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攫心王爷》 第一章 深秋。 离京城百多里远的盛陵一如过往宁谧沉睡,数百年来它一直保持沉默静谧,岁岁年年鲜少人烟踏至,彷佛永不会苏醒。 天高皇帝远的关防边陲,这座高低起伏的园陵,即是当今皇朝开国以来诸先祖及众家皇亲国戚英灵之安魂所在。 时光流转依旧,这荒山野岭的时序恣由满山枫红来昭告天地,金风已吹起瑟瑟寒意,萧飒秋枫将一大片皇家陵寝沉沉地湮没,无声无息。 绵延山峦,一峰连一峰,迤逦到略堪生养作物的沃腴山脚下,某处以茅草碎石混着黄沙盖起的简陋屋宇内,一名年轻貌美、身形纤弱娇柔的女孩正努力照顾红焰的炉火,为病中的父亲煎煮汤药。 「咳咳,外头是不是还下着雨?咳!咳!馨、馨儿,妳在吗?」 「我在厨房这头忙着呢,阿玛,您醒了?」小娇女银铃般响脆的声音在屋内扬起。 「唉,人老了,真是半点也不中用。」床榻上,面容憔悴的老者蹙起眉心,吃力发话,「这天,愈来愈凉了,妳自个儿得小心照料着身子,千万别病着了。」 「阿玛,光念着我,别忘了您自个儿正病着。」女孩儿忧心又疼惜地看了老者一眼,柔声道:「阿玛,您的药就快熬好了,先别睡唷,待会儿女儿伺候您喝下。」 「哎,怎么又买药了?」女儿银铃般的声音让榻上老者苏醒了意识,他困难地微微起身,哑着嗓子说:「下次别再买了,我自己身体状况自己可清楚,那些钱不如妳留着傍身,何必浪费──」 「别说这些了,阿玛您身子要紧。」佟奕馨温柔拍了拍父亲的背,又替他在身后垫了被子,好让他能舒服地倚靠。 「外头,那雨……彷佛愈来愈大了,记住把窗子关好,别让冷风灌进来。」老者瞇起眼,专注地听着外头的雨声。 「我看雨还好,就是风大了点。」 「馨儿,妳今天去过陵园,也去过草堂了?」像是喉里鲠了东西,佟国璋说话一顿一顿,「唉……说过好多次了,妳一个女孩儿家,外头又下着阴蒙的寒雨,怎么能只身一个人往陵墓里钻?下回别再这么自作主张,知道吗?」 「阿玛,您又来了。」佟奕馨向着满脸忧伤的父亲一笑,「维护皇室陵园和整理草堂,这本就是我们佟家人的工作。您之前不也都带着我一起去干活儿吗?再说,那座『竹林草堂』本是阿玛您一手修建,我对它感情可深了,近些日子您生病卧床,做女儿的义不容辞担负起该担的责任。」 「唉!」紧蹙起眉峰,佟国璋无奈摇头,无比心疼地握着女儿冰寒的小手,「馨儿,是阿玛对不住妳,再怎么说,妳也是流着皇族血液、出身崇高金贵的金枝玉叶,怎、怎么可以去做那些卑微低贱的工作?馨儿,别忘了,从小我就不断告诉过妳……」 「阿玛,该喝药了。」阻断父亲往下说,望着老人家一天比一天形销骨立,佟奕馨心头有说不出的难过。 她不想让父亲挂着无谓的陈年往事,至于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出身不凡,她并无兴趣研究。 总之,她认定了自己就是佟国璋的女儿。 不管他过去曾是威震八方的督军统帅,或是得罪皇上而被贬黜为守卫皇陵的低贱庶人,无论如何佟国璋就是自己一辈子最亲最爱的阿玛,那些皇族里永远说也说不清的恩怨情仇,她一点也不想往心上搁。 「馨儿,清理墓园的粗活不是该妳做的事儿。」佟国璋接过女儿亲手煎熬的汤药,语重心长,「从明天开始,不准再去了。」 「您病了,又不准我去,那园里的杂活儿怎么办?」佟奕馨小心翼翼服侍父亲用药,温柔道:「您守护了咱皇陵都几十年了,这活儿一向只有您一个人在做。现在您病了,突然之间去找谁来顶替?」 「再说,皇陵占地宽广辽阔,若非熟悉地形的人根本没办法打理。看来看去,也只剩下女儿可以担当这份工作了。阿玛您别想那么多,女儿从小跟着您进进出出,只当作踏青似的,一点儿也不吃力呢!」不想让病中的父亲一直为自己忧心,佟奕馨语气温柔,态度十分坚定,「阿玛,您要是心疼女儿辛苦就赶快把身子养好。咱皇陵大小事情您最清楚,我现在只负责打理各陵地清洁、修剪林木树叶什么的,之后要是有哪位亲族需要找地安葬族人,那我可真的没辙了。」 「妳说的没错,以我这身子,恐怕撑不了太久。」佟国璋勉力喝完汤药,撑坐起身体,眼光望向遥远山巅,感慨道:「找一天我得写份章折呈上京,看看上头打算怎么处理。我老佟一辈子守护这陵园,尽忠职守也算仁至义尽了。」 「唉,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秽气事儿?」听父亲说到沉痛处,佟奕馨眼眶禁不住红了,「都说要好好养身子,您怎么老让女儿操心哪?」 「馨儿,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佟国璋不舍地拉起女儿的手,「可怜的孩子,都怪我没本事,让妳活得辛苦又委屈……」 「我不辛苦也不委屈。」她灿亮晶瞳中闪耀泪光,凄楚小脸蛋流露感激,真心诚意道:「阿玛,若非您好心收养,我也活不到今日哪!您说的什么委屈,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现在的我,只想好好孝顺您,好好把您的病养好,以后我还想听您给我说四书五经,想陪您练字、画画儿。还有还有,女儿想陪您到城岭外策马打猎,您答应过要陪我去打几只野兔子,别忘了您答应过的──」 「馨儿!妳真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看见女儿的眼泪,佟国璋更加百感交集,「我、我替妳不值啊!为什么妳亲生父母心肠如此狠毒?妳不该过这种生活,该像其它的格格们锦衣玉食,该带着皇家荣宠成长玉立,可是,妳狠心的母亲……」 「别说了。」佟奕馨抹干眼泪,表情坚毅地道:「阿玛,您服过药该歇息了。」 「光顾着说话,没注意天都黑了。」佟国璋病后身体虚弱,才说一阵子话就感觉浑身疲惫无力,沉重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气息微弱道:「唉,我去歇着,妳在陵园忙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啊!」 「嗯,我知道。您安心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服侍父亲躺下休息,佟奕馨心中盘算着还有些家事未做完,等父亲熟睡了再来一一处理。 佟国璋沉沉闭上眼睛,虽然他病中身体衰弱导致精神不济,但纷乱心事却让他无法成眠。 他放不下馨儿,这些年来不仅当她是亲生女儿那般疼宠,也为了与她生父的兄弟之情。 他一生最大愿望就是将她送回生父的怀抱,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不可以一辈子在这荒郊野岭老死,他自认有这份义务为馨儿一生的幸福负责,就算生父不容,也该为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才行。 过去不堪的往事在脑海一幕一幕升起,佟国璋寤寐间回忆小奕馨还只是出生不到几个时辰的小娃儿,狠心福晋竟下令府里的嬷嬷将她裹条破布巾扔出王爷府── 可叹哪,这娃儿长得清灵秀美,但她的命运却如此多舛悲苦,若非她生母个性骄横鲁蛮,又岂会听命满口胡言乱语的术士之言?让这晶瓷般娇美剔透的金枝玉叶差点儿成了野狗口中肥肉。 佟国璋不安地翻了翻身,感慨自己一生时运不济,也对命运坎坷的奕馨充满不舍怜悯。 深秋夜里霜寒雾重,意识到自己即将凋敝的身体,未完成的心愿让他的心比门外的冻霜更冷。 *** 竹林草堂 如同过往,佟奕馨巡完陵园便回到草堂歇息。 当初身为皇陵守墓人的佟国璋为了有个方便歇息之处,临时起意动手筑了这座草堂,除了平日供他父女俩休憩之外,也可让偶尔来陵墓吊唁亲人的皇族们有个舒适幽静的地方歇息。 然而,这处位在竹林深处的简陋草堂并不受皇族们喜爱,各王公贵族在不远的山头皆自设避暑行宫,他们宁可舟车往返数十里也不会留在草堂休憩,于是,佟奕馨很自然地把草堂当作是她专属的私人天堂,里面的每处摆设全依她自己喜好,她喜欢一个人在草堂里用膳饮茶、观远山、想心事。 就像现在,她把随身携带的茶水点心取出,坐在竹编的椅上向远方遥望。 秋意深浓,一望无际的荒芜大地卷起层层乌云,迷蒙丘峦间飘起轻茫细雨,混沌雨雾将一片荒野枯黄山林笼罩上诡谲、神秘的凄冷孤寂。 佟奕馨旁若无人地喝茶,吃自己做的窝窝头当点心,这是她一天中最愉悦的时光,在父亲手筑的草堂里彷佛他就陪在身边,就算身处坟地也没有半点魑魅魍魉的恐怖感觉。 她欣赏也崇拜父亲的手艺,简单的架构里布满巧思,错落有致的花草林木恍如官宦人家独有的后花园。 佟奕馨习惯在这座精巧花园里发挥想象力,想象当年若没有狠心的福晋下达指令,或许,她就会真的在一座花团锦簇的花园里长大,养尊处优地让嬷嬷、丫鬟们簇拥服侍…… 「嘶──嘶──」 突然,草堂外传来一声接一声长长的骏马嘶鸣声,佟奕馨心头一震,手上点心掉了! 天!这时候谁会来草堂?有人来吊唁新坟吗?谁呢?印象中不记得有哪家皇亲刚举葬啊! 她呆若木鸡,脑海中乱马杂沓不知该如何反应。 渐渐地,沉重脚步声愈来愈靠近,佟奕馨突然回过神来,两三下迅速抓起竹桌上的饮水点心,以最快速度躲到草堂后的储物间,那是一处用来储备干柴粮草的小室,约略只容旋身。 从竹编的狭门可看清草堂内每个角落,佟奕馨屏气凝神、目不斜视直向前看。 不一会儿,她眼帘中映入一名高大壮硕的男子,他利落地将马匹拴在草堂外,拨了拨身上被雨滴打湿的朝服,大方迈进草堂。 从男子身着的靛蓝朝服来看,此人该是当朝高官,而其英挺伟岸、器宇轩昂的外表,更显此人来历必然不凡! 他规律却沉重的呼吸声在阒静竹室内益显清晰,感觉他似乎赶了很长的路过来,见他动作敏捷利落的找到竹椅坐下,佟奕馨确定这男子应该不是初次到草堂来。 怪了,他到底是谁?如果他不是第一次来草堂,怎么以前从来没遇过他呢? 佟奕馨动也不动地躲在储物间,仔细观察这名不速之客,耐心等待他起身,见他在室内来回踱步,又蹲下身子在羊皮囊里掏出笔砚。 终于,佟奕馨缓缓看清了男子的面貌,他穿着靛蓝朝服,腰际之间系上剔透高贵的翠玉如意,外加一条雪白汗巾,脚蹬皂靴,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五官棱角分明,星眉朗目,漆黑的眼眸彷佛浮动着莫名的愁伤。 尽管他的神态漠然,但从他的衣着及腰间所缀翠玉已显示男子身份高贵,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佟奕馨脑海一再过滤数据,怎么就想不起来哪家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跟眼前俊朗异常的美男子有所关联? 才不过二十五岁年纪,他来吊唁谁呢? 屏住呼吸,佟奕馨难抑心中好奇,睁大眼细观这名陌生男子的一举一动,躲在储物间的她没忘记自己是地位卑微的守墓人之女,按照京里的规矩,她对任何皇亲国戚或朝廷重臣,都得低伏微渺地自称「奴婢」。 阿玛教过她,遇上来自京城里的皇亲国戚都要跪地行礼,谦称自己为「奴婢」。 这些她自小就透彻了解过了,阿玛不厌其烦地教导她各种应对进退的礼节,但她从没真正临场演练过,下意识里抗拒排斥着──因为,她讨厌那些欺压过阿玛的人! 更深一层潜意识里,她恨绝、恨透了那无情无义将自己一出生就扔出家门的皇家贵冑,她的生父──正是当朝皇帝的亲叔父。那又如何?他遗弃了亲生的女儿啊! 小心翼翼藏好自己,佟奕馨看着伟岸男子拿出笔砚后便开始研墨,接着铺上棉纸,他双眉紧皱,神情落寞凄然,时而抬头仰望远方,时而低头念念有词…… 他提笔在纸上挥洒,一行又一行地写着,一会儿又停下来从他带来的羊皮囊中取出香烛一对、雕刻精致的香炉一只,熟练地燃烛点香,幽淡檀香烟雾袅袅升起。 一股从来没嗅闻过的、令人定心安神的典雅檀香飘散屋内,佟弈馨忍不住用力吸了几口,却不经意碰触了门板,发出铿然声响。 「谁?是谁?」男子警觉转头,四处仔细查看。 佟奕馨僵住身子,再一次凝神静气,不动的身躯内藏着一颗狂野跳动的心脏! 男子低沉浑厚的嗓音深深震慑了她,那宽阔嘹亮如洪钟的嗓子带着无形的威权力道,她惊觉自己四肢百骸竟听令于那道浑厚磁性的嗓音,一被震慑便难以自主。 十六七岁的佟奕馨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这般年轻硕壮的男人她很少遇见,尤其他衣装非凡,举手投足尽显文武兼备,翩翩公子风采更让萌春少女倾心。 佟奕馨稍稍放松了神经,看来男子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他端坐竹椅上,专注闻香沉思,轻叹再三,又接续提笔再书,写了一张又一张,似有诉不尽的千言万语。 从那沉重的表情看来,男子似乎正陷入深深的丧亲悲恸之中。 阒寂竹屋,香烟氤氲幽渺。 当男子浑然忘我地振笔疾书,佟奕馨窝在仅容旋身的小隔间十分不适,几次想偷空打开小门离开,又深怕被他发现而作罢,好不容易等到男子把带来的纸张都写完,燃烧的香烛也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咻!咻── 男子正收拾笔砚,屋外突然莫名刮起一阵风,寒飕飕地划过肌肤,恍如细针刺过,男子瑟缩了下身子,眼看那阵风咻咻地吹落竹桌上散乱的纸张,七零八落掉了一地。 「……蓉……是妳吗?」 不急着收拾散落的纸张,这阵突来的怪风令男子情绪更为波动,他瘫坐在竹椅上,口中喃喃自语,低唤:「是妳听见我的呼唤?是妳来了吗?」 男子双手掩面,似是默祷,「伊蓉,妳终于愿意理我了?终于……终于听见我了。」 佟奕馨跟着坠入一股诡谲的气氛,她随着他的气息,跟着默祝那冥冥之中未知的形影。 不知祷念多久,神奇地屋外竟风停雨静,男子落寞地收起纸张、香炉和笔砚,快步踏出屋外,潇洒跨上骏马飞驰而去。 佟奕馨一直到确定马蹄声已远去才从储物间里钻出来,一踏出小斗室便感觉脚下有异物,低头一看,竟是方才那被吹落的纸张。 弯下腰,佟奕馨拾起字迹才干涸不久、字体浑厚苍劲的书帖,字字细读。 忆蓉悲渐远涕泪为伊流 爱逝如叶落魂飞别恨幽 寒风伴孤烛俪影散琼楼 叹此离别苦痛残无限愁 一遍又一遍地读完又读,佟奕馨一再来回咀嚼这短短几行诗句,端着纸张久久不能自已。 她没有经历任何男女情爱,但纸上书写的「爱逝如叶落,魂飞别恨幽」,竟如一把神奇锁钥准确开启她心中未知的情爱宝库。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会痛,不明白自己在见那男人似用生命写诗默祷时,为什么会对陌生的他好生疼怜? 她从来不知人间情爱为何物,然而,在读到这首悼亡诗之后,她瞬间了然于心。 悄悄折起纸张,佟奕馨藏住天大秘密似的,把这方沾满浓情的纸笺锁进怀中荷包里,如果可能,她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所遇见的人与事。 从此刻开始,佟奕馨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一个亲如阿玛也不好说出口的秘密。 第二章 敬王府 至极的寂静,无人私语的夜半深更。 萨济尔独自一人在书房,案头上铺展着书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理性上他告诉自己该歇息了,但不知为何就没有丝毫睡意。 自伊蓉过世之后,他已数不清这是第几个不能成眠的夜晚了…… 至盛陵探过伊蓉回来的路上,他打心底答应了自己要振作,然而,在竹林草堂的奇异感受却让他努力平静的心思再掀波涛。 许是思念过度的关系,他一直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暗香浮动。 虽然,萨济尔很确定当时只有自己在那屋里,不知怎的,心头却很清晰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尤其是难以解释的怪风,肆意吹乱一叠满载对伊蓉思念的字字句句,也吹起心湖层层涟漪。 “伊蓉……原来你一直都在,这是真的吗?你一直没离开过……” 案上香烟氤氲袅袅,那是伊蓉生前最钟爱的檀香,每晚他一定点上一炉香,坐在书桌前,借着熟悉的味道,让思绪沉浸在过往甜蜜恩爱的时光。 叩叩。 “谁?都这么晚了……” 寂静的深夜,猝然响起的敲门声特别令人心惊。 “是……是珍儿。”门外响起怯生生的细柔声音,带着抖颤的胆怯。 “珍儿?”浓眉紧蹙,萨济尔不解地回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珍、珍儿给都统大人送鸡汤过来。”珍儿像小猫似的甜腻细声回道。 “不用了,我不饿。”萨济尔不假思索的直接拒绝。 “可是,福晋交代了,一定要都统大人喝下。”珍儿委屈道:“大人请开门好吗?您不接下的话,珍儿没法儿向福晋交代的。” “唉——真烦!”萨济尔火气升起,不耐烦的起身打开门,“快把东西放下就出去。” “是,谢谢都统大人。”珍儿如蒙大恩,端着鸡汤含笑入内,热腾腾的鸡汤放在案上,只见她翩然回眸,巧笑嫣然,“都统大人快趁热喝吧!” “嗯,我会喝,你出去吧!” 萨济尔眼光完全不在她脸上,不耐烦地一甩长袖,冷言赶人。 “奴婢得伺候大人把汤喝了才能走,请大人别为难奴婢,快快趁热把汤喝了吧!”珍儿娇声嗲语。 她莫名地面带羞涩红晕,直站在他案头边,不打算离开的样子。 “什么?谁说的?不过是一碗鸡汤而已。”萨济尔看了看正冒着烟的鸡汤,又睇了睇面带桃色春风的珍儿,当下心有所悟。 “大人,您请就坐,让珍儿服侍您。”珍儿笑盈盈的弯下腰,露出白净丰腴的胸脯。 “你……是谁准许你穿成这样进到我屋里来?”萨济尔不为所动,冷冷问:“鸡汤是谁炖的?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大人?”珍儿不明白他的问话,睁大无辜的眼睛,委屈道:“是珍儿哪里做错了吗?珍儿哪里惹您不开心了?” “哼哼!”萨济尔表情更为冷酷,寒厉嗓子道:“该歇息的时间,我不喜欢任何人打扰,我也从不在深夜里喝什么鸡汤,你只要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不知道一旦坏了规矩,按理我可以随时把你撵出王府?” “大人——大人!别撵珍儿走啊!”珍儿吓得快哭出来,抽抽噎噎地道:“您不要为难奴婢,这一切都是福晋的意思,是福晋要珍儿这么做的,福晋说,只要让你好好喝下这碗汤,说不定您心情一好,就会……嗯,会好好地疼爱珍儿,说不定珍儿就可以……嗯,以后不必再当奴婢了。” “哼!我就知道。”萨济尔斜眼狠瞪珍儿,怒恨啐道:“滚出去!以后再不必送任何东西进我房里来,顺便也告诉福晋,就说我不可能随便‘心情好’就‘疼爱’哪个女人,永远不可能!你们都死了这条心吧!” “呜……呜……珍儿知错了,下次不敢了。”珍儿被他凶恶的表情吓得大哭,急忙讨饶,“珍儿不敢了,在都统大人心里,少福晋是您唯一疼爱的女人,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任何女人能让您疼爱了。” “没错,你说的对极了。”萨济尔酷冷点头,挥挥手,“出去吧,以后别再浪费精神,时间也不早,快去歇着。” “是,珍儿告退。”珍儿哭丧着脸,带着羞辱惊怕的退出去了。 萨济尔忿然锁上门,坐在案前却再也定不下心写下任何东西。 他知道这些都是母亲设计的,之前几番逼他续弦都被严厉拒绝,无计可施之下连太后也搬出来压他。 放不下伊蓉,他不能逼迫自己接受另一个女人,而母亲忧虑他无子嗣,竟不惜让家里婢女扮演宠妾的角色,实在荒唐过了头! 满腔怒火在胸臆翻搅不能停止,每当遭遇母亲逼婚的压力,他对伊蓉的思念就加深几分,此刻,他顾不得白天才从盛陵回来,又想再奔向心爱伊人坟前,向她诉说心头苦闷。 被母亲的诡计气得睡不着,萨济尔拎起保暖皮裘直往马厩走去,他想再见一次伊蓉,太多心底话想好好跟她说个痛快彻底。 曙光微露,阗黑夜幕仍缀着寒星。 佟奕馨顾不得外头还灰蒙一片、视线不清,她早早起床梳洗着装,备好的茶水点心已妥当装在保温竹篮子里,她急着赶路出门,最好天光大亮之前将茶水点心送至竹林草堂。 “咳咳……咳……馨儿,这么早……你、你赶着上哪儿啊?”佟国璋拖着虚弱身子走到厅堂,疼惜的眼光看着女儿。 “呃?阿玛,您……您这么早就起来?天没亮透呢,怎么不多睡会儿?女儿扶您回床上躺着再多歇会儿。” “不用了。馨儿,你怎么也那么早起?这么早上哪儿去啊?外头天气正寒,啥事让你非赶着这么早出去?”佟国璋吃力追问。 深陷的眼窝望着女儿,眼中满是不舍,她穿着厚袄的身子仍先单薄,怎么抵得住外头重重水雾? “我、我……其实,也没啥要紧事,是想、我是想先去趟草堂,然后,再去给阿玛买些药回来。” 垂下眼睫,佟奕馨控制不了加速的心跳,不知该提出哪个合理说法来解释自己必须在此天寒地冻的大清早外出。 “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大早去草堂?”佟国璋发现女儿怀里揣着一只篮子,她很少带这么大的竹篮,若是带着自己吃的干粮茶水,不需要用那么大的容器。 “这个……嗯,阿玛……女儿是想,给前来吊唁的皇亲们带些吃的喝的。” 左思右想,不善谎言的佟奕馨只得实话实说。 “来吊唁的皇亲?你是说,最近有人到草堂来?”佟国璋深陷的眼窝眯了起来,似坠入沉思,“最近……好像只有敬王府举过丧,难道是萨济尔?你见到专职护卫皇上、带领驻京八旗精兵的禁卫军都统?” “敬王府?萨济尔?什么禁卫军?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一连串的人称、官衔听得她头昏脑胀,佟奕馨轻咬嫣唇,黛眉聚锁,思量好半晌,“阿玛,女儿昨儿遇见来吊唁亲人的皇族,估计他今天或许会再过来,想到这气候如此寒冻,陵园附近又杳无人烟,心想他可能需要些干粮茶水,所以就赶紧备下了送去。” “嗯,馨儿心思真是细腻。”点了点头,佟国璋由衷地称许,“都统大人见着你,一定称赞你的懂事啊!” “不不!阿玛,我没正式见到他。”佟奕馨莫名涨红了脸,急忙解释:“女儿到了草堂,发现有人留下足印,有香烛燃烧后的痕迹,又远远望见有名男子策马离开,猜测他是来吊唁的。” “喔,那肯定是都统大人没错了。”佟国璋低头沉吟,叹息道:“可惜啊,他的新福晋是八旗秀女里少见的芙蓉妍丽且睿智聪慧,这么个秀外慧中的好女人竟如此薄命,真是可惜了。” “女儿感觉到,他……他似乎很悲伤。”佟奕馨神情幽凄,想起那字字带泪的诗句。 “嗯,那是当然。”佟国璋摇头叹息,对于都统大人的私事不再多提起,他更关心自己女人,“不过,干粮也不必急着天没亮就送去啊!你为了我的病,操劳了好些日子,不多歇息怎么行?阿玛担心你身子撑不住。” “阿玛,我没关系,真的。反正我也睡得很够了,您再歇会儿,女儿该走了。” 佟奕馨匆促应付父亲,保留了她特意早起前往的真实理由,是为避免与“他”正面碰见。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矛盾心情,一方面被他出色的文采及伟岸外貌吸引,另一方面又顾忌着自己的奴仆身份,潜意识地想回避。 虽然之前佟奕馨不确定他究竟有多高的官阶,现在得知他身为禁卫军首领的都统大人,整个京城与皇室的安全由他负责,按理这个官职不仅是不容冒犯的朝廷重臣,更是“御前第一红人”! 况且,她也不是睡够了而早起,根本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脑海里翻来覆去尽是他昂然不驯的面容,他的沉思,他的叹息,他亲手写下、带着无比哀凄感怀的字字句句。 “好吧,你快去快回啊!”佟国璋目送女儿离开家门。心中又升起无数的感慨无奈。 自己身子确实快不行了,难道,他真要让金贵的金枝玉叶孤零无依的留在这荒郊野地里终老? 佟国璋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绝不能留她一个人独活,就算一辈子也回不了王爷府当格格,至少得给她张罗一处安全妥当的居所才是。 拖着油尽灯枯的身躯,佟国璋吃力的躺回床上,想起女儿渺茫的未来,他忧心得毫无睡意,闭眼思索各种对她最好的安排。 然而,这一想他却是更加无奈,辗转反侧,再难将息。 匆匆赶往草堂路途中,佟奕馨素净的脸蛋上布满愁容。 不知怎的,对于父亲的病情她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几回老人家夜里不能睡,她陪在身边侍奉汤药,阿玛深思恍惚地说起很多过去不曾提起的往事。 说到年轻时,他贵为前朝皇上跟前红人,肩负屯驻边塞的重责大任。 身为督军的他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当时“佟督军”的名号响亮,勘称威震天下! 无奈树大招风,功高震主,皇帝误信贼臣,听信谗言,认为督军勾结塞外异族有叛国之嫌,一怒之下将其贬为庶人,守卫皇家陵墓,一生不得回京。 佟奕馨很少听阿玛将过去遭奸人所陷的悲恸过往说得如此详细,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哪儿不对劲。 哎,总之心头梗着好大一块疙瘩,梗得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一边大口吸气,一边加快脚步前往草堂,打算放好干粮和茶水后,立刻赶到大夫那儿给阿玛多抓几帖补药,她不想太快失去阿玛! 虽然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阿玛是她一生中最亲的亲人,她完全不敢想象,哪天要是失去了阿玛该怎么办? 想着,佟奕馨不禁热泪盈眶。 噙着满眶泪水来到草堂,她快速把篮里的食物拿出来,一项项整齐排在竹几上,又快速打扫了四周环境,空无一人的竹屋里,隐隐透着苍茫无依的空寂感。 或许,未久的将来她便要一个人守着草堂,继承父业守着大片陵园过日子吧! 在京外长大的她没有知心的好友,来往的多半是与父亲同辈的老者,仿佛注定了在她当了佟国璋女儿的那天开始,就要孤单孑然一身。 未来还很长很长,漫漫长日,唯有无际的荒漠狼烟为伴,没有阿玛陪她读书、吟诗、写字,也没有阿玛带她到岭外去猎兔子玩耍,那将是多么无聊、空洞的日子啊! 多么难以承担的悲恸,无止无尽。 终于,无助惊惧的泪水以溃决狂奔之势占据她无暇美好的容颜,佟奕馨忍不住伏在竹几上嘤嘤哭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哭得四肢几乎瘫软无力,直到周围隐然出现一股很熟悉的檀香,混合着一种似乎在她梦里出现过的男人气息。 蓦地,她胸口一阵紧缩,顿了半晌脑海完全空白。 好一会儿才讶然抬起头,蒙蒙泪眼中映入一抹男子身影,瞬间她心脏近乎停止跳动,微张的嘴唇止不住地轻颤。 “你、你……”张口吸不到气,佟奕馨冰寒小手紧按胸前,怎么也算计不到这么早来到草堂,竟还不偏不倚地与“他”撞见! 奇怪!他不该在这时辰出现的,此地离京城有段不近的距离,他现在抵达草堂,表示他半夜里就出发了,可能吗? 为什么他连觉也不睡,大风冰雪中赶路前来? 是他对“蓉”思念依恋太深?这感情深厚到难以割舍,才让他探望过没多久,又忍不住披星戴月、冒着寒冻踏雪而来? 佟奕馨微张的小口缓缓闭合,双唇紧抿,她的泪含在眼眶,怔怔望住男人眼中因疲倦而泛起的血丝,这么好看的一双湛黑深眸,承载了多少不能说的哀愁? 好半晌,佟奕馨仍无法动弹,看着他的眼,盯着他高挺的鼻梁,联想到她偷偷收藏的那首诗,想着诗中的意境,眼眶中的泪再度无声落下,似断线珍珠一般,一颗紧接着一颗…… “姑娘,你没事吧?” 见她秀颜倏地惨白,该是红嫣的菱唇全无血色,布满泪痕的小脸蛋让人心疼。 什么事让她哭得如此哀怜? 难道,她也失去了挚爱的亲人? 更怪的是,一大早怎么会有年轻姑娘出现在荒野草堂?她也是皇室女眷吗?怎么他对她没有半点儿印象? 一大串的疑问浮现脑海,萨济尔斟酌着,什么也没问,只从怀里掏出绣花精致的锦帕,递到她面前,“给你,先把眼泪擦了。” “我、我……我不可以……”被施了咒似的,她没接过那只锦帕,张开口又合起来,找不到适切词句。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对,哪儿不舒服?”他一字字说着。 低沉缓慢且带着磁性的声音揪住她的心,像被一把细线猛然束紧了心口,紧缩再紧缩,隐隐作痛,还带点酸楚。 “容我冒昧请问姑娘,你也是来此吊唁的?” “不,我不是!我……只是……”佟奕馨嗫嚅着,辞不达意。 从未对壮年男子近距离接触的她,已彻底被他的气息笼罩,一呼一吸间夺去她的神魂。 “哦?不是?”皱起浓眉,萨济尔不解的眸光投向她氤氲的眼眶,“既然不是,你又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 她不能言语,浮漾水雾的晶眸直望着他。 “还有,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独自在这草堂?没有家人陪你过来吗?这附近遍布陵墓,孤身弱女子非常危险。” 他的问题很简单,但每个都让佟奕馨难以回答。 吸了吸鼻子,佟奕馨琢磨着,却啥也说不出口,盈水眸子盯住他手里散出香气的锦帕。 那上头好美、好细致的绣花,看得出是出自细腻的纤手佳作,一眼就让人爱不释手。 “拿去吧,先把泪擦干了。”像是读懂她的心意,萨济尔直接把锦帕放在她掌心,不容她再推却。 “谢……谢谢。”柔丝软缎捏在掌心,佟奕馨间接地接收他的温度,一道细微的电流从掌心直窜怦怦乱跳的心脏,更令她张徨失措。 “这些东西,是你带来的?”发现竹几上整齐排放了饮水和吃食,萨济尔狐疑问道。 “嗯。” 点了点头,她垂下眉睫拭干泪痕。 “为什么?你打哪儿过来的?这些全是你自己要吃的吗?” 他还是不解,荒山野地的,一个孤身弱女子,天未亮便带着吃食出现在简陋竹屋里,实在很奇怪。 “我……我……”佟奕馨被逼问得更慌乱了,她怎能说出事实?只得匆匆提起空篮子打算告退,“对不起,我该走了,不打扰您。这些粗茶干粮,若您不嫌弃的话,请慢用吧!” “等等!”萨济尔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像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咄咄逼人,“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些东西是为我准备的吧?” “不,不是!我只是……”没料到他真的打破砂锅地追究起来,见他高壮身形逼近,几乎就要碰触到她身子,处在过度惊慌里的她失去控制,“对不起,我要走了。请让让。” “我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说完了再走。” 他板起脸,刚毅五官微露愠色,强硬的态度语气简直要吓晕了她。 “我……不,奴婢……是奴婢不好……”佟奕馨只得跪下,语无伦次,“请大人放过奴婢,奴婢无意冒犯您,请不要为难奴婢。” “什么?你在说什么?”萨济尔愈听愈是迷糊,追问:“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自称奴婢?” “不瞒大人,小女子仅是区区守墓杂役,不必挂齿。”佟奕馨索性说明身份,恭敬向他磕头致意,“惹恼了大人,请恕罪。” “守墓?可是据我所知,在此守墓的是佟督军……你是?” 纷乱思绪理出了头绪,萨济尔灼热目光紧盯住她清丽脱俗的面容,直觉她的气质、谈吐不似出身低下的杂役。 “佟国璋正是家父。”佟奕馨再次磕头,“奴婢无意冒犯大人,只是恰好过来打扫,顺手为大人准备了茶点。若没有别的事,奴婢告退了。” “原来你是佟督军的女儿。”萨济尔恍然大悟,想了想,又皱了皱眉头,“不过,佟督军终身屯驻塞外,未闻他有娶过妻室,他——” “对不起,奴婢真的该告辞了。” 他再问下去,她都要受不了了。 不堪又悲惨的身世,一向连她自己都不愿回顾,尽其可能的闪避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 不待他应允,佟奕馨提起空篮子转身就走,她挂记着要为父亲买药,对于萨济尔满腔的疑问,她真的是无能无力。 “等等!佟姑娘!”萨济尔想留住她,基于对佟国璋的一份敬重,他想对她多些了解。 然而,佟奕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脚步匆忙中丝毫没发现—— 那被她紧塞在荷包里、偷偷留下的纸张,已在方才下跪叩首时不慎掉落。 萨济尔眼尖地发现掉在地上的纸团,打开一看—— 忆蓉悲渐远 涕泪为伊流 爱逝如叶落 魂飞别恨幽 寒风伴孤独 俪影散琼楼 叹此离别苦 痛残无限愁 “奇怪了,她怎么会有我的字迹?难道,昨天……她……是她也在?” 萨济尔沉吟许久,细细轻揉纸张,闻得到纸张熨帖身子沾染的淡柔香气,他想着两天之内发生的诸多诡奇之事,一颗心沉甸甸的,好不安宁。 第三章 敬王府大厅 “上哪儿去啊?瞧你匆忙得见到额娘也不打声招呼。”老福晋冷着一张老脸,眼中的火苗映照她如烈火燃烧的坏脾气。 “额娘,孩子正想向您问安。”萨济尔低头,恭敬向母亲行礼。 “好些日子不见你在府里用过膳,究竟你在忙些什么?” 出门前被挡在大厅内,萨济尔的不悦和懊恼写在脸上,他不想与母亲正面冲突,但老人家却始终不能谅解他的心意。 “额娘,孩儿近来公事繁忙,除了固定上朝奏议之外,皇上常召孩儿共商军事机密,所以错过用膳时间也没有定时向额娘问安,请额娘原谅。” 萨济尔态度上很恭敬,口头上避重就轻。 “哼!什么共参军事机密?你都上哪儿共参军事机密?埋着老祖宗的盛陵?你不至于脑子坏到跟咱们成仙的老祖宗们共参军事机密吧?” “额娘,孩儿真的忙于公事。”萨济尔语气坚定,硬拗到底。 “哼!还想骗我?告诉你,就算你不承认,我也心知肚明!” 老福晋话里有话,她对儿子的行踪了若指掌。 “……您想得太多了。”萨济尔躬身作揖,态度从容不迫,坚决道:“孩儿的确忙于上朝与奏议。” “是不是奏议我不管,总之,以后你不准再往盛陵去。”老福晋疾言厉色,“伊蓉过世快半年了,早该让尘土归尘土,你也该回来过你身为王爷、身为敬王之子、身为八旗都统该过的正常日子。” “我、我还需要点时间。” “哼!老是挂着个过世的女人,像话吗?你到底要被她缠多久?这女人到死也不放过你!太可恶了!” “额娘,伊蓉是我的结发妻子,挂念着她本是人之常情。死者为大,请您念在伊蓉曾是您儿媳妇的份上,不要再批评她了。” 萨济尔勉强抑下火气,这阵子以来他对母亲的温顺恭敬已显得十分不耐。 “要我不批判她可以,你倒是给我说说,上回提过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吗?” “孩儿不明白额娘值的是哪件事。”萨济尔装傻,他最不想提的就是“那件事”。 “你敢在母亲面前装糊涂?萨济尔,你眼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母亲的存在?” 老福晋气白了脸,她就不懂那个福薄命短的伊蓉到底有什么好。 之前萨济尔一个劲儿坚持要娶伊蓉做少福晋,她可是第一个坚决反对的。 伊蓉出身汉旗,血统不纯正就罢了,她生父只是个大学士,在皇上跟前没有分量,不是武将难有战功,注定一辈子上不了台面的穷酸文人。 再者,伊蓉人长得纤细单薄,一看就知道是不会长命的薄命相,就不懂这狐媚货是使了啥妖媚术?迷得她这傻儿子死心塌地,至死不悔! 说不给他那伊蓉做少福晋,他大少爷竟然拂袖一甩,呛言除了伊蓉之外,他不接受其他女人,打算孤身一辈子。 老福晋想起这段往事就一肚子鸟气,简直气炸了,气到人都死去埋到土里了怨气仍未消。 自那伊蓉进了王府大门之后,没一天让做婆婆的她开心的,怎么看她就怎么不顺眼,一会儿这儿病,一会儿又那儿病,摆明了来找敬王府秽气。 说她薄命相还一点儿也没冤到她,进了门不满一年就病逝,连个子嗣也没给萨济尔留下。 “唉,不是额娘爱唠叨。”老福晋见到心爱儿子愁眉不展。心里也疼得很,怜惜道:“额娘瞧你年纪不小,孤家寡人一个多寂寞?这回太后给你指的可是最贵的嫡公主,颖佳格格。” “额娘,不瞒您说,孩儿这会还无法冷静考虑续弦的事。”萨济尔就是不能欺骗母亲,事实上他也骗不过自己的心。 “只怕这回可不容你不冷静了。”老福晋表情严正端肃的看着儿子,语重心长,“一旦太后懿旨传下来,你想怎么挡?拿你的头去挡?还是你想拿你爹的头去挡?唉,你怎么就让大家这么操心,娶一门福晋有这么难吗?” “额娘言重,娶亲或许不难,难在孩儿现在——不可能付出感情,勉强行事只会害了人家。” “感情可以培养。”老福晋愈说愈焦急,声音忍不住高昂,“你再推托下去,不仅你阿玛和我,我们整个府里都要遭殃了。” “若额娘希望以一桩被强迫的婚姻来维系府里的安宁平静,是不是表示您一点儿也不在乎孩儿的幸福?” “唉,你怎么死脑筋说不通啊!”老福晋火气高扬,怒斥道:“什么强迫的婚姻?依太后对你的疼爱,她会亏待你吗?人家给你指的是多少贝勒、郡王梦寐以求的颖佳格格!她是谁你不清楚吗?她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皇上的同母妹,如假包换的嫡公主愿意下嫁给你,还有什么好挑剔?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是,孩儿深知颖佳格格身分高贵,不敢谮越高攀,我已娶过亲,身份上就是不配,最好不要耽误了颖佳格格的终身幸福。额娘,孩儿认为取消这桩婚事应该对大家都好。”萨济尔恭敬揖身,语意态度十分坚决。 “你、你是怎么着?铁了心要跟为娘的作对是吗?你左一个不敢谮越,右一个不能耽误,全是浑话!浑话!你摆明说来气死我!” “额娘请息怒。” 萨济尔了解母亲一定会逼到大家都受不了为止,最安全的办法还是先离开,让彼此情绪冷静下来。 “时候不早,孩儿该上路了。”弯身作揖退下,萨济尔头也不回地往马厩走去,怎么也不理会母亲在厅堂里叫喊吼骂。 婚姻是神圣的,爱与不爱界限清楚明白,不容任何谎言欺骗。 倘若他迫于压力接受太后指婚,无疑是骗了颖佳格格,不管她是不是血统尊贵的嫡公主,欺骗女人感情就是不厚道,此等缺德事他做不出来。 在太后懿旨正式下达之前,能躲能闪的就尽量逃避吧! 萨伊尔在心底告诉自己,不容讨价还价的底线就该坚持守下去。 连着几次,萨济尔都在天未亮前来到草堂。 不管他到的时间多早,总是在他踏入草堂第一眼便望见已摆列整齐的干粮、温热茶水,可见得一定“有人”比他更早一步到达。 而且,萨济尔一直感觉“她”就在屋内,不管他屏息聆听或深深呼吸,每次都能清晰确定地闻到空气里有一股属于少女的气息。 萨济尔十成十敢确是“她”无误,却不知她藏匿何处? 如同往常,他展开笔砚,燃起香炉,好整以暇端坐着写字或沉思,以为这简陋竹屋藏不了人,躲久了总要出现。 几盏茶时间过去,等到烛火已燃尽,他还是没看到她出现。 灵机一动,萨济尔故作不经意地将写好的纸张零星散落地面,随即装作收拾竹几上的东西似要离去。 才一踏出草堂,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蓦地窜出来,像是看到稀世珍宝直往那些纸扑过去。 “惊旋宵之月坠,伤碧落之星沉。物在人亡,睹遗物而雪涕······” 未待站起身,佟奕馨蹲坐地上迫不及待读出声,她一股脑儿地将情绪投入其中,丝毫没发现门口站着人,正牵扯紧抿的唇角,紧盯着她瞧。 “看得懂吗?”沉沉地,萨济尔一字字问出声。 “啊?!您······”惊吓得跌坐地面,佟奕馨脸色惨白,颤抖柔唇,“您,您不是已经离开了?怎么又······” “怎么?是不是又想偷藏回家当作纪念?”萨济尔跨开大步走向她,伸出手。 “什么纪念?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佟奕馨还以为自己藏了他的诗着之事神不知鬼不觉。 “你上回掉了这个。”萨济尔把“证据”拿出来,不温不火地道:“别否认,我亲眼见它从你衣服上掉出来。呐,还给你,这次可要好好收着。” “我······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未料一点小事竟东窗事发,佟奕馨慌乱极了。 “在这里无须多礼。”萨济尔微皱眉心,说:“奴婢听起来很碍耳。还有,以后别再躲了,那地方太窄小,躲久了会折伤筋骨。懂吗?” 终于被他发现她的藏身之处,那么小的地方,也真够为难她了。 牵起嘴角,萨济尔深意微笑,佟奕馨这才发现,看起来冷漠严肃的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我、我没有躲。”佟奕馨不敢伸手给他,低头怯声道:“我怕打扰了您,所以才找地方避一避。” “起来吧!”萨济尔主动拉住她的小手,将她从冰冷泥地上拉起,“天冷,快到椅子上坐着。” “谢谢大人。”她点头致谢,移步到竹椅上,乖乖坐下。 “对了,这个还给大人。”慎重仔细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只洗净熨烫平整的锦帕,恭敬递给他。 “这······你可以留着无妨。”萨济尔深深望了锦帕一眼,那一眼有着太多复杂的感情。 “不,上次您只是借我用,我把它洗得很干净了,还给您。”她坚持。 “嗯。”萨济尔把锦帕放在手上,不发一语地端详许久。 “我以为把它送走了,很多事情就容易遗忘。”他幽幽说道,微牵嘴角似笑非笑。 “啊?”佟奕馨微偏了偏头,突然间领悟了,原来锦帕是他挚爱留下的遗物。 只是一个小小的遗物便能获得此名男子深情难舍的目光,何况是“她”本人呢? 佟奕馨的心隐隐作痛,是为怜惜那薄命的女子,也为他的情深意重。 “我想,这么重要的东西,您还是仔细收藏着好。”佟奕馨若有所指道。 “你年纪那么小,能懂我的心情?” 他眼神时而含情,时而茫然,仿佛一半灵魂跟着锦帕的主人消失,徒留一具行尸走肉在人世间。 “不知道算不算懂······我、我只觉得那是你应该珍藏的。”佟奕馨把眼光落在他亲手写的字。 惊旋宵之月坠,伤碧落之星沉。物在人亡,睹遗物而雪涕······ 好沉重的吟咏呀,他一直都是过着“睹遗物而雪涕”的哀伤日子。谁能治好他的伤? 佟奕馨低头思量,几番泫然。 “你曾经失去过吗?那种心里被挖了个大洞是怎么的感觉,你能懂吗?” 他眉头深锁,轻愁覆上刚毅脸庞,思绪又陷进回忆。 “心口······被挖了个大洞?”佟奕馨沉下眼睫思索,幽叹道:“那应该很痛。” “你知道那滋味?”萨济尔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仍在不识愁的年纪。 “不算知道。”摇了摇头,佟奕馨抬眼与他深眸相对,说道:“从小,我很少拥有什么,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眼下我最担心阿玛,可以想象你说的心头被挖了大洞的感觉。” “是呵,很痛。”萨济尔苦苦一笑。 思及伊蓉过世后的这半年,他深陷在失去爱人地伤痛里,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哀伤,只一味以为再找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就可以让他恢复正常。 “喔,难怪您会写出这么悲伤的诗词。”佟奕馨叹了口气,把他写的东西读了又读。 “难得你能懂。”萨济尔欣慰的笑了。 家人,朋友没人愿意正视他心口的大洞,相较之下,这生长在遥远边塞的小女孩似乎更懂得他的心思。 他要的不仅是传宗接代的妻子,他需要的是一个心灵的伴侣,一个深爱他,也让他深爱的女子。 伊蓉就是百分之百符合他想望的神仙伴侣,可惜她走得那么早。 失去最爱的伊蓉,每到心烦意乱时,他一心只想到她墓前守候,想着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靠着美好记忆过日子。 久而久之,萨济尔发现这片辽阔山陵宁静且安详,比起人世间的纷乱繁杂来得平静祥和,而他正需要一个没有打扰的安静地方停泊歇息。 萨济尔并没料想到会在草堂里认识“她”,对于这个佟家女儿,他莫名有种熟悉亲近感,很多对家人未必会说的心事,很自然便对她倾吐。 “我阿玛从小教我念书,只要把很多书都读通,自然能懂。”佟奕馨自信道。 “你······你念过很多书?真的?”萨济尔更讶异了,冲口就问:“你会写字?能作诗吗?” “我、我只是跟着阿玛随兴念念罢了。”惊觉透露太多,佟奕馨急着撇清,“其实也没什么,就认识几个大字。” “你太客气了。” “不不,是真的。”佟奕馨整张脸像烫熟的虾子,又红又涨,嗫嚅道:“大人,奴婢还得给阿玛熬药,告退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探望佟督军。”萨济尔跟着起身。 “不用了。”佟奕馨更着急,阿玛身体已很不好,见了朝廷重臣免不了繁文缛节更折腾,“大人请留步,不敢劳烦大人大驾,奴婢先告退了。” 佟奕馨快步离开,思及父亲多年来刻意与京里保持距离,当中必有不得已的理由,她不能惹事再让病重的阿玛忧心才是。 她真的是佟国璋的女儿吗? 萨济尔望着佟奕馨脚步匆促,慌张飞奔而去的身影,独自怔忡了起来,顷刻间,他对她的来历非常好奇,既然佟国璋曾是朝廷武官,打探他的消息应该不难才是。 每夜,萨济尔总是很难压下心口一股想往塞外盛陵飞奔而去的冲动。 之前,他驾马飞驰到盛陵是担心深埋黄土中的亡妻伊蓉无人陪伴,但是,自草堂中偶遇出身神秘的佟奕馨之后,萨济尔心底明白,那最初的动机已悄悄改变了。 追查佟奕馨身世仍未有清楚线索,萨济尔很想再与她多深聊几句,尝试探得更多追查的方向,也因这股压不下的强大动机,让他不顾冬夜的塞外气候寒酷多变,即便下着雨雪,刮着暴风也勇敢跨上马背,直聘向前。 眼前暗无光线,马术高超地萨济尔不畏惧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路,但大风雪夹杂冰冻雨刨就很难前进了。 “嘶——嘶——” 训练有素的骏马挨不了风雪刮刺,害怕得停住脚步且昂头鸣叫,但萨济尔用力拉扯缰绳,用尽任何办法鞭策骏马,怎么样就不想放弃前往盛陵。 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行进,不知道捱了多久,萨济尔只觉握着缰绳的双手已冻到毫无知觉。 天开地阔的塞外仍是无停歇的大雪,没有星光引路,凭着方向感前进,既见不到前路,当然也看不到四周环视的重重危机······ 咻!砰! 突地一阵巨响,萨济尔只觉后脑勺一阵疼痛,似是重物从高空往下飞撞,他还没来得及感觉是什么东西撞到自己,整个头已经开始沉甸甸,随即带来狂烈的剧痛和晕眩。 不!不!不能这样就倒下去! 一定要撑住,再撑一下子,前面不远处就是草堂了、 不能倒啊!撑着点!加油! 忍住痛,萨济尔撑出全部意志力往前进,约略感受自己受的伤不轻,万一在此无人雪地倒下定是必死无疑。 他不能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无论如何一定要撑到草堂去,萨济尔心头有一股笃定,知道佟奕馨现在一定在草堂里,只要撑到那里,自己一定有救。 终于,萨济尔撑到草堂外,他一手支往后脑,感觉有一道温热血流没有停止过,他想张口出声喊叫,却痛到无法叫出声来—— “啊!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佟奕馨才提着备好的杂粮茶水到草堂门口,见到萨济尔脚步蹒跚,表情十分痛苦,她急忙奔向前去查看,“您、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的头······头······受伤了。” “头?”佟奕馨怀疑地往他头部看去,吓得大叫:“血,天啊!您流了好多血啊!” “······”他已无法再言语,虚弱地指了指草堂里。 “快快!先进去里面。”佟奕馨什么礼节也顾不了,急忙把他撑扶进草堂里。 “大人,您忍耐一下,我马上帮您上药。”冲到储物间,佟奕馨第一个动作就是拿出阿玛珍藏备用的上好创伤药。 以前阿玛带着她去打猎,偶尔也会有跌打损伤或是被猛兽伤害的意外,老人家每遇到事情就会教她应该怎么冷静处理伤处,长久的潜移默化,她动作已经十分熟练。 忙乎一阵子,清掉伤口污血,再熬上药材,一直等到萨济尔没再喊痛出血,佟奕馨总算松了口气。 “呼!吓死我了,怎么会伤成这样?”她突然往长椅一坐,恰好紧挨坐在他身边。 “这,我猜是······被大风吹落的枯树干砸的。”流太多血,萨济尔说话很虚弱,“还好,我硬撑着到草堂,要不然,后果可不堪设想。” 两人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毫无距离的相偎相依,紧张情绪松懈了,才隐隐闻到由他身上传来的高贵檀香。 佟奕馨怔愣了一会儿,猛然想到这样太不成体统,身为奴婢怎么能与大人同坐一处! “大人,您福大命大,就算遇到祸事也一定能逢凶化吉。先安心在这儿歇着,您一定会没事的。” 佟奕馨离开长椅,到后头拿了一方热毛巾递上,“来,给您擦擦脸,让身子暖些。” “······馨儿。”突地,萨济尔沉沉地喊了她的名字。 “啊?”没料到萨济尔会这么喊她,佟奕馨愣了。 “不介意我这么喊你吧?”压低嗓子,萨济尔柔情款款地揪住她。 “当、当然不介意,我怎么敢介意呢!”佟奕馨被他看得脸都红了,嗫嚅道:“大人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呵呵,瞧你——还老是以奴婢自居。”萨济尔伸出手,示意她到身边坐下,“来,坐这儿,多陪我聊几句。” “可是·····”她迟疑着不敢行动。 “别可是,你今天救了我一命,功劳可大了,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什么救命恩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大人,您别折煞我了。” “别说了。”萨济尔不容她再拒绝,伸手将她拉过,“我说是救命恩人那就是。反正,现在你我地位是一样的,至少在这个地方不必拘束。” 虽然受了伤,他语气上仍显霸气,佟奕馨震摄于他的威严,只得乖乖坐下。 “馨儿······”萨济尔再次喊她小名,温柔多情。 “是,大人。” “最近还读我写的那些诗吗?”风雪中,他柔情请问。 “我······我······偶尔会,其实——”佟奕馨很多话想说,一时间却什么也说不清。 “呵呵,随便聊聊而已,别紧张。” “不,不是紧张。其实,我很想跟大人说,您对少福晋的深情,真的好让人感动。” “嗯,可惜无论我再多心,用情,伊蓉她——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人世间。” 说完,萨济尔沉默了。 纷杂情绪涌上,他需要冷静理清——本是太想念伊蓉才经常往盛陵跑,或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却因此认识了神秘又独特的佟奕馨。 难说这一切不是逝去的伊蓉在无形中为他牵线安排的。 “唉!”沉沉地,萨济尔叹了口气。 “怎么了?大人您的头又痛起来了吗?”佟奕馨关心问道。 “没有,我的头还好。”萨济尔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我多歇一会儿就好。” “那么,大人您好好歇着。” 佟奕馨见屋外天色已亮,怕是到了阿玛该起床吃药用膳的时候,“我怕我阿玛等着喝药,我得先回去看看,等忙完了再来探您。” “馨儿,你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啊!有你这么个好女儿,督军一定很骄傲。” “孝顺是应该的,何况阿玛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不孝顺他要孝顺谁呢?” 她笑得黯然,似乎不愿再多谈及身世问题。 “好,你赶快回去,外头现在风雪未停,路上多小心。” “可是······大人,您自己真的可以吗?”佟奕馨忧心看着他,“待我回去给阿玛伺候完汤药再过来,得要花点时间。” “别忙了,风雪这么大,怎么能让你两边奔忙。”萨济尔摸了摸敷好药的后脑,微笑,“血止住了,又有你的药敷着,我想是没问题了,你还是安心回去给督军奉药吧,不必担心我。嗯?” “喔······那我先走了,大人保重。” “快去吧!”潇洒挥了挥手,萨济尔朗朗一笑,“别多想了,我保证很快就把伤养好,变得活蹦乱跳的随时能到这儿里找你话家常,好吗?” 听完他这番话,她的脸又不争气的烧红了。 “嗯,好。” 其实佟奕馨很想再跟萨济尔多聊一会儿,又怕自己表现太热络给人家笑话呢! 毕竟是个怀春少女,很多男女间微妙的情愫她一点儿也不懂得应付,羞怯的她只能带着不舍眷恋的心情加快了脚步离去。 第四章 某日,议完朝政,萨济尔不急着回敬王府,也没计划策马前往盛陵,他出现在京城外不远处的小胡同内,一位官阶不大的禁卫军佐领府上。 “都统大人好兴致,今儿怎么突然想到寒舍与卑职闲谈?” 有点受宠若惊的愕佐领行礼如仪,奉上好茶,一面拈着花白胡须,斟酌都统大人的来意。 “愕佐领,今天到府上打扰没别的要紧事,只想向你打探一点小事。”萨济尔客气道。 “都统大人想打探啥?卑职若是知道,必定详细告知大人。” “愕佐领,你可曾听说过佟国璋这号人物?” “佟国璋?您是指佟督军?”愕佐领面容严肃了起来,沉吟半响,“关于这位佟督军——嗯,卑职是略知一二,不过事情已久远,恐有讹误之处。” “没关系,就你所知道的讲出来就行了。”萨济尔感觉他似乎很为难。 “这······”愕佐领又陷入沉吟,像是不愿提起,反问:“容卑职鲁莽,敢问都统大人怎么会问及佟督军的事?” “也没什么。”萨济尔语气轻松道:“前些日子内人因病故去,办丧事期间在盛陵见着他老人家,家父曾提起他过去带领精兵屯住边塞,一向战功彪炳,现在却孤身贬至皇陵守墓,教人不胜唏嘘。” “唉,这佟国璋呀,当年可是先帝情同兄弟的亲信,佟家祖上曾领镶黄旗主,身份地位十分崇高。可惜,先帝误信了馋言,把佟家兄弟全给贬了,连他亲弟弟的女儿家眷们也全由贵族贬成了杂役,唉,可惜啊!” “女儿?那他女儿呢?”萨济尔终于问到了重点。 “唔,佟督军本人并未娶亲,自是没有女儿,我所说的是他弟弟的女儿……咦?就在您敬王府里头当差的呀!叫……叫什么来着……” “我家里有佟督军的亲戚?”这么一提,萨济尔倒是讶异了,说道:“我怎么没发现哪个丫鬟与众不同的?” “呵呵,卑职这记性不行了。”鄂佐领敲了敲脑袋,努力想了又想,“难不成是卑职记错了?好像是……叫什么……叫什么凝儿。” “喔!是凝儿。”萨济尔很快想起这丫鬟,点头称赞,“她确实很不同于其他的小女婢,说话得体、反应又快,好像还认得几个字,很特别的小姑娘。” “呵呵,那当然了。”鄂佐领扶着花白胡须笑了,“若佟督军没遭贬黜,那凝儿算起来也是个千金小姐呢!” “不过,依我看那佟督军的女儿,看起来更是不凡。”兜来兜去,萨济尔还是要问重点,“若以你说佟督军未曾娶亲,这位佟姑娘的真正身份到令我颇为好奇。” “这个嘛!”鄂佐领又沉吟不语,似有难言之隐,“卑职确实没听说过佟督军有女儿,或许,是他贬至盛陵之后娶亲才有的也说不定呐!” “嗯,有这可能。”点了点头,萨济尔同意他的推测,“鄂佐领说得有理。” “不敢当,只是合理推断。”鄂佐领替都统大人斟上热茶,推敲问道:“卑职斗胆,想问都统大人怎么突然想打听佟督军的事,毕竟自从他远贬盛陵之后,京城里几乎不再有人提起这号人物了。” “呃,因为……我——” 被属下这么一问,萨济尔才猛然惊觉自己如此作为实在是太不合身份,堂堂一个都统大人,又是敬王府小王爷,岂能纡尊降贵地去追问一名杂役之女的身世? 太冲动了!任何事情都该谋定而后动的——萨济尔抿起唇,不断在心里责怪自己。 “呵呵,卑职猜想佟督军这位千金一定很让都统大人印象深刻。”鄂佐领已经从大人脸上的复杂表情猜知一二了。 毕竟是老将懂得迂回呀,鄂佐领巧妙回避了让萨济尔尴尬的问题,顺势做了人情,“若是大人还想更进一步明白这佟家千金的来龙去脉,以卑职过去的人脉,多少可以打听一些。” “有劳鄂佐领。”萨济尔举起杯,感激一敬,“不叨扰了,告辞。” “好说,仅是小事一桩。”鄂佐领胸有成竹,“有任何消息,卑职第一个向您禀报。” 离开了鄂佐领府邸,萨济尔把追查佟奕馨身世之谜的任务深埋心底。 这不是他分内该做的事,在公事忙不完、私事又扰攘不安的非常时期,于公于私他都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相关的守墓人身上。 然而,理智控制不了的部分却由不得他,不仅是对佟奕馨的深刻好奇心,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意交融、互相的吸引,令他没来由就是想多靠近她、多了解她。 经历前次奔驰路程中意外受伤,佟奕馨细心温柔的照护,软柔的手在他受伤的后脑勺细心洗净上药,仿佛仙女施了魔法,短短两个时辰,他们毫无忌惮地紧紧相偎,在一方简陋草堂,萨济尔感受到那空泛凄冷的心灵充实又温暖。 这回,不再为了凭吊伊蓉而前往盛陵,而是专程为了见佟奕馨而走这条路。 不再是深夜或凌晨,萨济尔驾马奔驰在日丽晴空之下。心情是万分愉悦雀跃的,跟以往来见伊蓉的心情大大不同。 到了草堂,萨济尔安置好马匹,迈开帅气步伐,他脸上满溢阳光快意的笑容,一扫过往的凄苦悲情,在堂内打扫拾辍的佟奕馨诧异仰首,怔怔望着,看呆了—— 她从没见过萨济尔充满灿笑得面容,那昂首阔步、英姿焕发,恍如征战沙场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意气风发的自信得意,更显出他特别的魅力。 “怎么,看这么久没看出来?该不是不认得我了吧?”飒爽一笑,他把随身囊带往竹几上放,朗声道:“今天特别给你带了些好东西,快过来看看。” “啊?给我的?”手里拿着扫帚,佟奕馨仍没弄明白——今天的都统大人怎么跟以前不一样?该不是上回在路途中挨了那一撞,把脑袋给装出问题了吧? “对,就是特别为你准备的。来,过来看看——”取走扫帚,萨济尔忘情地轻拉她的手腕,热切道:“瞧瞧,保证是以前没见过的好东西。” “这……”佟奕馨见他变戏法似的,从随身囊袋里取出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有几本精装字帖和几本经书,“都是给我的?真的吗?” 佟奕馨一直想要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文房四宝,现在看到摊在几上的顶级品,以前梦都不敢梦的好东西,她眼睛整个亮了。 “呵呵,喜欢吧?都是我亲自为你挑的,每样都是上上之选,你瞧还缺啥,下回我给你带。” 萨济尔笑得开朗,眉宇间热情洋溢,阳光洒在身上,闪亮闪亮的,那模样儿好好看啦! 仿佛做梦般,佟奕馨松开萨济尔温热的手掌,身子靠向前,仔仔细细把每样东西摸了摸,瞧了又瞧。 她娇俏的嘴角开心上扬,整个儿笑开,连眼睛都笑得好美,好迷人。 “不了,这些够了。真是谢谢您,大人。” “别客气,还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再次,他自然地双手搭上她的肩,锐利燃烧的眸子紧紧瞅住她,柔声道:“今天,我专程赶来,是为了谢谢你。” “为我?” 他的眼眸灼着火光,令她两侧粉颊如燃了火,一瞬间烧的烫热。 “嗯,就是为你。”点点头,萨济尔接着说:“感谢你上回救了我。” “大人,您是指——几天前,您在路途上受伤那次?” “没错。”扬起嘴角轻笑,萨济尔眼中透出感激星芒,“那晚我没注意到气候变化,一个人快马加鞭却又逢大风大雨,不留神就让风吹落的大枯枝给砸伤了后脑,还好我毅力够坚定才能撑到草堂,当然……也庆幸那是你刚好在。”俏皮地,他加重了“刚好”两字。 “大人,您别取笑我了。” 听出他话里的深意,佟奕馨更控制不了地脸红发烫。 还记得那晚,她没来由的心神慌乱,躺在床上翻来翻去也睡不着,心头一股说不出的闷,最后实在躺不住了,干脆早早拾到好东西往草堂去。 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和萨济尔之间微妙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潜意识里,她早预知了萨济尔会出事而需要自己协助,所以才有后面的“刚好”呵! 啊,心有灵犀,这是一份多美的感觉! 想着想着,佟奕馨羞涩地几乎无法呼吸了。 此刻,萨济尔的手还一直放在她肩上,他们的身体靠的好近好近,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同样的频率呼应,佟奕馨一再低下头,低到不能再低,想逃避又无法动弹,她的头开始轻微晕眩。 全因他魁梧身上散发出的好闻气味令她目眩神迷,佟奕馨清楚听到强烈的心跳声,无端地担心不知萨济尔是否察觉到自己脱序的表现? 天啊天啊,如果他发现了,那多糗?多羞啊! “大、大人,您……您先歇会儿,让馨儿给您沏壶茶。” 不知呆了多久,佟奕馨终于能正常说话,推开萨济尔始终不放的手,瞬间,她脑子思绪恢复运转,手脚利落地取出茶叶、茶壶,熟练地生火煮水。 “别忙,我今儿个来可不是当大爷。”萨济尔并不缺人伺候,此刻他需要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 “不忙不忙,茶很快就好了。” 佟奕馨娇媚一回眸,轻轻露齿而笑,浅浅的笑容比春风更美,萨济尔不经意的瞥见,竟叫他无比心动,自从认识伊蓉之后,他再没见过这么动人的美丽容颜。 深吸口气,萨济尔努力平复澎湃心绪,他得提醒自己是敬王府的王爷,更是皇帝最倚重的禁卫军都统,而馨儿再美、在动人,她终究只属于盛陵…… “大人,茶来了。” 佟奕馨银铃般的笑语打断萨济尔的思绪,他端起竹几上的茶杯,认真嗅闻,“嗯,好香,没想到,年纪小小的你竟能泡出这么香醇的好茶。” “是吗?馨儿会的本事都是阿玛教的,是阿玛教得好。” 大人的称赞让她由衷开怀,秀丽笑容如花瓣在颊边绽放,佟奕馨很少这么开心过,以前有阿玛陪着还好,自老人家病重之后,她几乎难再有欢笑时候。 “馨儿,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笑得特别开心?”啜着热茶,萨济尔轻松闲聊道:“之前见你,总是愁容满面、心事重重的样子,今天才知道你笑起来这么好看。” “唉,大人怎么又嘲笑起馨儿了?”俯下头,佟奕馨提起茶壶为萨济尔斟茶,面带娇羞。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天意外见到他会如此开心雀跃,是他送来过去梦寐以求的书和笔纸让自己满心喜悦吧?但是,即便他没带礼物过来,光是见到萨济尔在草堂出现也够她欢喜大半天了。 “哈哈,我说实话而已,哪是嘲笑呢!” 萨济尔喜欢看她低头娇羞的样子,很可爱,很甜美。 “你长久一个人在盛陵生活,老是缺乏朋友相伴,很难想象你怎么度过的。” “反正,我也没过过有朋友相伴的生活,没有比较,也无所谓好坏,过着过着,就到今天了。”耸耸肩,佟奕馨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我也习惯了。” “唉,你很乖,也很认命。”无声叹了口气,想起她迷离的身世,萨济尔忍不住试探地问:“难道,你一辈子都没想过要改变这样的生活?” “怎么改变?” 她不解,张大美眸看着他。 “嗯,虽然说,你阿玛被贬碲守陵,但是,你不一定要跟着守陵,或者,可以跟着额娘到京里过一般人的正常生活——对了,好像都没听过你提起额娘。” “啊?额、额娘,她……”他突如其来一问,佟奕馨顿时傻了,结巴道:“我、我娘……额娘,她……她早不在了,从来,我只有阿玛,没有额娘。” “哦!”萨济尔仔细看她苍白的表情,再问“这么说起来,你从来没见过你的亲额娘?” “……是,没见过。”用力吸气,佟奕馨努力克制,不去触碰那不能碰的伤口。 她原是被父母狠心丢弃的孩子啊,为什么要被逼着去碰着永不愈合的伤痛呢? “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萨济尔一口喝尽茶杯里的茶,缓和道:“我只是把你当成朋友,呃,就纯粹以朋友的立场关心你,希望你能过更好的日子,如果说了不该说的,你别介意。” 朋友?以自己的卑微地位,有资格和贵为禁卫军都统的他做朋友吗? 佟奕馨默默煮水斟茶。心情好复杂。 “怎么?你生气了?”见她不语,萨济尔忙问:“如果你不想提,我答应你以后都不再提这事儿,好吧?” “不,我哪敢生大人的气呢!”佟奕馨也喝了茶,娓娓细诉:“只是,我对亲额娘的事一无所知,才没办法回答您的问题。从小,阿玛独立抚养我长大,我对他非常感谢,也很喜欢盛陵这边的单纯日子,我没有什么企图心,就像之前说过的,没有期盼也就没有失望。” “嗯,我了解了。” 萨济尔认真聆听,从她眼神中感觉到,她还有许多话没说出来,或许她有不能说的苦衷,他也不忍再挖掘了。 “来,再给您斟一杯。” “好的,谢谢。” 萨济尔专心品茶,很多想法如走马观灯在脑海中旋转不已。 以他的身份地位,岂可能在这荒无人烟的草堂中与人煮茶对饮,而且,对饮的还不是最钟爱的伊蓉…… 人生,真是各种可能都有。 要不是遭逢丧妻之痛,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认识像馨儿这般特别的姑娘。 “大人,您今天还到少福晋的坟上吗?要的话可要快,要过午了。”佟奕馨好心提醒。 “不,今天不过去。”咧嘴朗笑,萨济尔眼光只看着她,“说过了,今天来就为了感谢你,专程给你带点小东西,所以,今儿哪儿也不去,也不做别的事。” “大人——您客气了,馨儿不敢当啦!” “专程”这两字又让佟奕馨脸红了。 “呵呵,本来就该这么做,哪是客气?” “坦白说,我长这么大,今儿还是头一回收到礼物。”幽幽地佟奕馨启唇苦笑,“更想不到的是,这头一份礼物竟还来自京城的都统大人您,好奇妙的感觉。” “哦?”萨济尔眸光闪耀温柔,轻声问:“真的吗?你从没收过任何礼物?” 敛下的眼睫看得出她欲言又止,萨济尔完全没想到自己突发奇想的送来小礼会是她人生的第一回。 既惊喜也心疼,萨济尔举起茶杯,亲和微笑,“能送你第一份礼物,我觉得好荣幸,来,现在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谢谢大人。”她开心地同举茶杯,笑意盈盈,“馨儿也敬您。” 就这样,他们安静地在草堂里喝茶、聊天,该笑就笑,该悲伤时便一起摇头嗟叹。 此时此刻,她不是卑微的丫鬟,而萨济尔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禁卫军都统,他们之间没有身份差别,不再背负个人沉重的过往,只是相谈甚欢的交心知己。 时光缓缓逝去,萨济尔在喝茶闲谈间,两道灼烈眼始终不离开佟奕馨粉嫩的脸庞。 他不由自主想再多听听她甜脆的笑声,盼望着时间能就此停住,好让他再多享受、多沉浸这般美好时光。 对照从小接触的皇亲女眷,哪个不是为了点蝇头小利而斗个你死我活,她们外表装饰的华丽高贵,内里心思污秽不堪,而坐在对面的佟奕馨却能活得如此与世无争、怡然自得。 上天给予的乖张命运,佟奕馨不抱怨也不抗拒,恍如生长在荒漠的一朵小花,在恶劣的环境也能默默绽放。 萨济尔的心不只一次让眼前佳人牵动,静静瞅着她斟入水、将茶壶煮上火,恍如一种灵性舞蹈,她条理有致地泡着茶,再恭敬为自己斟上。 喝茶时,深深望着她映水眸子,这时,萨济尔再不能否认,眼前这美丽的女人不只令自己好奇和同情而已,关于她的一切,已经点点滴滴烙印在他心里了。 竹林草堂 “哇,好冷!好强的冷风,真是刺骨的寒啦!” “等等,我倒些热茶给你暖身子。”佟奕馨动作熟练地拿起泥炉上的铁壶冲茶水,将热腾腾的茶递给姐妹,“来,快喝下去。” “好冷……哈、哈瞅!”一名与佟奕馨年岁相仿,头上扎着两个可爱发髻的小姑娘不住地打哆嗦,嘟起发颤的小嘴唇抱怨不停,“唉,这儿离京有些远,天候也阴冷多了,该大雪来的季节都没到呢,这冷风快把人冻成冰块了。” “好好,凝儿你别再抱怨,是你太久没来才不习惯这天候,我常年住着倒挺习惯的,根本没像你说的那么冷。” “怎么言下之意,是在怪我太久没来看你吗?”唤作凝儿的姑娘不悦地睨了佟奕馨一眼,喃念道:“馨儿,你太没良心了,我的难处你一点儿也不能体谅。” “我知道你忙。” “唉,何止是忙,打从我进了敬王府之后,没多久大格格出阁,接着二格格也出阁,再来是王爷娶亲,又过一阵子,少福晋竟亡逝了……唉,年头年尾接连着忙婚事、丧事,累得我命都快没了,要是真能偷个闲开溜,你想,我会不来陪你吗?” “别气别气,我不是那个意思。”见好姐妹动了气,佟奕馨面带微笑,给她夹块豌豆糕赔罪,“吃块甜糕消气,咱们好姐妹可别为了点小误会伤感情,我可是把你当亲姐姐一样看,两年没见着你,心里不知有多挂念。” “哼,这么说还差不多。”凝儿笑着吃下佟奕馨塞到嘴边的豌豆糕,陶醉感叹,“唉,吃来吃去,还是敬王府膳房做的最道地。” “没错。这的确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佟奕馨也塞了一块进嘴里。心满意足地赞道:“好特别的香甜味儿,我以前从来没尝过。” “当然。”凝儿面露得意,“你有所不知啊,这款豌豆糕,是咱那苦命的少福晋最钟爱的点心,萨济尔大人为了爱妻,特地网罗最好的制糕师傅进府里膳房,一心就为了给爱妻享用最好的。” 提到少福晋的往事,凝儿眉飞色舞,兴奋的说个不停,“你不知道啊,那少福晋对我们下人极好,总是隔三差五的送底下人好吃的点心,这款糕儿就是她常送来给大家品尝的。” “听起来,你好像对那少福晋印象极好。”佟奕馨被凝儿生动的形容吸引,禁不住好奇发问:“她……长得美吗?” “美!太美了!”凝儿不假思索答道:“我家少福晋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而且难得的是她个性温和,说话轻声细语的,笑容迷死人了。” “咦?怪了,你干嘛对我家少福晋的事这么好奇?”凝儿转了转大眼珠子,灵光一动,笑问:“喔,该不是你见过我家大人几面,也禁不住被大人迷住了吧?” “凝儿,你、你、你胡乱扯什么,我怎么会喜欢你家大人,你别乱讲!” “呵呵呵!”见她脸红耳赤,慌张反驳,凝儿吃吃笑了起来,“馨儿,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啊,呵呵呵……” “算了算了!不说就不说嘛,谁稀罕!哼!”恼火地别开脸,佟奕馨气嘟嘟地闭上嘴,什么都不想说了。 然而,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却清楚无比地显现她对萨济尔的关心,绝对不只是“好奇”而已。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他和她”的事。 佟奕馨就是想了解是怎样的女人能深深勾缠住萨济尔的灵魂。 “唉,如果你真喜欢我家大人也很正常啦!”瞧着沉默的佟奕馨,她承载心事的面容让凝儿有所感慨,“只不过,喜欢欣赏都统大人的女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偏偏大人心里只有少福晋一个女人,唉,可怜啦!他们新婚不到一年,新嫁娘莫名其妙惹上风寒,加上过去旧疾复发,撑不了多久就去世了。” “才一年,好短。”佟奕馨蹙起黛眉,瞳内凝聚淡淡哀伤,“他到现在还放不下她。” “可不是吗?最可怜的是我家大人,他对少福晋用情至深是皇亲国戚之间众所皆知。自从少福晋过世后,不知道多少人争相来府里介绍身份高贵的郡主、格格让他续弦,全部被他严厉回绝了,福晋为这档事气到病倒了,他仍然坚持不为所动,要不是把太后搬出来压着,怕是一辈子不再谈及续弦的事。” “他一定很爱她,非常非常爱她。”佟奕馨慨然长叹。 “再爱也没有,她已经过世也入土了。”凝儿夸张地鼓起腮帮子,大声叹气,“唉唉,我听说……太后属意把皇上的妹妹颖佳格格指给他。” “皇上的亲妹妹?颖佳格格?” 佟奕馨睁大眼,突然有种吸不到空气的窒息感。 “没错。”凝儿点头,沉重到:“我看,敬王府不久又要办喜事了,而且肯定要办得比之前更隆重、更盛大,谁叫她是皇上的亲妹妹呢!妈呀,接下来我又有的忙了。” “他……他会接受吗?”像是梦呓似地,佟奕馨低喃道:“他那么爱她,不可能再接受别人,他的心跟着她走了……” “一定非接受不可。”凝儿语气沉沉地点头道:“你想想,这可是太后指的婚,谁敢说声不?再说,这位可是皇上的亲妹,身份尊贵的嫡公主,都统大人哪有胆子敢拒绝……” “喔!”抽了口气,佟奕馨像失了魂似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说的也是,为难他了。” 当下,一颗心好似绑了铅块般沉重,佟奕馨什么话也没说,幽幽叹气。 站在一旁的凝儿并不了解佟奕馨为何沉重,听姐妹提起几次在竹屋里遇见萨济尔大人,想也知道大人是太思念少福晋才三天两头往盛陵跑,凝儿只感慨大人的情深意重,他的孤孑一身教人心疼,然而,同是身份低下的奴婢,她以为自己不敢想的,馨儿一定也不敢多点非分之想。 只是,情感的萌发并不受理智控制,什么时候轻易萌出小芽,那爱苗真要冒出头来她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一定要用力把它铲净才是。 谁叫自己只是守墓人的女儿,是身份低下的杂庶之辈。 第五章 冬雪凄厉狂吹,北漠天候愈来愈寒冻了。 佟国璋的身子日渐衰弱,即便吃了药也不见好转,气息比较从前更是衰微,他深知日子不多,恐怕过不了今年冬天。 为了让女儿不致单独面对唯一亲人故去的哀痛,佟国璋刻意安排让凝儿带着佟奕馨到敬王府当差。 “阿玛,为什么不让女儿在这儿陪您呢?现在您这样,女儿怎么走得开。” “馨儿,别、别顾着阿玛了,你……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了……才有机会。” “可是,我想陪您——” 话没说完,佟奕馨伏在父亲床边痛哭失声。 “差不多时辰了,再不走,我怕天黑前到不了王府啊!”凝儿帮着拾掇好简单行李,她不远千里来到盛陵,就是要让佟国璋安心,特地亲自将佟奕馨带去王府。 “凝儿,可不可以回禀福晋,就说我要陪阿玛,不能过去帮忙了?”佟奕馨就是放不下已病入膏肓的老父,她紧握父亲的手,不肯放开。 “不行啦!”凝儿不安地蹙起眉,忧愁道:“你要是突然失约,我会很惨的。 为了争取这空缺,我费了好大唇舌,一再向福晋保证你的女红针黹绝非一般女子所能及,福晋被我说动了,她是冲着你的针黹功夫才愿意接纳的,只因为府里就要办喜事了,而且都统大人与颖佳格格的大婚之典,正需要上好的绣品——” “咳咳……不要让凝儿为难。”佟国璋痛苦说道:“阿玛已经安排好了,你进王府去后,我会到牛二家里住,他夫妇俩曾受恩于我,会把我当成亲父一样看顾着,你就安心过去,有什么事,凝儿会帮你。” “是啊是啊,馨儿,你不要犹豫了。福晋对你期望很高,你千万不可以这时候反悔。”凝儿正经谨慎,“你是我引荐的,万一我接不到人,到时候我也惨了。” “去吧去吧,别管我了。”无力扬起手挥了挥,佟国璋缓缓闭上眼,没力气再多说什么了。 “我们走吧,时候真的不早了。”凝儿扯扯她的衣袖,焦急催促。 “……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再望了父亲一眼,情势至此,佟奕馨心知不走也不行了,“阿玛,您多保重,女儿走了。” 哭泣着向父亲跪别,佟奕馨终于依依不舍离开。 跨上马车,在雪地里踯躅前进,回首这块生长的土地,她觉得好心酸、好感慨。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是在父亲病重的大雪日子离开,而她的身世未明、前途未卜,心头茫然恍如白雪覆盖的大地,遥无边际。 赶了大半天的路,佟奕馨和凝儿终于在天黑时分赶到了敬王府。 凝儿带着她,双手提着行李,一路从马厩外慢慢走,遥远又寒冻的路程让她们疲惫不堪,才刚要进府邸后院,恰好碰上牵着马匹要往外走的萨济尔。 “奴婢凝儿叩见都统大人,大人吉祥。” 反映灵敏的凝儿立刻福了身子问安,而她身边的佟奕馨则是呆愣着,像一尊结冻了的瓷娃娃。 “你?你们?” 萨济尔讶异地瞠大眼,以为眼花看错了。 在盛陵的佟姑娘怎么会跑到府里来? “馨儿,快向大人问安啊!” 凝儿以手肘撞了撞发呆的佟奕馨,紧张提醒。 “喔!是!馨儿——”大梦初醒般,佟奕馨慌张混乱地行了礼,“喔不,是……奴婢、奴婢馨儿叩见都统大人,大人吉祥。” “呵,无须多礼。”萨济尔扬起唇,温煦笑了,他眼眸转向佟奕馨,磁性低沉的声音道:“外头雪正大,天正冷呢,快进去避避。” “谢大人。”凝儿从容再福身子,解释道:“奴婢今儿接馨儿进府里来,往后她就留在咱府里当差了,请大人多关照。” “嗯,那当然。”点点头,萨济尔再望了佟奕馨一眼,平淡道:“安心待着吧,有什么事不懂的,让凝儿教你。” “谢谢大人。” 两人一起弯腰,同声回礼。 没再多说什么,萨济尔一跃上马,马鞭一挥,策骑疾速向前奔驰而去。 “大人肯定又要去看少福晋了。”凝儿边走边说。 “嗯。”佟奕馨木然不作声。 不知道是否太敏感,总觉得今日在王府里遇上的他好有距离,虽然他也笑着,但那笑容好漠然,比起在草堂里遇上的他明显不同。 说不出的失落感,令佟奕馨整个人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老福晋见了她苦兮兮的样子,第一印象就坏了。 果然,不怎么好的开始必定是悲凉命运的开端。 初来乍到的佟奕馨在膳房里一再出错,本来简单的碗碟清洗工作,她不出一个时辰就摔坏了好几个,不得已给她换做洗菜淘米,她也失神地将白米撒了一地。 “哟,瞧你这死蹄子是怎么回事啊?吃撑了?还是皮痒啦?要不要备上个刑凳,请咱府里鞭子家法来给你止止痒?” 白嬷嬷见一地雪白的米粒,火气烧得比炉子的火更旺,摇着肥胖的大屁股指着佟奕馨鼻子狠狠咒骂。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心情慌乱的佟奕馨不知所措地跪下,哭着求饶,“求您放过我吧,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笨,我……我以前不会这样的,对不起……” “哼!我呸!鬼才信你的话!“白嬷嬷一脸嫌恶地瞟着哭泣的佟奕馨,回讽道:”当初啊,凝儿可是在福晋面前一个劲儿地夸你有多聪敏、多伶俐、多能干啦,谁知道呢,搞半天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根本就来了个笨蹄子,白痴丫头!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呜……呜……对不起——”除了哭泣、道歉,乱了思绪的佟奕馨脑袋空白一片。 “还哭?你的本事就只会哭吗?呸!我说小丫头片子可不得了,凝儿胆子大到连福晋都敢骗喽,哎哎,我做奴才的可没凝儿的胆子,还是诚实禀报福晋去才是。” “不!求您不要!全是我的错,不关凝儿的事……都怪我不好,是我笨,处罚我一个人就好了,求您……” 佟奕馨哭得更厉害,自己愚蠢犯错该自己承担,她不想把热心的好姐妹给牵扯进来。 “哼!废话别说那么多,给我到馊水桶旁边罚跪,快去!” “是,我马上去。” 佟奕馨抹抹泪,立刻起身到臭气熏天的馊水桶旁边跪好。 只要不连累凝儿,别说是跪在馊水桶边闻臭味了,现在要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置放馊水的大桶子离膳房有点距离,佟奕馨孤伶伶地跪在角落,耳边清楚传来膳房里小厮、丫鬟和嬷嬷们难以入耳的闲话批评—— “呵!笑死人了!凝儿的脸都给她丢光啦,做什么错什么,连淘个米也能把米撒一地,啧!什么聪明伶俐?根本笨得连条狗都不如。” “可不是咩,说到聪明,大格格和而格格未嫁前养的小狗儿都比她强。呵呵,凝儿这下惨了,白嬷嬷一旦呈报上去,绝对没能比她好过……” 天!老天啊,这下可怎么办?连累了无辜的凝儿,我怎么办啊? 闭上眼、捂上耳朵,佟奕馨不敢再听任何一句闲言闲语,心底担心着凝儿不知会不会受到无妄之灾,一方面又得抗拒在脑海汹涌不止的、那股不由自主对萨济尔的思念…… 是的,不管理智再如何抗拒都无用,佟奕馨知道自己的心绪纷乱全是见不着萨济尔所引起的。 她该死的想念他,不知道为什么见不到萨济尔的人、听不到他温暖磁性的声音,竟如此令人思路紊乱,手足无措? 自进府那次匆匆一瞥,她便没有再跟他有所交集,两人同时身在府里,她也深知彼此身份相差悬殊,而宽阔府邸宅院众多,要与他再见面聊上几句诚属不易。 见不着面是正常的啊,为什么搞得这么失魂落魄啊? 佟奕馨真恨自己的软弱又任性,怎么不能为了病中是阿玛再坚强些? 恨!恨!恨!她真恨自己! 自责、悔恨、惶惶无助和无尽的思念,纠葛得她的心好痛好痛,跪在没人注意的馊水桶边,佟奕馨只能低低啜泣。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掉了多少眼泪,就在佟奕馨困倦疲软近乎不堪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响。 “别跪了,你现在马上起来,准备两桶清水,给我提到马厩那边,我在马厩等你。动作快点!” “啊?您……”佟奕馨张口结舌,讶异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干涸的红唇不住地轻颤。 “对!就是我。你没眼花看错,赶快行动吧!”萨济尔面无表情,只低声催促着,“不多说了,我先过去等你。” “可是,我现在正受罚,大人,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撑住酸疼不已的腰部,佟奕馨勉力抬起头,恰好对上萨济尔锐利的眸光,她的心不由自主缩紧,原本一直刺痛的心暂时止了痛,得到些许安抚。 “就照我的话做,其他什么都不必说。快!” 短促催告,不容佟奕馨再次出言,萨济尔将长袖一甩,大步跨向马厩方向。 见他步履快速移动远离,她才如梦醒般地起身,火速找了两个桶子,各舀了七八分满的清水,直往马厩走去。 “大人,水拿来了。” 萨济尔早在马厩伫立了一会儿,见她来立刻向前接过水桶。 “来,先过来这边坐着。”从茅草房里找出一张破凳子,萨济尔招呼她坐下。 “唉,大人……”乖乖听话坐好,她一时间找不到合宜的话语开口,只无声地叹息。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萨济尔望着她,眼神热切毫无顾虑,“这府里,人多嘴杂,到处都是勾心斗角,跟你过去生活的环境差很多,要慢慢学着适应。” 其实,萨济尔在她进府的第一天就私下安排亲信注意着,毕竟在王府长大的,他怎么会不了解下阶层的丫鬟,小厮们的勾心斗角! 偏偏,佟奕馨又来自荒漠单纯的环境,抵挡不了人事纷争是肯定的。 所以一向以公事为重的萨济尔,竟顾不得皇上例行朝议后会召见自己,一下朝便立刻策马回府,他有预感佟奕馨会有事。 果然,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这些我懂,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愈不想犯错,就、就……”佟奕馨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 “放轻松地,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萨济尔从怀中拿出锦帕递给她,“擦干泪,争着坚强点,太常掉泪只会惹得好事人更想欺负你。” “我也不想的。呜……真的!大人,您相信我。平常我不是这么笨的,可是……我、我……”佟奕馨握着锦帕,愈努力想控制住眼泪,却哭得更厉害,“大人,我现在变得好笨、好蠢,一点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呜……我好怕,好怕连累了凝儿。” “别哭了,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啊!”不假思索地走向前,萨济尔与她面对面对着,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先把心静下来,老是胡思乱想的、精神不集中,又加上环境不熟,当然容易犯错。” “大人,我、我可以安全在府里待下来吗?我会被那些嬷嬷们处罚挨板子到死吧?说真的,我很怕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动力,佟奕馨回握他的厚实手掌,忧心忡忡问道。 “不怕不怕,没事的,要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的。” 她的泪、她的哭泣低语竟如细针般,隐隐地、轻轻地戳进萨济尔一向刚硬的铁石心肠,感受她冰冷手心的颤抖,他竟有股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喝!怎么可以?这可是在王府里啊! 萨济尔心头一惊,立刻松开她紧握的小手,内心呼喊着:萨济尔,冷静点,清醒点,可别鬼迷心窍了啊! 此处不是荒漠草堂,而是王爷宅邸——敬王府,自己可是堂堂御前都统,岂可随便与一个地位卑下的女婢由此逾越礼教的亲密举动! 人在王府,可不比在天高皇帝远的盛陵,一举一动皆可引来是非,非得谨慎小心不可。 萨济尔脑中警讯强烈放送,提醒自己可不要疯得太过头了! “呜……我后悔了,好后悔……我不该离开阿玛,不该到敬王府啊……” 止不住泪,佟奕馨在他面前控制不了心中的悲观情绪。 “唉,说什么呢?你这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萨济尔不悦地皱起眉头,在感情与理智激烈争斗下,揪心苦楚硬被压下去,太复杂的心情再说什么都不宜。 “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觉察到他口气和表情中的不悦,佟奕馨吸了吸鼻子,冷静道:“大人,我会听您的话,勇敢去面对新的挑战。对不起,刚才我太失态了。” “嗯。”肯定地点头,努力敛起情感的萨济尔理性道:“馨儿,这么说就对了。” 他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鼓励她,“你一向聪明又肯学习,相信再多一点时间适应,你很快能在这府里如鱼得水。不管怎样,无论遇到什么天大的麻烦和困难,要记得你是敬王府的一份子,在我敬王府的地盘,总有我这个王爷可以替你作主的,懂吗?” “是,我懂。” 泪光闪动,佟奕馨在这番倾心的话语中得到力量。 对呵,大人说我是敬王府的一份子,他是王府里尊贵的小王爷,更是皇帝看重的都统大人啊,他一定可以保护我的。 孤冷的心传送着来自萨济尔的温暖打气,佟奕馨在一阵惊吓慌乱后终于安定下来。 她告诉自己,不仅要为阿玛而在王府里活得好,更要为了都统大人的关心呵护而勇敢待下去,她不要让关心在意自己的人失望。 “好了,我不能在马厩待太久,万一给什么多事嘴杂的下人瞧见就麻烦了。” 萨济尔挺起身,仔细交代:“等一下你把两桶清水喂给马儿喝,做完就回房里歇着,其他的事先都别管了。” “歇息?可是,万一白嬷嬷找我怎么办?”想到恶魔似的白嬷嬷,佟奕馨惊慌起来。 “放心,我交代过了。”萨济尔说道:“主管马厩的小厮会向白嬷嬷通报,说我调你过来打扫马厩,这样一来,至少今天以内她不会再找你麻烦,放心吧!” “是吗?”佟奕馨松了口气,哭泣下垂的嘴角终于上扬,“那太好了,馨儿谢过大人。” “别谢,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就好。”萨济尔转身离开,临走前,仍不舍地回首深睇,“快快做完,好早些回去歇息吧!” “大人放心,馨儿定会谨记在心。” 福了福身子向大人送行,佟奕馨内心汹涌着大人的每一日、每一语,手中锦帕紧紧贴住胸口,那锦帕里包藏着大人的关怀叮咛,握着它,就拥有了希望力量。 敬王府 膳房 “馨儿,炉火上正炖着鸡汤,别偷懒啊,给我小心看着。” 膳房里,珍儿一手擦腰,一手指着馨儿,仿佛她是主事的主儿,威风十足。 进府以来,珍儿仗恃自己得老福晋疼宠,平常对婢女、下人们颐指气使,气焰嚣张得很。 “嗯,知道了。”佟奕馨点了点头,打起已显疲惫的精神,专注盯着炉火。 她并不清楚为什么珍儿要在敬王府的人都歇息之后才紧张兮兮的炖汤?而且,这会儿是谁要喝那碗汤呢? “你听着——”珍儿冷着脸,倨傲的抬起下巴,命令道:“等会儿汤炖好后,你先把汤端到我房里,要是谁问起了就说什么都不知道,明白了吗?” “喔,明白了。”馨儿怔了怔,直觉这珍儿有些怪怪的,但她不敢提出任何疑问,只乖乖地点头。 “明白就好,我先回房里去,你手脚麻利些,弄好了就赶快端过来。”珍儿再三叮咛,不厌其烦地交代完了才大摇大摆离开。 “是。”佟奕馨点头应声之外不做任何回应,以她现今寄人篱下的身份,做个无声听话的下人最能安全保身。 “这么晚了,你还在膳房做什么?”佟奕馨正专心照顾着炉火,凝儿打着呵欠进来,不解地问:“忙了一整天该歇着喽,天没亮还得起来干活呢!” “珍儿要我炖这锅汤。”佟奕馨见着姐妹,精神松懈下来,也跟着打起呵欠,“唉,我也想休息了,可是……汤怎么办?” “怪了,珍儿干嘛老在三更半夜里炖汤?好几回见她夜里不睡觉窝在膳房里搞东搞西。这珍儿啊,心眼最多了,她最懂得耍手段、搞心机,也只有福晋迷迷糊糊地让她唬弄了去。” “难不成,这锅鸡汤是专门炖给福晋享用的?”佟奕馨猜臆道:“老人家夜里怕寒,才需要喝点热补汤暖身子。” “嗯,我估计不是。”摇了摇头,凝儿否定道:“少福晋刚过世那段时间,都统大人常几天不吃不喝的,当时福晋曾差珍儿炖这汤给大人补补体力,依我看,九成这是为了大人——” “哦!” 提到萨济尔,佟奕馨难免的心情低落、情绪涣散。 唉,想起以前在距离王府遥远的草堂里,反而很容易能和萨济尔见到面,况且,彼此还能抛掉身份差距轻松聊天,谁料,现在已生活在同一个府邸里,想见个面反而很难,即便见了面,要说上一句话更是难上加难! “哼,根本是白费力气。”凝儿没好气地冷哼几声,啐道:“她以为大人真的会纳她为小妾?想得美!未免太天真过头了,竟到现在还不死心。” “什么小妾?”佟奕馨蹙了蹙眉,不太理解地问:“你是说珍儿是……是大人的侍妾?” “不是不是!才不是这样!”凝儿一个劲儿摇头,解释道:“本来,福晋见大人拒绝任何的媒妁介绍,不肯再另娶一门新福晋,她心里可急了,一急之下就想了变通法子,打算从府里挑个知心听话的丫头给大人收房,总之,不管娶不娶福晋,先给大人生个一男半女才妥当嘛,于是,就挑了珍儿……” “结果呢?成了吗?”佟奕馨好奇追问,眼中漂浮怀疑。 凝儿所诉说的事情教她不可置信,以萨济尔的专情痴心,怎么可能接受其他女人? “呵呵,你说呢?”凝儿忽然掩嘴吃吃笑了起来,小声道:“当然是失败喽,要不还需要支使你这个新人蹲在这儿炖汤吗?唉,这会儿是太后亲自指的婚,哪个活得不耐烦的敢主张给大人收小妾啊?福晋早不再提这事儿了,只有珍儿自己作梦醒不过来,呵呵,你等着瞧好戏,她再敢去惹恼大人,看咱大人怎么给她排头吃!呵呵呵……” “喔,原来如此。”无法像凝儿看笑话般呵呵大笑,佟奕馨捂着炉火,感觉心沉沉的。 她蓦地想起,不知道大人是不是还常半夜里前往盛陵?是否还是像以前,总是天未亮透就到了竹林草堂,在那里一个人静静书写、静静缅怀念念不忘的爱人? 如果能不来敬王府当差就好了!佟奕馨突然很感慨,倘若还留在盛陵守墓,说不定就能在草堂里见着他,就算说不上话,能躲在储物间里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也很好啊! 何况,若陪着阿玛留在盛陵,她也不必天天挂念着重病的父亲了。 褐着赤红焰火,佟奕馨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 “怎么?你又想起阿玛了?”凝儿发现她眼眶红红的,赶紧询问。 “没、没事。”收起泪意,佟奕馨努力克制汹涌的情绪,她不能让病中的阿玛担心,不管在敬王府过什么样的生活,她都要勇敢撑下去,“汤好了,我得赶快送到珍儿房里。” “我来帮你。”凝儿边打呵欠边说。 “不用不用,你赶快回房去休息,咱都得早起呢!”佟奕馨手脚俐落地端出陶碗,推辞道:“我自个儿来行了,这点小事,我没问题的。” “当心点,珍儿脾气古里古怪的。”凝儿还是有点不放心,叮咛道。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第六章 踩着快捷、谨慎的脚步,佟奕馨双手稳稳地端住木盘,上头放着珍儿悉心熬炖的鸡汤,她埋头向前走,深怕送慢了又要给珍儿数落个没完。 小心越过屋外回廊上几个弯,蓦地,前头竟冒出一道高大黑影,踏着沉稳步伐向她靠近,缓缓地,那步履停了下来,黑影里绽出两道灿亮眸光,定在前方某个点,均匀呼吸声清晰可辨。 没待佟奕馨见到黑影,他先出声了,“都这么晚了,匆匆忙忙上哪儿去?” “啊?”佟奕馨顾着走路,怎么也没想到夜晚还会有人站在廊外,吓得往后一踉跄,差点儿把手中的盘碗给打翻了。 “小心。”萨济尔敏捷矫健地伸手一握,轻松地稳住了晃动的木盘,声音稳定地说:“谁的?怎么这么晚才送?照理这时间你们全该休息了。” “这……这是……”吞吞吐吐地,佟奕馨犹豫着不知道能不能说实话,“是珍儿说要我端去——” “珍儿?怎么又是她!?”听闻此名,萨济尔不悦地眉头聚拢,沉声道:“她让你工作到这么晚吗?哼!就会仗势欺人,八成见你是新来的好欺负。” 萨济尔冷哼好几声,迳自伸手接过那只盛着热汤的木盘,命令道:“我自己端去房里就好,你赶快回去歇着吧!” “不,不行。”佟奕馨慌张摇头,谨记着要把汤先送去珍儿房里,遂解释道:“珍儿叮咛过,要我亲自送去她房里。” “什么?为什么要送去她房里?这汤不是给我的吗?”萨济尔更不了解了,珍儿心机深沉他早就见识过了,但这会儿他想不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他沉吟一会儿,暗自思忖:难道,这鬼丫头又想耍什么怪招?太后指婚的懿旨就要下达,在这节骨眼儿她还有什么花招可玩? “大人,我、我还是赶快把汤先送去给珍儿吧!”佟奕馨伸出双手,恭敬地想“要回”鸡汤。 虽然她也想不明白珍儿的用意,但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上头交代的事,她一概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完成,如此一来谁也欺负不到她头上。 “来,你把这汤端进我房里去。”萨济尔一贯冷静稳重,不容推拒,“跟我走就对了。走吧,小心点,别烫了手。” “啊?端去您、您房里?这、这不行啊、万一珍儿她……”佟奕馨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别怕,这王府里我说了算数,我说可以就可以。”炯炯目光投向她充满恐惧不安的脸蛋,萨济尔感到微微疼怜,语气温柔地道:“你不必怕她,你们在府里的地位一样,她没资格指使你,懂吗?” 珍儿跟她同样是下人,只是比她资格老些,她犯不着怕珍儿怕成这样啊! 偌大府邸里,她孤零零地在陌生环境里生存,有没有谁可以让她依靠?谁可以给她一点温暖和力量? “可是我才刚来,白嬷嬷要珍儿教我规矩,我不敢犯了规矩——” 他温柔的语气和疼怜的眼神竟唤出她的委屈心酸,硬撑的坚强一下子瓦解了。 “有我在。”拍了下胸膛,萨济尔给她信心,“她有什么不高兴,就说是我说的,让她来找我理论。” “嗯。”大人话说至此,佟奕馨无言再推拒,只得乖乖跟着走进他位在王府最好位置的厢房内。 “大人,热汤给您放这儿,您请趁热享用,不打扰您休息,奴婢先下去了。” 佟奕馨放好东西就立刻行礼告退,怕珍儿等不到人要发飙了。 “等等。”萨济尔唤住她,从摆放经书的大书柜里拿出一副精巧的瓷碗筷,摆在案上,轻松道:“别急,既然都来了,不妨陪我一起把汤喝了。” “不不!不行!您、您自个儿享用,我、不!奴婢不敢——”佟奕馨摇头又摇手,拼命拒绝。 违反珍儿交代,擅自把汤端进都统大人房里已经太严重了,怎么可以跟大人同坐饮食?简直不成体统。 “唉,我真不习惯你现在的样子。”萨济尔摇头,迳自在瓷碗里盛满鸡汤,推向她,“草堂里,我们聊起天来自在多了,现在开口闭口奴婢,听起来真烦。” 他皱了皱眉,目光诚恳的望向她,“先过来坐下。趁热把汤喝了吧,这里只有我跟你,就别拘束了。” “可是,您是都统大人,我是府里的丫鬟,怎么可以?”佟奕馨怎么也没胆子照做,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做任何逾越分际的事。 “以前你在草堂里也常帮我准备茶水点心,不然,就当是——当作是我感激你当时为我做的,这么说总行了吧?”萨济尔态度认真地道:“别蘑菇了,总之你不喝完它,今晚就别想走。” “大人……您、您别为难我了。” 佟奕馨不知如何是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来,坐下。”看不下去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萨济尔索性伸手拉她坐在身边,硬把一支瓷汤匙塞进她手里,“快喝,喝完了回去睡觉,一大早一定还有很多活儿要做,不是吗?” 他定定看住她的脸,热切眼眸就是要逼着她快些把汤喝掉,这是最实际有效的关照方法,纵使他再如何挂念着她,在王府里总是身份尊卑有别,过度的关注极可能为她带来麻烦。 “嗯。”再无法推卸了,佟奕馨只能拿着他给的瓷汤匙乖乖喝起汤来。 “这阵子在王府里,过得还习惯吗?” 萨济尔关怀备至,此时他不是都统大人身份,只像是普通的老朋友。 “还可以。”轻轻叹了口气,佟奕馨故作坚强道:“平常有凝儿陪着我,她教我很多,也帮我很多。至少,夜里睡不着也不会寂寞。” 她脸上的落寞神色已说明一切,萨济尔看得出来她一点儿也不习惯。 王府底下佣仆众多,彼此倾轧欺负是常有的事,对一个从小在荒漠边际地区长大的女孩儿而言,她肯定欠缺心眼,太没心眼就容易遭人欺压。 她的样子令他心疼,萨济尔心知肚明在此纷乱的时候,自己忙着抗拒太后指婚已够焦头烂额了,照理不该有多余心思想别的事。 然而,在草堂里认识,几番相谈之后,萨济尔感觉自己意外捡到一位“知己”,喜欢跟她谈天,喜欢跟她聊起那些不是为外人道的心事。 “别想太多了,日子过下去,总等得到顺心如意的时候。”萨济尔以平和语气安慰她,“在府里尽量让自己吃饱睡足就好,其他别的事就不要多管,懂吗?” “嗯。” 佟奕馨点点头,被他这么一说开,她一直专注在学习新事物的心思松懈下来。 她想起重病的父亲,自她离开家有一阵子了,不知道阿玛过得好不好?想着,手中的汤匙停住了,佟奕馨只觉喉间被愁绪撑满,什么也吃不下。 萨济尔一口一口喝着汤,瞥见她心事重重的愁眉苦脸,内心升起怜惜,禁不住伸手轻触她哀愁的粉颊,叹道:“别胡思乱想了,要保重自己才要紧。” “……大人,我……我担心我阿玛,我好想回去看看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挂念至极的病父,佟奕馨彻底崩溃,眼泪狂奔。 “唉,你别哭。”拍拍她抽动不已的肩膀,萨济尔低声劝道:“我知道你挂念他。前几天,我到盛陵也顺便到牛二家里探过,佟督军现在状况不错,如果你想跟他说什么,我可以帮你带个讯息。不过,首先你得照顾好自己,别让督军担心了。” “他、他真的还好吗?” “真的。”为了让她安心,萨济尔只得说些让她安心的小谎话,“我说你在府里很好,他很欣慰。佟督军交代了要我多看顾你,所以……无论如何你要照顾好自己。” “好。”点点头,佟奕馨告诉自己要坚强,“请您告诉我阿玛,我一定会好好的开心过下去。” “放心。”应许她的托付,萨济尔握着她冰寒的小手,允诺,“我一定转告他。” “谢谢您,大人。”佟奕馨感动涕泣,“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 “把汤喝完就是最好的感谢。” 再一次,他催促她喝汤,佟奕馨看着他,笑了。 滋味甜美的鸡汤喝起来很暖,或许温暖她的心的并不是汤,而是他一再对她付出的关怀。 初来时一再缠绕的惶恐不安得以停歇了,佟奕馨总算在都统大人身上找到一点安定的力量。 至少,他是唯一当她是朋友而不是奴婢的谦谦君子。 “该回去歇着了。”喝完汤,萨济尔把空碗放在木盘上,帮她端到房门口才交给她,“事情快快弄完就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好,您也早点歇着。” “我,其实——待会儿要出门去。”萨济尔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喔!”仿佛心意相通,佟奕馨不必多问也知道他出门的理由,“那么,路上小心了。”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送她立刻,萨济尔回到房内,走到书案前,提了笔写了些字,那是他每次固定带去伊蓉坟前烧化的功课。 唯有在安静写字的时候,萨济尔才能彻底抛开公事、私事的纷扰,现在他最大的难题是太后硬把皇上之妹颖佳格格指给他,这无疑要耽误了颖佳格格一生幸福。 这事儿他也向皇上提起过,但对于颖佳这个凡事有自己主张,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的妹妹,皇上也只有摇头的份。 该怎么解决这棘手问题?冰雪聪明的你,给我答案吧! 萨济尔低喃地对纸笔说话,这是他寻找心灵力量的最好方式,他深信挚爱的女人会以他可以接受的形式告诉他答案。 膳房 “馨儿!我问你,你把鸡汤端到哪儿去了?”佟奕馨端着都统大人用完汤的空碗,刚踏进膳房就听见珍儿竭斯底里的斥吼:“不是交代过你,鸡汤熬好了要先端到我房里来吗?你到底有没有听进我说的话?” “我、我本来是想端过去的,可是……”珍儿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的可怕样子,让佟奕馨明明有理也吓到说不清,很努力想解释:“我……我要往你房里走过去的时候,就、就遇到萨济尔大人,大人他……” “哼!骗鬼!谁信你说的鬼话!大人根本不认识你,一定是你自作主张进主子的房里是吧?可恶!” 珍儿气呼呼的用力一甩长袖,一阵刺痛热辣扫过脸庞,瞬间佟奕馨粉嫩的颊边浮现明显红色伤痕。 “噢!好痛!”如针刺骨的疼痛钻人心扉,佟奕馨眼眶蓄满热泪,她一辈子不曾被甩耳光羞辱过,珍儿这一巴掌不仅打痛她的脸,更打碎了她的自尊。 “痛?你还敢叫痛?”珍儿目露凶恶青光,一步步向她逼近,“你才进府里多久,竟敢大刺刺进到主子房里?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是谁准你这么做的?你好大的胆子啊你!哼!” 珍儿愈说愈火,气恼的她几乎丧失理智,恶狠狠地用力一推,还端着厚重煲碗的佟奕馨终于稳不住身子,砰的摔掉碗盘,整个身子往后倾倒跌坐在地。 “啊!我、我的手……手、手好痛呀!天!流血,好多血。” 跌坐地上的佟奕馨不慎将手划过摔成碎片的破碗堆,鲜红的血液如小喷泉一般急猛地自伤口流出。 一阵阵晕眩害怕袭来,她几乎要被狂喷的血给吓晕了。猩红血水停不住一直流出来,不知所措的她只能拉起衣角勉强包裹住伤口,泪水啪嗒掉个不停。 “哼!怎么?这点小伤就要死要活啦?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就是个贱命一条的贱婢!哭啥?还哭得忒可怜的?呸!” 抓狂发疯的珍儿不但不立刻为佟奕馨处理伤口,盛怒的她更在此时往伤口撒盐。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佟奕馨低声下气地道歉,“我、我初来乍到,很多规矩还不懂,请你原谅。” 手上的伤口沁血不止,佟奕馨失去与眼前疯狂女人对抗的力气,她只想赶快回到自己的房里去敷治伤口,纵有万般委屈也只得一口咽下去。 “原谅?哼哼,随便两三句话就想胡混过去吗?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今晚大家都别想睡!” 珍儿不知哪来的胆子,竟敢提脚瘫坐在地上的佟奕馨身上猛力狂踹。 “啊!不要!不要踩!”护住脆弱胸腹,佟奕馨又怕又痛,连呼救的力气都么没有,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点小事会让珍儿如此暴怒?彻头彻尾地想不透! 珍儿全心全意炖了鸡汤是想给都统大人享用,而最后也确实是大人享用了她的心意,只差别在由另一个人的手把汤端到都统大人房里而已。 只差这一步,小小一个不合她意而已,犯得着让她忿怒发狂至此? 佟奕馨疼痛凄楚地摇头,她一向以阿玛所教导的“宽厚待人”原则处事,无法想像珍儿的暴戾从何而来。 最绝望而无助的时刻,她不敢大声呼喊凝儿来解救,只能把自己紧紧蜷起,沉沉地哀伤,泣不成声。 “装什么可怜?”见她不张口呼救,珍儿益发大胆了,伸手捏着她脸颊,啐骂道:“你知不知道?今晚是我最后的机会,要你千万得把汤端到我房里,那可关系着我一生的荣华宠辱!” 怒火让人失心发疯,珍儿表情狰狞,压低嗓子说:“我好不容易打探到大人今晚会在府里,在他正式下聘颖佳格格之前,只要他愿意喝下我的汤,只要一口就好,极可能我就是未来的侧福晋了——” “珍儿?你……”没想到,那看似普通的鸡汤学问这么大。佟奕馨脸色惨白,大口喘气,吃力地道:“你、你敢在汤里头动手脚?珍儿,你好可怕。” “哼!女人一生中能攀上枝头的机会不多,我好不容易才逮到这次机会。”珍儿整个人状似着了火,用力掐住佟奕馨的脖子,“都是你!最后的机会让你搞砸了!可恶!可恶!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咳……咳!咳咳!不要!放开我!啊——” 珍儿失心疯地掐紧佟奕馨脖子,任她如何用力挣扎也挣不开,佟奕馨无助地挥舞已受伤流血的手,期盼睡着的凝儿会醒过来救她。 可是,夜已那样深沉,凝儿一定睡死了,怎么可能醒过来救自己?佟奕馨愈想愈慌,逐渐地,竟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昏暗。 “珍儿!你在干什么!?快放手!” 缓缓失去意识之际,佟奕馨耳边传来凝儿高声的呼叫。 “我看你是活腻了,敢在王府里动粗?” 混乱间,只见凝儿壮实的身躯一个箭步向前撞,用力把发疯的珍儿撞倒,再一把用力抓起她衣领,勒住她脖子,“要不要试试?看谁死得比较快?你还不放手啊!找死!” 耍起狠的凝儿亦不是省油的灯,她手劲儿强到几乎要扭断珍儿颈子。 “啊!要死了!你给我放手!”终于,珍儿撑不住先投降,“哼!不要以为……今晚过去就算了,我、我珍儿绝对不会放过你们!哼!给我记住!” 狠狠一甩衣袖,珍儿像是发疯般张牙舞爪离开膳房,惊吓失魂的佟奕馨整个人瘫倒在凝儿怀里。 “馨儿?你还好吧?”见佟奕馨似乎完全失了神的模样,凝儿真是吓坏了。 “我们……凝儿,我们一定要留在这里吗?”佟奕馨哀痛落泪,呻吟道:“难道,我们一直要过这样的生活?” “是呀!除了这儿,也没别的地方去。”凝儿诚实回答,一边掏出手帕为她包住手上的伤口,“馨儿,别怕啦,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他会保护你。” “他?谁?”哭红了眼的佟奕馨疑惑地问。 “啊,不是啦,讲错了。”凝儿眼神闪烁,紧急纠正过来,“我是说我,我会小心看着你,以后不会有人敢这么欺负你了。” 一边为她擦去眼泪,凝儿一边好声安慰:“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再没人敢欺负我们!” “为什么?珍儿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她心里好不平!明明都是下人,为什么珍儿举止行径如此嚣张? “唉,算了啦!”凝儿抱着伤心的姐妹,一再安慰:“以后记住离她远一点就好,谁教福晋喜欢她呢!之前还千方百计,想尽办法让都统大人要了她,好让她为敬王府增添子嗣,自此她以为自己镀了金,身份大不同。说到底,她现在也还只是丫鬟、奴婢而已。” “大人不喜欢她吗?” “大人心里只有少福晋,其他女人都不可能。”凝儿斩钉截铁道。 “喔!原来如此。”恍惚地点点头,佟奕馨流下感慨又感动的泪,叹道:“少福晋有像大人这么专心一意爱着她的丈夫,这辈子没白活了。” 第七章 “噢,我的手,好痛……” 重咬粉唇,佟奕馨痛得眼中含满泪水,被割破受伤的小手正泡在寒冬冻水里。 白嬷嬷不顾她手伤严重,硬逼着要她在后院淘洗大半天衣服,此刻,包着纱巾的伤处正冒着血珠。 “啊!糟了!你的手又开始流血了。”凝儿讶异又慌张,直接从冻水里将佟奕馨的手“捞”出来,疼惜道:“我看你别洗了,先搁着,等会儿我把前面的活儿做完,我帮你洗。” “不!我怎么能再麻烦你呢?”扬起带愁的泪眼,佟奕馨愧疚道:“你为了我已经很忙很累了,要等银子托甘总管买伤药,又为我挨福晋骂,还要找空闲顶替我的活儿,凝儿,我、我实在太没用了,让你这么受累。” “说这什么话?咱们是好姐妹啊!” 凝儿拿了干净的布仔细帮她擦净血渍。 “瞧你这小手,好好的伤成这样儿,哎,我瞧着都心疼死了,要是给大伯知道,他一定怪我没好好照顾你。” “哎,只怪我自己太蠢,那晚远远地躲开珍儿也就没事了。”佟奕馨抹了抹眼角的泪,低叹道:“或许,我根本不该来敬王府,早知道留在盛陵陪阿玛养病,也不致搞到现在累了自己,还害了你。” “好了,先别说这些。”凝儿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拍拍她的肩,轻斥道:“记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点,你在王府里过得好,大伯心里才宽慰,懂吗?” “凝儿,我……我怕自己撑不了,我……”佟奕馨手痛心也痛,眼泪忍不住如小雨般落下,“怎么办?我想回去阿玛身边。” “别哭别哭!”凝儿见她如此无助,禁不住也红了眼眶,“有我在啊,怎么可能撑不下去?好,啥都别想了,你现在就去歇着,没洗完的衣服都搁下,等一下我来洗。” “万一,甘总管或白嬷嬷问起,怎么办?”佟奕馨好害怕,那些嬷嬷和总管看起来好凶恶、好可怕。 “怕啥?有事我担着!”凝儿拍胸脯担保。 凝儿在王府里算资深,人又长得机伶慧巧,老福晋多少偏点心,她分配到的自然是轻松些的活计。 那次馨儿被珍儿欺压推倒在地,跌碎的破碗片将她手腕划出个大血口,凝儿当晚几乎不能成眠,担心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凝儿天未亮就找甘总管张罗最好的创伤药,仔仔细细将佟奕馨的手止了血,包扎妥当。 隔天她还特意向老福晋说情,说馨儿不慎弄伤了手,盼老福晋放馨儿两天假休养,未料,老福晋不但没答应,竟还让总管和嬷嬷们派给她更粗重的工作。 凝儿内心里深深怀疑,铁定是珍儿那丫头到老福晋面前说三道四,要不以老福晋平常对待下人的作风,不致如此不近人情。 “馨儿!衣服全洗完了吗?还有空闲聊天?”两姐妹话没说完,白嬷嬷无声无息地从她们背后出现,寒着嗓子斥骂:“呸!简直是没用的蠢物!不过让你洗个衣服,又不是啥大不了的话,耗了大半天还洗不完,怎么啦?屁股发痒,想吃板子大餐吗?” “对不起,白嬷嬷——我马上洗。” 毫无预警,如打雷般的轰骂声让佟奕馨吓出冷汗,膝盖一软差点儿跪落地,好在凝儿手快搀住她。 “馨儿手腕缠着纱布呢!你没瞧见吗?伤口还在渗着血——”看不惯白嬷嬷欺人太甚,凝儿顾不得“敬老”的礼仪,鼓着腮帮子叫骂起来,“我说白嬷嬷啊,你年纪大,但也不至于看不见馨儿把受伤的鲜红的血色吧?大寒天的,水冻得跟刀子一样,你就让馨儿把受伤的手泡在刀子里吗?你不知道那有多痛、多难捱吗?要不要你自己伸手下去试试?” “我呸!”白嬷嬷被凝儿一回呛,火气升得更高了,胖身子一直线冲向她们,拽住凝儿袖口,大骂:“吃了啥啦?胆子挺大的嘛,竟敢跟老嬷嬷辣呛,你好日子过久了,把府里规矩都忘干净啦?我啐你这死丫头!” 白嬷嬷骂着不过瘾,突然狠狠甩了凝儿一巴掌,骂出口的话更过分,“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这死贱蹄子,死贱丫头!我扯烂你的嘴,看你还怎么嚣张?” 啪!啪!啪! 一连三个巴掌,凝儿挡不住白嬷嬷的手劲儿,歪斜身子几乎被打倒跌坐地上。 这景象让佟奕馨吓傻了,扑通跪地求饶,“别打了!求求你,我知错了!我现在立刻去洗,求你别打了!白嬷嬷,求你……” “给我滚!等我有空再来收拾你。滚!” 打人打红了眼的白嬷嬷狠踹了佟奕馨一脚,恰好就端在她受伤的手上,当下痛得她眼泪直落。 “噢……我的手,痛死了!” “馨儿,你别过来,先到屋子里歇着。”凝儿挡掉白嬷嬷不断挥下的巴掌,拼了劲儿就是要佟奕馨逃离现场。 “死丫头!死到临头了还护着别人?唷,你不得了啦!真以为自己是个主儿呢!” 白嬷嬷挥巴掌还不够,接着加以叫踹,又踢又打又踹,仿佛她教训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条狗!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跪倒在地上的佟奕馨又哭又求,不知所措。 “住手!谁准许你们在我府里撒野!?” 最绝望的时候,突然一道轰天而来的雄厚嗓子吓住了动手的白嬷嬷,只见她抬眼一瞧,立刻白了脸颊,哆一声跪下。 “大、大人……奴婢是、是在教训不听话的丫鬟。” “大人!您别听她胡说,是她故意欺负馨儿——”凝儿不顾身上的痛,拉着馨儿走到萨济尔面前,直接展出那受伤渗血的手腕,“您瞧,伤成这样,上了金创药不见好,她竟然还让馨儿洗了一早上的衣服,让这伤手在冻水里浸了一早上!” “大人,我只是按照规矩分配工作,馨儿该当轮值洗衣,绝不是故意。” “闭嘴!” 眼光落在佟奕馨手上鲜血斑斑的伤处,赤艳血色恍如利刀戳如他的心口,萨济尔蹙起浓眉,眼中难掩疼惜。 怎么弄伤的?不是才进府里没几天吗? “白嬷嬷,方才我全看见了,你仗势欺负受了伤的丫鬟,还有那么多话狡辩? 什么时候敬王府成了不必遵循规矩的乱园子了?哼!亏本王还是禁卫军都统,这事要传了出去,本王还要做人吗?” “奴婢该死!奴婢下次不敢了!”白嬷嬷伏跪在地上,头压得低低的,“求大人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哼!我现在慎重警告你——”萨济尔提高嗓门,目光荧亮地盯住白嬷嬷,威严十足地道:“往后,凝儿依照过往做她该做的活儿,至于馨儿,就先到绣房里帮忙绣衣裁缝,其他活儿等她手伤好了再说,听清楚没有?” “是,奴婢遵命。”白嬷嬷动也不敢多动一下,深深一俯首。 “起吧!去忙你的。”萨济尔一甩袖,侧过身子,瞧也不多瞧她一眼,此时他最在意的是佟奕馨的伤口。 白嬷嬷领了都统大人的指令,垮下老脸不甘不愿地挪移胖胖的身躯,直往前院行去。 挨了耳光的凝儿安静地在旁冷眼观看。心下感觉不妙,白嬷嬷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就放过馨儿,即便她碍于都统大人的权威不敢再多造次,以凝儿在王府多年亲身领会的“心得”推论——即便下人不得亢令,她的“上头”也不会就此罢休。 “凝儿,现在馨儿手伤严重,你就辛苦一些,多帮着担待些活儿,让馨儿做些轻简的,先到到绣房帮忙女红,或者到屋里整理盆栽也行,总之,你自己瞧着哪有不伤手的活儿就先让她做。” “是,奴婢会照看着馨儿的,大人请放心,凝儿先退下了。” 凝儿开心地福了福身子,临走还俏皮地对佟奕馨使了使眼色,意思似在说:瞧,咱们救星不是来了吗? 后院里,只剩下萨济尔和佟奕馨相望无言。 “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蹙紧眉头,萨济尔掩不住疼怜的眼光瞅住她隐隐冒着血滴的伤处。 “是、是馨儿驽钝,不怪别人。”佟奕馨缓缓藏起伤处,大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收起眼泪,镇定语气回话。 “来,我瞧瞧。”萨济尔一个箭步向前,执起她受伤的手仔细端详,“哎,伤得不轻,又没有好好上药休养,再泡着脏水怕这手就废了啊!” “……”佟奕馨无言,只能落泪,身为丫鬟的哪有资格要求什么?万一真的废了,也是她的命吧! “到屋里来,我帮你换药。” “不!不能去。”收回手,佟奕馨轻摇了摇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捱到此刻,她终于了解,愈是隐形低调愈能在王府里安然度日。 “为什么不去?这伤口不处理是不行的。”萨济尔焦急的担忧溢于言表。 “算了,我担心万一给人见着,往后又有吃不完的排头。”咬咬唇,佟奕馨淡然解释:“谢谢大人关心,馨儿会好好养伤的。” “哎……”了解她的忧虑所在,萨济尔无奈叹息,思索半晌退而求其次,“不如,让凝儿过来拿药吧,我会仔细教她,让她帮你换药。” 不待佟奕馨再有反应,萨济尔接着说:“今天别干活儿了,到李嬷嬷屋里待着,我会交代她多看着点,你的手千万别碰水了,凝儿一会儿拿了药,立刻就换,不能再等。” “嗯,多谢大人,馨儿听大人的话,现在就到李嬷嬷屋里去。” 福了身子道谢,馨儿不再与萨济尔多有交谈,快速移动脚步到负责府里女红绣房的李嬷嬷屋里。 敬王府 蓉居 “凝儿,我今天的活儿就打扫这里吗?” “是啊,大人特别交代的。”凝儿知悉都统大人有心替馨儿张罗,安心不少,脸上笑容更灿烂了,“这是少福晋专用的绣房,除了都统大人之外,闲杂人等进不来,你尽管放宽心,把四周围环境打扫干净了便是,此处是下人们的禁地,绝对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是吗?” 佟奕馨仍有迟疑,眼眸犹有余悸。 在王府中短短的一段日子吃足了苦头,她只盼平静无波的过日子,不要再有麻烦累及旁人也伤害自己,她的愿望十分卑微。 “没事的,你放松点。”见她老是忧心忡忡、满怀心事的样子,凝儿好不舍,“既然大人已经倾力关照着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佟奕馨很无助,低声道:“就、就一股说不上的不安稳……我老惦着阿玛,悬着心放不下——” “如果你想让大伯安心,首先得让自己的心定下来。”凝儿好言相劝,“说句不好听的,伯父那身体……是迟早的事了,你要是没法儿过好日子,他老人家怎能安心呢?” “我、我知道啊,但是……”提起不久人世的养父,佟奕馨立刻红了眼眶。 “唉,自你入府以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上又带着伤口,要不赶紧习惯府里的生活,那真是太对不住大伯对你的一片苦心了。” “好,我一定振作起来。”擤了擤鼻子,佟奕馨握住凝儿的手,“往后更要坚强起来才是。” “对!对!坚强起来。”凝儿以坚定的眼神直直望着你,压低声音道:“再说,安排你来到敬王府,并不是让你一辈子当丫鬟,伯父最大心愿是希望你能回到王爷身边,恢复你尊贵格格的身份呀!这点,你得牢牢记着!” “别提这个了,我一点儿也不想当什么格格。”佟奕馨转身,不愿再谈这话题,“我一辈子就是佟国璋的女儿,就是一个顾守盛陵杂役的女儿。” “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这是事实。”凝儿回驳,“我不会让你一辈子窝在这儿,不仅是我,若是都统大人知道真相,他也绝不容许——” “不!你千万不能告诉他!不可以!”佟奕馨忙不迭摇头再摇头,强力阻止,“这节骨眼儿,王府上下忙着迎娶颖佳格格的大事,何苦再多生事?” “不是生事,而是事情会有大转机,我深信。”凝儿对佟奕馨恢复身份的事十分积极,“尤其是都统大人对你的印象特别好,他一定会帮忙的。” “唉,都说不提这事了。”拿起扫帚一迳儿扫地,佟奕馨不愿再提此事。 “好好,不提。”凝儿也拿起抹布,开始擦东擦西,嘴里叨念:“反正,我有很强的预感,都统大人会帮你,很快的,你便不再是委屈求全的小丫鬟。那个什么颖佳格格又如何?要真论起身份,你的血统不见得比她卑微,哼,什么了不起呀!” “嘘!嘘——求求你,别说了。”佟奕馨正色制止,对凝儿做了噤声的手势。 “本来就是啊,事实嘛!”凝儿嘟起唇,不情愿地闭嘴。 之后,佟奕馨的日子过得平安舒坦多了,打扫王府唯一禁地“蓉居”成为她主要工作。 一大早,佟奕馨先到李嬷嬷屋里报到,把该做的简单绣花、裁衣活儿完成,接着就是她最快活的时光。 只要进到蓉居里,除了萨济尔外,连老福晋也不可能进来。 “馨儿!” “大人!您来了。”佟奕馨正给屋里的瓷瓶换水,一一插上鲜花,回头见萨济尔进来,笑逐颜开迎向前,“真巧,刚正想着该煮水给您冲点热茶呢!” “太好了!我就是特地过来喝茶的。” 过去他们在草堂相遇,佟奕馨暗地里为他准备茶水、干粮,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喝上瘾了,现在王府里再好的茶叶,也喝不到比出自她手更甘甜的滋味。 煮上茶,佟奕馨继续未完的工作,将换好鲜花的瓷瓶一一归回位置,再把用来写字画画、做女红针黹的梨木方桌好好擦上几次。 佟奕馨真的喜好这座别具巧思的蓉居,独自在这里头工作总会想起以前在草堂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复杂的勾心斗角,没有骇人的设计构陷,单纯赏花看书,观日出日落,听风雨声潇潇,多么悠闲!! “馨儿,先别忙了。一起坐下喝喝茶,歇一歇。”萨济尔卸下平常肃穆严厉的外表,难得轻松。 “大人,您尽情享用吧,这上等的‘明前龙井茶’是特别为您准备的。” 佟奕馨恭敬端上茶,客套推却大人的邀请,她并没忘记自己是丫鬟身份。 “坐下吧,又没旁人在,不需要那么拘束。来,坐这儿。” 萨济尔轻牵起她的手,引导她在身边坐下。 “啊?大人……”没想到贵为都统的他会如此亲和,佟奕馨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乖乖听他的指示。 “别紧张,我说要你坐就坐着,没事的。”萨济尔非要她在身边坐定,握住的手也一直没松开。 “谢谢大人,我再给您斟茶。”佟奕馨不习惯自己老被他牵着手,毕竟他是个大男人。 “换了几回药,你的手伤现在如何了?”萨济尔没顾忌男女有别,小心掀开她的袖角,仔细观看,“嗯,伤口好了很多,不再痛了吧?” “嗯嗯,好、好很多了,多亏有大人的药。”含羞点点头,佟奕馨感觉浑身发热不自在。 让身旁的大男人明目张胆地掀开自个儿的衣袖,又是在孤男寡女独处的斗室内,实在教人害臊啊! “那是皇上御赐的贡品,来自滇缅地区最好的创伤药。”萨济尔再望了望她,诚挚道:“馨儿,虽然你生长在北边荒漠,但你的手怎么看都不像丫鬟。” 由衷的赞赏很自然地从萨济尔口中道来,身为位高权重的禁卫军都统,自律甚严的他一向不是个举止轻薄的男人,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佟奕馨面前能流露出最轻松亲和的一面。 湛深眼眸瞥见她双颊恍若失火般灼热,萨济尔仍没放手的意思,反而感到心口莫名一缩一紧,自然而然地,投向她的目光又更炽热了。 “啊?怎、怎么会?大人,您说笑了,您这是在取笑奴婢呢!” 一颗心提到胸口,佟奕馨整张脸都红了,想收回手却让萨济尔握得更紧,如此亲昵的举止让她心脏狂跳、呼吸困难。 她害羞得抬不起头,凝结的空气里只听闻到萨济尔沉浊的呼吸声,佟奕馨空白的脑袋里找不到拒绝的字眼,只由着他牢牢握着,仿佛就要这么天长地久地紧握下去。 “我从不随便称赞女孩子的手,油嘴滑舌可不是我的做人风格。”萨济尔掀唇轻笑,说道:“瞧,你这小手细白柔软恍如冰透的润玉,我看就是出生在王公贵族家的格格也未必有你的润泽柔美。” “别说笑了,大人。”佟奕馨终于用尽全力把手收回来,轻喘着气,娇瞠道:“奴才就是奴才,跟手长成怎样没有关系。大人,请您别再拿奴婢受伤的手寻开心了。” 佟奕馨下意识地将双手交叉紧握,仿佛要将他方才传送的温度密密封住,也同时封住他清楚明显对自己的关爱温情,点点滴滴都是自小孤单窘迫成长的自己没有品尝过的浓郁情感。 纵使知道身份不同,她警告自己不可以再有过多贪婪,然而,才不过十几岁的小女娃,又如何抵挡萨济尔散发出的强烈吸引力,她的心早控制不了了,一阵阵悸动教人心慌意乱,根本是彻底沦陷了。 “唉!别奴才奴才了,听着真别扭。”萨济尔端起茶杯细细品茶,眼光始终落在佟奕馨脸上,和煦道:“就我俩在,轻松点吧,就当我是朋友,不是主子。” 他咧嘴笑开了,童稚得像个无忧的孩子。 萨济尔喜欢跟她相处的感觉,非常自在、不需任何武装矫饰,之前遭逢丧妻又要被逼迎娶不喜欢的女人,加上家事、国事,他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 还好有佟奕馨,她是他生活中唯一可以舒缓的解药,即便是在一起喝口茶、闲聊几句也很畅快,就算引起老福晋不满也顾不了,他再不给自己找个出口,崩溃是迟早的事。 “主子就是主子,把主子当朋友怎么行?”佟奕馨摇头如拨浪鼓般,坚持道:“大人,别为难我了。” 她抬眼对上他的眼眸,那双湛亮有神的黑眸直盯住自己,锐利眸光好似在传达他没说出的话语,不仅要与她平起平坐,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柔情万千。 身份相差太远,说做朋友谈何容易呵?她心中思忖,久久无言。 深吸口气,佟奕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愣愣坐着,连为主子斟茶的动作都忘了。 “呵呵,瞧你认真的,来,喝茶,别再争了。”萨济尔为她斟茶,与她聊起过往在盛陵生活的往事。 提起从前,佟奕馨立刻眉飞色舞,很快就卸下沉重的主仆分际,说起阿玛教她写字读诗,还教她辨识茶叶种类及冲泡方法。 “原来是督军教导有方,加上你的聪明伶俐,才把茶道学得这么好。”萨济尔边喝茶边称赞,“对了,过几天,跟我一起整理蓉居里面的书和字画吧!” “好啊,我以前也常帮阿玛整理他的藏书和字画。” 佟奕馨露出甜甜笑容。 聊到尽兴,她才能露出自然本性,不拘泥于丫鬟身份。 萨济尔深深瞅住她发亮的美丽盈眸,他终于必须对自己承认,这名身世、经历特殊的小女子,真切地打动了他的心。 除了伊蓉,佟奕馨是第二个能够撼摇、渗透入他心灵的女人。 过去他一再逃避这份足以带来罪恶感的悸动,但随着两人一点一滴的相处,他一寸寸陷落,每多发现她的优点,心底的喜爱与吸引力便日益增加。 对她的欣赏欢喜,促使萨济尔不知不觉想找更多机会与她见面、碍于平日公务繁重,能碰头的时间实在不多,方才灵机一动才想到久未整理的书画。 要是在过去,他或许随便差个信得过的丫鬟或嬷嬷清理便罢,而今连自己也不可置信——竟为了找机会与她相处而出口邀约!? 而她慨然应允的灿烂笑容,才是最教他心头舒畅的啊! “太好了!真高兴你愿意帮这个忙。”萨济尔露齿而笑,眼底的欢愉喜悦毫不掩饰,激赏道:“有你帮手,一定很快可以恢复伊蓉在时的井然有序。” “怎能说是帮忙?大人何须客套,身为奴才,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奴婢本该照办。” 佟奕馨对他一迳以平等态度相待感觉百般窝心,但总还不习惯放下自己奴婢的身份,深怕僭越规矩而招来灾祸。 “瞧你,又来了,都说在这屋子里没有主子奴才的。”萨济尔大手一伸,轻轻点了点她娇俏鼻子,十分宠溺的表情。 “是是!馨儿下次不敢了。”福了福身子,佟奕馨扬起甜美微笑,温婉动人。 瞥见她温柔甜美的笑,萨济尔更心动了,痴痴看了好一会儿,不发一语。 “怎、怎么了?我、我又说错什么话吗?” “不不!别紧张,没事儿。”萨济尔挥挥手,急忙安抚,“是我的问题,突然间想起一些事……” “哦?” “唉!”长叹口气,萨济尔环顾四周,仿佛忆起什么,幽幽道:“好一段时间,没再踏进这里一步,就怕充满伊蓉影子的地方再刺痛我——” 提起故人,佟奕馨没法接话,萨济尔对亡妻的一往情深依然令人动容,但她的心除了感动之外,竟还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不应该啊,对一个遥在天边的男人是不该有任何幻想的,佟奕馨在心底苛责自己。 “大人对少福晋一往情深,教人好生感动呢!”许久,她终于平稳地挤出一句话,“作为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就是遇上能真心真意爱她一辈子的男人。” “嗯,你说的对。”萨济尔扬起锐眸,难以读透的神情目光对住她,无限感慨,叹息道:“我用尽心力让伊蓉幸福,但可惜,伊人已逝永不返,而活着的人仍然要继续活下去。” “就是啊,活着的人更该珍惜生命,每一天都该充实度过。”她衷心说,表情认真。 “呵,想不到你年纪那么轻,想的东西倒是很深刻。”萨济尔赞许地看着她,温柔微笑。 “唉哟,哪有,大人别取笑我了嘛!”佟奕馨忍不住娇瞠笑了,绞紧的神经终于松下来,杏眼笑开,“人家就说自己心里的话而已,哪来什么深刻不深刻。” “好好,不开玩笑了。”萨济尔收拢笑容,深意道:“好好过每一天,确实是生而为人该做的人生功课,任谁遇到了也逃不掉。” “……是吗?人生该做的功课?”带着哲理的言语令她沉思了。 想起自己命运多舛的人生,想必老天给自己的功课比起许多人都更难、更多啊! 第八章 花了几乎大半天的工夫,萨济尔和佟奕馨一起将蓉居里的藏书、字画悉数整理了一遍。 这是佟奕馨入府以来,独自和萨济尔共处一室最长的时光,与他同在的时候,总是特别有安全感。 在她心里隐约希望那些书本、字画不要那么快就收拾完,如此才有再多点时间享受这难得的平静安定。 只可惜,美好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已到该用晚膳的时候。 “忙了大半天,肚子一定饿了吧?”萨济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微笑问着。 “嗯,好像有一点。”佟奕馨擦了擦汗,笑着回答。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萨济尔感激地望着她,幽幽一叹,“这屋子对我意义非凡,我从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尤其伊蓉过世之后,我怕有心人故意破坏我们共有的回忆,更严禁旁人进入,要不是有你出现,我想,蓉居不知道要蒙尘多久?” “是大人您不嫌弃,让馨儿有荣幸亲临少福晋的雅居,如此近距离欣赏到少福晋的字画诗词,馨儿真的感到好荣幸呢!” “呵呵,那是你蕙质兰心才懂得欣赏。”萨济尔敛下眼眸,感慨道:“算起来,你也是伊蓉难得的知己啊!” “少福晋最贴心的知己是大人您。”望着他忆起亡妻时的沧桑眼神,佟奕馨心头感到莫名酸楚,既羡慕又带点苦涩,倩笑道:“少福晋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咱别说这个了。”一甩头,萨济尔似乎不愿让自己沉浸在悲伤感怀中太久,“以后,蓉居由你照护,一定要好好维护着,保持原貌。” “大人放心,往后我当尽心将蓉居维护得纤尘不染,永葆如昔。” “对了,才说肚子饿了呢!聊着都忘了用膳。”绽开爽朗俊逸的笑容,萨济尔温柔问道:“我请膳房送点吃的过来,你想吃点什么?想喝哪款热汤,还是要你吃惯的北方大面都没关系,尽管告诉我。” “啊?我?我怎么干如此狂妄僭越?”抬起水亮眼眸,佟奕馨受宠若惊的推卸,“大人用膳,馨儿随意就可以了,毕竟馨儿只是个小小丫鬟,岂敢斗胆挑剔?” “你又在胡说什么?”萨济尔轻笑摇头,锐利眼眸散发煦煦柔光。“在我面前说什么奴婢丫鬟的?打从我在盛陵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从没把你当是下人,何况,若当真追究起你的真实身份,只怕我们全王府上下都得向你磕头问安!你实在不需要委屈伏低做小啊,不是吗?” “大、大人?您、您现在说、说的是什么?这……馨儿完全听不明白。” 天!他知道了什么?怎么会说这些话? 小脸瞬间刷白,佟奕馨被萨济尔突然冒出的话语吓傻了,舌头打结,说话结巴。 “别瞒了——馨儿,佟督军把你的身世都告诉我了。”沉沉吸口气,萨济尔表情严肃地道:“说句不怕你觉得晦气的话,上回我见到督军时,他老人家几乎不省人事了,是什么原因让他硬撑着一口气,忍着万般不适,非要说出多年的秘密?只因那是他此生必了的心愿,你忍心让老人家带着遗憾而去?” “阿玛……他、他……他真的很严重了吗?”提起养父,佟奕馨总是未语面泪先流,悲伤不可抑止。 “是,对于生死,佟督军已经看开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馨儿的终身幸福,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毕竟,是亲生父母先遗弃了你,你担心他们仍没有要回你的打算,任何人都不想面对这种残酷的事实。”深意的凝望,萨济尔似乎能读懂她的心事,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安慰道:“不管你怎么想,我个人不能辜负老人家的托付。” 再一次,萨济尔又握住她的手,不同于之前手伤疼痛所感受的温暖,这次她感觉有一股炽热电流,从掌心一路热到心坎,莫名让心跳也加快。 “不管你愿意或不愿意,终究你是个货真价实的格格,是当今圣上至亲的堂妹。”萨济尔说着激动起来,手劲也加大,拧得她的手好痛。 “算了……”收回手,抹去眼泪,佟奕馨轻声道:“大人说的很对,既然遗弃了我,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就算再尊贵的格格我也不希罕当,只求过平淡的生活。” “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佟督军想。”萨济尔一字一字清楚道:“你一日不回复身份,他老人家一天不得心安,就是拖着最后一口气也不得安心离世,你忍心吗?” “我……”说到这,佟奕馨再也忍受不了哭倒在萨济尔怀中,“呜……不要! 我不要阿玛为我痛苦,我也希望他无牵无挂飞登极乐世界,可是,我做不到啊,我恨他们,我恨……” “乖,别伤心了。”萨济尔紧紧将哭得泪人儿似的她搂在怀中,安慰道:“你的心情我了解。真的,我都懂。” “谢谢,谢谢你的体谅。”仿佛落水的人抓到一根浮木,佟奕馨不顾男女、身份之别依偎在他怀里。 此刻佟奕馨想不了那么多,天地之大,在最无助的时候,身边出现一个能依靠的肩膀,而他不仅能依靠,又是最懂自己的人,她怎么可能不紧紧抓牢他? 就算下一刻要遭极刑处置,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这事儿不急,或许你一时接受不来,慢慢的,让我把事情始末调查清楚了,再来仔细斟酌该怎么走下一步。” “嗯。”佟奕馨点头,茫然无头绪的时候,他愿意为她出头、替她作主,那就一切听他的吧! 默默地,他们在独处的居室里紧紧相拥,很多话语不必多说即能心意相通,萨济尔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慢慢滋长,说不出理由,他渴望能见到她,喜欢跟她说说话,有她在的时候,他比较少想起过去种种。 甚至,自从府里有她的存在之后,萨济尔不再对迎娶颖佳格格的事感到无力烦躁,仿佛她是一股安定的力量,有她在,他便有源源不绝的能量将接踵而至的问题迎刃而解。 自佟国璋将女儿恢复格格身份的重任托付给萨济尔,这让佟奕馨和他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毕竟世上知道这重大秘密的人不多,佟奕馨认知自己和他是同一国的,深信这男人会尽力帮助自己、呵护自己,心中植下的情树深深扎了根,纵使外面狂风暴雨也吹不倒。 佟奕馨例行打扫蓉居,开心的在小院落里莳花弄草,偶尔萨济尔会晃过来与她喝茶聊闲聊,即使他没过来,她做完工作便自行回后院的寝房里歇息。 这是她一迳希望的平淡无争日子,虽不知可以过多久,只要能有一天,佟奕馨时时刻刻都珍惜着。 “馨儿!” “啊?大人,您来了?”佟奕馨正要把门闩上,萨济尔爽朗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走!带你去个地方。”萨济尔忘情地牵起她的手。 “什么地方?”佟奕馨好奇地睁大眼。 “待在这冷冰冰的府邸真是闷得慌,我们到外头去透个气。” “外头?这不好吧?”迟疑了脚步,佟奕馨犹豫地望着他,“我不能出王府的。” “走!跟我走就是了。” 不由分说地,萨济尔紧抓着佟奕馨的手,迈开大步直往马厩走去。 “到底要上哪儿去啊?现在好晚了。”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安心跟我走就是了。”萨济尔眨眨眼神秘道。 “可是——”佟奕馨担忧的眼神四处张望,就怕哪个多事人看到,自己又吃不完兜着走了。 “别怕,有我在。”萨济尔信心十足。 “小心!上马!” 一瞬间,佟奕馨还来不及反应之下,身下的黑亮骏马已如飞云般向前飙去。 “抱紧我,把身子稳住。”萨济尔没有把速度放慢的意思,反是愈驾愈快。 不一会儿,那疾驰的骏马愈腾愈高,速度更快,她只觉自己快被大风刮走了。 “啊!我、我会掉下去!啊!你慢点儿啊……”佟奕馨惊叫不已,虽也懂得马术,但从不曾领会如风驰电掣的快速。 “不会掉,你用力抱紧我就对了。”萨济尔不断快马加鞭,骏马几乎飞了起来。 “啊!好快啊!天!我、我快飞出去了!” 吓得不断喊救命,佟奕馨感觉身子不断往旁边飞飘,前方萨济尔一再呼喊要她紧抱住他的身子,她连迟疑的机会也没有,死命地用力攀住他的腰部,深怕稍一点点松手就要摔成粉碎。 佟奕馨不知跑了多久,也估量不了到底跑了多远,只知道吹了一路的大风让后脑勺阵阵发疼,好不容易骏马慢了下来,停在一座优美的白桦木林中。 “下来吧!” 抱着晕头转向的佟奕馨下了马,萨济尔扶持她往桦木林中缓缓而行。 “还好吧?很晕吗?”他拍拍她的背,柔声道:“第一次乘坐那么快的骏马难免不习惯,多练几次就好了。” “一次就吓死我了,还几次呢!”佟奕馨揉着胸脯,大口吸气。 “走,带你去看好东西。”萨济尔牵着佟奕馨冰冷的小手,一步步穿越白桦木林,来到一处空旷地。 “哇!好美的星空。” “美吧?”萨济尔仰头望向无垠天际,墨色夜幕布幔闪亮星斗,恍如黑绒缀上数不清的宝石,闪闪发亮。 这是过往他和伊蓉最喜欢来的地方,每回他们总在夜色中来到此处,相爱的两人并肩共数星星,让天地见证彼此的真心。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今晚他心血来潮,就是迫不及待想让佟奕馨分享这美景,他并没有背叛伊蓉的罪恶感,反而感觉到一股重生的力量。 他似乎已经从丧妻的哀痛中走出来,而真正帮助他的,正是佟奕馨。 “太美了!感觉星星近得好似伸手就可摘到。”心旷神怡,佟奕馨立刻忘却方才快马骑乘的眩晕恐惧,她展开双臂作势拥抱满天星斗。 萨济尔从马鞍上解下个皮囊,用力扯开木塞,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呀!好酒!一大口喝下心旷神怡,闷气全消。”伸手抹抹嘴角,潇洒一笑,亮透的眸子对着她,“呐,你也来一点,很棒的滋味。” “酒?”她迟疑着。 “嗯,来点酒,刚好压压惊,顺便暖身子。” “我……”她有些担忧,跟着他跑到不知离王府多远的郊外,万一喝醉了怎么回去? “别怕,就喝两口,没事的。”萨济尔微笑着,一直鼓励她,“你喝了就知道,非常香醇,一喝难忘。” “好吧,我试试。”鼓起勇气,她接过酒囊,仰头喝了。 “怎样?滋味不错吧?” “嗯,好香好醇,不辣口,真好喝。” 慢慢把酒汁咽下喉,佟奕馨感觉一阵醇香从喉间窜出,同时感到心脾爽畅,细胞都活络了。 她笑着把皮囊递给萨济尔,“果然不是普通俗物,大人好收藏。” “能在我手里的,一向绝非俗物。”直直瞅住她盈水丽眸,萨济尔如火炬般炯亮的眼睛似乎能看进她的灵魂深处,语带深意地道:“要不,怎么会在草堂初初相遇,才第一眼就看出你的与众不同?” “大人……”佟奕馨垂下眼睫,被他瞬也不瞬的热切眼眸瞧得不自在,从脸颊到脖子一路烧起热火。 不敢过多的注目,他的热切感情全在眼底,毫不掩饰,佟奕馨害怕再多看一眼就要失控了,她多么小心翼翼收藏着对他的情意呵! 两人身份地位的悬殊,外加他已是铁定的额驸,过多的情感只会让自己坠落不见底的深渊,徒增痛楚罢了。 在美好的夜色下,站在伟岸壮实的萨济尔身边,佟奕馨如同天下所有平凡女人一般贪恋当下的美好幸福,而残酷的事实是——这一切美好幸福都不是属于她的啊! 目光移向远方,望着星星,她的心紧紧收窒,隐隐抽痛。 “馨儿,你说命运是不是一件奇妙的事儿?”萨济尔也望向星空,慨然道。 “啊?命运?呵,您已是人中龙凤,出生皇家,锦衣玉食,众人钦羡的对象,命运待您十分优厚。” 佟奕馨顿了顿,她从不去想关于命运的事,想太多只会多添烦扰,自小她就认为命运待她不算太好。 “别捧我,生在哪种家庭由不得选择。”萨济尔深深一叹,“伊蓉故去之后,我失去生活动力,日子恍如行尸走肉。” 他缓缓将目光推移,落在映着月光的佟奕馨脸上,深情款款,“唯一的力量,只在策马前往盛陵与她芳魂面晤的片刻,像着魔似的,时间一到就有一股无形力量驱策我,非要往盛陵前去不可,奇巧的是,竟然在草堂遇到你……起初,你躲在里面,我以为是伊蓉的魂魄再现,一次又一次期待着,最后等到了你——这,是不是她冥冥中的指引?” “惊旋霄之月坠,伤碧落之星沉,物在人亡,睹遗物而雪涕……” 脑海无端浮起这首诗,佟奕馨眼眸一黯,无限怅惘。 “呵呵,你还记得我写的诗?” “嗯,记得,印象太深刻了。”佟奕馨回忆初识时,忍不住叹息,“好有意境的诗,读一次就印在心版上。大人对少福晋的感情,真教世人动容。” 纵使心底藏着深切情意,佟奕馨对他仍不敢有所期待,萨济尔对伊蓉的感情不可能轻易消去,这世上再没有其他女人能取代伊蓉在他心中的地位。 “馨儿,你信吗?”突地,萨济尔转过身,向前逼近,与她面对面,距离之近,几乎鼻尖都快要碰上了。 “啊?信什么?”微微向后退一步,佟奕馨很少见到萨济尔出现如此唐突举动。 “我、我们相遇,慢慢地,相知、交心……这过程,全是她的巧心安排。”萨济尔忘情的握住她纤弱的肩膀,激切说道:“是的!一定是这样!要不我怎么会不再为失去伊蓉心痛,反是常常挂念着在府里的馨儿而感到焦虑不安?” “您?您不要……” 面对来自萨济尔肺腑深处的真言,佟奕馨被感动了,怔怔看着他的眼。 萨济尔深邃眼瞳恍如不见底的漩涡,教她一望就逃不了黑瞳里沉淀的神秘吸引力,他深情的凝望恍如隐形的网,不知不觉间已将她一圈又一圈地牢牢网住。 灿烂星斗映照浅白明月,时间静止了…… 萨济尔情不自禁地俯首吻了她柔嫩的唇,先是轻轻的,慢慢加重了力道,双唇密不透风地缠绵深吻。 无法言语、无以闪避,佟奕馨完全被他强而猛烈的吻封窒,缓缓地,晕眩夹杂无以名状的愉悦充溢全身。 萨济尔伟岸坚实的身材环抱着她纤细的身躯,他的手不由自主隔着衣物在她窈窕曲线滑移、点触,那指尖是温柔的,也是霸道的,及其渴望地在她身上需索探寻。 “大人……”终于,佟奕馨发出声音,但他的唇仍存她的脸颊、下巴间流连,热情难减。 “馨儿,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边。”他低喃,声音沙哑。 “我……我……”迷惘、彷徨的佟奕馨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亲口说出希望自己留在他身边,在她心底又何尝不希望?但,可能吗? 作为一个小丫鬟,她可以一直运用特权,只在蓉居和绣房之间活动,而不必与其他底下人接触吗? 闭上眼,佟奕馨不愿在这最美好的片刻想到残酷的现实,放肆地将身子向萨济尔怀中贴紧,只想牢牢把握现不可以肆无忌惮爱他的机会。 “别怕,有我在,你不会一直过这种日子。”萨济尔似会读心,清楚她的矛盾,了解她的迟疑。 他拍着她的背,轻柔地、温柔地,像是灌给她坚持的勇气,叹道:“曾经,我努力扼止内心对你的情感,我不许、不准它们冒出头来,因为我内心觉得对不起伊蓉。但是,一次次在盛陵、在梦中,依稀仿佛,似是伊蓉在安排这一切……所以,我决心不再掩饰对你的感情,这辈子我要照顾你,不管你是格格还是丫鬟。” “好了,别说了,都别说了。”潸潸泪如雨下,佟奕馨整颗心揪得好疼好疼,不舍地伸出小手摩挲他的脸,安慰道:“大人的心意,馨儿都了解了,但馨儿不要大人太为难,大人毕竟身份不同啊!” “不能照顾好你,才是我最大的为难。”萨济尔含情看着她,温柔万千,“放心,我会一件件梳理得妥帖完善,绝不辜负佟督军的托付。” 点点头,佟奕馨感激地红了眼。 在这片杳无人烟的白桦木林,他们坦诚了彼此的心意,王府里严苛不可逾越的铁规暂时被抛开了,在明月与星光见证下,两颗心深深相印。 第九章 毓秀宫 暖阁 清静安宁的午后,颖佳格格正聚精会神拿着画笔画画。 她画的不是中国传统水墨画,而是由西洋传教士传进来的西洋画。 生性喜好学习新鲜事儿的颖佳格格求新求变,一旦迷上好玩的玩意儿必定沉迷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手上的画已经完成了大半,她一心想赶快把最新学到的洋玩意儿给皇额娘瞧新鲜,过度的凝视贯注,竟连身后站了一个人也毫无感觉。 “喝!瞧你手下的这只小白狗,活像要从纸里跳出来似的。啧啧,洋人的东西果然神奇呐!” 陡然扬起的赞声,把颖佳格格吓了好一大跳。 “啊!谁啊?”手上画笔掉落地上,颖佳格格皱起眉,转过身啐道:“亲爱的皇上,以后您进来可否先出点声?妹妹我差点儿连魂也吓丢了。” 睁了睁黑白分明的眸子,颖佳格格不悦地嘟起小嘴,“还好没弄砸了画,人家画了好久呢!” “原来,颖佳的一幅画比皇兄还重要?哼!看朕待会儿向不向咱皇额娘告状去?” “去吧,我才不怕。”颖佳格格扬了扬下巴,根本不把皇上哥哥放在眼里。 “唉,如此娇蛮个性可怎么办啊?”皇上睨了睨亲爱的妹妹,无可奈何地摇头,“皇额娘才给你指了亲,啧!朕不得不替禁卫军都统捏把冷汗了,娶到你这么个蛮子,日子能过吗?” “嫌我蛮?”颖佳格格继续执笔在画纸上努力,对自己的婚事漫不经心,“哼!萨济尔要敢嫌我蛮,那就别娶呗!” “说什么浑话?”皇上轻斥道:“皇太后指的婚,萨济尔能有几个胆子敢不娶,你啊,趁早收收心,不要尽玩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年纪到了,不该成家吗?” “不!我就要玩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颖佳格格回头给皇兄做个鬼脸,瞠道:“窦教士还要教我洋文呢,学了洋文就可以读洋书。听窦教士说,洋书里说的洋故事可有趣了,跟咱们读的四书五经完全不同,他还说啊,洋文里有……” “好了好了!别再洋文、洋书、洋故事的绕口令了,听得朕头一阵晕。” 皇上伸手一拍额头,先行投降,反正他对这个自小就特别有主张、个性比男儿还倔强的妹妹就是没办法。 谁教他们是一母所生,兄妹感情自然深厚,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没人阻止得了她。 同样的,只要是她颖佳格格不想要的东西,任谁也不可能硬要她接受。 “皇上,赶明儿要是朝上见了萨济尔,麻烦转告他一声,这婚事不算数,反正皇额娘的懿旨还没正式下达,最重要是我根本没打算嫁人。” “啥?你——你就这么不把皇额娘放在眼里?她指的婚,就算没正式下旨,也不能你一句话说不算就不算了,你不怕她老人家气得厥过去?” “厥过去就厥过去呗!”不按牌理出牌的颖佳格格大刺刺地耸肩,道:“嫁人是我要去嫁的,总不能因为怕皇额娘厥过去我就得委屈自己吧?要不,换我厥过去呢?说真的,皇上您要是逼我嫁人,颖佳我当真立马厥死过去给您看!” “够了够了!”皇上一拂袖,感觉太阳穴隐隐发疼,皱眉啐道:“瞧你,堂堂皇帝亲妹,尊为和硕格格,嘴里说出来的都是什么话啊?” “实话!”颖佳格格放下画笔,起身走到亲爱兄长身边,撒娇道:“亲爱的皇上哥哥,颖佳真的不想嫁,尤其不想嫁心里一直放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拜托,皇上哥哥帮颖佳向皇额娘求求情,她老人家一定不会为难我的。” “没想到你对萨济尔的事情了解得挺透澈。” “这有什么出奇?京畿方圆百里内,谁不知道萨济尔一心系着他短命死去的少福晋?我又不是傻子,人家心都不在了,嫁去作啥?当笑话吗?” “那……为兄就弄不明白了,既然你对这门亲事不感兴趣,为何还应允敬王府的邀请?依据礼俗,人家王爷府可是把你当未过门媳妇儿来接待的。” “哎呀!皇上哥哥会不会想得太严重了?”颖佳格格露出神秘兮兮的促狭笑容,“既然皇额娘要求我走这一趟,那我就不违母命,去和敬王福晋会个面,到她府上喝个茶,但……谁规定这样就要嫁啦?” “是是,是没规定。不过……”皇上简直让亲妹子给搞晕了,不耐烦地问:“你究竟去干啥?朕可不信你只去喝杯茶而已。瞧你方才那表情,肯定有古怪。” “哈哈哈,皇上哥哥果然了解我。”颖佳格格不再卖关子,直接说:“其实,我愿意走这趟,还不是为了敏慧格格。” “敏慧?燕亲王的女儿?”皇上皱了皱眉,不解再问:“敬王府跟敏慧有啥关联?总不是敏慧看上了萨济尔吧?” “哎唷!别瞎猜了!才不是呢!”颖佳格格走向皇上,小声道:“我要带敏慧找她失踪的妹妹……” “失踪的妹妹?这、这是啥话?你别胡说!”皇上表情一凛,正色道:“燕亲王是先帝亲手足,不容开这种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颖佳格格解释道:“敏慧跟我像亲姐妹似的,这秘密她从小藏在心底,为了找回亲妹她不惜抗拒太后指婚,我也是一再追问,她才不得不说出来。” “不过,我只听说燕王府曾夭折一名格格,哪有什么失踪的女儿呢?” “反正啊,事情复杂得很,恕臣妹口拙,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颖佳格格撒娇地勾住皇上的臂膀,“等我把事情全弄明白了,再来向皇上哥哥您好好报告一番,行吗?” “行!你赶快去处理好这事。”皇上谨慎交代:“咱大清皇族血脉不容混淆,宗族谱上一概要求记载详明,若真有落失,一定得找回来,不能让皇族血脉流落在外。” 萨济尔再度来到城外小胡同内,禁卫军鄂佐领府上。 “大人,请用茶。” “鄂佐领别客气,今天来只是随意叙叙,大可不必拘谨。” 不愿造成属下太多困扰,萨济尔敛起都统该有的一品武官架势,微笑轻松应对。 “是是,大人客气了。”鄂佐领挪了挪座椅,一丝不苟地谨遵礼数,在朝当官久了,对朝廷命官他不敢随便怠慢。 “呃……这——”喝口茶,萨济尔斟酌着该怎么打开话题,“是这样的,鄂佐领,我想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关于上次跟你提到的,佟督军的女儿一事……” “卑职怠慢。”鄂佐领闻言立刻起身作揖,惭愧回道:“是卑职不好,其实这件事卑职略有所闻,碍于佟督军乃先帝下旨罪贬流放之人,卑职深怕再扯上陈年是非、惹祸上身,才姑且隐瞒,还盼大人恕罪。” “哦?原来你知道实情?”锐利眸中绽锐光,萨济尔顾不得追究知情不报之罪,赶忙追问:“佟奕馨究竟是谁的女儿?你能确定吗?” “这个……唉——卑职、卑职内心当真是十分、十分惶恐啊!”鄂佐领面露难色,四肢微微颤抖,嘴唇泛白。 看得出来要他老人家说出陈年秘密,简直是让他拼掉老命,拼着头上的顶戴花翎不管才做得到的事。 “你尽管说,有什么事情我帮你担着,不必顾忌,有什么就说什么——” 以一品武官的强势力量,萨济尔必须让鄂佐领感受自己靠山够稳,足以保护他的身家性命,否则他肯定多所保留。 “哎,过去十多年的往事了,说起来还是教人心寒。”鄂佐领不住叹息,微眯起眼睛,思绪回到多年以前,“当年,卑职还是燕亲王府里的小当差,专职保卫王府上下安全。当差第二年燕亲王立了嫡福晋,是来自蒙古的须兰公主,她生性骄纵蛮横又善妒,夫妻俩感情并不融洽,直到生下大格格依然冲突不断,几次闹着要回蒙古草原去,简直把燕亲王给气炸了。” “夫妻不睦,跟孩子有什么关系?”萨济尔皱起俊眉,委实郁闷。 满清皇族里,多的是为了利益而促成的联姻,免不了造就了许多没有感情基础的怨偶,但下一代新生命仍是皇室贵胄,没人有权利伤害他们。 “唉,讨不到燕亲王欢心的嫡福晋个性日渐古怪,之后王爷册立的侍妾陆续生下儿子,更教她暴怒不已,失控的情绪让她误入歧途,听信巫师的妖言,坚信肚里的胎儿若是女婴便为妖魔转世,留住她一定会伤害嫡福晋的地位……” “所以?她狠得下心把亲生女儿送走?”萨济尔沉痛的握起拳,不可置信。 “确实如此,二格格一坠地,福晋便要求助产的嬷嬷向王爷谎报女婴已夭折,一面命人把婴儿裹进布包里,秘密交给当差的卑职带到王府百里外的林子内丢弃,卑职于心不忍,但又不能抗命……犹记那日,天光才微微亮,卑职怀里兜着冻僵了的小婴儿,站在马厩外进退两难,恰好碰上从盛陵来京觐见王爷的佟督军,他见我行为诡谲、面露异色,上前问明原委——” “哎……原来如此,我懂了。”萨济尔点点头。 故事说完,事情终于真相大白。 “小格格跟佟督军有缘啦!”鄂佐领感慨道:“本来燕亲王与先帝皆与督军情同手足,可惜督军中了小人奸计,让先帝贬到盛陵去看守皇家墓园,之后两人也不方便频繁联系,那次督军特意来向好兄弟问安辞行,正好遇上这事,收留了可怜的小格格。” “如此说来,燕亲王似乎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存在人世?” “应该是不知道。”鄂佐领捻着胡须,沉思道:“唉,嫡福晋扔掉亲生女儿之后,不但和王爷之间感情无丝毫进展,反而争吵日益强烈,闹到最后两个人都受不了,燕亲王勉强同意让福晋回蒙古去歇养身子,哎,谁知啊——十年前这一去,也没再回来。” “真是——造孽啊!”仰天感叹,萨济尔沉吟着该如何还原事情始末。 “小的只盼二格格福厚命贵,早日回到王爷身边。” “嗯。”萨济尔肯定自信地点头,“既然受佟督军重托,又让我找到了线索,一旦收妥相关证据,一定帮她回复身份。” “若有需要卑职的地方,一定勉力相助。”鄂佐领恭敬作揖。 “太好了,有确切人证,事情就好办了。”萨济尔信心更坚定。 敬王府 蓉居 踩着愉悦步伐,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下行走,佟奕馨恍如雀鸟般快乐,从她脸上的欣喜表情可知,又到她打扫蓉居的时候了。 边走她心头边盘算,该将瓷瓶里的鲜花全换过,上回大人写过字的砚台笔墨也得整理一下,最重要的是得煮上一壶好茶,说不定大人会过来歇歇…… 想起心心念念的萨济尔,佟奕馨不由得殷红了粉颊。 那掩不住的兴奋期待令她脚下步伐更加轻快,神魂沉浸在属于自己的绮想甜蜜当中,竟没发现在蓉居门前,静静伫立了一道人影,似乎等她很久了。 “啊!您、您……”几乎快撞上堵在前方的人,佟奕馨猛抬眼的瞬间差点儿吓破胆。 挡在蓉居门前的竟是一脸寒霜、两眼正迸烧怒火的老福晋,身旁还立着两个嬷嬷,同样也是眼露凶光,不怀好意的杀气腾腾。 佟奕馨知道自己该下跪请安,但此刻她脑袋完全空白,连空气都吸不到,光是张大嘴,很努力想呼吸,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怎么?躲在里头久了,连人都不认识了?”老福晋冷冷迸出苛厉言语,“哼! 她真当自己是谁了,以为躲进蓉居就能当上少福晋了吗?是不是该有人出来教教她怎么当个好奴才啊?” “哼!依我看,这死丫头非好好教训不可,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一旁的老嬷嬷跟着冷言斥责。 “奴婢不敢!”终于,佟奕馨哆一声跪下,磕头求饶,“福晋、福晋请饶命。” “嗯,还不错嘛,知道自己是个低下又微不足道的奴婢啊!你做的是奴婢该做的事吗?” “……奴、奴婢知错了,请福晋饶命。”佟奕馨浑身颤抖。心知自己在劫难逃,这次死定了。 老福晋冷着脸,阴阴笑着,“死丫鬟!当初让你进府,是为了咱大人要迎娶颖佳格格需要人手帮忙,可见你绝对知道都统大人是即将成亲的男人,而且成亲对象还是高贵的皇上亲妹子。哼!该死的贱婢!你明知故犯,瞧你是不要命了,竟敢死缠着将要迎娶格格的萨济尔大人?” “对不起,奴婢该死,奴婢不敢了。”佟奕馨除了磕头还是磕头,她知道这是唯一可以救自己的办法、其余多说无益。 “该死!你死个千次万次都不足惜!该死!该死的死奴隶!” 两个嬷嬷恰如其分地扮演加油添火的角色,在老福晋以最难听刺耳的字句辱骂佟奕馨时,她们一起冲向前狠狠踹踢已经俯卧地上的佟奕馨。 “噢!好痛……真的好痛。”剧烈疼痛袭击全身,佟奕馨禁不住飙出热泪,呻吟出声。 “现在知道痛得太迟了。”老福晋的脸愈来愈阴森寒霜,教人看了不寒而栗,“呵,你以为你们躲在里头干的什么肮脏事儿我不知道吗?呸!不要脸!” “啊!” 老嬷嬷接着又是一阵踢踹,佟奕馨痛到咬唇咬出血迹,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告诉你!我是忍着,忍着看你这奴才有多大本事?可我今天实在无法忍了,眼看颖佳格格再一个月就要到咱王府来作客,萨济尔却让你迷得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是为女色所惑脑子迷糊了,敢为了你这贱婢得罪皇上,但做额娘的我没他糊涂,我就不相信我治不了你——” 一声声尖锐苛刻的利嗓如刀、如剑切刺着佟奕馨的心,几个老女人轮番以最难听的词句羞辱她,在老福晋和老嬷嬷眼底,仿佛她只是一条狗,有用时尚且用用,要是主人不高兴了,随时可以把这条狗整得死去活来。 佟奕馨觉得自己好悲哀,无论她的真实身份是不是金贵的格格,但举凡是个人就不该被如此对待,她们自以为出身高贵就践踏其他人,难道不怕有报应? “咦?怎么半声也不吭啦?装死吗?哼!狡猾的贱东西,以为装死就没事?还早呐!” 老福晋见佟奕馨安静跪伏在地上,既不哀号,也不哭泣,她干骂着多么索然无味,遂向身边的两个老嬷嬷使了使眼色。 “把刑凳给我准备好了。” “是,福晋,奴婢这就给备上。” 两个人立刻把刑凳摆到佟奕馨面前,等着老福晋下指令,“福晋,您说该赏几个板子才让这贱东西脑子清醒?” “嗯,我想想……”老福晋眯起眼,毒辣眼光盯住佟奕馨,好似猎豹在弄死猎物之前的最后玩赏,一种变态的兴奋在她眼底彻底浮现。 “我看,先来五十大板。” “咋?五十大板?”老嬷嬷瞠目结舌,“这……丫头身子不甚硬朗,恐怕要出人命啊!” “福晋,奴才以为五十大板刚好。”另一名嬷嬷一脸奸笑,阿谀谄媚道:“既然她胆子比谁都大,挨板子我看也难不倒她,说不定五十大板还少了呢!” “没错!”老福晋赞成点头,恶狠啐道:“我呸!有那个胆子就别怕挨打!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的打!五十大板,一板也不能少!” “是,福晋。” 两个人异口同声应声,随即举起大板往佟奕馨身上落下。 “啊——啊——” 凄厉!惨烈! 一声又一声如裂帛撕碎般的惨叫,在宁静院落里听起来更形凄厉残酷。 啪!啪!啪—— 毫不留情的板子令佟奕馨痛到失去意识,迷离恍惚中,她感觉冰冷的身躯以一种快速度下坠,不断不断往下坠,似乎就要坠往地狱…… “住手!通通给我住手!不准打!”数不清第几个打板子正往佟奕馨瘦弱的身子落下的当儿,本不该出现在府中的萨济尔如同一阵飓风狂旋而至,厉声嘶叫制止,“全部停手!!不准对馨儿无礼!” “萨济尔?”老福晋睁大眼,万般不解地看着儿子,“你不是该在朝中与皇上议政吗?” “馨儿,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没空回答母亲的疑问,萨济尔一个箭步将佟奕馨从刑凳上扶起来,紧张问:“刚挨了几下板子?挨在哪儿?” “我……不知道,太痛了……” 佟奕馨只觉眼冒金星、身子虚软如泥,连说话、呼吸都感到刺骨的痛。 闭上眼,她眼角沁出泪水,一滴一滴无声落下,肉体的痛到最后变成麻木,四肢百骸死绝了,剩下脑子还活着,还能落泪。 她多希望藏在体内的那颗心也一并死了,心死了,连泪都不会流。 “馨儿,忍耐一下,我马上帮你敷药。”萨济尔在她耳边温柔安慰,“别怕,有我在你身边,没事了。” “嗯。”佟奕馨侧过头,将身子贴进他怀中,莫名地,又落下一串又一串的泪,心酸酸的、暖暖的……有他在,多好啊!但是,他终究是别人的。 佟奕馨脑海转啊转。心忖:这次本是必死无疑的,老福晋事先抓准了萨济尔不在府里的空档,又把刑具全备齐了,外加两个忠心耿耿的老嬷嬷,照理说,这条小命神仙也救不了的。 所以,应是上天的悲剧,上天还想留着她的一条命。 “萨济尔,快给我放手!!别碰那个脏丫头!”老福晋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竟然将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抱在怀中,气得向前冲去,用力摇晃儿子手臂,叫嚣斥吼:“放开她!那丫头是什么东西?” “馨儿不是普通丫鬟,我早跟您说过了。”萨济尔痛苦蹙眉、激动控诉,“您为什么不能善待馨儿,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 “什么叫不是普通丫鬟?”老福晋亲见儿子百般护卫着那该死的贱丫头,气到鼻孔快喷火,“丫鬟就是丫鬟!教训自家的丫鬟我怎么要后悔了?你别跟我拐弯子穷狡辩!” “不跟您说了,馨儿受伤很重,我先给她医治再说。” “什么?你给她医治?”老福晋怒不可遏,气呼呼地推了儿子一把,“不过是几个板子死得了人吗?丫鬟不听话挨板子天经地义。你呢,堂堂皇帝跟前一品侍卫,都统大人啦,犯得着为个奴婢费心吗?别平白辱没了咱的身份,快放下她!” “额娘,您这是干什么?”萨济尔紧紧将馨儿抱在怀里,深怕她再受丝毫伤害,再次怒斥母亲,“请您回房里歇息,往后别再找馨儿麻烦,要不,别怪儿臣对额娘无礼。” “什、什么?你——你——”老福晋拗不过儿子,气到几乎晕过去。然而,萨济尔一点儿也没空暇再理会发狂的母亲,只担心怀中脸色苍白的佟奕馨,想赶快为她疗伤。 第十章 “可恶!她竟然敢用这般恶毒的手段对你!?”在蓉居里,萨济尔亲自为佟奕馨疗伤,当他目睹雪白肌肤被板子打出一条条血痕。心疼又愤怒地大声咒骂咆哮:“早警告过她好几次了,说你不是普通人,要她千万别做出让自己将来后悔莫及的事,她就是不把我的话听进去。” “算了,福晋什么都不知道,不怪她。” 躺在床上的佟奕馨脸色苍白而虚弱,内心的绝望、身体的伤害,令她浑身无力、四肢冰冷。心灵和肉体的痛苦交相折磨着她,令她痛彻心扉。 她认输了,不想再争取什么,老福晋根本想置她于死地,此处已不能再留,与其等到哪天被打到魂飞离恨天,不如趁早归去。 “哼!等她知道你就是皇上堂妹,是血统尊贵的格格,我看她怎么交代?” “别说了,不会有那天的。”佟奕馨凄楚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道:“大人,让我回盛陵去吧,陪阿玛终老,继承他的工作,我不适合这里——” “你想继续守陵?”萨济尔凝起脸,迟疑,“你一个女人家,在那么广大的群陵中,怎么生活?” “可以的,我习惯荒旷的野地,我喜欢孤独。”佟奕馨很笃定。 “你想得太简单了,看管陵墓绝非一个弱女子做得来的工作,况且——” 话说一半,萨济尔收住声,不敢在佟奕馨脆弱的时候告知她佟督军已经病逝的消息。 因为佟督军的病逝,兵部已会同皇上重新指派的守陵人选,不是她说想做就可以做的。 “反正,我习惯自幼生长的地方。”不管萨济尔的况且,佟奕馨一样坚持,“等我身子好些,请大人安排。” “那就等身子好些再说。” 萨济尔姑且敷衍过去,在他心中早决定要把佟奕馨留在身边,即使她无法恢复格格身份也无妨。 “嗯,就这样。”咬咬唇,她忍住身体疼痛表明立场。 只是,在这份笃定之下含藏汹涌的痛楚——她舍不得离开萨济尔。 虽然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准备着总有一天,他会属于另一个女人。 佟奕馨早知道自己和他是绝不可能的,但感情却不受理智所控,她仍是爱上了他,即便只能在王府中当个卑微丫鬟、只能在远远地方看着威风的他,她仍心甘情愿呵! 只是,想不到这样微小的愿望最后仍要破灭了。 她终究必须离开,再心痛难舍也得接受。 然而,这阵短暂相处已足够自己一辈子回味,往后回到杳无人烟的盛陵,她会怀着这份思念,抱着这段回忆过完余生。 想着,佟奕馨忆起两人在草堂相识的种种,不禁又泪流满面…… “馨儿,怎么了?身子很痛吗?” “不,我——” 离别的苦楚,不知该从何诉说,佟奕馨捂住胸口,抬起含泪眸子望住他,她想仔仔细细把眼前的人烙印心版,愈清楚愈好。 “别哭,你的委屈我全都了解。”拂去泪,萨济尔温柔将她搂在怀里,呵护道:“我答应过佟督军,一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大丈夫说到做到,你要相信我,嗯?” “不能再让大人为难了。” 顶着母亲要求和太后懿旨的压力,佟奕馨太了解一次抵抗这两大力量有多困难,她宁可自己吞下苦楚,也不要看着心爱的男人受折磨。 “什么为难?为了你,再难我也要做。”萨济尔深情瞅着她绝望的眼瞳,不解地问:“难道你不信我做得到?还是在恼我没有好好护卫着你,让你受苦?” “大人,奴婢岂敢有此想法?”佟奕馨叹息,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他怎么会不懂自己的处境呢? “别又奴婢了!”萨济尔心疼又气恼地纠正,“明明你就是个格格,从此不准你再称奴婢!” “这不重要。”佟奕馨摇了摇头,细声说:“要说格格,大人难道忘了颖佳格格?您的大婚之期迫在眉睫啊,就为了这事儿,全王府上下都有资格除去任何可能破坏大婚的不良份子,我怎么能久留?” “留!我说留就留!” “大人,您何必如此?”撑着吃痛的身子,佟奕馨真的不想拖累他。 “别说了,我决定的事,不可能改变。先上药,万一有内伤就糟了。”萨济尔心系她受的创伤,不顾男女之别,掀开她的衣服,仔细搜查伤处。 “噢!”伤处虽然很疼,佟奕馨可没忘却男女有别,她颤抖着手紧拉衣襟,羞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都什么时候了?”萨济尔不理,迳自除去她的蔽体衣物,雪白肌肤透着血痕,教人触目惊心,“可恶!竟下这么重的手!” 他的手在她光滑嫩白的肌肤上轻抚,情不自禁地,俯首印吻她的伤处,心疼又怜惜。 “唔。” 唇间逸出呓语,佟奕馨在疼痛中感到一阵电流通过的酥麻感觉。 是他的唇触动了她的感官,他贴近她赤裸的身躯,令她不能控制地微颤不已。 一股淡淡的、白桦木林的森野气息将她彻底掩盖,仿佛来自那日的星斗与月光,梦幻却清晰,深沉且神秘,是大自然本能的召唤…… “噢……” 蹙拢眉心,她轻咬唇,很想用力推却这股教人难以抗拒的魅惑。 但是,她纤弱身子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中被收得更紧、抱得更牢——此时此刻,萨济尔顾不得礼教约束,他为她深深着迷,陷溺在她的美好而不能自拔。 他渴切吻遍她的娇躯,那是一种基本的欲求,出于男人对姣好女人的生理渴望,他终于了解自己放不开她,潜意识里害怕失去,所以,现在他不顾一切,非要将她占为己有不可! 什么都可以远远抛在脑后,现在他只想拥有她,彻底地! 怀中温润的身子令他爱不释手,一回再一回的深吻,萨济尔放开一切束缚,用力将弱小纤柔的她纳入身下。 “啊!”佟奕馨忍痛低呼。 萨济尔很快以吻封住嫩唇,他知道自己有些莽撞,她毕竟太纤柔又没有经验,但是,谁教自己渴望如此强烈呢? 萨济尔已经失控了,彻底陷在激情漩涡里,浑身血液热腾奔流,不住地翻搅。 静谧的蓉居里,欢爱的低吟隐隐约约飘逸在空气中。 “馨儿,你是我的,是我的……谁都不能欺负你,谁都不能。”他低吼,完全忘我。 “……” 她无言,任凭彼此交缠的躯体愈来愈融合紧贴。 待激情风平浪静了,萨济尔仔细望着佟奕馨泛红的小脸蛋,轻声道:“事情差不多要水落石出了,再忍忍,很快你就熬出头了。” “什么水落石出?”她不解,睁大明亮的眸子。 “我找到当初把你交给佟督军的关键人物。”萨济尔眼眸炯亮道。 “真、真的?”佟奕馨又惊又喜,追问:“真的?是送走我的人?不是有人蒙您的吧?” “嗯,确定是。这事已到最后求证了,你什么都别管,安心待着,一切由我来安排。”萨济尔紧拥住她,自信道:“我有把握让你风光回王府当格格,现在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其他交给我。” “保护……可是……” 身上伤痕历历,她实在没把握下次能躲得过老福晋找碴。 “没有可是!不准你再有任何想走的念头!”萨济尔非常严肃,一字一字清楚道:“我不准你走!不准就是不准!听到没?” “嗯。”他的霸道专注又教她红了眼眶。 “唉,我知道你也舍不得走的,你放不下我……”萨济尔再次将她紧抱在怀中,柔声道:“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心意?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为了我,你该更加勇敢,就像我为了你无所畏惧!即便要我到皇上跟前,亲自请求他解除太后的指婚我也敢!” “乖,别哭。”他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放心吧,这些欺负你的人,绝对要付出想像不到的代价。” 数日后。 敬王府花园里的梅花开始迎着霜雪绽放,颖佳格格终于拜访了。 为了迎接娇贵的皇上亲妹,整个王府上下无不绷紧了神经,连萨济尔亲自指派在绣房工作的佟奕馨也逃不掉地被分配了差事。 “待会儿你负责向颖佳格格端送茶水,可千万小心了——”珍儿一手擦腰,一手指着佟奕馨额头咆哮:“我可把话说白了,就算你现在有大人撑腰,连福晋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颖佳格格是万金之躯,你要是胆敢出点差池,哼!到时神仙也救不了你,自个儿备好三尺白绫,直接自我了断吧!” 忍了好久的一肚子秽气,珍儿总算逮到机会发飙。 或者应该说,都统大人愈对馨儿好,愈是护着她,摆明了千方百计要保她周全不被伤害,珍儿看在眼里,对佟奕馨的妒火就更加旺盛。 “是,我会小心谨慎的。” 佟奕馨垂下眼睫,恭顺的接受珍儿指导,她并不想在这节骨眼儿惹事,只想好好把事情做完,安全应付过去便罢。 “炉火好生看着,要泡好茶一定得控制水的温度。”珍儿斜睨着,从鼻孔里哼出气,“总之,这上好的茶叶是福晋专程找来给颖佳格格享用的,要是搞砸了让福晋没脸,后果你自己知道了。” “嗯,我了解。” 再一次点头,佟奕馨实在觉得烦了,珍儿究竟想怎么样呢? 明明简单的一件事情,有必要说得如此咬牙切齿,趾高气扬,一副没她个别指点旁人就一定搞砸的了不起德性吗? “还有,这些茶盅——仔细看了,全是官窑里烧出来的上等祭品。”珍儿还不打算停止,仍擦着腰,扯开嗓门摆大架子,“端出去一定要小心,任何一件小物儿跌碎了,你整条命也赔不够……” “珍儿!珍儿!”外头白嬷嬷大刺刺吼叫:“你还躲在里头作啥?格格到府啦!还不快出来跪迎格格玉驾!” “啊!?来了?”恍如雷击,珍儿整个人惊跳起来慌张道:“天啊!格格到府了,怎么这么快?你、你好好顾着火,待会儿给格格奉茶,我、我先出去了。” “你快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佟奕馨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一个人静下来煮水烹茶了。 过去在盛陵与养父相依为命,喜欢茶道的佟国璋也把自己所了解的茶道都教给女儿,经过长年耳濡目染下,佟奕馨早已练就不凡功力,随手拈来轻松便可泡出一壶壶好茶。 “喂!管茶水的!颖佳格格上座了,快端茶出来。”总管在膳房外吩咐着。 佟奕馨气定神闲地冲好茶,缓缓将几杯茶端出大厅,一点儿也不见紧张,首先向最尊贵的娇客颖佳格格上茶。 “格格,请用茶。”奉上白脂玉瓷茶盅,凝脂般的白玉杯口缓缓逸出香气。 “嗯,好香。”颖佳格格眯眼细闻茶香,慷慨赞赏。 透过眼波余光,佟奕馨瞥见今日贵客长相娇甜,却不带任何架子,温煦笑容十分平易近人。 “哎哟,这可是我千方百计托人从江南买来的顶级茶,难得颖佳格格喜欢啊,呵呵!”老福晋一见机不可失,忙不迭邀功,“待会儿我让嬷嬷准备几盒带回宫,让颖佳格格随时都可喝到。” “茶好是当然,但好茶也得有好的茶功才泡得出来最上乘的好味道。”端起茶盅,颖佳格格一边闻茶香,一边笑看着立在身侧的佟奕馨,随意问:“茶,是这位妹妹泡的吧?” “咳咳,馨儿还不谢谢格格称赞?” 老福晋的脸瞬间黑掉一半,明明是自己费尽心思要来的好东西,平白给个丫鬟捞了功劳,哼!什么道理? “馨儿多谢格格称赞。”客气地福了福身子,佟奕馨端着盘子准备退下,她还要继续向其他贵客奉茶。 “福晋好眼光,挑了这么个水灵伶俐的姑娘。”颖佳格格笑吟吟,话题有意无意绕着馨儿转。 “呃……”老福晋哑然,摸不着格格葫芦里卖什么药? 当初向皇太后提出邀请,让颖佳格格到府里作客,主要是想拉近未来媳妇的距离,谁料这格格选的日子恰是萨济尔上朝议政这天。 况且,她格格大小姐居然连向未来婆婆问候的意思也没有,净把话落在微不足道的小丫鬟头上。 “依我看,福晋是福气好,生个儿子出类拔萃,现在可是位高权重的御前红人,福气好的人,靠近他自然的也都是些能人力士,有个出色的丫鬟也不奇怪,颖佳姐姐,您说是吧?”担任重要陪客的敏慧格格在一旁帮腔,炒点气氛。 “是是,还是咱敏慧会说话,说得真是好极了。”颖佳格格满意地笑了。 “敏慧格格过誉了。”提起最骄傲的儿子,老福晋脸又发亮了。“说起萨济尔,真不是我自夸,他一心为朝廷、为国家,就是不把心思放在自个儿身上。” 才说到萨济尔,佟奕馨第二回端茶出来,顿时厅堂又充满茶香。 “格格,请用茶。” 这次,她把茶奉给当陪客的敏慧格格。 “嗯,谢谢。”接过茶盅,敏慧格格顺着手势,仔细将佟奕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轻笑道:“这位妹妹长得真水灵。” “馨儿初来府里没多久,人长得是好,就是笨拙了些,两位格格多包涵,别见笑。”老福晋客套着,边使眼色要佟奕馨进去。 “福晋多虑了,这么乖顺又手巧的丫鬟,我们求都求不到。”颖佳格格意有所指,“要是能到毓秀宫来陪伴,我和皇额娘不知多欢喜呢!” “呵!这……”揣摩不出颖佳格格话里真正的涵义,老福晋打蛇随棍上,谄媚笑道:“呵呵,难得合上颖佳格格您的意,就让馨儿到毓秀宫去服侍皇太后和格格,我没意见。” “真的?”故作讶异状,颖佳格格欢喜道:“可这怎么好呢?福晋您府上的丫鬟,怎么能说换走就换走,兴许她只喜欢留在敬王府呢?” “唉呀!不过是个丫鬟,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主子让她干啥就干啥,哪有她说话的余地。”一挥手,老福晋透出不屑表情。 “话也不能这么说,馨儿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可不是畜生。”敏慧格格放下茶盅,情绪有点激动。 “咦?在咱王府里当差的小厮、丫鬟,说穿了不就跟马匹畜生差不多,主子让他们去啦,他们就得去哪——” 敏慧格格冷冷一嗤,不客气道:“想不到贵为都统大人之母,敬王爷嫡福晋,您对待家仆的方式就是把人都当畜生使?哼!” “敏慧……” 隔座的颖佳格格示意她适可而止。 “格格,您这是……”老福晋看看颖佳,再看看敏慧,一脸的莫名其妙。 一旁呆立的佟奕馨被敏慧格格陡然发作的情绪骇到,不解何以这位素昧平生的格格这么为她义愤填膺? “咳咳!颖佳向福晋赔不是。”起身颔首,颖佳格格以“御妹”的尊贵身份向福晋赔罪,算是给她很大面子。 “不敢不敢,格格请坐。” “其实,也难怪敏慧要失礼了。”颖佳格格喝口茶,打算把事情说个清楚,“福晋您必然听闻过,十多年前,燕亲王府里夭折了一位格格,要是能活下来,敏慧的同母妹妹,也该是馨儿这般年纪了。” 当! 伫立一旁的佟奕馨后脑勺似被大槌子一记狠狠敲下,满脑子嗡嗡作响。 燕亲王?夭折的格格?敏慧? 天!是他吗?燕亲王正是当今皇叔父?难道是当年狠心遗弃她的父亲? 敏慧格格也就是自己的亲姐姐?所以,她知道了一切,才有方才激动脱序的言语? 佟奕馨持托盘的手不住颤抖,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完全措手不及。 “噢!这事儿,是有印象。” 多年前的往事,老福晋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燕亲王的嫡福晋在二格格夭折后不久便回蒙古去了。 “敏慧格格真有心,这么多年还惦着亡妹。”老福晋随口敷衍一句,“不过,逝者已矣,格格该放宽心,好好过日子。” “不!我妹妹,其实没有死。”敏慧格格含泪的眼眸移向伫立一旁的佟奕馨,哽咽道:“她没有死,我知道的,她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呜……我苦命的妹妹。” “啊?没死?怎么会呢?” 老福晋更傻眼,今儿是怎么啦?主角不该是颖佳格格吗?怎么好端端的提起陈年往事?而且跟敬王府毫无关联。 “馨儿。”颖佳格格唤来一旁已浑身颤抖、几乎无法站立的佟奕馨。 “奴、奴婢在。”深吸好几口气,佟奕馨半拖着身子,走到格格面前,扑通跪下。 “唉!起来回话。”颖佳格格将她唤起,深深望住她,问:“你知道自己并不是奴婢吗?其实你根本不是奴婢。” “我……”颤抖双唇,佟奕馨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光瞟向敏慧,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格格,您、您是弄错了吧?馨儿,她、她打盛陵过来,是守陵杂役的女儿,怎、怎么可能?她、她绝不可能……” 老福晋的脸不只是绿了,而是整个儿白了!她打死也想不到被自己视为眼中钉、最想除之而后快的烂疮,她、她竟是燕亲王的亲生女儿! “呜呜……妹妹,我可怜的妹妹。”至此,敏慧格格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她奔向佟奕馨,紧紧抱着她,哭道:“傻丫头,你怎么是奴婢呢?你是燕亲王的亲女儿,你是货真价实的格格啊!呜呜……抚养你的佟督军已经过世了,好在他临终前托了萨济尔大人追查这件事,要不我去哪儿找你?” “阿玛,阿玛他——他过世了?” 再一次重击,佟奕馨身子瘫软,就算对养父的身体状况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去世消息,心中仍是悲痛欲绝。 “是啊是啊,你唯一的靠山都不在了,为什么不替自己出口气?为什么甘心在此被人欺负?”敏慧格格万般不舍地抱着她哭了又哭。 “啥?我的天!她是格格?这——”老福晋想站却站不起身子,一阵天旋地转。 “奴婢叩见奕馨格格。” 就在厅堂一片哭声、喊叫声、惊呼声中,众多丫鬟、嬷嬷间冲出一个人影,她率先向佟奕馨叩首问安。 “凝、凝儿!?你——”发现跪倒在面前的是最好的姐妹,她焦急了,“凝儿!你起来,你这是干啥?” “凝儿叩见格格,格格吉祥。”凝儿不管佟奕馨制止,刻意以全厅堂都听得到的声量大喊。 这时,全部的丫鬟、嬷嬷、小厮,所有家仆都上前来—— 扑通!扑通!扑通! 厅堂上跪了满满一屋子,大声齐呼:“格格吉祥。” “奕馨格格吉祥!”一声接一声的问安,响彻厅堂。 砰! 最后一声巨响,只见一抹人影轰然倒地,大伙儿瞧也没空瞧,只有佟奕馨清楚看到——珍儿厥过去了。 而屋里没跪倒的另一个人,敬王府老福晋已瘫倒在椅子上,她禁不住突来的惊吓,也差不多要厥过去了。 第十一章 “哎哟!这可怎么办?好端端的,一个从皇陵过来当差的丫鬟怎么会变成格格呢?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老福晋在厅堂里走过来走过去,垮着老脸,一张嘴碎碎念个没停。 误把格格当个丫鬟就罢了,她还把当今燕亲王的亲女儿架上刑凳去挨板子,光是这点就够让整个敬王府吃不了兜着走了。 此刻,老福晋不仅急得像是热锅里的蚂蚁,她简直是油锅里快炸熟的蚂蚁,吓到浑身细胞都死光了。 “天啊!谁来出个主意?老王爷还在江南查粮仓,萨济尔又成天不见人影,谁可以出点主意啊?” 老福晋不住地槌胸顿足,又叫又嚷,一筹莫展。 “说话啊!叫你们两个回来,又不是让你们杵在椅子上当木偶,还不赶快给为娘想点办法?” 破口大骂已出嫁的两个女儿,老福晋实在无法可想,才把嫁出去的女儿给召回来,谁知也没半点管用。 “唉!额娘,您说要我们想什么办法?”大格格一脸愁容,抱怨道:“当初萨济尔也提醒了,说那馨儿不是普通姑娘,谁教娘不听警告,硬是把人家燕亲王的女儿当狗奴才打,现在能怎么办?神仙也救不了啦!” “哎哟!我哪知他说的不普通是这么个不普通法啊!”老福晋懊恼得自个儿都想撞刑凳自杀了。 “打了人家,就补偿呗!不然能怎么办?”二格格施施然地把甘总管给叫进来,“你给我听着!叫珍儿、白嬷嬷、容嬷嬷、古嬷嬷全给我到院子里上刑凳,每个人一百大板。” “嗄?二格格,您没说错吧?全都一百大板?”甘总管发着抖,问:“这、这会不会太重了?怕女人家身子禁不住啦!” “一百就一百!”二格格打定主意,“谁教当初要给馨儿打五十板呢?现在不多还着点,上面追究下来,怎么说得过去?去去!马上给我打!” “是、是,奴才遵命。” 甘总管哭丧着脸出去了。 不多久,外院里响起阵阵凄厉哀号,一声接着一声,令人不忍卒听。 “好啦!咱们把这些下人全让挨了上百个大板,我想燕亲王府那边不会太责难的,额娘您就放宽心啦!”二格格劝慰。 “唉,一百个板子,她们还能有命吗?呜……”外头凄惨无比的哀叫声刺痛老福晋的心。 “用下人的贱命来换额娘您的命啊!”二格格理直气壮地道。“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不要打了!” 在凄厉叫喊声中,陡然传来一声柔柔叫喝。 “福晋、二位格格,馨儿请求您们放了嬷嬷她们吧!”一抹纤弱身子直奔厅堂,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下,哆一声跪在老福晋面前,“馨儿求您们了。” “哟哟哟!奕馨格格快请起!您快请起!”老福晋慌乱地将佟奕馨扶起,别低声下气地道:“别折煞我了,格格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就是,别说求了,担待不起啊!” “馨儿只想让福晋放过她们,别打了。” “是是!我马上要他们住手。”老福晋低声下气答话,立刻奔向屋外,向甘总管唤道:“停手停手!奕馨格格说别打了。” “呃……奕馨格格真是心地善良,大人不计小人过。”大格格极尽谄媚,“呵呵,就是因为格格您心地宽厚善良,老天有眼,让您终于凤凰归巢、一家团聚。” “托大家的福。”佟奕馨客气的揖身回礼,“馨儿今天来,是专程感谢福晋和大家的照顾,今后馨儿就回燕亲王府生活,请大家保重。” “太好了!恭喜格格,贺喜格格。”二格格也加入谄媚行列,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佟奕馨,又看看陪同前来的敏慧格格,心虚道:“这、这过去有些误会,是、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不是有意跟格格过不去的,还盼格格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见怪。呃……那个……燕亲王那里,也帮咱们多美言几句。” “放心吧,我们馨儿心地好,她不会计较的。”敏慧格格摆出架子,“总之,今天我带馨儿来,就是正式告诉大家——奕馨是燕亲王的女儿,是货真价实的格格,我阿玛已经向皇上禀报了,近日内奕馨就会纳入宗族族谱内,正式成为皇族一员。” “是是!”老福晋头低得快折断脖子,“恭喜奕馨格格不计前嫌,两位格格有空常来府里走动,老身万般欢迎。” “多谢福晋。”敏慧格格大气地颔首致意,随即牵起妹妹的手告辞,“不打扰了,我们先行回府。” “是是,送两位格格。”敬王福晋和两个女儿乖乖列队欢送,一再鞠躬,“格格,请慢走。” “福晋,别客气,不送了。” 敏慧格格和佟奕馨在众多家仆和丫鬟的簇拥下离开敬王府,派头十足。 边走,敏慧格格小声对妹妹咬耳朵,“以后要霸着点,不必这么细声细气的,你是格格呢!论起亲疏,咱阿玛是皇叔父,身份比他们可尊贵多了,你别老挂着以前丫鬟身份,给他们欺负着玩,以后啊,要是谁敢再给你一点气受,看我怎么整治他!绝对不是一百个大板可以了事!哼!” “好了,姐,我知道了。” 微微笑着,佟奕馨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得了温顺的习性,她天生如此。 然而,温顺性格不会再惹来外人欺凌了,现在她的身边有姐姐敏慧、有敏慧的好姐妹——颖佳格格罩着,谁敢? 再不然,还有至亲至爱的萨济尔,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想到心中最爱的那个男人,佟奕馨心里泛着甜蜜,忍不住笑开了。 深深浅浅的绿意取代白雪铺盖大地,冬去春来的三月天里,皇太后向敬王府下了道信函,将之前口头约定的萨济尔和颖佳格格婚事取消。 同时,燕亲王府也接到将奕馨格格纳入皇室族谱的正式通知。 也就是说,佟奕馨正正式式恢复了格格的身份,搬入燕亲王府过起格格的无忧生活。 “凝儿,今儿天气不错,我想到后院里放纸鸢。”佟奕馨把情如亲姐妹的凝儿也带进亲王府,算是报答她一路的扶持相助。 “好啊,这天气放纸鸢最好玩了,不冷不热的,风吹起来挺清爽。” “走,现在就去。”随手拎起两只纸鸢,佟奕馨开心牵着凝儿的手往辽阔后院奔去。 燕亲王府的占地远比敬王府大上许多,光是后头一大片不见尽头的草地原来,就不知是敬王府几倍。 “开始吧!我放喽!” 使劲儿将纸鸢往天空一抛,佟奕馨随着风势起跑,看着彩色纸鸢不断飞向天际,愈飞愈高,她开怀笑了。 “快跑快跑!”凝儿跟在后头,一个劲儿扯绳子,拼命奔向前。 两个青春正盛的美丽女子,就这么毫无忌惮地在草地上追逐欢笑,好快活! 在佟奕馨成长过程中,这算是第一次把心彻底敞开,不带哀伤,不虚愁悲地奔驰在阳光下。 跑啊跑,尽兴往前跑。 任拂柳的春风吹过脸庞,她的一生中只有现在觉得自己很幸福,离开无垠荒漠坟冢,她有了自己的家,虽然亲生父亲仍有些生疏,但亲姐如母,照顾疼爱自己无微不至。 迎着风儿跑,在蔚蓝天空下,佟奕馨第一次感觉世界如此美好! “咦?怎么看不见纸鸢了?” “对啊,刚才明明还看见的。”凝儿也疑惑,四处寻找。 引颈四处追望,在遥远的另一端,骏马上坐着伟岸男子,快速奔驰向着她们驱进。 “啊!那是都统大人!”凝儿开心拍手大喊:“今日的纸鸢定是他捡走了。” “哎呀!真讨厌,刚飞得正高呢!”佟奕馨蹙眉,跺脚抱怨:“哼!以为我追不上他吗?凝儿,叫小厮带匹马过来。” “好,马上。” 飞快地,小厮把佟奕馨骑惯了的小马带过来。 只见佟奕馨腾身一跃,马鞭用力一挥,那小马狂奔而去,疾驰如电,丝毫不拖泥带水。 进亲王府后,佟奕馨更有身份和空闲锻炼马术,比过去进步很多,当她驱策小马拼命追赶萨济尔时,他还故意加快速度把她远甩在后。 “呵!东西在我手上,要就来追啊!”他大声吆喝。 “你!慢一点!我追不上。” 兜了好几圈,萨济尔飞骑到她身旁,矫健身手往侧边一捞,霍地将她带上他的马背。 “讨厌!你要吓死我了!”佟奕馨用力槌了他一拳,娇瞠抱怨,“跑这么快,我的小马儿可不比你的汗血宝马,要是累死它,我也跟着完了。” “有我在身边,怕什么?”闻着发丝的香味,萨济尔疼宠地将她护在怀中,温柔道:“馨儿,从今以后,我们就形影相随,天涯海角永远不会分开。” “又胡说了。”她低嚷,带着些许怅然。 “不是胡说,我认真的。”贴着她耳后,萨济尔柔情万千,低声诉说:“这一辈子,生死不离。” “什么不离?你还有颖佳格格呢!”嘟起唇,佟奕馨满是醋意道。 “别提这事了。”萨济尔认真解释:“颖佳格格主动向皇太后推辞了婚约,她想跟随洋教士回法兰西去。” “啊?格格要留洋?”她张大嘴,不可置信地低呼:“有可能吗?皇太后怎么可能答应?” “不管答不答应,颖佳格格去定了。”萨济尔淡然一笑,“她的个性就这样,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了。” “那、那也不表示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啊!”奕馨故意出难题,“万一皇太后又要把哪个格格指给你,可怎么办?” “指给我?呵呵,馨儿果然聪明,今儿皇上确实又帮我指了婚。”他望着她,神秘笑着。 “指婚?你?”奕馨顿时脸色惨白,惊问:“谁?是哪家格格?” “呵,知道紧张了吧?”萨济尔捏了捏她的粉颊,促狭道:“我真喜欢看你紧张的样子,整张脸涨得红通通的,真可爱。” “到底是谁?”鼓起粉腮,她真是急了,“是我认识的吗?快说!” “好好,不逗你了。”萨济尔笑了笑,深意的望着她,“你说皇上还能指给我呢?当然只有你啦!” “我?真的?”佟奕馨喜出望外,羞红了脸,“你可别寻我开心。” “皇上的旨意可以开玩笑吗?当然是真的。”搂住她的身子,萨济尔低头印吻在她光洁额头,“馨儿,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嗯。” 偎在他怀中,佟奕馨心好暖,虚空很久的心终于填满了。 依然是春天。 皇上亲下圣旨,禁卫军都统萨济尔与燕亲王府奕馨格格吉日完婚。 两边王府竭尽所能,轰轰烈烈办了盛大婚礼。 格格入了敬王府,所受待遇自然非凡,老王爷、老福晋对奕馨格格奉如上宾,绝不敢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实在是奕馨格格来头太大,燕亲王、皇太后姑且不算,光是颖佳和敏慧两位精明干练的格格就够整死人,谁敢随便造次? 敬王府里,仍然保留着蓉居,这是奕馨格格的意思,她喜欢这方小小斗室,过去她爱在蓉居里流连忘返,现在她怀念里头和萨济尔相濡以沫的点滴回忆。 “好久没写字了,想不想写些什么呢?”研起墨,萨济尔兴味地看着佟奕馨,“我很久没见你的字了,不知道有没有比之前丑?” “哼!敢嫌我字丑?我的字写得可好了。”禁不起刺激,佟奕馨嘟起唇,提笔就写—— 惊旋霄之月坠,伤碧落之星沉 “唉,别写这个了。”才见字,萨济尔便快速将纸张拧皱,丢到一旁,“以后都别写这些了,写点别的。” “别的?写什么呢?”佟奕馨俏皮地望着他,“我只知道你写的悼亡诗最好,除开这些,还有好作品吗?” “好作品?”萨济尔盯着她瞧,含情道:“最好的就是你,写你好了。” “去,你少贫嘴,我说认真的。” “嗯,那么——写这个吧!” 萨济尔沾了沾墨,大笔一挥,写下——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啊,好久远的古诗啊!”她幽幽说:“确实是感人的境界,但谁能做得到?” “我!”握着她的手,萨济尔深情道:“能的!相信我!对你说过的话,何时有假?” “嗯。” 她笑了,笑中含着感动泪水。 确实,回首这一路,他真心真意帮了她很多,虽然免不了吃了苦,她仍然感谢,若没有他,或许她真的一辈子将在盛陵度过,更不可能找回亲生父亲,恢复格格身份。 他是爱她的,为了她不惜抛开一切。 她懂,所以注定了要欠他,欠一辈子,佟奕馨下定了决心,一生一世依偎在他身边,照顾他、服侍他,做他唯一的爱妻。 “怎么啦?写几个字就哭了?偷懒唷!” 见她眼眶泛红,萨济尔心揪了起来。 他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更不能见她眼眶湿润的样子,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哄道:“不想写就别写了,看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