和地丁草,想着家里还能备用一些,便多挖了些,顺便摘了半篓子野菜回家煮粥。 到了家里,花大娘正在煮中饭,瞧见她分外诧异:「主人家的酒席这就办完了?不包中饭的?」 莫小碗点点头。 花大娘不由得皱了眉头道:「还真是个悭吝人家,我记得原先你去帮厨,人家都包了午饭和晚饭,有时还能拿些肉食回来,这家倒好……」 莫小碗没有理会她娘的唠叨,先进了柴房看了一眼,那人果然还在沉睡,摸了摸他的额头,越发的烫了。 她赶紧去灶台上煮药,花大娘这才发现异常,问了一句:「你这是在煮药?谁病了?你病了吗?」 莫小碗说了实话,说柴房那位病了,花大娘一听满脸忧愁:「你说他腿都断了,要是熬不过去,死了可咋办?咱们是要担责任的啊!到时候别说救你爹不成了,咱们还得担着一个杀人的罪名,与其这样,咱们要不要趁着天黑偷偷地将他抬出去,叫他自生自灭……」 她娘还在唠叨,莫小碗已经将滚好的药汤给盛了出来,麻利的装进了碗里,又在壶里盛了一壶,留着下顿喝。 她端着碗出去了,迎面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莫小碗的面前,吓得她差点将药洒出来。 「谁死了?」老太太一双锐利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莫小碗和她娘,花大娘一看婆婆出来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我三舅。」莫小碗知道瞒不住精明的奶奶,索性直接说出来,「我三舅昨儿晚上寻到家里头,可是摔坏了腿,这不今儿一早发烧,我正给他端药呢。」 「你哪里来的三舅?」老太太的声音又尖又细,警惕的双眼里满是怀疑,「你娘不就一个弟弟吗?啥时候来的老三?你这是蒙我年纪大呢!难不成趁着我儿子坐牢,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反了?想上心思了?」 莫小碗和她娘对看一眼,心知这老太太不好糊弄。虽然她爹人称莫老实,老实极了,可是偏偏她奶奶一把年纪了比谁都精。村里上到谁家丢了牛、谁家娶了媳妇,下到哪家丢了针线、哪家地里多收了三五斗,全都逃不过老太太的眼睛和耳朵。 花大娘一脸诚恳地说:「娘,是真的,我小时候三弟走丢了,如今他跟家里人相认了,特地过来看我,也看看他外甥,偏偏下山的时候把腿给摔了,这不发着烧呢。」 老太太冷笑一声:「把腿给摔了还能找到这儿来?骗鬼呢?」 莫小碗忙道:「不是他自个来的,昨儿东头的陈大爷给送过来的,送到院子门口就走了,不信您去问问陈大爷。」 莫小碗心里清楚,她奶奶虽然耳目很灵,但是思想十分守旧,她三十守寡,多年来为了名声从来不跟老头说话,便是让她去问陈老头,她定然也不会去的。 老太太一脸犹疑,半信半疑。 花大娘又道:「娘,我弟弟是捕快呢,说不准在衙门有情面,或许能帮帮小碗她爹。」 听到这话,莫老太的眉眼缓和下来,问了一句:「他现在住哪儿?」 「柴房。」 「好好照看着,到底是亲戚。」说着,她拄着拐杖往柴房去了,莫小碗见她朝里头瞥了一眼,似乎是看到对方捕快的服饰眼底浮起了一丝亮光,然后转身进了堂屋。 看来奶奶这一关是过了,莫小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莫小碗将药喂给男人喝了,眼见着烧开始慢慢退下去。她娘趁着男人沉睡这才敢探头进来看一眼,马上又缩回脑袋进自个厨房忙了。 他的额头上还有血污,裤腿上也有许多泥土和污血。莫小碗是个爱干净的,看着就觉得不收拾不行。可是一来他昏睡着,二来他是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顶多也就二十多岁,若是要给他收拾裤子,她不得替他脱吗? 莫小碗挠了挠头,十分为难,可若是不收拾,她着实看不下去。 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不一会儿,她进屋烧了热水端进来,又拿了一套父亲的干净衣裳。 这男人显然比她父亲要高大,不过这个时候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此时,她手里多了一把剪刀,拿着剪刀在男人的腿边比划着,想着该从哪里下手。 他摔断的位置在膝盖处,现在已经绑上了纱布和木棍,总归是不好动的,如今看来只有从大腿处剪开裤子,将下面的都剪了,给他剩一条干净的短裤。 第6章 莫小碗对于这个计划很是满意,觉得自己是个小机灵鬼。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正对着他的大腿准备下手,突然听到头顶一声阴沉的低喝:「你在干什么?!」 莫小碗一惊,瞪大了眼睛转头一看,又对上了那双寒意凛然的眼睛,此时那双眼睛里更多了几分愤怒和羞耻。 莫小碗恍然意识到,从他的角度看,似乎自己是打算……阉了他? 「我没有……」她慌张的扔开了剪刀,「我没有要阉你……我只是想脱了你的裤子……」 莫小碗捂脸,为啥这话越描越黑。她从指缝间偷看那人的脸色,他的脸果然黑的跟墨水一样。 「我不是要非礼你……」她又解释,偏生嘴笨,总也解释不清楚,「我……真的不是要脱你的裤子……」 男人的目光扫到一旁折叠得整齐的干净衣服,眼底的寒光渐渐消散:「你要帮我换件干净衣裳?」 莫小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扶我坐起来。」他向她伸出了手臂。 莫小碗一呆,他的声音似乎没有昨晚那么低哑,显得低沉好听,还带着几分韵味,比村子里那些汉子们的声音顺耳的多。 「快点。」他眼底浮起几分不耐。 「哦。」莫小碗连忙过来扶他坐起来,他喝药之后出了一身汗,现在看起来精神比之前好些,似乎力气有些不济。 他坐稳之后,道:「剪刀拿来,我自己来。」 莫小碗赶紧递上了剪刀,他低头看了一回,若是剪成了一个短裤头,着实难看,下面还得露出半截白汪汪的腿,叫这丫头看去了,到底吃亏。 「算了!」他搁下剪刀,「你出去!我自己换洗!」 莫小碗求之不得,天地良心,她从来都没存着偷看他的心! 她飞也似的逃了出去,顺便给他带上了木门。 莫小碗出来想着这病人倒是好招呼,什么都能自己动手做,她省了不少心。 院子里的鸡见她出来,便都围过来咕咕叫,她去厨房抓了些野菜叶子洒在地上,大鸡小鸡们欢快地吃了起来,突然听到柴房里「咚」的一声响,她吓一跳,到了柴房外头,想从门缝里看看,又觉得不妥,正犹疑,只听到里头人叫了一声:「丫头!」 莫小碗这才推门进去,第一眼,差点没把她笑弯了腰,那人此时滚在地上的稻草上,裤子脱了一半,在绑着木棍处被绊住了,硬是脱不下来了,大约是折腾之下从床上滚下来了。 男人的肤色本来微黄,这下黄里透着红,狼狈不堪。幸亏他外裤下面还有一件里裤,不然真给莫小碗看光了。 看他这样,莫小碗虽忍不住笑,但也有些尴尬。她一个女孩子,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 「还不快扶我起来!」男人带着几分威胁几分嫌弃。 莫小碗撇撇嘴,这人就是态度不好,难道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她关上了木门,毕竟这情况不能叫娘和奶奶看到了,若是她们看到不知得吓成什么样子。 木门一关,屋子里的光线便黯了下来,莫小碗到了男人身旁,正打算扶他起来,不想却摸到了他胸前。他此时已经脱去了捕快的外袍,里头是一件白色绸缎中衣,微微敞开的领口里露出劲实的淡红色肌肤。不凑巧,莫小碗一不小心手便摸到了那儿去了。 男人懊恼喝道:「你干什么?」 手下一片滑溜溜的温热,莫小碗赶紧收回了爪子,连声道:「对不住……我……我看岔了……」 真不能怪她,柴房里就一个小窗户,光线朦胧的,她哪里看的那么清楚。方才那种温热光滑又有弹性的手感,着实让她脸上发烧。她第一次接触到一个男人的身体,感觉有些怪异。 她重新将手伸到他胳肢窝下面,帮着他起身坐到床上去,那丝缎摸起来十分凉滑,她心里有些纳闷,捕快的日子这么好吗?都穿起丝绸了? 她正要出去,却听那人说:「你别出去了,进进出出不嫌麻烦?」 莫小碗一怔,呆呆望着他,他啥意思? 「背过去!」他命令。 莫小碗皱了皱鼻子,只得背着身靠墙站着,仿佛被先生罚站面壁思过的学生。 不一会儿,那人似乎换好了衣裳,道:「洗了给我拿回来,一件不能少。」 莫小碗转过身,嘟起嘴,将脏污的衣裳扔进了盆子里,气哼哼道:「说的好像我会将你的衣服拿去当了似的,又不值几个钱。」 男人眯了眯眼,眼底光芒闪过,莫小碗立即识相地闭了嘴巴,她不服气地扬起了下巴:「捕快了不起啊?捕快还不是要我给你洗衣裳?你要是学会好好说话,也许我还考虑让你多住几天。你要是一直这样,少不得给我扫地出门!」说完,不等他瞪眼,她一溜烟的就跑了。 第7章 「倒是溜得快!」裴远微微眯了眯眼,这小丫头看着呆呆的,倒是不算笨。 洗了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浑身也舒畅了许多。 他转头望了一眼搁着一旁木凳上的汤药,依稀记得方才他昏沉之间是这丫头一口一口将汤药喂给他喝。 他双后交叠靠在墙边,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很糟糕的空间,墙角堆满了柴草和杂物,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吱吱」的叫声,似有活物在窜动。 他身上盖的薄被上几个补丁和破洞,但却很干净,并不肮脏,带着太阳和青草的气味,也不难闻。 他抹了一把脸上,手里便多了一张薄薄的皮子,这是他易容的人/皮面具。这人皮,是真的人皮,活生生从人的身上剥下来的皮,做面具以假乱真,最好不过。 几点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原本微黄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的仿佛璧玉一般透明。 他垂下眼帘,重新将面具戴了回去。他此次被人偷袭滚下了山坡爬进了破庙躲藏,如今断了双腿,倘若被人发现真实身份,处境会更加危险。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心里浮出几个疑问,杀手是在夜晚下的手,他易容成捕快的时间很短应该没有人看到过他易容后的样子,那么一定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那个人会是谁?这个陈家村距离他跌落的山坡有多远?那些人会找过来吗? 外面很热闹,不是鸡飞就是狗跳,还有驴子嘶嚎麻雀争吵,同他曾经所在的地方,仿佛两个天地。他所在的那个地方,常常都是安静的,静的没有人敢咳嗽一声,静的滴漏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北镇抚司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并不清楚,也管不了,如今,他必须在双腿恢复前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外头响起小孩子的哭声,听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隔着薄薄的木墙,响起他熟悉的声音,是那丫头的。 「小瓢,你怎么回来了?」 莫小碗一脸惊讶地望着抹着眼泪的弟弟,他这个时候应当在学堂上课呢。 莫小瓢哇哇地哭,仿佛委屈极了:「姐,有人打我,我就还了手,先生说我打架,把我撵出来了!」 花大娘和莫奶奶听到哭声都赶了出来,作为家里的小心肝,花大娘和莫奶奶瞧着莫小瓢哭成这样心疼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两个都围过来,一个抚着他的背,一个擦他的眼泪,纷纷替他抱不平。 「先生怎么这样不分是非?你哪里伤着没?让娘看看!」 「这不是欺负我孙子嘛!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莫小碗听得一头雾水,问:「你打你同学了?他伤的如何?」眼前的莫小瓢瞧着上下白白净净,倒是一点伤都没瞧出来。 「他……」莫小瓢有点心虚,瞅了他姐一眼,抽了抽鼻子说:「他……他没啥,就是下巴……下巴脱了……」 莫小碗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气道:「你把人家下巴给打脱了,怪不得先生赶你出来!莫小瓢啊莫小瓢,你倒是下手轻点啊!」 莫小瓢气恼地昂起小下巴,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道:「谁让他说我爹是贼!我爹不是贼!我也不是贼儿子!」说罢,拨开他奶奶和娘,一甩小书包,气哼哼的跺着脚进了屋。 莫小碗懊恼地道:「年纪小小,气性倒是挺大!」 莫奶奶嚷着跟进了屋:「我的宝贝,让奶奶看看,有没有哪里被人打到的?」 花大娘叹了一口气:「这下可咋办?你弟弟都成贼儿子了,你爹在县衙大牢关了这么些时候,若是再不从牢里弄出来,咱们一家都要成贼窝了。」 隔着木墙,外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柴房里,男人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轻地敲在腿上,觉得有几分意思。他十几岁开始做锦衣卫,多年侦破各种案件,但凡案子到了他的手里没有不迎刃而解的。如今这家人,看起来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花大娘拉着莫小碗到了墙根,瞅了柴房一眼,低声问:「你……三舅怎么样了?能去衙门说句话吗?」 「娘,你别急,他腿还没好呢。」莫小碗知道娘心焦,但这件事急也急不来,那家伙脾气大性子冷,她不能惹毛了他,得一步一步来。 「你先问问,有没有门路,也叫娘放心啊。」 莫小碗只得点头:「行,我今晚给您答复。」花大娘吁了一口气,赞了一句:「好孩子。」 柴房门口,女孩看了一眼手中的两个鸡蛋,这是从鸡窝里刚捡的,家里的鸡蛋除了留给莫小瓢和奶奶补身体,其他的都是用来卖钱买粮食的,现在她舍了几个鸡蛋,成败在此一举。 玉米窝头和鸡蛋搁到了床边的木墩上,居然还有一碗野菜蛋花汤,裴远瞟了一眼,挑了挑眉。比起昨晚的两个白薯,这伙食显然改善许多。 他看了莫小碗一眼,她虽然是个村姑,倒是难得的眉目清秀,一身水绿色的衫子,身材不胖不瘦。十几岁的少女,扎着乌黑的双髻,脸庞还是肉嘟嘟的奶圆,乌黑清透的大眼睛眨起来忽闪忽闪,鼻子上几点小雀斑,显得有点可爱。 第8章 见他看过来,她脸上立即挤出笑容:「这是今儿的中饭,你应该饿了吧?」 裴远自然不能承认他饿了,只不过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他看似淡定地伸手拿起了窝头。 「说吧,有什么事求我?」咬了一口窝头,他的态度依旧傲慢。 莫小碗大吃一惊,没想到还没开口就被他看穿了心思。他看起来很平静,既吃了她的窝窝头,也许会帮忙的吧。 她忐忑地握着双手道:「其实我想问问你,你是邻县的捕快,认不认识凤头县的捕快呢?」 看着她满眼的期盼,裴远啃着窝窝头,毫不犹豫极为冷酷地迅速打破了她眼底的那一丝期待。 「不认识!」 果然,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那一丝希望的火花生生破灭。 裴远看的清楚,饶有兴味地弯起了唇角。 「你能不能好好想想,也许有案子来往,也许曾经打过交道呢……」 「没交情!」他慢悠悠地剥着鸡蛋斩钉截铁地说。剥去了鸡蛋壳,他咬了一口,发觉味道竟然十分不错。这农家新鲜的鸡蛋,比起他从前吃过的所有鸡蛋都味美,又或者,只是因为现在他饿极了。 这人如此傲慢和冷酷,莫小碗生气地拿走了另外一个鸡蛋,说:「我弟弟还没吃鸡蛋呢,这个留着给他吃。」 裴远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鸡蛋,冷笑道:「你不就是想救你爹吗?」 莫小碗一愣:「你咋知道?」 裴远冷哼了一声,从她手中拿回鸡蛋,道:「院子里那么大的声儿,我又不是聋子。」 「那……你可有……」未等她说完,那人却冷冷道:「你家的事与我何干?」 莫小碗气的翻了白眼。见过坏的,没见过这么坏的,吃了她的鸡蛋,竟还敢说与他何关。 这时,外头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莫小碗!你给我出来!」 冷不丁地点了她的名儿,她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完了,这是主人家打上门来了? 「你家真是热闹!」那人靠着墙悠闲地剥着手中的鸡蛋看好戏,「有点意思。」 莫小碗白了他一眼,真是救了一只大尾巴狼,早知道让他给山里的同类叼走算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是躲不掉的。 院子门口,双手叉腰站着一个胖胖的婆娘,穿着石榴红的绣花夹衣裙子,一脸的骄横霸道。 她这一嗓子将隔壁陈美娇家的也喊出来了,陈美娇靠在墙边看热闹,瞧见这位不平地说:「我说张婶子,今儿没去帮厨的也不止小碗一个,你怎的巴巴的骂上门了?」 这位婆娘正是今儿办酒的张家大媳妇,张家办孙子的抓周宴,正主正是她刚满周岁的儿子。 莫小碗正打算忙完手头的事情便去张家道个歉,没成想人家倒是先找上门了。张家算是陈家村的大户,同是异姓人家,他们莫家在陈家村处处被人当作外乡人看待,可是张家就不同了,张家祖上有做官的,如今听说又有人在京城,也不晓得是做什么的,但是只要听说是有在京城的,那边是大大的荣光。何况张家家境殷实,在陈家村数得上的人家,不然怎的一个抓周宴便开了二十来桌酒席呢。所以张家人在陈家村那是有面儿的,陈家村的人对这家人分外的客气。 酒席上愿意去帮忙的女人不少,平日少了一个两个都不打紧,莫小碗觉得回头道个歉便行了,反正她既没拿工钱头也没拿喜饼,主人家不会太在意。 但是这件事到底错在她先,莫小碗赔笑道:「张姐姐,不好意思,我的确是一时有急事没来得及赶过去,小碗今儿在这里给你说句对不住。」 张大媳妇冷哼一声,一双绿豆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啊哟,如今你们莫家可是有脸面了,上赶着的钱不要了?这是哪里发财了,我怎的看不出来呢?照我说啊,你家自打出了个贼之后,一家人都鲜廉寡耻的,说话不算话,自己把自己的脸踩在脚底下啦!你们这一家子到底还有什么脸住在陈家村,赶紧搬走得了,别污了这村子的名声!」 这一句句骂的,叫人听着火星子往上直窜,花大娘在屋里听了,这才明白原来莫小碗今儿没有去酒席上帮厨,又想到柴房里的捕快病了,这下回过神来,才明白大约小碗是上山采药去了。 她听了这话替女儿委屈,也替莫家委屈,她走了出来,对女人好声好气地道:「张大媳妇,你话可不能这么说,谁家还没个急事儿?一时间没赶上你家的酒席,也不是咱们愿意的,只是家里头有人病了,不得不上山采药。你这不止骂了我家小碗,怎么上赶着连着我们一家子都给骂了呢?」 张大媳妇「哈哈」一声,扬起了下巴:「我骂错了吗?我告诉你,你们莫家如今在村子里的名声都臭了!且不说你家闺女这事,你问问你那宝贝儿子,他在学堂里都做了什么?他是怎么被先生赶出来的?他打了谁家的儿子!」 第9章 莫小碗恍然大悟,原来弟弟打的是张媳妇的儿子,怪不得她劲儿气势汹汹地骂上了门。 莫小碗和娘对看了一眼,都知道这下可麻烦了,两件事情搅在了一起,张家有钱,张大媳妇又凶悍,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莫小碗道:「有一说一,张大姐,我弟弟打了你儿子,行,咱们赔礼道歉,医药费咱们赔你。说起酒席的事情,往日里缺一两个帮厨的都不是事儿,我一没拿订钱二没拿喜饼,你可没什么损失。」 墙边陈美娇插嘴帮她说话:「没错,你家酒席那办的可叫一个热闹,半点麻烦没有,你可不能为这件事找小碗的麻烦。往日里村里办酒席,哪次不是差三五个,也没见有谁家登门骂的!」 「有那么容易吗?!」张大媳妇双眼一翻,扬起了手臂道:「医药费你们当然得赔,五两银子一个子都不能少!我还要叫整个村里人知道你莫小碗没有信用!以后我倒要看看还有谁家敢请你!」 花大娘一听,气的双眼发红,眼看着泪珠儿就要滚出来,她扯着小碗的袖子,低声道:「五两银子?咱们家里哪里拿得出五两银子啊!」 莫小碗冷哼了一声:「张大姐,你这是趁机讹诈!前阵子村里的陈大强也是摔落了下巴,去镇上看大夫,人家大夫‘吧嗒’一声就给安了回去,只花了三十文,如今你要我家五两银子,你昧心不昧心?!」 「陈大强是什么人?我儿子又是什么人?你居然敢拿那个蠢蛋跟我儿子比?我儿子那是将来要做状元郎的!」 她阴冷冷地指着莫家的宅子,说:「别跟我说你莫家没钱,想当初你们莫家初到陈家村的时候,住的可是人家的牛棚,这大屋子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偷出来的有谁知道?照我看,便是你家里拿出不出什么钱来,这屋子也算值得几个钱的!你今儿不给足银子,我就不走,吃饭睡觉,你家伺候着!」 说罢,她一屁股坐在院子口的条凳上,翘起了二郎腿,抱着胖胖的两只胳膊,一脸的无赖。 莫小碗算是明白了,这位泼妇仗势欺人,怕是盯上她家屋子了,口气倒是挺大,五两银子就想扒拉走她家的屋子。 想当初,他们一家逃难从北方过来,到了陈家村见这里气候好,便决心留下来。初来时一家人无依无靠,住在人家的牛棚靠给人放牛为生。她至今还记得每日早晨都会闻到一股热烘烘的牛屎味道。幸亏她爹木工做的好,攒了好几年终于买到了一个破屋子,又花了两年将屋子修好这才有了这个宅子。这宅子是莫家的根基,绝对不能动的。 「不给!」尖细的声音身后响起,莫小碗一转头看到奶奶拄着拐杖冷着脸出现在堂屋门口,「这是我莫家的宅子,谁都甭想抢去!」 张大媳妇转头看那老太太,轻蔑地说:「啊哟,老太太出面了,敢情您还藏着银子呢,不要房子可以啊,你现拿出五两银子,我拿了就走人!」 老太太死死瞪着她,仿佛能瞪出个窟窿,莫小碗和花大娘都望着莫奶奶,心里疑惑莫非老太太还藏着私货不成? 谁想老太太干瞪了一回,一屁股坐在了堂屋的石门槛上:「没钱!要我的房子,就从我尸首上踩过去!」 莫小瓢气愤愤冲出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本事就抓我回去!欺负我家里人算什么!」吓得花大娘一把将他拉他。 张大媳妇得意极了,伸出手指着一家人骂道:「一家子从上到下,都是没脸没皮的!一辈子受穷的鬼!」 花大娘被她这话臊的面红耳赤,捂着眼睛已经哭出来了。莫小碗紧紧皱了眉头,转身进了屋,从她床底摸出三十文钱,天女散花般一把扔在了张大媳妇的身上,道:「天底下是有公理的!嘴巴长在你身上,你以为你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我家里没钱,房子也不能动。我的名声我不在乎,你尽管四处说去!市面上安个下巴三十文,这里是三十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要便要,不要想在这里吃喝拉撒睡也行,只要你能在这条凳上安家,咱们不怕!我倒要看看,你是的脸皮厚,还是我莫小碗的脸皮厚!」 这番话落下,一家人都呆呆望着她,平日没见她嘴巴这般利索,今日倒是吧啦吧啦的一堆话,还挺神气。 莫小碗真的是生气了,脸颊气的红通通的,她见过不要脸的,真没见过这么讹诈人不要脸的。 张大媳妇也吃了一惊,平日里莫老实一家都挺老实的,本以为这一家子软蛋,没了主心骨更加好欺负,谁想一群软蛋里头居然冒出来一根硬骨头。她看中这家的宅子好久了,前段日子张家要建新宅,请了城里头有名的风水师傅过来,风水师傅看完了整个村子,最后告诉她,不用建新宅子了,莫家宅子风水最好,要是能买过来住进去,这宅子里将来可是要出诰命夫人的。当时听了这话,她心里便如同有挠子在抓一样,痒痒的,今儿好容易找着借口,总得撕开一条口。 第10章 张大媳妇捏下沾在脸上的一枚铜钱,冷冷笑了一声:「莫小碗,想不到啊,平时看着憨憨的,嘴巴倒是挺利索!行,这话可是你说的!你给我等着!」说着,铜钱也没捡,她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花大娘呆住了,扯了扯女儿的袖子,疑惑地说:「她这就走了?钱也不要了?还会回来吗?」她的确有点怕这女人,这张大媳妇横行陈家村,没听说她吃过亏。 莫小碗气哼哼道:「怕她怎地!要她真敢在条凳上安家,我拿扫把伺候她!」 隔着墙,陈美娇探在墙头,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小碗威武啊!我实话跟你说,你今儿没去,人家厨娘问都没问一句,哪有这张媳妇说的这么大事!哦,还有,我娘方才瞧见她儿子了,下巴早就给安回去了,好好的呢!真是闲的蛋疼纯粹找茬!」 听她这么说,莫小碗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是方才瞧着张大媳妇的架势,并不像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他们一家人在村里从来都本分,她就想不明白,为啥张大媳妇这么不依不饶的。 花大娘扶着莫奶奶从门槛上站起来,莫奶奶看了小碗一眼,叹了一口气,一句话没说就进自个屋去了。 花大娘晓得她的心思,想当初莫奶奶也是个要强的,可惜如今年纪大了家里也穷,所谓人穷气短,儿子坐了牢,到最后靠着一个小丫头撑着家,她心里难受。 花大娘以为危机过去了,转头想劝小碗几句,见她脸上还气呼呼的,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转头看见气呼呼的儿子,想着他先生还生着他的气,又头疼怎么把他重新送回学堂,不由得心里叹了一口气。 外头几个女人闹翻天,裴远在柴房里隔着墙听得耳朵疼。他掏了掏耳朵,现在总算清净了些。他也想不到这村里女人骂起人来还真是跟刀子刮肉似的,个顶个的行。 他也没想到,像莫小碗那样看起来憨憨的女孩子,居然还挺能说。 柴房推开,女孩进来了,脸色并不好。她是进来收拾碗筷的。 玉米窝窝都吃干净了,蛋花汤也喝完了,莫小碗头也没抬,将他剥下的鸡蛋壳扫进了碗里,端着碗正要出去。 「等等……」 男人喊了一声,莫小碗停了脚步,红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裴远挑了挑眉,这是什么表情? 「你比看起来要聪明。」 莫小碗一愣,这是什么话,她怎么听着不对味,如果说是夸她聪明,意思是她看起来很笨吗? 她撇了撇嘴,郁闷道:「那又怎么样?」 「你觉得她会就这么算了?」 莫小碗倒是想不到他居然问起自家的事情来。 「张家媳妇自然不能善罢甘休,我从前听她跟人争吵扯皮,就没见她输过。现在若是说她就这么算了,我不信。」 裴远的眼底倒是浮起一丝赞赏,「你觉得她会如何?」 莫小碗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我可真想不出,大约会再找几个女人过来一起闹,」她哼了一声,「她来便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她么!」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裴远眼底浮起一丝狡黠之色,修长的手指摸了摸下巴。若过他猜的没错,那女人后面应当还有大招。 下午十分安静,莫家一家人现在开始发愁怎么把莫小瓢送回学堂。 花大娘道:「照我说,多拿几个鸡蛋,去跟先生赔不是,大约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她看了一眼倔强的小瓢,劝道:「如今你爹还在牢里,别人说些什么你就忍着,这个时候若是惹出事儿,也每个人给咱们做主。好歹等你爹……」说起自己男人,她忍不住眼圈又红了。 莫小碗心不在焉的擦着桌子,外头太安静,她心里不踏实。明知道张媳妇会带人过来,可又不知道啥时候过来,总觉得异样的安静让她怵的慌。 「他三舅啥时候能去衙门说句话呀?」 花大娘又问起来,莫小碗想起那家伙一脸的冷漠,觉得应该跟她娘说老实话了,省的白让她娘期待这些时候。 她才要开口,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她探头一看,大吃一惊,带头的就是张媳妇,后头有一个穿着蓝色长袍子的老者,正是村里的里正,再后头跟着两个长大的汉子,这两个汉子她认得,是在张家帮工的人。不说别的,就这么两个高大的男人,能把她家给掀了。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了!」她叫道,花大娘也探头到了门口一瞧,顿时脸都灰了。 张大媳妇得意洋洋地到了门口,指名道姓地说:「莫小碗,我又回来了!我呸,你当我叫花子呢,拿三十文钱打发我?!这儿是咱们村的里正,你们都是认得的!今儿就请他作证,当初你爹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合计是十两银子,这事儿是过的里正的手,如今你欠我五两银子,我倒给你五两,你们把房契交出来!」 第11章 莫小碗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出,跟花大娘面面相觑。这分明是铁了心要她家的房子,当初他爹买这房子的时候的确花了十两银子,但那时买的是个破房子,又花了两年修缮,即便按照市价,现在这房子也不止那个价格,至少要翻倍。但这房子是莫家的命根子,岂是说买就买的? 花大娘一见里正,吓得不得了,双唇打着哆嗦,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莫小碗走出来说:「里正大爷,我弟弟的确打了张家媳妇的儿子,但是也不至于讹五两银子吧?她想讹钱不算,还想要我家的房子,这世界上没有强买强卖的理儿,便是到了县太爷跟前,这个理也说不过去!」 里正捋了捋胡须,冷冷一笑,他扬了扬手里的一张纸,说:「当初你爹买这房子,就是这个价——十两!我这里还有一份记录。如今你家打伤了人,欠人五两银子,又拿不出钱来,不拿东西抵,这个理也说不过去啊!」 莫小碗一惊,里正这是在偏帮张家啊。 张媳妇得意极了,嘲讽地说:「莫小碗啊莫小碗,你还想到县城说理呢?你怎么不想想,你爹偷谁家东西不好,偷到县老爷家里去了?就冲着这份‘情面’,县老爷乐意给你家做主吗?」 「啊哟!」花大娘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莫小碗急忙去扶,发现娘双手发冷嘴唇发白,急的她连声道:「娘,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花大娘虚弱地摆了摆手,哽咽道:「我对不住你爹啊,这屋子怕是保不住了。」 张大媳妇叉着腰笑了:「还是花大娘晓事,你们这屋子,便是你爹回来也保不住,县太爷也不稀罕替你们保,我今儿倒是要看看,你们还能请的动天上的佛祖来替你保住屋子不成?!」 莫小碗望着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些人合起伙铁了心要夺她家的房子,事到如今,怎么保得住? 可是没了这屋子,他们一家人要去哪里?她爹回来时,又要去哪里找他们? 「佛祖保不住!我来保!」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现场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柴房,柴房上有个小窗户,声音正是从窗户里传出来的。 莫小碗一呆,是他? 「丫头!」里面的人叫了一声。 莫小碗反应过来,立即进了柴房,只见他已经穿上了捕快的服制,腰上挂着一枚十分显眼的黄铜腰牌,这一身真是英姿勃发威风赫赫。 「去将我的朴刀拿来。」他说。 朴刀她本是藏了起来抵饭钱的,听了这话赶紧麻利的去将朴刀找出来递给他。 「用那独轮车推我出去。」他指了指柴房角落的木车。那木车是莫小碗爹亲手做的,日常用来搬运东西。 莫小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将独轮车推了过来,只见他双手在独轮车上一撑,便将自己转移到了车上。 「出去。」 「哦。」莫小碗推着他出来,外头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闻声而来看热闹的左邻右舍。 「捕快……」 「他家怎么有个捕快?」 …… 看热闹的人低声议论起来,眼底多了几分敬畏。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里正村长就是顶大的官了,县太爷那就跟皇上一般,这捕快自然就像皇帝身边的锦衣卫似的。 眼前的这位捕快生的十分英俊,气度十足,冷肃如冰,目光如炬,看的人一股凉气从脚底心升起来。村民们只看这一眼,便相信这位是货真价实的捕快了。 「果然好气魄!」 「原来捕快大爷长这样啊!」 张大媳妇目瞪口呆,那衣服那腰牌,还有朴刀,是真捕快啊! 裴远的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冷意,拿起腰间的黄铜腰牌,举在众人眼前,朗声道:「我是青云县的捕头花凌!这里有腰牌为证!同时,我也是莫小碗的三舅,嫡亲的!」最后三个字,他咬的很清晰,众人也听得清楚。 莫小碗愣愣地望着他,这个时候她才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名字,敢情他真姓花?若不是那鬼话是她自个编出来的,她自个都要相信眼前这位正义凛然的是她亲三舅了。 「没听说啊……」 「青云县不就是隔壁县城吗?有这样一个捕头?」 这时围观的人中有人十分肯定地道:「有啊!我听说过青云县的花捕头,可厉害着呢!听说抓到不少汪洋大盗,十分得那边县太爷器重!了不得的人物!」 听了这话,张大媳妇和里正对看一眼,心里都有些发怵。 张大媳妇是个泼辣惯了的,此时就要得手怎能轻易放弃,她不服嚷道:「便是隔壁县的捕头又怎么样?哟呵,管闲事都管到凤头县来了?」 裴远冷冷笑了一下,「嚓」的一声抽出了朴刀,只见那朴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那锋利的刀锋白花花的,看的众人一惊。 第12章 他随手挽了个刀花竟快的没影,手指抚着锋利的刀锋不紧不慢道:「我今儿既然来探望亲戚,便没有立即走的道理,这边十天半月,一年半载的我都住得。我这人没耐性,但凡有人扰着我吃饭睡觉的,都得先问问我的朴刀!我这朴刀也有个邪性,若是十天半月不沾着人血,特别容易生锈。」 他蓦地将刀尖指向张大媳妇,唇角微扬:「要不,你试试?」 张大媳妇吓得往后跌了一步,觉得那一刀刺过来,仿佛刺到了她的心窝里,吓得她浑身抖了一抖。十天半月不沾着人血就要生锈,那他得是杀了多少人才练就这么锋利一把刀啊! 她推了推里正:「要不,你上前去说说,这人……这人有些凶呢。」 里正双眼滴溜的转着,他本是收了张家的钱才来做这昧良心的事情,但人家舅爷是捕头,管他本县还是邻县的,他一个小小里正哪里惹得起?何况人家手里那把朴刀看起来杀人不眨眼。比起张家给的那点小钱,他觉得还是自家性命要紧。 他脸上堆起笑容,双手对着裴远作揖,恭维道:「久闻花捕头大名,却不知道是莫家的舅爷,得罪得罪!这买卖房屋是大事,总得征得主人家同意,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他转头一脸严肃的对张媳妇说:「你们这买卖没谈好,找我来凑什么热闹。谈好再说吧!」说罢一转身便溜了。 张大媳妇眼瞅着里正溜了,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一回头看到那人手中明晃晃的朴刀,看到那身叫人害怕的捕快服,只得忍了气,带着两个伙计打算打道回府。 「等等!」莫小碗叫道,「将这三十文钱拿走!有人瞧见你儿子下巴已经好了,这三十文钱算是我家赔的医药费,从今往后,谁也不欠谁!你若是再找麻烦,也得先问问我舅爷的朴刀呢!」 张大媳妇低着头不敢作声,灰溜溜弯腰捡起地上的铜钱,一溜烟地带着人跑了。 看热闹的人啧啧赞叹着:「真是门好亲戚呢!以后莫家可是有人撑腰了!」裴远一晃刀子,众人唬的一哄而散。 危机终于解除,莫小碗长长松了一口气。她也没想到,自己费了吃奶的力气都没法解决的事情,他一出面便搞定了。 「愣着做什么,推我进去。」男人冷冷道。 莫小碗「诶」了一声,推着独轮车将他送回了柴房,他双手一撑,又将自己挪回了床上。那双手臂,看起来真是有力量。 花大娘拉着莫小瓢正式进来认舅了,她发现这个便宜弟弟除了凶点冷点,长得倒是挺好,还肯帮人,心中感激万分。莫小瓢十分开心有这么个捕头舅舅,抱着他的朴刀看了好一阵,羡慕的口水直流。 为了不搅扰他养伤,莫小碗让娘把弟弟带出去。 「不是说与你无关吗?你怎么又想帮忙了?」莫小碗疑惑地问。 裴远双手环胸靠在墙边望着黑漆漆的屋顶,道:「无聊!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事儿做。」 莫小碗无语,正打算出去做晚饭,却听他问了一句:「你不想救你爹了?」 莫小碗吃了一惊,回头拿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你能救我爹?」 裴远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丝鄙夷的弧度,双手垫着后脑勺,仰头看着屋顶道:「明日,我要吃一只鸡。」 莫小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厮真是狮子大开口,家里的母鸡都是要生鸡蛋的,便是大公鸡那也是到了年底才能杀的,这厮开口就要一只鸡,光是听着就肉疼。 裴远见她一副抠搜的样子,冷声道:「既然不想救人,你可以出去了。」 莫小碗咬牙:「行,你要是有办法,明天给你炖一整只鸡。」 男人不满的蹙了蹙眉:「不要炖的,要烤的。」 莫小碗无语,浪费!鸡汤可是最好喝的! 「行!」 她搬了小板凳坐在他床边,打算认真的听课。裴远让她将她爹是怎么进牢房的前因后果说了一回,莫小碗说的很详细,生怕有什么遗漏的。 裴远听罢,手指轻轻在床板上敲了几下,眼底闪过一道冷光,道:「你爹的确没偷县令的丝绸寝衣。」 莫小碗双眼放光十分欢喜,人人都说她爹偷了东西,眼前这个人是第一个说她爹没偷东西的外人!她虽然觉得他性子冷酷,但是此时却觉得分外的亲切了。 「我就说吧!」她一拍巴掌,「我爹就不是那样的人!」 男人瞅了一眼她激动的样子,不紧不慢道:「我有言在先,我并不认得凤头县的人也懒得同那些人打交道。救你爹这件事要靠你。」 「我?」莫小碗一呆,她无权无势的,在谁跟前都说不上话,她能做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眼底划过一道精光,「这件事你得去找一个人。」 「谁?」 第13章 「秦姨娘。」他殷红的唇角微弯,「她诬陷你爹偷县令的寝衣,只是因为当时一定有一个人从她的寝房偷跑了出去,她生怕被人识破,便谎称你爹进来偷东西,然后再叫人偷偷将寝衣藏在你爹的床下,坐实了这个罪名。」 莫小碗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呆呆望着他,太牛了吧,这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他听她说的这些就什么都知道了吗?这半个月以来,从来都没有人这样说过呢。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诬陷别人她良心过得去吗?」她激动地嚷起来,声音渐渐变大。 裴远冷笑一声:「因为她在偷情,倘若叫人知道,只有被打死的份!」 蓦然听到「偷情」两个字,莫小碗尴尬的挠了挠头,对着一个男人谈论偷情,这还是第一次。 「所以,我找她,她就会承认?」莫小碗有点担心他会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男人这次倒没有鄙视她。 「你去,不是要她承认,而是威胁她。倘若她不想办法让县令放你爹出来,你就把她偷情的事情嚷的满世界知道。她没有法子,只能帮你。」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莫小碗呆呆想了半天,觉得这个法子真是天衣无缝。 「好了,我累了。」他滑到枕头上,枕着手臂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莫小碗本来还想问问怎么才能见到秦姨娘,这会见他已然不理她了,只得灰溜溜的出了门。刚要出门,屋里传来一声:「鸡,烤的。」 「知道啦!」她皱皱鼻子,想着鸡就心疼。她挠挠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我该怎么见到秦姨娘呢?」 她带上了柴房的门,一个小家伙一下子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到了一边的角落,正是莫小瓢。 「姐,我知道怎么见到那个女人!」莫小瓢激动地说,「我帮你!」 莫小碗一把抓住他的手,问:「怎么见?」 莫小瓢在她耳畔嘀咕了几句,最后说:「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不帮你把风。」 莫小碗无可奈何,想着她爹的死活恐怕就在此一举,咬了咬牙,答应了。 第二日一早,花大娘便拎着鸡蛋去学堂跟先生求情去了,莫小瓢被叮嘱在家不许到处乱跑惹祸。 姐弟两趁着奶奶不注意,偷偷牵着黑子就往外跑。 黑子知道要出门,这次倒是乖巧听话的很,乖乖的背着两人哧溜就出了村子,一路往山路上奔跑而去。 中午的时候两人才进了县城,牵着驴晃悠在县衙的外头。这凤头县的县衙建的威武极了,黑瓦红墙,墙头高大,门口立着两座大石狮子,有衙役拿着大棒子守着,等闲老百姓看着都是绕道走。 莫小碗姐弟两自然不敢往衙役跟前凑。据莫小碗知道的,县令一家住在衙门后面的宅子里,秦姨娘平日里出门不多,偶尔出门也是前拥后簇坐着轿子几个丫鬟陪着。 莫小碗自然不是等她出门,因为她压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门。按照莫小瓢的主意,谁家还没个后院,谁家还没个狗洞。如今,他们法子就是钻狗洞,但是狗洞钻进去是一副什么光景,真真是谁都不知道。搞不好,秦姨娘没找着,把自己给送进班房了。所以,这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情。 莫小碗和莫小瓢在县衙的前后转了一圈,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一个狗洞,按照位置来看,应该是县老爷家一家人住的后院子。 莫小瓢呆在狗洞外头给莫小碗放风,眼见着四周无人,叫她姐赶紧地钻洞。 莫小碗此刻心里就跟擂鼓似的,这种心情就仿佛在万丈深渊上头走独木桥一般。但是想到这是救她爹唯一的希望,她只有舍命一搏。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见四周无人,立即缩了身子往狗洞里钻,她个子不大人又纤瘦,一下子还真给她钻进去了。 「汪!」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张狗脸,那黄毛狗儿傻呆呆地望着她,倒看起来不凶。 「汪!汪!」 「嘘!别叫啊!」莫小碗快吓死了,幸亏她早有准备,从兜里掏出一个肉包子扔了出去,狗瞧见立即转头去追肉包子,趁着这当儿,她赶紧躲进了一旁的草丛里,猫着腰偷偷看来往的丫鬟仆人。 一个丫鬟朝这边看了一眼,见狗在啃肉包子,挠了挠头,疑惑了一下便走过去了。 莫小碗拍了拍胸口,吁了一口气,飞快的随着游廊往里钻,一会又躲进了假山里头,在偌大的县衙后宅行走,竟没有给人发现。 她正琢磨着秦姨娘住在哪边,她该往哪儿走呢,便听到假山上头有人开始唱曲了。 那女人尖着嗓子唱了几句,戏腔落下时,旁边几个人一起鼓掌,赞道:「您唱的真好!这腔调美的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女人哂笑道:「瞧你们这嘴巴,一个个的甜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个水平也不过在自家卖弄一下,要真去外头戏班子里,那是要给人笑话的!」 第14章 「您这话说的,便是出去,那些戏班子的花旦青衣也只有自愧不如的份。谁不知道姨娘是县老爷最疼爱的女子,走出去还有谁不给您面子?就说那个莫老实吧,您一句话,县老爷说不准就得让他坐一辈子的牢呢,可见县老爷多么宠爱您。」 女子娇媚地轻笑起来:「他是不长眼,谁叫他胆大包天,偷哪里不好,居然偷到我屋里来了?」 这话听得莫小碗一腔愤怒,紧紧地捏着拳头,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秦姨娘在假山上的亭子里看了一回风景,又唱了一会戏,便觉得无聊了,打算去园子里走走,谁晓得她还没站起来,就看到一个小丫头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大吃一惊,拿纤纤玉指指着她:「你……你打哪儿来的……」分明是个生面孔,衣裳也不是府里丫鬟的,倒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在场的两三个丫鬟也呆住了。 「这谁啊?」 「打哪儿来的?」 莫小碗昂起脖子,朗声道:「姨娘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表妹,特地从外地过来看你的。」 秦姨娘一头雾水,扶着额头开始想她哪里冒出来的表妹,怎的连个招呼都没有就蹦出来了? 「有个秘密,我只能告诉姨娘一个人。请叫丫鬟们先下去,我单独跟姨娘说几句,这个秘密,可以关系到你和我的生死呢。」 秦姨娘一呆,看这丫头口齿伶俐不像个疯子,听到她说「秘密」时眼神诡异,心中不由得一跳,挥了挥手让丫鬟们下去了。 亭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秦姨娘脸色冰冷,哼了一声:「我哪里来的表妹,怎的我自个都不记得?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小碗也不隐瞒,压低声音道:「我是你抓的莫老实的女儿莫小碗,我今天来是想让你请县太爷放了我爹的。」 秦姨娘十分诧异,又觉得十分好笑:「放了你爹?你做梦吧?我也不晓得你怎么偷偷进了这院子,这会只要我一句话,你也得跟你爹一起去坐班房去!」 她得意地摇着扇子,倒是有点欣赏这丫头的傻气,这凤头县哪里不好闯,居然往县衙里闯?莫非特意送上门来坐大牢的?这种人她还真是头一次见。 莫小碗冷笑,压着嗓子说:「秦姨娘为何要诬陷我爹,我一清二楚。那天晚上,不是我爹进了姨娘的闺房,而是姨娘的男人进了你的闺房,那个男人是谁,我想,只要这消息传出去,县太爷真想查,很容易就能查出来。我爹,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罢了!」 秦姨娘握着扇子的手生生僵住,这下她真的笑不出来了。 「你……你胡说!我现在就叫人把你抓出去!」 她来不及嚷人,莫小碗就说:「这件事我已经跟我家里人说了,只要我坐了班房,就把这件事写出来交给县里头的说书先生,三天三夜的说,到时候传遍整个凤头县,县太爷恐怕也听说书吧?县老爷听了这说书的,会信几分?会不会派人去查呢?要是真把那人查出来又会如何处置?姨娘的下场又是怎样的呢?」 秦姨娘越听越心惊,越听脸色越白,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焦躁地摇晃了几下手中的扇子,嚷道:「罢了罢了!你这个臭丫头,不就是想让你爹出去吗?!要是他出去,你能不能保证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莫小碗双眼一亮,飞快的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对老天发誓,只要我爹可以出来,今天的话,我莫小碗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我保证!否则五雷轰顶!」 秦姨娘瞪着她吁了一口气,「啪」地一声将扇子按在石桌上,咬着牙骂道:「臭丫头,有你的!得了,你从哪儿进来的就从哪儿出去吧!回去等消息!记住,管住你的嘴!」 莫小碗扬了扬眉毛,露出胜利的笑容。 莫小瓢在外头等了半天,终于看到他姐从狗洞里钻出来,脑门上还粘着几根黄色的狗毛。 「怎么样?」他兴奋地问。 莫小碗点点头,「应该……成吧。」她也不大确信,这件事,只有亲眼见到她爹才算数。 莫小碗跟弟弟两个一起骑着驴回家去了。 她心情好极了,琢磨着这件事八成有准,想到捕快大人要吃鸡,不由得一阵肉疼。 她蹲在鸡笼外头看着一只只乖巧的鸡,心里一阵伤感。 母鸡留着下蛋自然是不能杀的,只能对着公鸡下手了。这群鸡里头有三只公鸡,正站在鸡棚里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望着她。 「大花、二花、三花,我该选谁呢?」莫小碗十分纠结,「算了,看看谁最肥再说。」她将手伸进鸡棚里,正打算试试哪只最肥,蓦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耳朵后面响起唬了她一跳。 「你在干吗?」 第15章 她蓦地回头,便看到奶奶幽魂似的出现在她的身后。 「奶奶……我……」莫小碗望着奶奶一双警惕的小眼睛,努力解释道,「我就看看哪只长得最好。」 莫奶奶护崽似的挡在鸡棚跟前,教训她:「我看你是嘴馋了,再嘴馋也休想动一根鸡毛!」 莫小碗想解释,可是想着爹还没回家,现在也解释不清楚。她只得后退一步离那鸡棚远一点,省的待会奶奶一拐杖就敲过来了。 一扭头,看到娘从外头逮回来莫小瓢,一边走一边教训:「让你到处跑,这么晚了不回家,上哪儿去了?好容易哄的先生答应让你回去学堂,我回来满村子找你们姐弟俩也没找着人,说,上哪儿去了?」 莫小瓢自然不能说他上县城里去了,撒了谎,叫道:「我去山上玩了,春天那么多花呢,可好看了!」 花大娘一听,双眼瞪的溜圆,一巴掌拍在他肩头,骂道:「还到处跑,赶明儿给那个裴魔头抓去!咯嘣一声,咬碎骨头给吃了!」 莫小碗是听过这个裴魔头,听说是京城的锦衣卫,杀人不见血的大魔头,村里人都说他杀人如麻,还带剥皮拆骨,那样的鼎鼎大名,能从京城传到山村,可见是多么可怕的人物。不过她还真没听说这个裴大魔头还吃小孩的。 她不由得好奇:「娘,你说裴大魔头还吃小孩啊?我咋没听大家说过?」 花大娘啐道:「什么是妖魔鬼怪,当然是坏事做尽的啦!若是见到像你们这样可爱的小孩,自然是一口一个!你们两个,都给我小心点,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听她娘这口气,莫小碗就知道这肯定是她娘胡诌出来的,那大魔头远在京城,怎会到山村里来吃小孩? 背着她娘,她跟莫小瓢两个互相做了个鬼脸,都是不信。 「若是有一天,我倒要见识一下那个大魔头到底长什么样子,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吗?」莫小碗自言自语道。 此刻这位裴魔头正无聊地听着屋外对他的议论,他倒是没想到,他人在京城,名声居然传到这儿来了。剥皮拆骨的事情他倒是做过,吃小孩?他还真没那个爱好! 暮色降临,莫小碗坐在院子口的板凳上看着不远处的小竹林,她撑着下巴呆呆想着,秦姨娘会实现她的诺言吗?她爹会回来吗? 远远的,似有踩着石子的声音,她想,她一定是幻听。渐渐的,暮霭中出现了一个人影,缠绕着雾气,仿佛从梦中走过来的一般,那人憨厚地笑着,叫了一声:「小碗!」 莫小碗揉揉眼睛,这感觉特别像在做梦呢。 直到那人到了她的跟前,习惯性的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她才恍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响亮地叫了一声:「爹!」 「欸!」对方也答得十分响亮。 屋里的人听到声音,齐齐出来看,一个个都看呆了。 莫老实对着家人晃了晃手臂,高兴地说:「我回来了!本来以为今天赶不回来,谁想到半路遇到个赶车的,就搭着车回来了。」 花大娘激动的张了张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倒是莫小瓢一下子扑到了他爹的怀里,哭道:「爹,你终于回来啦!」 莫老实感动地揉了揉眼睛,感慨道:「蹲了半个月的大牢,还是家里好啊!」 莫小碗趁机道:「娘,我这就去给爹杀只鸡庆祝一下!」这话成功的迎来了她奶奶的眼刀。 倒是花大娘开口道:「好,娘,你觉得呢?孩子他爹在牢里这些时候,可不是受苦了,得给他补补。」 听到媳妇这么说,莫奶奶终于肉疼的艰难点头了:「行,那就……杀只鸡!」 莫小碗开心极了,正好趁机解决捕快大人要吃鸡肉的问题。 喂鸡到底有她的份,从大花二花三花中选一只出来是极为困难的,她只好伸手随便抓了一只。 她将两只鸡腿卸了下来,对她娘说要烤着给柴房里的花捕头,她娘感激他帮了他们,自然无有不同意的。剩下的鸡架和肉她一锅炖了给家里人吃。 养伤是一件极为无聊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能做,便只能天天听着这家里发生的各种响动和八卦。 「你爹回来了?」他问。 莫小碗高兴地点头,将一只盘子端到了他床边的木墩上,他闻到香气这才瞅了一眼,只见盘子上搁着两只烤鸡腿,一盘青菜,一大碗米饭。 裴远皱了皱眉头:「说好的一只鸡,莫非这只鸡光长了两只腿?」 莫小碗双手合掌拜托道:「鸡是我奶奶喂大的,她那边最是难说话。今儿我爹回来,我就趁机弄了这两只烤鸡腿给你。你将就吃着。拜托拜托嘛。」 看着她嘟着红红的小嘴,鼓着肉肉的小脸,一脸央求的样子,他居然有一点点心软。当初在诏狱当中,他以铁石心肠着称,无论男女老少,怎样美艳的女子哀求哭喊,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第16章 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拿起了一只烤鸡腿,喷香立即袭来。他素了几日,今儿算是吃的第一口荤腥,果然闻起来十分诱人。 鸡腿的确是烤的,带着一股果木的熏烤味,跟平常菜馆里的烤鸡有些不同。 他有点好奇味道,咬了一口,立即喷香扑鼻,这鸡腿烤的不老不嫩,不咸不淡,外酥里软,带着果木熏烤的香气,十分开胃。香烤之中还带着些许的辛辣,居然还能下饭,竟比他在京城里吃的大馆子做的还要好。 他一口气啃了两只鸡腿扫完了青菜和米饭,吃的饱饱的,几日来难得的满足。 莫小碗吃惊地看他风卷残云似的吃法,心里道,昨儿还觉得他吃饭风雅,今儿就暴露了。 「味道不错。」 难得他一句夸奖,莫小碗笑着收拾了碗筷,道:「那是自然的,这村里帮厨没有不叫我去的。」 裴远不由得挑了挑眉,这丫头只做个帮厨?可惜了。 对于莫老实的出狱,莫小碗和莫小瓢商量了,只跟父母说是花捕头在县城有熟识的人,让他们带话给县城的捕快,这才能将他爹放出来。他们当然不能说是两个人钻狗洞去威胁了秦姨娘,她娘知道了一定会吓死。 莫老实得知家里有个做捕头的小舅子,不由得心中十分崇拜,如今小舅子又救了他,他心中十分感激,特地十分郑重地过来向裴远作谢,只是他发现这小舅子性子冷,不怎么搭理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也就退出来了。 他琢磨着让小舅子住柴房很是过意不去,但是家里并没有多余的房间,一时半会也只能委屈他住在那儿。见着他小舅子睡的都是破洞的被子,他亲自翻找出一套崭新的被褥,让莫小碗给小舅子送过去了。 柴房里点着昏暗的油灯,裴远坐在一旁的木墩上,看着莫小碗忙碌地换被褥。 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可是做起事却有模有样的,家事、农事仿佛什么都难不住她。 「你多大了?」他似乎有几分好奇。 「我六月的生日,今儿十五,再过两个月就十六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乌黑的大眼睛里闪耀着两处淡黄色的小火苗。 「没什么,」他不自然地转过脸。 「你多大呢?」她也好奇地问。 「大你十岁。」 莫小碗一愣,仔细盯着他的脸看,叹道:「啊,看起来也没那么老呀!」 男人的嘴角微微抽搐,横了她一眼:「二十五,很老么?」 「像我们村里二十五岁的汉子娃娃都能打酱油了……」莫小碗突然意识到这话不妥当,他说他没有家人,这个年纪自然也没有成亲,说这话不是戳着他的痛处吗? 她回头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望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倒是没有生气。 莫小碗悄悄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低着头继续整理床铺。 裴远自然不会因为这小丫头一句话就生气,他在京城时,多少达官贵胄的世家上门提亲踏破了门槛,他都没答应。至于那些达官贵胄的千金是不是都对他趋之若鹜,他觉得自然也是的。虽然偶尔遇到些贵女看见他脸都白了,大约是太过激动的缘故。 至于他为何至今没有定亲,只因为他真的很忙。二十来岁他便做了锦衣指挥使,手下那么多人,皇上那么多命令,许多要紧的事情他不放心别人去做必须亲力亲为,常年出差各地,日夜批阅卷宗,还得去诏狱抽打犯人,他哪里有那个闲心思谈情说爱?尤其是一瞧见那些晒点日头就要晕、说句话就要喘的娇小姐,他着实瞧不上。 若说闲,倒是这几日闲的很,有事没事便是睡觉,把他几年没睡的觉全都睡完了。 「你家里有书吗?或者话本子?」他换了话题。 莫小碗已经收拾完他的床铺,将原先的破被子抱在怀中正准备出去,陡然听了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下,回头看他问:「千字文看吗?」 裴远无语:「不看!」 「三字经呢?」 他抚额:「你逗小孩呢?」 莫小碗无奈道:「那可就真的没了。家里只有小瓢的课本。像话本子那样的东西,恐怕就是村里头最富的人家才藏着几本呢。」 「算了,当我没问。」他揉了揉眉心,果然是穷乡僻壤没错了。 莫小碗抱着被子出去了,心里嘀咕着,这捕快大人还是个文化人啊,还看话本子呢。她家里读书的也就小瓢一个人,她长这么大三字经上的字都没认全呢。 莫老实回家的事情第二天便在村里传开了,大家伙都觉得之前大约是误会莫老实了。众人都知道县令大人最是记仇,原先有人弄坏了县令大人家的篱笆,就被关了整整两个月。倘若莫老实真偷了县令家的东西,能半个月就出了那大牢?定然是县令大人找到了真正的偷儿这才将莫老实放了出来。再加上莫家现在住着一位厉害的捕头,村里人都是见识过的,如今莫家人走出去,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第17章 莫小瓢给他娘送回了学堂,莫小碗觉得他爹一回来,家里的一切都会开始好转了。 她瞧见他爹一早起来就乒乒乓乓地忙碌,好奇地问:「爹,你这是干啥呢?」 莫老实一边刨着木头一边神秘地笑道:「现在不告诉你,等过几日做好了,你就知道了。」 莫小碗挠头,他爹居然也会搞神秘了? 爷俩正说话,隔壁陈美娇找过来,笑吟吟的进来拉着小碗说:「我告诉你,村长家有活了,这次村长六十大寿,流水席!你可一定得去!」 莫小碗听了十分高兴:「真的?啥时候?」 「明日!要好些人帮忙,你尽管去就是了!」陈美娇一边说一边探头看旁边的柴房。 昨日的事情她是听别人说的,莫家的热闹她只看了上半场却错过了下半场。人人都说莫家的舅爷威风极了,可她偏生没瞧见。 「你舅舅住在那儿?」她悄悄用手指指了指,低声说。 莫小碗点头。 陈美娇有些疑惑:「他真的是捕头?」 莫小碗又点头。 陈美娇自言自语地琢磨:「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家有人做捕头的,等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瞧瞧。」 她拉着自己粉色绣桃花的裙子在莫小碗面前转了一圈,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好看吗?」 陈美娇长得柳眉杏眼模样娇俏,算得上村里的一枝花,村里也有些人家上她家提亲,可是都被她娘一口回绝了。她娘日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家闺女那是要嫁富贵人家的!」村里的她娘瞧不上,陈美娇自个也瞧不上。 只可惜,她这山村里的一朵花,外头的人哪里晓得,村里的人瞧不上,外头的富贵人也碰不着,一来二去,今年十七岁的陈美娇到现在也没订上门亲事。这会儿,娘两也有些着急,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了,陈家村的人都知道她们娘俩眼光高,谁还乐意去讨这个没趣? 「这上面的桃花是我自己绣的,美不美?」陈美娇笑着问。 莫小碗竖起了大拇指,赞道:「美,十分美!」 「我要去村头看看货郎今儿来了没有,我要买些花儿戴,你去不去?」陈美娇邀她。 莫小碗摇头:「我还有事。」 陈美娇嗤笑道:「你别告诉我你又要切萝卜?」 莫小碗点头:「就是啊。」 「死心眼!女孩子就是要嫁个好男人,你不好生打扮,就等着切一辈子萝卜吧!」说着飘然离去,去买她的红花儿绿朵儿了。 莫小碗转头去厨房里拿萝卜,她家地里萝卜种的多,地窖里还存着冬天收的萝卜,趁着今天有空她正好把萝卜切出来,腌成萝卜丝。 裴远躺在屋里,便听到外头传来十分有节奏的「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就跟行军鼓点似的,吵得他睡不着。 「干嘛呢?」隔着门他问了一句。 「切萝卜!」外头的人回答。 裴远挑了挑眉,切个萝卜切的这么有节奏感?跟打仗似的。 片刻之后,女孩端着一盘刚切的白萝卜丝进来,递到他身前说:「刚切的,脆甜的,给你当零嘴。」 吃萝卜当零嘴?裴远倒是第一次听说。他在京中的零嘴,最次也是芙蓉糕菊花饼,第一次听说萝卜丝也能做零嘴的。 他瞥了一眼那一盘萝卜丝,禁不住有些诧异,倘若不是方才听得一阵「咚咚」声,他不会相信这盘萝卜丝是眼前这丫头切出来的。 他拈了几根萝卜丝细细地看,每一根如同牙签一般的细致,无论粗细长短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切工,便是搁在大酒楼的厨子里头,那也是拔尖的。 「你切的?」他到底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禁不住问了一句。 莫小碗笑着点头:「我切的,家里所有的萝卜都是我切出来腌晒的。你尝尝呀!又没毒。」 裴远搁进了嘴里,大约是这齐整的刀功,让萝卜显得更加脆甜,味道还真是不错。 他看了女孩一眼,道:「没想到你在厨艺上倒是很有天分。」 「真的吗?」莫小碗兴奋地问,「我平日里帮厨时给人切菜切肉,他们都说我做的挺好的。」 裴远摸了摸下巴,原来她去帮厨只是替人打下手罢了。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他带着几分探究地问。 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认真地想了想,歪着脑袋说:「我想做个厨子,真的大厨!」村里人重男轻女,掌勺的大厨子只能是男人,不能是女人,女人只能帮厨打打下手。她想做的不是帮厨,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厨子。 听了这话,男人的嘴角忍不住溢出了一丝笑意。 那一笑,仿佛春风拂面、冬雪初融,顿时有种阳光普照大地的温暖感觉。 第18章 莫小碗看的一呆,眨巴眨巴大眼睛,脑袋里冒出来一个念头:他笑起来真好看啊! 裴远一抬头,便看见这丫头傻呆呆望着自己,立即收敛了唇角的笑意,道:「你若是时常做些好吃的给我,我以后便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真的?」莫小碗有几分不信,一脸怀疑地望着他,「你是捕快,跟厨子又没什么关系。」 裴远心中好笑,他若是想,便是将她送进皇宫做御厨也不是不可以。一个厨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丫头抠搜,裴远自然得让她相信自己才行,不然伙食未必能提上来。 他掏出捕快腰牌举起来道:「我以这块腰牌发誓,我今日说的话,他日一定可以做到!」 莫小碗张了张嘴,看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禁不住信了,一颗心激动起来,捧着盘子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了:「好,那你要糖拌萝卜还是盐拌萝卜,我现在就去做。」 裴远抚额半晌无语:「我说的好吃的,指的是荤菜,荤素搭配!不要把我当羊来喂!看看我的脸,都快变绿色了!」 莫小碗听了这话犯难了,他家十天半月才吃一回肉,这位捕快大爷才吃了几天素就这般委屈,昨儿不是还吃了两只鸡腿的吗? 「好吧,我尽量!」她耸了耸肩膀,「明儿我要去给村长家帮厨,或许能弄点好菜回家。」 裴远脸色微僵,她说是带些剩菜给他吃吗?心中憋闷片刻,转念想着,吃剩菜也比天天吃青菜强。真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想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落魄到盼着吃剩菜的份上,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这次陈村长办六十大寿好不热闹,请了许多人置办了许多酒肉,打算好好地热闹几天。 第一天从村长家帮厨回来,莫小碗弄到了一块酱猪肉,捕快大人要吃肉,可是就这么一块肉,她有些头疼。但凡家里有些好的,都是先给弟弟吃,这块肉若是给了捕快大人,弟弟就没得吃。她跟她爹娘奶奶一样,小瓢年纪小,他们素来都是疼他的。于是她将这块酱猪肉一分为二,一份留给小瓢,一份送进了柴房。 当裴远看到那块半个巴掌不到的酱猪肉时,一阵无语,便是当零嘴也才够塞个牙缝而已,但是,聊胜于无。 「帮我沐发。」他说。 莫小碗一愣:「沐发?」她反应过来,就是洗头发,什么沐发?说的那么文绉绉的。 他双腿不能动弹,若是擦身还可以自己动手,但是沐发就难了。 莫小碗点点头,他这些时候都没洗过头发,再不洗大概该长虱子了。 她出去用盆子打了热水进来,又找了些皂角,端了个小板凳坐在他床边,摆开了架势,小手一挥,道:「躺下吧!」 裴远看了她一眼,到底有些不自在。他素来沐浴更衣都是打小跟到大的随身小厮伺候着,从来都不要丫鬟。 现在……也只能将就了。 他只能乖乖躺下,将头靠在木板床的边沿上,长发垂顺,落入了水盆中,氤氲的热气打湿了他的后颈。 一只小手开始温柔又不失力道扒拉他的头发,一股奶奶的香气传到了鼻端。 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这么大的人了还一股奶奶的味道。他挑了挑眉,心里想着。 莫小碗帮她爹洗过头,也帮她弟洗过头,所以手法还算熟练。 跟她爹和弟弟不一样的是,这位捕快大人的头发光滑又细密,乌黑又亮丽,竟然比女人的头发还好。 她心里啧啧地赞叹了一声,这头发是怎么保养的? 她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洗头发自然十分认真。裴远感觉到十根温柔的手指轻轻的按揉着他的头,闭上眼,依稀记起了童年时母亲给他洗头的感觉。他突然……有点想他娘了…… 莫小碗正低头洗的认真,蓦地对上了那人睁开的眼睛,她不由得一呆。 这人有一双乌黑深沉不可见底的眼睛,一看见,仿佛就要被吸进去一般。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看的她心中「咯噔」一下,慌道:「你……你看什么?」 「我想起了一个人。」 莫小碗好奇:「想起谁?」 「我娘。」 无数个问号从她的头顶飘过,莫小碗恼火地翻着白眼,倘若不是因为她做事向来不喜欢做一半,这会她肯定要罢工了。 「我有那么老吗?」她自然是不服气。她多大,他娘多大? 裴远合上了双眼,没有回答她的话。 莫小碗皱了皱鼻子,不忿地哼了一声。 没有香胰子和发油,裴远第一次用皂角洗了一次头,但是洗完的确十分舒爽。 莫小碗替他擦了头发,他便坐起来靠在墙边晾头发,莫小碗端着盆子出去时,蓦地回头,那人正好看过来,莫小碗一呆,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19章 裴远蹙眉:「你笑什么?」 莫小碗摆摆手,抿着嘴巴出去了,到了外头裴远还听到一阵诡异的笑声。 她到底在笑什么?男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问号。 莫小碗搁下盆子,坐在自家的门墩上,回想起方才看到的,还是忍不住笑。他方才那副样子,长发披肩眉端微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美人等着归家的良人呢!要怪,就只怪他长得太清秀。 「美人……哈哈……」莫小碗再次抱着腰好生笑了一顿。 抬头,看到他爹从外头进来,她急忙止住了笑意,不然叫家里人看到,无缘无故的笑,以为她成了疯丫头。 莫老实手里扛着一根木头,莫小碗看他这两天起早摸黑地做木工,却又不见有哪个主顾上门,禁不住好奇的问:「爹,到底是给哪家做木活啊?」 莫老实神秘又憨厚的笑笑:「过两天你就知道了。」说着抱着木头到后院去忙碌了。 莫小碗歪着脑袋挠挠头,爹到底在干吗? 想着捕快大人那幅美人图的样子,她忍不住想再去看一眼,好好的笑一回。她笑话那人自然不能让那人发现,她便假装拿了个蒲扇进去给他扇头发。 门出来时她是虚掩着,进去时随手一推,「咯吱」一声门就开了。 她的脑袋先进去了,然后看到……捕快大人正在换衣服…… 他的上面光溜溜,没有一件衣裳,蜜色的肌肤,宽肩窄腰,胸膛肌肉劲实,仿佛一只蓄力待发的小豹子,而他的双手正搭在裤腰带…… 莫小碗探头进去时,他解腰带的手骤然僵住,抬眼,对上了一双水汪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一瞬间的寂静,空气为之凝滞…… 他望着她,她望着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啊——」莫小碗突然叫了一双,捂住了双眼,手里的蒲扇落到了地上,她飞快地转身出去,顺手还将门带上了。 裴远吁了一口气,幸亏裤子还没来得及脱……不然……亏大了…… 莫小碗到了井边,打了清凉的井水洗了一把脸,水的冰冷让她的头脑变得清醒,也让她脸上的热度迅速地降温。 她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方才看到的情景却怎么也消失不掉,仿佛还在眼前不断的重现。 打赤膊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过,夏天的时候,田里地里,很多男人都会打着赤膊干活,一个个又粗又黑,就跟块碳头似的。村里人常年干农活,也长得结实,不过肌肉都跟铁疙瘩似的,毫无美感。 今儿看到的这情景,她的脑海中居然蹦出「好好看」三个字,优美而富有吸引力的线条看的她吞了一口唾沫…… 她使劲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用力晃了晃脑袋,不行,她不可以有这么邪恶的想法,她是一个冰清玉洁天真无邪的纯真少女! 「我好像看到他的腹肌了……」她的嘴巴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她吓得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要想……不能想…… 晚饭是莫小瓢送进来的,裴远不惊讶,那丫头尴尬了,不敢见他了。 莫小瓢十分淘气,进来了便不想出去,拿着他的朴刀各种花样地使,差点没将柴房的木壁给戳烂了。 裴远五指微微曲起,耐心已经被这个淘气鬼耗光了,倘若是从前,但凡惹他烦的,直接便给剁了。可是遇到这么个小不点,他还真没法把他给怎么样了。 「刀!」他向莫小瓢伸出手,脸色冷峻如同冰封。 莫小瓢玩的开心了,一回头瞧见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心里打了个寒颤,乖乖的把刀递到了他的手中。 裴远放好了刀,指着门,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你,可以出去了。」 「可是舅舅,我还想……」莫小瓢还想说些什么,看到他越来越冷的脸,只得老老实实灰溜溜的出去了。 莫小瓢出来了,心里不忿,便跟他姐告状:「姐,舅舅怎么这么凶?你之前老给他送饭,他也这么凶吗?」 莫小碗正在刷碗,瞟了他一眼,笑道:「你惹他烦了吧?」 「我不过就是玩了一会刀。」 莫小碗温和道:「他在养伤,你别再淘气去惹他。养伤的人需要安静,知道了吗?」 莫小瓢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头:「可是舅舅真是娘的亲弟弟吗?怎么性子差了……这么这么远……」他张开手臂比了一个长长的距离。 莫小碗忍不住笑起来:「有人说龙生了几个儿子,每个都长得不一样,就是同一个爹妈生的,性子也会不一样的。」 莫小瓢一脸狐疑的望着他姐,撇撇嘴:「姐,我发现你一直在替一个人说话。你挺喜欢舅舅的吧?」 莫小碗一怔,心里「噗通」跳了一下,撇开脸,啐他:「小家伙,旁边去别打扰我做事,他……他可是咱们亲人,怎么能……不……不喜欢……」 第20章 莫小瓢出了厨房的门,挠头叹息:「他要是不那么凶,也许我也能喜欢上他呢。」 待得莫小瓢出去,莫小碗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哼了一声,谁喜欢他?能喜欢他那样的人,才怪! 村长家的寿宴要办两天,因为是流水席,村里和隔壁村的许多人都要去喝喜酒,第一天没喝上的,第二天又来了。 第二天莫小碗又过来帮忙,她才进了厨房,便看见孙大娘将一堆白菜抱出来递给她,道:「快去洗洗,待会要用的。」 「哦。」莫小碗抱着白菜正打算去井边打水洗菜,冷不丁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啊哟,这是谁呀?这不是那个贼的姑娘吗?」 莫小碗听了这话,心里便似有一朵火焰「腾」地冒出来,蓦地一抬头,便看到一张尖尖带着刻薄相的脸,这张脸她认得,可不就是张家的二姑娘张杏儿,张大媳妇的小姑子吗?这姑嫂两个,在村里扯皮拉筋的事儿没少做,一唱一和的,出了名的麻烦「二人组」。 张杏儿穿着一件簇新的水蓝色裙子,袖子边缘绣着一圈银线,将她本来纤瘦的身材倒勾勒的有几分婀娜。她今年十六,同隔壁村的村长儿子订了亲,年底便要成婚了。今儿她是来喝喜酒的,居然这会喝酒的功夫出现在后厨。 猜到她大约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故意来找茬,莫小碗懒得理会她,抱着白菜同她擦肩而过,嘴里说道:「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爹不是贼,嘴巴长在你身上,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是非黑白摆在那里,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 她蹲在井边搁了白菜,弯腰打了水起来,正将水倒在盆里,却被张杏儿蓦地从侧面推了一把,「咚」的一声,水桶落在了地上,水泼了一地,溅了一片在莫小碗的裙摆上。 莫小碗恼火地瞪着她:「张杏儿,你可搞清楚了,今儿是村长的宴席,你上这儿来捣什么乱?」 张杏儿笑了一声,无赖的说:「我捣乱了吗?我明明是不小心跌了一下,谁看见我推你了?」她一转身指着身后不远处正在炸丸子的帮厨女人问:「你看见了吗?」 女人看了她一眼,讪讪道:「我没看见。」说罢低头继续炸自己的丸子。 莫小碗不由得好笑,这是瞧着张家有钱不敢得罪呢。 「小碗,菜都洗好了没?」里头孙大娘探出一个脑袋,催促,「大厨要上青菜了!别愣着那儿啊!手脚快点!」 莫小碗白了张杏儿一眼,提起水桶赶紧打水,不想那刁蛮丫头走过来,一脚将她手里的水桶踢到了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回。 她冷笑:「你家里不是有撑腰的吗?你有本事倒是让你舅爷这会过来啊,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莫小碗撸起袖子,恼道:「张杏儿,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哟哟哟!有本事你倒是动手啊,往这儿打!」她指着自己的脸往跟前凑,「让我瞧瞧你们一家子有多厉害!我告诉你,我是村长请来的客人,你今儿要真的打我,你这帮厨的活儿也别干了!工钱也别拿了!看看以后还有谁敢请你!」 莫小碗扬起手腕,可是生生的顿住了,打架她可不怕,但是正如张杏儿说的,如果她先动手,怎么着都是理亏,可是这丫头胡搅蛮缠的,叫她怎么干活? 她咬了咬牙,正在犯难,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我倒是不知道,我爹居然请了这么个死皮赖脸的客人!」 两个丫头都抬起头朝着那声音来处看去,只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蓝衣小公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皮肤白皙模样清俊,穿着墨蓝色的袍子,戴着墨色的儒巾,衬着身后几株翠竹,显得风外的风雅。 眼前这位正是陈村长的孙子陈元明,十四岁便中了秀才,如今在县城的青鹤书院上学,准备参加乡试的。村长家里就这么一颗读书种子,因此十分疼爱。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呆愣间,小公子已经到了面前,他弯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木桶,转头对莫小碗说:「方才的事情我看的清楚,你若是要打架,便现在动手,回头我告诉我爷是这个丫头先动的手。」他说着指向了张杏儿。 张杏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胡说报道?我哪里有动手?」 陈元明并没有理会她的话,抱着胳膊靠在墙边,问:「还不打吗?我等着呢。」 被他这么一闹,莫小碗还真气不起来,若说打架,她不怕张杏儿,这丫头仗着家里有钱,平素都是不干活的,怎能有她的力气大?只是这么被人围观催促着打架,当真是第一次,她有点尴尬。 张杏儿脸色变了变,白了两人一眼,一甩手,愤愤道:「晦气!今儿算我倒霉!」说罢,一扭脸便出了院子跑的没影了。 莫小碗抬眼看陈元明,见他正看着自个,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21章 她想起厨房里着紧要白菜,耽误了这会功夫,怕是大厨要挥着勺子出来骂人了。 对他说了一句「多谢」,她赶紧开始洗白菜。她做事麻利,不要一会菜都洗完了,甩了白菜上的水整齐的搁在竹筛里,她拿起竹筛正要进屋,猛一抬头,发现那人还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看着她做事呢。 她一怔:「你还呆在这儿做什么?这里脏的很,不要将你的衣服弄油了。」 陈元明微微笑了笑,问:「你是莫小碗?」 莫小碗一愣,想起虽然她见过他几次,也知道他的名姓,但是两人似乎的确没有正式打过招呼。他在县城里念书,回来的少,大了以后,越发跟村里人生疏了。倒是陈美娇时常念叨这位小公子,说长得俊人又聪明,可惜陈村长家并没有上她家提亲的意思。 「是。」小碗点头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中秀才时你家里办酒席,我也来喝过酒呢,那时你没现在这么高。」莫小碗在心里比了比,如今他比起那时候,高了好大一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了。 「哦?那时候你来过?」陈元明微微蹙眉,想了想,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 这时院子里进来一个女人将他拉了出去,道:「你在这厨房做什么,脏的很。到前头去,给你爷敬酒祝寿去!」 陈元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丫头已经抱着竹筛进了厨房,只余了一点淡绿的衣角。 后厨事多,莫小碗一忙起来便跟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隐约听到前头热闹极了,她不知道那位小公子是不是在给他爷爷祝寿。反正他那么文雅的人,站在村民之中总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就如同一群鸡里头闯进了一只仙鹤似的。 忙完了厨房事情的空隙,她得了点空闲抱着一个萝卜在墙角处拿着小刀雕刻。一会孙大娘又叫她,她只得搁下萝卜,过一会又过来接着刻。 日暮西山之后,陈村长的寿宴也接近了尾声,客人们陆续离去。陈元明因为应酬亲戚,喝了一些酒,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他正准备进屋休息,却看到院角的一棵茂密大槐树下有个人对他招手。 陈元明定睛一看,原来是中午那个穿绿衣的小丫头。他有些好奇,抬脚走了过去。 「方才那会儿我忙的很,所以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莫小碗道。 陈元明笑了笑:「没事,我也没帮什么。」 莫小碗将一块白布包着的东西送到他眼前,打开了布,里头的东西让他吃了一惊。 「这是?」他眼前的东西洁白晶莹玲珑剔透,那是一只白马,抬起四蹄似乎要奔腾而起。 「白萝卜。」莫小碗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想着你要参加科考的人,我便趁着空闲雕了一匹马送给你,我听人说这马是有个好寓意的,叫什么马到……」 「马到功成。」陈元明接了她的话,从她手中拿过这匹白萝卜雕刻的马儿,还沾着汁水呢。 「可惜不能久放,要坏的,只是个意思罢了。」 陈元明有几分感动,他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这丫头倒是搁在心里。她这样的雕刻手艺,一颗萝卜都能雕的惟妙惟肖,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你怎么会刻萝卜?」他有几分好奇。 莫小碗难为情的挠挠头:「我看见我爹刻木头,我拿着萝卜一起刻,久了便能刻些东西。」 陈元明会心一笑,原来如此。 「你的礼物很好,我很喜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们读书人收人礼物,总是要讲究回礼的。」 莫小碗摇摇头,可是片刻后又点点头,跟他提了要求。 陈元明点点头:「好,过两日你上我家来拿。」 莫小碗开心极了,脸上的笑容灿如春花,大声说了一句:「谢谢你啦!」说完,便转身跑了。 少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马,欣然扬起了殷红的唇角。 莫小碗到家的时候,就听到隔壁陈美娇靠在墙边对她打招呼:「诶!小碗,你可知道,今儿陈家的小公子回来了,你见着了吗?」 莫小碗一怔,点了点头。 陈美娇一脸羡慕:「啊……你居然见到了!好可惜,我去帮村长家邀客去了,竟然没见着,我也不晓得他今日会在,如果在的话一定去看看。想他如今在县城里那么有名的书院读书,将来一定是要中举人做状元的,能见一次是一次,以后就怕都见不着了!」 莫小碗不由得笑了笑,走进了自家的院子。进了院子,莫小瓢正在井边玩耍,抬眼看她便笑了起来:「姐,你好脏啊!像只花猫!」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只见水绿色的裙子上斑斑点点的,都是之前张杏儿捣乱的时候弄到身上去的。她有些无奈地说:「今儿我在后厨干活,张杏儿捣乱踢了我的水桶,不然也不会这么一身泥点子。」 第22章 她到了井边,拿了一块布沾水擦了擦裙摆上的泥点,却是擦不掉,不由得十分懊恼。 「舅舅!」 耳畔,小瓢蓦地叫了一声,唬了她一跳,她一转头,便看到一个人坐在新制的轮椅上出现在她的身后。 他坐在那里,修眉星眸,乌发如墨,淡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羽睫在眼睑上投下墨色的阴影,显得分外的好看。 莫小碗一怔,挠了挠头:「这轮椅……」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天爹爹一直在神秘的忙碌,原来竟是为了给他做轮椅。她爹就是这样的人,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默默地做事。 裴远锐利的目光落在莫小碗的裙子上,方才她的话他都听到了。 他墨色的眉毛微微挑起,虽然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但是做锦衣卫时,他最擅长的便是护短。若是他手下的人做错了事,他罚可以,别人却不行。 「她欺负你,你就这么忍了?」他脸色冰凉地问。 莫小碗摊手道:「她虽然过分,但是我在那里是去做事的,并不想同她闹腾,幸亏陈家的小公子来的及时,说了几句公道话,她便消停了。」 裴远微微蹙眉,陈家小公子?在书院读书?想必是个清俊的小白脸?哼! 他瞥了莫小碗一眼,并没有理她,转身转动着轮椅的轮子往柴房去了,到了柴房门口,却叫了一声:「小瓢,进来,有东西给你!」 莫小瓢一听双眼发亮,乐得屁颠屁颠的就跑进了柴房。 小碗觉得奇怪,这人啥时候这么和气了?还给小瓢东西? 莫小瓢进了屋子,便看到他木床旁边的木墩上搁着一个稻草编的蚱蜢,黄亮亮的一只,又大又逼真。 莫小瓢开心地拿在手中,兴奋的乐开了花,他左看右看,赞道:「好像啊!舅舅,好厉害!」 裴远唇角微微扬起,问:「有坏人欺负你姐姐,你想不想帮她报仇?」 莫小瓢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可是我这么小,又打不过人家。」 裴远眼底划过一道狡黠的光芒,低低道:「我教你一个法子。 …… 吃晚饭的时候,莫小碗没见着弟弟人影,花大娘让她去村子里找一圈。莫小碗一直寻到了村东头,小瓢的人没瞧见,却听到一个杀猪似的尖叫声从不远处的大树下传过来。树下围着一群人,对着大树指指点点的。 莫小碗觉得好奇,走过来一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不由得笑喷了。 大树上一根绳子倒下来一个人,挂着的可不就是张杏儿,张杏儿穿着一件粉色的裙子,倒吊下来,裙子整个兜下来,露出她底下两截绿油油的裤腿,裤腿往下滑,两只小腿白汪汪光溜溜的露在外头。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张杏儿哭的花颜失色,哇哇大叫,一张脸涨得通红。 张杏儿是个爱好的,莫小碗第一次看她如此出糗,忍不住憋笑憋的快要肚子疼。 村民们一边指一边笑:「这到底是哪个捣蛋鬼,竟在树下下了这么一个圈套,这姓张的丫头是倒了什么霉,今儿真真是出了大糗了!」 「这丫头平日里刻薄的很,今天看着还真是解气!」 「这套儿还真设的巧妙,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是啊,到底是谁做的呢?」 众人正商量着怎么将她从树上解下来,这时张家大媳妇赶了过来,一看张杏儿的样子,禁不住吓了一跳。 张杏儿见她嫂子哇哇大喊:「嫂子——,嫂子——,救我啊——」 张大媳妇跺着脚大骂:「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居然给人下套!若是叫我知道,肯定饶不了他!」 听着这话的时候,莫小碗已经走开了,想到张杏儿今天的无理取闹,现在看她这般样子,心里还真是解气。也不知道是谁下的套子,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小家伙在草堆里笑的打滚,她走近一看,可不就是她的宝贝弟弟莫小瓢吗? 她走过去拎起他,板着脸教训:「干嘛呢?还躲在这里玩呢?娘让我叫你回家吃饭!」 莫小瓢笑的直不起腰来,拉着她姐快步走了几步,快到家的时候,他悄悄对她姐说:「你知道是谁下的套吗?」 莫小碗一怔,睁大眼睛看着弟弟,他淘归淘,下套这种事可是不会的。 「是……你?」她有点不敢相信。 莫小瓢神秘的点头,对着她的耳朵说:「舅舅说了,欺负咱们的人,咱们可不能忍。」 舅舅?莫小碗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那个人帮她出头?大约因为他行动不便,才教莫小瓢做这件事,倘若他行动方便,也不会叫小瓢去了。 莫名的,心里有点暖暖的。她一家人都老实,从来都是受人欺负都不怎么吭声的,没想到,如今倒是有人替他们出头了。 第23章 莫小碗笑了笑,一根手指头点在弟弟的额头上:「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万一叫人发现了不好。」 莫小瓢摆摆手:「不怕,只要有舅舅在,以后咱们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了!」 莫小碗抿了抿唇角,到底还是忍不住扬了起来。有人撑腰的感觉,真好。 一回到家,莫小瓢就兴冲冲地去跟裴远报道战果去了。花大娘出来看到小碗,笑着说:「小碗,陈村长家让人送了些寿饼和糖过来呢。」 莫小碗一愣,村长家里办酒席,他们家并没有送礼金,也没有去喝酒,而她去帮厨一般都是没有这些的。何况现在她爹才从大牢里出来,有几家办喜酒愿意请他们的? 陈村长一家人平时挺拿架子,瞧不上他们家,这寿饼和糖怎么会送过来呢? 莫小碗挠挠头,一肚子犹疑。进了屋看时,果然看到了桌子上的寿饼和糖。 花大娘笑眯眯的说:「是小公子身边的小书童送过来的,倒是十分热忱呢。」 让人看重当然是十分开心的事情,她家没有赶礼,却收到了寿饼和糖,这让花大娘脸上十分有面子。 莫小瓢一听说有糖吃,开心的如同小燕子似的飞进了堂屋,看到桌上的糖果,一把抓了一个剥了糖纸塞进了嘴里,惊叹地砸吧着嘴:「真甜啊!」 花大娘感叹道:「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陈村长竟想到我们了!」 莫小碗没有说话,拿了一个饼子和几个糖往柴房去了。她大约能猜到,陈村长那个人十分势利,怎会想到她家?既然是小公子的书童送过来的,必定是小公子吩咐的,那个人倒是十分通情达理的。 裴远坐在床上,瞥见她走进来,将寿饼和糖递到他面前。 「给你。」 男人眉毛都没抬一下,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 「谢谢你帮我出头。」莫小碗说。 裴远这才看了她一眼,淡声问道:「陈家小公子送的?」 莫小碗十分诧异,他怎么知道?她娘都以为是陈村长送的,怎么他一个刚住没几天的外乡人就能猜出是陈小公子让人送的呢? 见她没回答,他哼了一声:「我不爱吃甜。」 莫小碗讪讪地收回了饼子和糖,皱了皱鼻子:「不吃就不吃,谁稀罕!」说完,转身望外去了。 「等等……」 没走两步,听到身后人叫,她转头看了一眼,只听那人道:「如今的小书生最爱骗你这样的笨丫头!」 莫小碗听了气的咬牙,瞪大了眼睛:「我是笨,可是这又关你什么事?还来教训我?哼!」一跺脚转身便出了去。 裴远双手环胸,一双眼阴冷冷的瞥着那半开半合的门扇,嗤了一声,骂了一句:「笨蛋!」 莫小碗出门时,脑子里还想着他说的那句话,气的又连着跺了两下脚。 说她笨?还说陈家小公子最爱骗她这样的笨丫头!合着他一句话把两个人都骂了,这个人真真是可恶! 人家不过是路见不平说了一句公道话,她不过是为表谢意送了一匹萝卜雕的白马,这会儿大约是陈家饼子糖果太多了,小公子才会叫人送这么一份过来,哪里就有他说的那般不堪了? 「人家是好人!」莫小碗气愤愤地对着柴房的门嘟囔了一句,「才不像你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的声音并不大,说完便进堂屋了,自然没想到这话生生的被屋里人听进了耳朵里。 裴远抱着胳膊坐在床上,用力地磨了磨后槽牙。他练武的,自然耳朵比一般人好,这一大家子人说话,大声小声的,只要他想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便是昨晚莫老实在梦中说梦话,也叫他听了去。 「他是好人?我是小人?哼!」裴远冷冷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笨丫头!」 他随手从床底下抽出几根稻草,开始编东西。倒也不是他有多喜欢编东西,只是这养伤又不能动弹的,长日漫漫,终归是需要做点事打发时间。莫家别的没有,稻草却很多。他随手编的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莫小瓢却当宝贝,也算是一种用处吧。 他编了几下,又想起莫小碗说他的话,忍不住冷冷扬了扬眉,将手中的稻草用力的扔在了地上。 月上柳梢时,莫小碗在井边洗衣裳,她娘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除了养鸡喂驴,还要去菜地挑水浇粪,她爹今儿做完了轮椅明天一早又要启程去县城找木工活去了,她娘这会在给她爹收拾东西。洗衣做饭这些,作为长女,她打小做习惯了。 翻了翻盆里的衣服,总觉得少了两件,她蓦地想起今儿捕快大人换了衣服就搁在他的床头,她之前是打算洗来着,同他争论了两句便忘记拿衣服了。 她还在生他的气,待要不拿吧,总觉得心里有个事儿,她咬了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好像他门缝里没有透出光,这会应该睡着了吧? 第24章 她觉得可以趁着他睡着偷偷去拿了衣裳出来洗,神不知鬼不觉的,挺好。 莫小碗挽起了袖子,蹑手蹑脚的到了柴房门口,偷偷瞧进去,果然看到里头黑洞洞的,他应该睡着了。 她舔了舔嘴唇,小心的推开了柴房的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喀……」一声细小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似乎踩到什么东西了,她紧张地一动不敢动,双眼就望着木床的方向。外头的月光透进来一点,略见到一点影儿。那床上的人似乎并没有醒,她庆幸地拍了拍胸口,越发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 她到了木床前头,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木头桩子,上面并没有衣服。 衣服在哪儿呢?莫小碗努力回忆着,难道搁在他的床上了? 莫小碗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悄悄的从床沿开始摸起,她似乎隐约记得衣服就搁在靠外的枕头旁边。 她摸了一把,又是一个空,衣服没摸着,却摸到了他光滑的发丝。 她吓得缩回了手,但是她是个倔强性子,若是想做什么事,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 她想着不在枕头这边,肯定在枕头那边。 她立在床边,探着腰身,伸手便越过床上的人向着他枕头另外一边摸索过去。 摸到了!莫小碗心中大喜,果然搁在里头。 「你在干吗?」一个冰凉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小碗听得手臂上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蓦地低头,便看到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一双眼睛灼灼有神地看着她,仿佛两簇焰火。 「啊!」她吓得脚下一软,「啪」的一声跌在他身上,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却一手撑在了他的胸口,正好按在他光滑的胸肌上。 「啊哟……」她吓得大叫,蓦地一下子被人拽到了怀中,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唔唔……」莫小碗仿佛一条草地上的鱼儿般死命挣扎,可是男人的臂力仿佛是无穷的,箍的她不能动弹。 「住嘴!你想让所有人进来围观吗?」他温暖而潮湿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畔,那声音带着几分懊恼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得意,「你答应我不叫,我便放开你。」 「呜呜呜……」莫小碗使劲点头。 裴远这才缓缓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可是箍着她的双臂却依旧如同铁箍似的将她牢牢扣住。 「你……」莫小碗又羞又恼,使劲挣扎了两下,却因为害怕家里人听到而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放开我吗?」 裴远冷笑了一声:「我若放开你,你又来偷袭我?」 「偷袭?」莫小碗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望着这个可恶的男人。月光下,他的侧影显得五官挺拔,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朦胧美。 「我……我为什么要偷袭你?我只是来拿衣裳的,不是换下来要洗的吗?」 软软圆圆奶香的一团抱在怀里,他有几分惬意,脸上却依旧冷肃如常,道:「我做捕快的,最是能察言观色判断案情。你若是拿衣服,端着灯进来跟我打声招呼便可,可是你偏偏不,偷偷摸摸的摸进来,还到我的床边摸来摸去,你不是想偷袭我?还是干嘛?」 莫小碗真是觉得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自己的冤枉,她都忘记了,对方是捕快啊,可不是专门断案抓人的吗? 她欲哭无泪道:「我就是来拿衣服的呀!我……我跟你无怨无仇,你还帮了我家的忙,我为什么要偷袭你啊?」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温暖的鼻息喷到了她的脸庞,惹得她心口一阵乱跳。 「我说的偷袭,不是那个偷袭。我看,你不过是觊觎我罢了……」 这话一出,莫小碗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脸上腾的一下红透了。她虽然读书少,可是「觊觎」是什么意思还是懂的。 他说她觊觎他?进来想非礼他? 她真真委屈死了,她是那么没脸没皮的人吗? 「我没有……」她弱弱的声音仿佛小猫叫。 「我要仔细看看你的眼睛,」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跟自己对视,「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莫小碗一看到那双眼睛,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她咬了咬牙,「砰」的一下磕下去。 「嗷……」裴远惨叫一声,吃痛地捂着下巴,莫小碗趁机落荒而逃,还不忘回头道:「对不住啊……」 裴远无语,这丫头的脑门真硬啊!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当真是阴沟里翻船,居然被这丫头给算计了? 可是想起她那肉团团的身子肉团团的脸,他的嘴角禁不住扬了起来。 这晚上,莫小碗衣服都没洗完就钻进被窝里躲起来了,第二天早晨花大娘起床的时候发现了井边还搁着一盆衣服呢。 莫老实拎着行囊骑着黑子去县城里找木工活了,村子里要做活儿的人少,加上大家都知道他刚从大牢里出来,怕是活儿不好找。县城里工钱多,也容易找活儿干,一家老小总得吃饭,小瓢还要上学。只不过他这一去,总得好几天才能回家看一看了。 第25章 临走前,莫老实特地交代娘子,要好好照顾舅爷,家里便是再穷,也不能亏待了舅爷,无论吃喝都要给好的,花大娘点头答应了。 莫小碗昨晚半宿没睡着,今儿本来打算早已送她爹的,没想到一觉醒来,爹已经走了。她只有赶到村口远远的看到她爹骑着驴子的背影,不由得心里一阵发酸。她爹太老实了,上次去县太爷家做活被人冤枉,如今又去县城,她心里担心啊。 她转头回到家里时,碰到莫小瓢正好放假,早晨煮了杂米粥和馒头,她塞到了小瓢的手里,道:「你给舅舅送进去。」 莫小瓢手里拿着树枝在玩耍,撇了撇嘴:「姐,娘不是说了让你好好照顾舅舅,怎的才几天便想着偷懒呢?」 莫小碗瞪了他一眼:「哟,你还教训我起来了?让你去你就去。」 小瓢无奈,只得不情愿的端起了盘子送进了柴房。 她正要进屋,却看到院子门口一个小书童走了过来,笑着对她说:「莫姑娘,我家小公子说了,你要的东西已经到了,让你过去村东头的小树林拿。」 莫小碗知道他说的那个小树林,那小林子就在陈家后头的空地上,大约小公子是怕家里人多说什么,便约在那里拿东西。 她开心的点头:「好,我这会就过去。」书童答应道:「我家公子说不急,他在那里等你。」说罢便走了。 她嘴角扬起兴奋的笑容,一转身便进屋拿了一个馒头咬在嘴里便往外头去了,莫小瓢叫了一声:「姐,你不吃粥啦?」 她姐却走的急,似乎没听见,都没答应他一声。 莫小瓢一脸八卦地啧啧叹道:「瞧我姐高兴这样子,陈家小公子莫非有什么好东西给她?」 「咯吱」一声,他转头,却看到柴房门从里面打开,捕快舅舅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长袍,墨黑的长发用黑色布带束起,他记得那衣服应该是他爹的,明明穿在他爹身上很村土的衣服,现在穿在捕快舅舅的身上,却显得分外挺拔好看。 只是此时,他的捕快舅舅正望着院子口那人离开的方向,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墨一样。 莫小碗一口气跑到了树林子附近,远远看着,便见一棵树下立着一袭青衫,真真挺拔的如同一根翠竹似的,好生俊俏。 她平了气息,踱步走了过去。那人转身看到她过来,微微一笑,露出洁白贝齿,道:「你来了?」 因为跑过来的,莫小碗脸儿红红的,额头上冒出几颗汗珠,她拿袖子擦了一把,笑着点头:「是啊,小公子真是个守信用的人,我一听到小书童传信,我就跑过来了。」 陈元明将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他的手中拿着两本蓝色封面的书,一本上面写着《丽娘传》,另外一本写着《墙头马上》。 「这是向同窗借的话本子,我素来是不看的。我家中多的是诗经子集,怕你嫌闷,便寻了这两本书给你,据说是如今时兴的话本子。」 莫小碗不由得大喜,一面说着「多谢」,一面要伸手去接,又怕自己手脏亵渎了这书本,将手在裙子上擦了又擦,才将两本书接了过来,左瞧瞧右瞧瞧,跟宝贝似的。 「小公子真是好心人。这书籍贵的很,村里难寻,若不是碰着小公子,我还晓得上哪儿去找呢。」 陈元明看得出她很高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借书自己看?」据他所知,村里的姑娘没几个上过学的,他也未曾听说莫家的姑娘上过学。字都不大认识,如何看话本子? 莫小碗摇头,羞惭的笑着说:「不是我,我自是不会看的。是家里的亲戚看的。」 陈元明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句,道:「你们家的亲戚倒是很有些雅兴。」村子里的人日夜忙着农活生计,这种亲戚的确少见。 之前莫小碗送了他萝卜雕的白马,他觉得这丫头实诚可爱,白马的寓意又极好,便提出要谢她,没想到她提出要借书,虽然诧异但他还是一口应下了,如今明白原来是给家里亲戚借的。 事儿办完了,他转身要走时,听到莫小碗道:「还要多谢小公子好心送的糖果和饼子。」 陈元明脚步一顿,回头笑道:「家里多,不值得什么。」 「那也得小公子慷慨才行啊!你明日要去县学了吗?」 陈元明点头:「明儿一早就走。」 莫小碗一听,看了看手里的书:「那这书我该怎么还?」 陈元明笑着说:「搁你那儿吧,这话本子我那同窗多的很,他看完了也便搁着了。若是要还,下次我回来再找你吧。」 莫小碗欢喜的用力点头:「好,一言为定!」 陈元明对她摆摆手,转身离去。 莫小碗抱着两本书一蹦一跳的往家里去。她就说吧,小公子是什么人?骗她做什么?只是心地好为人慷慨罢了。那人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26章 到家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这个时间奶奶应该去隔壁左右串门子去了,娘去地里浇水了,小瓢应该在家里呀。 「小瓢!」莫小碗叫了一声,不见小瓢的踪影,倒是大点点小点点两只狗跑出来,高兴的围着她的腿打转。 「小家伙又跑到哪儿去了?」弟弟不在,莫小碗想着家里大概只剩下捕快大人一个人了,这个时候应该在柴房。低头看看手里的书,脑子里禁不住又浮现出昨晚的事情,当他望着她、抱着她时,她一颗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这个时候一想到他,那颗心依旧「噗通噗通」的乱跳个不停。 他冤枉她觊觎他,若是现在将这两本书送进去,岂不是坐实了? 莫小碗犹豫不决的在柴房外头来回走了几遍,没决定该怎么办,突然「砰」的一声,柴房门被用力地推开。 她吓得一转头,便看到那人坐在轮椅上,脸色如同冰块似的望着她。 「走来走去的做什么?不知道我在休息吗?」这声音也冰的仿佛冒着冷气,便是大热天也能将人冻着了。 莫小碗有些心虚地瞅着他,看了一眼手里的书,一句话没说便将书塞到他手中,道:「我……给你……」说完,一扭身便跑到屋里去了。 裴远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两个话本子,什么《丽娘传》《墙头马上》,他随手翻了翻,一看便是那种烂俗的才子佳人的本子。若是往常他不屑一顾,今日却有些不同…… 他眼眸微转,思忖了片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方才她匆匆忙忙出去,竟是去跟陈家小公子拿书的?她这么高兴也是因为借到书了?而这个书是替他借的? 原本低沉而郁结的心情莫名地好转了,一早晨阴沉而冰冷的脸也逐渐露出了晴光。 裴远唇角微扬,修长的手指轻敲在书面上,叫了一声:「丫头!」 莫小碗在家里正在收拾碗筷,听到院子里人叫她,咬了咬下嘴唇,搁下了手里的抹布,只探出了一个脑袋,木着脸问:「干嘛?!」 「我要喝水!」裴远狡黠的看了他一眼,将书本搁在自己的膝上,转动着轮椅往柴房里头去了。 「知道啦。」莫小碗撇了撇嘴,去厨房了拿了炉子上的热水倒了一碗,双手端着送进了柴房里头。 她将陶碗搁在他旁边的木桩上头,偷眼看他,见他正坐在轮椅上低头翻看手中的话本子。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问了一句:「里面的故事好看吗?」 「还行。」他淡淡道。 莫小碗一颗好奇的心被勾了起来,这种话本子平日里村里难得看见,若不是这次他提出太无聊要看书,她也想不到找陈小公子借书,更没想到小公子也答应了,这么快就将书给她了。 往日里只有逢年过节赶集的时候才有机会看一次社戏,便是连听说书的机会也极少。今儿这儿有两个话本子,又有个会看的人,岂不是机缘? 「里面讲什么?」她凑过来往书上看。 感觉到一股奶奶的香味靠近,裴远转了头,便看到她一张圆圆的奶白小脸近在咫尺,皮肤嫩滑如同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把。 「想看?」 莫小碗慌忙摇晃脑袋:「我斗大的字认不到一箩筐,怎么看的懂。」 「想听?」 莫小碗一愣,听? 「可以吗?」她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着他。 「为什么不可以?」裴远唇角浮起一丝淡笑,「我闲的很。」 「那……好啊!」真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莫小碗开心极了,立即便拉了一条小板凳过来坐在他跟前。 裴远才翻开书页,她连忙道:「等等!」 男人诧异抬眼,见她已经飞快的跑出去了,片刻之后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根白萝卜。 她坐的端端正正,「咔嗤」咬了一口白萝卜,一边嚼着一边说:「可以开始了。」 裴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以为在看戏吗?拿萝卜当零嘴?这丫头大约前世跟萝卜有仇。 他开始念书,然而着实低估了念书同看书的区别。倘若是看书,他一目十行,可是念书,念的他口干舌燥,也不过念了两页罢了。 可是望着跟前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他只得喝了一口水,又翻了一页。 他念的这本是《丽娘传》,讲的是一个书生同小姐梦中私会,之后小姐思念书生而病死。几年后,书生见到小姐的画像觉得自己同她曾梦中相会,小姐死而复生同他成婚的故事。 这种故事市面上已经流传了好几个版本,他在京城之时偶尔也听人唱过,那时看的是名旦名角唱念做打俱佳的表演,这里只是一个枯燥的话本子罢了。 眼前的小丫头却听得津津有味。 第27章 「小姐为何会死呢?」莫小碗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她想见他,出去找他便是,总好过在家闷死。」 裴远嗤了一声:「闺阁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是基本的规矩。你怎会懂得?」 莫小碗想起自己打小满村子跑,还去县衙探监,忍不住道:「那还不如我自由呢,换做我,我宁愿不做那个千金。我若是杜小姐,父母不同意,便悄悄收拾了包袱溜出去找那个人,便是找不到,大不了再回家,总好过空念想一场。」 裴远:…… 人家听这剧都同情杜小姐的遭遇,她倒好,打着卷包袱逃家的念头。 莫小碗皱着眉头疑惑地问:「杜小姐和那位公子到底在梦中的梅树下做了什么?让她这样日思夜想的?」 男人正在喝水,听到她这一问,「噗」的一口水喷出来。 莫小碗被他喷的一头水,懊恼的拿袖子擦脸,嫌弃道:「咦,有你的口水……」 裴远重重搁下陶碗,有些恼火,他都没嫌弃她,还被她嫌弃起来了? 梦中梅树下私会那一段,他是特意跳过的,少儿不宜。 「你不懂。」他撇开脸望窗外。 莫小碗看的出来他顾左右而言他,以为他故意藏着好段子不说,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嘛说嘛,到底做了什么?」 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望着她肉嘟嘟的脸,他心软了几分,可是一想到那树下的内容,尴尬又严肃的道:「不许打听,不许问!」 莫小碗撇嘴:「真是的!明明是精华,偏要藏着掖着,也没见过像你这般不合格的说书先生!」 裴远差点没被她气岔,真当他是说书先生了! 他将书扔在一旁,道:「不讲了!」 莫小碗撅起嘴,这人好糟糕的脾气。她拿过那本书,翻开看,里头却都是鬼画符一般,她零星挑出几个她认得的,却又组不成句子。 掩上书本,她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垂头丧气的坐在他的木床边上:「我要是会认字就好了,也就不要你念了!我自个看!」 裴远鄙夷道:「认字有什么难?只要有人教,没多久便会了。」 莫小碗一听,双眼发亮的望着他。 裴远垂眼,翻开另外一本《墙头马上》,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莫小碗心里用力哼了一声,你自己说的,你还假装没看见么? 小瓢上同学家玩到傍晚才回来,莫小碗晚饭已经做好了,正好夕阳西下,花大娘挑着粪桶回到了家里,将粪桶在后头,便问:「小瓢,作业做完了没?」 小瓢一听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花大娘一看他这样自然晓得他没有做作业,今儿不做明儿怎么去跟先生交差? 花大娘虎了脸,催促他:「吃了饭赶紧将作业做了。」 莫小瓢讪讪应下了,进屋里拨了几口饭便拿着作业出来搬着小板凳到堂屋里,就在他娘和姐姐面前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他们现在念了千字文,正在学写字,回来的作业是写大字。 莫小碗想起今儿提起学认字这个事情,心中便觉得痒痒的。往日里倒也没觉得学认字有多好,今儿却觉得羡慕的不得了。莫小瓢有先生教,她却要干活没人教,想想也有些郁卒。 她见莫小瓢写的认真,凑过来看了一眼,不看不打紧,一看真真是被他气笑了。 她是认得几个字的,现在莫小瓢写的这个「山」字她就认得,眼前,莫小瓢写了一排「山」字,然而那山却是一顺溜的往左倒。 「莫小瓢!你这写的什么呀!有这么横着的山吗?你见过我可没见过?!」 莫小瓢左看看右看看,道:「谁规定山不能倒着,若是哪天地震了,山可不就倒了吗?」 小碗被她弟气的没话说,花大娘听到凑过来看,一见禁不住乐了:「还真是,没见过横倒的山,今儿倒是在你这作业上见了一大排。想当初你姐姐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可聪明着,我认得的那几个字,一教她便全会了。便是村里流传的那些小曲儿,她也是一遍就记得的。要是你姐是个男孩,送她去读书可不是比你强上许多?」 他娘这番话气的莫小瓢脸儿红红,气愤愤的拿着毛笔一笔将方才写的横「山」全都划了,「我重写不就是了吗?」 小碗听到她娘的话,心中有些伤感,是啊,为啥她不是男孩呢?做女孩的,只能帮厨嫁人,连大勺都不许拿。等嫁人之后,便是帮厨都不能做了,天天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 她羡慕弟弟,他可以读书认字,将来可以考科举,可以进朝做官出人头地,可是自己,却什么都不能。 她低着头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到了厨房里去洗,抬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又升了起来。 第28章 她的日子便是这样一日又一日,一日重复一日的过着,一直等到她嫁人,然后继续重复。 她想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今儿却分外的有些怅惘。 闷闷想了一会,这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到了院子里,却见小瓢不知为何从柴房里出来,她有些纳闷。 「舅舅叫你呢。」莫小瓢对她说,手里还拿着一只稻草编的狗儿。 莫小碗想到今天他那般冷漠一个字都不教她,有些生气,但生气归生气,又怕他真有什么事要帮忙,依旧推门进了柴房。 柴房里倒是十分安静,他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书,几缕墨黑的额发落在书本上轻轻拂动。 「干嘛?」她到了床边问,一转眼,却见床旁的木墩上搁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几个大字,字体好看遒劲,却也写的十分清晰。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拿起了那张纸细细的看。 「十个字,」他头也没抬的说,「看看你要学几天。」 莫小碗心里一跳,露出灿烂的笑容,惊喜问:「你要教我?」 裴远搁下书本,看了她一眼:「你娘说你聪明,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够不够聪明。」 她恍然大悟,原来她跟她娘在堂屋里说的话都叫他给听去了。 她嘴角扬起欢喜的笑容,拿着那张纸仿佛当宝贝一般,凑到了他的跟前,问:「那这些字该怎么念?」 「不生气了?」看着她灿烂的笑脸,他心中浮起几分愉悦。 「我哪敢,我要生气是小狗!你就是我的舅舅,亲舅舅!」她撒着娇甜甜笑道。 裴远的脸黑了黑:「我可不是你舅舅!」 他拿起纸,指着上面的字念了一遍,又解释了一回意思。他第一次写的字,自然是一些简单的字,意思亦是简单,莫小碗一听便懂了。听他念了两次也就会了。 「不但要认,还要会写。」 莫小碗用力点头,信心十足的一拍胸口:「好,我会用功的。」 裴远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倒是个好学生。 这晚上,莫小碗生平第一次兴奋的睡不着觉,半夜还将这几个字又读了一回,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了一遍。墨水和纸都是要花钱的,练字她还舍不得。 第二日裴远考她,倒是想不到这丫头真聪明,一日便将十个字学会了。 他这次对这丫头刮目相看,若是这样下去,平日里用得着的百来个字,不过十日她便能会了,速度倒真是极快的。 「你写给我看看。」过了两日,裴远要考她书法,将笔递给她,这笔墨都是从莫小瓢那儿要来的。 莫小碗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她拿起笔,却不知道该怎么捏。这些日子她练字都是用的树枝,哪里习惯用笔。 她将笔拿在手中,这样捏也不是那样捏也不是。 这时,两根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掰开了她的手,手把手的教给了她正确的握笔姿势。 当他素白的手指触到她的时,她感觉到一阵温暖中带着酥麻的感觉传来,一直从手指传到了她的心里。 她吞了一口唾液,都不敢抬头看他,脸儿渐渐的红了。目光集中在他的手上,那般白皙修长,指节分明,跟玉做的一样,她从没见过有谁有这样好看的手指。 莫小碗紧紧握住了笔杆在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写出了大字。可是拿笔写字的感觉跟拿树枝不一样,拿树枝她写的端端正正,毛笔头这么软,她写出来就像蛇游一般,看的裴远叹了一口气。 她一脸羞惭抬不起头,裴远道:「捏好了,跟着我写。」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一笔一划的开始在纸上游走。 莫小碗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每一根汗毛都生生立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手在他手中动,却不知道下笔写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恍惚的仿佛神游一般。 「写的不错。」 一句话将她从梦中惊醒,她瞪大眼睛,这才看清楚纸上的大字,就如同跟他写出来的一样,铁画银钩,字字遒劲而好看。 「会了吗?」 她点头如同捣蒜,抱起纸笔低着头道:「我自个去练了。」说罢一转脸便落荒而逃。 男人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从前倒是不知道,教人写字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逃出了柴房,莫小碗躲进了自己房间,用手拼命扇着脸上的热度,好半天才降下来。 她想起他环着她握着她的手,身上有太阳和草木的味道,还混合着一些她不知道的专属于他的味道,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还有轻轻拂过她脸庞的墨色发丝,一切的一切,都叫她心慌意乱心猿意马,脑子里冒出无数奇奇怪怪匪夷所思的念头。 第29章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那个人的脸还有那气息却禁不住直往她脑子里、鼻子里钻。 莫小碗一下子蹦到了床上,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念念叨叨的自言自语:「不想,不想,认字,认字罢了……」 模模糊糊睡着时,她隐约看到一阵迷雾将她身边环绕,她一眨眼,身边便变成了无数个捕快大人,捕快大人将她围住了。 「不要,不要……」她拼命的想要跑,可是其中一个捕快大人拉住了她,低头,「吧唧」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她顿时傻在那里。 捕快大人似乎还不满意,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正准备低头,她慌忙推了一把:「不……不可以……」 这么一推,便醒了,耳畔响起了一个脆脆的声音:「姐,什么不可以?」 莫小碗一睁眼,只见自己的一巴掌推在莫小瓢的脸上,他气愤愤的瞪着她。 眼前一片光亮,她揉了揉眼睛看看窗外,恍然大悟,这就天亮了?她昨晚竟然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都是那个人…… 「姐,你做什么梦了?有什么不可以的?」莫小瓢一脸好奇要追根问底,莫小碗赶紧把他赶了出去。 她穿好了衣裳,拿着小铜镜照了照镜中的自己,只见镜子里的人小巧圆圆的一张脸,肉乎乎的,她不由得撇了撇嘴,想着自己也没吃什么好的,怎么脸上肉团团的?或许再瘦点会更好看。她又翻开抽屉,并没有看到什么好看的花儿,只得找了一朵蓝色的绒花插在了头发上,对着镜子照了照,似乎一点都不出彩。 她有些郁闷的搁下镜子,转头却看到她娘站在房门口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娘,有事吗?」 「我听说你舅舅教你写字了?」 莫小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花大娘一脸感动的坐在床沿边,叹了口气说:「说起来,咱们家真是交了好运了,原先咱们家里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如今竟遇上了这位捕头,不但帮了咱家里大忙,还肯教你读书认字,你说我这个……该怎么感谢他呀……」 莫小碗一怔,感觉她娘的想法跟她不在一个层面上。她娘这人善良的紧,别人但凡欺负她,她都能容忍,别人但凡对她一点好,她便感激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些人对她们家特别好的人并没有多少,如今遇到捕快大人如此撑腰,看来她娘这回真是感动坏了。 花大娘自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叹息道:「要说我那个二弟,真是不成器的。原先我在家的时候,一点点钱他都拿去赌了,后来家里的耕地牛都卖了替他还债。倘若花捕头要真是我弟弟倒是好了,唉,可惜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她的话音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双眼闪着光望着女儿:「小碗!不如……你去跟他说一声,咱们就真的认了这门亲戚吧?」 莫小碗生生被她娘这话给弄懵了:「娘,你……你是要让他做我真的舅舅啊?」 「为什么不可以呢?如今只是口头上的,认个亲戚,将来一则咱们可以常常走动来往,以后你要是出嫁,他可以做个长辈帮你送嫁。二则他一个人,难道不想多一门亲戚,多些人关心他?」 莫小碗眨巴眨巴眼睛,挠了挠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可就是心里却有些憋闷。 「他未必愿意吧,咱家又不是什么有钱人。」 花大娘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家自然不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认了花捕头这门亲戚也算是咱们家高攀了,娘还不是希望将来你们姐弟俩能有个撑腰的?你去说说,他人好,说不准就同意了呢?」 他人好?莫小碗撇撇嘴心里不以为然,未必吧。 望着她娘期盼的眼神,小碗心中很是无奈,即便是不情愿,嘴巴上却也应承了。她娘看起来满脸期盼,她不忍心打击她娘。 莫小碗站在院子里心事重重,隔壁陈美娇正好过来串门。 「小碗!」陈美娇今儿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百褶裙子,发辫上斜插着一朵石榴红的桃木簪子,看起来青春俏丽。她娘是做裁缝的,对于衣着十分讲究,为了让女儿艳压群村姑,素来都会花费大量精力给她家闺女裁制漂亮衣裳。 莫小碗一抬眼,陈美娇已经到了跟前,她笑嘻嘻的问:「你今儿干嘛?最近村里没有酒席办,你是不是闲的发慌呀?」 小碗摇了摇头:「家里一堆活呢。」 「咯吱」一声,是柴房门的响声,两个丫头都转头看去。 不看则以,陈美娇这一看便挪不开眼睛了。 只见柴房门口出现了一个木头做的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身着一袭墨色的袍子,虽则袖子略有些短,但是穿在他身上真是英姿煞爽挺拔如松。那宽肩窄腰大长腿,看的陈美娇直咋舌。 第30章 那人转过头来时,陈美娇倒吸了一口气,好俊秀的脸!淡金色的朝阳打在那人的脸上,乌黑的墨发上仿佛罩着一层金色的雾气,浓眉如剑,墨眸如星,高挺鼻梁,菱形的性感红唇,就连那喉结和脖子都散发着性感的男人魅力。 陈美娇舔了舔嘴唇,低呼了一声:「我的个乖乖也,你家还藏着个……俊哥儿呢!」 莫小碗撅了撅嘴,陈美娇平日里说话直白,可是今儿听着这话她就听着有点不舒服了。 「这是我舅舅。」 陈美娇恍然大悟,一拍手道:「哦,原来就是那位很厉害的捕头呀!」 裴远被这丫头盯着看,已经有些不高兴了,脸色微微发冷,对莫小碗道:「我要出去转一转。」 他呆在莫家太久了,最近一两天才到院子里晃一晃,憋了这么久,他决定到处逛一逛。他开始几天没出门,因骨头还没长上,如今身体状况好了些。至于那些杀手,倘若能找到这里,早就过来了。若是过了这么久还没找过来,定然已经不会再来了。这陈家村,对于他而言,应该是较为安全的地段。至于锦衣卫那边,在双腿养好之前,他没有打算联系,那边内斗严重,他便放任一阵子。他倒要看看,离了他,京城到底会出什么乱子。 「哦,」莫小碗正好有事要同他说,便前去推他的轮椅,「你要去哪儿?」 「河边吧,沿小道走。」 莫小碗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往小道走,人少些。他是个外乡人,与乡人格格不入,若是走大道,怕是要被围观的。 她同美娇打了一声招呼,便要推着裴远的轮椅离开,陈美娇焦急的叫道:「我陪你们一起去啊?」她好容易见着这位俊俏的舅爷,怎能错过机会? 轮椅上的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陈美娇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冰凉的目光让她瑟缩了一下。她心里不由得感叹,好冷的人啊!从头到脚,仿佛连头发丝都带着冰霜一般,果然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光是目光就这般骇人了。她一颗少女芳心才「噗通」跳了两声,生生被他给吓的缩回了胸腔。 莫小碗推着裴远沿着小竹林旁的小道一直绕到了村里的小河边。 河对面,是一片广袤的农田,此时正值春月,村民们种下了秧苗,一片绿油油。河面清波荡漾,时而有小鱼儿顽皮的窜到水面吐出一串串气泡,淡金的阳光洒在水面,仿佛一片碎金。 乡村风景赏心悦目平静美好,裴远的脸色渐渐放松,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 「那个……」莫小碗欲言又止。 他转头看着她,「有事?」 「我娘……我娘想认你这门亲戚,你可同意?」她眉头微蹙,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 男人唇角微扬,挑了挑眉,问:「你也想我做你的舅舅?」 「我……」莫小碗咬了咬下嘴唇,想了想道,「我不知道!随你啦!」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他满意,他冷哼了一声,果断的吐出了两个字:「不做!」 听到他的回答,莫小碗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松了一口气,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没有家人么,多一门亲戚不好吗?」 「谁告诉你我没有家人?」 他一句话呛得她没法回答,明明是他自己说的不是吗?小碗腹诽。 「我的家人不在县城,在很远的地方。」他望着河面幽幽说道,「我有义父,还有一些其他的家人。」 莫小碗听着新奇,见他说的模糊不清,也不大好意思问,便干脆闭了嘴巴。 耳畔是风声、水声、鸟儿欢快的叫声,莫小碗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也看着河面发呆。 裴远转过脸,看到她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大石头上,水绿色的裙尾随风轻轻拂动,几缕调皮的发丝跳跃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淡金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散发着少女特有的青春和稚嫩,饱含着无限的活力和生机,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豆蔻花,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欢喜。 他想起了京城,现在距离千山万水的那个地方,那个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那里纸醉金迷夜夜笙歌,那里繁华鼎盛万国来朝。同样的,那里藏污纳垢风云暗涌。 在那里,他是一把宝刀、一把利剑,一把杀人的兵器。他生活在北镇抚司,里面有着被京城达官贵胄称之为人间地狱的「诏狱」。而诏狱,正好是他一手主理的,他可以一字不差的说出里面的一百零八种酷刑不带重样的。 鲜血酷刑、鬼哭狼嚎,是诏狱的常态,说那里是人间地狱毫不为过。从来没有听说过进了诏狱,能够完整出来的。 义父曾经对他说过,让人怕你,那是你的本事。如今在京城,他可谓是本事通天了。 然而,他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开心,反倒时常会觉得有一丝异样的冷清。所有的人,要么怕他要么忌惮他,众臣如此,义父如此,自称信任他的陛下也是如此。他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第31章 除了在北镇抚司和宫中,他常年戴各种人/皮面具,换着各种样子。他的睡眠十分浅,一旦有一点响动,便会惊醒,时刻提防有人来刺杀他,一时一刻都不能放松。 这么多年,他发现,在莫家的这些日子,他才算睡了几个完整的好觉。 悠扬动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这才诧异的发现,方才他走神时,这丫头已经摘了一片翠绿的叶子放在嘴边吹起了小曲儿。 轻松欢快的民间小调,仿佛一只跳跃的可爱鸟儿,环绕在他周围,这般平静,这般美好…… 一曲吹完,莫小碗歪着脑袋问他:「好听吗?」 男人点头。 她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吹叶子我打小就会。」 裴远问:「你还会什么?」 莫小碗听了他这么问,倒是皱起了两条小眉毛,认真的想了起来。 「我还会……踢毽子、捉小鱼……啊……鱼……」她一抬头,指着河面上跳动的银色小鱼,「它跳起来了!」 裴远顺着她的手指向河面看去,果然一条小鱼儿在河面欢快的跳跃,仿佛离了水依旧是那么自由。 「离开它熟悉的地方,便会有丧命的危险,并不是聪明的表现。」他蹙眉道。可能下一刻,便会有路过的水鸟将它叼走。 这番话颇有哲理,然而女孩压根没听进去,他一转头时,那丫头已经脱了鞋子,扎起了裙摆,卷起了裤腿,露出两白皙的小脚和藕节似的小腿,在阳光下白的发亮。 「你……做什么?」裴远一怔。 「捉鱼啊!」莫小碗欢快的跳进了河里,快的裴远来不及阻止她。 好在靠近河岸的水底并不深,有一片鹅卵石垫着,莫小碗弯着腰开心地在河里摸鱼,时不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裴远望着她在河中忙碌的身影,这丫头仿佛没有一刻闲的,也没有一刻不开心的。她的开心和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便是先不开心一会,只要看到好看的好玩的脸上立即便能露出欢欣的笑容,笑的那般纯粹不含一丝杂质。 有那么一刻,他竟有些羡慕她,快乐来的那么容易。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撒了一身的金子,她握着一条小鱼向他看过来,快乐的仿佛一只捉到了虫子的小燕子。她的笑容就跟阳光一般,照的人心中豁然明亮。 看到她的笑容,他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上扬。 「接着!」她话音落下,便有一条鱼儿朝着他扔过来,裴远自然没有去接,他素来不喜欢挨这些腥膻东西,他将手微微一格,那鱼儿便落在了一旁,不过是一个手指长短的小鱼罢了。 裴远微微蹙眉,这么个小鱼,肉都没有一两,怎么吃? 「捕快大人!」莫小碗在河里叫他,他抬起了头。他不喜欢她叫他舅舅,但是花家一家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姓。捕快大人?这个称呼听起来倒是不错。 「我多捉几条,回头给你炖鱼汤!」女孩说着,又低头弯腰去摸鱼了。 裴远怔了一下,微微低下了头,看那草地上挣扎的鱼儿,虽然他平日里并不喜欢吃鱼,但是此刻心底,却有几缕暖暖的东西在流动。 莫小碗捉了半天,终于弄到了五条小鱼,她上了岸放下了裤腿穿了鞋子,便摘了片大树叶将鱼儿包了起来。 两人打算回家,她要推轮椅没有手拿鱼,她将鱼递到裴远跟前:「捕快大人,帮我拿着呗?」 裴远隐约闻到里头一股土腥味,微微蹙了眉,到底还是将裹着鱼儿的树叶包接了过来。 莫小碗推着轮椅走在幽静的竹林小道上,周遭异常的安静,偶尔听到几只雀鸟鸣叫。 「我欠你的,早晚会还。」 她突然听到他说,莫小碗急忙摇头:「不,你不欠我的。我虽然从破庙里救了你,但是你帮我救了我爹,又帮我家撑腰,还教我写字,一点都不欠我的。」 裴远唇角微扬,这个傻丫头,他裴远的性命如此金贵,岂是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可以抵消的?但是他现在不会说,说出来她也不明白。他虽然手段狠辣,但是素来爱憎分明,对他有恩的,他绝不会亏待,跟他有仇的,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莫小碗回家将鱼汤煮上,便去跟她娘说认亲戚的事儿。花大娘听说捕快大人不乐意认她家做亲戚,虽然有些难受但是也没说什么。 「我虽然本也没抱什么希望,但如今看来,他到底是瞧不上咱们家。」花大娘叹了一声。 「不是,」莫小碗急忙解释,「他说了,他有家人,不是孤家寡人,只是他家人不在县城,在老远的地方住。若是他突然认了这一大家子亲戚,他家里人未必能够同意吧。」 花大娘这么一听,倒是觉得心里释然,觉得应该不是他瞧不上他们莫家,只是怕家里人不同意罢了。 第32章 「无妨,终归是经历了这么些事情,我们晓得他是好人,对咱们家有恩情,咱们好好照顾着他便是了,也是一份心。」 莫小碗点了点头。 「啊哟,我的鱼汤!」她突然想起了炉子上还煮着的鱼汤,赶紧过来端汤。鱼汤里头她加了几块白萝卜,她听人说过,白萝卜补气,这小鱼又有营养,他到底是受伤的人,吃了这个汤或许对他康复有用。 她端着鱼汤正往柴房去,却听到院子口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小碗!我端骨头汤来了!」 莫小碗一愣,只见陈美娇真的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骨头汤进来。 陈美娇瞅了一眼她碗里的小鱼儿和白萝卜不由得有些瞧不上,得意道:「啧啧,你就给你舅爷喝这个呀?这小鱼顶什么用呢?我听说摔了腿的人,一定要多喝骨头汤,要不然怎么好呢?」 莫小碗呆了呆:「你……给我舅舅端汤?」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她家同陈美娇家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没见过她端什么汤进她家院子呀。 陈美娇的爹在县城里做监工,虽然芝麻绿豆大的名头,但是底下大小管着几个人,手里总是有些油水捞,自然比他们家生活过的好。 莫小碗上下打量了陈美娇一遍,发现她跟早晨比,换了一身衣裳。簇新的红石榴百褶裙,头发上斜插着一只雕花银簪子,这银簪子是陈美娇她爹叫人给她打的,她宝贝的很,一般时候都不拿出来戴。 这哪里是送汤,简直像是孔雀开屏嘛! 看着她这样子,莫小碗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淡淡道:「我舅舅很挑剔的,未必能吃的惯你的汤。」 陈美娇笑着说:「他不吃我的骨头汤,难道吃你的小鱼汤?要不然咱们俩一起端进去,看看他爱吃哪个?」 莫小碗有些生气,道:「好啊,那就试试看啊。」 只是,这话出口她就后悔了,伤了腿的人,当然愿意吃骨头汤,难道还真吃她的小鱼汤不成?他那个人喜荤不喜素,在她家吃的脸都绿了,这会儿看到送到手上的骨头汤,哪有不吃的道理? 但是话都放出去,莫小碗只得硬着头皮跟陈美娇一起将汤端了进去。 陈美娇今儿一早虽然被裴远的冷眼给吓了一跳,但是到底不甘心。 她跟她娘打听了花捕头的事迹,她娘也是从村民那儿道听途说过来的,说什么花捕头在邻县是县令大人手下的第一干将,去年抓到一个汪洋大盗,县令大人一高兴赏了他一锭金子。 在这县城里,县令大人便是土皇帝,那么县令大人手下的第一干将自然是大将军了。 陈美娇一来惦记着捕头大人的俊美样貌,这村里数得上数的,怕是也只有陈家小公子能同他比一比,但是陈公子年纪小的,便是有他那般长相,也没他那般豹子似的身材啊。 二来要是她以后嫁了他,走上街回娘家,人家都要尊尊敬敬的叫一声「捕头夫人」,那该有多风光? 想明白了这么回事,陈美娇便觉得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握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后谁还敢说她陈美娇眼光高嫁不出去? 她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想着他腿伤没好便赶紧炖了骨头汤端过来了。 柴房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裴远正坐在床边翻看莫小碗的字,因她是跟他学的字,字迹除了差些力道,倒是跟他的一般无二。 裴远抬头,诧异地看到两个女孩站在门口,竟然每人手里都端着一碗汤。 这是什么情况? 他疑惑地看着两个少女走过来。左边那个穿着石榴红的裙子,插着银簪子,长得俏丽的少女正是早间遇到的那一个,叫做陈美娇的。 他知道这个是莫家邻居,也是莫小碗的朋友,之前帮莫家说过话的。 他并没有很讨厌这个丫头,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近罢了。 右边的那个穿着绿色裙子的,自然是莫小碗了,她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碗,碗里冒着热气。 「鱼汤。」莫小碗将碗搁在木墩上,先占据了有利地位。这屋里也没个桌子,只有个木墩子,权当桌子用。木墩子面积不大,她将碗搁在那儿,陈美娇就没地方搁碗了。 陈美娇端着碗,禁不住白了小碗一眼,但是她也不气馁,笑眯眯的双手捧着碗端到了裴远的跟前:「花捕头,听说您腿伤没好,这不,我们大家都是隔壁邻居的,我特意炖了骨头汤,腿伤吃骨头汤最补。」 裴远没有说话,旁边莫小碗不忿的说了一句:「鱼汤也很补啊!豆(豆)网」 裴远微微侧目,看到小丫头的脸色黑黑,不由得莫名的心底有些愉悦。 「腿伤,自然是骨头汤好补。」他淡淡道。 「你……」莫小碗气的攥起了十根手指头,自己嘀咕着:「我平日弄的东西,大约是喂狗了。」 第33章 裴远微微挑了墨眉,手指轻轻敲在轮椅的把手上,道:「有的人,别以为自己嘀咕别人就听不到。」 莫小碗皱起鼻子,哼了一声。 陈美娇瞧着这样,心中愈发得意,将骨头汤里的调羹拿起来舀了一勺汤递过来,柔声道:「花捕头您的伤没好,要不然我喂您好了?」 莫小碗瞧着陈美娇那副情意绵绵的样子,一股邪火顿时从心底往上冲,她……她这分明是要勾搭捕快大人啊!捕快大人是腿断了又不是手断了!他自己不会拿勺子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她在心里呐喊着,亏得我平常还当你是姐妹! 可是捕快大人看着她,并没有拒绝的样子,分明是在享受这份殷勤啊! 莫小碗气的脑仁疼,心里喊着,捕快大人,我看错你了!你原来是这样见色心动的人啊! 裴远还没开口,便看到旁边穿着绿衫的小丫头「呼」的一下冲出去,「啪」的一下将门摔的震天响。 陈美娇撇撇嘴:「我就说吧,花捕头肯定吃我的骨头汤!」她高高扬起了声音对外头说,「莫小碗,输了就输了,没什么丢人的!」 她陈美娇是陈家村里的一朵花,哪个男人见到她不折腰?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等日后她要做了捕头夫人,一定介绍个小捕快给小碗。 陈美娇正做着白日梦呢,一回头,却见到一双寒嗖嗖的冷眼盯着她,盯得从头到脚仿佛冻上了一层冰霜。 「花……花捕头……」 「端着你的骨头汤,滚出去!」男人冷酷无情的吐出了几个字,陈美娇一瞬间仿佛从云端跌进了冰窟窿。 「我没输!」莫小碗躲在自己房里气的抹眼泪,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服输的人,可是现在…… 她没有人家的骨头汤,也没有人家的石榴百褶裙,更没有人家的银簪子,还没有人家的好相貌好身材。 她真的没输吗?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她对着镜子看,发现自己眼睛红红的,不由得很是懊恼,她跟陈美娇比什么?她又没打算嫁给捕快大人,他比她大那么多呢,而且还是个很厉害的捕头,怎会瞧得上她一个乡野小丫头。要说嫁人,她大约会嫁给陈家村或者隔壁村子的一个小子吧?他会老老实实的种地养家,或者农闲时跟她爹一样做点木工或者瓦匠,然后两人养个娃,老老实实过一辈子,仿佛重复她娘的一辈子一般。她真的从来没想过要高攀捕快大人。 可是看到陈美娇对他大献殷勤,她就是心里不舒服。她都没想过的事情,陈美娇凭什么?凭她长得好看吗? 莫小碗不得不承认,陈美娇的确比自己长得好看,她的眼睛更大,更有风情,村里男人都说,陈美娇的眼睛会勾魂。 她拿起镜子看自己的眼睛,白的白,黑的黑,跟两颗葡萄似的,像个小孩,并不能勾人。 她郁闷又沮丧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无力的趴在桌上,十分的烦恼,烦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不管了不管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眼睛长在那个人的脸上,他想看谁,她还拦得住吗? 「丫头!」隔着墙壁,她听到他的声音。她不情愿的站起来,莫非是吃完了骨头汤,要她去收拾碗筷?干嘛不让陈美娇去,她肯定乐意啊。 耷拉着脑袋一直走到了柴房门口,她站住了脚步,心里不乐意看到他跟陈美娇站在一起的场面。陈美娇那么主动,这会他们拉手了?…… 她晃了晃脑袋,不敢去想。 「站在门口做什么?」里头传出来声音,莫小碗只得走了进去。 让她意外的是,里头安安静静的,没有陈美娇,也没有那只花瓷碗。 「咦?」她挠挠头,看到木墩上只剩下自己端来的那只白瓷碗,里面已经空了,碗里有几根小刺。 莫小碗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回过神来。裴远抬眼看她,蹙了蹙眉,道:「过来。」 莫小碗以为他让她过去收碗,到了木桩前头正要拿碗,却被他一下子攥住了手腕。 她怔然回头,隔着衣袖,他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边。 「你的眼睛红了?」他眯着眼看她。 莫小碗急忙垂下头,试图遮掩:「没有,就是方才沙子进了眼睛。那个……陈美娇呢?」她试图岔开话题,绝不能让他知道她没出息的气哭了。 裴远狐疑的看着她的眼睛,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腕。 「走了。」他淡淡说。 「你不是说骨头汤补吗?」 裴远嗤了一声:「腿伤自然是骨头汤补,我又不爱喝骨头汤。」 听着这话,莫小碗低了头偷偷的抿起唇角,咬了咬下唇。 「你笑什么?」裴远问她。 第34章 「没有,谁说我笑了?」她可不承认。 「蹲下来。」他说。 「啊?」莫小碗没明白怎么回事,被他按着蹲下了,蹲的一头雾水。 直到她感觉头发上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插了进去,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你给我插了什么?」她想要拔出,却被他阻住了。 「你回去再看。」 莫小碗看他这边一屋的稻草,心道,该不会给她插了个草标吧? 端着白瓷碗出门时,莫小碗的心情仿佛阴雨放晴一般,到了门口,听到后面的人道:「别忘了待会进来学字。」 「好!」她答得响亮。 加快了脚步将碗筷收拾了,她到了房里对着镜子看头上到底被他插了什么草标。 可是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的那一刹,她呆住了。 那并不是一个草标,而是一只金色的蝴蝶! 她惊讶的摘下了发间的蝴蝶,拿在手心细细的打量,这蝴蝶的确是稻草编织而成的,但是颜色金黄栩栩如生,比陈美娇戴的那只银簪子好看多了。 她拿着簪子搁在阳光下看,在阳光的照射下,簪子反射着更加明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闪耀在她的眼中。 她欢乐的扬起了樱红的唇角,高兴的左看右看,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她知道,这是他亲手编的蝴蝶簪子,亲手给她戴的蝴蝶簪子,这是她第一次收到来自男人的礼物,第一次有一个男人亲手做了东西送给她。 莫小碗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将簪子重新插进了头发,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想着想着,脸就红了,双手捂着脸偷偷的笑,嘴角始终没有落下来过。 她听到柴房里有人叫了一声「丫头」,这才想起他让她过去学认字,连忙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又去看看脸上是不是干净,这才进了柴房。 她认字的时候始终低着头听他讲。 「怎么一直低着头?」他疑惑地问。 「没有啊。」她一抬眼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他看到她侧脸飞起了红霞,不由得摇了摇头,心里有些好笑。 「字还能写好吗?」 他将毛笔递给小碗,小碗想起了他上次手把手教她的情景,抿了抿唇脸上热了起来,低头认认真真的写字。 可是写了好几个字了,也不见他过来手把手教她。她不由得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靠在床边看书,不由得撅起了嘴巴。 他并没有来手把手教她的打算呢! 她有点小郁闷,便握着毛笔开始走神,直到一阵温暖的气息吹拂到她的耳畔,她才惊醒过来。 「发什么呆?」 「我没有……」她一回头,便对上了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看着她,那两只深黑如墨又闪耀着星光的眼睛里映照出她的脸。 她看着看着,有些怔住了。 时间仿佛静止,她凝视着他,一直一直的看着,直到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她的额发,指腹轻柔的抚上了她的眼角。 「都肿起来了,还说没哭。」他眼底泛起一丝心疼。 莫小碗心中蓦地一动,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第一次有人只是因为她闹点小情绪就心疼她,第一次有人会这样长时间的关注她,第一次有人会宠着她…… 「我没有……」她眼眶一酸,眼底又氤氲出了晶莹的泪光。她是家里长女,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帮着娘做家务了,家里人永远都在忙,永远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跌倒了自己爬起来,烫着了自己忍着,手破了自己拿水冲一冲,没有人会问一句,疼不疼?冷不冷?难过不难过?从来都没有。 到了弟弟出生,一家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她此时已经长大,作为长姐便觉得自己什么都得自己扛着。爹进了大牢她得去探监,尽管她也害怕那些牢头和犯人,娘难受了她得安慰,尽管她自己也难受。弟弟和家人受人欺负了,她得出头,尽管她心里也希望有人能替她撑腰。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打心底还是希望有个人能够疼疼她,问她一句,累不累疼不疼? 这么想着,她越发的心酸,眼泪止不住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裴远有些愣住,也有几分慌张,怎么还真的哭起来了? 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哭的越来越凶的少女。 「别哭了,好吗?」他的声音尽量轻柔。 她依旧在哭,还越来越大声。 「你再哭,你家里人以为我把你怎么了……」他无奈,抚额,头疼。 她还是在哭。 「你说说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统统都满足你!」他放话了。 第35章 哭声突然顿了一下,女孩眨巴着挂着泪珠的大眼睛:「真的?」 裴远认真点头:「我不骗小孩子。」 莫小碗不满的嘟嘴:「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十六岁了!咱们村里的,十六岁都嫁人了!」 「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他立即迁就她,生怕惹得她再哭。 「我要……你真的什么都答应?」她不确信的望着他。 裴远郑重点头,他素来一诺千金。 「我要你念梅树下私会那一段给我听!」 这话她说的极响亮,却听得男人一阵头疼。 他想要说不,但是已经答应过她,望着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他叹了一口气:「好吧。」 莫小碗立即欢喜起来,抹了眼泪,飞快的去将《丽娘传》的话本子塞进他的手里,督促道:「现在就念!」 男人看她真是一时哭一时笑,简直跟变脸一样,不由得十分无语。 万般无奈,他拿起了话本子,翻开了梅树私会那一段。 莫小碗瞪大眼睛认真的听着,听着听着渐渐低了头,最后脸上绯红,头越来越低,他的声音在耳畔,低沉而有磁性,一声声钻进她的耳朵里,这当儿,两个人在一起并肩坐着,柴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热烫了…… 当听到「他抱着她的细腰儿,扯开她的衣领儿,解开了她芙蓉出水的红兜儿……」莫小碗「腾」的一下跳起来,捂着脸跑了出去。她后悔了,她不该非要他念的……这次她真的错了…… 裴远定定望着书面上的文字,伸手按了按额角,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将书扔在一旁,靠着墙双手枕着头,望着房顶的蜘蛛网,陷入了沉思……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场景,那场景中出现一个绿衣少女,他抱着她的细腰,扯开她的领儿,解开…… 「好热……」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转头将床边的水壶倒了一碗凉水,一骨碌灌了下去…… 话说陈美娇被裴远吼出来,气的憋在屋里哭了大半天,这下可把她娘急坏了。 她娘在外头敲着门,急切的问:「美娇,美娇,你咋地啦?干嘛一直哭啊?」 陈美娇待得哭够了,开了门向她娘诉苦,说隔壁的花捕快凶她。 刘氏一听不由得牙根疼,跌脚道:「啊哟我的小祖宗,你去惹那个煞星做什么?你没听说他凶的很啊,不只是对你,对其他人都这样。连里正都让他三分,你去讨什么臊啊?」 陈美娇听她娘这么说倒是不哭了:「我知道他凶,可是我好心好意送骨头汤去给他喝,他不喝也就算了,居然吼我?他让我滚?我陈美娇貌美如花,长这么大,没让男人叫过滚!我看他对小碗也没那么凶嘛,怎么偏偏对我那么凶?」 刘氏虽然心疼,但是她是个晓得事的,无奈劝道:「你这丫头,可不是撞在枪口上了?人家是小碗的亲舅舅,能凶她吗?他又不是你什么人,又是刀光剑影里讨生活的,对你能客气吗?」她叹了一口气:「娘晓得你的心思,想嫁个好人家,可是这花捕头……我看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一般人弄不住。乖,以后娘给你找个好婆家。」 陈美娇听了她娘这番话,气的用力跺了跺脚,可是一想起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便是再不服气,又能如何?她自恃陈家村里一朵花,可是人家正眼都不瞧她,她这颗心怕是也只能歇下了。 「知道啦。」她闷闷的撅着嘴,便往外走。 刘氏一看外头,天都快黑了,急忙叫了一声:「美娇,你上哪儿去啊?待会吃晚饭了。」 陈美娇说在附近转一转就回来,便往外头小竹林子去了。 小竹林的位置在莫家和陈美娇家中间,林子一片十分幽静,偶尔走一走倒是很是舒服。 她走了一回心情好了些,想她陈美娇长得这么好看,还没人要吗?何必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正想着,已经走到了竹林子的尽头,回头家里被林子掩映看不到屋子,她肚子饿了便打算回家吃饭。一回头,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哟,这不是美娇吗?」那人高高瘦瘦,长得尖嘴猴腮绿豆眼,模样神态都十分猥琐。 「陈……陈二狗?」陈美娇吓得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慌的看着眼前这男人。 这陈二狗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子,二十几的人了,正事不做游手好闲,平日里吃酒赌钱偷鸡摸狗的,还兼带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村中人称「癞皮狗」,是陈家村一害。 前阵子听说他上县里打混去了,没想到今儿竟然在这里碰上了他。 陈美娇不想理会他,绕过他打算回家,哪成想陈二狗横着一蹦又拦在了她的跟前,脸上死皮赖脸笑嘻嘻的。 「美娇妹妹,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哟,一阵子不见,我可是想的紧啊。」 陈美娇慌了,瞪着他:「二狗子!我告诉你,我家就在前面,我现在回家去,我娘还在家里头呢,你想干嘛!」 第36章 陈二狗嘿嘿一笑,双手一摊:「我不想干嘛啊,我就跟你聊聊天。走,咱们去河边坐一坐。」说着,便过来拉扯她的胳膊。 「你不要碰我!」陈美娇气极了,哪想她越推那厮倒是越往上缠,赖着脸嬉笑:「摸摸怎么了?瞧你这小脸蛋这么光滑,可不就是让人摸的吗?」 陈美娇使劲挣,偏生这人力气居然还挺大,她打开嗓子叫人,这里距离家里有些远,路上又没个人,她连叫了几声竟没人听见。 陈二狗更加得意了,握着她的手腕笑道:「美娇妹妹,今儿我也不干啥,你给我亲几口,我就放你走。你说说,咱们乡里乡亲的,我还能拿你怎么样呢?」说着,那张令人讨厌的猥琐脸庞便向她压了过来。 陈美娇恨极了,气的眼泪往外直掉,在无可奈何十分无望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陈二狗被一个大木棒敲得一跳。 一个绿衣小丫头趁机一下子将陈美娇拽了过来。 陈二狗的后脑勺被敲得生疼,摸了摸,好大一个包!他回头瞪大眼睛一看不由得气冲斗牛:「莫小碗!你敢敲我!」 莫小碗扬着手里的木棍子,气哼哼的说:「敲你咋地啦?你要是再敢欺负美娇,你信不信我敲废了你!」 「你……」陈二狗想上前,可是看到她手里挥舞的大木棒子,不由得气的咬了咬牙,撂下话:「好,臭丫头,今儿算你狠!我改天找你,你等着!」 无赖终于走了,莫小碗手一抖,木棍子掉在了地上,她拍了拍心口,也有些后怕。不过她不后悔,要不是她出来拾柴经过这林子,美娇岂不是要被这个无赖欺负了吗?美娇可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发小。 美娇感动极了,拉着小碗的手哭道:「小碗,那个无赖说要找你的麻烦,可怎么办?我……我连累你了……」 莫小碗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怕什么?我家舅舅是捕头呢,不怕!」 陈美娇听了觉得也是,她舅舅那么凶,那无赖应该也听说过。 回到家里,莫小碗有几分开心又有几分忐忑,开心的是她救了美娇,忐忑的是陈二狗不知道会怎么报复她呢。 花大娘看她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桌子,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咋啦?有啥事吗?」 莫小碗连忙摆手,她不能跟她娘说,她娘能愁的饭吃不下觉睡不着。 「快点将饭菜给你舅舅送去呀。」 莫小碗一听「舅舅」,脸上便有点热了,低头一看,她娘今天做了鸡蛋羹,家里除了小瓢都难得吃鸡蛋,她娘听她爹走之前的嘱咐便隔三岔五弄几个鸡蛋给捕快大人补身体。 莫小碗端着饭菜推门进了柴房,见他在看那本《丽娘传》,一想到他给她念的梅树下私会那一幕,脸上立即烫了起来。 低了头将饭菜搁在木墩上,她一句话没说,转身就打算偷偷溜走,不想却被那个人叫住了。 「走那么快,我是老虎吗?」裴远有些不满的挑了挑眉,转头看了一眼饭菜。今日除了青菜糙米饭,多了一碗鸡蛋羹。想他在京城时,吃穿用度都十分讲究精致,如今……有个鸡蛋羹便已经是不错了。 他拿起了装着鸡蛋羹的碗,不紧不慢舀一满勺,黄澄澄的,倒是十分香喷诱人。 「干嘛?」莫小碗依旧没抬眼看他,低着头问。 「过来。」他简短的吐出了两个字。 莫小碗瞥了他一眼,只好走到了他跟前,他抬眼瞧着她头发间什么都没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蝴蝶呢?不喜欢?」 说起那只稻草编的金色蝴蝶,莫小碗咬了咬嘴唇,偷偷看了他一眼,忐忑的问:「你……你为啥送我蝴蝶啊?我担心……要是我娘看见我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无聊之作,既然小瓢有了狗儿蚱蜢,你总的也有点东西。」他语气清淡的道。 听到他这么说,莫小碗禁不住有些失望,亏得她还当宝贝似的藏起来,搞了半天,原来就跟给小瓢的狗儿蚱蜢是一回事啊。 莫小碗「嗤」了一声:「我搁抽屉里了,赶明儿没花戴了就戴它。」 裴远被她这话气到了,这是嫌弃的意思?他心里有些闷闷的,但是还是抬起勺羹,道:「帮我尝尝,烫不烫。」 莫小碗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毛病?太上皇呢?还让人试菜? 她郁闷的从他手中接过了汤勺,将勺子里的鸡蛋羹一口吃了下去,味道鲜美,不咸不淡,十分好吃!好久没吃过鸡蛋,只觉得鸡蛋羹落到肚子里分外的舒坦。 她摇头:「不烫,正正好。」将手里的勺子递还给他。 「我不信。」他又舀了一勺再次递到了她手中,「再试试。」 莫小碗一怔,恍然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脸红了红,抿了抿嘴,要接过了汤勺,他道:「不必那么麻烦,你低头。」 第37章 莫小碗一低头,那勺鸡蛋羹便递到了她嘴边,心口砰的跳了一下,她垂下了眼帘,小口小口的吃下了。 不要一会,一个喂一个吃,她便吃了他半碗鸡蛋羹。 「我……我都吃饱了,怎么还能烫呢?你自己吃吧。」莫小碗想着要是让她娘知道她吃捕快大人的鸡蛋羹,肯定得骂她了。 裴远这次收回了勺子,慢悠悠的吃了起来。 莫小碗瞧着那勺子,不由得有些汗颜,那上面……有她的口水呢…… 「为什么……」 她话音未落,便听他说:「你和小瓢,都在长身体。为何他吃得鸡蛋,你吃不得?」 莫小碗有些动容,怔怔望着他。从来没人跟她说这些话呢。 「我……我长大了呀……」 男人瞥了她一眼,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莫小碗撅起嘴,郁闷极了,在他眼里,她就是跟小瓢一样的小孩吗?岂有此理! 她想起那个撂话的陈二狗,心里有些担心,他们家里都是老实人,对付人这方面完全不在行,只有请教捕快大人了。 「我想问下,如果要提防一个坏人,平日里应该准备点什么呢?」 裴远蓦地一抬头,目光如冰:「是谁?」那目光,仿佛立即要将那人剁成几块似的。 莫小碗忙道:「我说假如……万一……」 裴远微微想了想,便对她招手。莫小碗将脑袋凑过去,听他在耳畔说了几个字,不由得乐开了花,用力的点了点头。 待得莫小碗走了以后,男人的眼神渐渐阴沉。这丫头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必然有事。她当真以为什么事情她一个小丫头都可以扛下的吗? 屋顶上「咔嚓」一声细微的响声,裴远抬起头,看向屋顶,阴冷冷的吐出了几个字:「什么人?滚下来!」 话音落下,几片瓦块叮当落下,真从屋顶上跳下来一个人,一袭黑衣还用黑巾蒙着脸,他一脸欣喜地半跪在他跟前:「大人!属下终于找到您啦!」 裴远淡淡扫了他一眼,倒并没有什么意外。追风是他手下第一追踪高手,能找到这里来他并不奇怪。 「你来的有点迟。」他道。 追风诚惶诚恐,道:「大人恕罪。属下为了躲过杀手的耳目,因此绕了一大圈才到了大人跟前。」 裴远眉头微微蹙起,没错,杀手!他连日来也是躲着杀手。当初有人泄露他的行踪,锦衣卫里恐怕已经出了内鬼。 追风是他一手提拔的,自然不可能是内鬼。那个内鬼到底是谁? 他扶着额角沉默的思考着,追风看他不说话也一声不敢吭。 「无妨,」他冷冷道,「待得我腿好了,回去便知道了。」 追风附和道:「大人说的是,养伤要紧。大人的身体乃是天下第一大事,只要大人的伤好了,以大人的本领,那内鬼便是长了蜈蚣一样多的腿,也跑不掉的!」 裴远睨了他一眼:「追风,我发现你不仅是我手下第一追踪高手,还是……」 追风一脸受宠若惊,忙欢喜问:「还是什么?」 「第一马屁精!」裴远说罢淡然拿起了书本。 追风:…… 「去跟着莫小碗,」床上的男人目光一直在书本上,并没有抬头,「若是遇着有人要伤害她,你知道该怎么做。记住,不要伤人性命,不要叫人发觉。」 追风高兴的应道:「是!属下一定为大人办的漂漂亮亮!」他立功的机会来了!若是以前,这种表忠心的机会多的是人抢,他抢都抢不到。 莫小碗关在厨房里倒腾了一通,花大娘觉得奇怪,往常不见她关厨房门,今儿也不知道在里头搞什么。 「小碗,酱油用完了,你记得去打一坛酱油回来!」花大娘挑着粪桶准备出门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吩咐一句。 莫小碗在厨房里听到娘喊她,开了门探出脑袋应了一声:「好嘞!」 她将鼓捣好的东西塞进了口袋里,便拎着空空的酱油坛子出门去打酱油了。 她家住在村南头,村北头有个杂货铺子,里头卖各种厨房调料和干货。 路上要经过村边的那条小河,路过小河时莫小碗站在河边看了看风景,她想起上次跟捕快大人一起在河边抓鱼,感觉特别好呢。 笑容悄悄的绽放在唇角,她低头着拎着坛子正准备转弯,冷不丁的听到「嘿嘿」一声。 她一抬头,看到一个人从大树后面走出来,摩拳擦掌,猥琐的目光盯的人发毛。 「你……」莫小碗有点慌,回头一看身后,没有退路,那是河。 「你什么你,我是陈二狗啊,小碗妹妹。」陈二狗砸吧这嘴巴,露出一丝油腻的笑容,「咱们聊聊天啊。你知道不,上次你敲我后脑勺还在疼呢,要不,你给我揉一揉?」 第38章 莫小碗恼火的瞪他:「我告诉你,你别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就……」她扬起手中的酱油缸,「我就拿这缸砸你!」 陈二狗忍不住大笑:「小碗妹妹,我想明白了,人家不都说嘛,打是情骂是爱,那天你敲我,我就知道,你爱我爱惨了!你说我何必放着你这个爱我的,去找陈美娇那个不爱我的呢?」 莫小碗被他这番占便宜的无耻话语气的脸上发红,用力啐了他一口:「谁爱你?真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你让开,我要去打酱油,别耽误我干活!」 她想找个口子突破,不想那陈二狗堵人是个老手,硬是堵着她不让她走。 陈二狗堵了两回,也懒得同她浪费时间,搓着手笑道:「今儿你别跑了,这河边人少,上回我寻美娇想做的事儿都没做完呢,既然你对我情深义重,今儿你就替了她吧!」说罢,急不可耐的向着少女扑了过来。 突然,「噗」的一声,一阵红色烟雾迎面扑来,如同薄雾一般在眼前弥漫,那红色入了眼睛、鼻子、喉咙,呛得他火辣辣的疼,连每一下呼吸都是痛,真是叫人「欲生欲死」啊。 莫小碗看到他痛苦地捂着脖子咳嗽不止,大笑着跳到了一旁,道:「我告诉你,今儿你惹我,我送你辣椒粉!赶明儿你要是再敢惹我,我这里还有胡椒粉、花椒粉、石灰粉,都是给你备着的!你就好好的享受吧!」说罢拎着她的酱油坛子一溜烟的跑了。 陈二狗知道她跑了,狠狠骂了一句脏话,可是现在他的嗓子眼鼻子里又辣又疼,哪里有功夫去追人。 他蹲在河边,一个脑袋扎进了河水里,清凉的河水让他暂时舒服了一些,他正要抬起脑袋,突然,一只手蓦地死死按住他的脑袋,他拼命挣扎,却没法子抬起脑袋,一口口河水往嘴巴喉咙里灌…… 「救……救命……」他想喊叫,却都化成了一连串的气泡在水中「咕噜咕噜」的冒着。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溺死的时候,脑袋突然被人从水里抓了出来,他头晕目眩两眼冒着金花,只听到耳畔一个阴冷冷的声音响起。 「你再敢惹莫小碗,下次,我就让你真狗变死狗!」 陈二狗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人一脚踹到了河里,只觉得背上剧痛,仿佛肋骨也断了两根。 他在河里挣扎良久,终于摸到了河岸,抹了一把水,睁眼看时,这青天白日的,河边绿草鲜花,哪里有半个鬼影子? 他做梦? 「嘶……」他身上剧痛,怎么可能是做梦……「啊……骨头……我的骨头断了……」 莫小碗拎着打好的酱油回家时,分外的开心,她撒了陈二狗一脸的辣椒面,好爽快!到底是捕快大人的主意,简单又好使! 她心情愉快的哼着小曲去地里摘了一回菜,回家喂鸡的时候正好看到陈美娇从外头回来,到了她家院子口便探头欢喜道:「你听说了吗?陈二狗的消息!」 莫小碗看她这样,定然是好事,陈二狗吃了她的辣椒面,应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美娇怎么这么高兴? 她摇头道:「我不知道啊。」 陈美娇心有余悸的瞥了一眼柴房,转头对小碗笑道:「我听说,他被人踢断了肋骨,被送进了县城治病去了,还说这辈子再也不回陈家村了!」 「啊?」莫小碗呆了呆,这才多大一会,他就被人揍断了骨头?定然是平日里坏事做多了,有报应!听说他再也不回陈家村了,那便是再也不会找她麻烦了呀。 莫小碗开心极了,也笑道:「那可好了!陈家村一害终于除了!」 「可不是?大家都想找出那个揍他的人,可惜没人认呢,压根不晓得是哪一个,我要知道,一定给他送一大篮子鸡蛋!」说起这点,陈美娇倒是有些遗憾,转头进了自家屋子。 莫小碗的危机解除,真是雨过天晴心情大好。 两个女孩的对话传进了柴房,裴远听到莫小碗的笑声,唇角微微扬起,转头看到单膝半跪在他床前的追风,淡淡说了一句:「这次办的不错。」 追风受宠若惊,拱手道:「大人,小的还没使出锦衣卫本事的万分之一呢。若是大人高兴,小的再追上去将那厮的手脚断成一节一节的,再把他的舌头拔-出来。」 「罢了!」 裴远一句话,他赶紧识相的闭嘴。 一个地皮无赖,胆子不过如此,教训也就教训了,赶出去也就罢了,没必要伤及性命。若是事情闹到官府,反倒不便。 外头响起脚步声,裴远瞥了追风一眼,追风立即一下子窜到了房顶抱着上头的房梁藏起来。 裴远蹙眉,睨了他一眼,恼道:「滚远点!」 「可是大人,属下要保护你……」 裴远眸光一冷,追风立即识相的揭了瓦片从屋顶麻利的滚了出去。 第39章 屋顶响起「窸窣」的细微声音,若是耳朵不够好,定然听不出来。 「不许偷看!」裴远咬着牙吐出四个字,那「窸窣」的声音立即乖巧的消失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屋顶,冷声道:「再偷看挖了眼睛。」隐约的,屋顶上的几片瓦仿佛颤抖了一下,再没了动静。 莫小碗拿着他的衣裳进来,笑道:「今儿太阳大,衣裳干的快,这才昨日浆洗的,今儿中午就干了,拿过来给你换。」她今天心情好,话也分外的多。 她进来时见到男人抬脸看着屋顶,禁不住也好奇的朝屋顶望去:「你看什么呢?」 裴远拿着新洗的衣裳,隐约闻到一股太阳的味道,淡淡道:「燕子。」 「咦?」莫小碗挠头,「哪里来的燕子?我怎么没瞧见?」 「将这些天认的字都默一遍。」 莫小碗一听,呀,这是要考试呢!她立即有几分紧张起来。 拿了小板凳端坐在木桩前,莫小碗铺开纸提起笔,认认真真的开始默字。 这几天学了好几十个字,她一笔一划的写了出来。裴远看着纸面,看她写的字,仿佛在看自己的手书一样。 他微微挑眉,觉得有些异样,没想到天底下竟然会有跟他写字一模一样的人,不过转念想想,这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怎能不像? 莫小碗碰到了一个比较难的字,有点拿不定笔画,正想着,听到耳后那人带着几分嘲笑的道:「不记得了?」 「谁不记得了?」她一转头,正好碰到那人倾身低头,咫尺间,她饱满的红唇轻轻擦过他的唇角…… 那一刹,莫小碗整个人都定住了,嘴唇上酥麻的感觉犹在,她吓得下意识的立即垂下头不敢看他,攥着毛笔的小手微微颤抖着。 男人眼底浮起一丝意外,忍不住摸了摸唇角,她的嘴唇很柔软。 屋里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两个人都没说话。莫小碗在努力用自己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写出每一个她记得的字。 「写完了。」终于,写完了,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男人看似镇定的拿过她写的字,看了一回,点了头,赞了一句:「不错。」他转头从床边抽出一张纸,纸上写了二十个字,「从今儿开始,加量。」 莫小碗点头,如果每天学这么多字,大约没过多久,她一般的字不就都能认识了吗?到时候可以自己看书,想想都觉得开心呢。 裴远将纸上的字教给她认了,又给她解释了一遍,莫小碗学的很认真,频频点着小脑袋。 「会了吗?」他抬眼看了她一眼。被那幽深的眸子一扫,莫小碗的脸又红了,连忙点头。 感觉到他盯着自己的脸,莫小碗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她可不想他看到自己红红的脸。 裴远不由得唇角微扬,这丫头太容易害羞了,倒是让人起了逗她的心思。 「如今天气渐热了,我想擦个身子。」 莫小碗立即回答:「好,我去给你打水。」 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过,少了一个擦背的。」 莫小碗一怔,擦背?她想起他之前这些事情都是自己做的,简单擦擦还行,若是要擦背,还真做不到。 「那……叫小瓢?」 裴远摇头:「小家伙没耐心。」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倒是你……」他的唇角带着几分戏谑,说这话不过是逗逗她,这丫头如此害羞,听到这话肯定会掉头就逃。 「那……好吧……」少女不安的攥着两只手拧在一起,蚊子似的垂着头回答。 裴远一怔,她答应了? 女孩转身出去了,听外头的响动是真的在打水烧水了,厨房那头一顿忙碌。 这下轮到裴远心慌了,在京城时,擦背这样近身的事情都是一直伺候身边的小厮做的,换个女孩…… 他扶了扶额角,似乎有些过火了。 屋顶上,某个趴在那里听壁角的家伙满眼惊叹的望着院子里忙碌的莫小碗,这丫头厉害呀!能让大人教认字,让大人提出擦背,真是绝无仅有!想他家大人那张修罗脸,何曾对谁这般和颜悦色过?简直是刷新了他对大人所有的认知!京城里的女子们想近他家大人的身比登天还难。这小丫头居然能人所不能,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丫头,这是未来的夫人呀! 莫小碗浑然不知有人正一脸景仰的望着自己,烧好了水,麻利的倒在了木盆里,端着往柴房去了。她转头看了一眼院子,奶奶出去唠嗑了,小瓢上课去了,娘在地里,她手脚麻利点,应该不会叫人发现的。 进了柴房,她带上了门,今儿天气有点阴沉,柴房的窗口又小,屋里光线显得有些暗沉。 「水端来了。」既然已经决定帮他擦背,她便干脆大大方方的当家务活来做好了。他教给她这么多东西,撇开男女大防,她是徒弟,他是师傅,替他擦擦背也是应当的。 第40章 女孩看着他,裴远干咳一声,无奈的扯开了腰带…… 莫小碗一见,吓得立即垂下了头,不敢正眼去看。 「擦吧。」待得抬头时,他已经脱去了外袍和中衣,背身对着她,露出结实而矫健的后背。 这线条,宽肩窄腰,如同捷豹,真真是赏心悦目。 莫小碗禁止自己胡乱想些有的没的,吞了一口唾沫,拉了小板凳过来坐在床前替他擦背。 力道均匀,不大不小,热热的毛巾擦在背上,久违的舒坦。裴远倒是想不到,这丫头做事细致,擦背也擦的这么好,他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刀疤?」她在他的肩后发现了一道斜的疤痕,巴掌那么长,当初一定划的很深。 她又想起在破庙时他摔断了双腿,分明是从山上摔下来的,也不知道究竟遇到了怎样的危险。 「常事,无所谓。」他云淡风轻的道。 莫小碗皱起了眉头,轻声道:「这么深的伤口,我光看着就觉得疼的慌。做捕快真的这么危险吗?」 裴远并不知道做捕快的是不是这么危险,但做锦衣卫指挥使绝对不安全。天底下想杀他的人很多,今日还能活生生的坐在这里,凭的都是他自己的本事。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 听了回答,莫小碗低头没有应声,只是擦到伤疤处时,动作变得特别的轻柔,仿佛用点力气,便会让他疼痛一般。 他合了眼,静静享受着此时的一切,静谧的氛围、舒适的擦背,包括她手下的温柔。 上次挨这一刀时,陛下在避暑山庄修养,十几名刺客半夜突袭,他生生挡在陛下身前替他挨了这一刀。刀锋深入骨髓,血浸染了他整个后背,但是他不能倒下,他指挥锦衣卫击杀了刺客保住了皇上,直到刺客尽数擒获后,他才倒下,那时,他几乎以为自己活不了了,仿佛身体的血都流干了一般……那种感觉,他至今难忘。 尽管当时宫中最好的太医看诊,可是他依旧高烧三日才挨了过来…… 那时,他身边除了早晚过来看视的太医,并没有一个人…… 隐约的,似乎听到抽泣的声音,他蓦地回头,发现她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怎么又哭了?」他犹疑的蹙起了眉头,这丫头,倒是跟个孩子似的,说哭就能哭。 莫小碗羞耻的擦去了脸颊上的眼泪,摇摇头:「没什么。」 「再哭,眼泪就不值钱了。」他带着几分玩笑道。 莫小碗白了他一眼:「我还不是看到你这伤口那么深,想必那时境况一定十分危机,替你难过嘛。」 裴远心中一动,蓦地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喉头上下滑动着,声音暗哑地问:「你替我难过,为什么?」 莫小碗一愣,为什么?她没想过,她就是看着难过,哪里有为什么? 「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你还会难过吗?」他的目光明亮,紧紧的盯着她,咄咄逼人。 莫小碗被他看的慌张了,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问,挣扎着自己的手腕,「我……我也不知道……」 她挣了一下手腕,可是他偏偏不放,他的力气那么大,攥着她的手腕怎么都抽不开。 昏暗的光线中,他定定的望着她,热度从他的手心传到她的手腕,一直传到了她的心里。他的双眼那般明亮,看的她心慌意乱,她想看,却又不敢看,慌张低了头。 她挣了几下没挣开,便也懒得再挣,感觉到他盯着自己,羞涩的垂下了眼帘,目光正好落在他的胸膛上,那劲实的蜜色肌肉近在咫尺,慌的她连呼吸都快窒住了。 裴远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就是攥着她的手腕不想放开。 屋顶上趴着听壁角的某人急的抓耳挠腮,亲啊!快抱啊!衣服都脱了怎么还不抱啊?!真是急死人! 两人正在僵持,却听到外头一声清脆的童音:「姐姐!」莫小碗吓了一大跳,裴远放开了她的手腕,来不及穿中衣,转身便扯了袍子套上。 莫小瓢已经到了柴房跟前,乐呵呵的道:「姐姐,先生今儿给放了半天假!你在柴房吗?咦?大白天的关着门干嘛?我进来啦!」说罢,「咯吱」一声推开了门。 莫小瓢见她姐端着木盆打算出去,兴奋的叫道:「姐!我们去摘槐花吧!舅舅也去吧!方才我从村北的槐花林子经过,开的好大一片呢!槐花又香又甜,做槐花饭最好!」 莫小碗悄悄瞥了裴远一眼,咬了咬下唇对小瓢说:「那边远,舅舅就不用去了,我陪你去摘槐花好么?」 小瓢挠头,歪着脑袋说:「也行!」 「谁说我不用去?」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红红的侧脸上,道:「家里憋闷,我也去走走。」 听了他的话,女孩抱着木盆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第41章 村北的槐花林好大一片,每到春季便开了一片槐花,淡淡清香,如同一片香雪。 槐花香甜,做槐花饭最好,有的孩子喜欢生吃花芯,也是清香而甘甜的。对于没有成熟果子的季节,槐花无疑是农村孩子们最好的零嘴。 莫小瓢一到了槐花林就高兴的找不着北了,他飞快的溜上了一棵树,坐在树上就开始吃了起来。 「你小心些啊!」莫小碗在树下叮嘱,弟弟嘴里忙着都没功夫搭理她。 裴远放眼望去,果然十分美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槐花林子,落英如雪,倒是十分有意境。 「进去看看。」他对女孩说。 莫小碗推着他的轮椅一路往林子里走,时不时有几瓣雪白的槐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倒是十分风雅好看。 她盘算着今儿做槐花饭,香香甜甜,家里人肯定都喜欢。靠小瓢摘槐花肯定不靠谱,她还是得自己来。不过她有一阵子没爬树了,没有小瓢那么熟练。 到了一棵粗壮的槐花树下,莫小碗停了下来,她仔细打量了这棵树,觉得这树树杈比较多,应该比较容易爬上去。 她掖起了裙子,正好可以做装槐花的布兜。 「你要上树?」裴远挑眉。 「嗯。」莫小碗点头,「上去摘槐花。」 裴远十分诧异,他第一见女孩子爬树。 他还没开口,女孩便已经抱着树干往上爬了,哧溜哧溜倒是爬的很顺畅。 他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小心点。」 此时,她已经坐到了树上,女孩回头,嫣然一笑:「好!」 槐花如雪、绿裙轻扬,伊人笑靥如花,眼前的一切,真如画般美好,一时看的他痴住了。 莫小碗小一点的时候跟小瓢两个一起,都喜欢爬树,日常的在树上找鸟蛋捉知了,只是如今大了,有一阵子不爬树了,身手未免生疏起来。 她攀着树枝摘着槐花,一串一串雪白的,好不喜人。她摘得高兴,低头看自己衣服兜里满满一兜子,不由得有些忘形。转头看到一旁有更新鲜更大串的,便攀着枝桠去摘,却没料到脚底下抬了一步,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毛茸茸绿油油的…… 「啊!」她吓得惊叫一声,脚底打滑,整个人从树上滑落下来。 这树枝离地面算不得太高,却也不低,若是掉下来少不得伤了腰腿。 莫小碗害怕极了,闭着眼咬着牙,以为要接触到硬邦邦的地面时,不想却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一双有力的胳膊接住了她,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吓得紧紧抱住了那人的脖子。 等她回过神来时,只听到头顶一个低低的声音说:「没事了。」 莫小碗蓦地瞪大了眼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没事,捕快大人接住了她! 心底的庆幸和欣喜让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裴远抱着她,怀中香香软软的一团,还带着奶奶的香气。他低头嗅了嗅,莫名的沁人心脾十分好闻。 怀中抱着她,仿佛心中也被熨贴了一般,竟十分舒服。 「还不想起来?被你压坏了。」 莫小碗蓦地惊醒一般,立即推开他站了起来,垂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去捡地上落下的槐花。 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有一丝丝后悔说方才那样的话。温软的触感似乎还在怀中,让人有些留恋。 「脏了。」他垂眸看花,说了一句。 雪白的槐花沾染了泥土,便变得看起来没有那么洁净了。 「没事儿,好容易采的,回头在水里洗洗,一样可以吃。」 捡完了槐花,莫小瓢已经找了过来,看到他姐捡了许多槐花,炫耀似的扯开自己的衣兜兜,眉开眼笑的说:「姐,舅舅,看我的,我也摘了许多。」 莫小碗嘴角扬起一丝温柔的微笑:「小瓢好乖。」 莫小瓢得意洋洋的嘿嘿笑了起来。 裴远在一旁看着,这情景,其乐融融,倒是十分欢乐和谐,唇角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起扬起来。 某棵槐花树上藏着的黑衣人瞪大了眼睛,大人笑了!大人笑了诶!他做锦衣卫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大人笑呢!小丫头果然有前途! 几个人一块回家,莫小碗脑海里时不时想起方才扑在捕快大人怀中的情景,越想越觉得羞涩。她似乎有点喜欢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太阳和稻草的气息,暖暖的,很亲切。 她在想,她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捕快大人呢?可是村子里的人都说,女孩子一定要矜持,若是喜欢一个人,你先说出来,便不值得被珍惜了。 何况她压根不知道捕快大人心里在想什么,他虽然教她认字,送她稻草蝴蝶,但是语气上还是当她跟小瓢一般。或者因为他们叫他一声舅舅,他就真把他们当外甥外甥女了。 第42章 再说了,他是县城里的捕快,他们陈家村不过是个穷乡僻壤,这里的小丫头,他瞧得上吗?连陈美娇那样的村花他都懒得多看一眼,难道就能看上她?想想都觉得不大可能。 想到这里,她心中有几分烦恼,走着路频频走神。若是往常她替裴远推轮椅,总会避开一些石子,走平整的道路,可是今儿轮椅磕了好几回,叫他颠簸了好几次。 「想什么呢?」他的手指敲在轮椅的椅背上,轻轻问了一声。 「没……没有……」小碗慌忙回答,收敛了心思。一抬头,已经到了家门口了。 正好瞧见隔壁陈美娇在院子里摘菜,陈美娇站起来看见轮椅上的男人,目光畏惧的瑟缩了一下,只看着小碗,招手道:「小碗,你待会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讲!」 莫小碗答应了,将裴远推回了柴房,又把莫小瓢赶去做作业,自个便端着一盆子槐花去隔壁洗了。 陈美娇上回端了骨头汤同小碗打赌,她本以为小碗会生她的气,但是后来遇到陈二狗的事情,小碗帮了她大忙,她打心底钦佩小碗大度,又感谢小碗讲义气,心里便想着要报答她一回。 今儿,得着消息,她第一个便找了小碗过来跟她说。 「哟,你们摘了槐花呀?」陈美娇看到她盆子里的槐花有些羡慕。 莫小碗笑了笑:「不值得什么,给你一半。」说着,抓了一把槐花到她的盆子里。 「这怎么好意思?」陈美娇想同她客气,莫小碗笑道:「咱们俩从小就是邻居,有什么好客气的?」 陈美娇听她这么说,便笑着接受了。 「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莫小碗洗着槐花,抬头看她一眼,问:「啥事?」 「陈大强家要办婚宴,今儿已经放话了,要找人帮厨呢,工钱很是丰厚,但凡去帮忙做的好的,每个人还有一大碗红烧肉奖赏。」 莫小碗一愣,洗槐花的手都顿住了,惊讶道:「他家这么大方么?」 「可不是嘛!」陈美娇也道,「我开始听着也吃惊,村长家都没给红烧肉了,据说每个人一大碗呢!做的最好的,外加一个单独的大猪肘子。」 这话说的多诱人,莫小碗的口水都快出来了。她爹去了县城找活也没个消息,家里头只能省吃俭用的过日子,除了鸡蛋,基本没什么荤菜。那鸡蛋也只给了小瓢和捕快大人吃了,她和娘基本没吃到什么。 一听红烧肉和大肘子,若真是一大碗肉和一个大肘子,岂不是可以全家来一顿丰盛的?怎能不诱人? 陈美娇继续道:「我听说了,他家的小子如今在县城里做上捕快了,手里有油水,日子过得比从前好多了。」 「捕快?」莫小碗自打遇见裴远,便对「捕快」两个字分外的敏感。 陈美娇点头:「就是捕快啊,很挣钱的,但凡有案子,他们都有钱分。我还听他们说,他们的领头的,就是咱们凤头县的捕头,那可是个风流人物,不但家里有娘子,在外头烟花巷子里还包了一个小娘呢。日常县大人去吃香喝辣的,都带着捕头,听说每次吃饭,陪酒唱曲的小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妖娆,他们那些人,可是烟花场上的常客……」 她一股脑的将听来的说了,发觉莫小碗的脸色越来越黑,吓得她闭上了嘴巴。 她蓦地回过神来,咋就忘了呢?她家可不就住着一个捕头舅爷吗? 她生怕小碗误会,连连摆手道:「我说的不是你家的,我说的是咱们凤头县的那位。」 莫小碗憋着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摇头道:「没事。明儿咱们一起去报名吧,好歹有红烧肉呢。」 陈美娇见她脸色好转,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是好,但是有一桩怕你有所顾忌。」 莫小碗又奇怪了,不过是去帮厨,这是她常做的事情,有什么可顾忌的?她在村里帮厨的信誉是不错的,应当不至于被人拒绝吧。 陈美娇看看周围没人,低声说:「你忘了,陈大强家隔壁就是张家。明日婚宴,张家一家子都是他们家坐上客。上回张家媳妇找你家麻烦,若是去了,说不准会碰着。」 莫小碗摸了摸下巴,细细思量起这件事来,美娇说的没错,无论是张家媳妇还是张杏儿,都同她有过节。若是去了,遇着这两个人万一闹起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上回陈村长寿宴,张杏儿巴巴的跑到后厨找她麻烦,谁知道这次她会不会又抽什么风? 可是想到陈大强家里那一碗红烧肉和大肘子,她的一颗心开始摇摆不定。 最后她一拍手,豁出去了,道:「怕她什么?我若是不去,真当我怕了她们?我就要去看看,她们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陈美娇意外极了,不由得对她竖起了大拇指,笑道:「好,我家小碗好胆气!村里人都怕同她们拉扯上惹麻烦,唯独你不怕,厉害呢!」 第43章 莫小碗笑了笑:「人正不怕影子歪嘛!明儿见!」说着抱着木盆回家去了。 说真的,张家那一家子,她真没当回事,无理取闹的话她就奉陪到底。想到上回小瓢给张杏儿设的套将她挂在树上,现在想想都觉得爽快。 她心里有疙瘩的是方才听到美娇说的捕快的事情。捕快大人长得那么俊,会不会也是……左拥右抱?左右逢源? 她给捕快大人送晚饭的时候,看着他吃饭,自己站在一旁耳边仿佛响起美娇的那些话。 「家里娶了一个,外头还养了一个,是烟花场上的常客……」 莫小碗晃了晃脑袋,努力不去想这些话,可是却始终萦绕在耳畔不消失。 「发什么呆?」裴远抬眼,见她杵在跟前,什么话也不说,眼珠子在那儿转,不知道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莫小碗干咳一声,舔了舔嘴唇,试探的问:「捕快大人在县城里很受县太爷的器重吧?」 裴远挑眉,拿着碗筷的手顿了顿,这丫头莫非是怀疑他的身份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莫小碗见他并不反感自己的打听,胆子大了起来,又问:「县太爷是不是常常带着你一起去吃饭呀?」 男人觉得她这问话愈发朝着诡异的方向走去。 「嗯。」他点了头。 「听说县城里吃饭的地方有唱曲的小娘子,据说唱的好听,身段也十分妖娆,这是真的吗?」 裴远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好奇,眼眸微微转动了一下,思忖该如何回答。 县城里吃饭的地方有没有小娘子唱曲陪酒他并不知道,但是京城这样的地方倒是不少。他从前也有些应酬,陪酒的自然有绝色的歌姬,只不过他从未认真看过一眼。 「真的。」他实话实说。 莫小碗眼睛里满是失落和伤心,低头撅着嘴道:「我就知道,都是一样的。」 裴远听她这话说的怪,不由得问了一句:「什么一样的?」 这会儿莫小碗心里有点生气,又有点激动,一想到捕快大人身边靠着一个窈窕妖娆的歌姬,气便不打一处来。 她便将美娇同她说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气哼哼道:「都说本县的捕头大人是烟花之地的常客,看来,果然到处的捕头大人都是一样的!」 这话,语气重重的,气哼哼的,听得裴远一愣。他不由得失笑,他真没有想到这方面去,这丫头难道要为这个生气? 「那又如何?」他忍不住想逗逗她,「既是捕头,自然是一样的。所以呢?」 莫小碗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男人应酬自然会去烟花之地,女人能说些什么?她能指责他些什么? 「没什么!」她气哼哼道,「那是你的自由,只是,从今儿起,你的衣服你自己洗吧!」说罢,将手里拿着本要去洗的衣裳气恼的扔在了他的身上。 裴远看着扔在身上的衣裳,想起她那架势,不由得怔了一下…… 嗯……生平第一次被人扔东西…… 这体验果然独特。 屋顶上听壁角的某人抱着肚子笑的打滚,差点从房顶上滚下来。大人被嫌弃了,大人被扔东西了,他头一次看到大人如此吃瘪,太可乐了! 裴远听到屋顶上的动静,声音一冷,道:「堵上你的耳朵,以后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偷听,你自己看着办!」 屋顶上的追风赶紧捂住了嘴巴,他一定是太得意了,才笑出了声,下次,千万不能再让大人听到了。 裴远拿着手中的衣裳,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想着这丫头说的是不是真的,难道真的要他自己去洗衣裳?他这样,怎么洗?何况他还真没有自己洗过衣裳。 从前在外头没人在身边伺候的时候,他的衣服脏了便扔了,直接买新的。洗衣裳?这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 他想起屋顶上那个人,沉声道:「追风!」 「是!」一个黑影落下来,半跪在他的跟前。才抬眼,便见一件衣裳兜头扔过来,那人道:「将衣裳洗了!」 追风十分无语的捧着大人的衣裳,嘴角不住抽搐,他……他也没洗过衣裳的好伐?他是世家子弟出身,做的又是锦衣卫,哪里亲手洗过衣裳? 「大人……」追风委屈巴巴的望着裴远。 裴远白了他一眼:「难道要本大人亲手洗?」 「那……」那自然是更不行的。追风哪里敢让大人洗衣裳,只得郁闷的抱着衣裳消失在屋子里。 裴远按了按额角,想到方才大约玩过了,那丫头禁不起逗,若是真气了,该不会又气哭了吧? 但是……她为何生气呢? 他双手垫着后脑靠在墙上陷入了深思,若说读书和武功,他自当是十分精通,可是若说起女人,他真的不大懂…… 第44章 他只知道这丫头害羞容易脸红,时常胆大时常又跟小耗子似的,有时一点事情便要哭鼻子,无缘无故还又哭又笑。 她的心思时常写在脸上,但是时常又需要人去猜度。 今儿她生气,以为他风流?难道是……吃醋了? 他有点不确信,但心底又有一丝舒坦。倘若她真的吃醋,说明什么? 他双眸微微一亮,说明她喜欢他。想到这一点,他莫名有些高兴。 莫小碗黑着脸走出来,才想起待会还得去收拾他的碗筷,一转头瞧见莫小瓢,立即将他逮住:「小瓢!去把柴房里的碗筷拿出来,这会舅舅肯定吃完了。」 莫小瓢一听又要他干活,有些不情愿,可是一看姐姐的脸色,唬了一跳,老实的放下了书本,进柴房去收拾东西了。 裴远看到进来的是小瓢,便知道那丫头还在生气。 莫小瓢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委屈的说:「舅舅,姐姐怎么了?她看起来好凶啊!」 裴远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没事,一会就好了。」 莫小瓢忍不住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她生这么大气呢,跟只老虎似的。」 裴远又忍不住笑了,老虎?母老虎吗? 这会儿,莫小碗的心情的确很糟糕,她回到自己房里一屁股坐在镜子跟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儿红红的,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娇媚,哪里能跟那些酒楼里的唱曲小娘子相提并论? 「气死我了!」莫小碗拿着木梳子咬牙切齿的「砰砰」敲了两下桌面,「风流,风流,让你风流去吧!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眼眸一转,觉得下次送饭最好在他碗里加几颗沙子,让他吃饭磕牙,磕掉大门牙才好。 「丫头!」她隐约听到柴房那头的人叫了一声。 她将脸一撇,装作没听见。 那人只叫了一声,便没再叫了。她听了一会,倒真的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现在腿脚又不方便,万一真有什么事怎么办? 即便是她再生气,他还不是帮了她家的大忙,教了她认字吗? 莫小碗这么转念一想,竟觉得自己有些不对了。他又没说过他喜欢自己,他风流是他的事,自己也不能这么对他呀。 这么想着,莫小碗倒觉得有点惭愧。起了身,自个到了柴房跟前,推开房门,见阴暗的光线中,他低头在写什么。 「天都要黑了,点个灯嘛。」 「你今日要学的字我还没写完。」他头也没抬。 听到他这么说,莫小碗更加惭愧了,她转了身去拿了油灯过来,搁在了木头桩子上,站在一旁看他写字。 乌黑的墨色发丝落在纸面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动,他的侧颜挺拔而俊秀,光是看侧脸,便觉得十分悦目。 莫小碗看着他的侧脸,心里酸溜溜的想着,他这样的人到了歌姬小娘当中,一定十分受欢迎。她们应当是争着替他倒酒替他唱曲的吧? 「好了。」裴远写好了字递给她,小碗忙停止了胡思乱想赶紧接了过来。 这纸上又写了二十个字,前前后后小碗学字学的很快,几乎快有百来个字了。在教她认字的同时,他都会解释清楚字的意思,顺带还会教她几句诗词。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看重她,也没有人这么耐心的教过她。她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小丫头,但是在他的眼里,似乎有一些不同。 想着这些的时候,莫小碗呆呆看着床上坐着的男人。男人回看她一眼,眼底浮起一丝诧异:「谁欺负你了?」 「还不是你!」莫小碗脱口而出,出口之后又后悔了。但是他方才的话惹她生气,她一时半会气都还没消呢。 裴远唇角微扬,耐心解释道:「方才的话,只是逗逗你罢了。我虽然时常有应酬,但都是谈事情,并不会多看那些小娘一眼,至于她们长得什么模样,美或者是丑,我根本没有印象。」 莫小碗半信半疑,心里却有几分雀跃:「真的?」 裴远点头:「倘若我说谎,便让我这腿再断一回。」 莫小碗唬了一跳,再断一回怎么成?哪有人说句话下这么毒的誓? 「我信了,我信了!」她慌忙地说,「其实……其实你看不看那些小娘跟我也没关系……」她低着头嘟起嘴说着违心的话,「我只不过……看不惯花心的男人……」 裴远才不信她这鬼话,跟她没关系?方才气的将衣服扔他脸上的是谁? 「这个……给你……」 莫小碗一抬头,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支簪子,这一次,不是什么稻草编的蝴蝶,而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绿色的莲花荷叶绿簪子! 莫小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印象里,她记得捕快大人除了身上一把朴刀,一文钱都没有的呀!之前给个簪子都是稻草编的,现在哪里来这么漂亮的玉簪子? 第45章 簪子递到了她的眼前,灯光的映照下,这碧玉簪子晶莹剔透闪耀着油绿动人的光泽,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簪子!就是她娘的嫁妆里头,顶多也就一枚小小的银簪子。 「接着。」他递到了她的手中。 莫小碗有些懵懂的接了过来,拿着簪子的小手微微颤抖着,这簪子太好看,以至于她不敢相信这是送给她的。 连簪子的柄也是玉做的,全体通透浑然天成,在灯下连一丝杂质瑕疵都找不到,这得是多好的玉啊! 从前看别人戴玉簪子,她只有羡慕的份,如今她的手里却拿着一支比所有人的都要好看的玉簪子! 女孩眼睫微微颤抖看向他:「这个……给我?你哪里来的?」 「我娘的。反正她也用不着了,你留着吧。」他垂下了眼帘,目光并没有看她。 莫小碗心里有些慌了,他将他娘的东西给她,代表了什么? 「为……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是男人,要着没用。」 「可是这么贵重……」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他不容辩驳的说:「不许拒绝,乖乖收下。」 莫小碗嘟起嘴,真霸道,送人东西还不让拒绝的?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玉簪子,真的太贵重了,她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这么贵的玉,要是磕着碰着怎么是好?万一她戴上走出去干活掉了该怎么办? 「那……我先替你收着。」她小心翼翼的用手帕包好,放进了腰间的荷包里,仿佛揣着千金一般。 直到她出去,男人一双幽深的目光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闪了闪。 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出当年母亲临终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小,母亲将这枚簪子亲手交给他,叮嘱道:「这簪子以后就做我给未来媳妇的信物,若是将来,你看中了哪个姑娘,便将这簪子交给她,也算是我们裴家的传承之物。」 今日,看到她生气,他一冲动便将一直藏在身边的簪子送给了她。 他按了按额角,细细思量着这件事是不是有些草率,但是他的脑海中,除了她,并没有其他的人。他如今二十五六了,十几岁开始便出入朝堂宫廷,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见过?但那些人对于他而言,就如同木雕泥塑,只是毫无温度的摆设罢了。眼前的这个人儿,却不一样。 他抱过她,她是暖暖的香香的。 他心疼她,不想她受委屈,不想她不高兴,更不想她多看别的男人一眼。 只要能讨她欢喜,一枚簪子算什么? 正因为如此,他送出这枚簪子的时候,既没有犹豫,也没有心疼。仿佛,这簪子的主人就应当是她一样。 但是他转念一想,如今朝堂局势瞬息万变,锦衣卫中内鬼还未抓出来,若是这个时候带她回京,恐怕于她不利。轻则会被连累,重则连性命都没了。 他身处朝堂波澜诡谲,各方势力暗潮汹涌,伴君之侧如同伴虎,他走的从来都是一条艰险异常的道路。他替陛下办事,哪件事不是舔着刀口走过来?从前他一直没起娶妻的心思,便是知道孑然一身好办事,若是娶了妻子生了儿女,便有了最大的负累和顾忌。一个人,性命没了也就没了,可是若是有了家人,却不能不顾家人的性命。 倘若那个人是莫小碗,他更加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思及此,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房间里,莫小碗又复习了一回大字,认了一回默了一回,又在地上写了一遍,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字体,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她的嘴角悄悄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她就是要学他的字体,她故意的。 想起那枚簪子,她爬起来到屉子里查看,她家的抽屉都是没锁的,她只能搁在抽屉的最里头,拿了几件衣裳遮挡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又把装着簪子的荷包拿出来,打开了装衣服的木箱子,塞在了箱子的最底下,用手轻轻拍了拍,这才放心的关上了箱子。 之前关于捕头风流的传闻她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今晚上她一定能做个美美的梦。 陈大强家里这次办喜宴分外的热闹,陈大强的儿子媳妇结婚,儿子又在衙门找到了好差事,这喜宴自然要办的热热闹闹,把村里好多沾亲带故的都请来喝酒。 莫家穷,莫老实又没从县城里带回钱,所以花大娘最近十分低调,能不赶礼就不赶礼能不喝酒就不喝酒。陈大强家同她家来往不多,自然也没生起请她家的念头。 莫小碗一早跟娘说了,叮嘱她照顾一下捕快大人,便同美娇一起赶到陈家去帮厨了,这一去便忙碌的很,恐怕一天都不得回来。 小碗到的时候同村有几个女人都来了,彼此都认识,都是常常帮厨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姓孙的婶子瞧见小碗,笑着打趣道:「啊哟,我说你这小丫头,一阵子不见,倒是越发的水灵了,我看你这满面春风的,莫非你娘给了订了亲事了?」 第46章 莫小碗摸了摸自己的脸,禁不住有些害羞,她有满面春风吗? 她垂了头笑道:「婶子别笑我了,并没有呢。」 孙婶子看了她和陈美娇一眼,道:「你们俩啊,都得赶紧了。家里头想多留两年,可是年纪留不住啊!我跟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怀上了,你说你们再不抓紧,村里的小丫头又长起来一茬,水灵水灵的,可不把你们的好相公都给岔走了?得有点危机感。」 孙婶子说着还拍了拍她和陈美娇的肩膀。 陈美娇气的够呛,嫁人说亲是她心底的痛处,这么被人说,她心里就跟被人狠狠扎了一根刺似的。 「多管闲事!」看着孙婶子进了厨房,她愤愤的说了一句。 莫小碗笑了:「你小声点,她只是关心罢了。咱们没有定亲的,走出来总是有人要说三道四的。」 陈美娇听她提起这事,倒是有些好奇:「你家最近没人去提亲吗?」 莫小碗摇头。 陈美娇恍然大悟,想到她爹那事闹的挺大的,虽然说她爹是被冤枉的,可是村里隔壁村的,但凡听说过坐大牢的,大约光听到个名头就吓到了,哪里还有人敢去提亲啊。 她自己没订上合意的亲事,那是因为太挑剔,挑剔的名声都给传出去了,自然上门提亲的少。她知道这其中的痛,有些同情莫小碗,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担心,以后一定会有好人家的,咱们还小呢。」 莫小碗笑着点头。其实现在在她心里,她一点都不希望有人上门提亲。 两人说着话,隔壁的张杏儿便瞥见了,叉着腰走了过来:「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莫小碗吗?」 莫小碗看了她一眼,拉着陈美娇转身要往厨房去,却被张杏儿叫了一声:「别走啊!我忘了告诉你们两个了,我年底要就同隔壁村长林家的儿子成婚了,林家,你们知道的吧?祖上可是出过进士的哦!进士懂吧?我就知道,我说了你们也不懂。林家有好大一套祖宅,能住百来个人呢!到时候我家要大办酒席的哦,我娘说了,要摆流水席的,到时候你们两个记得过来帮厨啊?」 望着她那一脸的炫耀,陈美娇气的真想一巴掌呼到她脸上去,道:「你以为想要我们帮厨我们就帮啊?我们也挑人的好么?像你这样的,就不帮!」 张杏儿也不气,笑着道:「啊哟,这是酸了吧?嫉妒我嫁的好?有本事你们俩也嫁一回给我看看,我倒要瞧瞧,能比的过我的这门亲事吗?」她说着又「噗嗤」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嘴,道:「我这就说错话了,这话怎么能跟你们两个说呢?还嫁给好人家呢,你们两个,能够有人乐意娶就烧香拜佛哦弥陀佛了呢!」 莫小碗冷笑一声,往日里娘总是叮嘱她遇事要忍让三分,所以从前别人怼她,她总是忍着不做声。可是如今她算是明白了,有些人你越是忍她,她越在你头上撒尿屙屎。见着捕快大人她才知道,只有那样的厉害人,这些人才知道怕。 如今家里有捕快大人撑腰,她胆子也大了,脖子一扬,振振有词的说:「张杏儿,你先别说这些风凉话。我也听过林家的事情,林家的确有大宅子,祖上也出过进士。可那宅子是他祖上留下的,关他什么事?听说那林小爷最喜欢去县里头坐花船听小曲,你有这功夫在这儿跟我们炫耀,不如好好的回去查查他到底有没有养下几个粉头!到时候还没嫁过去,就要慌着跟人抢相公了!」说罢,拉着陈美娇一转身进了厨房,气的张杏儿瞪大了眼睛硬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陈美娇听她这番话不由得又惊讶又解气,竖起拇指道:「小碗,厉害!」 莫小碗笑了笑:「对那种人,不用客气!」 张杏儿在外头气的挠头,林家小子喜欢拿家里的钱去县里头坐花船她也是听说过的,可是他到底有没有养几个粉头呢? 「养粉头」的念头如同魔鬼一般在她脑海中徘徊,万一他真的养了几个粉头怎么办?她都没进门,就要跟那些粉头抢相公了吗? 她越想越气,越想心里越不安,蓦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张杏儿吓了一跳,回头看原来是自己的嫂子,张大媳妇。 「嫂子。」 张大媳妇脸上带着冷笑,望着陈大强家后院的方向,道:「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别中了她的激将法。成婚前家里殷实的小爷有几个不玩玩的?你长得好看,嫁进去了他自然就收心了。」 听到这话张杏儿终于安下心来,她嫂子是过来人,应当比她懂的多。 「只是,这小丫头蔫坏,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不能放过她。」张大媳妇咬着牙阴冷冷地道。上次弄不到莫家的宅子,便是这小丫头坏了她的好事,现在送上门了,她岂能轻易放过? 「她家舅爷很厉害!」张杏儿提醒嫂子。 「我知道,瞧把你吓的。」张大媳妇嗤道,压低了声音,「这次,我们不来明的,来阴的。不叫人知道那事是咱们做的,不就好了吗?」 第47章 张杏儿眼眸一转,点了点头,她嫂子是女中诸葛,最是足智多谋,这个她服。 陈大强家的后院挺大的,后院靠东墙一口井,已经有个女人装了几篓子菜在那边忙碌的洗了起来。院子中央搭了一个临时的炉灶,架起了大锅,用来蒸菜炸丸子。 陈家这次婚宴十分重视,特地请来了村里手艺最好的赵大厨子,这位赵大厨原先也是走南闯北过的,县城省城的大酒楼里头都做过掌勺大厨,当初在行业内也是名震一时的大师傅。后来回乡,才开始接手村里的宴席,奔着他的大名,各村子的殷实人家办酒席争相请他掌勺主持。 赵大厨人长得又高又胖,一脸花白的胡茬子,穿着一件沾了油污的蓝色布袍子在厨房里拿着大勺挥舞忙碌着。 「小碗,给我切些姜丝和葱花过来!」赵大厨头也没抬的叫了一声。 「诶!」一个脆脆的声音应下了,不一会便端来了一碗姜丝和一碗葱花。 赵大厨看了一眼,很是满意,接了姜丝和葱花,一样拈了一些在锅里,继续炒了起来。 莫小碗在一旁瞧着,满眼的羡慕,赵大厨虽然是个厨子,却很受主人家尊敬,不但有主人家笑脸陪着,还有她们这一般小厨娘打下手,拿到的报酬也是最丰厚的。要是有哪天,她也可以拿着这大铁勺,威威风风的做一回大厨该有多好啊。 她正想着,外头有人叫她:「莫小碗!」 她「诶」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到了外头一看,她愣了一下,一个梳着圆髻穿着褐色布裙的高瘦女人端着一碗汤向她走过来。 「来来,到这边来。」女人四十来岁,微微发黄的脸上笑眯眯的,是同她们一起帮厨的罗婶子。 往常都是各做各事,她同罗婶子打交道并不多,原先罗婶子看她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见着面眉毛也不见抬一下,倒是专门奉承掌勺的大厨。 今儿罗婶子对她这般慈眉善目的,她有些诧异。 罗婶子将她招到一边,把手中的白瓷碗递到她的跟前,柔声道:「丫头啊,这是前边多的一碗银耳红枣汤,我可是特地给你留的,瞧着你这么小年纪,就跟我女儿一般大,忙里忙外的,婶子看着心疼,喝碗汤补一补。」 那银耳汤十分诱人,半透明琥珀似的银耳又粘又稠,里头镶嵌了几颗红红的玛瑙似的蜜枣,看的人眼馋,莫小碗看的口水都开始分泌起来。女孩都喜欢吃甜的,可是平日里哪里有甜食给她吃?这银耳汤除非是逢年过节,等闲时候都是吃不到的。见着这汤,莫小碗禁不住舔了舔嘴角。 「馋了吧?」罗婶子笑着,将碗塞到了她的手里,「拿着,喝了它,你这年纪,还长身体呢。」 望着她一脸的关切,莫小碗开心的应下,接过了银耳汤便端进厨房去了。 罗婶子望着女孩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眼底露出了阴沉之色。 莫小碗端着银耳汤回了厨房搁在了一旁桌子的角落上,她想着这碗汤挺多的,她可以跟陈美娇两个人分着一起喝。 可是一抬头,她并没有瞧见陈美娇,想着她好像到端菜去前头宴席上了。 「小碗,去把肉剁了!」大厨又吩咐了,小碗来不及喝银耳汤,便拿了一提肉出去外头架起来的砧板上开始忙碌了。 赵大厨正在炒辣椒,热气和辣气「噗噗」的往脸上喷,热的他口干舌燥,正打算喝口水,一转头看到桌子角搁了一碗银耳汤,不由得眼睛一亮,端起银耳汤一骨碌喝了个碗底朝天,心中十分畅快。 莫小碗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汤已经被人喝了,正一门心思专心致志的拿了两把菜刀细细的剁着肉末呢。 张杏儿探着脑袋往陈大强家后院里望,姓罗的女人拿了她们的钱,已经给莫小碗送去了加料的银耳汤。那汤她是瞧见莫小碗接了的,怎么这会儿还在哪儿剁肉呢? 莫小碗感觉有人偷瞧她,蓦地一抬眼向院子口望去,只见一个脑袋「倏」的晃了一下,消失了。她没瞧清楚那人的样子,疑惑的皱了皱眉头,继续低头「咚咚咚」的剁肉。 不一会儿,厨房里传出「嗷嗷」的叫声,莫小碗一听,那不是赵大厨吗?听那声音似乎有点惨烈啊。 她丢下了手中的菜刀,一溜烟进了厨房,此时外头帮厨的女人听到声音陆续进来。 陈美娇刚送菜到了前头,回了厨房看着赵大厨抱着肚子扶着灶台痛不欲生的样子,大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几个女人围着,都是呆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卟卟卟」几声传出,一连串跟放炮仗一样,一股臭气袭来,满厨房的蔓延,臭得几个厨娘纷纷捂住了鼻子。 孙婶子不由得好笑道:「大厨子,您是不是吃多了豆子?」 在女人丫头们面前丢了脸,赵大厨涨的满脸通红,瞪她一眼:「我没吃豆子!啊哟……」肚子里如同翻江倒海,他手中的大铁勺「哐当」一声掉进了锅子里,「我不行了……我得去茅房……」 第48章 孙婶子急了:「您可不能走啊,这灶台上还烧着菜呢!」 「管不了了!」话音落下,赵大厨如同旋风似的狂奔了出去,孙婶子没法子,几个帮厨的厨娘里头她的资历最深,只好捡起锅里的勺子替他翻炒了一下。 众人都是心急,陈大强之所以请赵大厨,瞧中的就是他的手艺。如今几个女人里头,谁都没有他那样的手艺,要是前头的客人吃出来抱怨起来,怎么交差? 孙婶子虽然手里拿着大勺,心里却如同摇着拔浪鼓一般七上八下的,她的手艺是个什么水平她心里最清楚。她也就帮帮厨打打下手,在家随意做点家常菜。要是说大厨级别的大菜,搁在她手上,那肯定得毁了。大菜都是众人期待的,今儿赵大厨的拿手大菜就是红烧狮子头,这菜难啊,味道把握的不好,便又油又腻,不好入口的。 小碗那边已经把剁好的肉端进来了,下一个菜就是压轴的红烧狮子头,孙婶子很是焦急,对小碗说:「看看大厨回来没?」 莫小碗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探头看了一眼,欢喜道:「回来了,回来了!」 孙婶子长长松了一口气,转头见大厨回来,正要将大勺子交给他,道:「赵大厨,这会儿要做红烧狮子头了。这才您可得亲自来,我不会啊。」 赵大厨脸色青白,双手还捂着肚子,他一进来,站在门口的陈美娇立即悄悄捂住了鼻子,好一股茅厕味! 「我……我来……」 莫小碗听着这有气无力的颤抖声音,赵大厨怕是气都提不上来了,真担心他还拿不拿得动勺子。 还未等他接到大勺,脸色突然一变,又抱着肚子弯了下去,咬着牙骂道:「杀千刀的!那碗银耳汤到底加了什么东西!」 莫小碗一惊,银耳汤?罗婶子送给她的银耳汤?她这才发觉之前她搁在桌子上的银耳汤碗已经空了,她扫了一圈,几个女人都在,唯独少了罗婶子。 赵大厨疑心银耳汤有问题,但是这会火烧屁股的,他也没功夫去理会那银耳汤到底是谁搁那儿的。 当务之急,是要找个代替他的人,现在他跑茅厕都跑不赢,估计今儿一天他都得在茅厕蹲着了,现在就要上压轴大菜,不找个人替着能行吗? 但他也晓得这些帮厨的,水平怎么样只有天知道。或者打打下手弄弄家常菜可以,大菜硬菜肯定不行。要是出了篓子,他的名声可就跌了! 赵大厨心中焦急万分,却也没奈何。 「孙大娘,你掌勺做红烧狮子头吧!菜都备好了!」作为资历最老的帮厨厨娘,他只有先托付给孙大娘了,但愿她不会给他搞砸吧。 孙婶子一听便慌了,急吼吼的想把手里的大勺往外推:「我不行,我真不行……大厨,我没做过啊!家里头常年吃不上肉,我上哪找那么多肉做什么狮子头?我真做不来!」 那铁勺一下子塞回了赵大厨的手中,赵大厨肚子里翻江倒海,手里的大勺却递不出去,真是急火攻心,吼了一嗓子:「谁要是今儿能接了这勺子,还不给我搞砸了,以后我就收了她做关门弟子,全部手艺都教给她!」 几个女人一听呆住了,赵大厨的手艺可是从来都不外传的,虽然说他家有个好吃懒做不成气候的儿子,但是他还可以在亲戚宗族里头找合适的手艺继承人,外姓人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何况他要传大厨手艺,那也首选男孩,不会传给女人。今儿看来他真是被逼急了,害怕跌了名头,竟然放出了这样的话来。 可是前提条件是今儿的大菜不能给他跌了名头,他的手艺和名头,其他人怎么可能保得住? 几个女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有作声。俗话说的好,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揽了活结果给砸手上,怎么收拾? 赵大厨「嗨」了一声,气的扬了扬手里的大勺子:「没人吗?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人吗?!」 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女孩举起了手:「大厨,我试试?」 陈美娇抬头一看,见举手的是莫小碗,不由得吃了一惊:「小碗,别犯傻啊!你怎么会做红烧狮子头?」 「我跟过大厨,看他做过两次。」莫小碗说,「我想我可以试试。」 赵大厨没想到这个时候敢出头的竟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在他的印象里,这丫头平日话不多,但是做事勤快又麻利,但凡吩咐她做的,总是能叫他满意。 肚子里又一阵刀绞似的「咕噜噜」响,赵大厨受不住了,一把将勺子塞到了莫小碗的手里:「加油干!争取做我徒弟!」说完,一溜烟又奔茅厕去了。 「行吗?」孙婶子怀疑的问,「可别强撑啊,万一真跌了大厨的名头,你赔的起吗?」 莫小碗心中也是忐忑,毕竟她是真的只看过大厨做并没有亲自做过。 第49章 「我尽量。」她说这话,大家都知道她心里没底,但是除了她,还真没人胆大到敢直接接大厨的勺子。 前头人又在催菜了,大家伙又开始忙碌起来。莫小碗既然接了大厨的勺子,那么跌了名头出了麻烦也是她和赵大厨之间的事情,她们这些帮厨的只要照常打下手并不会有什么麻烦。 陈美娇有些担心小碗:「你真的行吗?」 莫小碗握紧了勺子,目光灼灼的望着冉冉升起的油烟,眼底透出一丝坚决,「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这一刻,陈美娇觉得她真的可以仰视小碗了,这样的胆量和自信,她就没有。 莫小碗看过赵大厨做红烧狮子头,每一步都记得很牢,自己也曾经在脑子里琢磨过许久。 菜品开始下锅,她挥舞着勺子,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顺畅,同以前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一阵阵香味飘出来,同大厨之前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个厨娘闻着香气纷纷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厨房里的绿衣少女,只见她白白的一张小脸十分专注的看着大铁锅,手起汤落,竟十分潇洒和熟练,仿佛她已经做了十年大厨一般。 「怎么会这样?」帮厨的女人们面面相觑。 「你们见过小碗做大菜吗?」 「没有啊!」 「天啦,她是怎么办到的?」 女人们嘴里议论着,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停。赵大厨消失在茅厕里一直没再回来,孙婶子很担心,特地叫了一个孩子去茅厕看大厨是啥情况,孩子回来说大厨还蹲在茅坑上使劲儿呢。 红烧狮子头做完,后头又做了一个松鼠桂鱼,接下来做的两个蒸菜一个素炒一个汤,蒸菜和汤的难度就要小了许多。 红烧狮子头由陈美娇和两个女人端到了前头宴席上,陈美娇特地看了众人吃菜的反应才回来的。 「小碗!」 莫小碗正在煮汤,一抬头便看到陈美娇笑吟吟走过来。 她心里到底没底,试探的问:「怎样?」 「好啊!」陈美娇笑道,「都说好吃!都竖起了大拇指呢!小碗,我真没想到,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真是一鸣惊人啊!」 莫小碗被她夸的红了脸,谦虚了一句:「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啦!」 院子外头,张杏儿和张大媳妇躲在一棵大樟树的后面,两个人对看了一眼。 「嫂子,这下可好了?倒是叫她出头了?那泻药没药着她,倒是把大厨给药倒了,你说这不是冤枉吗?」 张大媳妇眼眸一转,狡黠的笑了笑:「这事儿,咱们就顺水推舟。银耳汤不是莫小碗的吗?现在咱们就咬死了,莫小碗为了出头,下药药倒了大厨,看看她跑不跑得掉?」 张杏儿想了想,脑筋才转过弯来,不由得欢喜赞道:「还是嫂子聪明!」 这会儿,赵大厨终于拉完了,得了解脱从茅厕里出来了。他已经没法想象后厨的景象了,他等着主人家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也等着以后再也没人敢请他。 可是到了后院,却发现平平静静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陈大强亲自拿着喜糖送到了后院,见到大厨便欢喜道:「啊哟,赵大厨啊!您今儿辛苦了!那道红烧狮子头啊,真好吃!宾客们交口称赞啊!还有那松鼠桂鱼,劲道!够味!今儿的宴席您真是用心了!这是红包,一定收下!」说着,将一个红包塞进了他的手里。 陈大强又叫人把准备好的红烧肉给帮厨的人一人一大碗,最后用油纸包了一个大肘子出来,足有半只猪腿那么大,递到了大厨的手里,笑道:「这是我先前说的大肘子,今儿您来做主,看看这帮厨的谁最勤快最能干,肘子就给谁。」 帮厨的女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那大肘子,都咽了下唾沫。这么大肘子,拿回去一家子都够分了。 赵大厨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拿着大肘子进了厨房,看到莫小碗还在灶台跟前忙碌,菜都已经做完了,这孩子正在忙着刷锅洗碗。 「别做了……」赵大厨喉头哽咽了一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这些杂事,让其他人做去!」 他上上下下看了莫小碗一回,这次看她的眼光不一样了,仿佛这是一块璞玉,一直都在他身旁,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今儿的大菜都是你做的?」 莫小碗点头。 赵大厨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你倒是说说,你都是用的什么料,什么步骤?」 莫小碗以为方才他没瞧见,不信是她做的,便将做菜的步骤和用料一一道来。 赵大厨听了一半,便摆摆手,这次他真的信了,这丫头真的有天分。 莫小碗家里是什么情况他很清楚,之前几次帮厨她都跟在他身边,根本没机会做大菜,因此她不是练出来的,她是看出来的。但是看归看做归做,第一次做竟然能到达这个程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第50章 「好孩子!」赵大厨赞了一句。作为老师,得英才而教育之,便是最大的幸福。现在在他眼前的,无疑便是一个璞玉一般的英才。何况,因为她的勇敢,救了他的名头。做这行的人,名头对于他们来说,那简直比性命还重要。救了他的名头,便是救了他的命啊。 「从今儿以后,你就……」 赵大厨话还没落下,就听到一个尖细刻薄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大厨,你可不能这么轻易传了衣钵啊?你咋不想想,你喝的银耳汤到底是谁的?」 莫小碗一惊,门口进来的正是罗婶子,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再看她现在这副样子,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罗婶子,那银耳汤明明是你给我的,大厨误喝了银耳汤,便肚子痛。这么说,你的银耳汤是准备毒我的吗?」她气愤的瞪大了眼睛。她同罗氏无怨无仇,方才她还打心底感激罗氏,她为什么要这么害她? 罗氏立即委屈起来:「莫小碗,你话不能这么说,你这不是倒打一耙吗?银耳汤是前头多的,我看你年纪小就拿给你喝,我一番好意有错吗?谁能想到你贪图成为大厨的机会,居然在汤里下药,还故意搁在大厨跟前,大家来评评理,这事儿是谁得了好处,谁设的局子!莫小碗,你好深的心机啊!」 几个帮厨女人纷纷围了过来,听她们两个这番话,倒是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哪个说的真话哪个说的假话。 「我们小碗不是这样的人!反倒是你,我早间就瞧见你跟张家那两个女人嘀嘀咕咕的,说,在干吗!」陈美娇第一个站在莫小碗的身边。 「我……我说话不行啊?谁规定不准说话了?」罗氏气急败坏的瞪大了眼睛,「这件事,谁得着便宜了?还不是莫小碗?我陷害她一个小丫头,对我有什么好处?」 赵大厨沉默了,看了一眼莫小碗,又看了一眼罗氏。女人们吵吵嚷嚷,他却陷入了沉思。今儿的名头,是小碗帮他保住的。何况,说要收徒弟,是他一时情急说出口的。倘若他不说出这个条件,莫小碗顶多帮他撑一下并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张家和莫家的过节他之前也听村里人提起过,如今再看到罗氏那张尖酸刻薄的脸,他便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小碗,」赵大厨并不理会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径直对莫小碗说,「你跪下吧。」 莫小碗一愣。 罗氏抱着胳膊得意的说:「看吧,大厨让你跪着认错呢!做了坏事,还不承认?小小年纪,真是蔫坏!」 莫小碗呆住了,她没有害大厨,为什么要磕头认错? 「赵大厨……」 赵大厨微微一笑,道:「傻丫头,怎么还叫大厨,应该叫师傅。难道你不想认我做师傅吗?」 莫小碗恍然大悟,这一跪,是拜师啊!不仅仅还了她清白,还要收她做关门弟子啊! 做大厨可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呢! 「噗通」一声,她十分干脆的跪在了赵大厨跟前,赵大厨哈哈一笑,朗声对众人说:「大家看到了,当着大伙的面,我赵大谷今天就收了莫小碗做关门弟子、衣钵传人,以后将全部本事都传给她一个人!」 罗氏一双眼珠快要瞪出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大厨忙将莫小碗扶起来,慈眉善目的说:「今后,你就是我徒弟,我的厨艺传扬以后就靠你了。」 莫小碗这会激动的眼泪满眶,就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张了张嘴就是没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只得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将手里的大肘子塞到她手中,对众人道:「今儿小碗救了场子,帮我保住了名头。这大肘子给她,大家没意见吧?」 众帮厨的连忙摆手:「没意见,没意见,大厨做主!」 小碗低头看看手中的大肘子,哇,她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肘子呢,看起来好多肉啊! 赵大厨转头冷冷看了罗氏一眼,说:「往后但凡有我的宴席,你就不用来了!」 「不不不……」罗氏慌张极了,拉着大厨的袖子想要求情,可是被他用力甩开。 「小碗是个老实孩子,又有天分,我不信她,难道信你?你害的我肚子痛了一天蹲了一天茅厕,还差点丢了名头!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我告诉你,不管你为什么同张家那些人搞在一起,今后,不但我办的宴席你不用来了,我其他厨师朋友的宴席你也不用来了!」 听了这话,罗氏面色惨白,软软的坐在了地上。赵大厨在这行当里朋友多,他一句话其他人肯定不敢用她了。这话完全是将她在行业里革名了,她以后还挣啥钱啊,为了贪图张氏那点小钱,居然砸了自己的饭碗,她悔啊!越想越伤心,她气得捶着地哭了起来。 赵大厨已经走了,让莫小碗明天亲自上门去拜师。陈美娇拉着她的手高兴的祝贺她,两人经过罗氏时,莫小碗看她哭的倒是可怜,但是想到她居然狠毒到下药,心里的一丝同情便化为乌有。 第51章 「走!」陈美娇一把将她拉走,嫌弃的白了罗氏一眼,「别理这种人,真是见钱眼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活该!」 众人都走了,后院里,罗氏捶着地哭的更大声了。 院子外头,张大媳妇听到罗氏的哭声,露出焦躁之色,跺着脚道:「小丫头运气怎么这么好?我还真是不服气!」 张杏儿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心口:「幸亏没牵连到咱们身上,今儿就算了吧。就是知道是咱们,莫小碗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莫小碗和陈美娇两人拎着肉食欢喜的回到了家里,莫小碗比陈美娇还多了一个大肘子。 此刻,她的心情真的跟飞起来一样。 「娘,奶奶!小瓢!」她欢乐的叫着,进了屋子将怀中的油纸包着的红烧肉和大肘子一股脑搁在了方桌上。 「看看我带回来什么!」 这是吃晚饭的时间,花大娘正在厨房里烧饭,莫小瓢刚刚从学堂回来搁下书包,莫奶奶听到声音拄着拐杖从自己屋里慢慢走了出来。 「吵嚷啥啊?姑娘家家的,也不秀气些!」 才进堂屋,一股肉香扑鼻而来,惊得莫奶奶一愣,她眯着眼睛向桌子上看去,啊哟,这一看不要紧,看的她咽了一口唾沫,桌子上怎么这么多肉? 花大娘进来看了十分欢喜:「陈家给的?这么多啊?这次他们家可真是够大方的。」 莫小碗笑着说五花肉是每个人都有的,但是大肘子是大厨奖给她的。花大娘一听笑的合不拢嘴。 莫小瓢蹦进来一瞧举起双手欢呼:「过年啦!过年啦!」这么多肉,可不是过年吗? 花大娘看了那一大份红烧肉,加上一个大肘子,他们一顿都吃不完呢。 「省着点吃,能吃好几天呢。可惜这天气菜不能放。」花大娘有点愁,如果是新鲜肉,她可以加盐做成肉干挂起来慢慢吃,可是这是煮好的菜,顶多留到明天,就坏了。 莫小碗开心极了,双眼亮锃锃的道:「吃了吧,别留了,明天也不新鲜了!咱们家里人多,吃的完。再说了,不是有舅舅吗?他伤还没好,得多吃点补补。」 花大娘点头说是,叹道:「他堂堂一个捕头,又是个受伤的人,成天陪着我们吃素,这段时间也是委屈他了。你待会将这红烧肉端半碗过去给他,再剥些肘子上的肉搁在里头,让他一次吃个饱。」 莫奶奶不由得睨了媳妇一眼,酸酸的道:「到底是亲弟弟啊,心疼着呢。」 花大娘解释道:「这还不是孩子他爹临走之前交代的吗?要好好照顾他。」 莫奶奶听到儿子交代的这话,撇了撇嘴,这才没说什么。 花大娘进厨房端了饭和青菜出来,莫小碗负责分肉。 捕快大人一个人分走了半碗红烧肉和一些肘子肉,另外半碗红烧肉和一部分肘子肉给了莫奶奶和小瓢,最后剩下的肘子肉,莫小碗大半给了娘,自己只留了一小份。 花大娘瞧着她这分派,不由得眼眶红了红,想起这些年来,小碗一直在她身边帮衬着,有好吃的都留给弟弟和家人,自己总是吃最差的最少的。今儿明明这大肘子和五花肉都是她亲手挣来的,她依旧是吃的最少的那个。 「小碗……」她喉头哽咽着,握住了女儿的手,「娘……对不住你……」 莫小碗一怔,抬眼看她娘,见眼泪在她眼眶里打圈圈,这是又要哭了? 「娘,你干嘛啊?我很好啊,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可别哭了。」 花大娘揉了揉眼睛,哽咽着说:「这些年你一直帮衬家里,可是娘却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一直护着让着小瓢,长这么大也没几件新衣裳没吃过几顿好东西,娘真的对不住你。」 莫小碗听了这话鼻头有些酸酸的,低了头,一滴泪落在了漆黑的木桌上,她低着头没让她娘看见,麻利的分着肉,低声说:「娘,别说这些,我从来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家里头好,我就觉得好。我……我把肉给舅舅端过去。」说着端着木盘子就往外走去。 到了院子里,她仰起了头,被眼泪迷蒙的视野里,她看到天上星星一闪一闪的。她知道爹娘一直都是待她好的,只是家里穷没什么给她的,她也相信,以后家里的日子一定会好的。等明天她去拜了师,回来再告诉娘,她一定会高兴坏了。 想着,她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端着木盘子推开了柴房的门。 一个黑影倏然的一闪,莫小碗吃了一惊,再看,什么都没有,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有……有个黑影子?」她瞪大了眼睛过来问裴远。如今他的骨头渐渐长好,坐卧比从前方便许多,此刻正坐在床边喝水。 「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他很肯定的摇头,「你眼花。」 第52章 莫小碗一头雾水,揉了揉眼睛,她才十几岁,眼睛就花了么?想想有点可怕。 裴远似乎闻到了肉香,不由得看向她的木盘子,那上头居然有看起来像大块肉的东西? 在莫家呆了这些时候,他几乎已经不知道猪肉到底长什么样子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见到煮熟的猪肉,竟然会有一丝丝激动。 木盘搁在树墩上,这次裴远十分确信莫小碗送给他的是红烧肉和肘子。 「嘶……」他咽了一口唾沫,二话不说拿起碗就开始夹菜吃饭,速度之快让莫小碗以为他是从饿牢里头放出来的。 很快,所有的肉食全部下肚,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吃的十分满足。 莫小碗看着他微微的笑了。 裴远搁下筷子抬眼看她:「你笑什么?」 「有点成就感。」 裴远挑眉,他吃饭,她有什么成就感? 看他疑惑,莫小碗解释道:「我在家喂鸡喂狗喂驴的时候,看他们吃的欢快,我总是很开心。」 裴远:…… 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已经沦落到同鸡狗驴并列的地步了。 他很郁闷,不想理会莫小碗,低头拿起笔写字,这是要教给她认的字,只是听了她那番话,这几个字写的很勉强,他现在几乎没了教她的心情。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莫小碗并未察觉捕快大人的郁闷,反倒十分兴奋的说。 「说。」捕快大人反应平淡。 莫小碗并不介意这位听众如此不真诚,高兴道:「我明天要去拜师了!我拜的师傅是……」 「等等……」裴远抬起手,阻住了她的话,微冷的眼眸落在她的脸上:「你说你要拜师?」 莫小碗点头。 「那你置我这个师傅于何地?」他气恼的扔了手里的笔,双手环胸端坐着,一双墨眉紧紧蹙着,这是真生气了。 莫小碗呆了呆,呃……他的这个气点在哪里?教认字的师傅和教炒菜的师傅有冲突吗? 「他也教你认字?」 「不,他是厨子。」 裴远微怔,抬眼瞥了她一眼:「厨子?可是年轻英俊?」 莫小碗失笑:「赵大厨快六十了,花白胡子,又高又胖。」 裴远的脸色渐渐缓和,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床边:「他为何收你?」 莫小碗见他问起,便将白天在陈家后院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哪想到男人越听一双墨眉拧的越紧,眼神冷的如同冰锋一般。 「所以,张家人下药害你?」他语气阴沉,白皙的五指缓缓收拢,用力的握在了一起,仿佛要将什么捏碎一般。 「我就想不明白,」莫小碗虽然因为拜师赵大厨心里开心,但是想起罗婶子陷害她便觉得很恼火,「我跟罗婶子无怨无仇的,她为什么要帮着张家人害我?」 男人阴冷的眸子微微抬起,瞥了她一眼道:「这世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自然是得了张家的好处,才会帮忙害你。」 莫小碗握着拳头气哼哼道:「做这种事情,拿的钱能心安吗?」 「怎会不心安?」裴远冷笑了一下,「若是世上人人跟你这般单纯,哪里还有那么多纷争?」 莫小碗听他这话不由得皱了皱鼻子。自己也挺复杂的呀,哪有他说的那么单纯? 「所以,你想怎么惩罚张家人?」裴远抬眼看她。 莫小碗嘟了嘟嘴,她想着他虽然厉害,张家人不上门他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这样说大约只是想逗她开心罢了。 她真的认真想了想,笑着说:「我就想啊,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她们不是给我下药吗?要是哪天有人给她们也下药,也叫她们尝尝被下药的滋味,叫她们姑嫂俩以后再也敢到处惹事生非的。」 裴远唇角微微勾起,应了一声:「好。 莫小碗也没把他的话当真,收拾了碗筷转头就出去干活了。 她晚上睡觉前琢磨着明天去拜师应该送什么礼物给赵大厨,可是想来想去,家里除了萝卜多,并没有什么。好容易得的肉食今天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何况若是带着剩菜上门人家也不稀罕。 这么思来想去,她最后还是决定提着一兜子萝卜上门。 拜师的事情她还没有告诉母亲,因为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有等拜了师尘埃落定之后,她一颗心才能定下来,到时候在跟家里人说,让他们高兴高兴。 拎着一兜子萝卜莫小碗就出发了,花大娘问她出去干嘛,她也没说什么只说出去有事。 赵大厨家住在村子中央,因为他本事好名气大,屋子盖的也特别阔气,崭新的青砖院子高大宽阔,黑瓦白墙分外好看,远远望着乌黑的飞檐高高翘立,在众多矮小的泥砖房中当真是鹤立鸡群。 第53章 莫小碗上门的时候迎面就碰到一个白净少年低着头走出来,抬头都不看人的,差点跟她撞了个满怀。 这少年正是赵大厨的独生儿子赵普,赵普仗着自己有个能耐的爹,成日里好吃懒做到处游玩,他爹让他做厨子继承衣钵,他嫌累硬是不干,气的他爹没少揍他。 赵普认得莫小碗,诧异问:「你来我家干嘛?」 「拜师。」因为是师傅的儿子,莫小碗挤出笑容,虽然打心底有点瞧不上这小子。 「嘁!骗谁呢,我爹啥时候兴收女徒弟了?」他瞅了一眼小碗手上的萝卜不由得抱着肚子笑了起来,「你拜师送萝卜?新奇,我第一次见。多少人想拜我爹为师,那些个上门的,最少也是一条咸肉,还有送银子的,我爹都看不上哩!第一次见带萝卜的?笑死了,就这样还想我爹收你?别做梦了!去去去,回家去,别闹!」 果然就是个浑小子! 莫小碗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她,探头对屋里叫了一声:「赵师傅!」 赵大厨才起来刚吃了早饭,在屋里就听到外头两人的对话了,这时候搁下碗筷走了出来,到了两人跟前,一个大栗子敲在儿子的脑门上,骂道:「人家提萝卜咋啦?我就收女徒弟了,谁叫你成日里不学好?今儿我不止收女徒弟,我还收她做我的关门弟子,继承我的衣钵,以后都没你的份!」 赵普抱着脑袋气哼哼的逃了出去,回头看他爹,道:「没份就没份,你当我稀罕!」这话气的赵大厨转头要找棒子,吓得赵普一溜烟的就跑了。 「别听那浑小子的浑话,今儿你过来,提什么我都高兴!别说萝卜了,空着手也没关系。」赵大厨笑眯眯的接过了她手中大萝卜,他难得收到一个好徒弟,怎能不高兴。 莫小碗一直担心大厨嫌弃她的萝卜,瞧着他这样,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高兴的跟着赵大厨进了屋。赵大婶子走了出来,知道她是大厨的关门弟子,对她十分和气,招呼她吃果子又倒了好茶水过来。 「昨儿你师傅还跟我说起你,说他见过那么多厨子,都没见有天分像你这么好的,但是又担心人家说他收女弟子,怕人瞧不上。我就说他了,什么男的女的,女孩子不能做厨子那都是老观念,咱们村里的确没有女人做厨子,可是人家县城里就有啊!只要有本事,以后谁还能不高看几眼吗?」赵大婶拉着她的手说道。 莫小碗一听,感动极了,点了点头。 赵大厨端着茶杯笑呵呵的看着她,道:「今儿起,就叫师傅,以后有师傅吃肉的,就少不了你喝汤。师傅只你这一个关门弟子,往后你就跟我闺女一样。我知道你家里没有食材练习,只要你要,尽管从这儿拿,鱼啊肉的,都管够。」 莫小碗一听,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她家也就逢年过节能有点荤腥,赵大厨倒好,一开口就管够,她得是积了多少阴德,拜了这么阔气的师傅。 「谢谢师傅。」莫小碗衷心道。 赵大厨坐在圈椅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十分严肃,对她道:「小碗,跪下。」 莫小碗一愣,他是师傅,跪他自然是应当的,她乖乖的跪在了大厨跟前。 赵大厨郑重的从怀中掏出一本用油纸包着的书本,缓缓揭开油纸,感慨的说:「这本书,是我师傅,也就是你师祖当初留给我的,这是他老人家亲手写出来的。这本书是不轻传的,只传唯一的关门弟子。我儿子不成器,如今师傅就把这本书传给你了。」 莫小碗一听,心中顿时激动起来,她望着那本看起来脏兮兮油腻腻的书本,晓得这其中的分量。 跟着裴远学了这些时候,如今她也算是能识文断字的人了,瞧着那本书上面写着三个好看的文字——《食斋录》。她并不知道一个厨子写字也能写的这么好看呢。 「食斋录……这名字叫的可真文气,莫非师祖是个文化人?」莫小碗好奇问道。 赵大厨见她居然能念出那几个字,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你会认字?」 莫小碗点头:「在家学了些,如今千字文和三字经都可以读了。」 赵大厨不由得很是惊喜,看着手中的书本感慨道:「当初师傅收我的时候,就遗憾我不会认字,他老人家虽然是个厨子,可也是家道中落出自书香门第。他曾经跟我说过,若是我会认字,更能体会这书中的精髓,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哩。可我蠢笨,虽然能做几个菜,硬是学不进去字。说起来惭愧,当初也亏得我记性好,你师傅念了几次,我便记得了。没想到我倒是老来有福气,居然收了个会认字的小徒弟,很好,很好啊!」 莫小碗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食谱,对着他认认真真磕了一个响头:「能拜着您这样的师傅,也是我的福气!」 听了这话,赵大厨和赵大婶都高兴的笑了起来。 从大厨家里出来,莫小碗之前拎来的网兜里多了几样菜和一块肉,这是大厨让她回家练习的。食谱里的菜许多都是大菜,肉自然是不能少的。 第54章 赵大厨是一个要求非常严格的人,今儿练习之后明儿还要到赵家考试验收的。 赵大厨以为她家里穷会多拿点肉,但是莫小碗并没有占人便宜的想法。练习做菜该是多少就拿多少,她一点都没有多拿。 她今儿做的菜需要人试吃,家里人很少吃荤腥,有点肉星子都会举起双手双脚说好吃,因此她得找个挑剔的人试吃,想了想去,她只想到捕快大人。他在县里做捕头,又跟着县太爷吃香的喝辣的,美食肯定没少吃,他来做评判水平自然要高许多。 家门口她碰见了娘正要出去,花大娘低头看她网兜里的肉,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一会功夫,你又哪里去弄了肉来?」她去帮厨帮一天能弄点肉她还好想,可是这会儿功夫怎么可能又有肉?肉是多精贵的东西,岂是说弄就能弄到的? 莫小碗现在不打算瞒着娘了,说了拜师赵大厨的事情,还说赵大厨让她从他家里拿食材回家练习。 花大娘一听高兴的合不拢嘴,瞧着她兜里的肉,禁不住好奇的问:「赵师傅的意思是,你这肉做了菜,明儿得拿给他吗?」 莫小碗摇头:「做出来咱们自己吃,放明儿就坏了,明儿去师傅家考试,当着他的面做新的。」 花大娘欣喜极了:「这么说,咱们家是有口福了?你舅舅和弟弟以后都有肉吃了?」 莫小碗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花大娘激动的双手合十直念「哦弥陀佛」,满腔欢喜的挑着粪桶去菜地了。 柴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嘎吱」一声开了,门口轮椅上坐着穿着蓝色布袍的挺拔男人,他抬头,看到少女白皙的脸上洋溢的笑容,唇角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微微扬起。 她多了一个师傅,自己这个师傅似乎不再是唯一的师傅。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看见她这么开心,他也跟着她一起开心。 莫小碗瞧见他,几步走过来,提了提手里的网兜,道:「捕快大人,你等着哦,马上就有好吃的啦!你记得一定要给我最专业的意见哦!我可指望你了!」 才扬起的唇角立即收拢,他微微抿了抿淡红的薄唇,淡淡道:「我以为你有了新师傅,早忘了旧师傅。」 莫小碗瞧他这还吃着赵大厨的醋呢,笑盈盈凑过来,道:「怎么可能,捕快大人教我读书认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男人微微挑眉:「这是在哄我?」 莫小碗「嘿嘿」一笑:「那捕快大人愿不愿意让我哄呢?」 他一抬眼,便对上了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那眼睛仿佛清泉一般澄澈透底没有一丝杂质,闪耀着月亮般明亮的光芒,那一瞬,他仿佛听到心脏「砰」的一跳,下意识的闪开了目光。 莫小碗见他耳朵微微泛红,有些纳闷的挠头,抬头看金灿灿的日头,大约他是热了。 「回头我给你送个扇子进去!」说罢一转身提着网兜钻厨房里去了。 裴远抚了抚额角,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他……他居然脸红了?这丫头不知道她那句话很容易让人想多吗? 听着她撩人而不自知的在厨房里哼着小曲,他无语的望了望天。 屋顶上的某人憋笑憋的肚子疼,差点一个不留神从房顶上滚下来。堂堂指挥使大人居然害羞了?害羞了?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莫小碗跟着赵大厨学厨艺,隔三岔五就要拿菜回家练习,练习做出来的菜搁在家里一起吃,莫家的伙食水平立即大幅度提升,莫小瓢整日兴高采烈跟过年一样。 隔了两日,莫小碗刚回家,就碰到从村口买头花回来的陈美娇,陈美娇一看见她便兴奋的拉住了她的手,欢喜道:「你听说没有?张家那姑嫂两个可倒了大霉了!」 莫小碗一怔:「张媳妇和张杏儿?」 陈美娇捂着嘴笑道:「除了那俩还能有谁?消息都传开了,我听说昨儿她们两人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天,跑茅房都跑不赢哩!就一天,两个人几乎拉掉了半条命,村里有瞧见的,那脸色真是蜡黄蜡黄的。今儿据说又出新花招了。」 「新花招?」莫小碗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消息倒是新奇。 陈美娇幸灾乐祸的拍手笑道:「今儿更妙!一早上有人瞧见她们姑嫂俩,脸上那红疙瘩长得,满满一脸,还不停的抓呢,怕是越抓越痒。那瞧见的人说了,那疙瘩,脸上、脖子都有,就跟那癞蛤蟆似的。也不晓得是什么怪毛病,张家正紧急的往县里头去请大夫呢。」 莫小碗呆了呆,昨儿泻肚子,今儿长疙瘩,这是个什么状况? 她蓦地想起自己曾经跟捕快大人说的话,捕快大人问她想怎么处置这两个人,她说想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要是也有人给她们泻药叫她们知道厉害就好了。 这泻药是药,难道长疙瘩的也是药? 第55章 她寻思着又觉得不对,捕快大人双腿不便利,还坐着轮椅呢,怎么可能半夜潜进人家屋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人下药? 陈美娇见她发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听到这消息,不知道多高兴了,这会儿我得去张家看看热闹,我就想亲眼看看她们俩那癞蛤蟆的模样,一会儿有消息我再告诉你!」说罢一溜烟的就奔着张家去了。 莫小碗满心犹疑的回到了自家,她想去找捕快大人问一问,他那么聪明,或许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柴房门口,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等等…… 声音虽然低,可是她听出那不是捕快大人的声音!她走近了一步,准备仔细听听,那声音却消失了。 莫小碗大吃一惊,蓦地推开了柴房的门,只见房间里头只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此刻正抬起头,一双狭长而幽深的眸子平静的看着她。 「还有个人?」她四处张望。 「没有。」他淡淡应了一句。 她眨巴眨巴眼睛,难道上次她眼花了,这次耳朵又聋了?真的是她幻听? 莫小碗出来做饭,正好奶奶和娘都回家了。看到外头陈美娇蹦蹦跳跳的过来,一进来就拉着小碗拍手笑道:「啊哟,我的天啊!真是笑死我了!」 花大娘和莫奶奶都很好奇:「怎么了?」 莫小碗记得她之前应当是去张家看热闹去了。 「我的天,满脸的疙瘩!好大一个,又红又肿,整张脸都肿得跟馒头一样!豆-豆-网」陈美娇一边拍手一边笑,「你们是没看见啊,太好笑了!张大媳妇本来就胖,这下可好,跟猪头有的一比了。她家张杏儿原本还算娇俏,现在就跟一只癞蛤蟆没区别了!」 莫小碗想着那情形,大约真的有些可乐,忍不住也笑着起来。 花大娘吃了一惊,问:「没看大夫吗?」 莫奶奶疑惑道:「居然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看啦看啦!可是大夫看了就走了,说没法子!今儿一天就马不停蹄的请了县里的两个大夫,都说没法子呢!连个病因都查不出来,说是中了什么罕见的毒,但是大夫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毒,你说可乐不可乐?」 莫小碗歪这头想,这事情有点诡异啊。但是想到之前姑嫂两人恶毒到给她下药,这两个人的这个下场,听着就叫人爽快啊! 「哦,对了,我还听说一件事。」陈美娇津津有味的道,「张杏儿这婚事怕是要黄了!」 花大娘和莫小碗一听十分意外,「为啥?」 「之前村里不是有传吗?说张杏儿的未婚夫林家小爷喜欢坐花船听小曲包粉头,这回倒好,说是他坐花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落水了,给淹的只剩下一口气,家里人连忙抬回家请了大夫,林小爷命倒是捡回来了,却落了病,林家就商量着提前让张杏儿过门冲冲喜,今儿派了人来说,哪晓得那林家人看到张杏儿那副样子吓得夺门就逃啊,我去正好给碰着了,你不知道,我笑的肚子都疼了……」 花大娘叹道:「这可真是,林家忙着要冲喜,现在新娘却变成这副样子,这婚事还能成吗?这怕是八字不合吧!」 「明天再看看,说不准还有后续呢!」陈美娇说着,又兴高采烈的回家去了,小碗看她看这八卦简直比看戏台子上的大戏还要高兴。 没想到隔日里果然真的有后续,那林家人看到张杏儿的模样以后果然回去报了信,林家大吃一惊,偏生这时候林小爷躺在床上不见好,等着人给冲喜呢。林家人合计了一下,也不知道张杏儿得的什么怪病,怎么能娶回来?万一娶回来传一家怎么办?当机立断,立即叫了当初的媒人一起,第二日便带着林家的长辈果断的退了亲。 张杏儿顶着一脸的疙瘩满地打滚胡搅蛮缠,可是林家人便是扔了当初的定亲礼,也要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张家无奈,他们也是要脸的,何况家里的姑娘的确得了怪病,这婚事只得退了。至此,张家算是和林家结上梁子了。 话说一连几天,张家马不停蹄的请大夫,可惜一个管用的没有,急的张杏儿悄悄的在房里梁上挂绳子要自尽,幸亏被家里人发现的早救了下来,才得了一条性命。 张大媳妇原先在村里到处行走趾高气扬的,如今天天捂着面巾,连门都不敢出了,生怕人笑话。 陈美娇和村里女人乐得真像看戏一样,一出接一出的,看的不知道多热闹呢。 林家那边传来更加叫人诧异的消息,据说林小爷落水之前养了一个小娘在外头,那小娘原先是个卖唱的,林小爷瞒着家里人偷偷养着固定时间去看。这会林小爷生病了没去看她,她没了钱使,便大着肚子闹到了林家。林家一看,虽然是个唱曲的,毕竟怀着林家的血肉,儿子又重病不起,万一断了根好歹还有个孙子。这么合计着,林家干脆将那个唱曲的小娘娶进门冲喜。可别说,那小娘进门以后,林小爷的病还真好了。 第56章 这事情传到了张家,张杏儿听了气的差点吐血,大好清白人家的姑娘不娶,却娶了个小娘,居然在跟她订婚之后养的小娘还怀上了,这口恶气她怎么咽也咽不下,不光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张家因为她还成了村子里的笑柄。 这次张杏儿又寻了一次短见,跳河去了,却又没跳成给家里人救了回来。 张大媳妇这边也被丈夫嫌弃的不行,两人吵了几回,差点就把她一纸休书给休了。 一连七八天,张家真是闹腾的鸡飞狗跳,陈家村的女人们也看热闹看了个过瘾。往常都是张家姑嫂俩欺负人,如今她们眼看着老天收拾她们。 到了第八天,似乎老天收手了一般,张家姑嫂俩脸上的疙瘩竟然渐渐消了下去,过了两三日,除了一些痕迹,竟然真的消失了。 只是闹了这一出以后,这姑嫂娘再也没从前那气性了。 「活该!村里人都说了,有天收呢!」陈美娇每日必来报告成果,站在院墙边跟莫小碗说着,「看她们以后还欺负人!不怕老天吗?!」 莫小碗笑了笑,抬头看了看蓝天:「是啊,老天一直看着呢。」不过她总觉得这件事不像天收,像是人为的。 晚饭时,莫小碗端着饭菜送进了柴房,有心要问问张家的事情。 等他吃完了,她才开口问:「张家的事情是不是同你有关系?」 裴远抬眼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道:「没有。」 「真的?」她有些不信。 裴远淡淡瞥了她一眼,拿起了她之前练的字,慢慢看着,随口道:「爱信不信。」有些事,即便他做了,自然也不能对她说的。 他这样说,莫小碗就拿他没法了。再说这件事即便是他做的,那也是为她出气。但是他又不能随意行走,怎么着莫小碗都觉得不可能是他,现在问了心里也就踏实了。 他扶着轮椅打算站起来。 「诶,等等……」莫小碗一看连忙过来扶着他,将幻听的事情一下子抛到爪哇国去了,慌张问道:「你现在可以站起来吗?」 「试试就知道了。」裴远深吸一口气,扶着莫小碗的手臂和轮椅的把手,缓缓的试着站起来。他从来没有坐过这么久,此刻他比任何时刻都渴望踏上土地站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他感觉骨头差不多已经长好了,需要加快恢复的进程了,否则遇到危险只会变成砧板上的肉。 踏上地面的那一刻,虽然有些无力,但是他的双腿足以支撑起他的身体,莫小碗惊喜叫道:「你真的可以站起来了!」 他的唇角扬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转头看那张兴奋的小脸,他可以走路,她看起来比他还开心。 「我要走几步。」 「诶诶诶,别啊,我瞧着这时间还不够呢,怎么就开始走了?」 莫小碗想劝他,可是拗不过,只得扶着他走了两步,谁料才走两步,他腿下一软,蓦地向她跌过来。他身子高大健壮,重重的将她压在了地上…… 莫小碗一下子懵住了,感觉他温热而特别的气息将她全然笼罩,这是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充斥着成熟男人的味道,他凉滑的发丝贴着她的脖颈,湿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耳畔,热度从他的身上隔着衣服传到了她身上,让她浑身发热,越来越热…… 她慌的不可遏制,洁白的小脸绯红如霞,双手抵在他胸脯前轻轻的推了一下,低声道:「你……你起来……」 男人并未有起身的打算,他低头打量着她绯红如同海棠花一般的小脸,饶有兴味的扬起了唇角。 狭窄的柴房,暗沉的光线,时间仿佛静止,暧昧在空气中流淌…… 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张粉嘟嘟水嫩嫩的红唇上,娇艳的仿佛熟透的樱桃,看的他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口干舌燥的舔了舔嘴唇,就连气息也乱了起来…… 「你起来……」她的声音低的像蚊子嘤嘤,推他的力道如同蜉蝣撼树。 上次他在槐花树下抱了她,曾经遗憾放的太早,现在…… 「腿疼……」他压低了身子哑声道,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紧密……他能感觉到胸膛下的柔软和她发间的馨香……果然是……温香软玉……让人心神荡漾…… 「我都说了不让你走路的……」她有几分担心几分抱怨的小声说,「那现在怎么办……」 他这么压着她,她也没法扶他起来啊。他这么重,压的她心慌意乱…… 「你好重……」她嘟着嘴小声抱怨…… 裴远一手撑着地面,微微撑起身体一些,手指还很有闲暇的在地面上敲了几下,他既然骗她说自己腿疼不能自个起来,现在该怎么收场? 「你若亲我一下,或许……我就有动力站起来……」他低头望着身下的女孩,说出了如同浪荡子弟的调戏话语。 第57章 莫小碗一双眼骤然瞪大,吃惊又激动的望着他。 他突然有那么一丝后悔,他……真的是第一次调戏良家少女,下一秒会不会换来一巴掌? 「我说真的……」他强调了一句,皱起了墨色浓眉,「真的疼……」 莫小碗咬着下唇,垂着头不说话。 裴远见她眼睫微微颤动,心底突然有一丝慌张,该不是被他给欺负哭了吧?这丫头最爱哭不过。 虽然有点遗憾,但是是时候结束这个恶作剧了,这丫头不禁逗。 他的右手撑着地面正想起身,谁想这时她抬起了头,一个温温软软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他起身的动作一时僵住,这不是意外,这丫头……真的亲了他一下…… 有点酥,有点麻,有点让人意犹未尽…… 少女随即垂下了头,脑袋差点埋到胸口了,脸上越发红的如同滴血一般。 他失神的抿了抿唇角,仿佛那一抹馨香和柔软还残留着余温。 吞了一口唾沫,他缓缓撑着身体起身坐起来…… 莫小碗见他坐起来时脸上分明一点痛楚都无,嘴角还噙着一丝诡异的笑意,所以,方才他是骗她亲他? 她羞恼的瞪了他一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逃也似的消失在他眼前。 莫小碗钻进自己房里关了门,脱了鞋子便钻到了床上,拿着大被子将自己捂起来。她没脸见人了,她居然主动去亲了他? 或者他只是开个玩笑,戏耍一下她这个乡下小丫头,她居然信以为真? 「丢死人了!丢死人了!」莫小碗拿被子盖住脸,真想直接消失掉算了。她方才本来准备亲他的脸来着,谁想到他刚好低头,一下子就亲到了他的唇角,他不会以为她真的是要亲他的嘴吧? 越想越羞,越想越没脸,莫小碗在被子里捂的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丫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在被子里快要闷睡着了,她似乎听到门外有人在叫她。 「没热水了!」 听到那人又叫了一声,莫小碗无奈,只得从床上爬起来,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红色已经消退,她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到了门外,男人就坐着轮椅在院子里,他幽深好看的眸子望着她,莫小碗飞快的躲开了眼神,低头闷闷道:「我去烧水。」说完转身就钻进了厨房里。 裴远挑眉,心道,这丫头果然不禁逗,方才大约有些过火。 他转动着轮椅的木轮到了厨房跟前,见她蹲在灶台前熟练的烧灶,问:「生气了?」 莫小碗低头做事,装作没听见。 裴远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道:「我承认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 咦…… 莫小碗拿着柴火的手一顿,捕快大人居然向她道歉了?想当初他刚来的时候多凶狠多霸道,现在居然会道歉了? 她的心底浮起一丝窃喜,但是她依然没有给他一个眼神,继续埋头烧火。 裴远看她似乎还在生气,而且一副将他拒绝到底的架势,不由得按了按额角,有几分烦恼。 上次她生气簪子已经送出去了,如今还有什么? 他细想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可以送给女人的东西。 「你……到底怎样才能不生气?」他无奈的吐出了几个字。 莫小碗被他这话问的有些憋不住,硬邦邦的回了一句:「谁说我生气了?」 裴远挑眉,听这语气难道不是在生气? 「说出你的条件。」 莫小碗嘴角偷偷弯起来,两个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认真的说:「我这个人就喜欢听小曲,要是有人给我唱个小曲听,我大约就不生气了吧。」 唱曲?他按了按额角,他从来都不唱那些小曲的。 「换一样。」他说。 莫小碗撇撇嘴:「不要!」 他没有想到这丫头也有任性的时候。 莫小碗等了一会,没听到他唱曲,便抬头悄悄看他在干吗,只见他的手里多了一个指头粗细的竹筒,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在上面拨弄着什么。 莫小碗很好奇,见他向着她的方向看过来,立即垂头又装烧火。 裴远的他吹了吹竹筒上的碎屑,一根简单的箫就做好了。 他试了一下音,虽然不如京中的好,勉强算是能用。 悠扬飘渺的声音传到了莫小碗的耳畔,她握着柴火的手生生的顿住,那乐声仿佛哪个仙境瑶台传来,一会儿似清风吹过竹林,似梨花开满枝头,一会儿又似花枝摇曳落红满地,碧波之上明月如银,仿佛将她带离了这萦萦绕绕的俗世,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第58章 她手中的柴火落到了地上,怔怔的站了起来,转头看着那人吹箫的侧影,淡淡阳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英俊侧脸上,他整个人仿佛绽放着金色的光芒…… 莫小碗缓缓走了出来,坐在了他身侧的木墩上,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的侧影安静的听着。 她从没有听过这样脱俗又动人的曲子,他明明是捕快,可是此时的行径却又不像她想象中的捕快应该做出的事情。这样的曲子便是在县城她也没听人唱过吹过,他似乎跟别的捕快不同,身上透着一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一曲落下,莫小碗恍然回过神来,反应过来,立即拍着两只小手,叫了一声「好」。 裴远垂头看坐在一旁的少女,不由得微微扬了扬唇角:「这下可满意了?」 小碗用力的点了点头,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听人吹过。」 裴远微微想了想,道:「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她很是诧异。 「随便吹吹。」他说。 莫小碗挠头,随便吹吹都能吹出这样好听的曲子吗?她往常喜欢吹树叶子,吹的都是民间小曲,这曲子比起她吹的那些小曲子,可是高深太多了,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为什么不取个名字呢?」 裴远看她:「取什么名字?」 莫小碗歪头想了想,蓦地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道:「不如就叫——‘良辰’吧!」这良辰两个字还是她从《丽娘传》里学来的。 裴远挑眉看她,这丫头学了这些时候,倒也会些雅致的字眼了。让他更意外的是,那曲中之意,她倒是听出来了。 「良辰,」他微微扬了扬唇,「好,就叫良辰吧。」 莫小碗望着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此刻,她的心中仿佛有一朵花儿,正在缓缓绽放。 裴远扬了扬手中的竹萧,倒像是要扔在一边,莫小碗急忙接住:「你扔了做什么?」 「随手做的,粗陋。」反正除了这次,他也不会再吹箫了。 「你不要我要。」她将竹萧藏在身后,「浪费!」说完,她拿着竹萧跑进了屋里。 莫小碗将竹萧放在手中摸了摸,小心的搁在了抽屉里,她从未想过用这么一根竹筒便可以吹出那么美妙的乐声,她觉着,这世界上大约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吹出那样好听的曲子吧。 她低头,便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一张白皙的小圆脸上微微泛着桃红色,眼角眉梢带着喜色,不像她从前在镜中看到的自己。 可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现在,她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只有一点点喜欢捕快大人,嗯,好像比一点点又多了那么一点。 只是…… 如果他的腿好了以后,是不是就会离开这里,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她方才满满喜悦的心中浮起了几丝忧郁。 她起身打开了木箱子,从箱底翻出了那枚莲花玉簪子,对着镜子斜插在发辫上,这样好看的簪子令她整个人都变得华贵起来,莫小碗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看着仿佛看到有一日她梳起了发髻戴着这枚簪子,走着他的身侧,一道上街一道买菜,一道看日出,他吹箫,她便在旁边坐着听…… 「小碗!」是娘的声音,莫小碗吓了一跳,慌张的从头上摘下玉簪,又重新藏进了箱子底下,走了出来。 她出来时,那个人已经进了柴房,只有娘一个人在院子里,正卸下肩头的水桶。 「做饭了没?」花大娘问。 小碗点头:「我正准备洗菜,这会就做。」这会儿太阳即将西斜,小瓢也快要回家了,她得赶紧准备晚饭。 「好。」花大娘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脸上洋溢着欢喜,仿佛是有什么喜事一样。 「待会有件好事要跟你说呢!」 莫小碗挠头,难道娘有什么喜事? 晚饭后,花大娘正在灯下缝衣服,瞧见莫小碗进来,笑道:「小碗,过来,看看这个颜色适不适合?」 莫小碗一怔,她的新衣服? 他们家一般到了年底会添一两件新衣裳,若是遇到拮据的时候,过年也没法有一件新的。她身上这件绿裙子便是已经穿了好几年的了。 花大娘手中缝的是一件石榴红的裙子,她正一针一线的绣着花边。 莫小碗洗干净手到了娘跟前,花大娘将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笑着说:「别说,我家小碗似乎长高了一点,不过这衣服开始裁的时候就裁大了些,应当正好合穿。」 莫小碗有些奇怪,问:「娘,你干嘛突然给我做新衣裳?我这里还有旧衣裳可以穿。」 花大娘望着她慈祥笑道:「姑娘家,怎么能光穿旧衣裳?明儿,这衣裳就缝好了,你穿着这件衣裳去相看去。」 第59章 「啊?」莫小碗吓了一跳,「相看?」 莫小碗绝没想到她娘居然突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招,提亲的人没瞧见,居然去相看? 在一旁做作业的莫小瓢一听瞪大了眼睛:「啊呀,相看?听起来好有趣的样子!」 花大娘虎着脸瞪了他一眼:「上房里做作业去,这是大人的事儿,别捣乱。」 莫小瓢嘟起嘴,只得搬着自己的小板凳进了房里做作业。 莫奶奶正要回屋,听到这话不由得回头说了句:「要结亲,得找殷实人家,别再找穷的了!」 花大娘忙道:「娘,放心,这次的家里殷实的很哩!」 莫奶奶听到媳妇这么说,唇角微微扬起,拄着拐杖满意的进自己房里去了。 「哪里有人要同我相看啊?我怎么没听说?」她忙问。 花大娘笑着说:「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说。这件事啊,是之前同你一起帮厨的孙婶子提起来的。她上个月就跟我提过一次,当时你爹坐着大牢呢,我哪里有心思去想别的。再说了,那个时候,即便去相看,人家也不能说句好听的,所以便作罢了。今儿碰着孙婶子,她又提了一句,说人家说想约个地方会个面,彼此见一见,也好相看。」 说到这里,花大娘自个乐得合不拢嘴,「我一听,哪有不答应的?你孙婶子说了,那家姓徐,是隔壁村的,在村子里有房子,县城里租了铺子做茶叶生意,那徐家可是村里殷实人家,数得着的,比起咱们村子里的张家都不差多少的。那小子跟着家里人学着做生意,将来是要接管铺子的。据说人长得也挺周正的,十七八岁,同你年纪正好相配。」 莫小碗有些沮丧,嘟了嘟嘴,道:「听着是还不错。」 「那自然是不错的!」花大娘双眼放光,「孙婶子说了,徐家在隔壁村的口碑是好的,人家是清白的,赚的清白钱,不是什么坑蒙拐骗的奸商,这样的亲家上哪儿去找?你要是嫁进了徐家,以后可不是有好日子过了?」 莫小碗听她娘说的这么带劲,还是提不起劲来,问:「可是人家家境这么好,咱们家这么穷,他家怎么就想起找我呢?」 花大娘神秘的笑了笑,说这话她也问过孙婶子,孙婶子也问过人家,「人家说了,徐家那位小爷以前见过你,指着名要找你呢。不然以他家那样的条件,找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 莫小碗愣了一下,见过她?姓徐的?她不记得啊。 娘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连时间地方都约好了,她怎么好回绝让娘失了面子,何况中间还有孙婶子。可是若是见了,万一对方觉得满意,难道真的嫁给徐家小爷吗? 「娘,我想想……」莫小碗转身出去。 花大娘大吃一惊:「诶?我跟孙婶子说好的呀……」可是她的话,已经出了门的莫小碗似乎并没有听到。 「这孩子,成天到底想的什么,多好的亲事啊!」花大娘十分不理解,不过不管怎么着丫头明儿肯定得去,她低头看看手中的衣裳,又开始马不停蹄的缝了起来。 莫小碗独自坐在后院中的青石板上,拿脚去踢石板边的青草。 她一抬头,瞧见莫小瓢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跟前,弯腰盯着她的脸看,好奇的问:「姐,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相看不好吗?我听娘说徐家许多银子还有好吃的,你要是嫁给她,我家不是有很多银子和好吃的了?」 莫小碗啐他:「你这小子,现在我每日从我大厨师傅那里带回来的菜,哪次少了你的?日日跟过年一样,怎的还羡慕人家?」 莫小瓢嘟嘟嘴:「也不是羡慕人家啦,我看娘那么高兴,应当是好事,你不是也应该高兴吗?」 莫小碗低头,拔了一个青草,心里想着,也不是说不是好事,穷家女谁不想嫁个富家郎?若是搁在以前,自然是好事,宛如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可是现在…… 她不想相看,不想嫁人…… 因为有个人已经送了她莲花的玉簪子,她想戴着那枚簪子,同那个人手挽手,一起逛街一起买菜…… 「你不会懂的……」她幽幽道。 「我不会懂什么?」低醇而好听的声音响起,仿佛夜色中吹响中萧声。 她蓦地抬头,大约是她低头沉思的时间太长了,小瓢早就进屋了,而现在她面前的,是坐着轮椅的那个人。 莫小碗心中「砰」的一跳,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便没有移动了。 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月光如银一般幽幽照着两人。 「你明日要去相看?」那人咬牙问了一句。 「呃……」还没等她回答,那人便十分霸道的吐出了三个字:「不许去!」 莫小碗一怔,定定望着他,嘴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他墨眉蹙起,又道:「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 第60章 「娘说……他家条件不错……人也周正……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手腕上蓦地一痛,那人已经到了跟前,一手紧紧箍着了她的手腕,他不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稍稍用点力,她的骨头仿佛要断了一样。 「疼……」莫小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眶下泪意浮动。 男人蓦地松了手劲,但是五指依旧握着她的手腕没有放开。 「你……你为什么……」灼热的温度从他的掌心沿着她的手腕一直传到她的身上……她吞了一口唾沫,抬头有些慌张的望着他,「你……」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到了他眼底的恼怒,灼灼有光,仿佛火花一般一点就着。 「我去了,人家未必……相得中我呀……」她有些怕,弱弱的解释。 裴远冷笑一声,手下稍微一用力,莫小碗低呼一声,整个人便往前倒在了他的怀中,被他双臂紧紧环绕。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前,哑声霸道的说:「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莫小碗扑在他的怀中,心口如同小鹿般乱跳:「你你你……」她慌得不可遏制,嚅嗫着:「我不嫁给他……难道嫁给你……」 她说出这话瞬间就后悔了,可是却很是好奇他到底会怎么回答。 周遭十分寂静,只有虫儿唧唧鸣叫,她一颗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要是他说出的话不是她想听的怎么办? 「嫁给我,有什么不可以?」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让她的双眼看着自己,让她的双眼中只有自己。 莫小碗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呼吸都窒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自己已经飞到了天上…… 「亲都亲了,抱都抱了,玉簪都收了,你还想嫁给谁?」握着她下巴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微微用力,另外一只手臂将她箍在他的身前,越发的紧密。 莫小碗终于回过神来,心底有若烟花绽放,脸上却像火烧似的滚烫,她不敢看他那幽深的眼睛,羞涩的垂下了眼帘,「你……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他不允许有人觊觎她,她是他的,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方才在柴房听到她和母亲的对话,他便要气炸了。若是那徐家少年敢肖想莫小碗,他不保证自己不会亲手拧断他柔嫩的小脖子。 「你是我的!我送你的玉簪子,是我娘给未来媳妇的。」他低头,抬起了她的下巴,向着那渴望已久的红唇吻了下去。 这一次,莫小碗没有推拒,没有挣扎,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被动的承受着这个霸道又生涩的吻,甚至牙齿的碰撞让她的嘴唇有点疼,但是她不在乎…… 她只要知道他是喜欢她的,就比当了神仙还要开心。她现在才恍然明白,当他送她那枚玉簪子的时候,便已经认定了她。天底下,还有比知道你一直喜欢的人喜欢你更开心的事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双手却依旧霸道的将她桎梏在怀中。 莫小碗浑身轻轻颤抖着,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她的确受到了惊吓,可是这惊吓却又夹杂着欢喜,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缩在他的怀中,感觉到他轻轻的抚了抚她的头顶,低低问了一句:「我跟你娘提亲,你觉得怎么样?」 莫小碗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仰起了头,说:「不行!」 墨眉微挑,他有些危险的看着她。 莫小碗急忙道:「我娘会吓坏的,她……她一直把你当我们的亲舅舅呢。何况村里人都知道你是我嫡亲舅舅,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村里人该怎么说呢。」村子里的女人们最爱嚼舌根,她们也不晓得真假,就是爱论议论乱传,到时候说什么舅舅娶外甥女之类的,传出去,不知道该有多难听。 他按在她腰肢上的手微微用力,往他怀中按了按:「这样……」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这丫头并不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只是顾忌旁人的看法罢了。 「迟些吧!」莫小碗想了想道,「我娘这边我慢慢来说,至于村里人那些,再想想该怎么应付。」 她怕他生气,人家可是堂堂的捕头,自己只是个小村姑罢了,他高兴娶她,她自然应当高高兴兴答应,现在却推三阻四的,若是换做她,她也会不开心。但是这件事一开始便是阴差阳错的,当初如果不说他是舅舅,他在莫家根本呆不下去,谁能想到她和他能发展到现在?到了现在舅舅的身份便成了一个坎,要想成亲,这道坎总得过去。 她从来没有这么欢喜,同时又这么忧愁过。 「好。」他沉默了片刻,吐出了一个字,修长的五指拂过她头顶柔软的额发,连动作也变得温柔起来。 莫小碗听着这个「好」字心中熨贴,低头埋在他的怀中,呼吸间仿佛都是他的气息,她偷偷的悄悄扬起了唇角。 第61章 隐约听到娘在叫她的声音,她慌忙从他怀中挣开,双手绞缠在一起,却低着头不敢看他,嚅嗫道:「我……我该走了……」 「明日相看不许去!」他丝毫没有忘记开始找她的初衷。 「晓得!」她对他抿唇一笑,转身向着前头跑去了。 裴远抬头,看到空中挂着的一轮明月,从来都没有今日这般清朗。 从后院中出来,到了堂屋跟前,莫小碗拍了拍自己的脸,脸上的滚烫依旧没有消失,她的耳畔仿佛又想起了他好听的声音,到现在她浑身还在微微的颤抖着。 有了他那句话,她自然不会去相看,但是娘跟孙婶子都说好了的,该怎么办? 她虽然不愿意让娘难过,但是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她这次得为自己打算。 进了屋,她扶着额头,看起来脸色有些难看。花大娘叫她过去试衣服,察觉到不对劲。 「你脸怎么这么烫?」 莫小碗见她问起,借机道:「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出去怕是穿少了,在后院里站了一会,便觉得背心凉飕飕的。」 「可别是伤风了吧,你早点去休息,明儿早点起来,别耽误事啊。」 莫小碗点头,拿着娘给她做的新衣裳进了房间,瞧着这新衣裳她还挺愧疚的。 第二天一早,莫小碗躺在床上没起来,花大娘敲了门,却见她很是费劲的起身开门,开了门转身便软软的倒在了床上,不由得急了。 「这是咋啦?昨晚上真着凉了?这会儿能去河边吗?」 莫小碗缩在被子里拨浪鼓似的摇头:「娘,我今儿真的去不了了,腿都是软的,你瞧我这样子去不是跟个病猫似的?能有什么用呢?」 花大娘瞧着她没劲打采的样子心里有些担心,但是又有些疑惑:「平常挺结实的呀,也没见头疼脑热的,怎么站会就凉了?」 「娘……」莫小碗嘟起嘴撒娇,「我……我还小,我想呆在家里,不想嫁人,你去跟徐家小爷说嘛。我才多大,你就要把我往外推呢,你舍得吗?」 「可是……」花大娘听到她这话不由得犹豫起来,「人家不是说了,要是过了十六,就不好定人家了,我不也是替你着想吗?」 「反正,我去不了了。您帮我回了那家吧。」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低低呻/吟着,「疼,头疼……」 花大娘看她这样没法子,只得自个往河边去了,两家约的是河边见面,她带着小碗,孙婶子带着林家小子。这下,只剩的她去单刀赴会了。 她也不是个硬脾气的人,虽然无奈,但是到底心疼女儿,她素来孝顺,若是她不想嫁人想多陪她几年,她不能不承她这份孝心。 可是徐家真是个好人家啊,错过了这家,不知道有没有更好的了。 心里想了一回,花大娘叹息了一回,心道,这大约就叫做没缘分吧。 到了小河边,那边果然站着两个人,人家已经到了。 听到脚步声,那少年转头看她,她定睛一看,他穿着一件青色的布袍子,长得眉目端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很有一股子少年的清爽气。 这样的孩子,做她女婿可不正好?花大婶心里又叹息了一声。 孙婶子见只有她一个人过来,脸色微微一变,便知道这件事怕是要黄了。 她努力挤出笑脸,问道:「小碗呢,怎么不一起来?」 花大娘满脸歉意:「她……唉,她头疼呢,昨晚着了风,今早起不来了。」 孙婶子吃了一惊,喃喃自语:「平时瞧着多结实的孩子,偏生这会儿……」 少年似乎听到她的自言自语,脸色略有点尴尬,讪讪道:「她是不想来吧?」 花大娘慌张的摆手:「不是不是,是真的病了。我从不骗人的!我细细想了想,我家小碗年纪还小,我不舍她出嫁,还是在家再留一两年吧。」 少年听她说的真,不由得有点担心:「真病了?」 花大娘立即点头。 「那……我有空去探望她吧。」 花大娘只当他说的是客套话,心里觉得这少年懂事又礼貌,悄悄惋惜了一番,再三向两人道了歉,便回家了。 回到家里她见小碗还躺着,便琢磨着上村头地里找点治头疼脑热的草药,拎着个篮子便出去了。 莫小碗躺在床上听到娘离开的声音,探着脑袋看了一回,见娘是拎着篮子和小锄头出去的,大约是为她采药的,便知道这回相看是黄了,不由得开心的弯了弯唇角。 她看到床头娘给她做的新石榴红的裙子,高兴的穿了起来,又从箱子底翻出了莲花玉簪子,在头上插了一回,只见那簪子熠熠生辉,让她整个人都变得贵气起来,配着这石榴红的裙子正好。 第62章 她开心的在镜子前转了一圈,便打算去找捕快大人学字了。 哪晓得她才到了院子里,便看到外头小路上出现一个青影,向着她家小院的方向走过来。 那青影到了门口,却站住了,对着她含笑叫了一声:「莫小碗?」 莫小碗一时呆住了,挠了挠头,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位是谁? 那少年拎着一兜子点心走过来,笑着道:「我是徐进。」 莫小碗脑子「嗡」的一下,该不会是那位徐家小爷吧?天啦,这会儿他来干什么? 「听说你病了,」少年干咳一声,「所以我过来看看你。」 莫小碗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估计自个这会儿八成看起来生龙活虎,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 万一人家看出她没病,不是让娘背上撒谎的罪名了吗? 「咳咳……」莫小碗干咳了两声,低下了头,又按着自己的额头,装出虚弱的样子道:「早间还在发烧,这会儿强一点,我便打算起来干活了。」她瞅了一眼他手上的点心,心想这点心可不能接,要是接了,这位本是同她相看的人,若是常来常往的,成什么了?不真成亲家了吗? 「徐小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咱们素不相识的,这礼物……我看就不必了吧……」 少年站在远处看着她,也不生气,问了一句:「你真不记得我了?」 莫小碗听他这话问的奇怪,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前这少年也算不得十分英俊,眉目却也算端正清朗,在这山村里糙汉成群的地方,单拎出来还是很优秀的。但她看着他,的确没有什么印象。 「我……应该记得你吗?」莫小碗觉得他这话问的蹊跷。 少年眼底划过一抹失落,道:「你大约是忘记了。去年夏天,我到这边来探亲,正好走在路上又渴又热,几近中暑,你那时在地里摘瓜,瞧我这样便切了一个瓜递给我,我可记得很清楚。」他眸色深深的望着她。 莫小碗挠头,努力回想,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记起来了。去年她家的确种了一小片瓜田,那日她在地里干活,路边一个人走路走的摇摇晃晃,她瞧着怕是要中暑,便赶紧摘了个瓜给他解暑。她依稀记得是个少年人,但是长的什么样子却的确是半分不记得了。 「噢……原来是你呀!」莫小碗恍然大悟。 少年点头笑着:「是我。」 「那你去年过来是看哪位亲戚啊?」女孩好奇的问。 少年还未回答,突然「砰」的一声,柴房的门被大力的推开,一个人自己用双手转动着轮椅从里面缓缓出来。 少年转头一看,顿时惊住了,那人五官出色身姿挺拔,一双修长的眼眸如同寒星一般,但凡看人一眼,便叫人背心发凉直想转身就跑。 这个陈家村居然会有这号人物?!便是在县城,那鼎鼎大名的青云县花捕头也没有这样的威风啊! 「这位是……」徐进虽然有些胆寒,到底抵住了心里想逃的欲望,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是她舅舅。」那声音亦是冷的如同三九里的寒冰。 徐进吞了一口唾沫,觉得在他这副冷脸下,他着实没法跟莫小碗好好的攀谈了。但是这位舅舅,他却从来没听说过。 「你家舅舅来了?」徐进疑惑的问小碗,「孙婶子没提过。」 莫小碗见他疑惑,忙解释道:「这是我三舅,是青云县的捕头。」 徐进大吃一惊:「你说的是那位花凌花捕头?」 莫小碗点头。 徐进更加吃惊了,不止吃惊还有些纳闷。 徐进家是做生意的,时常周边县城各处走动,所以信息很是灵通。他是听说过青云县的捕头花凌的,但是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莫小碗的舅舅。他曾经也远远见过花捕头一眼,那模样身姿似乎同跟前人有几分相似,又似乎有些不同。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花捕头的眼睛绝不是这般寒星般冷酷。 倘若他真见过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他相信,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心中十分纳闷,但小碗既然说了是想必应当是,或许是自己记错了。 他恭恭敬敬的对着裴远低头躬身作揖:「舅……舅爷好……」 裴远听了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冷声道:「我是小碗的舅爷,却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舅爷,你认的哪门子亲戚?!」 徐进被教训了,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舅……您说的是,我……我也该回家了……」他看了看手里的点心,好歹来一趟看望小碗,总得把东西送出去吧,可是莫小碗不收,这位舅爷又这么凶。他没奈何,只得怎么拎着来的就这么拎着走了。 人都走了,裴远的脸还是冷冷的。 莫小碗不由得笑了,到了他身侧,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肩膀:「喂,你看看我!」 第63章 裴远心中还在恼火,方才她同那少年聊的那般热络,可曾想过他的心情? 「我为何要看你?」 莫小碗听他这赌气的口气,不由得十分好笑,「喂!你可比我大十岁呢!怎么比我还像个孩子?」 裴远更生气了,因为他比她大十岁,所以嫌弃了是不是?莫非就是觉得方才那少年同她年纪相当,十分合适? 但是这话他不会说出来,依旧冷着脸一言不发。 莫小碗看他是真生气了,他不看她,她便凑到了他眼前,让他不得不看。 一张娇俏圆润的小脸映入眼帘,眼睛弯的像两个月亮,两个明亮的小月亮里都映着他的样子,他脸上的冰冷神色渐渐缓和。 「看这里。」莫小碗将脑袋一歪,用手指了指发髻上的簪子,那正是他送给她的那枚碧玉莲花簪。 「好看吗?」 男人的唇角渐渐舒展,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弧度,「好看。」 莫小碗听到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温柔,不由得红了脸,站起来低着头交握着双手,道:「我特意戴给你看的呢。」 裴远心中一动,伸手拉住了她的一只小手,并没有说话,低着头,墨色的发丝微微垂下,只是拿手轻轻的揉着手中的娇嫩小手。 莫小碗有些慌,想把手缩回来,却被他拉着不放。她慌忙看向四周,院子门是掩着的,家里人都不在,还算安全。 「小碗……」裴远有些话想对她说,他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莫家,从一开始隐瞒她的已经够多了,如今既然想和她在一起,便不能再瞒着她。 莫小碗看他想说着些什么,正准备认真听一听,可是一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她吓得慌忙缩回了手,脚步声眼睛到了院子外头,她急忙快步到了门口去看。 那脚步声她熟悉,是她爹的! 「爹!」院子门被推开,进来的果然是一个面目黝黑的汉子。 莫小碗开心的跳起来,「爹,你终于回来了!」 莫老实牵着黑子笑吟吟的进屋,伸手拍了拍小碗的头顶:「回来了。」黑子一瞧见莫小碗兴奋的提起两只蹄子踢蹬着,小碗开心的去拿了一个胡萝卜喂了黑子。 这会儿,裴远知道他们父女团聚有许多话要说,已经自己回了柴房,这个家里,他除了同小碗和小瓢接触多一些,并不大喜欢同其他人打交道。 莫小碗连忙替她爹端茶倒水,问:「爹,活儿找着了吗?」 莫老实点头:「找着了!是个好活儿!在一个木工坊给人做师傅,进去了以后就稳定了,不用到处找活儿干,工钱也算丰厚。」 莫小碗一听开心极了:「这真是个好消息,回头娘听到一定高兴极了!」 莫老实呵呵笑了笑,抬头瞥见她头上的玉簪子,不由得很奇怪:「你头上簪子哪儿来的?瞧着不便宜,你娘咋有钱给你买这样贵的东西?」 莫小碗一听,连忙拔下簪子塞进了荷包,解释道:「这……这不是真的,是假的,石头雕的,货郎那儿来的。」 莫老实信以为真,呵呵笑了一声:「这年头手艺人的手真巧,假的看的跟真的似的。也好,你毕竟是女孩子,这种假的若是便宜又好看,让你娘多给你买几个戴。」 莫小碗心虚的点头。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回来了,看到莫老实都万分高兴。莫老实这次回来拿了木工坊的定钱,都交给花大娘让她存着,过几日买点肉给家里改善改善伙食。花大娘便将莫小碗在赵大厨那里学艺的事情跟他说了,还说沾了小碗的光家里时不时都有肉吃了,莫老实听着不由得又感慨了一番。 听说舅爷腿脚渐好,偶尔还能走动一下,他便连夜赶制了一副拐杖,亲自送到了柴房里。因为莫小碗的关系,这次裴远待他比从前温和,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第二日,吃了午饭莫老实便带了铺盖卷骑着黑子往县里头赶了,说过五六日还会回来看看。 话说徐进回家之后,又向孙婶子打听了一番,孙婶子跟他说花大娘已经发话了,说小碗还小,想在家里多留两年。听了这话,徐进就知道这婚事怕是不成了。家里催着他定亲,怎么可能让他再等两年。何况她有那么凶一个舅爷,恐怕那位舅爷对他也很不满意。 想起那位舅爷,徐进就觉得蹊跷的很,他特地为此去青云县跑了一趟,居然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徐进之前已经跟孙婶子打听了,莫小碗的舅舅因为双腿断了,在莫家养伤养了好些时候。可是当他去青云县打听的时候,才知道,捕头花凌刚刚出差从外地回来,他去外地是为了抓捕逃犯,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一个囚徒。 他当时听到震惊极了,为了证实这件事,他特地上衙门侯着,等到花捕头出来的时候请他见了一面。 第64章 徐进见了这位花捕头,才确信自己的确没有记错,这位花捕头同小碗舅舅样貌上的确有些相似的地方,但是那双眼睛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徐进不知道莫小碗一家是受了什么蒙骗心里十分担心,当时便跟花凌将莫家的事情说了一遍,花凌听了也是大吃一惊,天底下怎么可能有第二个花捕头? 大早晨莫小碗起床后便开始喂鸡喂狗,她见娘今天在家缝衣服没有出去的打算,便开始打算要不要将自己和捕快大人的事情跟她说。 花大娘坐在门口缝衣服,一抬眼又看到莫小碗拿着一碗喂鸡的玉米渣在跟前晃悠了一圈,不由得笑道:「小碗,你都晃几圈了?晃的我眼晕!」 莫小碗挠了挠头,笑了笑:「娘,我……我喂鸡呢。」 「往常看你喂鸡也没这般晃悠,是不是有什么事?」 莫小碗的确有事,她想把这事跟娘说,但是又想着娘绿豆一般大小的胆子,又将捕快大人快认成亲弟弟了,这般话要是说出来,她会不会吓哭?这么琢磨了几回,不知不觉便在她跟前晃了几圈。 「娘,我真的有点事……我想说说捕快大人的事儿……」她下定决心了,这次还是得说。这会儿若是不说,说不定她娘又偷偷去跟她订亲了。 她捋了一回思路,正准备开口,院子门口站定了一个人。 「您是……」花大娘一眼瞧见,立即站了起来,搁下了手中的衣服迎了过去。 莫小碗转身,瞧见门口那人穿着一件跟捕快大人一模一样的捕快服,模样似乎也同捕快大人有些相似。只是这位双眼却没有捕快大人那般好看,若是捕快大人的双眼是明珠,这位的只能算是鱼眼珠子了。 这情形真有些诡异…… 「我是……」那人脸色严肃,一手扶在腰间刀柄上,「我找捕头花凌!」 花大娘反应过来,有些畏惧的挤出笑容道:「所以您是我家舅爷的同僚?」 这位脸色一冷,想了想,说了句「算是吧!」 「好好好,他住在柴房。」花大娘忙不失迭的将他迎到了柴房,此时柴房的门不知道被谁推开了,一人坐在轮椅上抬头冷冷的望着他。 当花凌看到那张脸时,又惊又怒,天底下真的有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冒充他?!他这次就是来探探实情,然后将此人捉拿归案的! 「你!……」 花大娘看到身边的捕头满脸怒容,心道,难道这两位有嫌隙?话说这两位怎么长得有些像呢?她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奇怪。 裴远目光清冷的扫了花凌一眼,淡声对花大娘说:「你先出去,把门带上,我有话同他说。」 花大娘连声应了,忙出了去,莫小碗站在门口也看了一眼,心中亦是大吃一惊。这两个人好像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在戏文里,她记得有一出叫做李逵和李鬼,可是现在,到底哪个是李逵,哪个是李鬼? 柴房门被带上了,莫小碗想偷偷听听,花大娘一把将她拉走了,教训她:「大人的事儿小孩子掺和什么?叫人看到以为我家没教养呢。」 「他们该不会打架吧?」莫小碗担心的说。 花大娘瞧着方才那势头也不太对,但是柴房里听起来并没有打斗的动静,「同僚嘛,打什么架?你这孩子,别瞎说。」 柴房里,花凌看到眼前坐在轮椅上的人,便晓得是个易容的。他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江湖伎俩没见过,但是易容术这么高明的,他第一次见。 「你究竟是谁?」他一手握住了刀柄,满脸警惕的望着眼前之人,随时准备拔出朴刀,「为何要易容冒充我?」 裴远倒是没想到,杀手没找过来,他易容的这位正主倒是找来了。 他淡淡一笑,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了几下:「你问我是谁?也罢,我让你看看我的真容。」他伸手一抹,手上便多了一张薄薄的皮。 看到那张脸,花凌双瞳倏然放大,这样的容貌,清冷高贵之极,一看便知道不是普通人。 只见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白玉牌子,晾了出来。 花凌目力极好,定睛一看,吓得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一抖:「我怎知这牌子是真是假?」 「好大的胆子!」一个黑影倏然从房顶落下,「敢怀疑我们大人!」 花凌吞了一口唾沫,以他的功夫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此人的藏匿功夫可谓是比他高明的多。听闻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的手下有四名得力干将,其中一名便是千里追踪从未失手的追风,据说此人藏匿起来无人能够察觉。 「阁下是追风?」他小心翼翼问。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裴远淡淡道:「当初我愿意模仿你,便是看在你算是个人才。如今正好北镇抚司要处理几个人,有几个职位空缺出来,你可想进京?」 第65章 花凌一听,念头飞快的在肚子里转了一圈,锦衣卫?从一个小小的县衙捕头到京城锦衣卫,那简直是飞黄腾达啊。像锦衣卫这样的职位,非世家公子不可担任,他这样的出身想一想都是做梦。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决断极快,立即「噗通」一声跪在了泥地上,低头拱手道:「小的花凌愿意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裴远微微扬唇,重新将皮覆在了脸上,淡声道:「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你应该知道,出去该怎么说。」 「是,小的知道!」 裴远摆摆手:「你暂回青云县衙,随时听候调遣。」 「是,小的这就回去!」 花凌出来时小心翼翼的带上了柴房的门,满脸带着兴奋和激动,现在他都无法压抑心底的雀跃和欣喜。 锦衣卫,锦绣飞鱼服御赐绣春刀,那是何等的荣耀!比起窝在这个旮旯角里当捕头,不次于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花大娘和莫小碗瞧见,他进去时一脸愤怒出来时却一脸喜色,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事情谈完了?」花大娘问。 花凌点头,想了想,又从腰包里掏出一锭十两的大银子塞到了花大娘的手中。 花大娘吓得打哆嗦:「您这是……这是做什么?」 花凌笑道:「拿着,里头那位是我上司,请多照顾。」 花大娘见他这么说,犹豫了好一会,才收了银子。 她将那大银子搁在阳光下看,惊叹道:「我还从来没拿过这么重的银子哩!你舅爷这同僚可真阔气啊!」 莫小碗却觉得不对劲,她总觉得捕快大人瞒着她什么。今日来的这个人分明跟捕快大人长相身高都十分相似,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同僚关系? 她又想起她曾经在捕快大人的房里听到过人声,看到过黑影,她不可能看错了,难道他瞒着她什么? 这时,天上阴沉了半日突然下起雨来,她娘在一旁道:「赶紧收了衣裳。这下雨,我倒不用去地里浇水了!」 莫小碗急忙去收了衣服进屋,花大娘又想起什么,对小碗说:「你去瞅瞅,柴房里头有没有漏雨!」 莫小碗搁下衣服,点了头,外头雨越发大大了,她急忙快跑几步到了柴房前,也没敲门,径直推开门便闯了进去。 屋里头,一个黑影动了动,捕快大人却说了一句:「追风,不必躲了。」 莫小碗呆呆站在柴房中,怔怔望着站在捕快大人身侧的黑衣男子,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屋外的雨越下越急,滴滴答答的敲打在屋顶的瓦片上,仿佛行军的鼓点。 莫小碗脑子里转动着无数个念头,可是那些念头缠绕在一起,怎么都理不清头绪。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看到过黑影,也在门外听到过人声,所以…… 「的确是有个黑影?」她惊愕的望着黑衣人。 追风老老实实回答:「是我。」 「屋里的人声?」 「也是我。」 「那你到底是谁?」莫小碗失声问。来无影去无踪,真如同鬼魅一样,他们村里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是追风。」裴远望着女孩的脸,目光沉着。她该是是时候知道一切了。 「大人,」追风看了一眼窗外,转头对裴远道:「逐月、晴空和凝雪已经来了,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便可以回京了。」 莫小碗呆了呆,大人?回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已经完全懵圈了。 裴远看了追风一眼,道:「你先下去。」 他话音落下,莫小碗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子晃过,那人便凭空消失在了屋中。 她眨巴眨巴眼睛,的确不在了! 「我不是做梦吧?」她惊疑不定。 「不是。」裴远缓缓从轮椅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跟前,莫小碗更加震惊的望着他,她并不知道这几日他已经可以开始走路了。 「小碗。」他一只手搭在莫小碗的肩膀上,「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花凌,之前来的那个才是花凌。」 莫小碗已经没法形容心中的惊骇了,眼前这个人是她曾经以为曾经景仰的捕头,现在他却告诉她他不是? 莫小碗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男人的手从她肩头滑落。 「那你是谁?」她眼底情绪很复杂,有激动有惊讶有愤怒。 「我的名字是裴远。」这么久,他终于说出了他的名字。他并不愿意顶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头对她撒谎,现在他的心底比从前踏实。 「裴远?」莫小碗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似曾相识,她仿佛听说过,又有些模糊。 「京城锦衣卫指挥使裴远。」他又道。 第66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莫小碗蓦地骇然的瞪大了眼睛,那个传说中剥皮拆骨、杀人如麻的裴大魔头?!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胸口因为激动而起伏不定。 「所以……」她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圈圈,「所以你一开始就在骗我,骗我们一家!你真以为我们一家人老实,我老实,就耍的我团团转是吗?」 裴远没有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咬了咬牙:「小碗,你明知道不是的……我给你的簪子,的确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是真心喜欢你……」 莫小碗是第一次听到他说「喜欢」两个字,若是在昨日,她定然是高兴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可是今天听到却是气恼的眼泪要流出来。 「喜欢?」她红着眼圈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喜欢,从头到尾,名字是假,身份是假,每一句话都是假的,所以,我怎么知道现在从你的嘴里说出的话,是真还是假?裴远,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男人张了张嘴,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抚了抚下颌,心想,如果此时他将这张面具揭下来,她会不会气死? 「现在京城形势紧急,我必须回京。」 莫小碗嘲讽的笑了:「所以,耍完了你一走了之?」那她算什么,他曾经许下的诺言算什么?哦,不,她一直都活在他的谎言里,可笑的是,那些话她到现在居然还信以为真了。 「我还会回来。你等我。」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深沉的看着她的眼睛,「相信我。」 「啪!」 他没有等来她娇羞的点头,换来的是一个耳光。 那耳光分外的响亮,光是听着就觉得疼,躲在角落处的追风惊骇的捂住了嘴巴,天啦,天底下居然有人敢打指挥使大人?她是不想活了吗? 莫小碗呆呆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在不停的颤抖,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动手,打的还是锦衣卫指挥使裴大魔头? 她一时激愤,行动都没有过脑子,她突然想起他一开始来时那拧着她小脖子的铁钳手,他若是真恼了,一根手指就能将她碾碎了。 他看着她,眼眸乌沉沉的,并没有还手。 眼泪倏的一下从眼眶里没出息的流了出来,莫小碗跺了脚,道:「不管你是裴远也好,捕快大人也好,这辈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抛下话,女孩子飞快的消失在柴房里。 裴远安静的站在那里,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必须离开了,逐月查到杀手集团一直在追踪他的行迹,恐怕就要查到这边来,倘若查到莫家,莫家全家都会被灭口。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他立即离开莫家,并赶往京城,不但可以引开杀手集团,还能调遣人马趁机在路上将他们消灭。 「追风。」 黑影落下,有些怯怯的偷眼去看大人脸上的印子,看来女孩力气并不大,只有点红,并没有五根手指印,又或者大人脸皮是厚了点。他在心里暗暗的想。 「你留下保护莫家人,但凡有事立即放消息。」 追风心里叫苦,他也想回京啊,在这穷村子,有钱都买不到好吃的。 「哦……好的。」但是大人的命令,他不敢不听。 「莫小碗掉了一根头发,你提头见我。」冰冷的警告在耳畔响起,追风吓得吞了一口唾沫。刚才打不还手的那个真不是大人啊,这个把威胁人当家常便饭的才是真的大人呀! 雨点不断的敲打着窗户,莫小碗蒙着头躺在床上,气的哭了一阵,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人敲了几下窗户,隐隐听到他说:「小碗,我走了,等我……」 睡醒了,她再一抬头,外头已经蒙蒙黑。 他走了…… 她心中仿佛被扎了一刀,生疼生疼的。 她想要去柴房看看,可是转念又一想,他骗她,从头到尾,他都在骗她。他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她,她怎么信他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 越想越觉得委屈和难过,她的眼圈又红了,但是坐了半晌,她还是决定起身去看看。 推开门,下这么大的雨,娘不在堂屋里。奶奶但凡下雨都会腰酸,这会儿八成呆在自己屋里休息。她隐约记得方才她躺着的时候娘在堂屋里说雨太大,她去接莫小瓢放学了。 她从屋角拿了雨伞,撑开看向柴房的方向,那门缝里并没有透出光来。 他……他真的走了…… 突然间,她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一样。 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圈圈,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虽然他骗她,把她耍的团团转,可是一想到他走了,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 她抹了一把眼泪,伞也不打,径直往柴房去了,推开门,里面真的黑蒙蒙的,床上是空的,没有人。 莫小碗感觉整颗心仿佛陷入了海底一般,沉沉的,木木的,竟疼的没有知觉。 第67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她无力的坐在木床上,床上搁着他换下来的布袍子,上面隐约还有他身上的气息。 她点亮了油灯,微弱的亮光照亮了整个柴房,就在这里,他教会了她认字,给她念话本子,送给她玉簪子…… 这些回忆,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这些日子虽然短暂,却是她十几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仿佛像一场美梦,醒了,便没了…… 莫小碗吸了吸鼻子,没出息的揉了揉眼睛,眼泪又滚落下来,她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喜欢那个坏人的,哪怕他真的是裴远,哪怕他真的是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指挥使,只要她觉得他是好人,他就是好人。可是她没办法接受他骗她,一句都不可以。 她呆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正准备起身,转头却看到床头的木桩上压着一张纸,她拿起了那张纸,纸上是他的笔迹,这笔迹她一辈子都不会认错,因为她学字学的就是他的笔迹。 「等我。」只有两个字,十分遒劲有力潇洒放旷。 莫小碗拿着那张纸,呆呆看了半晌,她一咬牙想要撕掉,可是临下手到底还是做不到。她将纸团成了一个球,想扔到外头去,一转手到底还是扔到了床底。 「裴远,我要是再信你,我就是个傻子!」 花大娘接了莫小瓢回家,看到柴房的门开着,她进屋一看发现里头没人,不由得吃了一惊,立即进了厨房找小碗。 「你舅舅呢?」 「他走了。」 「啊?」花大娘吃了一惊,「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呢,他一个人怎么走?」 莫小碗有气无力的坐在灶台前烧火,道:「有人接他走的,他回家了。」 花大娘有些遗憾,叹息道:「这些时候,他帮我们良多,也没机会跟他打声招呼,就这么走了,真真是可惜!说起来,这样的人,若是我亲弟弟可就好了,可惜没这个缘分。」 莫小碗此刻心情沮丧极了,听着娘叨叨,也没有应声。反正他已经走了,她不想跟娘揭露他的谎言,娘对他印象那么好,人走都走了,就不给她娘添堵了。 花大娘又想起早晨那捕头给的十两银子,说改日里若是遇到那位捕快同僚再来一定将银子还给他。 莫小碗托着下巴一边拨火一边发呆,他说,早间来的才是花凌,让鼎鼎大名的花大捕头承认自己不是自己,他倒是好大的本事。 她没有再想,也不愿意去想。人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身在京城伴君之侧,她以后再也不用纠结怎么嫁他的问题了。 她知道自己不配,也不稀罕去攀那个高枝! 他走了,她也断了妄想,一切终将都回归原位。 少了捕快大人,莫小碗的活儿减轻了不少,她不用给做他的饭,也不用想法子做好吃的给他。 莫小碗每日依旧去赵大厨那里学艺,她于厨艺方面十分有天份,因此进步很快,大厨因为收到这么个好徒弟分外的开心。 只是这样的日子,总是少了些什么,莫小碗有时候进柴房拿东西,都会下意识的向屋角的那个木床看一眼,如今那里空荡荡的,仿佛那个人曾经并不存在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自嘲的笑一笑,她太傻了,是的,太傻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食光漫漫》卷一 作者:叶东篱 02、《食光漫漫》卷二 作者:叶东篱 03、《食光漫漫》卷三 作者:叶东篱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