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奴》 序言 【序言 可爱的男主角 绿光】 大家好,我是绿光。欢迎在豆豆小说网阅读我的作品。 《家有恶奴》系列,上场啦~ 总觉得似乎已有一段时间没写古代稿了,下手时份外愉快。 恶奴,光是系列名称就已经点得够明了。 整个系列的主线,自然是丫鬟。 尹家三个兄弟,身边皆有个贴身丫鬟,如何相遇,如何相爱,如何相守,故事就是这么简单。 所谓恶奴,并非是无法无天的恶劣奴婢,指的是专欺主子,很自然而然的,重点就摆在恶奴如何欺主。 恶奴的主要工作,就是欺负她的主子,当然欺负的方法各有不同就是了。 然,下笔时,却有股冲动,想要永远地停留在小时候那一段…… 唉,这是怎么着呢? 伤脑筋,一旦设定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之后,似乎桥段就会在小时候跑得没完没了。 可是,偏偏我个人又很爱青梅竹马式的设定,算是自己找罪受吧。 不过,尹家小哥哥尹于棠却是很得我的青睐。 简单一句话,就是木头。 是的,木头男,得要花费极长的时间才能发现自己的感情竟早已昇华成爱情,还得要靠别人提醒才惊觉不同。 是啊,我好久没写可爱的男主角了。 想知道他有多可爱,被恶奴女主角欺负的话,就赶紧往下翻呗~ 第一章 【第一章】 冰封的雪地,马车在官道上缓慢地行驶着,就怕一个不小心,在已结成冰层的路面失控翻覆。 也正因为行驶速度极慢,才会让坐在马车上的小少爷瞧见了路旁的不寻常。 「爹,那里有东西。」他扯着父亲的袖子道。 华美马车里头,左右列座上铺着一层锦毯,宽敞的空间内,只坐了一对父子。 男人目光正专注在手边的账册,约莫五六岁大的男娃儿一身锦衣华服,看起来一副娇俏小少爷样,此时脸上充满惊奇地低嚷着。 「瞧见狐了?」男子眼也不抬地问。 「不是,有一包东西。」小少爷趴在车窗上,将遮蔽风雪的布帘扯得高高的。「爹,你瞧,就在路边。」 「不过是包东西,就别管了。」 男人专心看着从北方带回的商行账册,思量南北货的价差利润,以及未来的钱庄发展,根本无心理睬儿子的惊奇发现。 「可是里头好像包了个娃儿。」男孩低喊,冲动的想要自车窗跳出。 男人眼神一变,急喊的同时,也抓住儿子。「春源,停车!」 马车缓慢地打住,男孩随即退到后方车门,跳了下去,急步跑到数十尺外,只见层层薄雪几乎覆盖所有大地,但仔细一瞧,却能瞧见白雪底下隐隐露出了一小角包巾的花样,和一双冻得发紫的小手。 小少爷赶紧将薄雪拨开,直睇着被简单包在巾里,早已全身发紫的小小娃。 「爹!真的有娃儿!」他急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男人快步而来,浓眉一皱,先往那娃儿的鼻息一探,发现她尚有微弱气息,随即将她抱起,拉开锦衣,将她塞入怀里暖着。 「爹!她还活着吗?」 「还活着,快走,咱们带她去找大夫。」男人快步走回马车。 「好。」小男孩急忙追上。 一上马车,男人随即催促马夫驾车入城。 所幸,捡到女娃的男人正是应天府的首富尹至宝,就算进了城依旧可以快马急驰,才将那女娃在鬼门关前抢了回来。 回到尹府,男孩就在床边不停打转,只为了确定小女娃是否安好。 「老爷,怎么捡了个娃儿回来?她看起来——」 「娘,大夫说过了,只要好好暖着,灌她喝汤药,没问题的。」他眼也没抬地打断母亲询问父亲的话,接着干脆爬上床坐在女娃身旁,就算房里早起了炕炉,女娃身上已回复血色,他还是不住地用双手煨暖她。 「棠儿,这么说来,你是打算亲自照料她了?」尹夫人煦娘勾起甜柔笑意,坐在儿子身旁。 「我已经够大了,我可以照顾她。」尹于棠一脸豪气,完全没想过他才刚过六岁生辰,也只是个娃儿。 煦娘笑眯眼。「那好,娘就把她交给你。」 「好呀,往后她就是我的妹子。」 尹于棠上头只有两个兄长,他一直期待能有个妹子,可是爹娘都不肯给,现在八成是老天爷听见他在生辰时许的心愿,才特地送来妹妹给他。 煦娘笑着由他玩闹,认定他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他天生好动,对什么东西都充满好奇心,这回也多亏他的好眼力和好奇心,才能将这女娃给救回。 瞧那裹着她的包巾,布料粗糙破旧,可以想见八成是贫苦人家生了之后无法养育,才会遗弃在官道上,只是挑在冰天雪地里丢弃,心也着实狠了些。 「老爷,你怎么说呢?」煦娘望向自己的丈夫。 「都好,既然是他捡来的,就由他打理吧。」 「只是,该给她取什么名字呢?」 「丹禾。」 软软童语冒出,煦娘不禁低笑。「我的棠儿居然也能给人取名字了?说说,这丹禾的名字是打哪来的?」 「夫子说,士农工商,以农为重,要是没有农人耕作,即无粮,无粮则无商,无商不成工,无工又何以出士子?所以夫子说,食之物,乃天下之宝,谷物称为禾,所以禾是我的宝。」尹于棠晃着小脑袋瓜,说得条条分明。 「这夫子说法倒也挺特别的。」煦娘有些意外,毕竟放眼天下,百姓里头地位最崇高的是士而非农,但能教她这好动儿子说出一番道理,不啻为个好夫子。「不过,这个丹字是怎么来的?」 「丹就是药,也有红的意思啊。」尹于棠扯开女娃身上包覆的软巾,露出她瘦弱的胸口。「娘,你瞧,她胸口上有片红,就是丹,她又是用药给救回来的,所以取名丹禾。」 「傻愣子,姑娘家的胸口是能随便看的吗?」煦娘快手将软巾拉好,不再让半点春光外泄。 「可是娘,她是我的丹禾,有什么关系?」 尹至宝低笑出声,揉了揉儿子的头。「好,就是你的丹禾,往后你想怎么对待她,就怎么对待她吧。」 「嗯。」小小的尹于棠用力地点了点头,还不清楚自己许下了多重的承诺。 接下来的日子,尹于棠天天陪在捡回来的女娃身边,将她视作宝贝看待,就连喂食都要跟府里的奶娘抢着喂。 「小少爷,你这样喂会烫着她的。」看着府中三位小少爷长大的胡大娘低笑。将小女娃抱在怀里喂食的小少爷,根本就是娃娃带娃娃。 「我会小心。」 「还是让我来吧。」 「我会。」尹于棠很坚持怎么都不将怀中人交出去,紧抱着她不放。「奶娘,你去忙,丹禾交给我就好。」 「那好,就把丹禾交给小少爷了。」胡大娘看他让丹禾躺在他的肘弯,另一手努力地喂食她,不禁掩嘴低笑,缓步离去,打算回厨房再弄点适合小娃儿的膳食。 尹于棠一口接着一口地喂,看见小丹禾日日长肉,他就恨不得多喂一点,最好是隔天一醒,就长成可以陪他玩的大小。 「她就是你捡回来的娃儿?」 阴影袭来,伴随着细软嗓音,教尹于棠二话不说地将丹禾搂得死紧,压根没打算和人分享他的宝贝。 「于棠,你是打算把她给闷死不成?」另一道声音逸出的同时,已经向前一步将娃儿从他怀里抢出,果真瞧见小丹禾脸色已经发青。 「还我,丹禾是我妹子!」尹于棠大叫着跳起抢人。 「你这傻子,娃儿脸都发青了。」抱着丹禾的是尹家二少爷尹少竹,他看向身旁的尹子莲。「大哥,怎么办?」 只见他微扬起眉。「去叫奶娘来。」 「好。」尹少竹急步而去,把女娃交给了大哥。 第二章 「大哥,让我瞧瞧!」尹于棠站上床缘,急着要将小丹禾抱回手中。 尹子莲将女娃递给么弟,看他轻拍着她的颊,见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紧眯着眼,小脸愈皱愈黑,于是他扳开她紧闭的嘴,不假思索地覆上,用力吸。 「……于棠?」他微愣地看着他。 「我以前听奶娘说过,有时娃儿会梗住,要是挖不出来就用吸的。」尹于棠抽空说明,赶紧再低头用力地吸。 突地,小丹禾「哇」的一声,整口秽物都吐到他嘴里,随即扬声大哭。 「哭了、哭了!」他压根不在意满嘴秽物,吐掉后赶紧搂着她安抚,「哭了就没事了,小丹禾,你可以再哭大声一点,总比闷声不响的好。」 「……也没必要跟着她一道哭吧。」尹子莲取出手巾轻拭他的颊和唇。 「呜呜,大哥,我差点害死小丹禾了……」 六岁大的尹于棠松口气后,才知道害怕的眼泪鼻涕齐发,和怀里的娃儿哭成一团,有趣的画面让尹子莲忍不住笑出声。 当尹少竹拉着胡大娘前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胡大娘赶紧哄着丹禾,再喂她一些肉糜粥和羊奶,总算是将她给哄睡了。 「小少爷,往后还是让我来吧。」她叹口气,直睇着哭肿双眼的尹于棠。 「可是小丹禾还那么小,我伴着她,她就不会冷也不会寂寞了。」 「屋里有炕炉,她哪里还会冷?」尹少竹往他头上赏了一记爆栗。「倒是你,好几堂课都没去上,夫子不开心了。」 「我要等小丹禾长大,陪我一起听夫子讲课。」他趴在床边,望着已经沉沉睡去的女娃,突地手指被那软嫩的小手握紧,教他一惊,随即又嘿嘿笑开。「瞧,她认得我呢,她要我陪。」 「你少自作多情,不就是个外头捡来的娃儿?」宁要外头来路不明的娃儿陪,却嫌弃自家兄长,这点,可让尹少竹有些不满。 「谁说小丹禾是外头捡来的娃儿?她是我的妹子!」声量一大,发现小丹禾嘤咛了声,尹于棠赶紧压低声响。「兄长照顾妹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要保护她。」 这宝贝可是他求了好久,老天爷才赏给他的,他当然要加倍珍惜。 「你傻了?她要是你妹子,也就是我妹子,哪里轮得到你保护?在这府里谁敢对她胡来?」尹少竹忍不住往他头上又是一敲。 「不对,小丹禾是我一个人的妹子。」他可不要跟别人分享。 「你!」 「好了,是你的妹子就你的妹子,我和你二哥决计不会跟你抢,但你要是再缺课,让夫子到爹面前告状,我也保不住你。」尹子莲淡声说,不愠不火的几句话,正好打中尹于棠的软肋。 只见他小脸皱成了一团,无比哀戚地在小丹禾粉颊上蹭着。「小丹禾,你乖乖睡,快快长大,哥哥带你一道听夫子讲课。」 「走了!」尹少竹无视他的悲伤,硬是将他拖走。 「二哥是坏蛋……」尹于棠低声哀泣。 「那你可错了,真正的坏蛋是会在这寒冻的天气,无情把你推进湖里,你想进湖里吗?」尹少竹的大嗓门响透了曲廊,凶恶的嘴脸惹得迎面走来的小丫鬟急忙逃开。「真的想见我变成坏蛋吗?」 「呜呜,大哥,二哥要把我推进湖里!」他紧抱廊柱,就怕二哥狼子野心,真将他推到廊底下的人工湖。 「别怕,大哥会把你捞上来。」尹子莲慵懒的走在前头,微勾笑时,俊美五官流露出阴柔气质,小小年纪已经展现天生腹黑的一面。 尹于棠低声哭泣。呜呜,难道就不能在二哥推他进湖之前先救他吗?所以他才说想要个妹子啊!软软的小小身躯飘散着浓浓乳香,那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手足,哪像这两个兄长,只会欺负他…… 因为怕其它小丫鬟不够细心,于是尹于棠亲自照料丹禾的生活,耐心教她说话,当听见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他着实乐得心花怒放。 之后,他又教她走路,牵着那软绵绵的小手,打定主意往后要牵她走一辈子。 等丹禾渐渐长大,他开始学怎么替女孩子绑髻、挽发,只因为他嫌弃府中丫鬟的双手不够巧;他教导她大家闺秀适当的应对进退,因为他希望她可以成为他心目中幻想的妹妹模样。 娘说,三个兄弟中,他长得最像爹,所以他长大之后,一定会跟爹一样风流倜傥,那么丹禾就一定要像娘那般娴淑端庄不可。 如今,十二岁的丹禾如含苞牡丹,一张瓜子脸上有着细细柳眉、狭长美目、秀鼻菱唇,不但粉面白腻,更是唇嫩润红。 在尹府,上上下下莫不视她为尹府的小千金,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尹于棠的照料之下,她琴棋书画无一不全,就连武学都颇有心得,甚至还会陪着尹老爷上商行学习经商之道,不仅能和商行掌柜对谈商事,所有商事变化,她听过不忘,甚至能进言改善,令众人哗然。 众人莫不惊叹于丹禾的才貌双全、冷静沉着,唯一可惜的是,她有那么一点点的—— 「小哥哥,我真不懂。」放下正在读的《孟子》,丹禾叹了口气。 「哪里不懂?」坐在身旁的尹于棠侧首瞥她。 十八岁的尹于棠身形抽拔,高大俊美,一双深邃诱人的桃花眼如琉璃般闪烁。 丹禾很认真地看着他,好一会,更用力地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哥哥浓眉横扬,眼带桃花,面如冠玉,怎么……一本《孟子》,你到底要读几年?难道这就是人家说的,男子有貌便无才?」 「……」尹于棠缓缓闭了闭眼。不用想也知道,他亲爱的丹禾妹子正在嘲讽他。「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的丹禾会就好了。」 这些年,他可爱的妹子从牙牙学语到伶牙俐齿,进展得太快,偶尔他会被她伤得很痛,但没关系的,妹妹嘛,让她是应该的。 「是啊,我多学点,到时候上京考个状元,光耀门楣。」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很好,又酸他了。「有什么关系?大哥在四年前一举拿下解元,要不是莫名犯了大病,他现在早已及第,说不准都成状元了。反正,家里已经出了个解元,咱们又是仕绅之家,已经可以与官同起平坐,我又何必赴京?」 「是啊,只要能沾点别人的荣耀,小哥哥就满足了,真是好小的胃口。」她笑得水眸很冷,直瞪着他。「就连二哥哥的忙也不用帮,天天在家当闲人,要不就是在外头东晃西晃的,真是好标准的纨绔子弟。」 第三章 到底有没有神经呀?她话都说成这样了,他还没反应?是嫌她不够狠吗? 「谁说我天天在家当闲人?我可是天天在家陪你,为你洗手作羹汤。」他对她话中的讥讽压根不以为忤,只是轻掐了下她俏挺的鼻头,远远瞧见有丫鬟捧着木盘而来,又说:「瞧瞧我今天替你准备了什么。」 丹禾回首,便见丫鬟刚好走过拱门,一股青梅味随之扑鼻而来,教她嘴馋地咽了咽口水。 「小哥哥,你应该多陪爹爹到商行走动,而不是到厨房替我弄吃的,这些东西厨娘会替我准备。」她说着,眼却一直盯着青梅酿酥,完全忘了娘先前的万般嘱咐,要她多念念小哥哥,别老是游手好闲。 「厨娘有我细心吗?她知道我的小丹禾最爱吃的是什么吗?」尹于棠起身接过木盘,搁在她面前。 从小,她身边的琐碎小事都是由他一手包办,从头到脚,就连吃的、穿的,全都是由他挑选,甚至亲自下厨,这一切,就只为了哄她开心。 瞧,这会她不就笑得眉眼弯弯?那笑意柔进他的心底,让他在厨房里忙了一个下午也觉得万分值得。 「可是,小哥哥——」她不禁扁起嘴,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占用他太多时间,虽说她很喜欢他的陪伴,可是娘说这样不行,他得要多学习商事才行。 「三少,徐府千金在水榭外的穿堂候着。」丫鬟压根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径自插嘴通报,就怕徐府千金在外等候太久。 尹于棠闻言,霎时瞪大桃花眼,随即看向丹禾。「小丹禾,交给你了,我先到外头晃晃。」话落,便一溜烟地跑了。 「小哥哥……」她还不及阻止,他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教她不由得垂下小脸,用力叹气。 完了,他这一走,怕是三两天又不回府,她要怎么把娘交代的事给办妥? 皱着眉,她突然觉得青梅酿酥也勾不起自己的食欲了,全都是因为那位不速娇客! 想了下,她随即起身。「青儿,别跟来。」 「是,小姐。」 丹禾走向拱门外的穿堂,有着雅致的小石桌和石椅,这里专门用来招待未持帖的访客。 只见徐洛可安坐在石椅上,一旁站着她的贴身丫鬟春娘。 这些年来,她只要一找到机会,便会到尹府走走,用意在哪,实在不须点得太明,然而她偏偏就是不对尹于棠的味,所以只要她上门,他二话不说就逃。 「徐姐姐。」丹禾走上前去,清冷唤着,正要靠近对方时又突地顿住,只因一股浓艳香气从堂里迎面而来。 皱起秀眉,她直睇着这些年装扮得愈来愈俗艳的徐洛可。 「好妹妹,三少呢?」她就坐在石椅上,冷眼睨着她。 「小哥哥不在。」 「是吗?这么巧,每回找他,他都不在?」徐洛可眉倒竖,满脸不悦。 丹禾眼皮抽动,皮笑肉不笑地说:「聪明一点的人都该知道,这样屡次扑空代表什么意思。」正因为知道自己开口说不了什么好话,所以她才不让丫鬟跟着,也算是给对方一点面子。 徐洛可眯眼瞪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姐姐,你今儿个艳丽动人,让花儿都自惭形秽。」她突道。 「咦?」 「也把我小哥哥给吓跑了呢。」丹禾掩嘴干笑,笑意中噙着几抹放肆。「徐姐姐,就算是妹妹求你了,小哥哥正要接手商事,正是繁忙之际,还请徐姐姐别三天两头就晃过来一次,吓得他不见踪影,让他老是在外流连不返,我可难对我娘交代呢。」 徐洛可闻言,蓦地站起身,正要发火,身旁的丫鬟春娘却先开口,「尹小姐有所误解了,咱们主仆两人过府,其实是来跟三少借桃花酿的。」 「桃花酿?」 「前阵子,尹府赏枫桂,三少不知打哪买来的桃花酿,香醇入喉,齿颊留香又不易醉,教受邀前来的我家夫人好生喜爱,而三少也允诺献上一坛,可都等了好一阵子了仍是没有消息,我家夫人才要我们特来取那一坛桃花酿,不知道小姐能否作主,将桃花酿交给奴婢?」 春娘口条分明,说得头头是道,还不忘朝自家主子使了个眼色。 丹禾垂睫寻思片刻。「好吧,你们跟我来。」她不知道小哥哥是不是真有允诺此事,但要是能趁现在把话说开,把事办妥,好让她们再没有机会过来,也是好事一桩。 于是,她领着徐家主从绕过春棠水榭后方的小径,朝靠近后门的地窖走去。 开了地窖的门,她缓步下阶,却发现里头太暗,想要回头取火把时,门却突地被掩上。 她急忙上前拍门,却听见外头不客气的奚落声。 「明明就是个弃婴,还敢在徐家千金面前作威作福,真以为自个儿是凤凰了?告诉你,你不过是没人要的小雀!」 每回她们到尹府,总是被这小丫头挡着,早已看她不顺眼,再加上她对主子大不敬,她便决定趁机教训她。 丹禾蓦地愣住,随即咬牙低斥,「你在胡说什么?春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关上门,还不快把门打开!」 「哼,没人告诉你真相,你就以为自己真是尹府千金了?」春娘低笑,在外头找了支扫帚顶住门板,让她出不来。「我告诉你,真正害尹三少变得无能的人就是你,要不是你,他不会无所事事地跟在你身边!尹三少从小聪颖,却因为你而开始懒于学习,造成他至今一事无成的人是你!」 「……你胡说!小哥哥只是疼我而已,因为我小时候重病过,所以他放心不下我!」丹禾义正词严的反驳,却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那当然,听说是他捡着你的,那时候你只剩下一口气,是尹老爷花了不少钱才将你从鬼门关救回来。」徐洛可哼笑。「你的名字叫丹禾,你可知道意思?那是说,你只是个用药买回命的小杂草罢了!叫你丹禾,是要你记住恩情!」 徐、尹两家比邻而居,有着多年的好交情,丹禾是弃婴,是两家人知而不宣的秘密。而徐洛可会得知此事是因为前阵子和哥哥到尹府赏枫桂,哥哥欣赏丹禾的贴心,才脱口说出丹禾虽非亲生,却和尹家三兄弟像极了亲生兄妹。 一想到这个出身不明的弃婴,每回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如今,她要一口气把以往受到的侮辱讨回! 第四章 「胡说、胡说!我是尹丹禾,是尹府的千金,我……你们快给我开门,否则我要爹爹跟徐家断绝往来!」她用力地拍着门。 「你要是出得来的话,大可去问尹府的资深下人,到时你就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实话了!」话落,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 听见离去的脚步声,她不禁急得直拍门。「喂、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地窖靠近尹府后门,地属僻静,平常少有下人会从这里经过,而且窖里搁放的向来都是酒和易腐之物,冬天收集的雪亦放在这里,所以这里的温度要比外头凉上许多,此刻丹禾身上只穿着凉薄的衣裳,没多久就冻得直发抖。 她站在门前,望着阶梯底下的黑暗,不断摩挲双臂,不断地拍着门,也想着徐家主从说的话。 尽管觉得徐洛可的说法太可笑,但却又莫名的感到不安。 如果她只是个弃婴,尹府上下怎会对她这么好?尤其小哥哥待她,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如果她是弃婴……为何从来没有人告诉她? 但如果她不是,她们又怎能造出如此生动的谎? 疑问在心里扎下了根,她想要证实,却苦于被关在地窖里动弹不得。自有记忆以来,她第一次尝到了饥寒交迫的滋味,这种求救无门的无助几乎让她快崩溃,直到她在黑暗之中,冻到失去意识。 当丹禾再清醒时,她感觉有人抱着自己,紧密的,不透半点风,搂得她浑身发烫,再也感觉不到半点冷意,而这股好闻的气味是非常熟悉的。 「……小哥哥……」 「乖,别开口,你唇都冻裂了。」 她张开眼,直睇着他泛红的眼眶。「小哥哥……你哭了?」 「……不是哭,是气得想打人。」他在府外过了一天,才被家人找了回来,告知丹禾失踪了。 家人和府里下人全都外出寻找,最终他心念一转,想起徐家千金可能是今日最后见着她的人,于是亲自到徐家一趟,才得知丹禾竟被徐家主仆给关在地窖里,待他将丹禾从地窖抱出时,早已过了两天两夜,她的唇不但冻得发裂,浑身还烧着高温。 目睹这一幕,教他目眦尽裂,心如刀剜,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他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愤怒。 「小哥哥,不可以……」她伸出手紧揪着他,被子随着动作滑落,惊觉被子底下的自己是浑身赤裸,她羞得手忙脚乱。「小哥哥,被子、被子……」 「冷吗?因为你的衣裳湿透了,我得替你脱下,裹上被子才不冷。」尹于棠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紧紧搂着她。「对不起,小哥哥没在你身边,竟让你被人给欺了,小哥哥真对不起你。」 丹禾脑袋浑沌不已,却将徐洛可的话记得一清二楚。那些尚未经过证实的话,正深深动摇着她这十二年来的生活。 「三少,老爷找你。」门板突地被人推开,是胡大娘慈祥的眉眼。「把小姐交给我吧。」 「不,你去跟我爹说,丹禾病着,我要陪她。」 丹禾闻言,心中发出尖锐警讯,扎痛了她。「小哥哥,你去吧,爹爹在找你呢,怎能不去?」 「可是……」 「没有可是,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一句我不理你,吓得尹于棠立即弃械投降。「好,我去去就来。」临走前,他还不忘嘱托胡大娘,「丹禾有什么状况,马上告诉我。」 「我知道了,三少。」她点头承诺。 看他又抚了抚丹禾的额,一副放心不下的模样,胡大娘不禁想,他应该会疼爱丹禾一辈子的,丹禾虽然名义上为尹府千金,但大户人家养女为媳的前例,也不是没有。 「好好照顾丹禾。」 「我知道。」 待他一走,胡大娘随即将门掩好,走到床前,拧了湿手巾往丹禾额面一敷。「小姐,三少真是疼你疼得紧呢,他先前气得要找徐家理论,要不是因你病得重,需要人细心照顾,他早冲过去了。」 丹禾只是直睇着她。胡大娘在尹府已经待了二十年,那么,她一定能够证实她到底是不是尹府的千金。 可是,她要怎么问,才能让胡大娘说出实话? 「小姐,身体难受吗?」察觉她紧蹙着眉,胡大娘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轻抚着她的手。「小姐,喝药好吗?会舒服些。」 「大娘……」她瘖嗓音一出口,胡大娘随即斥责起罪魁祸首。 「徐家千金也真是恶劣,竟将小姐关在地窖里,要是三少没想起徐家小姐曾过府拜访而跑去询问,又有谁猜得到小姐会在地窖里呢?她简直无法无天,会闹人命的。」不舍地抚着她玉嫩颊面,瞥见她被子底下的赤裸肩头,才想起还未替她穿上衣裳,赶紧起身去拿她的替换衣裳。 「大娘。」丹禾忙将她拉住。 「小姐,怎么了?」 「大娘,小哥哥说我的衣裳是他脱的。」 「是啊。」胡大娘不解地看着她。 「怎么可以?天底下有哪对兄妹是这般相处的?」 「有什么关系?你们是兄妹啊。」以往胡大娘虽对尹于棠太过亲近丹禾的举动感到不妥,但后来看见尹家人对她的疼爱,心想也许往后是要让她嫁进尹府,也就不觉得如何了。 「可,小哥哥说我不是他的亲妹妹。」 「咦?三少他说了?!」胡大娘不解低呼的同时,发觉丹禾倏地瞪大眼,这才明白自己在无意识下,将秘密说出了口。「是兄妹,是真的兄妹,小姐别胡想了。」她试着亡羊补牢,却已来不及。 「徐洛可说,我是被小哥哥捡回来的弃婴……我真是弃婴……」还是害小哥哥不务正业的凶手? 胡大娘闻言,眉头皱得极紧。「小姐,不管如何,老爷夫人待你像女儿一样,这是不争的事实,你又何必管别人怎么说?」她暗自气恼徐家千金竟连尹府的秘密都说出。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不能害了小哥哥。」丹禾心慌意乱却又力持镇静的告诉自己,必须想个法子阻止小哥哥再将心力放在她身上。 【第二章】 醉月楼为江南第一楼,位在贯穿金陵城的秦淮河南岸,俯瞰呈拱状,数幢亭楼穿台衔廊,大厅之后便是长条廊道,两旁珠帘飘动皆是雅阁,炉香四溢,笙歌不断。 长廊转上梯后,二楼便划分为雅间,里头有厅房,适于做为商家买卖交易时之场所,至于三楼则备有雅房,可供休憩过夜。 第五章 掌灯时分,醉月楼里纸醉金迷,笙歌达旦。 尹于棠坐在大厅上喝着闷酒,耳边尽是喧闹震天的嬉笑声,他却充耳不闻,黑眸直盯着手中的木雕娃娃。 这是他要送给丹禾的十五岁生辰礼物,却不知她愿不愿意收下。 打她十二岁之后,便搬出春棠水榭,向爹娘禀明了自己身为弃婴,不该拥有千金生活,她愿意以奴身回报恩情。 此话一出,尹府大为震动,但无人能改变她的决定。 到底是谁戳破她的身份,他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只因木已成舟,就算他恶惩对方,也改变不了丹禾的想法。 更教他痛心的是,从此以后,她成为他的贴身丫鬟,不再腻着他喊小哥哥,更不曾踰矩,不管他替她做了多少糕饼,她都不愿意再尝,送上金钗饰品她也不愿意收,只要他贪懒不上商行,她便自动领罚到祠堂跪着…… 她的所作所为逼得他不得不在二哥底下学习商事,慢慢接管部份产业,却也因为如此,有时连要见上她一面都很难。 眨眼三年过去,他还是不能适应,总觉得不能见到她在跟前撒娇,腻在他身边喊小哥哥,教他难受极了…… 而今日,亲眼看见她和醉月楼武师夏杰走在一块,两人有说有笑,那画面回想起来,还是教他心间隐隐作痛。 想得出神,不意间身旁有人跑来,撞上他的手肘,教他掌心的木雕娃娃滑落,他顿了下,弯身要拾起,却彼人紧攀住手臂,他抬眼对上一双含泪欲泣的水眸,心头一震。 那带泪的眸色,那青稚的面容,教他想起丹禾。 「你这丫头,还敢跑!大爷已经买下你了,还不快过来!」 听见身后传来凌乱脚步声和咆哮,尹于棠不由得回头探去,就见醉月楼掌柜和一名眼熟男子相偕而来,身后还有几位随行家丁和楼里的武师。 「发生什么事了?」拧起浓眉,他问着掌柜。 「三少,这事是——」 「本大爷买下这丫头的初夜,但是这丫头却趁机跑了。」掌柜的话未完,男子抢先开口,一把想将小姑娘拉过去,她却躲到他身后,让男子更加怒不可遏。「三少,这是怎么着?难不成你想要跟大爷我抢姑娘?」 尹于棠略一思忖,看向掌柜,低问:「这姑娘的初夜卖了多少?」 掌柜一愣。「三少的意思是——」 「把钱加一倍退还给陆家大少,记在我的帐上。」 「三少?」掌柜一脸错愕。 虽说醉月楼是尹府产业,但从没听过老板和客人抢花娘的。 「陆大少,这姑娘太青稚,尚未经过楼里调教,随便喊出初夜,是醉月楼的疏忽,我会要掌柜再送几个花娘伺候陆大少,由醉月楼招待。」尹于棠看向陆清珑,淡声道。 身后的姑娘瞧起来和丹禾差不多岁数,虽说依楼里规矩,这样的年岁确实是可以开始拍卖初夜,但……看着她,会教他想起丹禾,他会不舍。 「你!」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陆清珑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你这算什么?老子就偏要她,你能怎样?!」 尹于棠微眯起眼。「陆大少即将接掌陆府事业,夜夜流连醉月楼不太好吧?要是再惹是生非,想必陆世伯会相当震怒。」 陆清珑瞪大眼,正要发火,却被身后家丁给拉住,低声在耳畔说了几句,希望他别得罪尹府的人。 冷睨他一眼,尹于棠随即看向掌柜。「这位姑娘,从今开始卖笑不卖身,二少要是问起,就说是我交代的。」 「小的知道了。」 「将她带回楼上,还有,替陆大少找几个花娘陪侍。」 「是。」掌柜看向他身后的姑娘。「还不跟上?」 小姑娘满怀感激地看向尹于棠。「小女子凌烟谢过三少。」话落,随即跟着掌柜离去。 他压根没将这场意外放在心上,弯下腰要捡起掉落在地的木雕娃娃时,却见有人横出一脚将木雕娃娃踩住。 「……挪开!」他低喝,瞪向那人。 「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陆清珑说,脸上却没有半点诚意,乌履靴更是用力再踩了又踩才挪开。「听说你家妹子原来是你捡回家的弃婴,现在成了你的贴身奴婢,不知道你尝过味道了没?」 弯身拾起木雕娃娃,尹于棠怒目横瞪着他。 「瞧我傻的,听说你从小便和她同床共寝,更是同浴而洗,想必早已将她吃干抹净。」陆清珑说得下流,笑得猥琐。「我瞧过她,美得不可方物,看得我心痒痒的,三少,什么时候带到花楼和咱们同享?」 话落,身后一干家丁随即哄堂大笑。 尹于棠眯紧黑眸,猛地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他累积了许久的怒火碰巧找到出口宣泄,教他一出拳便是打得欲罢不能,吓得楼里武师赶紧出面阻止,陆清珑却已重伤倒地。 此事传回尹府,尹老爷大为震怒,等二儿子将小儿子带回府后,随即将他拖往祠堂,但早已有人跪在祠堂前。 那抹纤瘦身影,在这三年里抽长不少,如今已是玲珑体态,颇见少女韵味。 「丹禾?你在这里做什么?」见到她,尹于棠急忙上前要将她扶起,身子却被父亲给扯住。 「你还有脸问?还不是因为你闹事?!难道你不知道你每回闯祸,还是贪懒不上商行,丹禾便会在这里长跪?!」尹至宝一肚子火烧得更旺,低喝,「取家法!」 跪在祠堂前的丹禾闻言,随即转了方向,跪伏在地。「请老爷打在奴婢身上,全都是奴婢不好,害着了三少,请老爷责罚奴婢。」 「丹禾,这是我的事,怎会是你害了我?」尹于棠急道。 「是我,如果三少不要将我带回府,不要因为我而疏于学习,今儿个就不会在花楼与人闹事。」 尹于棠傻眼,总算搞清楚她跪在祠堂的真正意思。 「那不关你的事,我打陆家大少是因为他——」后头的话,他说不出口。 要是他说,是因为陆家大少踩了要送给她的木雕娃娃,又或者他说,因为她不理他,却和夏杰走得近,害他心情郁闷,再加上陆家大少出口侮辱她,他刚好拿陆家大少开刀……这不是更教她愧疚了? 「因为奴婢,三少贪懒多年,不经商事,如今又在外将人打成重伤,这一切全都是奴婢的错,请老爷责罚奴婢。」丹禾缓缓跪爬到尹老爷的身边。「老爷,对不起,这时奴婢的错。」 尹至宝不舍地看着她噙泪的眼,再看向小儿子,恼火地朝他挥下竹藤。 丹禾见状,扑身而去,竹藤硬是打在她身上,痛得她浑身一抽,软在尹于棠的怀里。 第六章 「丹禾!」他紧搂着她,心疼欲死。「这是我的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想开口,然而背上像有火烧灼,疼得她说不出一个字。 「你也知道都是你的错!」尹至宝抓紧竹藤往他背上打下。「孽子!亏 你从小被夫子夸赞资质最高,可实际上呢?!正经事不做,成天风花雪月, 还为了一个花娘把陆家大少打成重伤,你要我怎么赔人家一个儿子?!」 咟咟咟的毒打声如风疾落,竹藤打在尹于棠宽阔的背上,他咬着牙不吭声,在他怀里的丹禾想要起身护着他,却被他反抓擒在怀里,不得动弹。 「老爷,不要打三少!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她满心愧疚,把错都往身上揽。 尹至宝充耳不闻,直到将竹藤打得应声断裂才收手。 「你就给我跪在这里!跪到天亮为止!」将断裂的竹藤一丢,他怒不可 遏地踏离祠堂。 祠堂里,尹于棠跪在祖宗牌位前头,背部满是渗血伤痕。 「……三少,你为什么这么不受教?!」丹禾抿着唇,忍着泪,从他怀里缓缓起身,跪在他面前。 尹于棠只是紧瞅着她,担心她的背伤。「疼吗?」 丹禾无奈地闭上眼。「三少要记住,三少犯了任何错,全都是奴婢的错,受罚是应该的。」他满身浓艳香气和呛辣酒味,教她难受,再听见老爷提及他是为了抢花娘才与人大打出手,更是教她的心凉透了。 「不关你的事。」他皱起浓眉。 「怎会不关我的事?要是三少真喜欢那位花娘,请三少告诉我,我可以替三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而不是让三少为抢爱人而与人大打出手!」 尹于棠直睇着她,说不出心间是怎样的滋味,只是霎时他觉得好苦闷,想要大醉一场,因为她说,她要帮他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他得到爱人。 爱人?他哪来的爱人?搁在他心上最重要的人,从头到尾,只有她丹禾。 三年前不能保护她,教她差点死在地窖,他愧疚至今,如今再听见有人戏讽她,要他怎么忍下这口气? 「三少,你必须再争气点,至少先把漕运打理妥当,你可以把账本带回家,让奴婢为你分忧解劳。」 她的叮咛话语听在他耳里,却觉得距离好远,远到他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远到他突然想要离开眼前的荒谬境地。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以往,只要他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如今,为何他们的心思不再相通?他的疼爱,她感受不到,她的冷漠,让他的心凉透。 以前那般快乐的生活不好吗?她就非得为奴不可吗? 「丹禾,不要自称奴婢。」他突地一把将她搂紧,紧密得不容许她抗拒。 这些年,她连拥抱都不给,让他的怀里好空虚,就连心都空荡荡的。 「三少,请自重。」她冷声斥道,气得发抖, 她正在跟他说正经事,他却是这般不受教! 「我只是想要抱着你、腻着你,这样也不可以吗?」他不放,qnnlliao不想放开这般眷恋的怀抱。 「当然不可以!天底下的兄妹都不会这样相处,更何况我只是个奴婢。」丹禾眯紧了眼,铁了心。「或者是,三少打算把我当成暖床的花娘?」 尹于棠一震,蓦地将她放开。「你在胡说什么?!」她是他搁在心上呵护的宝贝,怎能与花娘相提并论? 她是宝贝,是老天赐给他的宝,他要疼惜一辈子的妹子!天底下的兄妹到底如何相处,他才不管,他只知道他喜欢她,想要腻着、缠着她有什么不对?! 「既然三少不作此看,那么就请三少自重,放开‘奴婢’。」她加重了奴婢二字的语气,要他认清两人身份。 莫名的,尹于棠觉得一切变得好荒唐,他哑然失笑,没说什么,只是垂着长睫思忖好一会,才从怀里取出木雕娃娃,递给她。「拿去吧。」 「……给我?」她迟疑地伸出手。 木雕娃娃不过比拇指大些,雕得细致又栩栩如生,上头扎孔穿了红绳。如果她没记错,大少身边的贴身奴婢红袖身上似乎也有一个,但模样不太相同,她手里握的这个……有点像绑着双辫的自己。 「嗯……」他垂睫想了下,突地笑道。「明天开始,你到大哥那里去吧。」 「咦?」她猛地抬眼,不解地看着他。 「既然你一心只想为奴,那就到大哥那儿去,大哥刚好缺了个人服侍。」他说着,笑容看似爽朗,却藏了阴郁。「这是大哥要我交给你的。」 用大哥的名义,她应该就会收下他亲手雕的娃娃了,对不? 把她交给大哥,他才能够走得放心,才不会一直挂念着她。 丹禾感觉眼里一阵刺痛,但她只是微眯双眼,企图掩去那股热烫难受。 不是她不肯当他妹子,而是她天生奴婢命,由不得她;而他,从不知道为了不让人笑他是扶不起的阿斗,她在背后有多努力地为他打点。 好不容易,老爷将尹府底下产业之一的漕运交给了他,他却天天上自家花楼作乐,笙歌不坠,如今,竟然还不要她了。 思及此,她不禁紧握拳头。 「那真是好极了呢,多谢三少。」她勾着唇笑,笑出眸底一片月华。 「嗯……虽说大哥不管家中产业,但好歹顶了个解元身份,跟在他身边总是比较好。」他想过了,二哥太凶恶,又太会差使人,不是能托付之人,唯有大哥肯定会善待她。 「喔,原来三少的脑袋还能想事呢,真教奴婢开心!」 尹于棠勾唇笑得自嘲。「好了,你回去吧,明天搬去大哥的夏荷斋。」 「多谢三少。」她踉跄起身,临走前又说:「三少,花楼是自家营生,犯不着和客人抢花娘抢得头破血流,否则传出去,老爷夫人都不用做人了……请三少自重。」 尹于棠端正地跪在祠堂前,没答话,只是静静听着她轻巧的脚步声离去。 外传他为抢花娘而大打出手,但实际上,他只是因为亲手雕的木娃娃被陆家大少踩住而萌生怒气罢了。 那本来是要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如今凑巧变成她到大哥身边的信物…… 他想着,笑着,觉得自己真有男子气概,但泪水却潸然落下,只因他好不舍,好不舍…… 翌日,丹禾状似毫不留恋地路过春棠水榭,来到位于尹府东院的夏荷斋。 红袖一瞧见她悬在腰间的木雕娃娃,不禁皱起眉。 第七章 「红袖,可以请你替我向大少通报一声吗?」丹禾漾着和气的笑,让五官更显柔美甜润。 「进来吧,大少交代过了。」 红袖领着她踏上穿廊,夏荷斋是穿凿架空在大块岩石上头,上有顶台,下头则是悬空,可见穿环尹府各个院落的人工湖泊。 她们拾级而上,来到二楼书房,只见尹子莲懒懒斜倚在窗边长榻上。 「大少。」她勾着得当的笑,福了福身。 虽说这是头一次踏进夏荷斋,但她对尹子莲却是一点都不陌生的,只因在她当尹府千金的那几年,大伙总是玩在一块。 但是面对他,却远不如像面对三少那般自然而轻松。 「你一句大少叫得我头皮都发麻了。」他懒懒瞅她一眼,瞥见她腰间的木雕娃娃。「亏你真能将这木雕娃娃给系在腰带上。」 丹禾愣了下。「奴婢不明白大少的意思。」 「你不觉得那娃娃丑得紧?」尹子莲长发未束,滑落柔白脸庞,更显阴柔。 「……奴婢不懂。」 如此精雕细琢之作,肯定出自于擅长雕刻与墨宝的大少之手,但为何大少会这么说? 「那是于棠亲手雕的。」 丹禾顿时瞠圆美目。 「丑得要命,亏他送得出去……还是他以为能以假乱真,充当那是我雕的?」尹子莲低喃,看向贴身奴婢。「红袖,我雕得比较精致,对不?」 「对。」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只因在她眼里,自家主子就像天神一样完美。 他满意地勾笑。点头缓缓看向一脸错愕的丹禾。 「可、可是三少说……」 「那是他要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尹子莲懒懒地倚在长榻上,看向窗外,笑得狡黠。「于棠的手向来拙得紧,竟然异想天开要雕木娃娃,找我讨教,烦得我头都痛了,花了大半年他才终豆豆小0说提供于雕出那只木雕娃娃,指头都快被雕刀给戳烂了。」 丹禾眉眼出现慌乱之色,纤手紧握着木雕娃娃。「大少,我……我可不可以去……」 「去哪呢?三弟都离开了,你回水榭又有什么用?」他邪谑低笑。 「三少离开了?他去哪了?!」 「没说。」 想也没想地,丹禾回头就拉起裙摆奔跑出门,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回水榭时,那里已空无一人。 她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他明明老爱赖着她,宠她、溺她,这次怎会连离开都没告别,甚至没知会她一声? 是她的态度真惹他厌了?所以,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坐在两人曾同睡多年的床上,丹禾紧抿着唇,任由泪水点点滑落,最终躺到床上低声哀泣。 三少疼爱她,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可是……她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她不得不对他坏,这么做,是为他好啊,可是他却不懂,他不懂,所以最终选择的是离开她。 他,不要她了…… 她放声痛哭,感觉自己遗失了好重要的东西,难过得怎么也收不住泪水。 尹于棠离开家之后,一路往西而去。 他想要逃离那种令他难以接受的生活,想要借着出外游走,减少对丹禾的宠溺之情,但思念却缠着他不放。 很想念她。 离家这么远,可他思念的只有她。 拿起纸笔,却写不出他的思念,最终只能草草以几个字带过,寄给娘,望娘别担忧。 不知不觉间,三年过去了,他不知道如果再见到丹禾,自己是不是能别像以往那般缠着她,只知道,他想她想得快发狂。 「于棠。」 抬眼,见友人走进他的书房内,尹于棠随手想将桌面的纸笔收起,却迟了一步,硬被抢走。 「哇……」男人顿了下,缓缓放下纸,挑眉看他。「你病得真不轻,这天底下,很少见你这般疼惜妹子的兄长。」 男人长得丰神俊秀,立体浓眉底下有双亦正亦邪的黑眸,一身锦衣华服,看得出出身不凡。 「你在说什么?」尹于棠啐了口,将笔搁好。 「上头都画着丹禾了,还想狡辩?」严风将纸递给他。「你到底要画几张?」 打他认识于棠以来,已经见过无数张丹禾的画像,就像本来没交情,都已经看画像看到像老朋友一样熟识了。 尹于棠怔住,没想到自己又在不经意之间画了十五岁展笑的丹禾……他这是怎么搞的?见不着她,他似乎快要被思念给淹没了。 「想见她就去见,反正你把酒厂设在金陵城城郊外,顺道回去一趟又不会花上多少时间。」 他抹了抹脸。「不用了,她不想见到找。」 离开金陵城之后,他在山西安徽一带行走,增广见闻,前年,淮南府举办了品酒赏,他前往品洒,巧遇同样爱酒的严风,从此两人结为好友,在严风的帮助下,他开设了酒厂,酿造各种美酒。 「怎么,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你家妹子这么气你?」 尹于棠苦笑着,不打算提起往事,转了话题。「对了,你这趟打西域回来,可有将我所托的东西带回?」 「真是的,我以为你会先问我葡萄购买的状况,岂料你问的竟然是那只珐琅手环。」严风嘟着嘴,从怀里取出一只锦盒递给他。 「葡萄买了几斤?」他问得漫不经心,先打开锦盒,睇着上头的珐琅手环,拿在手中把玩。 去年,他在市集上瞧见一只珐琅手环,初见时便认定丹禾一定会喜欢,那时他想买,可惜阮囊羞涩,但如今酒厂大有进帐,他总算得偿所愿,只是不知道丹禾愿不愿意收下这手环,当她十八岁生辰的礼物。 「约有五百斤,该是够用了。」严风随口说着,又抽起他搁在案上的画。「于棠,你家妹子真是个大美人哪,不如今年我陪你回家一趟,你介绍你家妹子给我认识认识。」 「做什么?」他立即戒备地眯气眼。 「瞧瞧,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家妹子今年都十八岁了,也该出阁了,难道你认为我配不上你妹子?」 「……出阁?」他愣住。 严风见状,不禁放声大笑。「哪个姑娘不出阁?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根本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出阁吧?」 尹于棠微恼。「她不需要出阁,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突地,他想起丹禾和夏杰有说有笑的画面,那场景像是一根软刺,老是骚扰着他,偶尔在夜里忆起,总让他夜不成眠。 严风闻言,不禁敛笑,认真地说:「天,要不是知道那是你亲出的妹子,我真要以为她是你的心上人了。」 第八章 他突地顿住,长睫微动了下。「……心上人?」 「没有一个兄长会允诺照顾妹子一辈子的。」 尹于棠想了一下,斟酌着用字。「……那么,一般兄长会和自己的妹子共浴同寝吗?」 严风顿时瞠目结舌。「你该不会跟自己的妹子共浴同寝吧?!」 「我、我是问问而已!而且,丹禾不是亲妹子,只是捡回来的妹妹!」干么用那种看下流禽兽的眼神看他? 这下子,严风总算恍然大悟。「原来你妹子跟你没有血缘关系,还是你捡回去的?」 他无奈地闭上眼,不多做辩解, 「接下来,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还会跟她亲亲抱抱吧?」 「不、不成吗?!她是丹禾,是我最宝贝的妹子,就算是你,我也不给!」尹于棠说得铿锵有力,彷佛这事毫无转圜余地。 严风错愕地看着他,而后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他气恼地低吼。 「笑你是个傻子!」 「什么跟什么?!」他怒气冲冲地收回画,放进抽屉里,而抽屉中早已放满一大叠丹禾的画像。 「尹于棠,你那不是思妹之情,而是爱上她了,不,你爱惨她了!」 「胡扯!丹禾是妹子。」他很坚持。 「好,如果只是妹子,咱们现在就起程回金陵,我要跟你妹子提亲。」严风扯着他站起身。 「别胡闹,我说过,丹禾有我就够了!」 「有你怎么够?你要用什么名义照顾她一辈子?当她的兄长?还是良人?」 「我……」 「你仔细想想,你能忍受你的丹禾被我压在底下?」 闻言,尹于棠想也没想便挥拳而去,幸亏严风反应极快,往后退上两步才勉强闪过,但他压根不恼,反倒是笑得放荡。 「瞧,你根本无法忍受,不是吗?那是一个男人对心上人的反应,绝不可能是对妹子的情谊。」 尹于棠不禁怔住。回想当年他一听见陆清珑说出对丹禾的猥琐字眼,便失去了理智……原来,他对丹禾抱持的手足之情早已经变质,而他却一直没发现? 原来,那是爱情。 原来,他的心早已经迷失在她的笑里。 当他厘清的瞬间,思绪份外清晰,仿佛连心都恢复了跳动,而思念化成了冲动,教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她。 「爷,有封金陵来的信。」下人从外头走来。 回过神,接过信,他快速拆开,却脸色愀变。 「怎么了?」 「……我爹病重。」 【第三章】 「还未回来吗?信不是在三天前就捎回了,怎么现在还不见他的身影?」尹府北方主屋内,尹夫人虚弱无力地坐在花厅主位上。 丹禾一记眼神,尹夫人身边伶俐的小丫鬟随即领命而去。 向前一步,丹禾在主位旁沏了壶热茶,递给了尹夫人。「夫人先喝口热茶,安着心头焦躁。三少捎回的家信在三天前就到了,代表他今儿个必定会回府,请夫人静心等等。」 尹夫人神色憔悴,整个人像朵凋零的花。「我能等,但老爷还能等吗?」 「娘,莫叔不是从泉州赶来探病?有莫叔在,爹定能再撑上一段时日,毕竟爹可是很好面子的,他不会允许自己在友人面前失态。」坐在另一头的尹子莲凉声启口,饮着红袖已吹得微凉的茶。 「但要是你莫叔待会就走了呢?」 「那就想办法让莫叔留下来过夜。 尹夫人皱着冒,满心担忧。 丹禾沉默,垂敛长睫,粉拳在宽袖底下紧握着。 打年初开始,老爷的身子骨便一日差过一日,终于在半年前倒了下来,就连大夫都说药石罔效了,找了再多神医,说词全都一样,于是尹夫人才要二少赶紧想法子联络上三年未归的三少。 这三年内,三少并非是音讯全无,大抵几个月便会捎回一封家信,但也只告知他在外游历,增广见闻,信中从未提及过她,仿佛她的存在已经从他的心头彻底抹去。 而她,在大少那儿待了一段时日之后,大少便要她到主屋服侍尹夫人,并学习更多事,就连总帐房都能任她来去自如,她如今极受老爷夫人的倚赖,在外跟随老爷到各商行走动,在内替尹夫人打理府内琐碎,甚至是奴仆事项。 在下人眼里,她俨然成了尹府总管。 对她来说,这已是她最大的福报了,所以她会尽其所能地守住给予她恩情和疼爱的老爷和夫人。 只是,就拍三少放荡成性,晚了归乡路,迟了和老爷的最后一面……这几日,该当是老爷的最后时日了呀。 正当她攒眉想着的同时,外头突地传来急步声,人未到,声倒是先到了。 「二哥,别打了,我这不是赶回来了?」 丹禾身形动了下,激动的听着那把熟悉却又添了几分醇厚的低嗓。 「臭小子,你了得,出一趟远门就忘了回家的路,既然都傻了,我干脆把你打得更傻点,锁在府里。」 「那也得等我见过爹之后。」 尹于棠踏过拱门,快步而来,便见丹禾站在厅口,身影亭亭玉立,一身雪白交领绣花袄配着石榴罗裙,长发梳髻缀着玉簪,露出纤美细嫩的颈线,狭长睿智的美眸正紧盯着自己。 「丹禾。」一见着她,他心口跳动的火焰就烧得更狂烈,教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心。 丹禾双眼眨也不眨地瞅着他。三年不见,他更显高大俊拔,玉色面庞晒得有些黑,五官更加立体而深邃,少了几分吊儿郎当的轻狂,添了沉稳老练的飒爽,完全没了以往轻佻的纨绔气息。 她启口,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听他凑到她耳边低喃,「待会我去找你。」 随即,他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娘,不肖孩儿回来了。」 「你这孩子总算是回来了!」尹夫人低骂,泪水却是止不住地流。「要不是你爹病了,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回来?」 「娘,先别说这些,让我先见爹吧。」 「也好、也好。」尹夫人拿着手巾拭泪,领他朝偏廊走去,边说:「你莫叔在你爹房里,待会不许惹你爹生气,不管你爹说了什么,你都得答好,知道吗?」 「我知道了。」 母子俩的声音渐远,丹禾还站在厅口无法反应。 第九章 这些年,她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但向来沉静的心,此刻却在胸口狠狠发颤,耳垂也因他吹拂过的热气发烫。 「丹禾,还站在那儿做什么?三少回来了,还不赶紧差人整理春棠水榭。」尹子莲懒声提醒。 她犹如大梦初醒,懊恼的福了福身,柔声应答,「丹禾知道了。」 怎么一见到他,她的脑袋全都空白了? 房内。 「爹,我回来了。」尹于棠大步进房,却被床上消瘦许多的父亲给震住。「爹……你身子骨不好,怎么直到现在才差人告诉我?」 他缓步走到床畔,直睇着父亲灰黑的病容,余光瞥见另一位长辈。 「还不跟莫叔叔问好。」尹至宝虚弱地说。 「莫叔叔好。」他勾笑颔首。 「至宝,你真有福气,三个儿子都相当出色,尤其这个么子特别俊俏,相貌最佳。」莫良不禁夸道。 「你想岔了,三个儿子里头,就数他最让我伤神。」尹至宝说着,看向三年不见的儿子,眼睛几乎快要张不开。「于棠,这回你不会走了吧?」 「爹,我……」 「男子志在四方,这是好事。」莫良蓦地出声道。「不过,要是家中有房妻子在,那么不管他走多远,都会记得要回家。」 「这倒是。」 闻言,尹于棠打算趁这当头表白他对丹禾的心思,却又硬被莫良抢白。 「不如这样吧,我小女儿才刚及笄,不如就将她配给三少吧。」 他瞪大眼,正要拒绝,却听父亲说。 「那就这么着吧。」 「爹!」 「你不肯吗?」尹至宝费力地张眼直睇着他。「你在外多年,可懂得爹对你的期望?你从小聪明伶俐,然而长大却不求长进,你可知道教我和丹禾有多担心?唯有你成亲生子,当了爹之后,你才会懂得爹的心情。」 「既是这样,就算要迎娶,我——」 「于棠……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难道你就不能让爹安心?」尹至宝轻抓着儿子的手。 「我……」 「于棠,你该收心了,在家里待下,让爹安心。」 尹于棠看着他,再看向莫叔,想了下,只能勉强开口,「……好。」允诺是一回事,实际上,他是打算等莫叔不在场时,再跟爹表明心意。 尹至宝直瞅着他,突地笑了,笑眯了眼,却突地松开手。 他一震,大手轻抚上父亲的胸口,颤抖的低喊,「爹……爹?爹!」 房外的人闻声立即奔进房内,才发现尹老爷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气,含笑而终。 亲眼看见父亲离世,尹于棠才猛然明白,原来父亲是一直忍着最后一口气等他回家,而他又是多么的不孝,最后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亲自统筹丧礼。 在尹至宝病逝之后,尹府三位少爷随即与各大商行掌柜讨论未来布局,最终决定将产业平分给尹少竹和尹于棠打理,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平定各商行掌柜的不安,继续将尹氏商号推广到全国。 至于尹至宝生前应允的亲事,在莫良的坚持之下,变成要赶在百日内完成,于是莫良便先回泉州打理婚礼。 就在父亲入士之后,尹于棠才惊觉,自己答应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 「三爷,该休息了。」 一更天,他独坐在水榭的书房里发呆,瞥见丹禾端着热茶入内,勉为其难地勾起笑。 「你也该早点休息,这些天,你也忙累了。」这几夜,她陪着他守灵,不敢在灵前掉泪,总是在人后才拭泪。 「……送老爷最后一程,是丹禾该做的。」她哑声回答。 一想起疼爱她的老爷已病逝,她不禁悲从中来,却努力冷静自持,强迫自己把悲伤化为力量,鞭策眼前人。 「爹一定很怨我。」 「老爷很思念三爷。」 尹于棠不由得垂下长睫,长指在案前来回移着,突道:「丹禾,这水榭,就和我当初离开时一样。」 「当然,就算三爷不在,丹禾也不会怠忽职守。」 听出她口中的讽意和淡淡惆怅,他默不作声。 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时,瞧见她的腰间什么都没系缀,尹于棠浓睫垂敛,掩去眸底深藏的失望,扬笑道:「娘说,这些年你帮了她下少。」 「那是丹禾的本份。」 「爹也说过,你是个习商的奇才,要是能够在二哥的身边帮他,肯定是如虎添翼。」 「老爷谬赞了。」 「……你长大了不少。」他喃着,直睇她如花正盛的美态。 「三少也长得更加俊俏倜傥、神采出众。」她站在他面前,尽管满嘴赞叹,但配上波澜不兴的美颜,便显得生疏又嘲讽。 「……牙也利了。」真的对他愈来愈不客气了。 「好说,丹禾只是牙利了,三爷可是有双健腿,行走天下,就不知道三爷究竟增长了什么见闻,又是在外头干了什么大事,让三爷忘了回家的路。」她忍不住将老爷病逝的伤悲发泄在他身上。 他说走就走,压根不管留在家中的人会有多牵挂。 好比她就日日夜夜惦记着他,就怕他一个少爷哥儿在外头无法生活,会吃不饱穿不暖……如今看来,她确实太小看他了。 「对了,你没问,我还真给忘了。」他说着,搁下玉瓷杯,从怀里取出一只锦袋,从里头掏出一只手环。「喏,送给你的。」 「……我?」她没伸出手,就怕再拿他一次赠物,他不知道又要消失多久。 「哪,可别瞧不起它。」他献宝似地将手环拿至她眼前转动。「这不是玉,更不是金也不是银,这可是我托友人到拂冧通商得来的珐琅手环,这玩意儿可不是老钱就买得到的,给你。」 手环以孔雀蓝为底,上头阴阳雕则是以红色团花和金色神兽相嵌,色泽鲜艳,图纹生动,是从未见过的商物,只是丹禾极为喜爱,却不愿收下。 「丹禾?」 「此物太珍贵,丹禾不能收。」她摇头。 「你的生辰就快到了。」他坚持的拉过她的手,想将手环戴入她的手婉。 厚实大手紧扣着她的皓腕,没来由的教丹禾心头一跳,粉嫩耳垂也开始发烫,想抽回手,却又被他抓得死紧。在这一刻,她不禁怀疑,他紧抓的到底是她的手腕还是她的心,要不,为何她的心会跳得这么急? 看着他,眉骨立体,桃花眼深邃,宽实的肩头像是什么都能担着,身形挺拔,掌厚有力,完全褪去青稚,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这样的他,和她记忆中的他,似乎又有了些许不同,教她没来由地羞怯。 羞怯?这念头一上心头,她便用力拂去,可下一刻,他的话就教她整个傻住。 第十章 「百日内我就要迎亲了,怕你未来的三嫂不开心,往后你的生辰想收到礼物,只怕你得找其他人要了。」 「……三爷要成亲?」她下意识地握紧粉拳,抗拒着他套入手环的动作。 「没得选择,那日回来,在爹房里莫叔正好提起有个刚及笄的女儿,爹怕我又离家,便替我订下这门亲事,才说定,爹便走了,,莫叔说婚事要赶在百日之内,娘已经答应了。」 所以,他原本要表白的话,如今都得吞进肚子里。 尹于棠话落瞬间,手环也「锵」的一声落地,他不解地抬眼,只见丹禾抿紧菱唇,脸色苍白。 「丹禾?」 「……三爷为何要送手环给丹禾?」 「……当然因为你是我妹子啊。」 他说理所当然,这话不但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因为他已经没得选择,那是父亲的遗愿,他没有更改的机会。 「妹妹……」她垂睫低南。 是啊,是妹妹啊,她怎会忘了他一直是视自己为妹的? 早就知道的事,为何却在这当头感到莫名神伤? 三爷年岁不小,合该成家立业,只是未来府中要再多个三夫人,不知为何,她竟无法想像那个画面,一如当年她不能想像他上花楼,软玉温香在怀的场景。 「丹禾?」拾起地上的手环,尹于棠走到她面前。「你不要这只手环吗?」 她僵硬地抬眼,对上他笑得惨澹的模样,就如当年她再不肯喊他小哥哥时的哀伤面容。他就这么希望她当他的妹子吗? 然而她……是不可能当他的妹子的。 因为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思念,早在时间的催化之下,狠狠转变了。 虽然她初时真视他为兄长,但打从她知道他并非亲生兄长,打从她将所有心思投注在他身上,打从他不告而别之后,她才哭得不能自己,惊觉自己遗失了重要的东西。 如今,他要娶妻,她更进一步的明白,自己遗失的,是心。 为何要让她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的心意?真是荒唐讽刺! 「丹禾?」瞅着她从面无表情到缓缓勾笑,他不禁疑惑。 「请三爷送给少夫人吧。」 「不,若是定情下聘之物,必定是要玉的,珐琅不合于礼。」这么说,纯粹只是希望她可以收下珐琅手环,因为这是他特地为她买回,只属于她的东西。 「原来三爷也懂礼。」她脸上笑着,心却狠狠刺痛。 因为她是妹妹,所以他送的是珐琅而非玉……也好、也罢,从这当头断念,应该不算太晚。 「你说这是什么话?」他勉强笑着,直瞅着手环再问:「真的不要?」 「说不准三爷可以上花楼,打赏给当年和陆少爷抢夺的凌烟姑娘,她现在可是醉月楼的花魁,依旧卖笑不卖身。」三年前,她曾经打探过凌烟的事,也知道原来他在离开之前,曾要醉月楼掌柜力保凌烟的清白。 呵,真是个多情种,是不?光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妹妹,他都能宠成这样了,要是他心仪之人,想必更是备受恩宠了。 「凌烟?」谁呀?他想着,却觉得一点都不重要,反倒是她,也未免太不在乎他了,竟然要他上花楼……原来,他在她心里,不是个男人,亦非兄长,只是主子而已,所以她才会不在乎他到底上哪去? 丹禾一怔,以为他看穿自己竟多事地打探凌烟的事,彷佛自己多在意对方究竟长得如何国色天香,让他当年和陆少爷大打出手,立即道:「晚些,丹禾可要替三爷知会醉月楼一声?」 她不解释,就怕说得多,破绽更多。 尹于棠气恼她不肯收下手环之余,甚至还鼓动他上花楼,不禁哼了声。「爹才病逝,我哪有心思上花楼!在你心里,我真是这般不学无术又荒唐度日的人?」他气极,干脆把手环收起,不送了。 反正送或不送,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永远不会改变,因为她根本不希罕。 察觉他发怒,丹禾抿了抿唇,问:「三爷可要休息了?让丹禾为你更衣——」 「不用,你下去!」 「……是。」 待她离去,尹于棠才颓丧地捣住脸。 怎会变成这样? 回府,原是要表白的,却莫名多了房亲事,想要试探丹禾,却反被伤得彻底,说到底,就算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是没用的,只因,她根本不可能爱他。 「听说莫家千金琴棋书画皆通,女红绣功更是一绝,个性乖巧柔顺,举止端庄娴雅,要是能嫁进咱们尹府的话,说不定真的能镇得住于棠这孩子。」尹夫人经历丧夫之痛后,整个人苍老许多,但近两天已经恢复不少元气。 丹禾没搭话,只是静静地跟在她身旁。看见夫人能够展笑,她便觉得宽心许多,只是没想到这会竟会听她说起三爷的婚事,心口不禁一窒。 「丹禾。」尹夫人轻唤,慈爱地牵起她的手。 「夫人?」 「这门亲事,算是莫家高攀,所以莫家必须亲自将女儿送进金陵城,先安置在客栈,再由于棠去迎亲。」 丹禾瞅着她,心隐隐痛着。 「莫家应该会在十一月初出发,加上嫁妆陪嫁等等物品,一行人要抵达金陵城大约要花费十几天左右,加上得让送亲队伍休憩数天,所以迎亲日订在十二月初,咱们还有个把月时间打点聘礼纳采,我打算将这件事交给你去处理。」 她缓缓闭上眼,再张眼时,唇角已勾起毫无破绽的笑。「是,我知道了。」 当夫人告知她这么多婚事细节时,便知道夫人的用意,只是她作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得亲手打点三爷的婚礼…… 「有你处理,我就放心了。」尹夫人轻拍她的手。 丹禾唇角微颤,勉强一笑。 「不过,得要先将于棠这孩子给逮回来不可,这事要靠你才成。」 「……我?」 「当然,于棠这孩子说随性是随性,但脾气一硬起来,谁都说不动的,可他就是买你的帐,所以由你出面,再适当不过。」 丹禾笑意逐渐崩坏,却又强迫自己补强。 「打他将被丢在冰天雪地中的你抱回府后,就舍不得离开你,老是妹子妹子地叫着,喂你吃粥喝奶,抱着你睡,真的把你当成妹子般疼惜。」 「……真是三爷抱我回来的?」 「于棠没跟你说是他发现你,还将你抱回来的?」 「没有。」她不想跟他证实那些往事。 「那么,他肯定也没说你的名字是他取的吧?」 「……」忍不住的,她皱起眉,难以想像一个六岁大的娃儿怎么替她取名。 第十一章 不对,如果是他替她取的名,依他六岁的脑袋,哪可能取出一个拐弯抹角又恶意让人不忘恩惠的名? 「于棠说,禾是田中宝,丹禾是他的宝。」尹夫人说着,掩嘴轻笑。 心一震,丹禾惊讶的说不出话,总是不兴波澜的粉颜也失控地泛起红潮。 「他说你胸口上那片红红的胎记就是丹红色,又说你是他用药努力抢救换来的,是最珍贵无比的宝贝。」 「……红红的胎记?」她不由自主地抚上胸口。 「呃……应该不打紧吧?你们打小一道同浴共寝,当时就是瞧见了,也只是个娃儿样,你别放在心上,毕竟于棠只是拿你当妹子看待而已。」 听着尹夫人的急声解释,丹禾霎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妹子啊……是啊,他想要的是个妹妹,可她…… 「丹禾,于棠把你当妹子,我也是真心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的。」尹夫人轻拍着她的手,慈爱地看着她。「我和老爷没能有个女儿,但能有个贴心的你,也就够了。」 「夫人……」她动容地看着她。 她何德何能,能在冰天雪地之中被这样的好人家收留长大?尹家每个人都待她极好,她怎能不感恩以报? 「我希望往后你就跟在于棠身边,那孩子得要有你陪着,我才能放心。」 「可是夫人……」 「够了,你已经陪在我身边三年,已经足够了。」尹夫人笑眯眼。「老爷在世时,总说你是个经商奇才,要是将你埋没在府里,那就可惜了。」 「……该不会是二爷到夫人面前嚼舌根吧?」她皱起眉。 「少竹确实是蜡烛两头烧,要是能让于棠帮他一些忙,再加上你的分担,我想这定是老爷最想见到的。」 「……我知道了。」 老爷的心愿吗?那么,这就是她能报答尹家的最好方式了吧。 尹府的事业版图从一开始,仅是拥有众多田地又取得漕运权的南北粮货商,拓展为囊括花楼、酒楼、茶肆、客栈等等生意的大商家后,如今又更上层楼了。 好比尹府两年前,他们和山西票号联系上,让尹府也成立了尹家应天钱庄,票号亦是南北拓展;一年前又和官府合作成立了船厂,一来可以方便自家货运,二来又能租借其他商行。 只是如此庞大的产业,几乎全都只由尹少竹统一管理。 只因尹大少爷乃是一介解元,压根无心接管事业,他擅画丹青墨宝,其画作在众绅商、甚至王公贵族眼中,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所以即使不接家业也照样能靠画维生。 至于尹于棠,日前虽已接手漕运,如今再搭上船厂,本该减少一些尹少竹的负担,却因为他常常夜不归巢,有时还根本不知道他晃哪去,反而使尹少竹的工作不减反增。 开始怀疑自己被压榨得快要发疯,恐怕哪天就心一横把所有产业都洒出去,尹家二少于是—— 「我不管,这些帐本你必须要帮我多盯着,还有漕运和船厂的事,你拨点心神去替我从头看过一遍。」 随着年纪增长,尹少竹的面貌也愈发凶恶,许多小丫鬟与他擦身而过,总会吓得软腿跪哭求饶,然而,丹禾早已经看惯了他这副嘴脸,压根没将他的要胁放在眼里。 她慢移纤白柔荑,将摆在石桌上的数家酒楼、花楼帐本推回去。 「二爷,奴婢无权插手。」 「你无权?」仰天哈了一声,尹少竹眯起阴冷的大眼。「要不是老爹走得太早,尹府一半的帐本至少得归你管!」 「二爷,老爷从未嘱托。」她浅浅一笑,美目生光,菱唇带喜,显露出暧暧内含光的丽韵。 「那我开口总行了吧?!」 「奴婢并非是二爷的贴身丫鬟,这事应该是让宓儿替二爷分忧解劳。」她应对得当,把事推得一干二净。 「别说她,一说到她,老子就很想把她掐死!」说时,他那咬牙切齿的神情,让远处不小心目击的小丫鬟当场吓得昏厥过去。 「宓儿不是傻,只要二爷有心,必定教得成。」 「是吗?你说得有模有样,怎么就没瞧你将你的三爷给打理好?」 「奴婢已非三爷的贴身丫鬟。」她脸上笑意不变,瞧看起来像戴了张面具。「日前夫人才将三爷的婚事交托奴婢办理,奴婢实在是分身乏术,还请二爷多劳神。」 「是啊是啊,你现在简直是尹府的当家主母,所有琐碎小事全都打理得妥贴,真希望你也能分点心神去管管于棠!」 丹禾的能力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一个府邸里的琐碎杂事多如牛毛,好比春秋两季,家中要换摆设,替府里人们裁制新衣,各式衣料都得经她的手挑选;遇见了往来商家婚丧之事,回礼也由她发落,所有下人的工作范围,年年换发的下人都由她圈点,至于买卖契约更是由她包办。 这些事听起来不怎么样,但尹府是应天府首富,又是绅商之家,往来的商行不胜枚举,上门拜访的官员更是快要踩烂府上门槛,每年每月要处理的事简直多到让人想要撞墙死一死,忘却所有烦事,但她做起事来就是有条有理,再加上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商场上绝对会是得力助手,只不过她宁可待在府里伴着尹夫人。 这一点,让尹少竹很不爽。 没道理大家都凉凉度日,只有他天天累得像条狗,天可怜见,他日日皆有望不见底的田地赋税要算,还有许多水船人家的月收计算,更别提钱庄以及那些杂七杂八的商行要打理,没人帮他已经很没天理了,身边还有个可恶的贴身奴专扯他的后腿—— 天,他真的好怨,好怨! 「三爷又闯祸了?」 「他没闯祸,但这几天让我找不到人!你到底是怎么看管他的?身为和他一道长大的贴身奴婢,你不觉得很羞愧?」尹少竹很清楚,他现在纯粹只是想发泄,找个人吼一吼,舒坦了,他才有办法继续工作。 丹禾却听得心头一刺,气恼自己总是无法让三爷专心在工作上,倏地起身往他跟前一跪。「二爷说的是,没将三爷看管好,是奴婢的错,还请二爷海涵。」这几日,就连她想找尹于棠也没头绪,难怪他要发火。 尹少竹一愣,哭笑不得之际,心头一把火也跟着灰飞烟灭。 「你给我起来,别把我当祠堂跪。」他好气又好笑地将她拉起。「这些年,府里的事让你多担待了,但娘近来也精神不少,你该分点心神看住于棠。」他同样拿她当妹子疼爱,只是不像弟弟做的那么明显。 第十二章 丹禾不语,听见疾步而来的脚步声,不由得横眼探去,认出那是替尹少竹打理钱庄的掌柜,只见那掌柜神色仓皇地喊着—— 「二爷,不好了,三爷忘了算船重,教运粮的船给翻了!」 【第四章】 船欲上河道之前,总会依行驶船只计算总重量,要是过重的话,货物必得要分为两批,以免船只吃水过重驶不动,又或者是遇见湍急河面,导致重心不稳翻船。 所以,负责运航的商家,在粮货上船之前,都必须先计算重量。 而这一次尹家的十艘漕舫在出水门没多久,便传来全数翻覆的消息。 当尹少竹和丹禾赶到水门时,已有不少托运的商家在那儿点算损失,一见到尹少竹,劈头就骂。 「二爷,如今船翻了,北上的粮作全都泡水,你要怎么处置?!」 尹少竹沉拧浓眉。「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看着漕运掌柜取来所有北上的粮作总重。 「赔偿事小,但问题是现在粮作早已全收成完毕,也都卖得差不多了,你要咱们去哪临时再调来一百三十万石的谷作?!」正是因为已经没有粮作可以再北上,所以商家们即使收了尹府的赔偿金,却仍因可能赔上自己商行的信誉而跳脚。 丹禾垂睫寻思片刻后,轻声启口,「各位老板,还请息怒,请听我说一句。」 「你跟着二爷来,不就是府上的奴婢,一个奴婢能说什么?!」有人气恼地将她推开,根本无心听她说话。 她一时没防备,被推得跌坐在地,尹少竹见状,赶紧将她扶起,虎目怒瞪着眼前一票人。 「她是我爹的义女丹禾,是尹府的总掌柜,谁敢对她无礼?!」冷沉了一张坏蛋脸的结果,就是吓得一干商行老板们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其中有一人认出丹禾,直喊着,「我想起来了,她是几年前跟在尹老爷身边的女孩,被称为论商奇才的丹禾!」 直睇着每个人,她不卑不亢地勾笑。「正是奴婢。」再抬眼,她眸中带着能软化人心的柔笑。「虽说目前江南一带的粮作皆已收成,但在安徽一带还有大小麦、包谷和稻米可以收割,尹府会立刻派人前去收购,绝对能够在年终之前抵达京城,还请诸位老板们宽心。」 丹禾毕竟跟在尹老爷身边多年,再加上她过目不忘的能耐,教她清楚记得粮作生产之地,还有安徽山西一带的谷商。 她亦感谢二爷为了让商家信服她的话,说她是老爷的义女,直教她感动。 有几个人听了之后松了口气,但也有人挑出问题。 「就算如此,安徽那一带的粮作必定有人定契买下了,尹府要如何买得到?」 「这就是尹府的问题了,留给咱们烦恼即可,各位老板可以放心,奴婢会竭力完成。」丹禾诚恳地保证。 众人闻言,也只能作罢。「那就等姑娘的好消息了。」 「谢各位老板。」她想欠身答谢,可膝盖发痛,教她身形往前踉跄了下,尹少竹赶紧将她搀住,但她的左手边亦有人撑住她。 「丹禾,你怎么了?」 熟悉的沉嗓传来,她没抬眼,只是噙着自嘲的笑。「主子有错,错在奴婢,权婢正在跟诸位老板道歉。」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尹于棠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的一干人。 「你这个混蛋,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尹少竹气得将帐本往他脸上一丢,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却惊觉他浑身酒气,像是泡在酒里一般,气得他一个拳头横飞,眼看着就要落下—— 「二爷不要!」丹禾顾不得痛,急忙起身抓住他的手臂。 「你让我把这浑帐给打醒!」尹少竹回头看她一眼,却见她吃痛地踉跄了下。 「丹禾,你的膝盖处怎么有血?」尹于棠眼尖瞧上她裙布渗出血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熟悉的气味在鼻息之间乱窜,她羞涩地将他推开,然而没了他的支撑,她又失去平衡的摇晃了下,下一刻就再度被他抓进怀里。 「二哥,不管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我要先替丹禾上药。」话落,尹于棠不由分说地将丹禾打横抱起,大步而去。 尹少竹气得直发抖,但也只能无奈的闭了闭眼,跟着回府。 「疼不疼?很疼对不?没关系,我马上就帮你上药,你别怕,让我帮你看看伤口,你……啊!二哥,你在做什么?!」蹲在丹禾面前,正准备替她上药的尹于棠无预警地被二哥赏了一记爆栗,痛得他大叫。 「你在做什么?!」尹少竹大吼,有股冲动想要踹他一脚。 「我要帮丹禾上药啊!」他想要替丹禾的膝盖上药,可她一直闪避,他已经哄得有点火大,偏偏二哥还要在这当头捣蛋! 「上什么药非得要你一直掀丹禾的裙摆?!」尹少竹终于忍不住,一脚硬是横踢了出去。 「笨蛋二哥,不掀裙子要怎么处理膝盖上的伤口?!」尹于棠动作飞快地往旁一闪,反手制住他。 「姑娘家的裙摆是可以随便掀的?」他阴森森地问,趁弟弟一愣,随即扣住他的喉头,将他拽近,却差点被他身上的酒味给熏昏,然而仔细看他的眼,清朗分明,压根不像喝了那么多酒,再仔细一闻,才发现酒味是从他的衣袍传出来的。 「……丹禾,抱歉,我忘了。」尹于棠垂下脸,忘记他没有权利掀开她的裙摆上药。 她瞅他一眼,玉面轻泛红晕,却努力冷静自持。「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三爷一出门就会忘了回家,一上工就忘了工作,还有什么是你忘不了的?」 听出她话中的揶揄,他只能摸摸鼻子不答腔。 「丹禾说得好!」尹少们豪气地称赞,随即将弟弟再拽近一点,嗅着他口中的味道,想要证实自己的疑问。 「……二哥,你在干么?」看着二哥不断靠近自己的嘴,他不由得别扭的往后退。 尹少竹眯起眼,突问:「说,这些时日,你跑去哪?为何我要你看着漕运,你却搞出这么大的事?」 「我……」 「我再三告诉你,必须要注意水门开的时间,一定要详细秤过所有船只载重,为何你没有做到?这些问题连生手都不会忘记,为什么你会犯下这些错?!」 「我……」尹于棠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东飘西转。 「你到底是上哪去了?身上的酒味为何这么重?你倒是……」尹少竹逼问到一半,瞥见丹禾欲往门外走,不禁疑问:「丹禾,你要去哪?」 第十三章 「奴婢想,三爷这次犯的错,奴婢得到祠堂跪上三天三夜,才能求得老爷的原谅。」 「等等,你膝上有伤!」尹于棠想要阻止,偏偏被二哥抓得极紧。 真是的,她这老毛病怎么还是不改? 「有什么法子?」她叹口气,面色黯淡。 「别去、别去,我有法子可以处理!」他急喊。「我可以调到所有的粮货,损失我扛,祠堂我跪!」 丹禾压根不信,又往外走了一步。「三爷能有什么法子?」 「我有!我有个朋友叫严风,他是淮南的粮商,可以帮我调足所有的货,而且他有马队,可以直接从淮南把货运往京城。」尹于棠急声阻止,感觉二哥松开了箝制,他随即挣脱,冲到门口将她拉了回来。 「……严风?」她抬眼看他。 尹于棠微拧起浓眉。「你认识他?」 「不……我听过这个名字,他是安徽一带最大的粮商,手中握有不少御贡的粮作,更插手盐和茶叶等数种买卖,又有自家马队通往西域,想接上他这条线,并非易事。」 「会吗?」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尹少竹则走向他,将两人拉回椅子上坐下,才问道:「听说严风那个人性情古怪,做事向来不按牌理出牌,待人处世全看心情……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跟他是在一场品酒赏认识的,他是个真性情的人,哪里古怪了?」 闻言,尹少竹和丹禾对看一眼,她再问:「你认识的严风,真是我们说的那个严风?」 「我不确定,反正我知道他一定帮得了我,待会我马上差人帮我联络他。」尹于棠一顿,又说:「他近来刚从西域回来,现在人应该在淮南。」 「好,就算你真认识严风,真能补足粮货,可问题是,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一次翻船的粮货有多少?」尹少竹双手环胸看着他。 「我知道,不就是包谷、大小麦和稻米共一百三十万石?」那是他经手的,怎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明明把所有事都交由二掌柜去处理,吩咐必须要分成十三艘船的,怎知这样分重,却还是教船给翻了?该不会是二掌柜为了节省船只数量,以应付下一批货,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尹少竹看见弟弟的脸色不对劲,不禁微扬起浓眉看向丹禾,只见她眼波流转,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既知共有一百三十万石,又怎会只派出十艘漕舫?」他试探地问。 尹于棠微愣。 「发什么呆?说啊。」 他垂睫想了下。「二哥,对不起,都是我思虑不周。」不管事情如何,他没在场监工,就是他的错。 尹少竹和丹禾又一对视,双双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你知道该怎么处置,赶紧着手处理,我要先去钱庄了。」 话落,尹少竹随即离开,打算将负责漕运的两个掌柜都抓出来问清楚。 于棠向来仁厚心软,但他可不,只要是会危及尹府声誉的害虫,全都该去除。 「二爷慢走。」丹禾福了福身,垂眼忖度一会,回首道:「敢问三爷从昨儿个到今儿个一早,到底是上哪去了?」 她的语调轻柔,口吻婉转,但眸色却万分犀利。 尹于棠尴尬地别开眼,看向窗外阴霾的天空,不擅长说谎的个性,让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借口。 只听见她又说:「看来,我还是到祠堂陪着老爷好了。」 「别!你膝上的伤都还没上药!」他忙拉住她,好怕她要长跪不起。 「那么,三爷到底是上哪去了?已经连着好几天让我找不到人,不知道该找谁充当新郎官到千丝庐丈量身形,这事要是再拖延下去,只怕成亲那晚新郎倌会没有喜服可穿。」 「我……」 「依我看,三爷的喜服可以缓着,反观我可能得要先到福万斋做套新衣。」 「你疯了?万福斋专卖寿衣!」 「可不是?有这种主子,奴婢也只能先替自己安排后事了。」 「……」尹于棠气得咬牙切齿。「我说、我说总可以了吧!何必把那么晦气的事摆在嘴边?」 丹禾看他恼着却又努力不在自己面前动气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心却更疼。 马车在纷纷细雨中来到位于城郊外的宁静村落,停在一户庄园门口。 「到了。」尹于棠率先下马车,打开了伞,再探手牵过丹禾。 「就是这里?」看着简陋的穿堂口,她想要接过伞,但他却十分坚持要自个儿撑,且将伞面大部份都遮掩在她身上。 庄园外头已有不少人恭敬地迎接着他,他笑笑摆手,要他们自个儿忙去,不需要招呼他。 「三爷将酒厂盖在城郊外,但为何三爷这三年来未曾回府一趟?」丹禾一双狭长美眸直睇着他。 尹于棠搔了搔脸,轻咳了两声,「我想要等到酒厂更有成就时再跟爹说,本来这次回家我就要跟爹说的,可惜爹没给我机会。」他没能告诉爹,这些年在外头,他并不只是单纯想要逃离家,也找到了自己真正有兴趣的事。 除此之外,他也想告诉爹,他发现自己对丹禾的感情、想要迎娶她为妻,可是……偏偏就连老天爷也跟他作对,教他事事不如意。 如今,他满腔的爱恋,更不知道要搁到哪去。 「是吗?奴婢还以为三爷特地挑在这儿,是为了能有借口不回家。」三年来,她日夜期盼他回府,可如今人回来,反更教她心烦。 「也可以这么说。」他不讳言地道。「不过,最主要是因为这里刚好有山泉注入河底,依酿酒而言,这里是个好地方。」 「不只这原因吧?三爷倒是一点都没变,善心得很。」她叹口气,不知道该为他的不变感到开心还是忧心。 城郊外几乎是贫瘠土壤,种不出什么值钱货,再加上偶尔河水泛滥,田作更难收成,附近村民想要养活一家大小不是件易事,所以她几乎可以笃定这人,根本只是想要帮助这儿的村民,才会将酒厂设在这里。 就好比漕运出事,经手人肯定并非是他,但他还是担了一切般。 他就是这点好,也是这点坏,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尹于棠俊颜微微泛红,又咳了两声。「反正我刚好缺人手,就把酒厂设在这里了。」牵着她踏进屋内,便见里头有石磨、大缸,屋檐上则悬挂了一块块用楮叶紮起的东西。「不提那些,你瞧,里头就是制麹厂。」 第十四章 「……有股霉味。」 「没有这股霉味就做不了酒。」他笑道,简单解释,「挂在屋檐底下的就是酿酒最重要的麹,上头有麦麴和麺麹,我现在正想办法要弄出米麹,不过近来天候转凉,八成是成不了。」 丹禾跟着他的脚步,意外他竟说得条理分明,仿佛早经营这事业许久。 「这儿底下埋了好几缸酒,而对面那酒房里搁的则全都是已酿好,正要开封的酒,要不要看看?」过了制麹厂是片泥地,而在对面有间阴暗的房。 「嗯。」 跟着他的脚步,丹禾觉得像是又回到童年,他喜欢带着她在府里东奔西跑,带她到假山石洞里藏起来,只为了贪懒躲夫子,或是带她到湖泊边捞鱼玩乐、爬树看风景,甚至拉着她上厨房偷东西吃。 那个时候的他,是她的一切,是她的世界,在他的带领之下,让她得以自由翱翔,无忧无虑……想想,那时真好。 说到底,如果不是他待她太好,她也不会痴心妄想地对他种下了情种…… 「老板。」 走进酒房里,里头工人的轻唤声让她猛地回过神来,暗恼自己怎么老是胡思乱想。 「忙你们的,不用理我没关系。」他毫无架子地拍了拍工人的肩。 「好标致的姑娘。」 「呿,不准看!」尹于棠闻言,一把挡在丹禾面前,不准其他人觊觎她的美。 他的动作太大,语气太野蛮,和刚才的随和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由得让丹禾微扬起眉。 「这么小气。」工人笑呵呵地闹着。 「就这么小气。」他毫不退让,摆摆手。「去去去,干活去,别扰我们。」 接着他不由分说地拉着丹禾走进暗房里头,掀开一坛大酒瓮。 「你瞧,这泛绿的酒液,是上等的醽醁,一斤可是要五两银的。」他献宝似地催促她看。 「这么难闻的东西竟然要五两银?」她忍不住拿起手巾掩鼻,一阵恶心感逼上喉头。 「难闻?识货的人都知道这是上等美酒,一年酿造量绝不出百斤,有钱出不见得喝得到。」 「是吗?」送她,她还不要呢。 「再瞧瞧这儿,红色的是醍,白色的是醝,还有这个是……」 看他如数家珍地献着宝,丹禾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 他在多年前染上饮酒的习性,想不到竟然能在多年之后因兴趣成就一门事业。 但,只要有心经营,经营什么倒也无所谓,何况能经营酒厂,对尹家生意是有利而无弊。 她忖度着,余光瞥见一旁密封的木桶,不禁好奇一指——「那个呢?」 尹于棠抬眼探去。「那就是西域的葡萄酒,那三桶是我去年试着醱醅的,今年还未开封,不知道味道如何。」 「葡萄酒?」她对酒压根没研究,但这名字——「这是用西域水果酿造的?」 「可不是!放眼天下,有梨酒、李子酒、甜莓酿、桃酿,各种水果酿造的酒,而西域则有葡萄加上各式西域莓酿造的葡萄酒,暗红色的酒液相当漂亮。」他仔细解说,一提起那年喝过的葡萄酒,就觉得心荡神驰。 「是吗?」 「不过,我不知道这三桶成功了没。」 「打开闻一闻不就知道了?总得先尝尝,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有你说的那么好。」要是真能大发利市,夫人必定开心,二爷亦会对他刮目相看。 「好吧。」他动作俐落地取下架上木桶,抬到前豆豆小0说提供厅里,拿了把凿子敲开桶面,一阵带甜的水果气味随即扑鼻而来。 「成了!」尹于棠凑近一闻,欣喜地惊呼。 「成功了?」她也跟着凑向前,想要闻闻那甜香。 「是啊,这味道——」他脸一侧,却正巧亲上她粉嫩的颊。 丹禾登时定住不动,尹于棠则赶忙连退三步,还差点跌跤摔出厅外,幸好从外头走来的男子将他自后方稳住。 「多谢。」他松口气的同时,听见熟悉约笑声,不由得回头探去。「严风,你怎么来了?我才刚捎人传讯给你呢!」 「找我?」严风勾笑,闻见阵阵清香水果味,抬头朝里头探去。「这是葡萄酒的味道,你酿成了?」说着,却又突地顿住,只因他瞥见站在桌边的女子。「……丹禾?」 微眯起眼,她看向素未谋面的男子,不懂他怎会知道她的名字。 「不许叫她!」尹于棠一把拉着好友就要往外走,却被他反勾,拖住往厅内靠近。 「你就是丹禾?」严风一双带邪的眼透亮,直打量着她。 「严风!」他不安的喊,很想要将好友带离此处。 丹禾微扬起眉,知晓他便是安徽一带的大粮商,福了福身道:「奴婢丹禾见过严爷。」 勾斜了唇角,严风凑近他调侃。「你的画功太差了,丹禾远比你画的更加清艳迷人。」 「那是三年前的她!」尹于棠没好气地压低声音,「走了走了,我有事要跟你商量,咱们到外头谈。」 「不,要谈就在这里谈。」他很坚持。 「你!」 丹禾不懂他们在低声争执什么,想了想,她拿来小勺舀了一匙在茶碗里,递到尹于棠面前。 「三爷,先尝尝吧。」 尹于棠无奈,只得认命的端起茶碗,先是闻香,再含进口里,随即笑得桃花眼发亮。 「真是成了!」他开心地弓起肘往好友胸口撞。 「我喝一小口试试。」严风见状,抓着他的手,就着茶碗浅啜一口。 汁液甫入口,便觉口中有数种果香挟甜带酸地在唇齿间爆开,最后化为淡淡烧呛入喉,但呛味一散,取而代之的是融合果香和木桶香的奇特气味。 「真成了!你这小子真了得,全靠自己摸索也这么厉害,我果真没看走眼!」严风激动地往他胸口一拍。「好极了,我刚好把那五百斤的葡萄全都运来,你可以马上再试酿!」 「要试酿也成,先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调来二十万石的大麦、三十万石的小麦、二十万石的包谷和六十万石的稻米,直接走陆路送往京城。」 丹禾瞪大眼,没想到他竟在这么随意的状态之下提出这个要求……那是重一百三十万石的谷物,共计约六百五十万两银的价值,怎会是在这种状况下提出,又怎么冀望对方会帮忙?! 「这有什么问题,我马上差人准备,你只要把确切地点交给我就可以。」 她顿时傻眼地看着两人。 「谢了,欠你一个人情。」 「欠什么?你成功酿出了葡萄酒,咱们今晚要好好庆祝。」严风笑得张狂,睇向丹禾。「不过,丹禾一定得要出席。」 「……嗄?!」 第十五章 醉月楼灯火灿灿,笙歌放纵,才掌灯时分,已经是一片纸醉金迷的奢淫景象,乐音喧闹,却掩不过花娘偎在男人怀里的酥软耳语。 丹禾想,不管她来过几次,恐怕都难以适应。 「丹禾!」 听见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她疑惑地回头,随即漾出甜笑。「夏大哥,好久不见。」 她微笑的瞬间,那巧笑倩兮的柔美神态尽落一旁尹于棠的眸底,教他默默别开了眼。 「怎么?」严风见状,轻推他一把。 「没事。」 尹于棠直瞅着夏杰。夏杰待人向来淡漠,话不多,然而每回遇见丹禾时,狭长瞳眸便会发亮,就连唇角的笑意都难以掩饰,那浅显易见的爱慕,谁都看得出来。 这情景不禁教他想起三年前,夏杰和丹禾有说有笑的模样,那时两人看起来登对得教他恼火,如今他才知道,那份火,是妒火。 严风直瞅着他,小声问:「你说了吗?」 「……没机会说,我已经有婚约了。」他喃道,看见丹禾状似羞涩地垂下眼,心头更是发闷。 「嗄?」严风一脸莫名其妙,等着下文,却见他似乎没意愿再说,只是直盯着眼前人,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你怎么会来这里?」身为醉月楼护院武师的夏杰走向丹禾,清秀脸庞有着毫不掩藏的情动。 「我陪三爷来。」 丹禾一说,他才看见站在她身旁的尹于棠和一位笑得高深莫测的男子「……三爷。」他有点赧然地垂下眼。 尹于棠轻哼了声,淡问:「掌柜呢?安排上房,我要招待贵客。」 「是,我马上请掌柜过来一趟。」夏杰领命而去,不一会掌柜立刻哈腰走来,安排了五楼的一间上房。 上房以屏风分为一室一厅,三人在临窗的对座屏榻坐下,然而尹于棠的脸色却像被雷劈中般铁青,只因严风很自然地将丹禾拉到他身旁。 「严爷,奴婢不该与客同席,这是不合礼教的。」她婉转地说。 「谁说你是奴婢?我说你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我来到金陵城,难道你不该尽地主之谊?」严风直抓着她的手不放。 丹禾见状,在尹于棠出手制止之前,便乖巧落坐。「承蒙严爷看得起,奴婢就大着胆子陪同了。」 严风见她大方落坐,立即朝对面的好友眨了眨眼,像在告诉他:既然他已经有婚约,选择放弃丹禾,那么他就不客气了。 尹于棠见状,微恼地收回手,搁在桌面底下,狠狠握紧。 「听说尹府有三大美鬟,丹禾更是美鬟之首,不但琴棋书画皆通,就连经商之道都摸得透彻,实属难得。」严风说着,替她倒上一杯酒,递给她。 丹禾捧着酒,秀眉微拧,但还是漾着笑意。「这是谬赞,如果奴婢有任何过人之处,那都是尹府教导奴婢的。」她笑,却见他探手拾起她颊面的一绺发丝在指尖绕着。 严风刻意玩着她的发,不时注意好友的动静、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沉不住气。 丹禾有点不快,却不准自己动气,因为严风是贵客,更因为他此刻掌握着粮作调运的成败。要是她惹恼了严风,说不准他就不愿相助,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三爷? 「和我喝一杯。」严风率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丹禾,醽醁太烈,别喝!」尹于棠急声道。 然而她却紧闭着眼,一饮而尽,随即辣得水眸泛红,一股灼热烧辣沿着喉头烧进腹内,霎时教她头晕了起来。 「你……」她无奈地闭上眼。 「豪气,再陪我喝一杯。」严风心情大好,又替她斟上一环。 「严风,别闹了。」尹于棠干脆拿起她的酒杯,一饮而尽。「要喝也是我跟你喝,丹禾不胜酒力,别让她喝。」 「……我可以。」她努力将身子坐正,却发现眼前的人不断地晃动。「三爷,别一直晃,晃得我头都昏了。」 尹于棠张口欲言,终究无奈闭上嘴。 到底是谁在晃?明明就是她! 严风则是笑得更乐了。 「丹禾,你知道吗?我头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美得不可方物,教我好心动。」他低喃,横睇着坐在对座,已经变脸的好友。 「……严爷说笑了,奴婢今儿个才头一次见到严爷。」而方才那一眼,她压根感觉不到他的心动。 尽管脑袋里头不断冒出一阵阵白烟,搞得她眼前一片虚幻,就连反应都变差,但她还是努力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不想嗅闻到严风身上的气味。 然而,她觉得自己往后退,实际上却是摇啊晃的愈接近严风,还疑惑着他怎会如此造次,不断贴近自己。 【第五章】 「不,我在两年前就见过你了。」 「两年前?」 「严风!」知晓他要说什么,尹于棠快声阻止。 只见严风睇他一眼,笑得极坏心。「因为你的三爷有一手好画技,将你的神韵眉眼画得栩栩如生,教我心动极了。」 丹禾一愣,傻气地看向对面的人。三爷何时会作画了?她疑问,却瞥见他脸上吊诡的红,心不由得颤动,难得露出小姑娘的娇羞神态。 心里颤颤地欢喜,却也麻麻地锥痛着,两种情绪矛盾融合,莫名地教她想笑,眸底却泛着泪光。 「你家三爷思念你,日日画着你的画像,画着画着就……」话未落,,严风身子已经被尹于棠扯得横过桌面。「于棠,你这是在干么?」 「给我闭嘴!」他抿着唇,羞他提起往事,也恼他当自己的面吃丹禾的豆腐。 「你叫我闭嘴我就得闭嘴?你不怕我一生气就不肯帮你了?」 「你信不信,你往后再也喝不到葡萄酒?」 「你威胁我?」 「你逼我的。」 「啧,都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又何苦挡着别人的情路?」严风挑明讲,欲逼好友忠于自己,别因无谓小事而隐藏真心。 「我……」他又不是自愿放弃的!如果可以,他也想要光明正大地对丹禾说爱,然而爹的遗愿他又不能不顾…… 「既然你的爱情只是这么丁点程度,那么丹禾自然可以去追求她想要的。」严风笑得极为挑衅。 尹于棠蹙紧眉峰,心痛着,却不能表态,天晓得他有多苦。 就在丹禾听得一头雾水之际,房门突地被人推开,在两位美鬟的簇拥之下,一位美人儿缓步踏进房内,袅娜欠身。 第十六章 「凌烟见过严爷。」 进门的是名震江南的醉月楼花魁凌烟,她身着袒胸襦杉褂,层层薄纱若隐若现地展露她妖娆体态,挽起的发髻衬出她绝艳无双的面容。 她先是恭敬地跪伏在地,之后才缓缓直起身子,那巴掌脸上的柳眉勾魂眼、秀鼻樱桃唇,让严风扬起了浓眉。 「……你就是花魁凌烟?」 「小女子正是凌烟。」 看向好友,他笑得张狂。「好小子,你竟然为了丹禾而把花魁给请了出来,就这么宝贝丹禾?」他的音量不小,就是要让丹禾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醉月楼的花魁在尹于棠的羽翼保护之下,想要见她一面,并非有钱就有机会,身份地位要不是王公贵族,也得是达官贵人,才能听她抚上一曲,若要她作陪伺候,那可是破天荒了。 「你误会了,丹禾只是尹府奴婢,想要让宾客尽兴而归,自然得由醉月楼花魁亲自接待。」尹于棠微恼地瞪他。「你值得我这么安排。」 知道严风有心帮他,但此刻,他真的不需要他推他一把,因为他会跌死。 然而,丹禾又怎会知道他的心思。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当众被掴了巴掌,有种受到羞辱的感觉,彷佛尹于棠在以凌烟的好映衬出她的卑微。 要是平常,她可以将心绪掩藏,不露一丁点痕迹,然而此刻,许是酒气作崇,教她一时冲动的抢回自己的酒杯,手歪眼斜地斟酒,却因对不准而撒了满桌。 「丹禾!」尹于棠见状,起身抓着她的手。「别喝。」 「放开我!」丹禾眯眼瞪他。「我可以喝,严爷喜欢我陪的,不是吗?你为什么却要……」她想说下去,可是泪水却梗得她说不出话。 难道她比不上凌烟?难道他就这么喜欢凌烟?! 「你喝醉了!」尹于棠啧了声,将她打横抱起。「严风,我先走一步。」 严风见状,勾起兴味的笑。「好,你去忙吧,我今天刚赶到金陵,明天还得为你赶回淮南,累得很,就让凌烟服侍我吧。」可惜他的行程这么赶,要不然他还真想知道接下来他们能有什么发展。 醉月楼正中央的捞月阁,向来不让外客踏近,是尹府三兄弟偶尔在此休憩之地。 正方的格局简单小巧,大厅外头正对着一池弯月湖,而之所以取名捞月阁,是因为从醉月楼往下看,可见周围的垂柳几乎斜落弯月湖内,状似捞月。 眼前,捞月阁的客房只有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原因无他,因为丹禾酒醉大吵大闹,尹于棠只好将她带回捞月阁的客房。 「你睡,别闹了。」他将她强压在床上。 「我还要喝!」她拳脚齐发,朝他又打又踢。 他微用力地制住她的四肢,并下定决心往后绝对不让她沾一滴酒,绝不! 「给我睡!」他无奈的喊着。 他从未与她饮酒,不知道她的酒品竟差到这种地步,和清醒时的她大相迳庭,实在教他难以招架。 「不要,你瞧不起我……」丹禾扁着嘴,泪水在眸底打转。 「你在胡说什么?」 「明明我可以招待严爷,可你中途却让凌烟出场……你分明是瞧不起我!」 尹于棠真不知道要找谁喊冤去。「我让凌烟出面有什么不对?平常我是绝不可能让她随便抛头露面见客,今天是因为——」 「喔?既然这么宝贝她?那怎么不将她给绑在屋里,还是干脆将她赎回尹府算了?」她笑眯美眸,语气却酸得很尖锐。 「你在胡说什么?凌烟是花魁,本来就不得随意见客。」他叹气。 「那你为何要让她出现?」 「那是因为——」他猛地顿住。 「因为什么?」 尹于棠用力抹了抹脸,对她酒后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顽固很没辙。 「你还敢说,你居然让严风把玩你的发!」 他打一开始就准备要让凌烟见客,谁知道她的行为开始脱轨,教他无法容忍!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陡地提高音量,气恼地眯起眼。「你知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心眼?你知不知道他想对你做什么?!」 「他能把我吃了吗?」她挑衅道。 「等到他把你给吃了还得了?!」他火大低咆。 「你干么这么凶?」 「我不凶行吗?你竟然陪他喝酒,还让他玩你的发,还对他笑!」这点是他最无法容忍的。 「玩我的发会怎样?会掉一块肉,还是没了命吗?」她哼了声,不以为然的反问。「我不对他笑,难不成要对他哭?」 况且,她还不是为了他! 她怕,她要是反抗,让严风改变心意,那么大笔的粮作,还能上哪调货? 面对她毫不珍惜自己的口吻,尹于棠气得跳起来。「会没了我的命!」 「哟,又和尹三爷有什么关系了?」她笑得妩媚又危险,纤手直往他胸口戳。「啊,我懂了,因为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所以你不愿意别人碰,对不?」 见她爬起身直贴近他,尹于棠只能不断后退,直到被逼到床内墙边,才想制止她,她就跨坐上他的腿。 「丹、丹禾,你醉了!」他快手拉下她爬上自己胸膛的小手,确定她醉得很厉害。 「我清醒得很!」 「你一点都不清醒。」 「你又知道了?」丹禾哼着,被酒气熏得嫣红的细腻脸庞逼近他。「你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清不清醒?」 废话!她清醒时是恪守礼教,绝不轻易接近他的。 尹于棠忍住和醉鬼解释的冲动,只能不断往后退缩,不敢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你为什么一直退?」她微恼地问。 「因为你一直贴过来!」他的双手往后撑在床面上,上身向后仰,本想将她推开,却又怕伤到她。 「我不能贴着你?」 「你……」贴着他做什么?想像小时候一样赖在他身上,要他抱、要他亲吗?饶了他吧,今非昔比,他的理智比纸张还薄弱。 「如果我不能,那么凌烟呢?」 「你干么老是要提凌烟?」他不解。 「我为什么要提她?」她闭上有些茫然的眼,真心话在她喉头转了转,就快要脱口而出,但内心紧守的一条线,却不容许自己踏越。 「你先起来。」等不到回答,尹于棠也不在意,只顾着空出单手轻推她的肩。 丹禾震了下,含怨瞪向他。「你赶我?」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太冲了,他赶忙换了口气哄她,「只是要你先起来而已,你乖,丹禾最乖了,好不?」 「你以为我今年几岁了?」她眯起水眸,不满他居然拿那种哄娃儿的口吻唬她。 第十七章 「几岁都好,你最乖了,对不?」他陪着笑脸,下腹却因为她的贴近而蠢蠢欲动,让他痛苦不堪。 「不要!」她干脆往他身上紧黏,将他给压倒在床。 「丹手……」救命!他的意志力随着她的贴近愈来愈薄弱了? 「三爷,你还记得在三年前,为了凌烟你和陆家少爷大打出手吗?」酒,会吞噬人的意志力还有仅剩的理智,让埋在心间的真情显露其外。丹禾贴在他的胸膛,觉得他的身体温热得让她很舒服,埋在她心中已久的疙瘩就这么冲口而出。 「嗄?」 「……凌烟确实很美。」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凌烟确实美若天仙,就连举手投足之间,都能让人感觉到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势,那是她远比不上的。 「是吗?」凌烟到底美不美,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他想说的是——「其实我那时候打陆大少,不是因为凌烟,而是因为他出口污辱——」 「你……碰过她吗?」她突然出声打断他。 「嗄?」尹于棠很疑惑,怀疑自己根本就是听岔了。 「我说,你占有过她吗?」小手压在他胸口上,撑着自己从上往下俯视着他,丹禾粉面玉润,美眸薄噙雾光,在逆光的黑暗中,犹如琉璃闪动。 尹于棠愣住,作梦也没料到她有一天会问他这么露骨的话……占有?天,她喝酒之后,也未免太放肆了,毫无半点矜持。 「有?肯定有,对吧……」她语气轻浅地自问自答。「她那么漂亮,是男人都会想要占有她……」 印象中,尹于棠一直是个爽朗随和的人,会被激得与人大打出手,肯定是犯了他的大忌,而他的大忌既是凌烟,想必他定是喜欢极了她。 那她呢?只能永远当个妹妹?她不甘心,如果他们相逢的地点不是雪地中,她就不会成为他的妹子,也许他们会在城里街角相遇,也许他们会相爱…… 她不要当他的妹妹,也不想当他的丫鬟,可是命运让他们用这种方式相遇,她违抗不了。 「……丹禾?」尹于棠瞪大眼,看着莹亮泪水从她眸底滑落,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了?!」 丹禾无法言语,只是轻轻地趴覆在他胸口上。 「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他双臂微使力,将她提抱上来,好让她可以平视着自己,却感觉她眸底的泪水滴落在他的眼中,那是股难以承载的重量,教他眸底一片咸涩,模糊了视线,,可下一刻,竟瞥见她逼近,最后吻上他的唇。 他倒抽口气,惊得不敢动。 然而她却不断舔着他的唇,湿热的舌在他的唇瓣上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火热,那股热烧进他胸口,烧落下腹,冲上脑门,几乎快要焚毁他的理智。 「丹禾,别闹了!」他双手紧擒住她的肩,硬是将她推开些,胸口剧烈起伏,理智和欲望疯狂拉锯着。 尹于棠试着平息欲念,却发觉她闷声不响,于是偷觑她一眼,就见她不断地落下泪。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他急问,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只觉得今晚的她好陌生,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可她无声垂泪的模样终教他不舍地将她拥入怀里,只是,她温热的矫躯毫无缝隙地紧贴着他,又让他心猿意马,更糟的是,她不知何时轻抚上他的脸,而后来到他的唇,然后她的嘴再度覆上他的,主动生涩地吮吻着他。 那一瞬间,犹如落雷打在树梢上,点起了熊熊大火,也一并烧断了尹于棠仅有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张口夺回主动权,湿热的舌窜入她的口中,舔过她的齿列,纠缠着她娇嫩的舌尖,他激动欲狂,不断追逐她的唇舌,像是要将她吞噬一般,直到她无法呼吸,不断发出断续呢喃,他勉强拉回他些许理智,停住了这个吻。 看着眼前人儿被他吻得微肿泛红的唇,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但就在丹禾索求着再度吻上他时,那股罪恶瞬间不翼而飞。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一夜春宵之后,尹于棠眸色涣散。 倚着床柱而坐,他赤裸着上身,看着睡在身旁、满脸疲惫的丹禾,痛苦地捣着脸。 渴望找到出口的爱情让他放纵贪欢,如今才后悔得胸口发痛,只因她是醉着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昨晚,他要得太狂,仿佛像是被末日追逐,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尝尽她软润的身子,像疯了般不断渴求。 但即使身体是满足的,心却满怀痛楚。 察觉身旁有了动静,他目光一移,对上她惊诧的眸色,那眸里有着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丹禾。」他低唤道,想碰触她,却被她避开。 「别过来。」她退到墙边,紧抓着轻软丝被,昨晚的记忆如潮,拍得她心头发热。 难以置信!她竟然硬赖到他身上,对他又亲又抚,而他——偷觑他一眼,瞧见他如犯大错的悔恨神色,她心间顿时一冷。 看来,喝酒真的会误事,竟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真正犯下大错的人,是她。 「丹禾,你身子要不要紧?」他不敢靠近她,就怕她的抗拒会让自己更受伤。 「……我没事。」她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我的衣裳呢?」 「在这儿。」他起身,拎起散乱在床尾的衣物,却突地瞧见一只系绳的木雕娃娃,那粗糙的刀法、熟悉的轮廓,分明是他送给她的木雕娃娃! 再仔细一瞧,木雕娃娃色泽光亮,彷佛常被人搁在掌心把玩……这娃娃,她常常拿出来玩吗? 「没瞧见吗?」 「衣裳在这儿。」听见她的询问,尹于棠忙将衣裳递去,而木雕娃娃却还在他的掌心,仿佛透过娃娃,他可以感觉到她的思念……这是思念吧,否则她为何要将木雕娃娃系在中衣系带那么隐密的地方? 丹禾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接过衣裳之后,看都不看他一眼。「可以请三爷回避吗?」 面对她的淡漠要求,他没有回应,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花。 她对他,真的一点情感皆无?要真是如此,她为什么还留着木雕娃娃? 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蓦地开口,「丹禾,我要娶你为妻。」 一旁的丹禾瞠圆水眸,傻愣愣地看向他,只见他瞧也没瞧自己一眼,自顾自地又说:「既然都已经是这样的结果,那……我当然该要迎你为妻。」 第十八章 她的心跳遽急,因为他的提议,但脑袋偏是该死的清晰,脱口问:「那么……莫家千金呢?」 「我要退婚。」他想也没想地回道。 他要的妻子只有她,终身只娶一个妻,不可能再容纳其他人。 「不可以!」她想也没想地低斥。 「为什么?」 「莫家这门亲事,是老爷生前应允的,况且,两家互有生意往来,你绝不能毁婚。」再说,这是夫人期盼的亲事,怎能毁在她手里? 「……那你呢?」 「我无所谓。」她别开眼,不看他闪烁着怒火的眼。 「无所谓?!你的清白毁在我的手中,你知不知道你往后是无法出阁的?」他忍遏不住地低咆。 「那也是我的命。」 既然与他注定无缘,那么贪欢一宿就是她最甜蜜的记忆,她要的就这么多,已经够了。 「说那是什么傻话?!事已至此,我非娶你不可!」 「我不需要三爷为了赎罪娶我——」 「谁说我是为了赎罪才娶你?」 「不然呢?」 「当然是因为我爱你!」他吼。 「你……爱我?」她惊得瞠目结舌。 「对,我爱你!我一直喜欢着你,三年前离开你,我被思念折磨得只能用酒浇愁,本来打算回府跟爹说我要娶你,可是爹却在临终前逼我答应莫家的婚事。」他的表白一直埋在心里都苦无机会诉说,眼下也许是老天给他的契机。 丹禾听得一愣一愣,难以相信他的心是在自己身上的。 「……可是,你不是喜欢凌烟?」她抓紧被子,难以置信。 「又关凌烟什么事?我和陆家少爷大打出手,是因为陆清珑踩住了我要送给你的木雕娃娃,还出口污辱你!我那时根本连谁是凌烟都不知道!」 丹禾无言地看着他,不敢相信那晚他被老爷打得遍体鳞伤,一直没说出口的原因,竟然只是因为陆少爷踩住了他要赠与她的木雕娃娃,竟然只是因为陆少爷出口伤她…… 「那时,我一直以为我是把你当成妹妹看待,我想要和你当兄妹,可是你不愿意,让我很痛苦,所以才决定离开家,以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消减这份兄妹之情,然而结果情份却未减反增,我在异地好想你,不断画着你,才猛然领悟……我是爱你的。」 直到严风点醒他,他才知道自己的感情早已变质,对她的保护根本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 丹禾怔愣得说不出话。原来他连离家都是为了她……因为她,他离家三年,老爷因思子而病,如今她还要再毁他亲事,让夫人跟着抑郁生病吗?! 他爱她啊,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可是……她却没有得到他爱的资格。 「现在我不要再当你的小哥哥,更不要当你的三爷,我要当你的相公,你的良人。」尹于棠逼近她,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丹禾,当我的妻子,好不?」 好……这么简单一个字,她却说不出口。 她浑身颤抖,分不清楚此刻挟持她的心的,是他的爱情还是她的责任。 原来,他们的情早已深植,只是都在互相回避,以为对方讨厌自己,岂料却是因为爱得太深,才不得不分离。 「……不。」她不能背叛夫人对她的信赖。 「丹禾?」他拿出木雕娃娃,木质光滑泛着流光。「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心思都没有,这木雕娃娃要是没有时时抚摸,上头不可能泛着这种光痕!」 丹禾直睇着他,没料到他竟会发现她一直系在中衣系带上的娃娃。 「丹禾,你告诉我,你对我,真的……」 听见他欲言又止的骇惧,看着他眸底难掩的盼望,她心如刀割,然而再痛,她也要让他死心,让自己清醒。 「那年你将木雕娃娃送给我,我嫌丑,所以才会系在系带里,要是有人想要欺负我,我便拿来威吓那几个不长眼的人,至于木质会如此泛亮,你就可以想像得到我在府里有多惹人厌,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我下懂。」 「因为大伙都说你不长进是因为我,见到你离府不要我,个个皆是额手称庆,所以找到机会就想欺负我,多亏有这木雕娃娃,他们都以为我后头还有大少爷罩着,才能让我将他们一一驯服。」她拿回自己的木雕娃娃,紧握在手,编着谎骗他,也欺自己。 「那么,你……你对我……」 「我和三爷一块长大,同寝共浴……没想到三爷对我竟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用这般禽兽的眼光看我。」她遣词用字犹如一支冷箭,直往他心间送。 尹于棠怔住,殷红的桃花眼直瞅着她。 「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安稳的生活,三爷对我而言,不是小哥哥,更不是……不是良人。」她逼着自己说,不容许半点情绪自脸上显露。「我无法想像和三爷成为夫妻,更无法接受三爷是用这种眼光看我。」 「……是吗?」 她掀唇笑得自嘲。「其实昨夜的事三爷无须放在心上,就当是丹禾报答三爷当年的救命之恩。」 尹于棠定定地望着她,说不出半句话,心好像一下子死绝了一般,空洞得只剩绝望。 「三爷请回避,丹禾要着衣。」 他轻轻点头,起身随手拿起中衣套上,连扣子都没扣上,便大步离开客房,走入纷纷细雨中。 看着从天而降的雨丝,他咧唇笑着,没尝到冰冷的雨水,却尝到了自颊畔留下的温热咸涩。 而屋内—— 丹禾将脸蒙在被子里,无声低泣。 痛过就好,让她痛到极限,痛到麻木,之后就再也不会痛了…… 【第六章】 是夜,尹于棠在醉月楼的三楼厢房里喝得酩酊大醉。 「酒,再拿洒来。」他笑得份外开怀,催促身旁的花娘去取酒。 「三爷,你喝太多,别再喝了。」 「大爷今天开心,要喝个痛快!」他笑眯了桃花眼,心里却泣着血,深藏着,不让任何人看见。 花娘见状,只好赶紧下楼去取酒,适巧遇见了醉月楼的武师夏杰。 他随着花娘上楼,一进房便被浓重的酒味逼得皱拧眉头,再见尹于棠身旁花娘无数,完全将他当个大爷般伺候,不禁叹口气。 「三爷,你已经喝太多了,别喝了。」他向前一步,示意花娘退下。 「怎么,何时大爷喝酒也要你应允?」瞧见是夏杰,他撇唇笑得傲慢。「要不是当年师父引荐你到醉月楼,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打滚呢。」 第十九章 话一出口,他便自我嫌恶地闭上眼。 他很明白自己不过是在借题发挥,谁要那天让他瞧见他和丹禾有说有笑?他的心胸狭窄,不允许她对自己以外的男人笑得那么愉悦。 是故,夏杰在他眼里,显得碍眼极了。 蜷缩在床的丹禾动也不想动,一夜未眠让她神情憔悴,只想懒懒地赖在榻上,可惜却未能如愿。 「丹禾,你在这儿吗?」昏昏欲睡的她突地听见尹少竹的唤声,不由得一震,赶紧起身打理好自己,推门而出,险些撞上一身湿透的他。 「二爷,下雨了,怎么不打把伞?」她取出手帕想替他擦拭。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伞?!」尹少竹拧起浓眉,抓住她的手。「于棠出事了!」 「三爷?」 「他被人押进官府地牢了!我问你,掌柜的说前天你和他在一块还好好的,他怎会突地喝得酩酊大醉?」他就是先到醉月楼问清楚状况,才会知道事发前一天,他们两人还一起招待过一位贵客。 丹禾瞠圆美目,粉拳紧握。「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她的拒绝,所以三爷借酒浇愁,却因而出事? 「我就是不清楚才要问你。」尹少竹头痛地看着她一脸惶惶,又说:「大哥应该已经到官府了解情况了,你要和我一道去吗?」 「好。」 她点头跟着他上了马车,很快地来到了官府大厅,便见尹子莲早已在里头。 「大爷。」一见到尹子莲,丹禾随即走到他跟前,余光瞥见他身旁的男人,连忙屈膝跪下。「奴婢见过知府大人。」 宋元熙面白如玉,貌赛潘安,唇角抹笑地对她说:「好久不见了,丹禾,你出落得更教人心痒难耐了呢。」 丹禾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抬眼直睇着他。「大人,我家三爷究竟是为何给官爷抓进牢里了?不管怎么说,尹府可是应天的仕绅之家,虽无官衔官权却有官威,足以和大人平起平坐,就算有罪,也不应立即逮进牢里。」 「丹禾,于棠这次惹上的是死罪。」尹子莲懒懒的说,平淡的口吻,仿佛尹于棠根本不是他弟弟。 「……死罪?」丹禾抽了口气。 「没错,今晨有人报官说,醉月楼发生命案,官爷到了现场,就见花娘惨死在床边,而睡在床上的人就是你家三爷。」尹子莲拿起茶碗轻啜,瞧她要开口,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官爷要将人押回,可不会随随便便栽赃,而是你家三爷的手还按在花娘颈上,比对了颈上勒痕之后,几乎可以确定那位花娘确实是被你家三爷给亲手勒死的。再见~~」 「不可能,三爷没有杀害花娘的理由。」 「你又知道了?」宋元熙轻笑,看了好友尹子莲一眼。「于棠喝得酩酊大醉,连本府手下的捕快上前逮他,他都未醒,在这种情况底下,天晓得他是不是因为饮酒乱性而痛下杀手?」 「没道理!三爷嗜酒,但酒量奇好,哪可能这么轻易就醉得不省人事?」丹禾俨然忘了奴婢身份,直指出事件的不合理之处。 「可事实上,我将他关入牢里时,他确实还没醒。」宋元熙笑得轻佻,瞧她辩驳得双眼晶亮,他就舍不得移开眼。 「既然三爷还未醒,怎能就轻易将他定罪?」丹禾说得振振有词,难以想像他现在被监禁在牢里的模样。 「有何不可?这可是夺走一条人命的血案,更何况,死的是王爷世子最喜欢的花娘,世子还交代我得严办呢。」宋元熙忍不住细细回味与她针锋相对的每一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于棠的手纹和勒痕一致,他就应该要以命相抵,谁都说不了情。」 「……以命相抵?」心底爆出一阵恶寒,从脚底逆冲上脑,丹禾思绪顿时一片空白。 那个疼她、宠她也爱她的男人,就要消失了?就像老爷离世一样,往后不管她再后悔、再想念,都不可能再出现? 不……不!不可以,她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一命抵一命很合理,是不?」宋元熙看见她脸色大白,这才稍稍收敛起坏心眼的态度。 「可、可是,现在谁都没有拿出证据,证明真是三爷杀了那个花娘。」像是要得到援助似的,她不断看向闷不吭声的尹子莲和尹少竹。 宋元熙叹口气,「丹禾,多年前,于棠也曾经为了抢夺花娘而与人大打出手,如今为了同样原因而置花娘于死地,也不是不可能。」 「三爷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他如果不心狠手辣,又怎会在醉后亲手勒死花娘?」 「他如果够心狠手辣,就不会留在现场不走,早就应该将花娘毁屍灭迹!」她根本不相信宅心仁厚的尹于棠会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歹事。 宋元熙激赏地看着她。「听起来是没错,但总要有法子可以证明,是不?」 「那么,不知大人可否先让三爷离开大牢?」她思绪缜密,已想好因应之法,现在她唯一挂念的,就是牢里的那个男人。 「你说什么我就答好,我这个知府大人不是做得太窝囊了?」 「大人和大少爷一块长大,和尹府的渊源极深,再加上大少爷的解元身份,难道大人就不能卖个面子给大少爷?」她柔声道。 宋元熙在未上京赴考之前,她已在尹府与他见过几次面,虽觉得他是个亦正亦邪的人,但对于有深厚感情的尹府,他必定会伸出援手。 他不置可否地扬笑。「可以,但需要一个担保,换个人关进去。」 「我。」她想也不想地回道。 「你不行。」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你是于棠的谁?有何身份顶替他?」 丹禾直盯着他,唇一抿,豁出去了。「凭我是三爷决定迎娶的女子,凭我肚子里可能已经怀了三爷的孩子!」她粉颊烧烫,但事到如今,她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将他救出来,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她话一出口,现场三个男人全都瞪大眼,一个个错愕得说不出话。 「为、为何要这样看我……」众人的目光让她羞怯地垂下眼。 「于棠那畜生真的出手了!」宋元熙率先回神,极为不满地站起来,在座前来回急走。「那臭小子在几年前揍过我一次,还骂我肮脏污秽,只因我夸你漂亮,将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想不到他竟然直接就把你给吃了,简直是下流无耻!本府决定,直接判他斩立决,立刻行刑!」 「……嗄?」她面色惊惶,急忙对尹子莲求救。 第二十章 「元熙,别吓她,免得于棠一火大,又揍你一顿。」 「我现在可是知府大人,再揍揍看,信不信我把他永远关在牢里?!」宋元熙话中杀气十足,半点玩笑意味都没有。 「也无妨,到时候丹禾会天天送伙食给他。」尹子莲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哼!想送伙食,得先哄我开心。」 「元熙兄,别说了,丹禾生气了。」尹少竹好心提醒。 宋元熙横探一眼,瞧见了丹禾寒厉的脸庞,那美眸更显锋锐,俏颜冷若冰霜,教他不禁又叹气。 「就说于棠那家伙真的很卑鄙。」把小丹禾带在身边,让她从小就只看着他,就算他是不成才的混蛋,她眼中还是一样只有他啊。 先不管他这个知府大人在外的名声如何,但好歹对于尹府他是极为感念,正因为如此,才会一知道于棠出事,便先联络尹家兄弟,还顺便压下了消息,这么做,还不足以显示他的友好? 「不知道知府大人现在要如何处置三爷?」她挺直背脊,眸色犀利地瞅着他。 宋元熙看了她一会,懒声说:「不如这样吧——」 官府大牢潮湿阴暗,唯有石阶下的狱卒桌上有着两盏烛火,映照出牢里的脏污。 下了阶,宋元熙将一盏烛火交袷丹禾。 「往这里直走,你就会看见他。」 「谢大人。」她恭敬福身。 「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丹禾谨记在心。」话落,她拿着烛火直往牢道深处走,迎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腐霉味,教她不禁皱起眉头,更加心急的想要找到人。 她快步往前,果真在牢道尽头看见了让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他盘腿坐着,双眼直望着她。 「……三爷。」她轻唤。不过是一日未见,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你怎么来了?」尹于棠走到牢栏边。 「我来见三爷。」见他发丝凌乱,衣衫发皱,她就觉得心好痛。「知府大人说我可以带你回去。」 「……」他垂下眼,轻扯着唇笑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狼狈,竟然一觉醒来就在牢里。」 丹禾沉拧着眉。虽说他并非心高气傲的公子哥,但面对这样的舛变,也是够他受的了。 「算了,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对案件毫不担忧。事实上,这事要解也不困难,只是他现在心头正乱。 这一两天内发生太多事了,一想到自己玷污了她,想着她说的每句绝情话,再见她站在面前,他就觉得自己真如她所说的,像极了禽兽。「你回去吧。」 「……我不懂三爷的意思。」 「反正,应该晚一点大人就会放我回府,你没必要特地走这一趟。」他打算要到他处避个几天,让自己彻底冷静,找出案情症结。 「事情才没那么简单!」她蓦地大吼。「迎春是世子看重的花娘,如今死在你手中,世子已向知府大人施压,你真以为你可以在这里高枕无忧,时间一到,就得到自由?!」 尹于棠微扬起眉,有些错愕。 他是尹家的一员,就算真犯了死罪,在无法罪证确凿的情况之下,即使是王爷世子施压,知府大人也不得押下他太久,这事情她应该是知道的,然而她的反应却出奇的古怪,仿佛他已经被判了死罪…… 到底是谁误导她? 「你被告知此事时,大哥和二哥在场吗?」他不禁问。 「两位爷儿自然都在场,全都为了三爷的事焦急着!」 尹于棠搔了搔浓眉,更觉其中有鬼。 知府大人和大哥交好,要是真的事态严重,大哥必定会以解元身份介入审案,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忧他会被栽赃入罪,只要找出凶手,就能够还他清白,所以这事……真的没这么严重啊,为何她还能如此误解? 还是说,谁……故意让她误会了什么? 面对爱情,也许他是像木头,但除此之外,他可精明得很。 「三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发呆?!」丹禾光火地低骂,「快点,跟我一道走,等离开这里之后,咱们再思索对应之道。」 尹于棠无奈地垂下眼。他哪里是在发呆?只是在想事情罢了。「丹禾没有必要为我这么焦急,毕竟——」 只听她沉声打断他未竟的话。「丹禾可以告诉三爷,就算拿我的命去换,也要换回你的清白!」 他愣了下,笑得苦涩。「你没必要为尹府做到这种地步。」傻丫头,就是这么窝心,才会教他一直舍不得放手。 「这不是为尹府而做,而是为你!」 「为我?」他直瞅着她,像是意会了什么,轻勾起唇。「也对,我怎会忘了你向来是个有恩报恩的人呢?」 「不是恩,是爱!」她又吼,粉颊烧烫。 尽管只是先骗他出去的权宜之计,但她现在说的也是肺腑之言,所以无法不感到羞怯。 「……爱?」他是不是太思念她,思念到出现幻觉了? 「我是爱你的,但……」她垂下眼。 「但是如何?」 「我有所忌讳,就怕毁你亲事,等同违背了老爷的遗愿,会让夫人伤心,所以才不敢告诉你我的心意,但隐瞒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人命是如此脆弱,也许眨眼就会消失不见,我何不在这当头努力?」她直瞅着他,眸底有着强悍的力量。「我的脑袋这么聪明,难道还怕找不出法子让夫人认同咱们?」 无常不问人心,只管去留,眼下她要先证明他的清白,其他的都不重要。 只要证明他的清白之后,再将他骗上和莫家千金的婚礼,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即使他事后发现,恨她、怨她都无妨,只要他好好的活着。 尹于棠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直瞅着她,彷佛要将她看穿。 「那么,你是爱我的?你之前说那些话,只是想让我死心?」好半晌,他才哑声问。 丹禾扯了扯唇,要自己笑得戏谑。「还好,三爷的脑袋还有救呢。」 他不禁笑了。 虽然她说得很像一回事,却难以说服现在的豆豆小0说提供他。 如果她真的爱他,为何她不早说?如果真的爱他,为何要对他说出那么多伤人的话?说得那般绝对又不留后路,可如今又说爱……他唯一推断出的结果是——有人误导她,以为他犯的是非死不可的罪,所以为了救他,她宁可编谎欺骗。 骗他吗?感觉也还不赖,至少这代表他在她心中并非毫无份量。 也许她真是喜爱他的,又或许是真的心有顾忌,那么,他接下来该做的,就是让她无后顾之忧地爱他。 第二十一章 「丹禾。」好半晌,他扬笑道:「咱们走吧。」 「是。」 尹于棠笑睇着她安心的笑,内心已有打算。 既然有人好心设陷,他要是不将计就计,岂不是太可惜了? 「三爷醉了。」夏杰淡声道。 尹于棠垂敛长睫。「也许吧。」他想醉,狠狠地大醉一场,但酒喝得愈多,脑袋却是愈清醒。 「让小的搀三爷回捞月阁吧。」夏杰走到他身后,想要扶他起身,却见他动也不动,状似深思。「三爷?」 「……可有瞧见丹禾外出?」 「……没。」他微愣。「小的没看见丹禾,她……在捞月阁?」 尹于棠微皱起眉,不想听他过问丹禾的事。「我要在这儿睡。」 「是。」夏杰扶他起身,让他躺在大床上,随即吹熄了烛火离开。 躺在床上,身体是沉的,心则是鲜明地剌痛着,让尹于棠难受不已。 丹禾说她无法想像和他成为夫妻……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他。 要是知道放纵自己的代价会这么痛,他宁可从没爱过,他实在不想爱得这么狼狈,爱得这么伤悲。 不知道经过多久,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隔壁的喧闹声似乎离他极远,最终支持不住地沉沉睡去。 当日,为免惊动尹夫人,丹禾决定先不回尹府,直接将尹于棠带回捞月阁。 她亲手烧热水,替他备妥新衫,再注水入桶,伺侯他沐浴。 「等等,我自己脱。」 正在拉开他衣襟的小手,被尹于棠牢牢抓住。 「……你不要我服侍?」丹禾仰头望着他。 「不……」他面有难色,耳垂有点发烫。 丹禾美眸一转,瞧见他泛红的耳垂,坏心眼地勾弯唇角。 「怎么着?咱们都快要成夫妻了,你还羞?」她从小便和他一道入浴,怎么那时就不见他面露羞意? 尹于棠闻言,眯起了桃花眼。「你小心惹火上身。」 「尽管烧吧,有你伴着,我怕什么呢?」 闻言,他厚实的大手轻抚她粉嫩的玉颊。「……我不是在作梦吧,你是真的爱我?」 「当然,假如你要视我为一个处心积虑想嫁给三爷,好谋得尹府家产的恶奴,我也可以接受。」她笑得磊落。 「你如果有心要谋得财产,好几年前就可以做,不需要等到现在。」他知道二哥对她向来倚重,但她偏是不碰帐本就是不碰,就算二哥刻意留给她,她也会原封不动地请帐房送回。 「既然你认为我不是这样的人,又何必怀疑我的真心?」她说的都是真心话,爱他是真的,只是眼前的坦白,都是为了让他有动力去证明清白。 「还不是因为你昨日的那种态度。」他佯装无奈,叹口气,想要慢慢套出她的真心话。 「喔?一句禽兽伤着你了?」 「……」又伤他…… 「如果说三爷是禽兽,那么我就是居心不良。」趁他不备,她动作俐落地解开他的外衣,接着要去解他的裤带。 「丹禾!」他赶忙抓住她不安份的小手。 「你真以为我醉得乱七八糟?」她突道。 「咦?」 她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那晚是我故意诱惑你的。」是她无法容忍他心里有她之外的人,是她贪恋他的体温。 只是很快的,等到他迎亲之后,关于他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所以现在再偷点缠绵以供日后回忆,应当可以吧? 「诱惑我?」他哑声问。 「你感觉不出来吗?」她垂脸掩饰泛红双颊。 在她恪守礼教的躯壳底下,装着大胆放肆的灵魂,但是被礼教束绑得太久,就算她可以舍去矜持,也依旧难掩羞怯。 尹于棠直瞅着她,想起那晚似乎就是在提起凌烟后,她才突地变了样,不禁惊呼,「难不成……你是在吃凌烟的醋?!」 「哼!」她撇了撇唇。 「傻瓜,我跟她之间怎么可能有暧昧关系?」 「可是,你上醉月楼不就是为了和她一块?」 「大哥和二哥也喜欢有她作伴,你就光说我一个。」 「大爷和二爷我管不着,我就管你!」 瞧她说翻脸就翻脸,他低笑,心里顿时舒爽不少。「我跟凌烟就像兄妹。」 「兄、妹?」她眯起眼。那跟她有什么差别? 「不是那种兄妹,是很真实的兄妹,是……」尹于棠被她的目光刺得开始胡言乱语,「你知道的,就真的把她当妹子,她就像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妹子,所以我跟她是绝对清白的。」 得知她的醋意颇浓,是挺令他开心的,但要是酸到发馊,那可就糟了。 不过,这也证明她对他是真的喜爱,如此一来……他们之间既是两情相悦,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卸除她内心的障碍! 「真遗憾,我从来就不是三爷期待的妹子。」 「那刚好,因为我要的已经不只是妹子了。」说着,他一把将她拽入浴桶,陪他共浴。 「别扯我衣裳!」她羞得粉颊烧烫如霞。 尹于棠扬高浓眉,将她嫣红的娇俏面容尽收眼底。 「你看什么?!」她手忙脚乱的护住胸口。 「真美。」他低喃着,吻上她细致的裸肩。 「……哪有你美?」她在他耳边低声回应,情难自禁地亲吻他的颊,「在我眼里,三爷生得真是好,面目如画,俊俏风流……你,真的要我吗?」 如果说,她是个美人,那么他就是世间少有的俊美男子。他浓眉斜扬,眼若桃花,笑时眸光知琉璃闪动,小时候,她便总爱看他笑得瞳眸闪亮的模样。 「丹禾,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他许诺,吻上她的唇,唇舌恣意地轻勾慢吮。 她轻颤着,纤嫩玉臂下意识环上他的颈项,柔润的身子贴上他的炽烫,似有意若无意地撩拨着他的情欲,听他发出闷哼,她不禁忘情的贴得更紧密。 「那晚,我弄疼你了?」他的大手往下滑,托住她的臀,让她感觉他早已胀痛难消的灼热。 「疼吗?我忘了,我只记得……」她欲言又止,微眯起眼,感觉他烙铁般的灼热抵着她,摩挲着她的柔嫩,教她羞得说不出话。 「嗯?」他使坏笑着,轻咬她的颊。「我教你觉得舒服了?」 丹禾小脸涨红得快要发紫,原本还以为自己逗人的功力是高他一筹的,如今却被他一句话给堵得开不了口,只能被迫噤声。 第二十二章 「等、等等……」半晌,她气喘吁吁地从唇舌纠缠中退开。 不对,她不能再和他发生关系,不该教他更加沉沦,她是想要救他,想要偷一份记忆,但不该假戏真做,不该…… 「你不爱我?」他隽亮的瞳眸燃着情欲,亦带着渴求。 「我……我当然爱你,但是你折腾了一天,也该好生歇息,该——」 话未完,在无预警之下,他热沉地埋入她的体内,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让她难遏地逸出娇吟。 他凶悍地律动着,水花随之摆动,喷溅在两人身上,她只能无措地攀住他的肩,放任他在体内兴风作浪。 因为她会贪恋着他,心底那抹爱意再怎么深埋也无法抹灭,她的内心是如此渴望与他合而为一,将他占为己有。 尹于棠则是刻意地,要过她一遍又一遍,希冀可以让她怀下他的孩子。 只要她有了他的孩子,他就能够绑住她,届时,不管横亘在她心底的阻碍是什么,都无法再阻止两人在一起! 【第七章】 灰蒙的天空降下绵密细雨,天色暗得让人分不清时刻,水滴从屋檐缓缓滑落,敲打在厅外的石阶上,滴滴答答,像首乐章,催眠人进入梦乡。 然而,当滴滴答答的雨声变成有力的脚步声时,尹于棠蓦地张开眼,不一会便听见外头传来交谈声。 他随即起身着衣,一回头,便见身畔的丹禾亦已清醒。 「好像是二哥来了。」他笑着,走到衣柜,找了一套他的衣衫走回床边。 丹禾初醒时,眉眼慵懒,没了平常的精明,像个娇憨的小姑娘,朝他傻气地笑着,教他情难自己地俯身亲吻她的唇,直到门边一阵声响传来,他才将丹禾拥入怀里,不让她的半点春光露在人前。 被微微推开的门外头,传来尹子莲似笑非笑的阴柔嗓音。「于棠,要是醒了就到厅里,我和你二哥还有宋大人想和你聊聊昨儿个的事。」 「……我知道了。」 听见门板轻轻被带上的吱嘎声,尹于棠松了口气,赶紧将手上的衣衫递给她。「丹禾,你的衣裳弄湿了,所以暂时先穿我的,但你待在房里别出去。」 她脑袋逐渐清醒,直睇着他。「不,宋大人和大爷、二爷都来了,我怎能待在房里?」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必定是为了谈那桩凶杀案件。 「可是……」他是无所谓,但她呢? 她还未出阁就和他在一块,甚至还穿他的衣衫,就算两人真是清白,只怕也没人相信。 「你的事比较要紧。」她很坚持。「毕竟知府大人亦正亦邪,不是什么正直善类,要是查出嫁祸你的是个权贵之人,天晓得他的立场会不会偏到对方身上?」 「他不会。」尹于棠很有把握的道。 「昨儿个我听大人提起,你曾揍过他,难道你就不怕他会在这当头报复你?」 「他如果要报复,多得是机会,不需要等到现在。」他的视线始终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半晌,终究忍不住开口,「先把被子拉上,我出去了。」 丹禾一愣,视线往下一探,只见身上的锦被早已滑落,露出她饱满的酥胸,见状,饶是再冷静理智的她也忍不住尖叫出声。 「三爷!」她粉颜涨红,马上卷起被子把自己包起来。 能将她逗得脸色大变,实属不易,尹于棠忍不住放声笑开,快步离开寝房,踏过两条弯廊,才刚踏上厅口门槛,便听见里头传来戏谑嘲弄。 「说真的,自本府上任几年来,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人犯了凶杀案,还能够笑得这么开怀的。」 「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尹于棠勾笑踏进大厅,见到两位兄长和宋元熙,随意打了个招呼,便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三人看他一脸春风得意,压根不像才刚从苦牢出来的嫌犯,心里各自有了底,眸底有着无须言明的默契。 「于棠,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你是刚被释放的嫌犯?」宋元熙装模作样地叹气问。 「我知道。」他不甚在意地回着,动手替自己斟了杯早已凉透的茶。 现在的他,就像是踏在云端,走在仙界,整个人精神畅快,再大的难事都不能困住他。 「你会不会太不当一回事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端着凉茶敬他。「多谢大人愿意先让我离开大牢。」 「那是丹禾和他谈条件的,丹禾为了你,就连殓房都走了一趟,只为了找出些许蛛丝马迹!」尹少竹一脸凶恶地瞪他,拳头握得格格作响。「而你这个臭小子,说将丹禾当妹子,结果却把她拉上床,是小时候让她陪睡得太习惯,缺了她会让你睡不着?」 尹于棠瞠大眼,总觉得二哥话中有话,好像隐约知道了什么。 「少竹,尹府本就有个习俗,拿妹当媳,这是很自然的。」尹子莲轻咳了几声之后,抢了小弟的凉茶润喉。 「你们——」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三人皆不大相同的脸色,随即明白那个设陷的「有心人」必定是他大哥,但是——「你们怎会知道我和丹禾……」 「因为丹禾本想代替你被关,才承认和你有染,算是你即将过门的妻子!」 尹少竹说时,拳头也很不客气地赏给他。「打小就妹子、妹子地嚷,可瞧瞧你,根本就是心思带邪,竟连妹子也敢欺!」 「等等、等等,二哥,你轻一点,我头都快要被你打爆了!」尹于棠吼着,也不还手,只是离开座位,溜到大哥身后。「你说丹禾说了那些话?」 「废话!事关她名节,这话能胡说吗?」 尹于棠诧异极了,没想到丹禾为了他。竟连两人私事都公开。由此可见,她待他是怎样的心思,肯定是不容怀疑的深情了,是不? 「你还笑!娘那边,看你怎么交代!」瞧他笑得一脸傻样,尹少竹受不了的大步走向他,决定再赏他个两拳。 丹禾在他眼里,就像是自己的亲妹子,如今他的弟弟和妹子搅和在一块,他想扁的只有弟弟 「我会有法子的!」尹于棠继续闪逃,神色却很愉快,嘴咧得快要咧到耳后去了。 「你连眼前这桩命案都不见得摆得平,还敢说到娘那儿去!」尹少竹见他愈笑愈傻,手背上的青筋更是跳颤得很有力。 「于棠,过来,说说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尹子莲手一摆,让大弟先缓下攻势,视线一凝,小弟便乖乖地坐到跟前。 第二十三章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很怪的是,我不是个容易醉的人,但昨日我却是足足睡了将近四个时辰才醒,而且中间完全没有意识,像是陷入完全的黑暗。」 「这倒是奇了。」尹子莲沉吟。 「确实是。」尹少竹难得地没挖苦。 「当晚,你可有撞见不寻常的人或事?」宋元熙不甚明白,只能朝仅有的线索找答案。 「没有,我在三楼厢房喝酒,待了快两个时辰。」 「那根本就是醉翻了嘛。」他啐了声。 「不,于棠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就算大醉也不会睡过三个时辰。」尹子莲懒懒看了好友一眼。「八成是有人对他下了迷药之类的,才会让他不省人事。」 「但古怪的是,在我身边的花娘都是与我最熟识的,她们根本没有道理陷害我呀。」尹于棠努力回想睡前的所有细节。「那晚我要迎春去取酒,夏杰跟着上楼,斥退了花娘,扶我上床睡,等我被叫醒,就看见官爷和惨死的迎春了。」 「你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得罪谁?」宋元熙眉头沉拢着。 那日是因为有客人路经房外,瞥见房门未掩,好奇瞧了一眼,惊见里头似乎情况不对才赶紧报官,并非是有人在案发后刻意报官,故意栽赃,所以更让人难以厘清真相。 「三爷向来秉持以和为贵的法子与人交往,根本不可能得罪人,况且这些年他根本不在金陵,能得罪谁?」 厅口突地传来了一道软嗓,众人抬眼探去,就见丹禾长发束起,身穿青柳色长衫,外头套了件银白缎绣半臂,俨然像个俊俏少年郎。 霎时,大伙停止了交谈,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她身上,让她愈来愈不自在,最后尹于棠忍不住跳出来挡在她身前。 「看够了没?」 「你们倒是惬意,躲在房里温存,都不怕半夜有人杀人?」宋元熙撇嘴冷哼。 丹禾粉颊微烫,还未开口,尹于棠已经抢白,「醉月楼里有武师,总比待在尹府安全一些,至少有什么差池也不会因而惊动我娘。再者,对方并非想杀我,而是想要嫁祸。」丹禾看向他,唇角微勾,喜欢和他之间无需言明就能互通的心意。 尹子莲和尹少竹轻点头,庆幸自家的弟弟还有点脑袋。 「据我所知,这些年来,三爷从未与人交恶。」丹禾再度开口。 「你怎么知道?」 「因为……」话说到一半,她不禁咬唇。 「说啊。」 耳边是宋元熙的催促,眼前是尹于棠的不解,她眼一闭,决定豁出去。「因为这些年我一直掌握着三爷的行踪,他究竟上哪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那是夫人要我办的。」 后头那一句,显得欲盖弥彰。尹家兄弟都知道母亲不是那种会干涉儿子的黏腻性子,所以后头补强的话里让人确信,她纯粹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 这一点,尹于棠自然很清楚,也更加欣喜。 换句话说,她尽管对他冷淡,但还是悄悄关心着他,而他们竟在这么愚蠢的状态之下,分隔两地。 多傻,空蹉跎! 丹禾直垂着眼,莹白耳垂抹上诱人红晕。 「咳。」宋元熙咳了声打断众人的沉默,轻声说,「话是这么说,但是他远在淮南,你又怎能凭借他人寄回的只字片语确定他真无与人造怨?」 「想嫁祸一个人,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到金陵。」她回答。 「要真是如此,这件案子如何能水落石出?丹禾,你没忘记你和我之间的约定吧?」 尹于棠立刻开口,「这是我的事,和丹禾无关。」 「你还真敢说,要不是你酒醉误事,又何必要丹禾替你担?」 「我没有喝醉!」他真想喊冤。 他在最熟悉的地方喝酒,而且完全没有醉意,天晓得一觉醒来怎么会酿成命案了? 「你要是别喝那么多的话,别人岂有法子算计你?」尹子莲一语中的,点出问题所在。 尹于棠垂首不语,不作辩解,但在他身后的丹禾却很清楚他是为何借酒浇愁。 今日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全都是她造成的,她自然得要亲手处理。 「丹禾,你可有看法?」尹子莲淡问。 「大少爷,丹禾以为下手之人必定是相当熟识三爷之人,也许还是自己人。」先前她趁着着衣时,将一些细节稍稍想过,做出了推论。 「喔?」 「被杀的花娘迎春,在醉月楼里是四大金钗之一,名声一高,不免心高气傲,得罪恩客,但就算有恩客意图杀她,也不该是在三爷身边杀了她,毕竟能踏进醉月楼的客人若非达官亦是富贾,多少要卖尹府些许面子。」 尹于棠微挑起眉,难以置信她少在外头走动,却连迎春个性骄傲都知晓,可以想见为了掌握他,她安了多少眼线在醉月楼里。 「听以——」 她想了下,说:「在殓房时,我在迎春的右手指甲里找到了一层皮,代表她被杀之时是有意识的挣扎,而动手抓着那个凶手,只是从那一小块皮很难推算究竟是凶手身上的哪处,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人身上必定有伤,这也是个线索。」 「丹禾,你倒是观察入微,只是不晓得你有没有发现,于棠的指上亦是有刮过的伤?」宋元熙托着腮,问得不怎么认真。 「我比对过了,三爷的指上有伤,也确实是像被指甲刮过,但这更代表凶手的伤必定是在指上,所以他才会依样画葫芦在三爷的指上留下伤。」 尹于棠不禁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指背上确实有伤。 宋元熙忍不住拍拍手,以显他的赞佩。 「能差得动心高气傲的迎春并不容易,但要是诓骗说是三爷要她服侍,她必定会前来,而能详细利用这事的,绝对是自己人,而且那人并非有杀意,只是想要让三爷吃点苦头。」 「那么,就是指醉月楼里的杂役和武师了?」尹少竹掂算着。 醉月楼属他管理,里头的武师和杂役皆由他布署,人数不少,这下可头痛了。 「也许三爷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对方,但……我这两天和三爷走得近,并未发觉三爷和楼里的有龃龉。」她拧着眉,推算到这儿,就难以再往下推演。 尹子莲闻言,微挑起眉,察觉宋元熙正看着自己,两人对视一眼,似是已知道原因出在何处。 丹禾深居尹府,这几年甚少外出,但丹禾之名却因为多年前曾和尹老爷在外游走而远播多时,要是有人因而对她生出怜惜,不满她和于棠走得太近,因而下毒手也不是不可能。 尹于棠浓眉微攒,亦有想法成形。 第二十四章 「还不简单,调出所有人前往官府殓房比对勒痕,再检查指上是否有伤,不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尹少竹懒得深思,只想寻找最快解决的法子。 「没有证据。」宋元熙淡淡打断。「官府办案,只求证据,没有证据,等同白搭。」 「不然要怎么做?」他啧了声。 「想办法让那人再犯案一次。」丹禾早已想好对策。 与其猜想对方动机,倒不如先将人逮住,还三爷清白。 「喔?你打算怎么做?」尹子莲微扬眉看着她。 「我要扮成花娘,诱敌上门。」 「你胡说什么?!」尹于棠头一个不允。 「再没有任何事比你的清白重要。」她说了,就算要她拿命换他的清白,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叮叮当当的清脆声传来,让暂时以茶代酒的尹于棠抬眼探去,便瞧见厢房门口有位天仙为他下凡而来。 丹禾长发梳冠,缀以金步摇,巴掌大的小脸粉雕玉琢,妖娆勾魂,出尘绝艳,身穿金丝团绣的霞纱襦衫,腰系金带,几乎坠地,让她走起路来份外小心,更显得莲步款移,摇曳生风。 「三爷。」她软语娇喃,眸转生波。 尹于棠像是教人点了周身大穴,动也不能动,只是呆呆地直瞅着她,刹那间,他像是傻了,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 「丹禾,三爷瞧傻了。」凌烟恬柔的笑声在她身后浅浅响起。 「凌烟,我看起来像变了个人吗?」她有点不安地问。 她从没穿过这么暴露的衣裳,更别说脸上还化了个大浓妆,连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都觉得像换了张脸一样。 「你不是说,不希望让别人看出你是谁吗?」凌烟笑眯了猫眼。 「是啊,可是……」 丹禾不安地看向尹于棠,只见他还怔忡得说不出话。 「那是三爷看傻了。」凌烟拿着纱帕掩笑。「三爷疼爱丹禾,这是金陵城众人皆知的事——」 「凌烟!」尹于棠及时回神打住她未竟的话,一脸困窘的低喃,「别说了。」 「三爷害羞了。」她笑嘻嘻的说。「好了,我不打扰你们。」 「凌烟。」见她要走,丹禾赶紧挽住她。 「嗯。」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不过是替你梳妆打扮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不只是这些,谢谢你。」丹禾由衷致谢。 刚才趁着凌烟替她装扮时,她俩闲聊了一些往事,才知道原来三爷一开始真与凌烟不熟,只是帮了凌烟的忙,让她幸运的能在醉月楼卖笑不卖身。后来,还是自己提起凌烟之后,三爷才一会她的,两人之间顶多有着红粉知己的情谊,再多就没有了。 一席话谈下来,她才知道自己的误会有多离谱。 凌烟温婉勾笑,袅娜离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丹禾」 「三爷。」回头,她羞涩地垂下眼。 尹于棠轻牵她的手,轻轻将她扯进怀里,将她看得仔细,真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就连那美眸横目都化为了温柔春水。 这样的她,教他心荡神驰,彷佛她上了妆,却卸了下心底的伪装,往常刻意的内敛冷漠不见了,展现在他面前的,全都是她难得倾露的真性情。 敛下纤浓长睫,丹禾不知为何竟感到羞怯。明明脸上顶着大浓妆,身上的襦衫也穿了好几层,但总觉得在他面前,她浑身像是赤裸的,连心里藏起的深情都展露无遗。 面对他的欲言又止,她莫名感到慌张,心跳得好快,强烈得不知所措,甚至更甚于他俩的初夜。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是夸她美吗? 「丹禾……你穿这样不冷吗?」他迳自说着,「昨天你罩着面纱下楼,也让所有武师得知有你这一号人物,这样不就够了?何必再特地浓妆艳抹,穿成这样?」 她一顿。 「今儿个下了一整天的雨,我都觉得冷了,你这样不冷吗?」尹于棠满脑子只想着不愿让她踏出房外,不愿让其他男人看见她的美丽。 然而,只见丹禾眉头一扬,襟口一拉,露出里头鲜红色的抹胸,衬得她肤色更加雪嫩,酥胸若隐若现。 「……丹禾?」尹于棠倒抽了口气,难以忍受她突来的攻势,身体立即有了反应,虽然感觉自己很禽兽,但这是完全无法控制的突发状况。 「三爷冷吗?要不要丹禾温暖三爷?」她眸色艳娆,轻启口时,便见那柔润的唇瓣一闭一阖,衬着莹亮编贝,熬是诱人。 「……你真以为我不敢?」他迎视她寻衅的眼光,喉头紧缩。 老爱逗他,真以为他会一直像个毛头小于,由着她逗得发窘?他要是不端出一点威严来,让人撞见了,真会以为他是她养的面首! 「来啊。」她笑得美眸微眯,挟勾带诱的魅惑神态,让她更显魔性妖美。 只见尹于棠逼近她,唇轻贴上她,低喃,「我警告你,你现在只是扮花娘,可千万别在外头对人摆出这表情,免得我一时失控,你就没了良人。」 「为什么?」 「明知故问。」他忍不住轻咬她丰润的唇。 丹禾笑眯眼。「你又要打人?」 「我很庆幸这些年我不在金陵,你也很少在外头走动。」否则他要是听见有人爱慕她一次,就得要开扁一次,很累人的。 「找出凶手之后,要是没有三爷允许,我哪里都不去。」 「那么,就待在这儿吧。」他吮吻着她柔嫩的唇瓣。」 「那怎么成?要是和你躲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她急忙将他推开。「至少得要在外头亮相过一次,如此一来,凶手才会知道你身旁多了个形影不离的花娘,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虽说这个计划不是挺好,但想要拿到证据,就得冒风险。 「丹禾,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会担心你?」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纤美身形仿佛只要他一使劲,就能将她搂得粉碎。 这样的她,居然说要保护他,他不禁觉得自己真的好窝囊。 「三爷,你知道我足以自保。」这些年,她一直勤练武,不让武艺生疏,想自保绝对绰绰有余。 「话不是这么说,楼里的武师武功虽不算绝顶,也在一定程度之上,更何况要是凶手不只一人,你要怎么办?」 她眨眨眼。「你会保护我吧,三爷?」 「要是我力有未逮?」 「我会留下线索,让你循线找到我。」 「找别人来代替你吧。」 「你以为我能忍受别的姑娘依偎在你怀里?」她撇了撇唇,想也不想地驳回他的建议,一把挽住他的手。「走吧,该是时候到外头晃晃了。」 第二十五章 眼前正是华灯初上,夜生活的开始,人潮早已涌入醉月楼,似乎忘了这里曾出过命案,但也有可能是当时官府逮人的时间是早上,知情者不多,再加上宋元熙处理得当,没漏出半点口风,才能让醉月楼的营业没受到影响。 走到外头,自然得要往一楼的大厅而去。 就在丹禾挽着尹于棠踏下楼时,毫无意外的,她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妩媚之中又带着矜贵气质,让不少上门的爷儿开始议论纷纷,缠绕在她身上的眼神也犹如挥之不去的蚊蚋,让尹于棠挂在唇角的得意笑容开始变形。 「三爷,笑。」丹禾唇形不变吔嘱咐。 要他笑,是因为他的笑容可以粉碎那些传言,让众人以为他与命案无关,要不怎能笑得如此春风得意了? 「……丹禾,我的牙快咬碎了。」 「怎么了?」 「……我可以揍人吗?」 闻言,她不禁掩嘴低笑。 她是如此被他看重,呵护在掌心,如此强烈的独占欲望,让她感觉自己在他的心底是块宝。 她该开心,但心却沉着,忍不住担忧要是他发现她的允诺不过是一场骗局,会如何看待她。 「……真是该死。」尹于棠不由得闭了闭眼。 丹禾笑着,看见迎面而来的是严风,随即又是朝他一笑。 「你怎么会在这?不是回淮南了?」 「你以为我非得要回淮南才办得了事吗?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你说的事,我全都办妥了。」严风说着,瞥了他身边的人一眼便不满地说。「你这是怎么着?今儿个带了这么艳丽的姑娘在身边,难道就不怕丹禾真不要你了?」他的目光只是轻掠过丹禾。对她没太大兴趣。「喏,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你跟她说了没?」 「已经说了。」见他没将目光落在丹禾身上,尹于棠这才勾笑。 「回答呢?」 「就……一切尽在不言中。」 严风瞧他笑得春风得意,朝他胸口一拍。「记得婚礼时可要请我坐大位,要不是我,你这木头脑袋还想不通呢。真是的,天底下哪有兄妹同寝共浴的道理?更别说别人看她你就想打人,就连我看画像你都吃味!」 「别、别说了。」尹于棠没想到他竟随口爆出这么多隐私,亦没发现自己身旁的花娘正是丹禾,如此一来,等同在丹禾面前揭他的底,教他很不自在。 而丹禾浓纤长睫垂敛,即使心中泛起更加浓厚的甜,但另一股不安也益发挥之不去。 「只是,你俩既然好事已近,你怎会耗在花楼里?」原本他是来见凌烟的,没料到倒是先遇见他。 「那是因为——」 「奴家宝儿,见过爷。」丹禾上前一步,神色自若的福了福身。 「宝儿?」严风垂眸一探,突地眯起眼。「怎么这花娘像极了——」 「夏杰,替严爷准备西二房。」为免他揭穿丹禾的身份,尹于棠余光正好瞥见夏杰,便朝他招手。 在楼外的夏杰闻声快步而来,不经意地看了丹禾一眼,随即一愣。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是。」他随即领命而去。 尹于棠推了严风一把,要他先走,随即握紧丹禾的手。「走吧,我可以上楼和严风谈些正经事吧?再待在这里,我可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丹禾抿唇低笑,由着他牵着手,随他上楼。 「待会,你先回房等我。」 听出他话中浓浓的独占欲,她不禁笑吟吟地道:「一切都听三爷的吩咐。」 【第八章】 然而丹禾才刚回到三楼的厢房,却发觉外头有些动静,想了下,她拿起酒壶往外走,便见夏杰就在门外。 「丹禾。」他唤。 她瞪大眼。「夏大哥,你认得出我?」不该坦白的,但惊讶就是这么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 昨天她罩面纱下楼,介绍给楼里的杂役和武师知晓时,他并没认出,而今天她扮成这样,别说楼里的杂役及武师,甚至连严风一开始都没能认出她来,怎么他竟看得穿? 想想也对,他们的交情不同,是从小就认识的。 「真是你……」夏杰难以置信地拢紧眉头。 丹禾苦笑,暗恼自己竟对自己人忘了防备。 在未找出凶手之前,在醉月楼里当差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就是凶手。 「怎么会这样?你怎会成了花娘?」夏杰急问。 「我……」 这话难答。就算夏杰不是凶手,也极有可能和凶手有来往,说不准会在茶余饭后将她的计划说出,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只是,如今要临时找个借口,她还真想不到呢。 「难不成是三爷逼迫你?」他冷声道。 丹禾垂眼,神色不变,唇角随即悲伤地往下垂。「夏大哥,不是三爷逼我的……」她说着,闪避他的注视,表现出极为悲楚的模样,其实心里却是极为庆幸他替她找来好借口。 就这么着吧,放出这样的流言,传到凶手耳里,也许会让凶手愤而再次动手。 「要不是三爷逼你,以你的性子,又怎会自愿沦落为花娘?!」夏杰恼吼,赶紧压低声响。 「这不就是我的命吗?我的命是三爷救回来的,如今就当是报答三爷吧。」她把苦命孤女的角色揣摩得入木三分,就是要借由夏杰的口,散播出尹三爷将救回的孤女推入火坑这个消息。 依夏杰的性子,必定会为她愤愤不平,继而向身边的人道出此事。 他怔愣得说不出话。 「夏大哥,这事,你别往外说。」她不忘嘱咐。 「我向谁说去?」他啧了声,抓着额,看似懊恼极了。「我就知道他根本不会好好珍惜你!」 丹禾微愣,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而且反应有点过度。 「一开始把你当妹子,结果呢?他根本就是有私欲!」夏杰愈说愈气愤。「仗着他是天之骄子,就可以胡作非为了?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能够整治他了吗?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何他身陷命案,却还是可以在外头走动?!」 「夏大哥?」她心头一震。 「这世道是怎么了?他有财有势就等于是律法,咱们没权没势的,就只能一辈子任人欺凌躁躏?」他低骂,用字偏执,就连神色都有些扭曲。 丹禾见状,深吸了口气,轻声安抚,「没这种事,夏大哥,你别胡思乱想。」 第二十六章 「我在乎的不是自己,而是你!」话一出口,他也没打算收回,猛地拉着她的手道:「如果三爷珍惜,那也就罢了,然而他根本只是视你为玩物,你还要待在他身边吗?你能忍受这样的命?!要不这样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丹禾一愣,视线落在他紧握的大手。 她认识夏杰约莫十年,那是因为夏杰是武师父的徒弟,小时候曾在尹府与他们一道习武,后来长大之后,他更成为她安插在醉月楼的眼线,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他一时没了防备。 记忆中的他向来恪守礼教,从未太过亲近她,像这样握着她的手,这般踰矩,还是头一次。 更糟的是,从不在身上戴饰物的人,如今指上竟戴了个宽版的玉戒环…… 「就在今晚,马上就走!」他低声说,谨慎地朝左右两头长廊看去,一副准备随时带她离开的模样。 丹禾赶紧反抓住他。「夏大哥,这怎么成呢?」她感到棘手,只因为心里已经猜测到真相。 「怎不成?难不成你真要等到他要你接客?!」 望着他愤恨的表情,丹禾的心都凉了。 完了……怎会如此?记忆中刚正寡言的人,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丹禾!像他那种人,既然会强迫你成为花娘,你不会还奢望他再将你带回府里吧?」夏杰心痛欲死。 紧抿着唇,丹禾心底深处泛起点点痛楚,慢慢扩延。 最终,她暗吸口气。「好,我走。」 「好,我马上带你走!」夏杰这才露出喜色。「不管到哪,我都会照顾你,你知道我对你……就像对待妹子一样。」 妹子?她不禁苦笑。 她何尝不是视他为真正的兄长呢?但如今,却被逼必须要设陷擒拿他。 「夏大哥,我是该走,但不是现在。」 「不然是什么时候?」 她垂眼,视线直盯着他的玉戒环,轻问:「夏大哥,你这只玉戒环好特别,是上哪买的?」 「不过是不值钱的东西。」他忙收回手。 「能借我瞧瞧吗?」 夏杰有些犹豫。 「好吗?」她央求。 他不禁一笑,探出手让她瞧。「你要瞧,便尽管瞧,只是你说今晚不能走,那么是打算何时走呢?」 丹禾瞅着玉戒环,试图将玉戒环拔出,但又得分出心神应付他。 「明儿个三爷会到城郊孟家村的酒厂,到时他必定会带我前去,咱们就约在酒厂外头那片树林吧。」她说。可恶!玉戒环套得死紧,根本移动不了半分,她不过是微使劲,便感觉他的手颤了下。 就算没有眼见为凭,但她几乎可以确定,玉戒环底下必定藏着伤口。 「丹禾,你在做什么?」夏杰欲抽回手。 「我只是想看看嘛。」她笑着握住他的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尹于棠冷沉的嗓音在长廊转折处响起,丹禾猛地横眼探去,见他已经走到几步外,连忙放开手,以眼神示意夏杰先走。 只见他微颔首,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瞪着他的背影,尹于棠再将视线定在丹禾脸上,眸色猛鸷得教她微诧之余,也不禁掩嘴失笑。 「你还笑得出来?」他哼。 和严风大略说了这几日的经过,更允诺明日必定会开始酿造葡萄酒后,他二话不说就差凌烟来伺候他,一心只想赶紧回房伴着丹禾,就怕她有什么差错,岂枓才转过长廊,便见她紧握着夏杰的手! 「三爷,你这股酸味,比你酿的酒还呛呢。」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硬是将她拉进房里,带上门,还上了闩。 「说,你刚才和夏杰在做什么?!」 对着他的冷厉眸色,她压根不惧。「我在向他套口风。」 「套口风需要握着手?」 「三爷,你在生我的气?」 「岂敢?」他臭着脸往桌边一坐,想替自己倒杯酒,无奈桌面只有茶水。 察觉他似乎真的动了怒,丹禾连忙软下姿态,撒娇地坐上他的腿。 「别恼,我真的只是问他一些关于楼里人手的杂事。」她没有真凭实据,不敢点出夏杰即是凶手一事。 这事非得由她亲自解决不可,尤其当她发现一切事情皆是因她而起。 「反正你本来就与他交好,不是吗?」他拿茶代酒,消解喉口间的苦涩。 「我当然得要和他交好,毕竟他可是我安插在醉月楼里的眼线。」 「……果真是他。」尹于棠咕哝。 「嗯?」她没听清楚。 「丹禾。」 「三爷?」她局促不安地看着他。从未见过他如此冷冽的眸色,她如坐针毡。 「你心里可有事瞒着我?」 「……」她沉默不语。 只要她不说,她就不信他读得出她的想法。 「在你心里,可只有我一人?」 丹禾猛地抬眼,微恼地往他胸口一拍。「我心里有谁,你会不知道?你问这句话是在怀疑我的真心?」虽告白骗他出牢,但她的真心是不容污蔑的。」 「不是!」尹于棠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气急败坏地咕哝,「我只是、只是……反正,往后我不准你和他太接近,你听见了没有?」 小时候,他常见夏杰和丹禾两人犹如两小无猜般地玩在一块,而日长大后,两人依旧有联系,这一点更教他不满,这代表她放在心里的人,不只有他一个。 他是天之骄子,要就是全都,不与人分享,哪怕是她一根发丝也都归他所有。 更重要的是,尽管知道她对夏杰并无男女之情,但夏杰并非如此! 丹禾抿起嘴,用额头撞他的胸口。「我知道了,你可以放松一点吗?你快要把我给勒死了!」 「对不住。」他赶忙放开,见她的发冠已经被他搂得有些变形,散落几绺润亮发丝,他不由得拾起,凑在鼻间轻嗅。「丹禾,我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事情一旦牵扯上你,我就会变得危险。」 「我知道。」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敢将夏杰的事告诉他。 「明儿个得早起,因为要准备到酒厂酿造葡萄酒。」 「你要带我去吗?」 他没有回答,吻上她的唇,尝尽她唇上的胭脂味,直到两人气息微乱,他低哼了声,才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动手轻解她身上的衣裳。 「三爷,你可有想过,究竟谁是凶手?」她赶忙阻止他,不希望两人的关系渐深,就怕有一天回不了头的人是自己。 他直瞅着她,又啾了下她的唇。「别胡乱惴测,一旦心里有疑,容易生暗鬼,对人就难以信任。」 第二十七章 丹禾扬眉,轻点点头,她就喜欢他这一点。他向来随性而为,不拘小节,不预设立场,身为富贾之后,这样的性子,实在难能可贵 不过,她可不是这样。 在她心里,哪怕只是一丁点大的石子落进大海,都能够激起些许涟漪。 换言之,她已经认定夏杰必定是凶手,尽管她依旧不知道他的动机。 正思忖着,见他不解她的衣襟,反倒是伸手探入她的裙底之下,她吓得惊呼出口。 「三爷?!」不会吧,她的三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鄙,竟会趁她不注意,对她上下其手? 「你爱我的,对不?」一句话,堵死她。 「可是,我爱你也不代表咱们可以老是窝在……」 反驳无效,尹于棠用行动让她彻底闭上嘴。 此举,不只是为了让她怀有子嗣,更因为他的妒意烧得他发痛。 一早,天色依旧暗淡,还下着纷纷细雨。 马车停在城郊外的酒厂,丹禾神色自若地随着尹于棠进了酒厂。 奇怪的是,严风并没有到场。 酒厂里,伙计已经开始清点葡萄的数量,打算待会挑到河边清洗。 「三爷,里头霉味有点重,我先到外头去。」丹禾以手绢轻摀着鼻。 「别走太远。」尹于棠看她一眼。 「我知道。」她福了福身身,正要踏出门槛时,突听他唤。 「丹禾?」 她回头,见他抓了把伞过来。「外头还下着雨,拿着伞。」 「谢三爷。」她笑着接下伞,却发现他没放开手。「三爷?」 「……别走太远。」 发现他敛笑的眸色太深沉,彷佛察觉了什么,像是瞬间变了个人,丹禾不禁皱起眉,有些疑惑。 「去吧。」他蓦地又勾笑。 一瞧见他满脸自若笑意,丹禾才稍稍放心,暗笑自己想太多,并非认为尹于棠不够聪明,只是纯粹不认为他可以看穿她的心思罢了。 「三爷,我知道了。」她拿了伞,一路走出酒厂大门,还不忘看了附近一眼,确定没有人跟在她身后,随即加快脚步朝树林的方向走去。 在她眼里,再没有任何事比三爷重要。 唯有确实洗刷三爷的罪嫌,还他清白,免于死罪之后,她才能够真正的安心。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她已经来到酒厂西方,位于孟家村边的树林。 远远的,她便瞧见有辆马车,而站在一旁的夏杰看似已等候多时。 「丹禾。」一瞧见她,他随即快步奔来。 见他连斗笠都没戴上,衣衫湿了大半,她立即道:「夏大哥,下着雨,你该躲雨才是。」瞧他正准备握住自己的手,她不动声色地以双手握住伞柄。 「我要是离马车太远,怕你来没见到我,以为我失约。」夏杰笑着解释。 闻言,她不由得垂下长睫,一股烦人的痛凝在眸间拉扯着,并不是后悔,而是一种她不太想面对的罪恶感。 「走吧,我特地准备了一辆马车,你待在里头就不用怕雨淋了。」 丹禾举步维艰,每踏一步就像赤脚踩在荆棘里,痛着却也逼得她必须赶快做出抉择。 然而,她并非如自己想像的那般冷静而理智,面对从小关照自己、如兄长般的男人,她实在难以下定决心。 但是,马车已经近在眼前,不容她犹豫不决。 「你先上马车,我驾马。」夏杰打开了马车后方的车门,催促她赶紧上去,却见她动也不动地平视前方。「丹禾?」 「夏大哥。」她低唤,缓慢而沉定地将视线落在他脸上。 「嗯?」 「……你为什么要杀迎春?」 夏杰蓦地瞪大眼,尽管没有承认,丹禾却已经能从这个表情证实他确实是杀了迎春的凶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好半晌,他才找回声音,企图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 「是吗?那么,可以请你脱下指间的玉戒环吗?」不管伤口深浅,距离命案不过几天,就算伤口痊癒也必定还有痕迹。 他拧起浓眉,而后恍然大悟。「……原来,你在试探我?你根本就没有变成花娘,根本没打算要跟我走!」 「不,我没有试探你,也无意试探,因为我根本没想到凶手就是你!」丹禾恼火瞪去。「我扮花娘只是想要引诱凶手再犯,谁知道你的行为举止漏洞百出,让我无法视而不见!」 夏杰笑意褪尽,沉眸微露冷意。「喔,那你打算怎么做?」 「……押你进府衙。」 「凭你?」他哼笑,在她还没来得及防备的瞬间,近身将她擒拿入怀,提抱进马车内。 丹禾挣扎着,却发觉自己的力气如泥牛入海,震愕之余,仍不容许自己示弱和表露恐惧。 「你为什么要杀迎春?」她不形于色,偷偷挪移着藏在袖里的短匕。 小时候和三爷、武师父的徒弟对打,她从没输过,但她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真是天下无敌,所以早就有所防备,而眼前的状况,要是能在彼此身上留下伤,就能够以此加重罪证将他送进府衙,还三爷清白。 「因为他糟蹋你。」他目露凶光,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份外烁亮。 丹禾直瞅着他,蓦地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尹于棠。 「三爷没有糟蹋我。」 「你和他共宿在捞月阁!」 丹禾怔愣地看着他,总算明白症结。「我和三爷是两情相悦,我……」她根本没想过夏杰对她竟是如此的心思。 「你被他给骗了!他常常窝在醉月楼里,和花娘左拥右抱,夜夜笙歌,如此放荡的人又怎会将你给放在眼里?他不过是贪鲜,才不是情爱!」夏杰字句铿锵,带着愤恨。 「这又与你何干?」 「当然和我有关,因为我不能忍受那样的人占有你,他将你丢在捞月阁,在楼里被花娘簇拥着饮酒作乐!你清醒吧,他前一刻还和你厮磨温存,后一刻就投进别人怀里,像他这种大少爷,得天独厚,不知珍惜,又怎么可能会真的爱你?!」 丹禾紧咬着牙。「只因这样,你就杀了迎春要嫁祸给他?!」她怒咆,难以接受他杀人的动机如此荒唐。 「那又如何?反正他尹府是仕绅之家,就算他真杀了人,官府也不可能真将他治罪的,挺多是拿些家产充公罢了,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痛不痒,我给的不过是个教训!」 第二十八章 「不痛不痒?!那是死罪!而且你杀了人,手沾了鲜血,居然毫不在意,师父以往教的,你全都记到哪里去了?」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我想保护的只有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丹禾……」他喃着,俯近要吻上她的唇。 丹禾别开眼,死命挣扎,想要抽出匕首时,却被他瞬间反手擒住。 「你想杀我?」他目光低垂,晦黯难辨。 丹禾心跳遂急,紧握的粉拳微颤—— 离马车约莫数十步外,宋元熙带着数名官兵守着,他的身旁则站着沉眉不语的尹于棠。 马车里头断断续续传来对谈声,让尹于棠向来俊秀无害的脸庞显露杀气。 见他身形微动,宋元熙随即抬手制止,以口形无声地说:「等等。」 「还要我等什么?!」横眼瞪去,他的目光冷鸷慑人。 「你没听见丹禾在套他话吗?那等同认罪,咱们就可以将他定罪。」宋元熙轻声说着,要他冷静。「难道你想让丹禾功亏一篑?」 尹于棠神色阴晦,下颚咬得死紧。 那天和宋元熙谈过之后,他将所有细节拼凑起来,早猜出凶手到底是谁。 昨晚,他以为聪明如丹禾也许察觉了什么,所以才刻意告诉她别胡乱起疑,为免她真的私下行动,他还差人通知宋元熙,要他带官兵到这片树林戒备。 原以为她会听话的,谁知道她还是迳自行动,完全无视他的警告。 她自以为可以保护他,天晓得让她只身前来,他心如焚焰,坐立难安,更窝囊的是,他的清白竟需要她用这种方式替他平反! 该是他守护她的,为何如今却累得她涉险? 尹于棠懊恼不已,听见马车里头传来关键性的对话,他随即抬眼看向宋元熙,只见宋元熙做了个手势,所有官兵立即动了起来。 而他的动作更快,身影如飞,就在他逼近马车时,听见了—— 「不要!」 那凄厉声响霎时教他红了眼,他脚步轻点,跃入马车,单手擒住夏杰的颈项,一把将他扯下马车,目光瞥及襟口被扯开的丹禾,随即跳下车掐上他的喉头,只是一瞬间,夏杰已经进吐一口血。 丹禾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从缝隙中看着逆光的尹于棠,眸色无情而残忍,额上青筋暴颤,唇角抿得死紧,对她而言,那是张陌生的脸,在他身上她从未见过的绝对狂暴,她震慑得说不出话。 直到宋元熙的声音传来,「放开他,于棠!」 她猛地回神,急喊,「三爷!」 瞧他无动于衷,她顾不得襟口大开,手忙脚乱的下了马车,扯着他的臂膀。 「三爷,放开、放开他!」 她拼命地摇啊晃的,死命地喊着,总算让尹于棠凶残的眸色逐渐平静,松开了手,任由夏杰无力地跌在泥泞上。 「三爷。」瞧他眸色有些涣散,丹禾想也没想地紧搂着他。「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 尹于棠垂下浓睫,双臂紧环住她。 雨势骤急,犹如他失控而狂乱的心。 好一会,他调匀了气息,才哑声低喃,「你吓死我了。」 「对下起。」 「别再吓我。」 「我知道。」 「两位,先离开吧,雨势愈来愈大了。」站在几步外的宋元熙没好气地催促,顺便摆手要衙役上前押下夏杰。「丹禾,你就不知道这小子一旦发狂有多可怕,让你见识一下,你才会知道当初我被他打得多惨。」 丹禾正要说什么,却瞥见已经倒地的夏杰竟已站起,眼看就要一掌打向尹于棠的后背,她想也不想地将身前男人推开。 尹于棠一时没防备的被推离数步,站稳身子后,竟见夏杰一把扣住她的喉头,他立刻朝夏杰脑门一击,夏杰随即昏厥,也松开了对丹禾的箝制。 眨眼间的动作,官兵已经上前,将夏杰拿下。 「丹禾、丹禾,你没事吧?」尹于棠紧抱着她叠声急问。 她轻眨长睫,虚弱勾笑。「没事。」 「你这傻瓜,干么逞能?!」 「没法子……」见他有难,她根本无法思考,身体便先动了起来。 「傻瓜!」 【第九章】 尹府,春棠水榭。 思量宋元熙命官兵将夏杰擒回府衙之怀,必定会在金凌专出一波流言,于是丹禾决定将尹于棠带回尹府 ,暂歇几日。 一回到水榭,她随即命下人赶紧备妥热水,让浑身湿透的他先泡浴砝风邪。 「丹禾。」浴桶中的尹于棠低唤。 「三爷。」 「你身上也湿了大半,陪我一道泡吧。」 「可是……」她看了眼天色,尽管雨势滂沱,但屋里还是透着亮。 「过来。」 丹禾抿了抿唇,褪去衣裳,只着抹胸亵裤踏进浴桶,随即被他一把搂进怀中,那紧密的拥抱不带一丝情欲,而是为了平复内心的激动。 「三爷。」她回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赤裸厚实的胸膛上。「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觉得我的心像是停了一般。」 「才不呢,它正沉沉跳动着,震得我耳朵都痛了。」她打趣。 「……我只要一遇上你的事,就会失去理智。」他哑声说,脸摩挲着她柔细的发丝。「你这傻瓜竟然舍身护我。」 她紧紧地拥住他,想要平息他内心的不安,「事情竟是因我而起,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一点都不意外。」 「嗄?」 「是你自己一点自觉都没有,其实你真的很美……」尹于棠喃着,吻上她丰嫩的唇。「尤其你在外待人随和又讨喜,谁能不爱上你?」 丹禾傻愣地眨了眨眼。「……是这样吗?」 她从没想过这类问题,也完全没在意过他人的目光,因为她所有的心思,一直都只放在一个人身上。 「我不知道得替你撵除多少害虫……」他突地加重拥抱她的力道。「答应我,听话,别再让我担心你,我无法确定当你一旦遇难,我还能保有多少的理智。」 他的独占欲浓烈得连自己都害怕,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比一般人异常执着。 「对不起嘛。」她垂着脸。「我知道了,往后一切都听你的话,好不?」她暖声哄着,软下姿态。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愤怒,亦是第一次对她这么凶,这教她有些不能适应,毕竟她已经被他给宠惯了。 「说到可要做到。」 她努了努嘴,「丹禾从不食言,可不像三爷打小就骗我。」 「我?」他直瞅着她。 「小时候我们习武对打,你从没赢过我。」她一脸埋怨。 他救她时,单手就能擒住夏杰,根本就像神力加身,但小时候,他老是被她追着打,那时她还恨他不成材呢。 第二十九章 「我怎么可能真和你对打?」 「我对夏杰设陷,前去赴约,你竟然已经要大人随后赶至,你……」她抿了抿唇,神情很复杂。「你分明是察觉了什么,明明是个聪明的人,但你却一直在我面前装笨装傻子。」 她该要开心她的三爷并非驽钝之人,他聪颖非凡又敦厚待人,实在难能可贵,可想到他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掩饰那一面,就让她觉得恼。 「我没有装。」他不禁喊冤,「只是凡事有你在,我根本没机会表现。」 「说这是什么话?难不成都是我害的?我努力学习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学,我只好更花心思去学起来,心想可以教你。」那时,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尹府千金,自然得要多加学习,更可以顺便教他嘛。 尹于棠睇着她半晌,突地低低笑开。「原来,你一直这么努力,全都是为了我呀。」 「要不还能为了谁?」她不由得轻叹。「往后,我绝不再让你担心,不再让你动怒。」 她说得语重心长,然而他却听不出她的惆怅,更不知道她要暗地里打点他的婚礼,届时的嫁娘并不是她。 「你也怕怒得发狂的我?」他掀唇笑得自嘲。 「不,我怕的是,三爷会因为我铸成大错。」她扯着他的颊,不允许他脸上出现这般自嘲又落寞的笑。「三爷是个仁德之人,要是哪天因为我而让三爷犯错,致使三爷内疚难挨,那我就真成了万恶之人了。」 「……如果夏杰真敢伤你半分,我会将他碎屍万段,一点也不内疚。」他说,眸中不带一丝仁慈。 「不会再有那种机会,往后我会将自己保护得好好的。」 「你说到可要做到。」他吻上她的唇,轻舔慢吮,极尽挑逗。 「……三爷,天还亮着。」 「亮着才好,才能让我看见你难得的豆豆小0说提供羞怯。」 丹禾羞红粉颊,恼着,却无法反驳,只因他已封住了她的唇,占住她柔腻的身子,喂养他强烈的渴望,平复他内心的狂乱。 「于棠?丹禾?」 迷糊之间,听见尹夫人的唤声,丹禾猛地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尹于棠熟寐的脸庞。 她着迷地看了会,直到听见唤声渐近,才赶紧起身,却被他一把又搂进怀里。 「别走。」他粗哑地咕哝。 「夫人在叫我。」拉不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长臂,她干脆用打的。「快放手,别让夫人撞见这一幕!」 「怎么?咱们是见不得光的私情吗?又是谁在大哥、二哥面前说,你肚子里恐怕已有我的种?」他像个孩子耍赖,硬是不让她走。 她气得牙痒痒的,偏偏脸就是那么不争气地通红。「那是、那是逼不得已。」 「对娘依样画葫芦不就得了?」 「那可不成!」她对他的承诺全都是权宜之计,岂能真让夫人撞见?「快放开我!大白天的,两个人躲在房里成何体统?要是教夫人撞见,她一定会看轻我。」 「……真麻烦。」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放手。 尽管他不将夫妻大白天厮磨温存当回事,但既然她想在娘面前保有更好形象,他又怎能不放行? 他一松手,丹禾赶紧穿上衣裳,随手将发挽了个简单的髻,才刚推开门,便见尹夫人已在房外。 她霎时倒抽口气,脑袋竟是一片空白。 「于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下人们瞎说呢。」 见尹夫人要踏进内房,她赶紧扬笑,将门掩上。「三少累了,正睡着呢,夫人不如晚点再过来看他?」 他没穿衣服,要是夫人进房后掀开他的被子……那就完了。 「是吗?也好。」尹夫人笑吟吟地牵着她的手。「我要到外头一趟,你陪我吧。」 「是。」她暗松口气。 尹夫人拉着她上街,坐在马车上时,开口问道:「对了,于棠的婚事,你筹备得如何?该买的纳采聘礼可已备妥?」 丹禾垂下浓睫。「还未办妥,我……」 「我知道,我听少竹说了。」 「二爷?」她一颗心提得极高,简直快要窜出胸口,猜测着二爷到底对夫人说了什么? 「少竹说,于棠在外头弄了酒厂,你这些时日就是在帮他,是不是?」 「呃……对。」她顿时松了口气。 也对,二爷怎可能将她和三爷的事给说出去?二爷向来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如果事关她的名节,他绝不会随意说出,是她想太多了。 「所以,我就想这些日子你也在忙,肯定没太多时间采买,所以咱们就在今儿个大抵买些吧。」 丹禾闻言,神色有些黯然。 到了城内,尹夫人便在各大家商行挑选各式布料,还订下为数不少的猪羊,又买了不少喜帘红烛,眼下正在金饰铺里挑选给媳妇的见面礼。 看见尹夫人一心为婚事而忙得笑不拢嘴,丹禾的心不禁更沉。 「娘?」 「少竹,你怎么会在这儿?」尹夫人一回头,瞧见二儿子,立即拉过他。「刚好,你替我瞧瞧,要是选这支金钗给我未来的媳妇,她会不会喜欢?」 尹少竹浓眉微扬。「你直接问丹禾不就好了?」他笑睇着丹禾,却见她脸色瞬间苍白,正不解,就听见自家娘亲接话。 「可不是吗?这些姑娘家的玩意儿该问丹禾才是。」尹夫人随即拿着金钗在丹禾的发上比着。 「……莫家千金应该会喜欢吧。」她这话是故意说给二爷听的,要让他知道她并未告诉夫人,她和三爷之事。 尹少竹垂睫想了下,没再多说。 「是吗?那你呢?」尹夫人问。 「我?我当然喜欢。」她笑得勉强。 「这样子……」尹夫人沉吟着,突地做了决定,「那好吧,这支金钗就给你,我未来的媳妇就挑支簪吧。」 「……夫人?」 「我要让你知道,就算媳妇过门,也比不过你。」尹夫人轻拍她的手。「你是女儿,多疼你一些也是应该的,来 ,我替你插上。」 丹禾闻言,乖乖地蹲下身,让尹夫人在她发上戴上了金钗,然而她感觉到的,却不只是一支金钗的重量,还有尹夫人对她的期盼,重得几乎让她抬不起头。 就是这份重量,让她不敢向三爷坦承爱意,甚至还得欺瞒他。 「真是好看。」尹夫人拉着她打量,满意地称赞。 丹禾垂下脸,将心思藏到深处。「谢谢夫人。」 第三十章 「说什么谢呢?」她摆了摆手。「你再来替我瞧瞧,这支玉簪要是送给媳妇,不知道会不会太寒伧?」 「不会的。」丹禾强迫自己笑脸迎人,陪着尹夫人挑选给莫家千金的见面礼,好一会才终于挑了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 要离开金饰铺时,尹少竹突地启口,「丹禾,我随娘先回府,这里有件东西,你替我送到官府给宋大人。」 丹禾不解地看着他,但还是接过他递来的油包。「是。」 「少竹,这事你自个儿去办,我要丹禾陪我。」 「娘,这可不成,这事急得很,而且我要回家一趟,和于棠谈酒厂的事。」尹少竹非常强硬,看了丹禾一眼。「那是我和宋人人的约定,你可要赶紧送上。」 她恍然大悟,知道他是在催促她趁机履行答应宋元熙的约定。 那倒是,趁着现在赶紧办妥也好,免得往后三爷跟随在旁,她就难以履约了。 尹于棠再度醒来时,屋内昏暗难辨,只能靠房外点上的灯火勉强照明,他看了房里一圈,没瞧见丹禾的踪影,随即起身着衣推房离去,逢人便问,才知道原来丹禾随着母亲外出了。 只是才刚走到大厅,便见到二哥搀着娘走来,他不禁疑惑。「丹禾呢?」 「你这没良心的儿子,只知道问丹禾在哪,压根不知道要跟我请安?」尹夫人往他额面一拍。 尹于棠勾笑。「娘,儿子这就跟您请安,但是丹禾呢?」 尹夫人没好气地翻动眼皮。「你问你二哥,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一下。」她一开口,大厅里的奴婢随即伶俐地迎上前,搀她回房歇息。 「二哥,丹禾呢?」 「在官府。」尹少竹往桌边一坐,替自己斟了杯茶。 「她为什么在官府?」他神色微变。 「大概是为了跟宋大人之间的约定吧。」 「什么约定?」 「我不是说过,她在宋大人面前担保你,才让你免去牢狱之灾?既然如此,她现在应该是在答谢宋大人吧。」 「岂有此理!尹府是仕绅之家,就算是犯了死罪也不该关着我,丹禾为何还要以此答谢他?」尹于棠拢起浓眉,瞪向尹少竹。「二哥也是知道的,怎么没有告诉丹禾?」 「你要我怎么说?她那时只一心要保你,我……」话未完,便见弟弟风也似地奔了出去。「啧,毛躁的小子。」 喝完凉茶,事也转告完毕,尹少竹正要离开,然而才刚到门口,就正好瞧见外头有辆马车停下。 有人从马车下来,一见到他,就热情地喊,「这不是尹家的二少爷?!」 他先是一愣,而后玩味地勾起唇。 这下,可有趣了! 尹于棠一路马不停蹄地奔向府衙,得知宋元熙已经返回宅邸,又绕道而去,等不及通报,就直接走进府里。 他的耳力极好,静心聆听着周遭细微的声响,不一会便听见有道压低的软嗓,随即朝着声音来源而去。 知府宅邸里有官兵巡逻,到处灯光灿亮,但丝毫不影响他寻妻的坚定意志。他身形如絮飘转,在亭阁小桥之间自由疾窜,眨间来到了主屋的厅堂前。 他悄无声息地逼近掩上门的大厅前,听见里头传来丹禾疑似撒娇的嗓音,不禁一愣。 「大人,难道你不觉得奴婢说得极有道理?你确实是缺了个可以服侍你的人,对否?」 「一个聪明的娘子也可以胜任,是不?」 「大人真是说笑了。」她的声音顿了顿,「大人,奴婢拜托你,收留奴婢,求你给奴婢一个容身之处。」 「可是,本府比较想要的是娘子,你意下如何?」 听到这儿,尹于棠不由分说地踹开门板,只见里头两人贴得极近,气氛暧昧。 「……丹禾,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沉声问,冷眼直瞪着已经飞离数步远的宋元熙。 「我……」她怔住,没料到他竟然会这么快赶到。 「先说好,不关我的事。」宋元熙逃得快,撇清得也很快。 当年不分青红皂白就被毒打一阵,害得他对暴怒中的尹于棠有股莫名的恐惧,可是他好歹已经是个三品知府了,在朝堂也有几分能耐,没道理事到如今还怕他一个功不成名不就的尹于棠吧? 想了想,宋元熙又往前两步,想彰显他身为知府的傲慢姿态,然而脚步都还没站稳,一阵拳风就逼近, 他想也没想地喊,「丹禾!」 她早已有所防备,起身挡在他面前,逼得尹于棠不得不停住拳头。 「你这是在做什么?」 「……保护大人。」 「保护他?」 「对,你家丹禾来拜托我,希望他日她离开尹府之后,我可以收留她,这一切全都是她求我的,我只是因为心疼她才帮忙,你不要不识好人心。」 丹禾回头瞪他,恼他竟然在这当头掀她的底。 「你给我闭嘴!」尹于棠冷瞳阴晦地瞥去。「你摆了满桌酒席,又靠丹禾那么近,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那是我和她约定好的,放你出狱后,她得要陪我吃顿饭、喝点酒,这还不是为了你!」 「你还真敢说,尹府乃是仕绅之家,和地方官员可享平起平坐之礼,就算我今天犯了死罪,你也本该在我清醒之后放我出牢,待罪证确凿才能抓人,凭什么以这点跟丹禾私下约定?!」尹于棠咬牙切齿,怒气冲天地吼。 她瞠圆眼,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宋元熙。「大人,三爷说的都是真的?」 「这不能怪我,那是子莲要求我这么说的,是他嫌你们进展太慢,要我帮忙,我纯粹只是友情客串。」 宋元熙连忙将好友拖出来当免死金牌。「那是你们自家人的事,不关我的事。」 丹禾直睇着他,清冷表情让人读不出情绪,她轻点点头后,低声问:「这事就这么算了,但希望大人可以答应我先前的请求。」 「我可不能答应。」 「大人?」 「瞧瞧你家三爷一脸凶神恶煞,你敢保证我还能继续吃晚膳?」他可不希望这桌菜是他的最后一餐。 想了下,丹禾看向沉默不语的尹于棠。「三爷……」 「你为何要他收留你?」 「……」她想解释,可是眼下真的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她打定主意了,待在他身边太痛苦,所以在完成他的婚礼之后,她便要离开尹府,如此一来,当然得先替自己找后路。 「不能对我说?」 「不是,是……」 「你何不直接跟他说,你打算在安排好他的婚礼之后便离开尹府?」宋元熙看不下去,简单扼要的出声解释。 「大人!」丹禾气恼瞪去。 第三十一章 「你想要离开尹府?你要安排我的婚礼?!」尹于棠不敢置信地咆哮,「我该娶的人不是你吗?!」 「三爷,你听我说……」 「你把清白给了我,却还替我筹办婚礼?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 「丹禾?!」 她咬了咬牙。「那只是权宜之计,从头到尾,我根本就没打算要嫁给你。」 尹于棠震了下,勾人的桃花眼暴瞠。「你说什么?」 「我说,因为你不愿意离开大牢,所以我才骗你,说我爱你……事实上我根本不爱你,当然不可能跟你结为连理!」既然事已至此,无法再瞒了,她索性将话说开,反正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就算她不在他身边也无所谓了。 他直睇着她,眯起的黑眸泛着殷红。「……骗我的?」 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丹禾也难受得紧,仿佛他的痛她能感同身受,他痛有几分,她便跟着痛上几分。 「骗我的……你不爱我……」他垂眼低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夏杰要偷袭我,你明明不顾一切地护着我,要说你不爱我,要说你只是因为报恩,这一点都说不过去!」 他确实曾如此猜测,猜她也许只是为了救他而骗他,然而有太多事实证明她是爱他的,阻碍两人相爱的,根本是她自己的心结! 「是真的,我真的不爱你!」她急吼,要他相信。 「你要真不爱我,为何要骗我?你要是真不爱我,为何还要在替我安排婚礼之后离开尹府?!」他质问,步步逼近。「那是因为你爱到不能失去我,只求我活着;那是因为你无法忍受我和别人成亲,你还得待在我的身边伺候我!」 她震住,没料到他竟能猜出她的心思。 「丹禾,为什么要用这种话伤我?你明明嫉妒着凌烟,明明在意我,为何却不愿意承认爱我?!」 她被问得说不出话,泪水噙在眼眶底。 一旁的宋元熙无奈地大叹三声,「我说,会不会因为要你和莫家千金成亲是尹老爷的遗愿,所以丹禾不敢违背?」 「大人!」她神色慌乱,恼怒的斥道。 事情已经乱得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为何他却还要在这当头扰乱她的心思?! 「真是如此?」尹于棠低问,可不用多说,她的反应也早已说明了一切。 「不是,跟老爷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 「你不要再说了,我这就回去跟娘说,我要娶你为妻。」话落,他转身就走。 「三爷!」丹禾握紧拳,瞪向宋元熙。「全都是你害的!」 「哇,丹禾!你好卑鄙,居然利用我到这种地步,亏你刚刚还说我沉稳持重,才华洋溢,是个好主子,结果全都是骗我的?!」宋元熙气得哇哇叫,觉得自己好可悲。「我告诉你,我绝对不收留你——」可就在丹禾贴 近他,低语一句之后,他神情愀变,直瞪着她。「……你在威胁我?」 「对,我就是在威胁你,只要你不答应我,我保证刚才说的那件事,绝对会在三天之内传遍金陵城!」话落 ,她转身就走,想要追上尹于棠的脚步。 宋元熙只能颤抖着手指着她,无声骂着妖孽,顿时胃口全失,只能一手摸着自己的臀,哀叹不断。 【第十章】 丹禾急急忙忙跑出知府宅邸时,早已不见尹于棠的身影,担忧他真会找上尹夫人说出一切,她急得加快脚步,不敢停歇,直往尹府而去。 回到尹府,惊见尹夫人就坐在大厅主位上,而尹于棠则在她身旁,另一侧的是……她先是一愣,随即快步朝大厅走去,便听到—— 「雨花,这位就是尹三爷,你未来的夫婿。」 丹禾错愕不已,呆呆看着莫良为两人介绍彼此。 「怎会如此……」 迎娶吉日还没到,为什么他们已经来到了金陵? 就算送亲队伍脚程再快,也要十一月中才到,怎么今日才初九就到了? 而且,迎亲之前,未婚妻先过府,似乎是于礼不合,不是吗? 不过看这状况,三爷似乎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切,只因他脸臭得很,神色不耐地坐在夫人身边。 「丹禾,过来。」尹夫人眼尖地瞧见她,笑吟吟地朝她招手。 「夫人。」她闭了闭眼,缓步走入厅内,强撑起笑地朝莫良行礼,才走向尹夫人。 「亲家到了,我备了一桌酒席,你就在这儿待着,一起招待。」 「……是。」她垂了眼,余光瞥见尹于棠被莫良拉着坐到莫雨花的身旁。 这一瞬间,她和他对上眼,然而他只是淡淡地别开眼,就再也不看她。 刹那间,她的心像是坠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静默着,陪着席间人欢乐微笑,但心却在哭泣。 他必定是气她、恼她的作为,然而他却不懂,她的挣扎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只是不想让夫人为难,不让老爷遗感,这样也错了吗? 「尹夫人,今天未事先通知就拜访,可别怪我不懂礼。」席间,莫良说。 「不,莫亲家别这么说。」尽管尹夫人认为莫家未告知便拜访,实在有失礼节,甚至在迎亲之前就带着莫雨花过府而感到诸多不满,但好歹是喜事一桩,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因为我总觉得这两人成亲前,能多点时间相处比较妥当。」 「嗄?」 「所以我想,我和雨花就在贵府叨扰几天,等到要迎亲之前,四四整理我俩再投宿客栈就成了。」莫良话说得委婉,却句句出自私心,怕宝贝女儿嫁到尹府无法得到尹府上下的喜爱,所以打算先暂住一阵子,让大伙相处融洽。 莫良说得理所当然,尹夫人心有微词也不便道出,只能轻轻点头。「也对、也对。」她笑得有点勉强。 丹禾神色不变,但同样有些气恼莫良的强势,她忍不住又看了尹于棠一眼,却见他像个没事人般置身事外。 「既然雨花要在这儿住上几天,那我就先给件见面礼好了。」尹夫人想着,从怀里掏出一只手环,款武相当特别。 丹禾一眼就认出那是尹于棠远游回府时送给她,她却不要的珐琅手环。 她以为他也许送给了凌烟或是别人,没想到手环竟会在夫人手中,而且真成了送给少夫人的礼物。 尹于棠见了,浓眉微拢,就在母亲要开口的瞬间,蓦地站起身。 第三十二章 「于棠?」尹夫人不解地看着他。 「娘,你忘了,这是我要送给丹禾的,你怎能拿来送莫家千金?」他很自然地将手环拿过,递到丹禾手中。 她怔愣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会在这当头做出这么大胆的举措。 夫人都说了,这是要给莫家千金的见面礼,但是他……难道说,他打算在这时说出一切? 这怎么可以?! 她微眯起眼,拼命用眼神告诉他,千万不可以在这当头让两家闹翻,她不想让夫人难过。 「喔,对、对,我这是怎么了?居然拿错!要给雨花的是支玉簪。」尹夫人看向一旁丫鬟。「雀儿,去我房里取来。」 「是,夫人。」雀儿快步离去。 莫良静静看着这一幕,捻着两撇胡子,笑说:「看来尹府对待下人极为宽容,小心哪天宠坏了,可会爬到主子头上的。」正因为是世交,所以他知道尹家主母对待下人极好,但就怕下人恃宠而骄。 尹于棠浓眉攒起。「丹禾不是下人。」 她水亮的瞳眸直睇着他。 尹夫人也面带不悦地道:「可不是吗?莫亲家,丹禾并非府中下人,她是我的女儿。」 丹禾惊讶地看向尹夫人,大眼眨也不敢眨,就怕眼眶里的泪水滑落。 她是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他们这么多的疼爱…… 「可是,尹夫人不是只产下三个儿子?」莫良不解。 他和尹老爷虽不算是八拜之交,但好歹也有数十年交情,每回尹府喜获麟儿,他总会赠上一份大礼,从没听说还有个女儿。 「丹禾并非我所生,但就像我的女儿,和亲出的没两样。」尹夫人振振有词,扞卫着丹禾。 「……那就恕我失礼了。」莫良一脸抱歉。 「不,莫亲家言重了。」 接下来,席间虽偶有对谈,但气氛已经不如一开始热络。 宴席终了,尹夫人以头疼为由先回房去,由丹禾发派奴婢领着莫家父女前往客房,然而莫雨花却缠着尹于棠不放,硬是要到春棠水榭一坐。 丹禾要自己视而不见,自行回房,才解开一头长发,准备上床休息时,却听见有人敲门,她连忙起身。 门一开,话都还没说,尹于棠已经从外头钻了进来,小声道:「把门关上。」 「嗄?」她一愣。 「快!」 丹禾闻言,赶紧把门关上,回头就见他神色懊恼地瞪着自己。「……三爷?」 「你的脑筋就非得这么死吗?爹的遗愿又如何?我相信就算爹还在世,他一定也会乐见我们两人在一起。」 闻言,她垂敛眼睫。「老爷都已离世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跑得那么急,她还以为他遇上什么事,结果原来是来和她说这事的。 「原木我回金陵就是要告诉爹我要娶你,可来不及说出口,就被莫叔抢白,天晓得他这个女儿!」 「于棠!」 他的话未说完,便听见外头长廊有姑娘的叫唤声,吓得他瞬间脸色发白。「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姑娘家,竟然硬要跟进我房里!」 丹禾闻言瞪大眼,正要开口,便听见敲门声。 「喂,于棠,你是不是在这里?」 尹于棠见状,赶紧对她求救,丹禾没辙,只能等他在房里躲好之后才打开门,扬开笑脸。「莫小姐,已经这么晚了……你这是在做什么?」不等她说完,莫雨花已经踏进她房内。 「你家主子呢?」 「三爷回房了,不是吗?」 「可他不在房里,你可见到他了?」莫雨花眯眼看着她,直觉她貌美得不似丫鬟,气质出众,更有股威仪,令她更加不悦她的存在。 「奴婢已回房,自然不知道三爷在哪。」面对无礼之人,丹禾不由得敛笑。 「你这贴身奴婢是怎么当的?连自家主子在哪都不晓得!」她哼了声,拉着她说。「走,跟我一道去找你的主子。」 「莫小姐,莫……」 尽管不愿,丹禾还是被扯着走,直到声音渐远,尹于棠才从衣橱跳出,走出房外,心忖,把烫手山芋丢给丹禾处理,就不信她真能忍受这种姑娘成为他的娘子! 直到天快亮时,丹禾才终于回到自己房里,而尹于棠早已不在,只留下字条告诉她,他决定离家避难。 她头痛地躺上床,难以置信莫良怎会有这种女儿。 然而眼才刚阖上没多久,她就被尹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唤醒,她无奈离房,走到厅里,便见莫雨花正在跟尹夫人告状。 「于棠居然不理我,直到现在都没见到人,他是不是避着我?他是不是讨厌我?他到底是哪里不满意我?」 面对她连珠炮的问话,尹夫人唇边的笑意都僵掉了,但莫雨花还是不闭嘴,直到丹禾出现,才将话题转移到她身上。 「尹夫人,我好喜欢那只珐琅手环,真的不能送给我吗?」 「这……」 「那是西域的东西,很珍贵的,给个下人,不是太可惜了?」 尹夫人随即神情一凛,沉声喝斥,「雨花,太放肆了!昨晚我就说过,丹禾不是下人,请你谨言慎行。」 莫雨花见状,抿了抿嘴,扮了个鬼脸便离去。 「我的天,为何莫兄会有这种女儿?」尹夫人捧着头,瞥见丹禾端了碗热茶过来,笑得很无奈。「丹禾,听说雨花昨晚拉着你到处去找于棠?」 「三爷留了话,说要到外头避个几天。」 「……连我都想要离府避难了。」尹夫人啜着茶,小声咕哝。 丹禾不禁惊诧。莫雨花竟荒唐得连夫人都受不住?! 然而,更教人傻眼的事在后头。用午膳时,厨娘跑来跟她告状,说莫雨花竟跑到厨房,自作主张地要求她们准备她爱吃的膳食,要是不合她胃口,就当场开骂,气焰比当家主母还要嚣张。 到了晚上,竟连洒扫庭院的长工都受不住地跑来抱怨说,莫雨花要求在她的客房前栽上一株红梅,他们不过是手脚慢了些,便被骂得狗血淋头。 一天下来,跑来跟她告状的下人多得不胜枚举,也让丹禾益发疑惑像这样刁钻蛮横的姑娘,怎么适合当尹家的三熄。 「你说,是不是你把于棠藏起来了?」天一亮,莫雨花又出现在她面前,开口便是质问。 丹禾无语问苍天,头实在很痛。 要是在六年前,她还顶着尹府千金头衔的时候,早就把她给斗得无脸见人,卷包袱走人了,哪能容她在面前造次?可是六年后,她什么都不是,只能忍受她无理的刁难,有苦不能言。 适巧红袖经过,瞥了一眼,淡声道:「丹禾,夫人找你,跟我走。」 第三十三章 「好。」她勾起快要抽搐的唇角,朝莫雨花道。「莫小姐,奴婢有事,先走一步。」 「我话还没问完,你哪儿都别想去!」她蛮横地扯着丹禾的腰带,一把扯落她系在腰间的木雕娃娃。 见状,丹禾弯腰要拾起,却被莫雨花一脚踢开。「不过是木雕的娃娃,也好这般珍惜?」 微眯美眸,她菱唇紧抿。 「和珐琅手环相比,这简直就跟废物没两样,我跟你说,你识相的话就把珐琅手环给我,要不等我嫁进府,可就有得你受了。」 丹禾闭了闭眼,撇唇笑得戏谑。「那也要你嫁得进府。」 「你说什么?!」莫雨花声音蓦地拔尖。 她挺直背脊,美眸上下打量着她,嘴里啧啧出声,「说美,也不过尔尔,说身段,前胸都贴后背了,你生得出孩子吗?举措无妇德,开口无妇言,面相无妇容,你端的不过是莫家的架子,除去莫家,你还有什么?」 「你……」莫雨花何时曾被人如此无礼地讪笑,不由得呆住。 「莫小姐,你可要记住,这门亲事是莫家高攀,你若是再不收敛,一旦惹恼尹府,断绝商事往来,损失的只会是莫家,切记!」 话落,她拾起木雕娃娃,在掌心里不舍地轻抚一番后才走向红袖,见红袖朝她比出大拇指,不禁失笑。 这下子,她和莫家千金的梁子结大了,但她却一点都不后悔,谁要莫雨花踢走她最珍贵的木雕娃娃?! 在打理好所有琐碎杂事之后,丹禾来到了祠堂。 点上烛火,上了香,她跪坐在祠堂前,直揪着珐琅手环。 手环色泽鲜艳,图纹生动,然而环身却有个凹痕,她想起那是她初知三爷要迎亲时,手环从手中滑落造成的痕迹。 可是,缘份就是这么由天不由人,这手环依旧来到她的手中,是不是意味着要她不计代价地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是,莫家父女都已经来到尹府了,这时要是提退婚,岂不是要将事闹大? 她抬眼看着祠堂上排列的尹家列祖牌位,轻声问:「爹爹,我可不可以和小哥哥在一起?」 在她还以为自己是尹府千金时,老爷极为宠她,喜欢带着她在外头走动,好几次三爷见不到她,还气恼地拗起性子,最后总是夫人当和事佬。 说真的,身为弃婴,她可以得到这么多的宠爱,这一生已经无憾,理应不再苛求,可是,现在她的心却好痛,只因为莫家千金的出现。 如果莫雨花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也许她不敢心生祈盼;如果夫人别如此真心待她如亲女,也许她没有胆子跪在祠堂前,求老爷成全。 「爹爹,如果我在这里跪上三天三夜,你是不是就可以允许我和小哥哥在一起?」她双手紧抓着手环,像是抓住一线生机,口中不断轻问,仿佛正和尹老爷对话,直到尹于棠踏入祠堂,定到她身旁,她都浑然不觉。 「丹禾。」 她猛地抬眼,看见他就近在眼前,不禁微愣,像是惊诧他为何会来到这里。 「我又犯了什么错,让你跪在这里?」尹于棠叹了口气,也掀袍跪在她身旁。 二哥特地差人告诉他,丹禾又跪在祠堂前,逼得他冒着被莫雨花发现的风险回府一趟。 「不,我今天是为我犯的错,请求老爷原谅。」 「你骂了莫雨花?」他回府时,听大哥提起了。「那算是哪门子的错?我是看在莫叔叔的面子才容忍她,要不连我都想发火,骂她寡廉鲜耻。」 丹禾垂下长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开口,未语泪先流。 「……丹禾?」他疼惜地抹去她的泪。 「我跟爹爹说……我不该爱上小哥哥,不该企图破坏小哥哥和莫家的婚约,我……」斗大泪水不断滑落。「我斗胆向爹爹祈求,让我和小哥哥在一起,要爹爹原谅我……」 尹于棠闻言,不禁软了眸色,轻轻将她搂进怀里。「爹不会怪你的。」 「可是,爹爹的遗愿是要你娶莫家千金。」 「爹要怪也是怪我,先动情的人是我,况且……」他顿了顿。「如果那时我不要介怀莫叔叔在场,直截了当地告诉爹我要娶的人是你,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错的人是我。」 「可是……」 「没有可是,如果咱们如此决定真是有错,也是错在我身上。」他轻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吻去她颊上的泪水。「丹禾,听见你这番话,我好开。」 「我不希望夫人讨厌我。」她扁着嘴,泪水掉得更凶。 她很挣扎,是因为她在亲情和爱情之间挣扎。 她太贪心,想要两者兼有,因为这都是她一生向往,梦寐以求的。 「放心,娘向来疼你,一定乐于见到我们在一起。」 「真的吗?」 「你不信我说的话?」他皱起眉,吻去她不断滑落的泪。「从小做错事,娘骂的都是我,可从来舍不得罚你,她把你当宝贝,你都忘了吗?」 「我还记得。」正因为记得,才会教她更害怕破坏这份母女之情。 「那不就好了?」 「那么……」她想起莫雨花的行径,再想起他的保证,仿佛找到了勇气,气势顿出。「好,那么我知道要怎么做了,这几天就请三爷再忍耐一下。」 「……你又要做什么了?」 「三爷放心,也请三爷先别告诉夫人咱们之间的事。」她收起泪水,勾着他的颈项撒娇,「相信我,我不会再做出任何让你生气的事,而且从此以后,一切都听三爷的话。」 「真的?」他有些怀疑。 「当然,天底下只有你能容忍我的蛮横无礼和任性霸道,没了你,我找谁嚣张去?」她笑吻着他的颊。 「所以,往后都听我的?」他也笑了,取过珐琅手环替她戴上。 「当然,只听三爷的。」 「不会又想要离开尹府了吧?」 「……我不想离开了。」 尹于棠这下终于放心,满意地将她搂进怀里。 尹于棠以为只要稍等数日,就能够等到丹禾说的成果,所以他尽可能地以主人的身份招待莫家父女,然而莫雨花却变本加厉,在府里俨然像个小主母般地对下人颐指气使,要不就是死缠着他不放,简直让他反感到极点。 才三天而已,他就觉得自己怒气已经饱和,再过三天,他已经快要精神崩溃,直到再一个三天,他终于怨念爆发。 「丹禾,你不是说有法子可以让莫家父女知难而退吗?」不过九天,尹于棠觉得自己已是瞬间苍老,变得好憔悴。 第三十四章 丹禾蹙起眉。「应该这一两天就会有消息才是,昨天我特别安排莫老爷上醉月楼,他应该多少听到一些流言了才是呀……」 「什么?」尹于棠见她迳自攒眉细忖,无力地闭了闭眼。「我已经受不了莫雨花了,不如干脆就由我来提出退婚,理由就是因为莫雨花不守礼教,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微抬眼,想了下,突地听见不远处传来莫良的大嗓门,赶紧抓着尹于棠往大厅的方向走。 「反正,这事就这么着,我们马上就走,婚事就算了吧!」大厅里,莫良说完便硬拖着女儿离开,彷佛多待一刻,就会辱没自己般。 「怎么会这样?」尹夫人一头雾水,看着莫家的马车如旋风般刮走。 「娘,发生什么事了?」尹于棠待莫家父女走了之后,才牵着丹禾踏进大厅。 尹夫人看了他一眼。「莫家退亲了。」 「欸,真的?」他一脸欣喜。 「你这孩子怎么开心成这样?」 尹于棠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你知道莫家为何要退亲吗?」 「为何?」 「莫老说,外头传言你生性风流,日夜待在醉月楼,甚至在多年前为了花娘将人打残,最近又为了不满花娘栘情别恋而失手杀了花娘……」尹夫人说着,不断摇头,以至于错失儿子僵硬地看向身旁人的目光。「这莫老也真是的,怎会听信外头的传言?」 尹于棠怀疑地看向状似紧张的丹禾。 「虽然我不是挺喜欢莫家这门亲事,但因为这是老爷临终前定下的,所以我只能一直忍让。」尹夫人说着,有种松口气后的自在感。「退亲也好,免得有天我会被雨花给气出病来,相信老爷在天之灵也能够体谅我。」 他看向母亲,才知道原来母亲一直是将一切看在眼底的。 也许,根本不需要丹禾使出这等伎俩,只要时间一久,娘就会忍不住主动退婚了。 「只是,不知道这流言到底是打哪来的?」尹夫人头疼地叹气,却见丹禾蓦地跪下。「丹禾,你这是在做什么?」 「夫人,流言是我放出去的。」她垂下脸。 尹于棠看向她,这下完全确定了心中猜想,却对她以抹黑他来达到退婚的方法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尹夫人疑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希望莫家退亲。」 「……为什么?」 「因为——」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抬起眼。「我喜欢三爷。」 尹夫人登时瞪大眼。 「夫人,求您成全我和三爷。」她说完,随即跪伏在地。 「娘,求你成全,丹禾的肚子里可能已经有了我的子嗣。」他赶忙在旁帮腔,不让她独自面对。 尹夫人惊诧地看着他半晌,再看向丹禾,缓缓起身,走到她跟前,轻轻拉起了她。 「……夫人?」丹禾紧张地看着她。 只见尹夫人面色凝重,抬起手——丹禾紧闭着眼,瑟缩肩头,然而巴掌声却在身旁响起,她惊讶的横眼探去。 「尹于棠!这就是你对待妹妹的法子?你口口声声说要月禾当你的妹子,让你疼她爱她一辈子,结果呢?竟是搞大她的肚子?!」尹夫人气得浑身发颤。 尹于棠垂下脸。「娘,我爱丹禾。」 「你懂爱吗?!你要是懂爱的话,你怎能——」 眼见尹夫人又抬起手,丹禾随即闪身到两人之间,护着尹于棠。她的心在瞬间沉入谷底,原以为夫人也许会谅解她,但如今看来……似乎是她太乐观了。 「在还未成亲之前就坏了丹禾的清白?!」尹夫人未竟的话说完,随即不舍地将丹禾拥入怀里。「丹禾,你真傻,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要早跟我说你喜欢他,我就不会让他坏你清白,好歹……好歹也要等到成亲之后啊!」 闻言,丹禾错愕不已,一脸茫然。「夫、夫人?」她诚惶诚恐,就怕是自己听错了。 「这多好呀,你要是和于棠成亲,就真的成了我的女儿。」尹夫人激动得都哭了。「可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兄妹,你们、你们既然是郎有情妹有意,就要早点告诉我,好让我赶紧去转设你的身籍啊!」 「……身籍?」 「当年于棠将你捡回时,坚持说你是他的妹妹,所以老爷就将你纳入名下,你是我和老爷领养的女儿啊。」 丹禾眸底堆叠雾气,不敢相信亲耳所闻。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如此被珍惜着。 「可,你也不知道怎地,坚持说要当丫鬟,咱们也只好由着你,不过我跟老爷都提醒你几次了,咱们是真的把你当成女儿看待的。」 丹禾眸底滚落斗大的泪水,一颗颗像是珍珠般。 「就跟你说娘一定会同意的。」尹于棠凉声说,抚着倒霉挨巴掌的脸。 「我、我一直不知道……」亏她用尽心机思量,结果原来她所渴望的,她一直都拥有,她是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这样也好,前些日采买的东西全都能派上用场,就让你们在月底成亲吧!」尹夫人替她拭泪。「丹禾,这样好不?」 「夫人……」她扁起嘴,哭得像个娃儿。 「还叫夫人?该叫娘了,我好久没听你叫我一声娘呢。」 「娘……」啊啊,她有娘了,一直疼她宠她的娘。 尹于棠轻搂着他此生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生他养他的娘亲,一个是他亲手抱回,调教失败的妹妹,却爱他不渝的妻子。 热闹的金陵城东,尹家酒楼里正热闹滚滚,只因美酒新上市。 外头的人潮几乎排到下个十字街口去了,里头更是已经座无虚席,就只为了品尝尹府新开发的水果酒。 「什么?一斤葡萄酒要八两银子?」前头有人嗓门特大地吼。 话一出口,后头开始议论纷纷。 「爷儿,别这么说,光是这些打西域来的葡萄一斤就要五两,酿出来的酒都不够半斤重,更别说我还加了其他香料和水果,一斤卖八两,真的是童叟无欺的价钱。」尹于棠听见外头的骚动,赶紧到门口解说。 那人却丝毫不领情。「哪来的水果不都一样?咱们米酿的醪醇一斤也不过才一两银子,凭什么这西域来的玩意儿竟得要一斤八两?!」 「这位爷儿,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尹于棠巴啦巴啦地讲解,但这人大有来闹场的气势,随着对话一来一往,声音愈来愈大,后头的人潮眼见就要消散开来。 第三十五章 在店里忙着的丹禾不慌不忙地端出几个小巧琉璃杯,里头盛装着刚出封的葡萄酒来到门口,要店内伙计将酒分了下去。 「爷儿,真对不住,全都是我的错,没跟我家相公说好,才会教他连话都说不清楚,这一点,还请您海涵。」她姿态柔软,语气诚恳,配上楚楚可怜的神态,让那人看傻了眼。 尹于棠则是翻动眼皮,恨死她那句「全都是我的错」! 趁着那人还在恍神之际,丹禾将琉璃杯交到对方手中。 「爷儿,您喝喝看,这酒喝了唇齿留香,喉韵回甘,哪家的酒比得上?这里头非但有葡萄,还有打西域来的红莓、蓝莓、绿莓、青莓和香莓,再加上酸浆果、杨李子、青枣儿等等十数种水果制成,封桶都要三年,每一口喝到的全都是琼浆玉液,是仙人才尝得见的好滋味。」 那琉璃杯能盛装的只有一口的量,只见那人一口饮尽,双眼一亮,觉得自己都快要成仙了。 「爷儿,瞧您一身绫罗华衣,再加上非凡气质,相信必定是个擅长品酒之人,知道这价钱绝对合理,是吗?」她笑眯眼,先把那人捧得高高的,随即又把重点带到价格上头。 「一斤八两……合理。」心好痛,可是为了面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 「欸?怎会是一斤八两?」她一脸错愕。 「你家相公说的。」他指着尹于棠。 丹禾瞧也不瞧尹于棠一眼,又是深深地一福身。「真是对不住,全都是我的错,没跟我家相公说好,他竟然连卖价都说错了,这一斤葡萄酒卖的是十两价,要是卖了八两,岂不是得要自赔了吗?爷儿,您听,我这么说,可公道?」 「……公道。」才怪!又不是撒金粉的酒! 「爷儿,要买得要趁快,咱们里头不过就两桶酒,算了算也只有二十斤重,要是错过了,可得要再等三年。」丹禾眼见后方的客人都已经尝过了酒,随即扬声一喊。 后头的人潮听见了,就怕买不到,一个个直接叫喊,霎时乱成了一片。 「……就说丹禾是个经商高手,你干脆把她让给我吧。」尹少竹不知何时从弟弟身后冒出来,阴恻恻地说。 「她是你的弟媳!」尹于棠没好气地啐道。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只是要她到总铺来帮我,不要让我忙得像条狗!」丹禾手腕高明,能掌握人心,使计出谋,更能速计算帐,这么多好本事集于一身的女人,他要上哪找?! 尹于棠懒得理他,直接越过人潮,将亲亲娘子拉到店门旁。「丹禾,可以了,你进去里头吧。」 「还不是你没将事摆平?」她娇嗔。 「还敢说我?你简直是奸商,明明是一斤八两,你硬是哄抬成一斤十两。又是谁说错过要等三年的?」酒楼备货才没那么少,真要是只有那么一点,还卖什么? 「相公,这叫做愿者上钩,物以稀为贵。」 「……不是说好都听我的?」 「哪有?我不是说了,只听三爷的,但你已经不是我的三爷了,而是我的相公。」 尹于棠翻了翻白眼,不敢置信她竟然钻话语的漏洞。「先不管那些,你现在这么做,根本就是胡乱哄抬,你这样……」 「相公,有本事买这些上等美酒的人,如果不是富商也必定是高官,坑他们一些又如何?咱们将成本外的钱拿来做善事,何乐而不为?」丹禾口条分明,说得他心服口服。 「可是,咱们明明就还有货,明儿个……」 「放心,明天咱们就说,最后三桶,一斤八两大回馈。」她早已想清楚,所有计划都在她的脑袋里,根本出不了差池。 「你真是个——」 「抱歉,打断你俩对话。」宋元熙像道阴魂从两人身后闪出,介入两人之间。「借你家娘子一下。」 「抱歉,不借。」尹于棠快手将亲亲娘子护到身后。「你找丹禾做什么?」 「秘密。」他狠着脸,端出知府的架子。「丹禾,借三步说话。」 「丹禾遵命。」 她笑嘻嘻地往前三步,便听宋元熙压低声音怒斥,「你唬我!」 「咦?丹禾不懂大人的意思。」她笑得眉眼弯弯。 「还敢装蒜?!」他眯起眼,见尹于棠伸长耳朵,更压低音量说:「我的臀上根本没有桃形胎记,你居然敢骗我,借此将陪酒一事一笔勾销,会不会太卑鄙了?那么,你到底要不要履行成为我家奴的承诺?」他话到最后,根本是挟怨报复。 他对她当日说的话半信半疑,于是找人相验,才发现她根本只是随口说说,而他,及第状元,三品知府竟被她耍得团团转,这事要是传出去的话,他这张脸要搁到哪去? 「大人,丹禾听不懂您的意思呢。」她巧笑倩兮。「况且,咱们说好就那么一夜、那么一席酒菜,不是吗?是大人自动放弃的,现在来怨丹禾,可太失大人的气度了,至于奴婢……抱歉,丹禾的身份已经不是奴婢了。」 「你!」 「况且,大人的臀上有没有桃形胎记,谁知道呢?」她扬笑说道,声音刻意放大,在她方圆几步内的人必定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的臀上有桃形胎记?」 「真的还假的?」 外头人潮正多,流言顿时以一传十、十传百的速度,快速延烧,让宋元熙登时白了脸,只能狼狈离去,放任流言四窜。 可怜的他这时还不知道,在往后的一个月内,自己只要走在路上,便会有数十道视线烧在他臀上的悲惨窘境。 「……你居然连他都诓?」尹于棠捣着嘴,肩膀严重抖颤,忍笑忍得很痛苦。 「难不成相公真要我陪他喝酒?」丹禾回眸笑问。 「不!」 「那不就得了?」 「……我在想,要是哪天你把这些招术都用在我身上……」他难以想像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惨烈。 「怎会?相公是我的天,就算相公厌倦我,抛弃我了,我……」她笑咪咪的神情一敛,冷厉慑人。「我绝对会加倍奉还。」 「你后悔了吗?相公。」她垂眸勾笑。 「我后悔当初没一开始就把你当娘子调教。」这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大错误。 丹禾漾开柔顺笑意,依偎在他怀里。 此生有他,已足够。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家有恶奴之一《腹黑奴》; 02、家有恶奴之二《假仙奴》; 03、家有恶奴之三《散财奴》。 注2:本作品由豆0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