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的婚姻》 第一章 这什么鬼?! 江爷爷瞪大铜铃眼,气吹白花胡,将一本刚刚新鲜出炉的八卦周刊狠狠掷落书桌。 天晓得,不是日理万机的他特别无聊,闲到拿八卦周刊打发时间,而是因为要掌握他那个不肖孙子的最新动态,这是最快速且最有效的办法。 该死的江之翰,又给他闹出绯闻了!这回对象还是个曾经拍过香港艳情片的女明星! 他这个不肖孙,眼光就不能长进一些吗?那么多内外兼美的名门闺秀排队随他挑,他不要,偏偏爱跟那些女模小明星牵扯不清,而且一个接一个,犹如过江之鲫,换女伴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 疯了,他快疯了! 再这么下去,他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没病死,也会被那个浑小子给气死! 江爷爷翻开抽屉,找出藏在最深处的健康检查报告,看着报告上一行行不祥的文字,他眼神一暗,陷入沉思。 该是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他下定决心,打电话。铃声响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接起来。 「hello。」 「侬侬吗?是爷爷。」 「爷爷!」电话那头的女孩很惊喜。「怎么忽然打电话来?现在台湾时间……不是已经半夜了吗?爷爷还没睡?」 「怎么睡得着?都快气疯了!」江爷爷嚷嚷。 侬侬停顿两秒。「之翰又怎么了?」 「不愧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侬侬,一猜就知道。」 「除了他,还有谁能让爷爷这么生气?」 「你说对了!那个可恶的、该死的、只会顶撞我的臭小子!」江爷爷恨恨地磨牙。 「别气了,爷爷,气坏身子不好,侬侬会担心的。」侬侬温言软语地安慰。 江爷爷叹气。「唉!还是你贴心,那死小子有你十分之一为我着想就好了。」 「别这么说嘛,爷爷,之翰也很孝顺的,你知道的,对不对?」 「呿,他孝顺的话,就不会不好好给我在公司上班,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闹绯闻了!」 「他……又有新女友了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换女人的速度比川剧变脸还快。」 「呵呵。」这幽默的比喻让侬侬笑了。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江爷爷发指地吼。 「对不起嘛,爷爷。」侬侬忍笑。「别气了,好不好?侬侬在这里给您鞠躬赔罪了。哪,我的头都快磕到地板上了,爷爷看到没?」 「呿,你啊!」江爷爷抿抿唇,拿她没辙,若说江之翰这混世魔王是出生来惹恼他的,这乖巧又活泼的女孩就是来逗他开心,他实在无法认真跟她计较。「别闹了,丫头,爷爷打电话是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台湾?你不是说论文早就过了,就等领毕业证书,还没领到吗?」 「领到了。」 「那还不快点打包给我回台湾?」 「总是有一些琐事要处理嘛!爷爷别急。」 「叫我怎么能不急?我告诉你,你再不回来帮爷爷,就等着替爷爷收尸吧!」 「哪有那么严重啊?」侬侬嗤笑。 「薛、曼、侬!」江爷爷拉高嗓门,警告意味浓厚。 「知道了,爷爷,侬侬遵命。」 * * 「哇哇哇!」连三声惊叹。「这下可好了,之翰,你的照片又堂堂登上八卦杂志,等着被你爷爷痛骂吧!」 「无所谓,我习惯了。」江之翰耸耸肩,一绺墨发垂落,他潇洒地拨开,露出一张俊美无伦的帅脸,迷倒周遭无数女性,纷纷射来痴迷的目光。 江之翰本人视若无睹,他的好友吴俊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暗暗懊恼,明明自己长得也不赖,可是只要一站在江之翰身边,整个就失色,从小到大,百试百灵,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嫉妒到快发狂。 不过嫉妒归嫉妒,两人的关系还是好得不得了,气味相投、兴趣融洽,不论是静态的闲聊或动态的玩乐,两人都格外契合,比亲兄弟还麻吉。 何况江之翰虽然异常有女人缘,但从来不曾以此自满或炫耀,相反地,他根本不像外人以为的在情场上那么吃得开,其实藏着一个痛苦的秘密。 这秘密,吴俊佑很早以前就知道,不得不对这死党感到同情。 他望向正一杯接一杯灌酒的江之翰,忍不住出声阻止:「别再喝了,再喝下去,你一定醉!」 「醉了好啊。」江之翰微笑。今夜,他原本就是特意来酒馆买醉。 「醉了,事实也不会改变。」吴俊佑劝他。 「那倒是。」他自嘲地点头,握着酒杯,百无聊赖地把玩。 最悲哀的是,他的酒量令人痛恨地好,就算喝上十杯百杯,恐怕也醉不了,真想陷入昏沈,就算只有片刻也好…… 他不需要理智时刻不懈地提醒自己,他是个为情所苦的男人…… 「亲爱的,你怎么也在这里?」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无预警地靠过来,亲昵地打招呼。 他一点也不意外,很习惯在酒馆被女人搭讪,回过头,仔细看两眼,搜寻记忆库里的资料。 「啊,是你,ire。」 「还记得我吗?真荣幸。」ire靠他更近,朱唇呵出的气息暧昧地逗他耳朵。「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丢到九霄云外了。」 他笑。「好歹我们也交往过一阵子,怎么会忘?」 「谁知道呢?就连跟我交往的时候你也常常是心不在焉的,都不晓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脸看进去。」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可能没看进去?我啊,跟你分手的时候,心都痛了。」 「骗人!」ire不信。 「真的。」江之翰握拳,作势击打自己左胸口,一副信誓旦旦的姿态。 ire可没笨到被他的演技骗过,但情圣之所以为情圣,就是他能时时刻刻哄得女人芳心大悦,就算是谎言,她听了也高兴。 「我啊,还以为你这人不懂得爱。」她挑逗地扇扇鬈翘的眼睫。 一旁的吴俊佑听了,嗤笑。 江之翰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回过头,笑嘻嘻地望着前女友。「我不是不懂,是不相信。」 「你不相信爱情?」 「嗯。」 「意思是你没爱过任何女人?」 吴俊佑再次嗤笑,江之翰不爽,索性展臂横搭好友肩膀。「被你看出来了,ire,其实我爱的是男人。」 「什么?!」ire惊骇。 吴俊佑也惊愕,事关男人清誉,岂可容这家伙胡说八道、败坏他名声,万一以后影响他把妹怎么办?他急得想甩开江之翰的手。 江之翰却如八爪章鱼,紧紧抓住他,还故意凑近,在他脸颊送上响吻。「亲爱的,darling,我看我们就大方出柜吧,这几年我装得好累。」 毁了、毁了!他毁了!瞥见ire目瞪口呆的表情,吴俊佑不禁爆出哀鸣。 「我看我就……呃,不打扰你们了。」美女匆匆忙忙告退。 吴俊佑恨得扁好友一拳。「江之翰,你一定要这样斩我的桃花吗?有美女不介绍给我就算了,还公然侮蔑我?」 「跟我在一起,是一种诬蔑吗?」江之翰无辜地眨眨眼,好委屈。 「去你的!」吴俊佑想杀人。 江之翰笑了,恶作剧地欣赏好友这副哑巴吃黄连的模样,低落的心情霎时提振了不少。 「谢谢你,俊佑,今晚多亏你出来陪我喝酒。」他端起酒杯,诚恳地致敬。 吴俊佑听他忽出感性之言,满腹怒火都消了,叹口气,跟他乾杯。「不过,慧心学姊的婚礼,你打算怎么办?要去参加吗?」 「当然要去,我说过,会祝她幸福。」 江之翰说得毫不犹豫,但吴俊佑却听出藏在话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惆怅与无奈,他不知该怎么劝慰,只能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再乾一杯吧!」 * * 喜宴当天,江之翰展现出绝佳风度。 以程慧心学弟兼好友的身分送上贺礼与祝福,甚至还应主持人邀请,上台致词,将大学时代社团里发生的大小糗事描述得活灵活现,妙趣横生。 「当时的慧心学姊,可是我们西画社之花,几乎所有的学长学弟都爱慕她,学姊一笑倾城、再笑倾人国——所以新郎,你可得小心了,这个红颜祸水可是会让你倾城倾国啊!」 众人爆笑。 一个大学学妹故意起哄。「那江学长,你以前也是慧心学姊的裙下之臣吗?」 「岂止!我要是认第二,谁敢争第一?」他诙谐地自嘲。「学姊是女王,我就是她的宰相,你们这些胆敢对她不死心的兔崽子全归我管,知道吧?」 众人又笑。 一场喜宴,在他风趣的谈笑中,气氛炒热到最高潮,散席后,程慧心逮到空档,向他道谢。 「谢谢你,之翰,今天你的致词很精彩。」她笑得很温柔。 她总是这么温柔,他羡慕能得到她的男人。 江之翰淡淡地笑。「一定要幸福,慧心。」 「嗯。」她轻轻点头,凝望他的眼,微微泛红。 他知道,她懂得他的爱恋,只是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默契地不点破,因为她早已名花有主,而且对他一向只有同学之谊。 「我走喽。」 「再见。」 两人珍重地道别,对江之翰而言,也是对自己心中的那份执着道别。 该放下了,这段单相思,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离开喜宴现场后,他又去酒馆喝酒,这次是独自一个人,独自品味失恋的苦涩。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倒上床便昏昏入睡。 他作了一个梦,梦中,他不停地画,画笔在画布上肆意挥洒,描绘出一幅幅图像,他看不清那些图,依稀见着是人影。 画的是谁呢? 是与他最亲的爷爷吗?是去世的父亲、母亲,还是他暗恋的慧心学姊? 或者,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某个人…… 「江之翰,你还睡不够吗?」清脆的嗓音在梦中响起。 是谁?好吵! 他呻吟,捧着沉重的脑袋。 「江之翰,该起床了,你上班要迟到了。」 上班?管他的!是爷爷开的公司,他是公司少东,想几点去就几点去,谁敢说他一句不是? 「你真的要逼我使出终极手段吗?」 谁啊?吵死了! 江之翰刚想抱怨,一串尖锐的铃声倏地在他耳边作响,本来就疼痛的脑门这下更痛得令他难以呼吸。 他猛然起身,怒吼咆哮:「到底是谁这么烦?!」 「是我。」对方冷静地回答,语气含笑。 他睁开迷蒙的眼,眨了眨,又眨了眨,努力认清站在床前的女人倩影,几秒后,他认出来了,倒吸口气。 「薛曼侬?是你!」 「对,是我。」薛曼侬闲闲地将闹钟搁回床头柜。「江之翰,好久不见,这两年过得还好吗?」 * * 薛曼侬回来了。 这烦人的、古灵精怪的、令他摸不着头脑也恨不能甩开的女孩,回来了。 江家与薛家是世交,在他十二岁那年,两家的父母共同出游,却不幸发生空难,他们同时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爷爷不忍,收养了她,从此以后,两人便如青梅竹马一般长大。 两年前,她忽然说要进修,辞掉工作,远赴美国读书,那段时间她犹如人间蒸发似的,一点消息也没,一通电话都不打给他。如今她又一声不响地跑回来——是怎样?当他们江家是来去自如的旅馆吗? 他不觉有气,问话句句带刺。「你干么突然回来?」 「都毕业了,当然要回来。」 「这么快就拿到mba学位?」 「是啊。」 「就算毕业也可以不回来啊,我不信凭你的成绩在美国找不到工作。」 「你希望我继续留在美国吗?」 他不吭声,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她偏要追根究柢。「我回来台湾,你不高兴吗?」 有什么好高兴的?她最好永远不要回来,免得他看了心烦! 他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打算进晨星工作吗?」 「爷爷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说,将来他不仅会在家里看到她,连在公司也得不时撞见她?这算什么地狱生活啊?! 江之翰懊恼地揉乱一头本来就睡得很乱的头发。「你拿到美国知名大学的mba,外面应该不少公司抢着要吧?非进晨星不可吗?」 「爷爷说,晨星也有我们薛家的股份,自己人当然要为自己的公司效劳,帮别人卖命不值得。」 那倒是。坚持家族传承的老古板爷爷的确不可能放她出去自由闯荡,这也是他始终被困在晨星的理由。 因为爷爷认定他是未来家族企业的继承人,硬是把这道枷锁束在他身上。 没想到侬侬也逃不了这悲惨的宿命,他该感到同情,还是暗自窃笑呢? 他不能决定天平的两端孰轻孰重,暂且搁下不想。「爷爷要你进哪个部门?」 「嘻嘻。」她眼眸闪闪发亮,轻声一笑。 笑得他毛骨悚然,顿时有不祥预感。「干么这样笑?」 「爷爷给了我一个很特别的职位。」她笑道。 「有多特别?」 「跟你有关的。」 「跟我有关?」不祥的预感更浓了。 「特别助理。」她说。 「什么特别助理?」他一时没领会。 她狡黠地望他。「副总经理特别助理。」 那就是说——江之翰一窒,不敢相信地瞪大眼。 「你在公司会一直跟着我?!」 「这就是特别助理的定义啊。」她笑容可掬。「随时掌握老板的动态,为老板安排行程,处理大小事宜,协调各个部门,总之,在公司里,我就是你的分身,代表的就是你的意志。」 他的分身?他的意志? 「你根本就是爷爷派来监视我的!」他嘶声指控。 「正解。」她俏皮地朝他比出手枪的手势。 江之翰脑门一沈,真的有中枪的强烈不适感。宿醉已经够令人头痛了,爷爷的安排更是让他痛得巴不得去撞墙。 「饶了我吧……」他嘟囔,握拳敲敲晕眩的脑袋,怀疑自己还在作梦。 但薛曼侬清晰的声音狠狠打醒他。「既然我们达成共识,就从今天开始吧!江副总经理,我已经确认过你今天的行程,由于你宿醉,显然早上的行程一定会dy,所以我已经很贴心地都往后延了。只是这样调整过后,今天晚上你个人的约会恐怕必须取消……」 「等等。」 「但是你放心,贴心的本人绝对不会让你花花公子的名声毁于一旦,所以我会替你选好一份礼物,送给今晚约会的女伴,顺便附上一张卡片好好道歉,相信她一定不会介意……」 「我说,你先停一下。」 「至于明天的行程,啧啧,我发现副总的秘书实在有点瞧不起副总的工作效率,以你的能耐与精力,绝对有办法挤入更多行程。首先,我们就先去巡视刚开幕的百货公司吧,然后再跟几个大客户见面……」 「stop!」 「对了,后天晚上我们要出席一场慈善宴会,所以我很不得已,又把副总的个人约会取消了。当然,我会事先帮你向对方慎重道歉——」 「薛曼侬,你给我闭嘴!」江之翰忍耐到达极限,高声咆哮。「谁跟你达成共识了?我有答应你当我的特助吗?有同意你替我安排行程吗?我不准你插手我的事,公事私事都不准管!听到没?」 「听到了。」她似笑非笑。「所以我可以继续报告了吗?」 「薛、曼、侬!」他想掐死她! 她叹息,幽幽地、长长地叹息,彷佛她有多无可奈何。「听着,江之翰,你以为我很想当你的特助吗?」 「什么意思?」他拧眉,阴沉地瞪她。 「我呢,是爷爷亲自请回来的,他给我一份怎么算我都不吃亏的好薪水,又拿出亲情攻势,非要我出手拯救你这个败家子——你以为我很甘愿吗?我也是不得已啊!」 这什么话? 江之翰傻了,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这女人摆明轻蔑他就是了! 「他到底给你多少钱?只要你肯去别家公司工作,差额我来补!」他豪气地拍胸脯。 「这不只是金钱的问题啊。」她百般同情地望他,眼神好像在感叹朽木不可雕也。 他被她看得又气又窘,为何她总有办法令他感到自己一无是处、很难堪? 「那你说,还有什么问题?」 她没立刻答话,只是深深地盯着他,水眸漫着不可解的迷雾。 他心跳一停,莫名地狼狈。「看什么看?快说啊!」 她微微一笑,在床沿坐下,他这才惊觉自己还穿着睡衣,一脸刚睡醒的迷糊样,而她却是一套规规矩矩的上班族套装,对比之下,更显得她洁身自好,而他放浪不羁。 「你……干么坐过来?」他直觉往旁边挪移身子,跟她保持安全距离。 「之翰。」她忽然轻轻地唤,语气甜甜的,清柔可人。 这女人又想出什么怪招了?江之翰精神紧绷,防备地瞪她。 「我们这么久不见了,你不想我吗?」她甜腻地问。 他全身起鸡皮疙瘩。 「好歹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你只比我大几个月,但我一直把你当哥哥一般尊敬。」 她尊敬他?江之翰差点呛到。骗谁啊! 「是真的!小妹我超~~尊敬哥哥的。」薛曼侬举手摆出立誓的姿态。 这套江之翰自己演多了,没笨到会相信。他撇嘴冷笑。 「所以啊,虽然是想孝顺爷爷才回来的,但我会答应当你的特助,也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他挑眉。 「你应该没忘记吧?我们除了一起长大,还有一份更特殊的关系。」 「什么关系?」 「你真的忘了?人家好伤心唷,呜呜……」她哽咽两声,手指作势在自己眼周拂去泪水。 演得真假!江之翰不屑眯眼。 她看出他毫不动摇,哭脸转笑脸,藕臂缠勾他肩颈。「之翰哥哥,你好无情喔!」 现在到底是在演哪一出?他拨开她的手。 她依然笑吟吟,不介意他的冷淡。 「快说清楚,你为什么答应爷爷做我的特助?」他厉声逼问。 她微笑更甜,玉手抬起他下巴,眼神有意无意地流露妩媚,看得他不禁屏住呼吸。 「江之翰,我们之间的婚约,还算数吧?」 第二章 “爷爷,我不可能娶她!都什么年代了,还来政策联婚那一套……” 书房里,爆开一场爷孙间的战争,这并不是一老一小笫一回吵嘴,却是近年来最轰轰烈烈的一次。 “不是政策联婚,是两家父母从小为你们订下的婚约。” “那只是开玩笑!” “我可是很认真。” 认真? 江之翰翻白眼,大踏步上前,停在爷爷面前,上下打量,叛逆不驯的眼神写明了他怀疑这位老人家精神状态出差错。 江爷爷被这不肖孙看得胸中点燃三把火,怒不可遏。“死小子,你给我像样一点!这什么眼神?你敢用这种眼神看你爷爷!” 他的眼神错了吗?江之翰皱眉,他觉得自己的立场再正当不过了。 “我说,爷爷,指腹为婚是你们老、老、老一辈人的观念了。”再三强调“老”字。“我们这一代,讲的是恋爱结婚,没有爱情怎么结婚?” 讽刺他?江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啊!跟我讲爱情?那你倒说说看,你有爱过任何人吗?别跟我说你跟那些女明星之间是爱!” 江之翰一窒。他是爱着某个女人,而且还爱了很多年,爱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种糗事,没必要跟爷爷说。 “总之我不可能跟侬侬结婚!”他倔强地撇过头,想想,又补充一句更强而有力的。“何况她也不会嫁给我。” “谁说她不会?”江爷爷挑眉。“我问过她了,她说如果有必要,她不介意跟你结婚。” 什么?江之翰呛到。“什么叫有必要?” 江爷爷耸耸肩,摊摊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女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忽然向他提起这个可笑的婚约,说她是为了这个约定才回来的,但她……不可能真的打算嫁给他吧? 江之翰狐疑地寻思。说薛曼侬愿意跟他结婚他是百般怀疑,但说她乐于享受恶整他的趣味,他绝对百分之两百相信。 “你被她骗了,爷爷。”他决定修正老人家错误的认知。“侬侬只是哄你的,她怎么可能答应跟我结婚?她只是故意拿这件事来逗我!” “干么拿这种事逗你?很好玩吗?” “谁知道?爷爷不也晓得她的个性,就是爱玩爱闹。” “侬侬是爱开玩笑,可是她从来不会骗爷爷,我相信她。”老人家坚持自己的想法。 败给他!江之翰无奈地敲自己额头。 “总之爷爷,我不管那丫头怎么想,我呢,不可能跟她结婚,还有,我也不答应她来当我的特助。” “你以为这是你可以决定的事吗?”江爷爷冷笑。“我是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我派侬侬当你的特助,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爷爷!” “顺便警告你一声,浑小子,你不要以为爷爷死了,遗产就会理所当然留给你,别忘了薛家也有晨星企业的股份,你再不给我振作一点认真工作,我宁愿把公司交给侬侬!” “好啊。”江之翰举双手双脚赞成。“我老早就跟爷爷说过了,我对管理公司一点兴趣也没有,交给侬侬我也很放心。”到时他只要跷着二郎腿等领股利就好了,何乐而不为? “你这臭小子!”江爷爷咬牙切齿,简直快气炸。“瞧你乐成这副样子,你真以为自己能高枕无忧吗?告诉你,我不仅公司不给你,股份也不给你,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你一毛钱也别想得到,我宁愿把财产统统捐出去!” 哇靠!拿钱来威胁他? 江之翰眯眼。爷爷以为他没有遗产就活不下去吗?他江之翰也是有能力有才华的,大不了自己找工作养活自己。 姜是老的辣,江爷爷怎会看不透自己孙子脑袋里转的念头?冷哼两声。 “光靠上班族的那份死薪水,你能活得自由自在吗?别的不说,你那几辆豪华限量版跑车怎么办?你养得起吗?你又爱画画,喜欢在拍卖会搜罗珍贵艺术品,我倒要看看你以后拿什么出价?还有啊,你讲究饮食、讲究衣着品味,啧啧啧,要不要替你拿计算机算算,上班族的薪水买得起名牌服饰、喝得起顶级红酒吗?江之翰,别跟爷爷说你不介意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质,鬼才相信!” 好……好你个精明老头! 江之翰眼眸喷火,气恼地握拳。“知道了,我会认真上班,行了吧?会乖乖当晨星的奴隶,鞠躬尽瘁,替公司赚大钱,这样爷爷满意了吧?” “很好。”老人家得意地微笑。 光看江之翰从书房走出来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侬侬便能肯定,这场战争是爷爷赢了,而且赢得十分光彩。 她掩唇窃笑,待江之翰走到面前,轻声咳嗽,端出正经严肃的表情。 “薛曼侬,你等在这里干么?”他狠狠瞪她。 “当然是等你一起上班啊,老板。”她笑得超甜。 若不是因为她是女人,江之翰说不定会一拳挥过去扁碎她不怀好意的笑颜,但无奈,他一向主张不可伤害柔弱的女性一根寒毛——虽然这丫头完全跟“柔弱”两字扯不上边。 他努力保持绅士风度。“走吧。” “yes。”她欢快地回应,步履轻盈地跟在他身后。“今天副总的行程满档,可能要很晚才能下班喔。” “知道了,都随你安排。”他认命了。 “那请副总在车上阅读这份报告,这是待会儿开会要用的。”说着,她递给他一叠厚厚的资料。 江之翰瞪着那一叠资料,很不情愿地接过。这女人连让他开车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吗? “时间宝贵,副总。”她仿佛看透他的思绪,眨眨星亮的眼。“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哪有空自己开车呢?每分每秒都要拿来好好利用,所以就交给司机王伯伯吧,我已经跟他说好了,车子在门口等我们。” 他的bmw、他的保时捷、他的玛莎拉蒂……以后连跟这些“小老婆”相处的时间都要被剥夺了吗? 江之翰不禁为自己哀悼。 “上车吧。” 她在一辆外型古板又老气的黑头轿车前笑盈盈地候着,右手优雅地一摆,做出邀请的姿势。 他的快意人生啊!江之翰再为自己哀悼两秒,才不甘不愿地坐上车。 他料得没错,一路上,侬侬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她将报告标记划重点,逐一与他讨论,逼他深入思考问题所在。虽然她的藉口是自己对公司的业务还很不熟悉,希望他这个副总给予她“适当的指导”。 自己毕竟算是资深的前辈,总不能让她这个新进人员看破,江之翰闷归闷,也不得不装得自己好像很懂,灵活转动脑筋,现学现卖。 幸亏他聪明,勉强对付过去,不至于太丢脸。 “老板,你比我想像的还厉害耶。”她拍拍手。 他惭愧不已,表面还得装酷。“你现在才知道。” “了不起!”她又拍拍手,跟着竖起双手的大拇指。 总觉得被她给耍了。江之翰猜疑地盯着身旁笑容满面的女人,她真有这么佩服他吗?还是这也是”驾驭“他的手段之一? 但他没空多想,因为她很快又抛出新议题,他被迫迅速切换思考轨道,为了给她一个合理答覆,大量消耗脑细胞。 而这只是开始而已。 接下来,江之翰发现自己必须学会过关斩将,他的特别助理为他布下了一个又一个战场——巡视卖场、主持内部会议、亲自对客户做简报、跟商界重量级人物交往应酬——所有他以前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事,如今他一个也躲不过,都得硬着头皮上阵。 他告诉自己,是为了达成对爷爷的承诺,自己才如此卖力,但其实他内心深处很明白,最大的原因是他不想被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看不起。 她是他的克星,绝对是! 从她来到他们江家第一天,他就没好日子过,他早该习惯了…… “老板,你在想什么?”清脆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智。 他转过头,侬侬正笑望他。 “没事。”他郁闷地答。总不能告诉她,他正在想“她”。 “对我们新开的这间百货公司,老板有什么想法吗?”她问。 什么什么想法? 江之翰不解,看看四周,卖场格局宽阔,每个柜位都有品牌进驻,来逛街购物的顾客看来也不少。 “我觉得不错啊。” “我也觉得不错。”她点头。“刚开幕的百货公司就有这样的业绩,也受到品牌厂商的信赖,很不简单。” “那是因为顾客跟厂商认同我们晨星的品牌吧。晨星在台湾百货业一向是数一数二的龙头,有业绩也有口碑。” “嗯,这都是爷爷辛苦打下的江山吧!” “你的意思是?”他好似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她笑笑。“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不过如果不懂得乘凉,还鲁莽地把树给砍了,这就危险了。” “你是说我会把爷爷种的树给砍了?”他怒视她。 “我没这么说喔。”她摇手。“我只是在说通论。台湾不是有很多不长进的企业家第三代、第四代,专门来败家的吗?” “我也会是其中之一?” “我说了,我没这意思,只是一般性的通论。” 鬼才相信她是一般性通论,明明就是针对他! 江之翰气恼地抿唇。他是满腔怒火,但偏偏她一脸笑嘻嘻的无辜,害他有气也无处发,噎在胸口。 “江副总!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正当两人对峙时,一群柜姊发现他,惊喜地围过来,缠着他又笑又撒娇。 “自从开幕那天后,就一直没见到副总来巡察,我们好想念你呢!” “就是嘛,副总好无情喔,都不想我们吗?那天还哄我们说以后要常常来看我们呢。” “我这不是来了吗?” “这么久才来!” “不管啦,你要请我们吃饭。” “不如一起去唱ktv吧!听说副总唱歌很好听。” “真的吗?我也要去!” 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江之翰被挤在中间,仍是一派潇洒迷人,一点也不显得不自在。 看来他很乐在其中啊…… 侬侬暗想,眼前这幕还真像一幅宠妃服侍帝王图,他很习惯被仰慕自己的女人包围吧? “咳、咳!”她咳两声。 没人理她。 “咳、咳!” 还是没人理。 无视她吗?侬侬牵唇,皮笑肉不笑,展臂排开莺莺燕燕,硬是挤出一条通道。 “抱歉,各位,现在是上班时间,席烦各位回专柜服务顾客好吗?” “你是谁啊?”“众妃”投来敌视的眼神。 “我是薛曼侬,副总经理特别助理。” 副总的特助?这岂不表示她整天可以公然对这个帅男人跟前跟后了?柜姊们又羡慕又嫉妒,看她的眼光更阴狠了。 这女的长得还不错,虽然不太会打扮,一身那种令男人灭火的无聊套装,但五宫还算精致,笑起来甜甜的,很俏皮可爱。 “那各位回柜位,还是我应该请楼层经理来呢?”笑归笑,讲话的态度却令人冒火。 柜姊们忿忿然,却不好争论,她们的确是上班时间溜班,要是经理来了可难以交代。 “那副总,你把手机号码留给我们啦,这样大家也好约个时间一起唱歌?”离开前,先要到电话再说。 “如果需要联络副总,可以透过我。”侬侬笑着递出自己的名片。“以后江副总的行程一律由我安排,请各位跟我约时间吧。” 柜姊们面面相觑。“不会吧?难道以后打给副总的电话都得由你来过滤吗?” “就是这样。”侬侬笑咪咪。“那么就不耽误各位工作了。老板,我们走吧,大家等我们回去开会呢!”说完,她不给江之翰任何反应的时间,拖着他就走。 “喂,薛曼侬,你这是干么?”避开众人耳目后,江之翰怒声责问。“以后我跟女人约会都要你管吗?” “你放心吧,我不会管你私人约会,只不过不希望你私人预定跟公事行程有冲突,所以以后你若要定私人约会,麻烦先通知我一声,方便我事先做个安排。”她顿了顿,忽尔又嫣然一笑。“话说回来,不晓得江副总以后还有没有空约会呢?” 他皱眉。“什么意思?” 她打开行事历,递到他面前,他瞥一眼,脸色大变。 密密麻麻的行程注记,别说约会了,他连睡觉的时间抽不抽得出来都说不准呢! “加油,老板大人。”她笑得不怀好意,像一只恶作剧的猫。 工作、工作、工作。 这就是他可悲的生活,单调的人生,飙车、喝酒、泡妞、赏画……所有的欢愉与美好,都从他的行事历中退位,唯一留下的,只有持续不停的工作。 他没有闲暇,不存在空档,行程一个排一个,任务一件接一件,堕落散漫是什么滋味?他几乎要淡忘,甚至连为自己失恋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不久前,他还为了暗恋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结婚而借酒浇愁,现在,他却是在应酬的场合不得不乾杯。 “林伯伯,好久不见。” “唉呀,这不是曼侬吗?老江说你出国念书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阵子刚回台湾,现在我在晨星工作。” “是吗?在哪个部门?” “我是江副总的特别助理。” “这么说你成了之翰的‘贤内助’了?我说老江这安排还真妙啊!呵呵……” 哪里妙了?大大不妙! 江之翰暗嗤,看着薛曼侬在这场招待酒会里到处跟叔叔伯伯阿姨打招呼,如花蝴蝶似地穿梭,从容自在的姿态实在让人火大。 尤其她几乎跟每个人都要表明她“特别助理”的身分,好像打着他的招牌,就可天下无敌。 “你不用动不动就强调你是我的特肋吧?”他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呛声。“有那么得意吗?” “哪有什么好得意的?”她低声嘲讽,樱唇依然噙着笑,朝刚刚偕同夫人离开的林董事长送去最后秋波。“当你的特助又没特别了不起。” “既然这样,你干么见到每个人都要这么自我介绍一遍?”他也同样挂着假笑。 “这样他们才知道以后有事要找你,得透过我啊。我不是说了吗?我对外就代表你的分身与意志。” “你根本是在架空我的主权!” “是替你分忧解劳。” “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江副总一定要在这种场合跟我争论吗?” “谁教你硬要取消我的约会,拉我到这种无聊场合来?我跟你说过,我最讨厌这种应酬了。” “因为有个重要人物也会来参加,我才拉你来的。” “谁?” “他来了——”侬侬宣布。 江之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刚刚跨进宴客厅,身旁还挽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 “周定富?”他厌恶地皱眉。“你说的重要人物就是他?” “没错。”她仰脸对他微笑。“爷爷说,现在台湾最受瞩目的珠宝品牌是由他们家负责代理的,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谈成这笔生意,让他们的专柜进驻我们的百货公司。” “我拒绝!”他直率地表示。 “什么?”她一愣。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晓得吗?那家伙会打老婆!”而他最看不惯对女人使用暴力的男人了。 她眨眨眼。“这跟我们和他谈合作有什么关系吗?” 他怔住。 “生意归生意,不是吗?副总,周先生的个人品德我是不清楚,不过听说他在商场上信誉良好,爷爷也说他值得合作。” “所以你要我去跟那种人谈交易?” “不行吗?” “我不干!”江之翰态度强硬,跟暴力男打交道,有违他个人美学。 “之翰——” 侬侬话语未落,话题人物已来到两人面前,周定富瞧见穿着一袭桃红色晚宴装的侬侬,眼神一亮。 “江副总,这位娇滴滴的俏美人是谁?以前好像没见过啊。” 他视线猥琐,言语轻佻,江之翰直觉就不舒服,下意识地牵住侬侬的手。“她是我妹。” “妹妹?”周定富讶异地挑眉。“没听说过江董还有个宝贝孙女啊。” “周总裁,你好。”侬侬抽出被江之翰握住的手,主动打招呼。 “其实我是江副总的特别助理,薛曼侬。” “原来是薛小姐。”周定富把握良机,与她握手时暗暗捏了一把,享受纤纤素手的绵软。“之翰有这么漂亮的助理,真令人嫉妒。” 够了没?见周定富握手握个没完没了,好几秒都不放开,江之翰顿时感到刺目,胸口冒火。 侬侬也觉得不对劲,盈盈一笑,技巧地抽开手。“听说周总的公司代理了不少知名品牌,是吗?” “怎么,晨星有兴趣吗?”周定富很精明,马上领会她话中涵义。“我也听说晨星新开的百货公司,还有几间精品店面还没谈定合约。” “是啊,如果周总裁肯给面子的话,我们绝对很乐意提供位置最好的店面。” “这个嘛,我对店面的风水可是很挑的。” “那当然。或者改天有空,周总裁愿意亲自过来我们卖场瞧瞧?” “如果有美女带路的话,我是不反对啦。” “那就这么说定喽。” “ok、ok!” 三言两语便敲定生意约会,江之翰不得不佩服侬侬的手腕。 周定富转向江之翰,好奇地问:“不过啊,之翰,为什么说曼侬是你妹呢?” 曼侬!叫得还真亲热。 江之翰皮笑肉不笑。“因为‘侬侬’很小的时候就住进我们家了,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等于是她的‘哥哥’。”特别强调这个身分,意思是这女人归他保护。 周定富明白他的暗示,笑笑。“说起来我还真羡慕你,不仅交往的女朋友个个是大美女,就连家里的妹妹也这么漂亮,你一个人独占,不觉得有点贪心吗?” 这话,很明显是挑衅了。 江之翰回他一笑,当着他的面,再次将侬侬的玉手圈进自己势力范围里。“哥哥保护妹妹是应该的。” 所以你这匹恶狼,别想碰她一根汗毛! 两个男人面对面,四目相接,意在不言中。 “那么我们改天再见了。”周定富知道自己讨不了好,暂且有风度地退开。 江之翰冷冷瞪着他的背影,见他一只肥手在女伴裸露的背部像泥鳅般滑来滑去,一阵恶心。 “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清柔的嗓音响起。 他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握着侬侬的手,急忙放开。 侬侬凝望他数秒,眼神温柔似水。 他被她看得颇感狼狈。“干么?” 她定定神,刻意抹去眼里的柔情。“看样子你真的很讨厌他耶。”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家伙会打老婆,而且结了婚,还公然跟情妇如双入对,你不觉得这人很没格吗?” “是很没格。”她同意。 “这样你还要跟他谈生意?” “生意归生意。”她坚持。 他气结,怒目瞪她。“做生意也要有一点节操!拉不到他们家代理的珠宝品牌又怎样?难道晨星百货会因此倒闭?” “是不会倒闭,不过会少赚很多,那个珠宝品牌会为我们带来贵妇消费群的集客效应,不只珠宝销售会提升,也会带动其他精品的业绩成长。”她娓娓分析。 很有道理,但不能说服他。江之翰犹有怒意。 侬侬看透他内心想法。“你宁可少赚点钱,也要维持高格调吗?” “是又怎样?” “你太任性了,企业的最高准则就是为股东谋取最大利益,经营公司不为了赚钱,难道是做慈善事业吗?” “你的脑子里就只有钱钱钱吗?”江之翰指责。“去国外念了个mba回来,怎么就变得这么市侩了?” “我不是市侩,只是说经营企业的道理。” “是,你有道理,你是最乖巧最懂得忍辱负重的女强人,我呢,是只会风流耍帅的败家子!” “我有这么说吗?”侬侬叹息。 “你嘴上没这么说,但你心里这么想。”江之翰冷哼。 “之翰……” 两人争执间,侬侬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暂停辩解,无奈地接电话。 “侬侬,是爷爷啊。” “爷爷,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问问我那个不肖孙现在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他是跟我在一起。”侬侬淡笑,瞥望江之翰,他知道是爷爷打来的电话,郁闷地撇撇嘴。 “太好了,我就知道只有你有办法让他听话,他以前都说讨厌这种应酬场合,死也不去呢!” “他现在……也还是讨厌啊。” “至少肯去了啊!这就是大进步。”江爷爷乐得呵呵笑。 “可是他人虽然来了,心却不在这里,现在还跟我吵架呢。”侬侬撒娇地打小报告。 江之翰在一旁听了,懊恼地白她一眼…… “他敢跟你吵?叫那个浑小子来听电话!”江爷爷口气严厉。 “爷爷叫你听。”侬侬将手机转给江之翰。 他接过,暗暗磨牙。“爷爷,是我。” 江爷爷劈头就是一顿怒斥。“你小子居然敢摆脸色给侬侬看?你知不知道爷爷说破了嘴,才把她劝回台湾的?要是你敢惹恼她,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怎么敢惹她?现在是她想骑在我头上好吗?”江之翰喊冤。 侬侬听了,对他做个鬼脸。 “总之你给我乖乖听她的,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然我跟你没完!” “爷爷,你会不会太过分了?你要不要乾脆叫她拿一条链子拴在我脖子上,把我当狗使唤算了?” “你以为我不想吗?如果可以,我还真想替你买条狗链!名牌的好不好?不会让你戴上去觉得没品味,丢你面子。” “爷爷!”老人家一定要这样毫不留情地糗他吗? “闭嘴,别跟我吵,你这——咳咳、咳咳!”江爷爷忽然一阵猛咳。 江之翰心一紧,惊觉不对劲。“爷爷,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事——咳咳、咳——” 一阵砰然声响传来,江之翰更加焦急。“爷爷、爷爷!” “怎么了?”侬侬也吓到。“爷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电话断线了,爷爷好像……摔到地上了……”江之翰神情凛然,眼眸闪过忧虑。“我们得快点回去!” 第三章 爷爷病发入院。 在赶回家的路上,江之翰接到管家来电,爷爷因为支气管不适,激烈咳嗽,甚至咳出血来,目前已经送医急救。 他听了大惊,等不及司机慢慢开车,自己抢着坐上驾驶席,风驰电掣地飙到医院。 到医院时,医生已经为江爷爷做过急救,送进病房。 江之翰见出来迎接他跟侬侬的是这家医院的院长,顿觉不妙。虽说张院长跟爷爷颇有私交,但若是寻常的小病小痛,不会出动这个医界权威亲自诊断。 “张院长,究竟怎么回事?爷爷怎么会忽然……病得这么厉害?” “不是忽然病的,这是我们原先就预料到的状况。”张院长若有深意地叹息。 江之翰与侬侬交换惊骇的一眼。 “什么意思?”江之翰心更慌了。 “之翰,你听我说,你爷爷得了肺癌。” “什么?”江之翰一时愣住,没意会院长话里的涵义。 “前阵子你爷爷来医院做过检查,我们确定在他左肺上叶,有一颗约莫五公分大小的恶性肿瘤。” “恶、恶性肿瘤?”侬侬脸色发白。“不能开刀拿掉吗?” “我们评估过他身体状况,目前并不适合开刀,你爷爷也希望能先用化学治疗的方式,看肿瘤能不能缩小,到时再来决定是不是要动手术……” “就是说……他现在情况很危险吗?”江之翰颤声问。 “应该说不是很乐观。”张院长语气保守。“不过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爷爷治疗,你们也不用太担心。” 怎能不担心?为何他从来不知道爷爷已经病得这样重了? 江之翰无助地转向侬侬。“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也……不晓得。”她眨眨眼,微微哽咽。“爷爷是说过如果我再不回台湾就等着替他……收尸,可是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收尸?爷爷连那么严重的字眼都说出口了吗? “那老头在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江之翰又气又急,浑身打颤。“他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 话虽如此,他表现的态度却不是愤怒,反而更接近焦灼与忧虑。 “之前你爷爷一直不肯住院,不过看来现在他还是住院治疗比较好,你们觉得呢?”张院长问。 “当然要住院,我来帮他办住院手续。”江之翰机械化地回应。“侬侬,你先进病房看爷爷。” “喔,好。” 侬侬慌乱地点头,悄悄跟护士来到病房,江爷爷躺在病床上,因极度的疲倦而入睡,脸上还罩着呼吸器。 “为什么要用那个?”侬侬焦急地问。“爷爷连自己呼吸都不能吗?” “只是帮助病人呼吸顺畅而已。”护士低声解释。“让他的肺脏负担不会那么重。你别紧张,薛小姐,这只是暂时的急救措施。” 可是这样的爷爷看起来好脆弱,一点都不像那个平时意气风发的大男人——爷爷是这个家的支柱啊!是晨星企业的最高领导人,是她和之翰从小依赖的长辈,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侬侬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冷静自己的情绪,坐在病床旁,注视沉睡的江爷爷。 为何她现在才发现,爷爷瘦了好多呢?这两年,她为了一己之私躲在美国不回来,不曾承欢膝下,尽晚辈的孝道,爷爷会不会怨她呢?可就算他怨,他也从来没说出口,电话里只有声声对她的关怀。 她对不起爷爷,真的对不起…… 泪珠成串滑落。“爷爷,是我不好,是侬侬不对……如果我早点回台湾就好了,我应该早点回来,陪在你身边,对不起,爷爷,我很抱歉……”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苦涩的声音在她身后扬起。 她一震,回头张望,江之翰直挺挺地站着,表情木然。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这些年来只会惹他烦恼,他就是因为信任我,才会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也瞒着不跟我说。” “不是这样的。”她心疼他的自责。“爷爷怎么会因为气你,就不跟你说这件事?他是因为怕我们两个替他担心,才会——” “他是我爷爷!”江之翰蓦地打断她,语气变得激动。“为他担心是应该的,生病了照顾他也是应该的,为什么他不跟我说?为什么他要瞒着我?可恶的爷爷,如果不是今天他咳到吐血送医,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得了肺癌,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握紧拳头,全身颤栗。 侬侬知道,他并非责怪爷爷,其实是苛责自己,他恨的是自已的粗心大意,就跟她一样。 “别这样,之翰。”她起身,握住他冷凉的手。“不是你的错,别这样责备自己。” 他不吭声,低眸直视她,眼眶受伤似地泛红。 她心口一揪,为他疼痛。“不会有事的,爷爷会好的,他一直那么强悍,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柔的嗓音如春阳,暖暖地抚慰江之翰,他不觉紧紧回握她的手。 两人四目相凝,一切尽在不言中。 醒来的时候,江爷爷发现自己两只手各被两个人握着。 一个是趴睡在病床左边的侬侬,双手紧紧握着他左手,依恋地贴在自己颊畔,酣睡的脸蛋透出淡淡的红晕,娇甜可爱。 另一个是病床右边的江之翰,他坐在地上,大手握住他右手,表情一本正经,头颅却因瞌睡点呀点的,荒诞可笑。 这两个孩子啊……江爷爷慈祥地凝望,轻轻叹息,胸口满满地融着一股暖意。 这么体贴、这么爱他的两个孩子,教他怎么舍得丢下他们离开人世呢?就算走开了,他也必定会时时刻刻挂念着,不得安心。 “你们啊……”他喃喃低语,抽出右手,想拔掉脸上碍事的呼吸器。 江之翰感觉到他的动作,霎时惊醒。“爷爷……爷爷?” “我在这儿呢。”江爷爷摘掉呼吸器,似笑非笑地应声。 “爷爷,你怎样?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江之翰焦急地问。 他很好,睡了长长的一觉,精神畅快得很。 不过他决定继续装虚弱。“不太好,我全身都痛。” “是吗?很痛吗?我马上叫医生来……” “不用了,给我倒杯水来就好。” “要喝水吗?好。”江之翰应命想起身,双腿却麻木得动弹不得,勉强站起,又酸软地跪地。 砰然声响,把侬侬也震醒了,她迷惑地抬头。“怎么了?” 竟然因为腿软站不起来。江之翰超窘,装酷地摆摆手。“没事,你睡你的。” 再次试了试,这回不敢莽撞,小心翼翼,慢慢站起来。 江爷爷跟侬侬一同望着他一拐一拐地走到茶几边,执壶倒水。 “他怎么了?”侬侬不解地问。 江爷爷只是笑。 她这才完全清醒,望向爷爷。“你还好吧?爷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两个孩子都问一样的问题。 江爷爷心情更好了,似笑非笑地勾着唇。 “爷爷,水来了。”江之翰端着茶杯走过来,扶起爷爷上半身,侬侬想帮忙,结果站起来时双腿也是忽然一阵麻,不禁痛得惊呼。 “腿很麻喔?”江之翰明白她遭到跟自己一样的“报应”,恶劣地揶揄。 “原来你刚刚是因为这样走路才瘸腿。”侬侬总算恍然大悟,气他没事先提醒自己,送他白眼。 “嘿嘿。”他嗤笑,不理她,孝敬爷爷喝水。 江爷爷喝两口,眼珠一转,心生一计,一阵呛咳。 “怎么了?爷爷?”江之翰一惊,急忙拍抚老人家的背,试着替他顺气。 “没事,我……没事。” “没事才怪!”江之翰气苦,瞪向爷爷的眼神掩不住怨气。“爷爷,你太过分了,如果不是张院长亲口跟我说,我到现在还不晓得你生病了!” “这种事要我怎么说?我不想被儿孙辈同情。” “这什么意思?” 江爷爷吸气,假作挥泪。“总之,我这老头是不中用了,本来就一把年纪了,老天要收回我的命也没什么好可惜的,问题是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怎么办?晨星以后谁来顾?” 江之翰闻言,抿唇不语。 “爷爷,有我们啊。”侬侬温声安慰。“我跟之翰会守住公司的,你不用担心,安心养病就好。” “唉!要我怎么不担心?”江爷爷可怜兮兮地揪眉。“你这丫头是挺贴心的,不过之翰……啧,这个不肖孙光会气我,不认真工作,整天跟女人闹绯闻。” “爷爷,不是的,之翰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每天都很认真工作,也几乎不跟女人约会。” “那是因为有你在身边盯着他,他才这么认分,要是你不在,这浑小子肯定故态复萌。” “爷爷……”侬侬约略猜出老人家想说什么了,聪颖地住口。 江爷爷左看看、右看看,装出一副沉痛哀感的表情。“你们两个要是真的孝顺爷爷,想让爷爷安心,就答应我一件事。” 一片沉寂,两个年轻人都变成闷葫芦,噤声不语。 江爷爷皱眉。“怎么不说话?不想答应爷爷吗?” 江之翰凝视爷爷片刻,沉声开口:“爷爷先说,是什么事?” 江爷爷眨眨眼,又眨眨眼,终于不容反驳地下令:“你们结婚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离开病房后,江之翰等不及走出医院,便在走廊转角处踢墙泄愤。“那臭老头、精明的老头,居然乘机要胁我们结婚,哼哼!以为我们会上当吗?” 侬侬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一语不发,盈盈浅笑。 “笑什么?”江之翰顿时感到狼狈。说实在的,他很讨厌侬侬这种又似温柔又略带嘲弄的眼神,老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很幼稚。 侬侬没立刻回答,持续凝视他,目光逐渐敛去嘲讽,只留温情。“我们结婚吧,之翰。” “你说什么?”他惊骇。 “就结婚吧,听爷爷的话。”她柔声重复。 他不敢相信,锐利地瞪她。“你看不出刚才爷爷是在演戏吗?他根本好多了,只是故意装痛博取我们的同情。”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那你还说要听他的话?”不觉得荒谬吗? “我想听话,是因为爷爷对我有养育之恩。”她淡然解释。“当年,是爷爷对失去双亲、孤苦无依的我伸出双手,收留我住在江家,抚养我长大,对我来说,他的恩情我这辈子怎么还都还不完。” “所以为了报恩,你宁愿答应他那个疯疯癫癫的提议?你不觉得有点异想天开吗?” “是有点可笑。” “那你还想答应?”他不可思议地拉高声调。“结婚可不是扮家家酒,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你不怕吗?” 她淡淡一笑。“谁说我不爱的?” “你说什么?”江之翰当场震住。她这意思该不会……不可能是暗示她……爱着他吧? 可能吗?会那样吗?他思绪凌乱,心跳加速,全身僵硬。 “瞧你吓成那副样子!”侬侬打量他惨白的脸色,悠然长叹,不知自己是该觉得好笑,还是备受侮辱。“我骗你的啦!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喔?”俏皮地吐舌头,扮个鬼脸。 江之翰这才松一口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该如释重负,这丫头说自己不喜欢他呢,去他的!难道他就会喜欢她吗? 他不服气地冷笑。 她望他,眼眸闪烁清亮。“其实就哄哄老人家有什么关系呢?结婚之后又不是不能离婚。” 这意思是—— 他蹙眉。“你是说要对爷爷说谎?” “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你不觉得吗?”她反问。 是没错。江之翰沉思。爷爷生病是事实,虽说方才是刻意演戏,但他的病情也的确不乐观,他们做晚辈的,不该在这种时候还忤逆老人家,惹他生气。 如果假结婚能哄爷爷开心,也不失为一个计策。 只是—— 江之翰目光一暗,神情凝重。“我不喜欢说谎。” 他不喜欢说谎,可是这么多年来,江之翰却执着地守着一个谎言。 当年,江薛两家父母发生空难后,侬侬来到他们家,他对她很冷漠,甚至用一种近乎厌恶的态度对待她。 当时她很受伤,问他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跟她和乐相处? 他以前很疼她的,两人就像真正的兄妹,不是吗? 他告诉她,因为他并不想跟她当朋友。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 “可是你……以前不讨厌啊。” “现在讨厌了。”他板着脸,说着狠绝的话语。“我不喜欢身后有个跟屁虫一直黏着我,你很烦你知道吗?我在学校也看到你,在家也看到你,要跟你一起吃饭、一起上学,爷爷老跟我唠叨,要我多学学你,用功读书,真的很烦,你知道吗?为什么你别的地方都不去,偏偏要留在我家?” “因为我……没别的地方去,我阿姨在澳洲,而且也结婚了,不方便收留我,只有爷爷愿意照顾我……” “所以我认了!你可以住在我们江家没关系,但不要以为你真的是我妹妹好吗?我们不是家人,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没理由非跟你要好不可。” “是啊,你是没理由对我好……”她哽咽地说,泪光闪闪。 她哭了,是他把她弄哭的,他真坏,为何要这样对待一个跟自己同样失去双亲的女孩? 他很气自己。 但还是没办法体贴她,还是不想让她靠近自己,看到她,他就会想起那件很想忘记的往事;看到她,他的心便不能平静。 “总之你以后离我远一点就是了!”他残忍地撂话。 他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答的。只知道她并未听他的话,依然尝试靠近他,在一次又一次地受挫后,终于,他让步了。 那场战争,是他输了,他摆脱不了她。 难道这辈子,他注定与这个女人纠缠不休吗?明明早就想撇清关系的,却愈缠愈紧,如今爷爷甚至还以自己的健康威胁两人结婚。 “江之翰,如果你答应了,就真的是疯了——”他喃喃自语。 就算是假结婚,他也不能屈服,那女人太难搞、太有本事扰乱他的人生,他必须小心防备。 江之翰站在门外,透过玻璃墙,看着侬侬与爷爷,他们俩正在下围棋,这是爷爷最拿手的,绝对占上风。 “不行啦,爷爷,你再多让人家两子啦,这样我真的会玩不下去。” “都让你九子了,还不够吗?”爷爷嘲笑。 “再多两子,拜托拜托。”她合掌摆出祈求的姿势,可爱地撒娇。 “这个嘛……”爷爷假装考虑。 “好啦,爷爷,再多两子嘛。”她索性揽着老人家臂膀,赖皮地直往他怀里钻。“除了之翰,你最疼我了,对不对?一定不舍得欺负我的,喔?” 爷爷被她逗得呵阿笑。“傻丫头!比起那臭小子,我还比较疼你呢。” “真的吗?”她抬头,眼眸闪闪发亮。“爷爷真的最疼我吗?”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了?” “那爷爷的意思是,你愿意多让我两子喽?” “让就让,就算再多让你十子,你也不会赢的啦。” “吼!爷爷,你好坏,怎么可以瞧不起人家?”侬侬懊恼地卷衣袖。“好,我们就来好好下一盘,看是谁赢谁输。” “当然是我赢啦!” “不比比看,怎么知道?” “那,你先放子。” “好,强敌来喽,爷爷小心。” “哈哈……” 这盘棋,江爷爷让了十一子,打得可不轻松,战局一度吃紧,到终盘时才挽回局面。 但江之翰看得出来,这盘棋其实是爷爷输了,侬侬最后是故意下错子,讨老人家欢心。 他相信爷爷大概也心里有谱。 “讨厌啦,人家又输了!”侬侬哀怨地嘟嘴。 “傻丫头,瞧你嘴巴翘这么高。”爷爷笑着揉她的头发。“这么不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啦,下围棋我从来就没一次赢过爷爷。” “输给爷爷有什么关系?你啊,只要赢过之翰就好。” “问题是我下围棋也赢不过他啊!” “你这女人什么都要赢吗?干么这么好强?”江之翰忍不住插嘴。 “之翰?”她惊讶。“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他淡淡地应道。“我买了爷爷最爱吃的那家韭菜盒子过来。” “是吗?”侬侬大喜。“那家韭菜盒子我也很爱吃。” 他知道。江之翰暗想,表面却摆酷脸。“不是买给你吃的,你可不准跟爷爷抢。” “知道啦,我有这么不识相吗?”她没好气地撇撇嘴,抢过他手中的提袋。 “我去装在盘子里,爷爷比较方便吃。”江之翰目送她轻快的背影,胸口奇异地拧着,几秒后,他转头看爷爷。 “怎么了?”江爷爷奇怪他恍惚的表情。 他哑声问:“爷爷,你很喜欢侬侬吧?” “这不是废话吗?”确实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爷爷很疼侬侬,侬侬也很关心爷爷。 江之翰悠然叹息,心防在不知不觉中溃堤。“爷爷,我答应你。” 江爷爷先是一愣,半晌,白眉迟疑地挑起。“你是说——” 他微笑,笑中带着几分惆怅。“我答应你,跟侬侬结婚。” 第四章 欧风的咖啡馆里,侬侬与江之翰相对而坐,面前各摊着一份文件,白纸黑字,印刷得清晰分明。 “这就是我们的结婚契约书,你看看,哪里有问题?提出来讨论吧。”侬侬笑道,端起泡沫细致的卡布其诺咖啡,浅啜一口。 江之翰狐疑地瞥她一眼,拿起文件,随手翻阅。“什么时候做的?” “昨天晚上。” “所以我一答应爷爷跟你结婚,你就开始拟这份文件了?” “是啊。” “效率还真高。” “过奖,过奖。”侬侬笑盈盈。 搞清楚,他这可不是在夸奖她!江之翰没好气地翻白眼。 不过话说回来,他不得不佩服这女人,他才刚转过是否该立个婚前协议的念头,她已将文件备好,等候他裁决,有这样聪慧机敏的“特别助理”,他这个“老板”当得可轻松多了。 他仔细读文件,内容将两人协议结婚的原因写得明明白白,除了注明彼此不能任意对他人泄漏真相外,也立下条款,双方都拥有随时片面解约的权利,也就是说,只要其中一方不想玩了,另一方就必须立即同意离婚,不得以任何藉口拖延。 违约者不但要付一千万赔偿金,就连拥有的晨星企业股份也得释出,无条件过户给对方。 “你居然拿公司来当赌注?”他讶异地挑眉。 “不可以吗?”侬侬耸耸肩,好整以暇。“背信忘义的人哪有资格成为晨星的继承人,领导数百名员工?” 他瞪她。“这话是在说我吗?” “我有这么说吗?还是你认为自己一定会背信忘义?”她笑着,眼眸闪闪发亮。“难道你怕自己到时候会舍不得跟我离婚吗?” 他一窒,反呛:“只怕舍不得的人是你吧!” “我可是很潇洒的。”她摊摊双手。 是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来去一阵风,她确实够潇洒。 江之翰懊恼地寻思,不明白为何自己胸臆梗着一口气,似乎很难咽下去。他深吸口气,决定自己可不能就这么随意被这丫头在掌心搓圆弄扁。 “我要附加契约条款。”他声明。 她仿佛早料到,不疾不徐地问:“你想附加什么条款?” “简单来说,就是互不干涉原则。”他解释。“虽然我们结婚了,但你我都知道,这个婚姻只是为了安慰爷爷,所以除了在爷爷面前装装恩爱夫妻,平常可别要求我对你温柔体贴之类的,那太假,我演不来。” “还有呢?” “在公事上,你是我的特助,我可以让你来安排我的工作行程,但在私生活,可别拿出妻子这顶帽子来压我,不准干涉我的私人约会。” “也就是说,你还是可以跟别的女人自由交往?” “你放心,在台面上我不会闹出绯闻,让你难看。”但私底下,她就不能管他跟别的女人谈情说爱了。 侬侬明白江之翰的意思,樱唇浅浅扬起,似笑非笑。“这个原则同样适用在我身上吧?” “那当然。”他点头。“所谓的‘互不干涉’,就是双方都不得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她闲闲地问:“所以你也不能管我交男朋友喽?” 这是挑衅吗?他撇撇嘴。“我才懒得管。”以为他会在乎吗? 她深深地凝视他,眸光闪烁,不知想些什么,片刻,她执笔在契约书上写下附加条款,然后龙飞凤舞地签名。 “换你了。” 他睨她一眼,抢过笔,同样帅气地签名。 “ok,契约成立。”他主动伸出手。 她嗤笑,“握手多俗气,起码也盖个章确认吧!” “盖章?”他不解。 她起身,来到他面前,在他还摸不着头脑之际,低下头,闪电般地啄吻他的唇。 江之翰愣住,脑海瞬间空白,待他回过神,她已若无其事地退开,对他调皮地眨着眼。 在作梦吗?还是她方才……真的吻了他? 他心跳猛然加速。“薛曼侬!你搞什么?”想狠狠训斥她,嗓音却不自禁地沙哑。 “吓到了吗?”她轻声笑,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契约书。“不过啊,之翰,你发现你忘了附注一条很重要的条款吗?” “什么条款?”他愣愣地问,心神迷失在她俏皮又甜美的笑容里。 “你只说不想在我们私下独处时演戏,不想对我温柔体贴,不准我干涉你的私人生活,可是你没说……” “没说什么?”他心跳得更快了,为何她看他的眼神可以如此妩媚,朦胧的像可以滴出水来? 她弯下身,樱唇在他耳畔吐气。“你没说我不可以碰你、不可以勾引你、不可以像刚刚那样在你嘴上……盖章。” 他倏地停止呼吸。 她站直身子,巧笑嫣然,眼珠机灵转动。“江之翰,你不觉得自己失算了吗?” 他失算了?是失算了吗? 深夜,江之翰来到酒吧与好友见面,一面喝酒,一面回忆立约当时侬侬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一直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仿佛烙了印。 同意跟她结婚,难道果真是他犯了错?他选择走上的,会是一条不归路吗? 不!怎么可能?这婚姻是假的!契约书上写得很清楚,他拥有随时解约的权利,违约者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她不可能耍赖。 他不可能摆脱不了她…… “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别光顾着喝酒,快说啊!”吴俊佑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 江之翰定定神,右手握紧酒杯。“我要结婚了,俊佑。” “什么?”吴俊佑惊骇地愣住,整个人陷入当机状态,过了好几秒,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结婚?” “是。” “我没听错,你真的说要结婚?” “你的听力很正常。” 正常才怪!吴俊佑不可思议,像听到天方夜谭。“你是谁?你可是江之翰啊!全台湾第一花花公子,永远的大众情人,你怎么可能结婚?你不是常说为了一朵花放弃一整座森林是白痴吗?而且你唯一想娶的女人都嫁给别人了,你更没理由结婚了啊!” “说得是,我也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很荒谬。”江之翰完全能理解好友的震惊。 别说俊佑了,就连他自己在不久前也奉单身主义为主。 “所以你真的要结婚?”吴俊佑不死心地再确认一次。 “是。”江之翰很耐心地再回答一次。 “对象是谁?” “你也认识的。” “我也认识?”吴俊佑搜寻脑海中的资料库。江之翰交往过的那些女人,他实在想不出哪一个有机会入江家门,别说这个百般挑剔的大少爷了,连江爷爷那关都过不了。“到底是谁啊?”他实在猜不到。 江之翰望向他,举杯喝乾酒,自嘲地勾勾唇。“侬侬。” “侬侬?”吴俊佑几乎失声。“你说薛曼侬?” “你疯了!薛曼侬,你疯了!” 从江之翰那边得到消息后,隔天一早,吴俊佑便约薛曼侬到饭店吃早餐,一见面,他便气急败坏地直嚷嚷。 “俊佑,你冷静一点。”薛曼侬放柔嗓音,安抚他激动的情绪。 “你要我怎么冷静?”吴俊佑咬牙切齿,眉头揪拧成一团。“侬侬,你脑袋瓜在想什么?为什么答应跟之翰结婚?” “之翰是怎么跟你说的?”薛曼侬不答反问。 “他说爷爷要求你们履行当年长辈订下的婚约,趁他还健在的时候,尽早完婚,好让他老人家安心。”吴俊佑叙述自己从好友口中听到的说法。 所以之翰没告诉他,这个婚姻只是权宜之计,暂时的而已吗? 薛曼侬微微一笑。算他守信用,没违反契约上的规定,她本来还有点担心他会对交情深厚的麻吉坦承真相。 “真的是这样吗?”吴俊佑追问。“你们真的为了安抚爷爷,决定结婚?” 她点头承认。“是这样没错。” “你——”吴俊佑骇然瞪她。“你发神经吗?侬侬,就算为了江爷爷,也不能拿自己终身大事开玩笑啊!” “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她淡淡地说明。“我是真心想嫁给之翰,才会答应结婚。” “就因为知道你是真心,我才担心!”吴俊佑头痛,强忍哀嚎的冲动。他的心很乱,昨晚听到消息后,彻夜难眠。 薛曼侬见他脸色不佳,知道他是为自己忧心,又是感动,又是歉疚。“对不起,俊佑,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件事。” “早点?”吴俊佑愕然。“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这次回台湾,一开始就是打算跟之翰结婚?” “嗯,我早就跟爷爷说好了。”她涩涩地苦笑。 他看着她勉强的笑,胸口一拧,目光跟着黯淡。“你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决定离开台湾的吗?” 她闻言,神色更显惆怅。“怎么可能忘?” “那你还——”吴俊佑又气又急,想骂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重重叹气。“之翰不爱你,你很清楚,明知道他不爱你,你还决定嫁给他,你……是傻瓜吗?” 傻瓜?或许吧。两年的时光、万里的距离,都不能让她的心有丝毫改变,丝毫动摇,或许她真的是傻瓜没错。 侬侬黯然垂眸。“我也知道自己很可笑,但我就是……没办法放下这段感情,我也希望自己能放下的,可是……” “你还是爱他?”吴俊佑苦涩地问。 她怅然微笑。“对,我爱他。” 她爱他。 从很小的时候,就依恋着他。 爷爷将她带回江家的那天,满心彷徨的她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掉泪,急着向他诉苦。 “之翰,我好想你……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想跟他说,他们同病相怜;想跟他说,以后他们要彼此扶持了,她会把他跟爷爷当成最亲近的家人,因为除了他们,她没有谁可以依靠了。 她以为他见到她会热烈欢迎,就像从前他们每次见面,都会叽叽喳喳地聊天,分享彼此生活的趣事,长辈们都说他们感情比亲兄妹还要好。 但那天,他却将她冷淡地推开,对泫然欲泣的她漠然以对,她不明所以,可怜兮兮地愣在原地。 “之翰,你怎么了?你看到我……不高兴吗?” “对,我不高兴。”他回答得很乾脆,她原本就碎成片片的心更加零落。 “为什么?”她不敢相信,不相信一向对她和善的他忽然变得如此冷漠。 “因为我讨厌你。” 她的心好痛。“可是你……以前不讨厌我啊……” “现在讨厌了。” 为什么?为何讨厌她? 她不停追问,想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没有,他只是用那残忍的态度与言语,一再刺伤她。 她忍不住哭了,那天晚上,她躲在陌生的被窝里,嚎啕大哭。 因为她又要失去了,她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如今又要失去他。 这个家,她以为会是自己未来的依靠,以为爷爷跟之翰会成为自己的新家人,但他好狠!怎么可以那样拒绝她? 她好伤心,在爷爷面前不敢诉委屈,只好私下悄悄落泪。她还记得那阵子自己每天晚上都哭,每天都肿着一双眼。 爷爷以为她忘不了爸爸妈妈,对她更加怜惜,她有苦说不出,只能强颜欢笑。 她不断检讨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她不够乖吗?不听话吗?是不是之翰不喜欢一个女生一天到晚黏着他?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距离,在学校从不主动跟他说话,在家也是笑笑地打招呼而已。 不烦他、不吵他,她以为这样他就会对自己友善一点了,但没有,他还是对她很冷很坏、很凶恶,她又气又难受。 “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某天,她终于受不了,气冲冲地冲进他房里质问他。“你要我别老是缠着你,要我离你远一点,我都做到了,做得还不够吗?为什么你每次见到我,脸色还是这么难看,说话口气还是这么刻薄?你就……就这么讨厌我吗?” “你出去!”他冰冷地下逐客令。“谁允许你进我房间的?” “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想听。” “你不听也要听!”她快崩溃了。 “就跟你说了我不听!”他也生气了,提高嗓门。“薛曼侬,你这女生说话都不算话吗?你明明答应过不来烦我的。” “是,我是答应过,我说话不算话,我是坏女生,我不乖,行了吧?”她一股脑儿地贬低自己,眼眸酸楚,隐隐闪烁泪光。“但我还是要听你说清楚,你到底讨厌我哪一点?你说,我可以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他不吭声,绷着脸,眼神阴郁。 “江之翰,你说啊!” 他依然不语,表情寒气逼人。 她全身颤栗,那一刻,真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冰天雪地里,无依无助。 “你……就当可怜我好不好?拜托你跟我说,算我求求你,不要讨厌我……”她声声哀求,连她自己都快瞧不起自己哀怜的姿态了,可是没关系,只要他肯对她好,她丢脸没关系。“之翰……” “出去。” “不要,我不走。”她耍赖。“除非你跟我说清楚,不然我不会离开。” “薛曼侬,我不会再说一逼,你给我出去。” “不要!” “你——”他勃然大怒,忽地大吼一声,双臂横扫,将书桌上一堆东西全数扫落地,乒乒乓乓的声响震撼她。 她怔怔地看他发飙,吓傻了。 他大踏步来到她面前,气势凛凛。“你一定要这样烦我吗?薛曼侬,你信不信我打你?” 她看着他握起拳头,一副咬牙切齿恨不能扁她的模样,心房一颤,泪水静静地滑落。 “你要打就打吧。”她倔强地抬起下巴。她不信他真的敢打。 “你以为我不敢?” “你打啊!” 他气极,脸色铁青,拳头紧紧地掐着,愤慨地瞪她,怒火在体内熊熊焚烧,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拿她没辙,只能负气地嚷嚷…… 她没想错,他不是那种会打女生的坏蛋。 她含泪而笑,举袖擦乾眼泪,开始一样样捡起被他扫落在地的物品,纸镇、钢笔、书,还有一把别致的瑞士小刀。 “这不是叔叔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吗?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是你最珍贵的宝物,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丢在地上呢?”说着,她将小刀递还给他。 他却不伸手接,整个人像雕像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了?你不要吗?”她奇怪。“这是叔叔送你的礼物耶!是你的宝贝——” “闭嘴!”他蓦地咆哮,抢过小刀,用力掷向窗外。 她骇然注视他的举动。“之翰,你……怎么了?为什么把小刀丢掉?那个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出去!” “之翰……” “我叫你滚!”他不由分说地推她出房间,近乎疯狂地甩上门。 她惶然失措,不曾见他如此震怒,站在他门前发呆许久,才像一缕游魂似地飘下楼,到庭院里找他方才从窗口丢下的瑞士小刀。 她找了很久很久,不知怎地,就是找不着,草丛、花盆都翻遍了,不放过任何角落,但那把小刀却宛如凭空消失。 怎么可能? 她不信,日落后,跟佣人借来手电筒,继续找。 “小姐,别找了。”管家接到佣人报告,急忙来劝阻。“明天我会派佣人帮你找,你回房休息吧,不然老爷会担心的。” “没关系,爷爷出差,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你让我自己找,找不到我不安心。” “小姐到底要找什么?我来帮你。” “不用了,一定要我自己来。”如果不是她亲自将东西找回来,不足以代表她想跟之翰和解的诚意——虽然她不明白为何他会舍得丢弃这个对他意义非凡的物品,或许,只是因为跟她赌气。 若真是如此,她的罪孽就更深重了,非得将小刀找回来,向他好好赔罪不可。 于是她坚持独自寻找,在雨露深浓的夜里搜寻,忽地,她灵光一现,想到小刀该不会落在观景池塘里? 她脱去鞋子,裸足下水,水很冰,她不禁一阵颤抖。 夜色幽暗,即便用手电筒的光照射,依然看不清池子里,她只好用自己的脚去感觉,细细踩过池子每一寸土地。 尖锐的石子划伤她的脚趾,流了血,她忍痛继续,慢慢地踩。终于,她感觉到异物,弯腰伸手捞起。 是小刀!她找到那把瑞士小刀了! 她兴奋不已,急着想离开水池,一个不小心滑倒,全身湿透,她狼狈地想爬起来,脚却卡进一个凹洞里,动弹不得。 糟糕!怎么办? “救命!救命!”她焦急地呼喊,一面努力想把脚拔出来,反而再次趴跌进池里,喝了好几口冰水,呛咳不止。 “你疯了!在这里干么?”一道严厉的嗓音响起,跟着,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从水里拖出来。“薛曼侬,你醒醒!你没事吧?” 她咳嗽,勉力张开眼皮,迎向一张愠怒的脸庞。“之翰……是你。”她偎在他怀里,虚弱地阵阵冷颤。 他抱紧她。“你到底在干么?为什么会跌进池塘里?” “我……找到了。”她微微地笑,摊开一直紧握的掌心。“小刀……找到了,你看。” 他没看小刀,只是怔然瞪着她,久久无法言语。 之后,她便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换过衣服,躺在床上,而他就睡在她身旁,握着她忽冷忽热的手。 她知道自己正在发烧,病毒折磨着她的肉体,令她神智昏沉、全身无力。 所以他才会陪在她身边吗?担心她无法独自熬过病痛,才这样陪着她吗? 她好感动…… 察觉她细微的动作,他睁开眼,第一个念头便是确认她的情况。 “侬侬,你怎样?很难受吗?想喝水吗?”他坐起身子,伸手抚摸她额头,眉头皱拢。“还是好烫。”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她乾哑地低语。 “我倒水给你喝。”他想下床。 她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他回过头。 她没立刻回答,怔忡地望着他,许久,微微一笑。“之翰,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其实你没有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他抿唇不语。 “别生气了,好不好?”她软语央求。“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答应你我都会改,好不好?” 他神情一凛,半晌,摇头。“你没做错。” 她眨眨眼,茫然不解。 他幽幽叹息,伸手轻抚她苍白的脸颊。“你没做错,是我不好,侬侬,我不应该……那样欺负你。” 他也知道他之前那样对她,是在欺负她吗?知道她的心因此好痛好痛,都破碎不堪了吗? 她扯唇,想笑着揶揄他几句,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 “对不起。”他替她拭泪,眼神和语气都是久违的温柔。“以后我们好好相处吧,我不会再欺负你了。” “好。” 第五章 他说谎! 他还是会欺负她,还是偶尔会惹她伤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只是不再冷漠地对她,会逗她,会与她争吵,会跟她抢点心吃,会把她气得牙痒痒,好想尖叫抗议,却又给她一个灿烂如阳光的笑容,温暖她的心。 他对她忽冷忽热,而她在冷热交替间,甜着、痛着、沉醉着,无法抵挡他矛盾的魅力。 怎么办? 她也觉得自己不争气,但就是恋上他了,就是眼底心里都是他,就是渴望着期盼着他哪天也能像喜欢那个学姊一样,也能珍爱她。 但是,不可能。 两年前,她乍然领悟自己这个可怜的愿望或许永远无法实现,于是她逃了,躲得远远的,以为藉着时间与距离的疗愈,能从对他的迷恋中解放,重获自由。 可惜还是失败了。 一念及此,侬侬不禁叹息,看着躺在床上迷糊昏睡的男人,眼眸藏不住眷恋。 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在爷爷的坚持下,他们办了一场隆重的喜宴,宾客云集,身为新郎的他领着她这个新娘一桌桌巡回敬酒,一杯杯地喝乾,不时还替她挡酒,终于喝醉了,回到家时,还得劳动管家和司机合力抬他上楼。 他醉得彻底,一上床便呼呼大睡,留她独自卸妆、沐浴、更衣,傻傻地凝望他睡颜。 上回这么看他,是她赴美读书前夜,她悄悄溜进他房里,向他道别。 那夜,她对自己立誓,学成归国以后,她将不再是那个痴痴爱他的女孩,而是一个全新的薛曼侬。 这夜,她看着糊里糊涂与自己成婚的他,笑自己也比他聪明不了多少,同样困在一个说谎的婚姻里。 没错,这是个说谎的婚姻。 最大的谎言是,他以为这是个互不相爱的假结婚,但她其实偷偷爱着他。 所以就算只有几年、几个月甚至几个礼拜都好,她希望能成为他的妻子,他的女人。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伸手轻抚他透红的脸颊,沙哑的呢喃满蕴爱怜之意。“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一直绑着你的,适当的时候我会放手,如果你受不了我,也随时可以丢下我。这是我们的协议,所以你别担心,我不会死缠着你,而且你……也不用勉强自己爱我。” 他不用爱她,只要关心她就好了,只要他心里有她的存在,她就心满意足了。 “俊佑说我很傻,但不是那样的。你知道吗?其实这个婚姻是我用心机得来的,是我暗示爷爷以前两家的父母曾经许下我们的婚约,是我给了爷爷这个想法,让他逼我们结婚。” 话说到此,侬侬轻轻地笑了,自嘲的笑声转瞬便被吸入室内的幽寂中,几不可闻。 “我很坏,对不对?”她涩涩地问。 他翻个身,在梦里咕哝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她心弦一紧,看他睡得似乎不舒服,想了想,伸手解他领带,接着一颗一颗剥开衬衫钮扣。 他仿佛感觉到了,皱眉,抬手徒劳地想挥开打扰他睡眠的人。 “别担心,我不会吃了你。”她开玩笑。“只是想帮你换睡衣而已。” 他抗议似地呻吟。 “难道别的女人没帮你脱过衣服吗?你应该已经很习惯女人这么做了吧?”她一面笑问,一面费劲地稍稍抬起他上半身,脱下衬衫。 他的胸膛顿时裸露,古铜色的肤色、线条匀称的肌理,她盯着,移不开视线,芳心扑通扑通地跳。 看来他浪荡归浪荡,还是有定时上健身房锻炼,体格挺不错的。 看了好片刻,她才猛然回神。搞什么?薛曼侬,你以前没看过吗?别像花痴一直盯着瞧! 她斥责自己,索性闭上眸,眼不见为净,玉手摸索着松开他的皮带。 要帮一个男人脱下长裤毕竟有点害羞,取下皮带后,她犹豫了,脸颊严重发烧。 “讨厌!应该是酒喝多了吧?”她拍拍自己双颊,不承认自己是因羞赧而脸红。“振作点,薛曼侬。” 她鼓励自己,玉手抚上西装裤腰,找寻裤头钮扣。 忽地,一只大手擒住她手腕,她惊得轻声尖叫,定定神,这才看清抓她的人是江之翰。 “你、干么?你、醒了吗?”她不由自主地口吃。 他没醒,双眸依然紧闭。 只是出于本能抓住她的手吗?侬侬狐疑,伸出一根手指试探地刮他脸颊。 “之翰?” 没动静。 “喂,江之翰?”她又刮了刮。 还是沉默。 她确定他是酣睡着,顿时放下一颗心。“可恶,你吓我一跳,你知道吗——啊!” 话没说完,擒住她的手忽然往下一拉,她反应不及,跌进他怀里,下巴撞上他胸膛。 好痛! 她抚揉吃痛的下巴,挣扎地想起身,可他竟然双手在她身后交握,紧紧地揽住她的腰。 酒味与他身上的男人味,揉合成教她意乱神迷的恋香,她慌得心跳加速,体内血流一阵滚沸。 “之……江之翰,你、在干么?快让我起来!” “别……走。”他在睡梦里呢喃。 “什么?”他叫谁别走? “不准……动。” 是在命令她吗? 侬侬思绪纷乱,不解江之翰为何突来此举。他是不是将她当成那些一夜风流的对象了?他经常这样在半醉半醒之间跟女人上床吗? “别动。”他咕哝,像是嫌她扭来扭去的害他抱得很费力,俊眸缓缓掀起。 她霎时震惊地冻住。不会吧?他要醒了? “你是……”他半眯着醉眼,努力辨认她是谁。 千万不要当着她的面喊出别的女人的名字,她会崩溃! 侬侬决定先下手为强。“我是你老婆,不认得吗?你今天才刚刚娶进门的新娘。” “老婆?”他困惑地眨眨眼,半晌,恍然吐息。“对了,你是侬侬,是我的新娘。” 幸好他没喊错名字。侬侬松一口气。 “你骗人,”他突如其来地指控。 “什么?”她再度僵凝。 “你说谎。” 说她说谎?侬侬惊骇。难道他已经猜到这个婚姻其实是她暗中策划的? “你才不是我今天刚刚娶进门的,几百年前你就一直赖在这里了,一直赖着不走。”他抱怨。 这是嫌弃她的意思吧? 侬侬很想装洒脱,对某人的醉言醉语一笑置之,但唇办却颤抖得牵不出笑意,心口隐隐抽痛。 所谓酒后吐真言,就是如此吧? “对不起。”她咬了咬苍白的唇。“一直赖在这个家,赖在你身边,是我不对,是我太厚脸皮,其实我也想过一走了之的,但是——” “不准走!”他蓦地打断她,迷蒙的醉眸瞬间绽放锐光。“谁准你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嗄?”她怔住。 “不准走。”他哑声警告,反身压住她,俊脸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心跳更乱了。“之翰,你……怎么回事?” 他低下唇,用一个占有意味强烈的吻代替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她会躺在他怀里? 隔天早晨,江之翰醒来,乍见自己怀里躺了个娇软窃窕的女性身体,大为吃惊,等到认出那女人正是侬侬,更是只能用惊吓来形容。 不会吧?怎么会是她?昨天晚上,他没对她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吧? 想着,他一骨碌坐起身,低头审视自己,竟然只穿着一件长裤,裤头都松了,而她穿着棉质的连身裙睡衣,裙摆掀到大腿处,露出白皙无瑕的腿肚。 他盯着那曼妙美好的腿部曲线,不自觉地感到喉咙乾涩,吞咽口水。 侬侬——凭他花花公子的眼光,早就目测出她身材极好,但没想到她平常藏在衣服下的肌肤,如此撩人心魂,任是哪个男人看到都会失去理智,只想狠狠咬一口…… 不不不!他岂是任何男人,他可是江之翰,对女人超级挑剔、品味极高的江之翰,寻常美女根本动摇不了他的心。 但她……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瞪着怀中的俏佳人,心神迷乱。 她不是天仙级的美人,绝对不是,是有几分姿色,但他遍览群芳,看过太多上等货色,她绝非最可口的。 但他却莫名地想吃她,欲望在下腹熊熊燃烧,煎熬他残余不多的理智,原始的“食欲”排山倒海地席卷,他就快抵挡不住。 你疯了吗?江之翰,冷静点,冷静! 侬侬不是那种可以一夜风流后潇洒分手的女人,她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妹妹,是他的家人,如今又占了他老婆的名分,若是稍有不慎,他这辈子别想逃脱她“魔掌”。 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眼观鼻、鼻观心,调匀气息,压抑欲火,正当他庆幸自己即将成功之际,她微微扭动腰肢,让他的努力一下破了功。 “之翰?”她扬起脸,迷糊地唤,浑然不晓自己害他陷入何种境地。 他咬牙,暗暗命令“小兄弟”乖乖听话,不许乱动。“你醒了?” “嗯。”她点点头。 “那可以起来了吧?”他已濒临爆发边缘。 “嗄?”她愣了愣,这才察觉自己正紧贴着他,慌忙坐起身。 他咳两声,强装镇定。“呃,我们昨天晚上……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 她没回答。 “侬侬?”他心慌地唤。 她这才回头,明眸星亮,樱唇勾着浅笑。“你认为呢?一个男人跟女人睡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 不会吧?他惊得倒抽口气,下意识地退后一寸。 见他神态惊恐,她笑了,笑声如银铃悦耳。“干么吓成这样啊?江之翰,你不是常常跟女人上床吗?” 可是那些女人都不是她啊!不是这个只要若有深意地勾勾唇,便能惹得他心慌意乱的魔女。 “我没做什么吧?”他仔细回想,脑海却捉不住一个清晰的片段。“昨天我在喜宴上喝得烂醉,应该没力气做什么……”他的男性雄风没那么厉害吧?都醉糊涂了还能办事? “你是没做什么。”她清脆地扬声。 他就知道。江之翰拍拍胸脯,心口大石放下,但她接下来那句马上又重击他心脏。 “……应该问我对你做了什么。” “你、你、你……”他骇然口吃。“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但笑不语。 而他犹如焦雷轰顶,心神俱震,直觉抓起棉被掩在自己身前。“你这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她睁大眼,看他一副唯恐自己贞操被侵犯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眼珠滴溜溜一转,更想逗他了,倾身靠近他,双手张牙舞爪,做了个咬食的动作。 “我啊,就做了这个。” 这是什么意思?他骇瞪她。她吃了他? “味道很差。”她仿佛看透他思绪,煞有介事地摇摇头。“超难吃的。” 难吃?她嫌他难吃?他忘了气恼,忘了尴尬,只觉得不甘心。 “女人!你——” “我怎样?”她挑衅地反问,樱唇在他眼前性感地分合,他瞬间失神。 “你……” “到底怎样?你快说啊!”纤纤玉指挑逗地刮他下巴。 欲望在体内迅速翻腾——糟糕!他快控制不住了。 “我去洗手间!”江之翰猛然弹跳下床,一溜烟闪进浴室。 她目送他慌张逃难的背影,笑得弯下摆。 虽然江之翰恨不得能逃得远远的,但早餐桌上,他还是跟新婚妻子狭路相逢。 她已经换上端庄的套装,他也是一身西装笔挺。 两人相见,她一派泰然自若,笑着对他招招手。“快来吃吧!吃完我们得先去医院看爷爷,昨晚喜宴进行不到一半他就回医院休息,好像很不甘愿呢!一早就打电话来催我们去医院向他‘报告’。” “是要报告什么啊?”难道要他们报告新婚之夜的进展吗?江之翰来到餐桌前坐下。“老人家还真麻烦!” “这样说爷爷,不怕我告状吗?”她戏谵。 “要告就去告吧!我怕你吗?”他故作不屑地撇撇嘴,目光一扫,见桌上摆着一锅撤了青葱的清粥,几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开始炫耀。“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喔!” “真的假的?”他不信。“你不会又把厨房给烧了吧?” 记得某年他生日,她曾经想亲自烤蛋糕为他庆祝,结果却在厨房引发一场烤箱爆炸的灾难,搞得佣人们不得不苦着脸央求他出马,把她架离危险之地。 “别瞧不起我。”她嘟嘴。“人家可今非昔比了,我的厨艺进步很多呢,在美国念书时,平常都是自己做来吃。” “为什么?” “因为美国食物我吃不惯,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样,腻死了,中餐馆做的又难吃得要命,只好自己学着做菜。” 看来她那两年,过得并不算太顺心啊!他总以为她肯定玩疯了,出入都有护花骑士相随,不料公主竟还必须亲自下厨。 活该!江之翰暗暗撇嘴,谁教她闷声不响就出国?也不事先跟他商量。 “这些菜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她为他布菜,每样都挟一点,堆进他面前的餐盘,一脸期盼的笑容。 他看着盘里的菜色,有些惊讶,虾仁炒蛋、蚝油芥兰、烤鱼下巴……全都是他平常爱吃的。 他每样菜都尝,每一口都令他回味无穷,连调味都合他胃口,她是特意记下的吗?不然怎能如此丝毫不差? 他心念一动,抬眸望她。 “好吃吗?”她笑问。 他耸耸肩。“还可以吧。” 只是还可以?她抿嘴,也不想想她花了多少心思做的,就称赞两句会怎样? 他看出她的懊恼,忍不住逗她。“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喜欢说谎。” “真的不喜欢吗?那你怎么会——”她蓦地顿住。 “怎么会怎样?”他追问。 她笑笑,笑意带着几分勉强。“没有,我的意思是……你如果真的不爱说谎,就不会跟我结这个婚了。” “说得也是。”他自嘲。 “所以快吃吧!吃完我们去看爷爷,他一定等不及了。” 两人吃毕早餐,相偕出门,侬侬说司机老王昨天待命到深夜,太累了,她放他一天假。 “也就是说,今天我可以自己开车吗?”江之翰惊喜。太棒了!他的“小老婆们”,好久不见。“我想想,今天开哪辆好呢?”法拉利还是保时捷?还是那辆高贵又漂亮的玛莎拉蒂? “不用费这种脑筋了,老板大人,今天小的来开车就行了。” “什么?” “没听清楚吗?”她笑得灿烂又诡异。“今天,就由你的老婆兼特助,我,侬侬来充当司机。” 她就非这样剥夺他的人生乐趣吗? 江之翰狠狠瞪自己的老婆兼特助。“薛曼侬,你不用为了气我找自己麻烦吧?你会开车吗?你忘了你大学毕业那年说自己考到驾照,要我陪你上路练习,结果发生了什么事吗?” “记得,我把车子开进垃圾堆。” “没错!而且那辆还是敝篷跑车,你害我们两个当场都变成垃圾人,满身臭味。” “对耶。”侬侬嗤笑出声,双手一拍。“那时候真的好丢脸喔!” “你还笑得出来?”江之翰没好气地翻白眼。“接下来你还不死心,又拉我陪你练车,第二次撞到什么你记不记得?” “呵呵,怎么忘得了?”她笑得弯腰。“我把一排自行车撞翻,还是你下车帮忙一辆一辆抬起来。” 她怎能笑得这般无辜又无耻?江之翰眼角抽搐。“从那以后,我就发誓绝不坐你大小姐开的车了。” “别这样嘛。”她看出他不高兴,笑着来挽他臂膀,甜甜地撒娇。“我现在开车技术进步很多了,真的,不信你坐坐看就知道了。” “你要我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怪叫。 “试试看嘛。我保证,你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她举起右手立誓。 他半信半疑。“如果又发生意外怎么办?” “那我就……”她灵动地转眼珠。“当你一个月的女仆,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不敢有违。” 不错唷,这个赌注有意思。“在公司也一样听我的话吗?” “——嗯。” “赌了!”江之翰兴致勃勃,在脑海里勾勒着美好画面,侬侬穿着可爱的女仆装,接受他每一个指令,不管合不合理,她都只能乖乖听话。 太美妙了!这一个月将是他人生永难忘怀的一个月,呵呵。 江之翰暗笑,抱着满怀的希望坐上车,侬侬则在驾驶席入座,转头朝他嫣然一笑。 “那么,我们的打赌就开始喽?” 他比了个“请”的姿势。能换得她一个月的言听计从,就算他生命遇到一点小危险,也值得。 他双手环抱胸前,闲闲地等着看身旁这个说大话的女人出糗,但不到两分钟,他便发现自己错了,她驾车的姿态娴熟,甚至可以用潇洒自如来形容。 她什么时候进步这么多的?明明她拿到驾照后,除了他陪她的那两次,她都没上路过啊! “我是在美国练习的。”她看出他的惊愕,主动解释。“美国的路又直又宽,很适合练车。” “你一个人上路吗?”他不敢相信。 “不然呢?”侬侬耸耸肩。“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在美国都自己下厨的,所以经常要开车到超市补给食材跟日常用品。还有啊,我住的那个地方大众交通系统没那么发达,出门不管到哪里几乎都要开车,久而久之,不会也得会了。”她停顿两秒,嘴角一牵,似笑非笑。“在美国,我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开车,一个人上超市买菜,一个人煮饭,一个人吃。” 听来好寂寞。 江之翰胸口揪拧,隐隐地感到疼痛。 在美国那段日子,她究竟是怎么过的呢?什么都一个人做,怪不得她变得如此独立坚强。 他沙哑地扬声。“所以说你干么要去美国呢?”在台湾过得好好的,何必独自到异乡受苦? 她没立刻回答,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好半晌,才淡淡地笑着说:“因为想念书啊。” “在台湾也可以念。” “不一样嘛。” 他凝视她的侧面。“至少可以先跟我说一声。” 某天早上醒来,总是在自己身边的某个人忽然消失,她知道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吗? 她敛眸,像在想什么,几秒后,转头笑望他。“你想念我吗?” 他抿唇不答。 “我去美国这两年,你很想念我吧?” 看着他的眼,闪烁着异样的光彩,那是嘲弄吗? 江之翰懊恼。“谁说我想你的?你不在,没人烦我最好!” “我想也是。”她低语,转回眼眸,直视前方。 看着她略显苦涩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是否在无意之间伤了她的心? 他咬咬牙,很不情愿地开口。“我只是……有点担心你。在台湾,家里随时都有人服侍你,到了美国,却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啧,幸好你现在回到台湾了,以后不会……一个人了。” “对啊,我回台湾了,有爷爷陪我。”她笑。 “还有我。”他冲口而出。 她一怔,惊讶地望他。 他回瞪她,不悦地皱眉。“你没把我当成家人吗?爷爷会陪你,难道我就不会吗?” 侬侬愣愣地听着,心房暖暖地融化一股甜意。 他把她当家人,他会陪着她。 “谢谢你,之翰。”她道谢,嗓音温柔似水。 “无聊!自己人客气什么?”他摆摆手,口气粗率,表情好似很不耐,她却知道他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她甜蜜地叹息。 这样的男人,教她如何不爱? 第六章 结婚前跟结婚后有什么差别? 这个问题,当江之翰单身的时候,曾听不少男性友人讨论过多次,大家众说纷纭,各有各一套理论,他总是满不在乎地听着,彷佛与己无关。 如今,他也算是告别单身,虽然这个婚姻是权宜之计,但外人并不知道,在众人眼中他已经是个名草有主的已婚男子。 最大的差别就是——他身价暴跌! 因为他已婚,是人家的老公了,那些自诏品德高尚的名嫒闺秀都不愿再跟他有接触,以免沾惹上破坏家庭的罪名,就连平常老追着他跑的公司女同事以及那些柜姊们,也都碍于“副总经理夫人”随时会出现,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生平初次,江之翰不再大受欢迎,甚至频频遭到异性冷落。 花花公子、大众情人,这般的封号一夕之间离他好远好远,才刚踏进婚姻,便不得不端起顾家好男人的形象,就算他自己不要求,别人也会如此要求他。 怪不得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没错,婚姻的确妨碍他跟别的女人谈恋爱,大大的妨碍! “啧,我毁了,玩完了。”他喃喃抱怨。 “你说什么?”侬侬站在办公桌前,正向他报告今日行程,没听清他的咕哝,好奇地扬眸。 “你没听见吗?”他忧郁地瞪着“始作俑者”。“我说我玩完了。” “什么玩完了?”她不解。 “你没注意吗?没看见也没听见吗?这几天我好像摩西过红海,女人们见了我就自动分开一条路让我走,没人敢靠近我,有时候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敢。” “是吗?有这样的事吗?” “你少装傻!别跟我说你没注意到。” 她的确注意到了。侬侬悄悄弯唇。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号称魅力发电机的他近日忽然电力失常?从前轻易便能电倒群花,现今身边却是没一朵野花出没。 “看来副总很哀怨。”她含笑望他。 “能不哀怨吗?”他夸张地挥挥手。“就因为结了婚,整个失去黄金单身汉的光环,而且明明这婚姻还是假的,你不觉得我很冤吗?” “是挺冤的。”她同意。 “所以?”他眼眸一亮,期待地看着她,似是盼她提出解决之道。 “所以既然副总的私人社交生活明显有匮乏的危机,不如更加投入工作,今天晚上工商协会举办一场酒宴——” “去你的!”江之翰发飙。 侬侬挑眉。 “去你的,薛曼侬。”他忿忿不平地强调,显然豁出去了。“你就是摆明了跟我作对,对吧?你这女人真狠!” 她狠吗?侬侬微笑,无视上司的怒气,闲闲地翻阅手上的行事历。他可知晓,为了实践对爷爷的承诺,激发他对于工作的热情,她费了多少心思,多少努力? 她或许是狠,铁砸无私,不近人情,但她不是出于恶意。 不过欲速则不达,也许她不该逼他太紧。“那好吧,今晚的酒宴我们就不参加,副总可以自由运用晚上的时间。” 他不屑地撇撇嘴。“咕,瞧你一副施恩的口气,难道我还得跪下来叩谢圣恩吗?” 她笑。 他没好气地瞪她,见她笑容明朗如阳光,一股怨气不知怎地消逸无踪,真不中用,某些时候,他好像就是拿这个女人没辙。 江之翰平复情绪,念头一转。“老实说,今晚那个酒宴参不参加我是无所谓,倒是这个礼拜六有个艺术珍品拍卖会。” “艺品拍卖会?”依浓眨眨眼,大概猜出他想说什么。 “我想,爷爷最近化疗的进展很不错,身体情况好多了,他应该不会反对我去那个拍卖会晃晃吧?我不一定要投标,就看看也好?”他是在跟她打商量,希望她在老人家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让他能够重拾以往的人生乐趣。 侬侬很明白这个副总老公的意思,但—— “这个礼拜六副总已经有个重要的行程安排。” “什么行程?”他皱眉。 “你忘了吗?前阵子周总裁来参观过我们新开幕的百货公司,他很满意,有意跟我们签约合作,这礼拜六他邀清我们去参加他的寿宴——” “我不去!”他打断她。 她愣了愣。 他冷哼,目光凛冽如电。“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我反对跟那个没品的男人做生意,是你坚持我才勉强跟他斡旋,你现在居然要我去参加他的寿宴?三个字,不、可、能!” “之翰。”她叹息。“你知道做生意需要讲人际关系的,如果我们不给周总裁这个面子,说不定会惹恼他。” “你怕他因此不跟我们签约吗?” “有这个可能。” “不签就不签!谁怕谁啊?”江之翰态度很硬。 “之翰……” “听着,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就算我们想拓展百货公司的贵妇客源,有必要跟那个家暴男低声下气吗?拓展客源的方法有很多,一定要引进那家伙代理的珠宝品牌才可以吗?就比如那个展场吧,我觉得设计得太普通、太没特色,台湾每间百货公司都差不多是那样子,我看得都快吐了,我那些可爱的跑车如果摆在那种地方卖,我一定为她们默哀三分钟,简直太糟蹋了!那些贵妇应该也是这么想吧?在没格调的地方摆设的精品跟珠宝,会让人觉得有那个价值吗?如果我们的展场空间能多点美感、多点格调,说不定还比较能激起顶级客户的消费欲!” 侬侬听着,忽地浅浅一笑。 江之翰讶异,眯眼。“你笑什么?” 她但笑不语。 “你又要说我不懂得做生意,不把股东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吧?”他冷笑,嘲讽她,更嘲讽自己。“对,我承认自己是有点不切实际,但一个企业家不应该光想着赚钱不是吗?难道在赚钱之余,不能也维持一定的品格吗?” “你说的有道理。”她悠悠扬嗓。 “什么?”江之翰呆住,本以为她必然会同他争论,不料竟是表示赞成。 “刚才你的想法,我觉得挺不错。”她对他甜甜地笑,笑得他心跳莫名加速。 “哪个想法?” “就是重新设计展场空间的提议,我觉得不妨一试。” 他怔忡片刻。“你是说——” “要不要再跟我打个赌?”她问。 他狐疑地盯着她,像是要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笑得更灿烂了,款摆腰肢走到他面前,转过他办公椅,倾身与他四目相凝。 “如果你可以发挥你艺术方面的才华,为我们晨星的百货公司设计更有美感的展场,在业界创造话题,同时也吸引更多的顶级客户,那我就同意不跟周定富签约。” “这个交易……听起来不错。”江之翰低语,奇怪自己的视线,为何要落在她丰盈的胸前?她今天穿着深v领的白衬衫,浑圆的胸线若隐若现,她或许无意挑逗,但他却敏感地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体香。 “所以你要跟我打这个赌吗?”她没察觉他目光变得野性,依然盈盈笑着,粉唇弯着迷人弧度。 他顿时喉咙乾涩。“赌……就赌。” “0k!那就这么说定。”交涉完毕,她转身就想走人。 一股冲动蓦地在他胸前翻涌,他伸手扣住她手腕,她一个重心不稳,跌向他怀里。 他稳稳地持住她臂膀,将她定在自己面前,意味深长地凝视她,看得她心跳怦然,脸颊臊热,浑身不自在。 “既然我们都同意打赌,应该来盖个章。” 语毕,他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蛮横地凑上她的唇,一阵深吻—— “哈哈哈……不愧是我们侬侬,我就知道你管得住那死小子!” 江爷爷听侬侬转述她怎么跟自己的孙子打赌,技巧地推动他热忱地投入工作,愈听愈乐,狂笑不止。 “怪不得他这几天都没来看我,原来是忙着在设计百货公司的展场啊?” “对呀,最近他真的很忙。”侬侬笑着感叹,一面喂爷爷吃水果。“而且都是他自己主动说要加班喔,我可没有逼他。” “因为他想赌赢你,当然要全力以赴喽!”江爷爷很满意事情的进展。“说也奇怪,那小子只有对你有竞争意识,你不在台湾那两年,他就跟脱缰的野马没两样,我拉不住也管不动,可是你一回来,他又重新振作了,啧啧,真奇!” 她也觉得很神奇。 为何江之翰会愿意听她的话呢?为何她可以激起他的求胜意志呢?这应该表示他很在乎她吧? 如果不在乎,又何必介意与她之间的胜负,对吧? 她微微笑,忽地想起立下赌约那天,他煞有介事地在她唇上“盖章”,那个吻既深长又缠绵,至今仍令她怦然心动。 “你怎么了?脸好像有点红?”江爷爷察觉她的异样。 “啊,没有,我没事。”她慌乱地否认,手指却不知不觉地抵上唇办,回味那个奇妙的吻。 “在发什么呆?是不是太累了?”江爷爷关怀地问。 “没有,我不累。”她镇定心神,命令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我很好,爷爷,你别担心。” 可老人家还是自责。“都怪爷爷不好,把公司的担子跟之翰全都交给你,现在又整天躺在医院,还得让你经常来回奔波探望我。” “这没什么啦,爷爷。”侬侬柔声安慰老人家。“公司的事其实大部分是之翰在扛啊,我协助他而已。你没看今天留下来加班的是他,我还能在这里跟爷爷闲聊呢!” “这倒也是。”江爷爷转念一想,又开怀了。“那小子终于有点长进了,不然我还真不放心以后把公司交给他呢。” “爷爷现在可以放心了,之翰会做得很好的,你只要安心养病就好。” “嗯,希望如此。” “要不要跟我下盘棋?”侬侬提议。 “好啊!” 两人摆开棋盘,一阵厮杀,正玩得不亦乐乎之际,侬侬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接电话,是江之翰打来的。 “你在医院吗?”他问。 “是啊,跟爷爷在下围棋。”她答。 “你们倒好,玩得挺开心的嘛!”江之翰哀怨。“放你老公一个人在公司加班,不觉得太无情吗?” “是你自己说要留在公司画设计图的啊。”她嘻嘻笑。 “那你也可以留下来陪我同甘共苦啊!” “我又帮不上忙。” “至少可以帮我槌槌肩、捏捏背,慰劳一下我的辛苦。” “江之翰。” “怎样?” “你打这通电话是来撒娇的吗?” “什么?”江之翰差点没呛到。“你、你、你……说什么?” “听起来很像是在撒娇耶。”她逗他。 “哪是啊?”他窘得粗声抗议。“我是打来问候爷爷的好吗?给我把电话转给他,不跟你说了!” “是是是。”侬侬笑着将手机转交给爷爷。 江爷爷在一旁听两个小夫妻斗嘴,听得超乐,接过电话便吐槽。“死小子,这么晚了你还赖在公司干么?是故意不来看你爷爷的吗?” “爷爷,你说这话很不公平耶。”江之翰喊冤。“侬侬没告诉你吗?我留在公司是帮我们百货展场画设计图,我是认真在工作好吗?” “对啦,你是很认真很忙,忙到没空来看我这个糟老头。你自己说说看,几天没来看我了?” “那我现在马上过去,行了吧?” “给你半小时,再晚我老人家可要睡了。” “知道啦!” 江之翰懊恼地挂电话。 早知道会被自己的老婆跟爷爷联合讥笑,他就不打这通电话了,真倒楣,白白折辱男子汉的尊严。 尤其是那女人,居然说他在撒娇。 “薛曼侬,你给我记着,哼。”他恨恨地磨牙,瞪着摆在办公桌上的婚纱照,手指往新娘的笑脸上用力一弹,以此泄愤。 不过话说回来,他刚刚到底为什么call她?他承认,自己是工作累了,想听听她的声音,因为一直对着电脑画设计图实在太闷太无趣,想跟她唇枪舌剑几句,提振精神。 这能算是撒娇吗?他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什么时候对女人撒过娇?她也未免太瞧不起他! “可恶。”不服气地又伸手指弹了弹。 手机铃声作响,他想大概是老婆打来的,撇撇嘴。“喂,我知道,半个小时内会到,不要催了。” “之翰?”对方语气犹豫。 他愕然挑眉。不是侬侬?“请问你是?” “我是慧心。” 慧心学姊?他讶异。“怎么会忽然打来?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她沉默,像是在迟疑该不该开口。 他直觉不对劲。“慧心,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不起,之翰。”她终于沙哑地启齿。“我知道自己不该来打扰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找谁。” “怎么了?到底什么事?”他焦急。 “之翰,我……”她蓦地哽咽。 他这才听出她一直带着哭音,一颗心高高悬起。“你在哭吗?慧心。” “救我……之翰,救我……”她啜泣。 他心神一凛,当机立断。“你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怎么还不来? 侬侬在医院枯等了一个多小时,爷爷都睡了,江之翰却还不见人影,拨他手机,他也不接,该不会画图画得太专注,忘了对爷爷的承诺吧? 侬侬有点怨,却更担心。近来他确实很努力工作,深夜不懈,她担心他体力撑不住。 他说的对,她身为老婆,是该适时慰劳辛苦的老公。 她决定带宵夜去看他,在公司附近的小店买了他很爱吃的牛肉馅饼、一碗热腾腾的汤,提去办公室。 室内一片幽暗,他不在,电脑却没关机。 可能暂时离开吧?她坐在沙发上等,过了十分钟,不见动静,忍不住再次拨打他手机。 这回他总算接电话了。 “之翰,你在哪儿?” “侬侬,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话。”他语气匆匆。 “怎么了?”她疑惑。“你在忙什么?” “我跟慧心学姊在一起。”他答。 她怔住。慧心学姊?“是程慧心吗?” “嗯。” “为什么……你会跟她在一起?”她涩涩地问。 “慧心跟她老公吵架了,她老公动手打她,我现在带她到医院验伤。”他急促地解释。“她现在出来了,我不跟你说了,拜。” 他毫不迟疑地切线,留她握着手机,愣愣地听冰冷的断线音声。 他跟程慧心在一起,跟他一直放在心中暗恋珍惜的女人在一起。 为了赶去见她,他连电脑也忘了关,更别说先打个电话知会她这个老婆。 “笨蛋,电脑不关,万一公司机密被窃取了怎么办?”她喃喃低语,责备着不在现场的男人。 她移动滑鼠,替他将画了一半的设计图好好存档,然后关机。 “我帮你关好了,这样就不怕机密外泄了。”她牵唇微笑,内心却怅然地知晓,其实她根本不在意泄不泄密,她在意的是,那个女人在他心中显然仍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依然爱着程慧心吗?就算她已嫁作他人妇,他对她仍是眷恋难舍吗? “那我,算什么呢?”侬侬幽幽自问,半晌,又觉得自己问得可笑。 她就是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而已;一个为了安抚爷爷,不得不假结婚的对象,难道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吗? 侬侬自嘲,坐在沙发上,黯然出神,直到汤跟馅饼都凉透了,她还是一动也不动,犹如无生命的雕像。 第七章 他一夜未归。 她彻夜无眠。 没办法睡,脑海不停浮现过往的回忆,她想起大学时代,自己也曾是慧心学姊的崇拜者,学姊不仅人生得美,气质好,待人亲切有礼,人如其名,蕙质兰心。 有段时间,两人走得很近,无话不谈,几乎就如亲姊妹一般。 直到她偶然发现,江之翰暗恋慧心学姊,他总会藉故加入两人的活动,拉着吴俊佑作陪,开车载她们兜风出游,或者一起看电影。 一开始她看不透他,后来渐渐明白了他隐微的心思。 若不是学姊早就有个要好的男朋友,也一直只把他当学弟看待,他肯定会对学姊展开追求攻势吧! 俊佑也证实了她的猜测,那年她的生日,江之翰居然忘了跟她的约会,只为了陪慧心学姊参观画展,是俊佑前来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爱着江之翰,可他却爱着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偏偏也另有所锺,这样的爱情食物链真令人觉得荒诞可笑。 俊佑劝她断了对江之翰的爱恋,说他们两个不会有结果。 “之翰只把你当妹妹,你知道的。” “对,我知道。” “那你……”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 就是喜欢他,就是恋着他,其他的男孩再优秀也入不了她的眼,再迷人也动不了她的心,她也觉得自己傻,但是又何奈? 就连千里迢迢逃到美国两年,依然忘不了他,她还能怎么办? 侬侬黯然寻思,整个晚上坐在卧房的窗台边,怔怔地望着窗外,等待一个不回家的男人,等到身子发冷,心寂凉。 黎明拂晓之际,她终于接到他的电话。 “侬侬。”他哑声唤,嗓音里有着难以形容的疲惫。 “怎么了?学姊情况怎样,还好吗?”她隐藏自己的情绪,以轻快的语调问。 “她的情况……不太好,除了脸以外,全身都有伤,那男人很聪明,专打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医生说她身上有很多瘀青跟旧伤口,看得出来她不是第一次被家暴。” 那么严重?侬侬惊骇。慧心学姊的老公她以前也见过,看起来不像那么坏的男人啊! “那学姊现在在哪里?你陪在她身边吗?” “我暂时把她安顿在饭店。”江之翰顿了顿。“侬侬,我现在在警局。” “什么?”她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你现在在哪里?” “警察局。” “为什么?” “我实在气不过,跑去痛扁那男人一顿,所以……”他苦笑。 这鲁莽的笨蛋! “你冷静点,我马上去保你出来!”侬侬又恼又慌。 为了替程慧心出一口气,江之翰跑去找她老公理论,双方吵起嘴,大打出手,对方倒地不起,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俊脸同样挂了彩。 不仅受了伤,还惊动街坊邻居,叫来警察将两人带回派出所审讯。 对方坚持告江之翰伤害罪,他只好打电话向老婆求救,请她来保释他。 “你真是……”见他满脸是伤,鼻青脸肿,侬侬只觉心疼不已,想骂他几句,又舍不得。“把自己搞成这样,很好玩吗?就不怕爷爷跟我担心?” 温柔的言语里没有苛责,只有关怀。 “对不起。”他道歉,傻乎乎地笑着。 她娇嗔地睨他一眼。“很痛吗?”伸手轻抚他的颊。 “啊,啊。”他下意识地躲开,呼痛。 连轻轻碰一下都受不了吗? 她更心疼了,秀眉颦蹙。“笨蛋,你不是一向最自豪自己这张帅脸吗?现在被人打成这样,能看吗?” “一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他不以为意。 她嘟嘴。“哪里是小伤?脸都肿了!” “比起慧心,我这只是小事。”他叹气。 她心一紧,胸臆隐隐漫着酸意。她差点忘了,他是为了替另一个女人讨公道,才不惜弄得自己也受伤。 “慧心学姊现在在饭店休息吧?”她轻声问。 “嗯。”他点头。“应该睡了吧。” “那你就先不用担心她了。我们先回家吧,你这个伤得处理一下。”说着,她牵起他的手,像妈妈哄小孩似地领着他走。 若是平时,江之翰肯定觉得别扭,但不知怎地,这次他却是心甘情愿地乖乖跟在后头,或许是因为当自己伤着痛着的时候,见到她担忧的表情,让他的胸口流过一股异样的温暖。 侬侬将后续事宣交给律师处理,开车载他回家。路上,江爷爷打来电话,她按下扩音键,老人家苍厚的嗓音在车内回响。 “侬侬,之翰人呢?他昨天说要到医院看我,怎么没来?” 江之翰听到爷爷的声音,神情一凛,双手连忙对侬侬比出嘘的手势。 侬侬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之翰他画设计图画得太专心,忘了时间,到医院的时候,爷爷已经睡了,是我不让他吵醒爷爷。” “原来是这样。”江爷爷释怀。“对了,医院说下礼拜要帮我安排开刀。” “真的吗?”侬侬惊喜,江之翰在一旁听了也很高兴。“真的决定下礼拜开刀?” “嗯,医生说我的身体情况进步很多,现在动手术,成功机率应该不小。” “那太好了!” “所以说,叫之翰今天过来一下,手术前我想见见他。” 今天?侬侬跟江之翰交换一眼,他比比自己的脸,伤成这副德行,让爷爷看到还得了! 侬侬会意。“今天不行耶,爷爷,他这两天……嗯,要出差,要到日本考察当地的百货公司,等他回来再去医院看你好吗?” “他要去考察日本的百货公司?哈!这小子不错嘛,有干劲喔!”江爷爷满意地赞。“你帮我叮咛他,到日本可不许给我花天酒地,要好好做事。” “放心吧,爷爷,之翰最近真的很认真工作。” “那最好了。” 挂电话后,江之翰笑着感谢老婆。“多亏有你帮我说谎,不然爷爷要是知道我又闯了祸,一定会大发飙!” 她瞥望他,眼神蕴着几分无奈。“你还笑得出来喔?伤口不痛吗?” “是有点痛。”他作势揉揉自己嘴角,别说笑了,就连开口说话都会抽痛。 看他明明很痛,又要强笑装潇洒的模样,侬侬心情复杂,悄然叹息。 到家后,她搬出急救箱,替江之翰清理伤口,才刚搽上药水,他就痛得龇牙咧嘴。 “忍耐点。”她柔声哄他,放轻手上的力道,更加小心翼翼。 他盯着她,眼眸炯亮,像子夜的星星闪烁。 她察觉他奇异的眼神,心跳一乱。“干么?” “侬侬。” “怎样?” “没想到你……挺温柔的嘛。”他似笑非笑。 她顿时感到羞赧,脸颊绋红。 “还会害羞?”他揶揄。 “江之翰!”她没好气地送他白眼,故意用力在他伤口贴上ok绷,他吃痛,惊呼一声,她撇撇嘴。“你就是欠人虐待是吧?” “我是赞美你好吗?”他为自己抱不平。 “你这人说话带刺,没安好心。” “冤枉啊!” “冤枉个头。”她戏弄地拍他的头,帮他处理好伤口,抱着急救箱意欲起身,他忽然伸手拉住她。 “又怎么了?”她故作不耐烦。 “我肚子饿了。”他可怜兮兮地宣称。 她一愣。 “昨天晚上到现在,我都没吃什么东西,又画设计图,又跟人打了一架,很耗体力耶!” “还好意思说?谁教你那么冲动跑去揍人家?还闹上警察局,丢不丢脸?” “是挺丢脸的。”他笑嘻嘻地招认,丝毫不以为耻。 她心弦一扯,拿他没辙。“肚子饿了是吧?” “嗯。” “吃粥好吗?你嘴巴有伤口,不能吃太费力咀嚼的东西。” “好啊。” “我去煮给你吃,你昨天晚上都没睡吧?先眯个眼休息一下,煮好了我会叫你。” “谢啦!”他笑,听她的话躺在沙发,闭上眼。 半个小时后,当她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来到客厅时,他已倦然熟睡,还微微打呼。 她失笑,将粥碗搁在茶几,在沙发边缘坐下,怔忡地望着他孩子气的睡颜,轻轻伸手,为他拨开散乱的发缯。 他的脸青青紫紫,肿得难看,但看在她眼里,依然帅气可爱,自有一番独特魅力—— 唉,她大概没救了吧! 有侬侬帮忙掩护,江之翰每天都到饭店探望程慧心,下班后便会过去陪她吃晚饭,开导她解开心结。 “你这样天天来看我,学妹不会生气吗?”这天,江之翰提着一盅鸡汤来访,程慧心见到他,眉头深锁的容颜绽开一丝欢欣,却也不禁有些歉疚。 “你说侬侬?她不会啦!”江之翰神态爽朗,稍稍举高手上的保温壶。“哪,这鸡汤是她亲自炖的,要我带来给你喝。她也很担心你,要不是她最近又忙公司的事,又得去医院照顾爷爷,早就跟我一起来看你了。” “是吗?”程慧心看着江之翰忙着拿碗筷替她张罗鸡汤,若有所思。 江之翰盛好鸡汤,将汤碗递给她。“喝一点吧。” “嗯。”她答应,却没接过碗。 “怎么?不想吃吗?” “我没胃口。” “那怎么行?多少吃一点吧,你今天该不会整天都没吃东西?” “我真的吃不下。” 他凝望她,见她形容憔悴,眼神枯槁,不禁担忧。“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你这样整天躲在饭店里,不是办法。” 她摇摇头,哑声问。“那个人……撤销对你的控诉了吗?” “那个人”指的是她老公,因为一颗心受伤太重,她已不愿直呼他的名字。 “我的律师跟他谈过,已经打消他的念头了,他知道事情闹开来,对他自己也没好处。”江之翰顿了顿,皱眉。“他今天还有打电话找你吗?” “他每天都打,我不想接。”她木然说道。 “千万别接,也别去见他!”他叮咛。“谁知道见了面他又会对你做什么。” “嗯,我不会去见他,其实我……也很怕。”说着,程慧心蓦地一阵颤栗,回想起婚后犹如恶梦般的生活,她真的怕极了。 江之翰看出她的恐惧,不觉心疼。“你应该早点打电话给我的,为什么这么晚才求救?” 她没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泪光莹莹的眸。“因为我……不相信,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我以为他会改的,他每次打了我都会跟我道歉,每次都说他会改……” “那种人渣的话能信吗?”江之翰冷哼。会动手打女人的男人,绝对不是好东西! “可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的感情,我真的不相信……”程慧心哽咽,悲痛得泣不成声。“为什么……他会这样对我?为什么?” 江之翰同情地望她,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如果侬侬在就好了,她比他懂得鼓励人。 “别哭了,慧心,别哭了。”他只能翻来覆去说这句话,伸手轻轻拍抚她颤抖的背脊。 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投入他怀里,痛哭失声。“之翰,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跟他离婚吧。”他劝。“那种男人不值得你再付出真心,你应该离开他,重新过自己的人生。”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 “你要坚强点,你还有家人、还有朋友,我们都会帮助你。” “我不敢告诉我爸妈,他们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难过。” “你总是要说的,发生这种事,最能够给你温暖的就是你的家人了。” “可是……” “还是我让侬侬来陪你?她主意比我多,脑筋动得快,你可以跟她商量该怎么跟家人说——” “不,不要!”程慧心激动地摇头。“你别让她来,千万别让她来!” “为什么?”他不解。 她垂下眸,羽睫楚楚可怜地轻颤。“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样,尤其是……她。” 是怕丢脸吗?因为被丈夫家暴,所以羞于面对周遭的亲人朋友,但又为何会格外不想让侬侬看到呢? 江之翰不是很能理解程慧心的心思,但怜惜她的处境,不想为难她。“你不想见到侬侬,我叫她不要来就是了。你别想太多,先喝了这碗鸡汤吧,至少得吃点东西,弄坏了身体可不好。” “嗯,我知道了。”这回,程慧心乖乖接过碗,慢慢喝汤。 江之翰微笑望她。“对了,明天我爷爷要开刀,我不能来看你了。” “没关系,我会自己打发时间。”她也勉力回他一个微笑。“你放心,我会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这样好吗?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密闭空间里不去面对现实,也不是办法。” 隔天,医院安排江爷爷开刀,侬侬与江之翰在手术室外守候,聊起程慧心目前的状况,侬侬有些担忧。 “我也觉得不是办法,早就想拉她出去走走、散散心,是她不肯,唉。”江之翰叹息。“我想她心里还打着死结吧,毕竟那样的冲击对她来说是太强烈了,很少有女人能够承受。” “是啊。”侬侬也跟着叹息。她偶尔也会想,如果自己遭到最亲密的枕边人暴力对待会怎样呢?那想必是无法承受之痛,不只生理上,心会更痛。 她望向坐在身旁的男人。“之翰,你很难过吧?” “嗄?”他愣了愣。 “学姊这个样子,你一定很心疼。”她幽幽低语。 “是挺心疼的。”江之翰承认。“她那么温柔贤慧的女人居然遇到那种事,那个男人也太不像话了,我那天应该再多扁他几拳!”说着,他不觉激动起来,双拳紧握,目光阴沉。 侬侬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眼眸莫名地刺痛。“学姊会离婚吧?” “那当然!早点跟那种男人分手才是上策。” “离婚以后,她又是单身了。” “嗯。”江之翰没听出她话里的惆怅,一心只为程慧心忧虑。“不过我真怕她从此以后会对男人有恐惧症。你不知道她现在变得多胆小,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吓到她。” “至少她不怕你。”她若有所指。 “怕我干么?”他以为她在调侃他,不满地皱皱眉。“我看起来像是个坏蛋吗?不是我自夸,我对女人可是很温柔体贴的,别说动手动脚了,就连重话都没说过几句,我可是有挂品质保证,不信你去问跟我交往过的女人。” 也就是说,只有对她,他才会嘴上不饶人,故意气她、嘲弄她吗?为何他对别的女人都能保持绅士风度,偏偏只对她使坏? 她的心更酸了,幽怨地睇着他。“江之翰。” “怎样?” “你很过分。” “又怎么了?”他完全状况外。 她苦涩地抿唇,别过头,不再看他。“希望爷爷手术成功。” 怎么忽然转话题了?江之翰跟不上她多变的思绪,茫然地眨眨眼,但见她神情似是拢着淡淡哀伤,他直觉地想安慰她。 “你放心吧,一定会成功的,医生不是也说,爷爷的生命力很强韧吗?是他看过最合作的病人。我跟你讲,那老头是个斗士,强悍得很,怎么可能任由阎罗王对他嚣张跋扈?”他半开玩笑。 她果然噗哧一笑,娇睨他一眼。“听听你说这什么话?居然叫自己的爷爷‘老头’,一点都不懂得敬老尊贤!” “我一向就是这个调调啊!爷爷也习惯了吧,呵呵。”他一脸的不在乎。 她强忍笑意,认真地提醒他。“以后你可别老是顶撞爷爷了,他老人家对你期许很高的,别令他失望。” “知道啦!奇怪,到底谁是老板啊?”他哀怨似地瞪她。“为什么我老是得听我的助理训话?” 她没回答,只是嫣然微笑,凝睇他的眸水波荡漾,风情楚楚。 他心跳一乱,霎时不敢接触她的目光,转过头,随口说:“还是你把自己当我‘老婆大人’?也对啦,老婆大人管老公,勉强算有几分道理。” 他叫她老婆大人?她一震,胸臆翻腾着复杂情绪,想说什么,却惘然难言。 气氛异常沉寂,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直到手术室门外的灯熄灭。 两人一凛,同时起身迎向负责主刀的医生。 “手术很成功。”医生笑着宣布。“我们已经顺利把江先生体内的癌细胞摘除,接下来他休养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以后只要定期回医院做追踪检查就好。” 两人闻言大喜,交换振奋的一眼。 “爷爷康复了,太好了!”侬侬笑逐颜开。 “我就说嘛,凭那老头的斗志,怎么可能被这区区的病魔击倒?”江之翰也很乐。 “嗯,爷爷真是太强了。” “这下你可不用担心了吧,老婆大人。”他戏谵地喊,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想与她分享满腔喜悦。 又这么叫她了。 侬侬咬唇,小心地抽开自已的手。“别……那么叫我。” “怎么啦?”他不解地挑眉。“我把你当‘大人’侍奉,你还嫌弃啊?” “不是嫌弃,只是怕……” “怕什么?” 怕自己听了太习惯,一时忘形真的以他亲爱的老婆自居。 毕竟这只是个权宜婚姻,现在爷爷身体康复了,学姊又即将离婚,她还能藉着这纸婚约绑他多久呢? 侬侬抬眸,凝视笑容满面的江之翰。这是她的丈夫,她最珍爱的男人。 他的人与心,迟早都会抛下她吧! 或许,现在已经离开了—— 第八章 手术成功后,江爷爷在医院休养了几天,便等不及出院。江之翰跟侬侬将他接回家,两人商议,找个良辰吉日在家办个小小家宴,庆祝爷爷身体康复。 爷爷听说这件事,主动提议把时间订在这个周末夜,侬侬知道爷爷打什么主意,微笑同意,江之翰虽不明所以,也没反对,就这么说定。 当天下班前,两人来到百货公司巡视重新设计过的精品楼层展场。 这次装修,不仅是江之翰亲手绘制的设计图,也是他负责监工,盯着工人们一钉一鎚呈现出他所谓的美感与格调。 “怎样,感觉不错吧?”江之翰领着侬侬参观,兴奋的神态像小男孩在炫耀自己亲自堆成的积木玩具。 “嗯,这个嘛……”侬侬仔细观察,清亮的眸光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光亮照人的大理石地板,中央立着一座半月形的水帘,开阔的空间随意似地摆着几张不同造型的休憩椅,墙上挂的每一幅画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真迹。 最棒的是从落地玻璃窗洒进来的阳光及星光,白日温暖宜人,黑夜如梦似幻。 “这才叫品味,对吧?”江之翰寻求她的认同。 “是不错。”侬侬闭上眼,聆听清丽淙淙的水音,她喜欢这样的购物环境,很从容、很舒服,不疾不徐,自在悠闲。之翰说的没错,那些精品摆在这样的空间显得更高贵优雅,价值不菲。 “如果是你,会想在这里花钱吗?”他问。 “会。”她老实回答。 他一拍手。“那就成功一半了!” 她睁眸,盈盈浅笑。“我已经发出新闻稿了,这次由你这个晨星太子爷亲自出马设计展场,已经在业界造成话题,很多家记者都想跟我敲定你的专访,明天这个楼层重新开张,一定会吸引不少好奇的客人。” “你这个公关策略操作得还真不错,消息放得够快。”江之翰不得不佩服。 “那当然,做生意讲究的就是时效啊!”她笑着眨眼。“乘胜追击,让话题持续延烧,才能招揽更多客人啊!” “满脑子的生意经,该称赞你还是说你市侩?”江之翰无奈地望她,顿了顿。“总之你答应我了,如果我能为精品楼层创造更多的营收,从此以后我们晨星跟那个周定富就老死不相往来。” “知道啦,一言为定。哪,要不要来勾手指确定一下?”她伸出小指,眼眸闪亮,意在取笑。 江之翰顿时有些赧然,感觉自已像小孩子在耍脾气,大男人面子一时下不来。 “勾什么手指?当我幼稚园小鬼吗?”他不满地咕哝。 她笑望他,星眸闪烁,他被她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得更窘,粗声粗气地咳两声。 “干么?” “工作也有有趣的时候吧?”她柔声问。 他一愣。 “其实如果你能用比较积极正面的态度面对工作,就像这次设计展场,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是还……满有趣的。”他勉强承认,哼了哼。“不过这次也是因为我本身对设计方面有兴趣。” “那你以后就尽量从工作中找到可以结合兴趣的部分啊!”她笑道。“用你独特的美感与品味,让我们晨星的营运更上一层楼。” 他努努嘴。“这算是鼓励还是嘲笑?” “你说呢?”她淘气地眨眨眼,让他自己定义。 江之翰先是怀疑地瞥她一眼,见她笑容甜美,想想,也笑了。鼓励也好,戏谵也罢,这回她的确帮助他从工作中找到乐趣,得到成就,应该感谢她。 但要从他口中说出对她的赞美之词,不知怎地,他就是傲娇地说不出口,只好随便点个头,算是同意。 离开前,他对展场做最后巡礼,忽地发现其中一幅画挂错了。“这幅画不对。” “哪里不对?”侬侬跟过来,抬头往上瞧,是一幅高更的画作。“很棒啊,是你前几年买的,不是吗?” “是我买的没错,可是我要挂在这里的不是这一幅。” “有差吗?” “当然有差!”他忿忿地瞪她。“你别看这些画好像随便挂挂,其实每一幅都有意涵的,所有画连起来看又可以当成一个故事。” “是吗?”侬侬讶异,环顾展场里的画。“我看不出来啊。而且这幅画挂在这里,也没有不协调的地方啊。” “很不协调,超级不协调!”江之翰强调,马上掏出手机。“不行,我要立刻叫人来换掉。” “改天再换吧?我们跟爷爷说好今天早点回家的,你忘了要庆祝爷爷出院吗?张院长也会来吃晚餐耶。” “我知道,换一幅画很快的,而且你不是说这里明天就要重新开张吗?怎么能让客人看到一个不完美的展场?” “可是……” “没有可是!”江之翰很坚持。 侬侬没辙,知道他艺术家的龟毛性格发作,只好由他去,孰料他刚想打电话叫人,手机铃声便响起。 他瞥一眼来电显示,意外地挑眉。“喂,慧心,有事吗……你说什么?那家伙去饭店闹?好,你别害怕,我马上过去!” 他匆匆挂电话,侬侬见他神色焦急,已猜着几分。 “是慧心学姊的老公跑去打扰她了吗?” “嗯。”江之翰仓皇解释。“他听说慧心要跟他离婚,整个抓狂了,不知从哪打听到她住哪家饭店,闯进去找她。” “那我们快点过去!”侬侬拉着他就想走。 他却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她奇怪。“慧心学姊老公找上门了,你不担心吗?万一又发生什么意外——” “她不希望见到你。”他涩涩地打断她。 “什么?”她一愣。 “她跟我说过,她不希望你去看她。” 为什么不让她去?怕她打扰他们两个私下相处吗?侬侬胸口微凉。 “你别乱想,我想她是自卑,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江之翰看出侬侬神情不对劲,急着说分明。 “是这样吗?”侬侬苦笑。她想程慧心并未告诉他全部的理由,她也同是女人,能够理解为何学姊会不想看到她出现。“那你去看看情况吧!我在这边帮你换画。” “那就麻烦你了!爷爷那边也帮我跟他说一声。”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去吧。” 江之翰交代完毕,飞也似地离开。侬侬目送他匆忙的背影,完全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焦灼。 他很急着去当学姊的英雄吧?那个他从大学时便悄俏爱恋的女人,他怎舍得她受到一点伤害? 侬侬黯然寻思,半晌,拿手机拨电话回家。“爷爷,我跟之翰……可能来不及赶回去了。” “你说什么?”江爷爷愕然。“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今天大家一起吃顿饭的吗?” “嗯,可是……因为展场这边临时出了问题,我跟之翰必须留下来处理,不然赶不上明天开张。” “搞什么?那你的生日怎么办?他以为我为什么偏偏选今天吃饭?主要也是想帮你庆生啊!之翰不晓得吗?叫他来听!” “爷爷,之翰难得那么认真想做好一件事,就让他做吧。”侬侬劝说老人家。“我的生日不重要,倒是对爷爷跟张院长很不好意思,改天我们再陪爷爷吃饭好吗?” “我老头子是无所谓啦,反正有老朋友陪我聊天,倒是你,生日还留在公司加班,不委屈吗?” “不会,怎么会委屈?”侬侬强笑。“我也不是……一个人啊,还有之翰。” “有之翰陪你就好。”江爷爷放下心。“那我们就改天再帮你庆生吧。” “嗯,爷爷拜拜。” 侬侬切断连线,握着手机,怔忡地环顾周遭。 展场一片静寂,只有她萧索独立。 程慧心是在饭店大厅遇到自己丈夫的,虽然在饭店经理的帮助下,她暂时摆脱他,安全躲回房里,但一颗心仍是惊惧,忐忑不安,见到江之翰赶来,忍不住哭着投入他怀里。 他被她的举动吓着了,惊慌失措。“怎么了?那家伙没有对你怎样吧?难道他又打你了?” “那么多人在看,他不敢,可是……”程慧心哽咽。“他说他不会答应跟我离婚,要我……死了这条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确定她没再遭到毒打,他松口气,温和地拍抚她的背。“你放心,我已经帮你请好律师,他不离也得离。” “可是……我好怕他又来找我……”她扬起脸,泪涟涟。 “以后除非有我陪你,不要一个人出去了,我也会交代饭店里的人,不准让他闯进你房间,你别怕,不会有事的。”他柔声安慰。 她却仍是吓得慌,身子颤栗不止。 感觉到怀中佳人的胆怯,江之翰更加气上心头。该死的家伙!怎么能对一个弱女子动手?何况这女人还是他最亲密的老婆! “别哭了,慧心,别哭了。”他百般诱哄,好片刻,终于哄得她停止哭泣,勉强吃了点东西。 她注意到他偶尔会看表,猜想他挂念着时间,也许另有约会,心中一酸,不禁开口恳求。“之翰,你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什么?”他惊讶。 “我一个人好怕。”她泪光莹莹地瞅着他。“拜托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可是他跟侬侬说好了,今天要陪爷爷吃晚餐的,而且侬侬现在还在百货公司替他处理画的事…… 江之翰犹豫不决。 见他迟疑,程慧心也觉得自己这要求太过分,咬唇深呼吸。 “对不起,我不该要你留下来,你老婆……学妹一定在等你。” 江之翰望她,她楚楚可怜地垂着头,纤细的颈脖彷佛随手便可折断,他忽地感到一阵不忍,热血上涌。 “没关系,我留下来陪你。” 江之翰留下来陪程慧心闲聊,看电视上播得电影,直到夜深了,她安然入睡,他才悄悄离开。 他拨手机给侬侬,她没接,打电话回家,管家却说她还没到家。 该不会还留在百货公司吧? 他疑惑,决定回家前先过去一趟,顺便察看他指定的那幅画换好了没有。 到展场时,四周静谧,空无人影,他拿着跟警卫借来的手电筒检查墙面,画已经换好了,正确无误。 他安心了,转身想离开,手电简光圈扫射,赫然扫到一道灰色人影。 他惊到,初始还以为自己见鬼了,数秒后才恍然那道影子其实是他老婆。 “侬侬?”他轻声唤。 她没回应,坐在一张贝壳形状的休闲椅上,螓首垂落。 他走近她,再唤一声。“侬侬。” 依然无语。 睡着了吗? 他蹲下身察看,她闭着眼,双手环抱胸前,在梦里轻颤,似乎觉得冷。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呢?为何不回家再睡? 他又好笑又心疼,脱下外套,盖在她背上,她霎时惊醒,迷迷糊糊地扬起头。 “你回来了?”认清是他,她傻傻地微笑。 “干么在这里睡?画换好了怎么不回家?”他问,话里带着几分关怀的责备。 “我等你嘛,我们得一起回家才行。” “为什么?” “因为我跟爷爷说了,我是跟你一起留在这里加班,如果我先回去,爷爷会怀疑。”她一面说,一面打呵欠,揉揉酸涩的眼皮。 他看着她毫不矫饰的举动,心弦逐渐揪紧。 就因为怕他被爷爷骂,所以她才宁愿独自在这里傻等,一个人忍受夜的清冷。 说好不让她一个人的,却还是丢下她了。 一念及此,江之翰蓦地感到亏欠,双手替她将外套拢得更紧。“冷吗?你真傻,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学姊没事吧?”她不答反问。 “嗯,她已经睡了。” “那就好。我们回家吧。”她笑着起身。 他看着她甜美的笑颜,胸臆陡然漫开一股酸楚。怎么她一点也不怨他?至少该叨念几句他不够义气,而不是像这样全然包容他、体谅他。 “走啊,你还不走?”她回眸望他。 他一凛,大踏步上前,展臂不由分说地将她搂入怀里。 “怎、怎么了?”她惊异。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忽然觉得不舍,忽然很气自己丢下她一个人,更气她毫无怨言。 “对不起,侬侬。”他哑声道歉。 她很意外他突出此言。“怎么了?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很奇怪耶,之翰,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没说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抱得她几乎喘下过气。 他将下巴搁在她肩头。“这阵子慧心情绪比较不稳定,所以让我多陪陪她,等她好点了,我就不会这样老是爽约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是为了自己牵挂另一个女人而歉疚。 其实不必的,她早知道他心里有学姊…… 侬侬淡淡扬唇,笑里噙着几分惆怅,却有更多难以言喻的温柔。“没关系的,之翰,我很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会想照顾学姊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他眉峰聚拢。 她轻轻转头,纵容自己将脸颊贴在他胸膛,贪恋着他的温暖。“改天我们约学姊一起出去兜风吧!” “兜风?” “嗯,就像以前大学时候一样,你、我、学姊还有俊佑,我们四个人再出去玩。” 就像大学时一样?他迷惘。 “学姊这样一直躲在饭店里也不是办法,她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心情才会开朗,你说对不对?” 说的有理。他同意。 在江之翰好说歹说的劝诱下,程慧心终于勉强同意与大家一起出游,就像念大学时一样,四个人开车兜风,沿着台湾美丽的海岸线奔驰。 大夥儿都有默契,不提起程慧心的伤心事,话题都绕在学生时代的趣事,聊聊艺术与电影。渐渐地,他们都起了错觉,仿佛自己还是学生,过的还是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 就连心事重重的程慧心,眉宇之间也散去忧郁,浮上欢欣。 侬侬安排了在海边游玩,就像从前一样,她将四人分成两组活动,江之翰与程慧心一组,她与吴俊佑一组。 对这样的安排,吴俊佑颇有疑虑,私下探问。“侬侬,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这样分组?” “为什么不?”她很自然地反问。“我们以前就是这样分的啊。” “是没错。”吴俊佑蹙眉,视线望向现在正负责烧烤的江之翰,程慧心在一旁刷酱帮忙。“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跟之翰已经结婚了,照理说应该你们夫妻俩一组才是。” “难道就因为我们结了婚,就必须像连体婴整天黏在一起吗?拜托!我每天跟他混,很腻了好吗?”侬侬玩笑似地抱怨。 真是腻了吗?他怎么觉得她像是刻意为江之翰与程慧心制造机会? 吴俊佑狐疑地打量她。这女人,表面挂着开朗笑容,但他不相信她对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亲密相处没有一丝介意,毕竟程慧心在江之翰心目中的地位,他们都很清楚,不是吗?何况现在程慧心又因为丈夫家暴闹婚变,肯定会激起江之翰怜香惜玉之心。 “你在玩火,侬侬。”他低声警告。 秀眉一挑。“玩什么火?” 装傻吗?吴俊佑皱眉。“不要因为同情慧心学姊,就让之翰整天陪着她,你要知道现在学姊内心很脆弱,之翰又是那种骑士性格,你很难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侬侬闻言,微笑不语。 会发生什么事,其实她早就预料到了,她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听从自己的心。 见她气定神闲的表情,吴俊佑一凛,霎时恍然。“难道你是故意的吗?” 她耸耸肩,仍是笑着。 吴俊佑大惊失色。“你疯了!侬侬,哪有人将自己心爱的男人往外推的?” “如果他真的属于我,他走不了;如果他注定不属于我,我再怎么强留也留不住。”她低语,话里噙着几分惆怅。 吴俊佑心一扯,瞪她。“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 这个婚姻,从一开始就是玩笑、是谎言,只是他不知晓。 侬侬凝望吴俊佑,感谢他对自己的劝告,她明白他是心疼她。“谢谢你,俊佑,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他气急败坏地追问。“你到底决定了什么?” “你别问,只要帮我就好。”她淡然笑问:“你愿意帮我吗?” 吴俊佑瞠视她,哑然无语。 “应该翻面了,不然要烤焦了。”程慧心笑道。 “知道了。”江之翰依从她的指示,拿着烤肉夹俐落地为几块上等牛排翻面,五分熟的肉质,呈现美丽的粉红色。“哇,烤得恰到好处!”他忍不住称赞自己。 “再一会儿就好了,我去拿盘子。”说着,程慧心翩然走到一旁临时架起的餐桌,拿了两只瓷盘过来。 江之翰确定反面也烤好了,将香喷喷的牛排挟上餐盘。“再来点青椒、洋葱跟红萝卜。”他一面说,一面将餐盘布置得色彩缤纷,令人看了超有食欲。 “看起来好好吃。”程慧心嫣然一笑。 “不错吧?这可是本大厨的精心力作。”江之翰很得意,念头一转,扫视周遭。“奇怪,侬侬跟俊佑人呢?” “他们说忘了买啤酒,要到附近的商店去一趟。” “什么时候去的?” “我看看,有十五分钟了吧。” “这么久还不回来?”江之翰抿抿唇。“等会儿牛排凉了就不好吃了。” “没关系,我们等等吧。”程慧心将牛排及其他烤肉串端上桌,又从小冰箱里取出汽水和香槟。 “明明就有饮料,为什么非要啤酒不可?”江之翰奇怪。 “俊佑说他想喝,学妹就拉着他去买了。”程慧心将香槟酒递给他,示意他拧开瓶塞。 他开了瓶,斟了四杯,两人坐下来等,过了五分钟,江之翰已然颇感不耐。 “太夸张了!这两人是跑到非洲去买酒了吗?路上到处有便利商店,哪需要这么久时间啊?”说着,他找出手机拨打。 侬侬的手机关机,他改拨吴俊佑的手机号码,响了许久,对方才接起。 他一开口便骂。“俊佑!你跟侬侬死哪里去了?本大爷肉都烤好了耶!” “抱歉抱歉!”吴俊佑连声道歉。“我们找了好几家店,都找不到侬侬要的那款啤酒。” “什么?”江之翰不满。“到底是你要喝还是侬侬要喝?她什么时候对啤酒的牌子那么讲究了?” “她说她在美国只喝可乐娜。” “神经病!台啤就很好喝了,叫她快点买一买滚回来啦!她老公肚子很饿了,好吗?” “她说你们先吃好了。” 要他们先吃?江之翰眼角抽搐,顿时感到超不爽。他辛辛苦苦烧烤的牛排,呕心沥血的得意之作,她居然不赏脸? “总之你们快回来!”他挂电话。 程慧心见他神色不善,小心翼翼地问:“之翰,你怎么了?学妹他们只是晚一点回来,不用这么生气吧?” 江之翰一怔,这才惊觉自己反应太激动,急忙扯开笑。“不是,我没生气,是怕肉凉了不好吃。我们先吃好了,你肚子一定饿了吧?” “没关系。”她摇头。“我可以等。” “别等了,你先吃吧。”他主动替她切一块牛排肉,用叉子叉了递给她。 她微笑接过。“谢谢。” “怎样?好吃吗?” 她点头,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那就多吃点。对了,你不是喜欢吃青椒吗?搭在一起更好吃。”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青椒?” “当然,怎么会不记得?” 她不禁感动,凝视他的眼眸浮漾些许柔情。这个男人对她真好。 两人边吃边聊,江之翰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吃相随兴却不粗鲁,带点可爱的孩子气,程慧心看着,近乎入迷。 “怎么了?”他察觉她异样的眼光,挑挑眉。 “啊。”程慧心惊觉自己的失态,又羞又窘,赶忙找藉口。“是你嘴巴这边……沾到酱了。” “是吗?”他摸摸自己的嘴角,没感觉。 “是这边。”她拿起餐巾,温柔地替他擦拭右边嘴角。 暧昧的一幕,恰恰落入与吴俊佑相偕归来的侬侬眼里。她胸口一震,脑海瞬间空白,几秒后,才别开脸,假装没看到。 吴俊佑也看到这一幕,眉头不赞同地拧了拧,扬高声调。“之翰,我们回来了!” 江之翰听闻,转头望向两人:“怎么那么慢!” “就说了侬侬坚持要买可乐娜啤酒。” “那买到了吗?” “嗯,买到了。”吴俊佑提着半打啤酒,搁在餐桌上,回头一看,侬侬没跟来,还站在几步之外的沙滩上,正弯腰审视平底凉鞋。 “怎么了?”他走过去。 “鞋子里好像进小石头了。”她试着动动鞋尖,忽地,一阵锐利的刺痛。 “啊!” “小心点,别乱动。”吴俊佑连忙制止她。“我看看,是哪只脚?”他很自然地蹲下,要她将双手搭在自己肩上平衡重心,大手捧握她纤细的足踝,替她脱了凉鞋,倾倒鞋里的砂石。 这是在做什么? 江之翰瞪视两人亲昵的剪影,喉咙乾涩,眼眸隐隐刺痛。 虽然理智上,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侬侬跟俊佑也是多年的交情,就像兄妹一样,哥哥帮妹妹一下很正常,但不知怎地,他无法接受,心海卷起惊涛骇浪。 有点……酸的感觉。他试着分析复杂的情绪,却凌乱得理不出头绪。 这五味杂陈的滋味,彷佛不是第一次尝,从前他好像也曾看过类似的画面。 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呢? 他想不起来。 吃过烤肉,四人分组玩沙滩排球,还是侬侬与吴俊佑一组,江之翰跟程慧心搭档。 两个男人的球技虽是不分上下,但侬侬的运动神经可是比程慧必灵敏多了,当然是侬侬这组频频得分。 “对不起,之翰,都是我拖累你。”程慧心很歉疚。 “只是好玩而已,动一动流流汗,你不用太认真啦。”江之翰不以为意,笑着安慰她。“重点是你玩得开心吗?” “嗯,很开心。”程慧心笑容甜美。“之翰,真的谢谢你今天邀我出来,我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别谢我,谢侬侬吧。”他指指球网对面的老婆。“是她劝我一定要把你带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 “原来是学妹。”程慧心跟着望向侬侬,在午后的阳光映照下,她的身影看来好耀眼,气色健康又红润。“我真羡慕她。” “羡慕什么?”江之翰讶异。 “羡慕她那么活泼、那么开朗,从大学时候我就觉得她好可爱,总是很快乐的样子,让人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她啊,脑袋少根筋吧?我看她根本没什么烦恼。”江之翰恶劣地吐槽。 程慧心听了,掩嘴轻笑。“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老婆?” “我们一向都是这么说话的。” “对呀,从以前就是这样。”所以更令她羡慕,羡慕他们俩一如既往的融洽感情。学妹真幸运,能得到之翰这么一个好男人。 是她没福气,错过了他。 一念及此,程慧心忽地感到意兴阑珊。“之翰,我有点累了,先休息一下好吗?” “好啊!”江之翰朝对手比个停战手势。 吴俊佑取笑他,“这么快就要认输啦?” “谁说我要认输?”江之翰不服气地瞪眼。“是慧心累了想休息,侬侬你也先到一边去,让我跟俊佑认真打一场。” “意思是你刚刚的双打都不认真吗?” “是保留实力!保留实力,懂吗?” “江之翰,别逞强了,你这家伙有几分实力,我这个做兄弟的最了解好吗?” “这是战书吗?是在对我下战书吧?吴俊佑,别想逃,我们来决斗!” “决斗就决斗!谁怕谁啊?” 两个幼稚男言语交锋,争执不下,侬侬听了实在好笑,很识相地闪一边去,留给双强竞赛的空间。 她来到程慧心身旁。“学姊,你很累吗?要不要喝点饮料?” “嗯,我想喝可乐。” 侬侬从小冰箱取出一罐可乐,自己则拿了一瓶啤酒。 两个女人比邻而坐,欣赏男人们打球。 许久,程慧心忽然轻声开口。“学妹,听说是你要之翰劝我出来走走。” “啊?”侬侬一愣。“嗯,是啊。” “谢谢你。”程慧心诚挚地道谢。“我今天真的玩得很开心。” “学姊开心就好。”侬侬温暖地微笑。 程慧心也回她一笑,出神片刻。“我今天一直想起我们大学时代,以前我们也是像这样三不五时就一起出游。” “对啊。” “那时候真快乐。” “嗯。” “我好怀念。” 侬侬心弦一动,听出程慧心话里的忧伤。“现在也可以的,学姊,只要你愿意敞开胸怀,还是可以找到生命中的幸福与快乐。” “是吗?”程慧心涩涩地望她,水眸含烟。 侬侬咬唇,心海翻腾,百感交集,她挣扎着是否该坦然相问。“学姊,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为什么……偏偏是之翰呢?” “嗄?”程慧心怔住。 侬侬静定地望她。“为什么在你最无助、最难堪的时候,谁也不找,只向之翰求救呢?” 为什么?程慧心迷惘,心口震颤。 “之翰跟我说,你本来不希望我去探望你,不想跟我相见,为什么呢?” “学妹,对不起,我只是……” “我并不是怪学姊的意思。”侬侬语气和婉。“我只是希望学姊正视自己的内心。” “什么意思?”程慧心心跳加速。 侬侬深吸口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学姊,你是不是对之翰有留恋呢?” 程慧心倒抽口气,惊骇地猛摇头。“不是的,学妹,你千万别误会,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呢?她一面辩驳,一面扪心自问,连她自己都弄不清自己为何只对江之翰求救,只想由他来保护自己。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对这个学弟有着不可言说的眷恋? “学姊,你应该也知道,之翰从大学时就一直暗恋着你吧?”侬侬幽幽地问。 程慧心更慌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别误会,我对之翰没有非分之想,绝对没有!” 她脸色苍白,神态仓皇,试着划清自己与江之翰的界线,纵然内心明知这是谎言。 侬侬也看出她在说谎,淡淡地、惆怅地微笑。“学姊,给之翰一个机会好吗?” “什么?”程慧心震撼。 侬侬凝视她。“请你给之翰一个机会,他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可是你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我们的婚姻,是假的。” 第九章 “原来是假的。” 吴俊佑注视侬侬,若有所思,胸臆翻腾着复杂情绪,有气恼、有恍然,有更多担忧与不舍。 “你都听到啦?”侬侬苦笑,没想到自己跟程慧心的谈话竟会落入吴俊佑耳里。 “如果我没听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吴俊佑质问。 她怅然不语,沉默半晌。“之翰呢?他应该没听到吧?” “你看他那样子,像听到了吗?” 两人同时转过头,看着正拿单眼相机热烈地拍海景的江之翰,程慧心静静在一旁看着他。 “没听到就好。”侬侬松口气。 “你还怕他听到啊?”吴俊佑冷哼。“怕他知道你想把他让给慧心学姊会生气?” “怎么会是让?你不是听到了吗?我们的婚姻只是为了哄骗爷爷的权宜之计,是假的。之翰本来就不属于我,哪有什么让不让的问题?”她涩涩地自嘲,眼眸幽幽地漫着迷雾。“只不过我希望学姊能够给他一个机会,接受他的感情。” “那谁来给你机会呢?”吴俊佑单刀直入地问。 “我已经有过机会了。”侬侬低语。“这个婚姻,等于是我偷来的,不是吗?这几个月能以他老婆的身份跟他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吴俊佑瞪她。“真是败给你了!” 她扬眸,朝他淡淡一笑。“所以你会帮我吗?” “你要我帮忙替之翰跟学姊牵线?” “嗯。” 吴俊佑撇过头,下颔凛然。 侬侬望着他彷佛不悦的神情,秀眉微颦。 “我办不到。”终于,他回过头,直截了当撂下拒绝。 她一怔。 “要我帮你自虐,这我办不到,你明明爱着之翰,却要将他拱手让给别的女人,这种蠢事我看不下去。” “就说了这不能算是让啊——” “侬侬!”他厉声打断她。 她又愣住。“怎么?” 他看着她,起初是严厉冷冽的,带着责备之意,渐渐地,冷酷散去,怜惜升起,眼神温柔似水。 “你过来。”他朝她伸出手。 她不解,困惑地站在原地。 她不配合,他乾脆自己走向她,长臂一展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 她吓一跳。“俊佑,你做什么?” “不要动。”他用力搂住她。“之翰正往这边看。” 这才糟糕!侬侬惊骇地挣扎。“你放开我,别闹了!你干么忽然来这招啊?之翰他……会怎么想?” 吴俊佑冷笑。“我就是好奇他会怎么想。” 江之翰全身僵凝。 他的老婆跟他最好的朋友抱在一起,而且还公然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他该作何反应? 暴怒吗?愤慨吗?激动地上前将两人硬生生扯开,然后将那个胆敢给他戴绿帽的好友痛扁一顿吗?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怎么做才不会伤了男人之间的义气与友谊,怎么做才不会令侬侬当场难堪? 他倏然呆怔。 没想到在如此荒诞莫名的处境下,他第一个考虑的竟是侬侬——侬侬是自愿被抱着的吗?侬侬对俊佑有异样的情愫吗?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觉得侬侬对俊佑的感情超过朋友以上,难道是他错了吗? 他的侬侬,原来爱着另一个男人吗? 如果她早就有了心上人,那么跟他假结婚岂不是天大的委屈?为了安抚爷爷、孝顺爷爷,不惜牺牲自己的爱情。 她……疯了吗? 她是不是疯了?或者亲情对她来说,远远重于爱情,否则她怎能甘愿跟他一起演这出恩爱夫妻的戏码? 还有俊佑,如果他爱着侬侬,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别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或许疯的人不是侬侬或俊佑,是他自己,是他眼瞎心盲,才看不透事情的真相。 江之翰心乱了,强烈地动摇。这辈子他很少感到无助,很少不能当机立断地对事情做个明快处理,但这回,他犹豫了。 似乎他每次动摇,都跟侬侬有关,十二岁那年,不能坚定立场将她远远排除于自己的人生轨道之外;数个月前,拒绝不了她笑笑地对他提出结婚的建议;如今,他又不能直率地问清楚侬侬与俊佑之间的关系。 他不知所措,只好假装自己没看到那令他心痛的一幕,继续拿着相机四处拍摄,继续笑着、闹着,甚至比之前笑得更放纵、更开怀。 回程的时候,由他负责开车。他飙得好快,如风驰电掣,吓得整车人紧紧抓住安全把手,直到最胆怯的程慧心开口哀求他,他才缓下车速,脸上仍挂着无赖似的笑容。 之后连续几天,他跟侬侬陷入冷战,除非必要,他不回应她的话,不与她交淡。 他看得出来侬侬对他的冷漠很苦恼、很忧伤,几度试着求和,他总是狠下心不理会。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跟她说什么,又该跟她说什么。 他只能保持沉默。 直到这天,当他陪程慧心跟律师面谈离婚事宜以后,程慧心邀他共进晚餐,他忽然接到爷爷来电。 “死小子!你现在人在哪里?”江爷爷口气明显愠怒。 “我跟朋友在一起。”江之翰蹙眉。“有什么事吗?爷爷。” “你这小子还有脸问我?”江爷爷惊声咆哮,“你老实说!前阵子你爽约没来医院看我那天,究竟上哪里去了?” 江之翰神智一凛,心知不妙。“什么爽约?爷爷是指哪一天?” “少给我装傻了!那天你跟人打架,被抓去警局了是吧?对方还控告你伤害罪!你说,是不是有这回事?” “爷爷怎么知道这件事?”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所以果然有这回事喽?”江爷爷火大。“你这死小子,爷爷怎么教你的?居然跟人打架!而且听说还是为了一个女人,真的假的?” “这个嘛……”江之翰瞥望站在一旁等候的程慧心一眼,颇感尴尬。当事人就在身边,要他怎么说呢?“爷爷,你先别生气,这件事我回家再跟你解释。” “解释?还解释个屁!你这浑小子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江爷爷牙关打颤。“说!你现在人在哪里?我打去你办公室,侬侬说你跟客户开会,可是我问陈秘书,她说你下午根本没进办公室,开什么鬼会?侬侬居然替你瞒着我,你说侬侬到底为了你说了几次谎?该不会她以前说什么你要加班之类的,全是因为怕你被我骂,编的藉口吧?” 大部分是。 江之翰闭了闭眸,最近他的确常为了处理慧心的事,拜托侬侬替他圆谎,所以他没理由可辩解。 “对不起,爷爷。”他只能坦白认错。“不过这些都是有原因的,我回家会跟你解释。” “那你快点给我滚回来!现在、马上!”江爷爷厉声下令。“还有侬侬,把她也给我一起带回来!” “是,我知道了。”江之翰无奈地挂电话。 “怎么了?”程慧心关怀地问。“是你爷爷打来的吗?” “是。”他点头。 “他好像骂你骂得很凶。”程慧心忧心地望着他。 江之翰解释说:“是因为上次我跟你前夫打架的事,被我爷爷知道了。” “什么?江爷爷知道了?”程慧心骇然,容颜顿时苍白。“怪不得他会那么生气,可是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啊,都是我不好。”她自责。“之翰,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向江爷爷解释吧?我会告诉他,你是为了救我才会那么做。” “不用了。”江之翰摇头。“你不用担心,慧心,也不必自责,这件事没什么,只要我跟爷爷解释清楚就会没事的。” “可是都是因为我……”她依然苦恼。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你别放在心上。”他温和地安抚。 她怔然望他,幽幽叹息。“你对我真好,之翰,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他微笑。 “只是因为这样吗?”她哑声问。 他愣了愣。“什么意思?” 程慧心垂下眸,有些慌乱地扭着双手,过了好片刻,她才羞涩地开口,嗓音又轻又细。“之翰,你还……喜欢我吗?” 他震住,没料到她会忽然这样问,一时困窘。“为什么你会这样问?” 她更羞了,脸颊浮上红云,双目低垂,完全不敢看他。“是学妹,她说……希望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呼吸一紧。“什么机会?” 程慧心没正面回答,许久,才羞涩地低语。“她说你们的婚姻是假的。” 轰然雷响,劈在江之翰耳畔,他晕头转向,心乱如麻。“侬侬她……真的这么跟你说?”他不相信!不是说好这件事是双方的秘密,谁也不能对第三者吐露吗? “嗯。”程慧心点头确认他的疑虑。 他倒抽口气,脑海一片空白。 头好痛。 侬侬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打一份报告。公司明天要开年度营运检讨会议,她身为副总经理特别助理,应该事先为老板备齐资料,列出重点摘要。 一整天,她除了接几通公事上的电话,一直专注写这份报告,但工作效率很差,进展不顺,总觉得脑袋瓜沉沉钝钝的,思考很不灵活,常常打字打到一半,忘了自己上段的内容。 情况很糟。 她知道,八成是自己身体出了状况,头晕脑热,鼻塞不适,还有点发烧,显然是感冒的症状。 她该休息一下才是,但时限迫在眉睫,她必须在下班前整理完这份报告。 担心药力的副作用会让自己昏昏欲睡,她连感冒药也不敢吃,泡了杯热热的柠檬茶,慢慢地喝。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已暗,夜幕深沉,室内更加被一片寂静笼围。 “咳、咳!”她忽地感觉喉咙发痒,一阵咳嗽,连忙喝了口柠檬茶,缓和抽搐激烈的支气管。 正当她端茶啜饮之际,办公室门打开,闯进一道挺拔的人影。 她愕然眨眼。“之翰?” 来人正是江之翰,他大踏步来到她面前,神色阴郁。 “怎么了?你不是陪学姊去找律师吗?谈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律师说已经跟对方达成协议,和平离婚。” “那很好啊。”那他怎么会是这副忧郁的神情?她迷惑地注视他。“怎么忽然来公司?我以为你会跟学姊一起吃晚饭。” “你很希望我跟她一起吃吗?”他粗声问。 “什么?”她愣住。 他瞪她,眼眸冒火。“我问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跟慧心在一起?” 他干么吼这么大声?侬侬吓到,感觉脑袋更晕了。“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江之翰没回答,双手紧握成拳,嘴唇紧抿,下颔缩凛,彷佛正强压怒火。许久,他好不容易恢复冷静,沙哑地扬声。“爷爷打电话给我,要我把你带回家跟他解释。” “解释什么?”她放下茶杯,下意识地揉揉疼痛的太阳穴。 “他知道我因为打架被送到警局的事了。”他阴沉地回话。 侬侬恍然。“所以你才会是这种表情吗?”她顿了顿,微微蹙眉。“你该不会以为那天你被抓去警局的事,是我跟爷爷告状的吧?” 他摇头。“我知道不会是你说的,可能是王律师无意间告诉爷爷。” “那你干么还对我吼?”她嘟嘴,颇感委屈。 他狠狠地瞪她,明灭不定的眼神看得她喘不过气,忽地,他一把拉她起身,用力揪住她双肩。 她吃痛,鬓边冒汗。“到底怎么了嘛?你说啊!” “为什么告诉慧心我们是假结婚?” “嗄?” “你不是说,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第三者吗?为什么你要告诉慧心?为什么毁约?”他咆哮地质问,像头暴怒的野兽,失控地摇晃她。 她已经够晕了,这下更恶心得想吐,痛楚地揪拢周宇。 “因为你想去俊佑身边吗?因为你希望快点离开我吗?薛曼侬,你想摆脱我,可以直接跟我谈,用不着用这种迂回的手段,把慧心也扯进来!”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会跟俊佑有关?侬侬思绪混乱。 “我们不是签过约吗?不是在合约上写明了谁想解约任何时候都可以吗?你尽管开口跟我说,我会同意的,难道你以为我会死缠着你不放?” 声声怒吼如雷响,震得她耳朵发痛,心发疼。“我当然不会那么想……你怎么可能缠着我?” “既然这样,你在担心什么?干么不直接跟我说你要解约?” 因为她并不想解约,因为她实在舍不得对他放手,因为如果能多拖一刻,她便贪婪地想多挽留他一刻,所以她不会主动开口。 侬侬苦涩地寻思,扬起苍白无血色的脸,怔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她最爱的人,他为何对她如此愤怒。 “没错,这婚姻是权宜之计,我们是不得已对爷爷说谎,但你有必要到处跟人说这是个假婚姻吗?既然你这么受不了这个虚假的婚姻,当初干么提出这样的建议?”他再度摇晃她。 不要再摇了。她闭了闭眸,睫毛轻颤如受惊的小鸟。难道他看不出她已经难受得快忍不住了? 但他的确看不出,沉浸在遭她背叛的狂怒里,只想严厉地责备她。“对,我怎么会忘了?是为了爷爷!因为你孝顺,因为你想让老人家安心,所以才勉为其难跟我结婚!可是爷爷现在身体康复了,所以你后侮了,巴不得尽早摆脱我,对不对?”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 “要走就走啊!你以为我会厚着脸皮死要留你吗?那时候你要去美国念书,一声不响就离开,我有说什么吗?有飞去美国把你硬绑回台湾吗?我还不是让你走了?你要走就走,以为我很稀罕吗?” 苛责的言语如最残忍的长鞭,字字句句鞭笞她的心,她痛得眼泛泪光。 “哭什么?薛曼侬,你哭什么?”他毫不留情地斥问。“要走的人是你,难道是我赶你走的吗?” 确实不是他赶她走的,但—— 她使劲咬唇,强忍心酸。“你是没赶我走,可是也没留我。在美国那两年,你没来看过我一次,连一通电话都没打给我。” “我为什么要打给你?”他冷哼反驳。“你要讲电话可以自己打过来啊!” 她颤抖地扯唇。“你说的对,如果我想听到你的声音,应该自己打电话,想见你一面,应该自己飞回台湾。这些年来总是我跟着你缠着你,你是不得已才忍受我的纠缠。” “你在说什么?”他拧眉。 她凝睇他,眼眸却迷蒙地看不清他的脸。“其实从我住进江家第一天,你就一直很想赶我离开,不是吗?你一直希望我能离你远一点。” 他一震,神态掠过一丝狼狈。 她的心更痛了。“我只是想达成你的愿望而已,只是想成全你,所以才一个人躲到美国。” “既然这样,你干么又回来?”他懊恼地反问。 “对呀,我干么回来呢?”她恍惚地笑。“不该回来的,就算回来,也不该提议跟你结婚,是我自作孽,都是我不好。” 他听出她话里酸楚的自嘲,胸口一紧,不觉放松了抓住她肩膀的手劲。“侬侬……” “是我不对,不该收不回感情,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了……”她喃喃自语,泪流如雨,一滴一滴,都打在江之翰心上。 他这才惊觉自己似乎重重伤了她,似乎对她太苛刻太冷酷了,而且他方才怎么都没注意到?她的脸色憔悴如鬼。 “侬侬,你怎么了?你还好吧?”他关怀地问。 她没回答,朝他勉强扬起嘴角,似是想笑,笑意却颓然萎靡,然后,她忽地闭上眼,晕厥在他怀里…… 他惊栗不已,慌忙拥紧她。“侬侬!侬侬!” 侬侬发烧了。 她晕倒后,他将她送去医院,医生检查过后,确定她得了重感冒,替她开了药。 吃过药后,她神智更昏沉。回家后,他抱着她躺上床,她昏睡不醒,他坐在床畔细心照料。 她的脸好白,冷汗涔涔,他看了,胸口揪紧。 “傻瓜!医生说你应该不舒服好几天了,为什么都不说呢?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去上班?” 江之翰喃喃低语,说着,眉头收拢,不禁责怪自己。 都怪他不好,这几天刻意跟她冷战,才会没注意到她状况不佳,而她脾气也真够倔,硬是撑着不向任何人求救。 这个傻丫头,真是倔透了! 他无奈地叹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爷爷跟我看了,会有多心疼?” 她在梦里呻吟,像是回应他关怀的责备,江之翰拧乾冷毛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汗水,她仿佛痛楚地蹙了蹙眉。 一定很不舒服。他怜惜地抚摸她发烫的脸颊。 “嗯……”她再度在梦里低吟,唇办微微开合,似是在呼唤着某个人。 江之翰动作一凝,神经顿时绷紧。 千万别是叫俊佑的名字,如果是叫俊佑的名字…… 那又怎样?他怔忡,咀嚼着忽然在喉间漫开的滋味,那是酸,还是苦? 脑海中慢慢浮现一幅画面,那是数日前,侬侬与俊佑亲密拥抱的画面。 他咬牙,用力甩甩头,试图甩开那令他刺目的一幕。鲜明的颜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段尘封许久的回忆。 他想起大学时代,有次也是他们四人到海边出游,侬侬的脚被贝壳割伤了,俊佑用矿泉水替她洗净伤口,细心地贴上ok绷。 那时候的他,也是拿着相机四处取景,偶然回头看到这一幕,震惊得冻在原地。 他记得,自己还在无意间按下了快门,照片洗出来后,他出神地看了许久,最后用手一揉,狠狠掷进垃圾桶。 他很生气,虽然不是很明白自己在气什么,但怒火熊熊,灼烧他的理智,以至于那阵子他对侬侬跟俊佑说话都没好口气。 之后,他便发现自己经常挂念着他们两个的互动,总是有意无意地窥探他们、观察他们,像个嫉妒心强的傻瓜。 干么这么介意?他气自己、瞧不起自己,这般斤斤计较,实在不合他平日潇洒自若、游戏人间的风格。 为了让自己恢复“正常”,他还独自背起行囊,出国流浪两个月,心自由了,灵魂解放,回国后一切彷佛又回归正轨。 不料某一天,侬侬在电影院打瞌睡,靠着俊佑的肩头,他又再度发神经,缺席隔天侬侬的庆生会。 不知为何,侬侬总是有办法引出他最恶劣的一面,在她面前,他也最好胜争强,不肯认输。 就算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最能够动摇他的人,是她。 就连爷爷都管束不住的心跟灵魂,只有她拉得住那条缰绳。 为什么? 他偶尔会扪心自问,却不敢太深思答案。 “……”侬侬苍白的唇再次轻启。 江之翰深呼吸,握了握拳,为自己做了好一阵子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侧耳倾听。 “……之翰。” 第十章 侬侬从睡梦中悠悠醒来。 她睁开仍微微酸涩的眼,迷蒙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恍然忆起自己感冒发烧,还曾短暂地晕厥在江之翰怀里,是他拖着她送医就诊。 对了,他人呢? 侬侬惊颤,一骨碌坐起来,床畔摆着一张空椅,是他曾坐过的吧? 那么,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去上班了吗?还是回他房间睡了? 虽然爷爷为新婚的两人装潢了一间新房,但爷爷住院期间,两人一直是分房睡的,即便爷爷回家后,也只是表面同睡一间房,夜深后他便会溜回自己原来的房间。 见他不在房里,她略微失望,又感觉松了口气。现在的她,不确定该如何面对他,有太多话必须说,却又犹豫该怎么说。 忽地,身旁传来一阵动静。 她怔了怔,转过头,赫然瞧见床的另一侧睡着一个男人,正是江之翰。 原来他晚上睡在这里,彻夜陪着她。 一股模糊的情绪在胸臆缠结,像是喜悦,又似惆怅。 她倾下身,看他熟睡的俊容,想起好久以前,他也是这样陪着发烧的她一起入眠。 那年,她才十二岁吧?醒来时,发现自己与他手牵着手,芳心震颤。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一点一滴地爱上他了吧?直到无可自拔。 她悄悄躺下来,侧过身子,微笑盯着他的睡颜,要将他脸上每一条纹路、每一个细细的毛孔,烙印在心底,永远珍藏。 那么,就算有一天他属于别的女人,她也拥有最甜的回忆。 “侬侬……”他在梦里迷糊地咕哝,大手摸索身侧,摸到她柔软的胴体,展臂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她惊骇,一时不知所措,由他抱着自己,迟疑着该不该挣脱。 他靠过来,将她搂得更紧,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她心跳狂乱,血液沸腾。 “侬侬。”他低唤,用手抚摸她柔细的秀发,俊唇贴在她耳际呵痒。 他还在睡梦中吗?或者已经醒了?为何要这样挑逗她? 她羞窘不安。“之翰,你……醒了吗?” 他没回答,嘴唇轻轻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醒了吧?这男人,乘机吃她豆腐呢! 她又嗔又恼,又是害羞,开始挣扎起来。“喂,你在干么?快点放开我。” 他吸吮了下她耳垂,她骇得倒抽口气,心跳激烈撞击。 “江之翰!江之翰!”她抗议地伸手抵住他胸膛,想推开他。 他蓦地低声笑了,将她抱得更紧,俊唇沿着她耳弧一路婉蜒,轻薄她娇嫩的肌肤,最后,缓缓贴上她柔软的唇。 “你疯啦?”她用力推开他,娇喘细细。“我感冒了耶!你想被我传染病毒吗?” 他睁眸,星眸闪烁淘气。“我不在乎。”他笑着宣称,啄吻她软唇一口,接着头往下,停歇在她丰盈的乳房。 这是在干什么?他怎能这样? 她羞得脸颊发烧,染晕娇艳的红霞。“你放开我啦,无赖。” “你是我老婆,借我靠一下会怎样?”他回话更无赖。“熬了一晚我好累喔,我要眯一下。”说着,脸颊贴着她胸前厮磨,似是在寻找最佳休憩角度。 她快被他逼疯了! 侬侬咬唇。“你快起来、快起来啦!” “你很吵耶。”江之翰埋怨。“就不能让你老公安静睡一会儿吗?” “要睡回你房间睡!”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啊。” “江之翰!” 他嘻嘻笑,抬起头,望向她盈盈出水的明眸。“怎么?害羞了啊?” 她懊恼地瞪他。 见她丰唇嘟起,宛如一颗成熟的蜜桃引人采撷,他忍不住凑过去,又咬了一口。“真好吃!” “你——”她气得不知该说什么,神态嗔恼,却是流露无限娇媚。 他微微一笑,拂开垂落她脸颊的发丝。“昨天晚上,你梦见我了吧?” “什么?”她怔住。 “我听见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而且不止一次。”他很得意似地宣布。 她脸颊更热了,全身都发烫,难道是高烧还没退吗? 侬侬扭捏地不敢看他,垂下眸。 “你喜欢我吧?侬侬。”他轻抚她晕红的脸蛋。 她羞怯不语。 “你是不是很爱我?”他又问。 “只是……只是在梦里喊你的名字就算爱你吗?”她心虚地辩驳。“而且你忘了吗?我们昨天还吵架,你对我……好凶。” 说到这儿,她不禁委屈。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道歉。“我听慧心跟我说你跟她提起假结婚的事,想撮合我跟她,所以有点生气。” 岂止有点生气而已,他根本是对她嘶吼咆哮! 她酸楚地扬眸。“我撮合你们不好吗?难道你不希望跟慧心学姊在一起吗?” “你希望我跟慧心在一起?”他沉声问。 不是她希望,是她不想做那个阻碍良缘的人,她不想妨碍他追求幸福。 她凝望他,眼眶不争气地逐渐泛红,她怕自己又要哭了,连忙坐起身,与他拉开距离。 她别过头。“我们离婚吧!” “如果我不答应呢?”他冷静地问,仿佛毫不意外她会如此提议。 她苦涩地抿唇。“难道你要把公司股份都让给我吗?” “那让给你吧!”他语气轻淡。“我无所谓。” 她一凛,震撼地望他。 他也坐起身,与她面对面,墨黑的眼潭敛着深刻情感。 “你说我毁约也好,怪我不守信用也行,我的财产跟公司股份都可以给你没关系,总之我不会答应离婚。” “你……疯了吗?”她难以置信。“干么拿这些来跟我赌?干么不乾脆跟我离婚?” “我才要问你,为什么非跟我离婚不可?”他固执地追问。 她惘然,泪珠在眼里滚动,许久,才沙哑地低语。“因为我们之间,无论如何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还要问吗?这个理由你最清楚不是吗?因为看到我,会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我妈跟你爸的事,你真以为可以瞒我一辈子吗?” “你知道了?”他震动,惊骇地注视她。 “对,我知道了。”她心酸地承认。“对不起,我偷翻了你的抽屉,看到那个收藏盒,盒子里有你爸送你的瑞士小刀,还有一叠书信,那是你爸跟我妈……来往的情书,甚至还有他们的合照。” 忆起当年发现真相时的震撼,侬侬不觉心伤,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不停跌落。 “原来他们一直爱着对方,就算双方都有婚姻,还是放不下对彼此的感情,为了两家人坚固的友谊,他们无法选择离婚,可是也无法不去爱,就这么又痛苦又快乐地沉沦着。”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看向身旁神情凛然的男人。“之翰,当我看到信的时候,你知道我第一个出现的念头是什么吗?我想你看了这些一定很伤心,想你一定无法承受你爸对你妈的背叛,我很想很想安慰你,可是不能。因为我妈就是造成你痛苦的源头,看到我,你就会想起我妈吧?看到我,你就会想起长辈之间纠葛的孽缘,所以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我刚到你家时,你会对我那么冷淡。你想推开我,对吧?一直都这么想,只是我厚脸皮地缠住你,以你的妹妹、你的家人自居,你太心软,不忍心拒绝我,只好照顾我……” 她自责又难过,声声啜泣牵动江之翰心弦,他展臂拥抱她。 她哭倒在他肩头。“我觉得对不起你,真的很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他拍抚她背脊,沙哑地安慰。“你跟你爸也是受害者不是吗?如果我因为我爸的背叛而伤心,你也应该很伤心。” “可是……”她扬起泪颜,哀伤地瞅着他。“你知道我真正伤心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他温声问。 “因为我们父母之间的孽缘,你跟我可能永远不能在一起,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 “这是你出国念书的原因吗?” “嗄?”她怔住。 他捧住她脸蛋,深深地凝视她。“你一声不响就跑去美国,是故意躲开我的吧?你该不会想藉机忘了我?” 她震颤地眨眼。不愧是江之瀚,不愧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哥哥,他看穿了她的心。 泪水又滑落。“可是我忘不了,忘不了……所以又回来了。” “你应该回来的,我一直在等你。”他柔声低语。 “哪有?你骗人、说谎!”她负气地指控,想起在异国那段孤寂的日子,不免委屈。“如果你有一点点想念我,为什么忍得住不来看我,连一通电话都不打?” “因为我也在等你这么做啊!因为你不跟我说一声就离开,所以我也在跟你赌气。”他幽幽叹息。“你知道吗?那天早上起来,忽然发现你不见了我有多慌,多震惊?那两年我会过得那么散漫堕落,有一大半也要怪你。” “为什么要怪我?”她不解。 “因为你不在我身边了,我没必要再给谁看最好的一面,索性就自暴自弃。” 他自嘲地撇撇唇。“而且现在想想,说不定我潜意识里也是想我这样子就会让爷爷逼你快点回来管我。” “你希望我回来管你吗?”她讶异。“我以为你很讨厌。” “讨厌的话,会乖乖听你的话吗?”他苦笑。“你不觉得我嘴上念归念,不爽归不爽,最后还不是都听你的安排?” 那倒是。 侬侬哑然。她确实也曾经想过,若是江之翰不在乎她,不可能会听她的话…… “可是……难道你不想跟慧心学姊在一起吗?现在是好机会,如果你对她最开追求,她很有可能会动心的……不对,我看得出来,她已经动心了,她很依赖你、眷恋你。” “我跟她不可能。”他乾脆地否决。 “为什么不可能?”她不懂。“明明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你要放过吗?你是笨蛋吗?江之翰,好不容易你的感情可以得到回报——” “因为我不爱她。”他打断她。 她惊愕,良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刚刚……说什么?” “或许曾经喜欢过、迷恋过,但现在已经不爱了。”他神情严肃地解释。“现在我只把她当好学姊、好朋友,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现在我对她只有朋友之间的情分。” 只有朋友之间的情分?他跟学姊? 她茫然。“你……怎么了?之翰,是哪根筋打结了吗?” 闻言,他没好气地翻白眼,伸手巴她头。“我才要问你是不是脑筋打结!你不是说自己爱着我吗?为什么还把心爱的男人往外推?你才笨咧!” “那是因为……我希望你得到幸福啊。”她低喃,神智仍处在迷惘的状态,怔怔地瞧着他。 这傻气的模样令江之翰笑了,又爱又怜。“我就知道,傻瓜,我也猜想你应该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才会完全不顾自己难过,只要我幸福就好。”他叹息一声,将她搂进怀里呵护。“难道你以为我会舍得你难过心碎吗?你不知道你的幸福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吗?甚至比我自己的幸福还重要。” 这是怎么回事?他在说什么? 侬侬迷糊地眨眼。 他知道她没听明白,笑着弹了下她额头,继续表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占据我的心了,或许一直都在,只是我故意忽视,故意欺骗自己没为你动心,我告诉自己,你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仅此而已,但我却常常吃你跟俊佑的醋。” “什么?你吃醋?”她讶然。 “你不晓得吧?”他嘲讽地努努嘴。“大学时候,我们四人一起出游,每次看到你跟俊佑稍微亲密点,我心里就不是滋味。那年会错过你生日,跟慧心去看画展,也是因为被嫉妒冲昏了头。” 被嫉妒冲昏头?她睁大眼。 “你生日前一天我们不是四个一起去看电影吗?”他说明。“结果电影太闷,你太累,在电影院里睡着了,而且还睡到俊佑肩膀上,我看了觉得很刺目,所以隔天才赌气不理你。” 原来如此! 她失笑。“你怎么……那么幼稚?” “对啦,我就是幼稚,才会到现在才认清自己的心,其实早就系在你身上了。” 真的假的?她泪莹莹地看他。他不会是在哄她吧?不是看她哭得伤心,才故意安慰她的吧? “可是之翰,这个婚姻其实也是我用心机得来的。”她决定告诉他最黑暗的内幕。“是我提醒爷爷,小时候我们爸妈曾为我们订下婚约,是我暗示他可以利用这一点把我跟你绑在一起,让我来帮助你,把你这个浪子拉回头。” “所以呢?”他闲闲地反问。 所以?她骇然瞠目。“你还不懂吗?你受骗了、上当了,被我耍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现在要离婚呢?” 她窒住,无话可说。 “如果你真心想骗我、耍我,就该一直骗下去啊!干么中途反悔?” “你骗我结婚,是因为爱我;想跟我离婚,也是因为爱我。”他笑着道出她的心声。“你以为我不懂吗?” 所以?她怔傻地望他。 “所以就是你爱我,我也爱你,既然这样,我们干么还要离婚?”他一语中的。 也对喔。侬侬呆愣,好半天,才恍然一笑。 “傻瓜!”他笑着敲她的头。“怪不得人家说女人谈恋爱都会变傻。” “人家才不是傻呢!”她娇嗔地喊冤。“是不相信……你喜欢我嘛,还以为你到现在都忘不了学姊。” “我爱你,我爱你……这样够清楚了吧?”他不表白则已,一鸣惊人啊! 她甜甜地将脸蛋窝在他胸膛。 他拥紧她。“不过侬侬,你知道俊佑其实真的很喜欢你吗?” “嗯,我知道啊。”她点头。 “什么?”他骇然变脸。 该不会又吃醋了吧?她好笑,瞠睨他一眼。“他有对我告白过,不过我们说好了,只当朋友。” “这样不行。”江之翰眯眼磨牙。“我得赶快替他介绍女朋友,一定要确保他不会再对你有任何一丝非分之想。” “吼,你很小心眼耶!”她送他肩头一诅粉拳! 他握住她纤柔的玉手,郑重声明。“男人对这种事都是小心眼的,谁会希望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觊觎?” 她听了心里一甜,却又有些忧虑,他是不是怕上一代的事在他们身上重演? “之翰,我们爸妈的事……你真的不介意了吗?” 他摸摸她的头,在她颊畔亲了亲,安抚她不安的情绪。“上一代的事,我们下一代怎么管得着?我现在想开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既然我们相爱,就快快乐乐在一起,上一代的事管他的!” “两个小孩这样就对了!”一道中气饱满的嗓音闯入。“这才是我疼爱的孙子孙媳妇。” “爷爷?”侬侬与江之翰同时回头,江爷爷不知何时打开房门,站在门口。 两人都是一阵赫然,连忙分开。 江爷爷见状,呵呵笑! 这老头!擅闯别人卧房居然毫无愧意。 江之翰不以为然,射过去两把锐利的眸刀,但江爷爷泰然自若,没在怕孙子的要胁。 “爷爷你都听见了啊?”侬侬尴尬地问。 “放心吧,只听见一小半,一大半没听见。” “那爸爸妈妈的事……” “那还用你们说吗?我早就知道了!” 什么? 两人惊骇,交换一眼。 江之翰微微皱眉。“爷爷,你不生气吗?” “气归气,难道不认自己的儿子吗?”江爷爷撇撇嘴。“而且他们也算守本分,没闹出什么大事来。” “那我呢?”侬侬小心翼翼。“爷爷当初收留我,不觉得……怪怪的吗?” “傻丫头!”江爷爷对她慈祥地笑。“长辈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丫头乖巧又贴心,爷爷疼你都来不及了,能够把你留在江家,是爷爷的福气。” “爷爷!”侬侬听了好感动,跳下床,翩然奔进老人家怀里。 “呵呵……”江爷爷特爱她撒娇,顺便投给孙子胜利的一眼,表示这孙媳妇很是依恋他这个老人家。 “咳!”江之翰看懂爷爷的眼神,不屑地冷笑,想到侬侬一颗心是分给他跟爷爷两个人,有点吃醋。 江爷爷看出他的醋味,心怀大悦,笑得更爽朗。 “都没事了吧?以后可不许闹什么离婚了,两个人要甜甜蜜蜜在一起,知道吗?” “是,爷爷。”侬侬甜蜜地应道,螓首在爷爷胸前俏皮地滚动。 江之翰愈看愈不爽,也跳下床,一把将老婆拉回自己怀里,搂着她纤腰,申明所有权。 她感觉到老公的醋劲,明白这是爱的表现,偎着他,笑得更甜了,满满的幸福,在空气中洋溢。 后 记 江之翰有个很好的原则——他绝不打女人。 不管是出自大男人主义也好,是所谓骑士风度也好,男人面对女人不使用暴力(即使那女的很凶很不讲理),我就觉得这男的在我心目中大加分!所以当江之翰为了学姊遭遇到家暴而陪伴在她身边,帮助她面对恐惧,因此伤了侬侬的心,我仍然不怪他,还是觉得他没错。(不过要侬侬帮着掩饰,对爷爷说谎,这就有点错了)因为某种关系,我看过一些家暴案例。 很奇怪的,那些受凌辱的妇女总是委曲求全,有时候甚至不愿挺身而出控告丈夫。 有人是认命,有人说是因为爱。我很难理解,一个每天对你拳打脚踢的男人,还有哪里值得爱的。 可那些女人就是放不下,也许还有小孩在,她们希望能维系一个完整家庭。但我想,这些或许都只是藉口。 真正的原因是,家暴固然恐怖,但若要离开这个家,带着小孩自力更生,未来会不会更迷茫无助!她们其实对不可预知的未来感到恐惧吧,所以才甘愿继续缩在这个家的壳里,身上再痛,也比不上雾茫茫的未来更令她们痛。女人啊,可以指责她们太怯懦吗?有时候看了真的很气,有时候又为她们不舍。 毕竟我没受过那样的苦,也从不把自己的生活完全托付在一个男人身上,所以不能感同身受吧。 但我还是希望所有的女人们,能够勇敢一点、积极一点!害怕未来而不前进,反而一直困在黑暗的现在,这样会比较好吗? 家人、朋友,或许都愿意伸手扶你一把,但最终还是要你突破自己的心魔,毅然走出来。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