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武狼》 第一章 玄武大道凤祥客栈 一名银灰发色、身形魁梧高大的汉子,坐在一方雅座上,神情痛苦的撑着额,黝黑面容上犹掺着一丝惨白,黯淡眸光瞪着一桌子丰盛酒菜,丝毫没有胃口。 天杀的!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错了!一切都错得离谱! 他真是疯了!在西界龙蟠山刀门山庄好好当他的三护卫不就成了,没事横过整个中原,来到东界沧海的神龙岛干啥? 一切本该对谱,错就错在这神龙岛乃沧海最大海岛,从中原过去势必要以渡船方式上岸。 或许这对别人而言非什么难事,偏偏对他来说却是难上加难。 他,武大狼,陆上一尾活龙,海上一只死虫。 若不是为了打探他的身世,他打死也不愿踏上这鸟地方来。 灰褐色的眼瞳缓缓扫过桌上店小二刚送上的那道清蒸鲈鱼,霎时胃袋翻腾,一股酸意涌上喉头。 「恶!」武大狼摀住口疾走到护栏边,大手一放,动作一气呵成,「呕──」 随着银发男人吐得一塌糊涂,空气也逐渐蔓延开阵阵酸臭味儿。 客栈内众人见状,皆摆出一脸嫌恶,甚至掩鼻闪人。店小二收到柜台掌柜挤眉弄眼的指示,心不甘情不愿的来到男人身边准备撵人。 「客官!你是、是──是小店的菜色不合您的胃口吗?」急冲的口气,见到男人撇过的罗煞黑脸时倏转。 其实原意要讲的是「客官!你是来砸店的是不!?」。 常言道,来者是客,即使这长相怪异的男人面色不善、看似不好伺候,但看在赏银份上,再怎么难做的生意还是得做,又何必跟银两过不去? 只是,这爷儿不仅长相怪,连性子也怪,哪有人点满一桌酒菜也没见吃几口,就径自吐了起来,不知情的人,说不定还以为他们凤祥客栈的东西难吃哩! 现下可好,从方才他进门被他长相吓到的,现在又被酸臭味熏走的,店里客人少说也跑了十之八九,连掌柜的都按捺不住要他赶人了。 呜,他实在扮不来黑脸啊,况且这男人脸色比他还黑、比他还沉。 武大狼抹抹嘴,又转过脸,觑着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潮,「把、把鱼撤走!」 该死的,下次他不叫包菜了,一句「把店里好吃的送上来」,真的是山珍海味样样俱全,平常他是很乐意大快朵颐没错,可惜他大爷甫上岸,正在晕船的非常时期,看到海鲜就想到波涛汹涌的浪,想到浪就不禁想要吐。 是,他刀门武三爷很窝囊的就是在晕船,这事若传出去,恐怕也甭在道上混了! 「呃,是是是,客官不爱鱼,小的这就撤走。」可惜啊,清蒸鲈鱼可是店内招牌。畏畏缩缩收起鲈鱼,睇着满桌没动几口的佳肴,店小二不禁惋惜。 「慢着。」感觉舒坦点了,武大狼出声制止店小二就要离去的身影。 「欸?」不是吧?难不成也要他收了其它菜盘?这样暴殄天物会遭天谴的!店小二动作停顿,战战兢兢的转身回望,「客官还有什么要吩咐小的?」 「在下想跟小哥打探一个人。」 「是,客官请问。」好在好在,不是他想的浪费食物那档事。 「小哥可否指点在下,贵岛第一女将上官凤舞的府邸位在哪条街道上?」 上官凤舞乃神龙岛护岛女将,传言她武艺超群、骁勇善战、巾帼不让须眉,十六岁便拜将封位,成为沧海神龙岛史上第一也是最年轻的女将。 他一直以为是传言过实,直到两个多月前中秋时节与朝廷的那场战役,终于见识到沧海女将上官凤舞的身手,不得不对这年纪轻轻的女娃儿刮目相看。 也是在那场战争中,上官凤舞因袖口被敌军枪戟钩破,不慎露出手臂上的龙纹,才让他惊觉──他与她也许有什么关系,又或者该说,她说不定知道他的身世。 他的手臂上原本也有着一模一样的龙纹,不过她是在右边,而他在左边。 青龙纹不大,约莫掌心大小,栩栩如生的盘在臂膀之上,不过他的龙纹在那年遇到他家头儿刀门山庄的门主刀戒天时,因血气方刚,不自量力的跟头儿决斗,结果让头儿的青虹弯刀所伤,如今龙纹不在,只有一道纠结似蜈蚣的丑陋伤疤。 而此行来沧海的目的,便是找上官凤舞问清楚龙纹的来历,以及他的身世。 「咦?客官要找凤将军?」店小二谨慎的睐了睐面前高大的男人,「敢问客官找凤将军的目的是?」不会又是一个要找凤将军麻烦的江湖人吧? 沧海神龙岛,除了岛主上官卿卿,就是负责保护岛民的第一女将上官凤舞尽受岛民爱戴,若非凤将军这些年来奋勇的抗敌守护,恐怕神龙岛的众多子民,早被天朝狗皇帝皇甫天沅派军给残杀殆尽。 他身为神龙岛子民,除了效忠岛主和将军,更有义务保护他们上官一家,况且这人来历不明、身份可疑,说什么都得套出动机。 「小哥莫紧张,在下是西界龙蟠山刀门山庄的武大狼,此行是奉刀门门主之命,特别上岛来拜谢凤将军出兵相助的。」对于店小二的质疑,武大狼显得老神在在。 「喔,原来是刀门的武三护卫啊,失敬失敬,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武三爷多多包涵。」乍闻对方来历,店小二连忙陪笑。 天下除了中原便是四界,所谓四界乃是东界沧海的神龙岛、南界朱凤山的南凤宫、西界龙蟠山的刀门山庄、北界天山的无双城。 刀门山庄除了威名赫赫的门主刀戒天,另外还有个个身怀绝技、名号响亮的四大护卫。其中武大狼因排行老三,江湖人听闻名号无不敬称一声武三爷。 据闻这武三爷力大无穷、力顶千斤,不需一刀一刃,赤手空拳就能屠杀一支纪律严明的铁甲军队。 不过……怎么这会儿看来,似乎有点言过其实,瞧那黑中带白、奄奄一息的面色…… 「无妨。」武大狼伸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继续问道:「就不知凤将军她……」 「哎,三爷来的时机真是不巧,凤将军早在昨日就离岛进京城受封去了,这一趟也不知何时会回来哩?」 恶君天沅驾崩,加上他那同样残暴的儿子皇甫天浩逼宫不成帝王梦碎,在两个月前那场四界与朝廷相抗的战役中,新帝皇甫天阳顺应民心登基,论功行赏四界出兵相助的将士,凤将军自是在受封名册之内,故在接到旨意后就上京去了。 「嗄?不、不是吧?」武大狼闻言,黑脸霎时一阵青白交错。 真这么巧?那他这般千里迢迢、乘风破浪地吐了一路的搭船过来又是为了啥? 「唉,小的只能说武三爷和将军错身而过了。」 店小二深感抱歉的睇了武大狼一眼,收走菜盘,又忙着招呼别桌客人去了。 而雅座这方,武大狼一脸如丧考妣、失魂落魄的颓坐着,犹如乌云罩顶般,将高壮虎躯罩得愁云惨雾一片。 *** 人来人往的玄武大道上,一道魁梧的身影,怒气冲冲的从大道北方走来,沿路顺着南方踏去,那刻意加重的步伐,泄愤似的恨不得将地上踩出一个印。 而来势汹汹看似不善者,是个身着一袭铁灰劲装的魁梧男人。 男人有着高头大马的结实身形、狂乱披散的银灰长发、太过直挺的大鼻、深邃的眸眶,加上特殊的灰褐色眼珠,那深邃的五官十足是个异族人的样貌。 「喂喂,你们快看那人,长得可真怪呀!」 「是啊是啊,你们瞧到那发色了没有?怎么会是银灰色的啊?」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对啊,还有那眼珠子怎么不是黑的?」 「就是说啊,到底是打哪来的怪人啊?」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两旁的店家小铺,无论是老板、伙计或是路过民众,不时朝着男人经过的身影探头探脑,品头论足的窃窃私语,恼得魁梧的男人更加气愤,额际爆出的青筋隐隐跳动,双拳愤愤的紧握,恨不得一拳一个,揍飞那些叽叽喳喳的无知人民。 真他娘的!看!看看看看──看个屁啊! 气愤的步伐倏止,武大狼猛地转头,瞪了眼在背后碎言碎语的群众。 「啊,他往这边看了!快走快走!」 「啊啊啊!怪人抓狂了,快跑!」 「天啊天啊!他走过来了,快逃──」 顿时,一阵兵荒马乱、乒乓作响,人人吆喝「快跑、快走、快逃」的喳呼声过去,车水马龙的街道霎时全数净空。 开门营业的店家掩上门扉,小贩连摊位也没来得及收,人就顾着逃命去了。 大街上,寂静无声静悄悄一片,徒留来不及收的热食摊位,炊烟袅袅。 「哼,愚蠢!」 他知道自己是长得特别一点,也许他的身世真有外族人血统也不一定,可他好歹是人,眼耳鼻口样样皆备,没多也没少,有必要像在看怪物般,走到哪看到哪吗? 啐!他迟早要离开这个鸟地方! 武大狼铁青着脸走上几步,前方隐约传来的呜咽哭泣声,唤起他的注意。 「呜呜呜──呜呜──」 谁?是谁在哭? 他微挑起眉,纳闷的循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前进,直到在卖包子的摊位前,看见一个约莫二、三岁的男童,跌坐在摊位内的地上流泪啜泣。 这娃儿不会是刚刚那阵混乱中和家人走散的吧? 俯睇小脸上哭得泪涕纵横的男童,武大狼搔搔后颈,一时没了头绪。 见人靠近,男童抬手抹去鼻涕,以为是家人出现,满心欢喜的抬头,却在望见像巨人一般的高大身影时,小脸错愕一愣,小嘴抖了抖,声音一抽开始嚎啕大哭。 「呜哇哇──」这人不是爹…… 「啊啊啊,你别哭、别哭啊!我的小祖宗,拜托你别哭了行不行?」 救命啊!叫他上战场杀敌都比哄奶娃容易太多,不行,他得想法子别再让这孩子没完没了的哭下去,不然光听这声声凄厉的哭喊他头都要炸了。 「哇──哇──」震耳欲聋的哭声不止,男童拭去的鼻涕又喷了出来。 「好好好,乖乖喔,叔叔疼、叔叔疼。」蹲身抱起男童,他按着山庄里大娘们哄孩子的方式,拍抚男童的背,嘴边念念有词的哄着:「乖乖,别哭了别哭了,哭丑了就不俊了,不俊以后就没姑娘要了。」 哄孩子应该都是这样吧?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依样画葫芦就是。 「呜呜呜──」男童的哭声渐小,不过还是怕生的呜咽着。 「乖,别怕,不哭喔!」见孩子不怎么哭了,他纳闷问着:「娃儿,你爹娘呢?」 「爹……不见了……娘……啊搭咕噜啊咑咑……呜呜呜……」 很好,他的额际又开始抽痛了。 男童叽哩咕噜一串,武大狼只听得懂「爹不见」几个字,其它含在嘴里的呼噜声是有听没有懂。唉,他到底还是慧根不足、悟性太低。 「好了,甭哭了,这样吧,叔叔想办法替你找到爹娘如何?」以袖背温柔的抹去男童脸上的涕泪,觑了眼摊位上放在蒸笼里还热着的白胖包子,顺势丢下几个铜钱,便拿起一个给男童,「来,叔叔请你吃包子,吃饱了再带你去找爹娘。」 怀抱抽噎啜泣的男童,见男童嘴里顾着吃,又不忘意思意思抽噎个两声的滑稽模样,武大狼不禁笑软了脸,没了稍早的愤怒戾气。 大街上半个人影也没有,正合他意,干脆抱着男童来回走动在摊位间,看见好玩新奇的童玩小物就顺手丢下铜钱,拿一个来哄男童开心。 原先只敢掩门在屋内窥看的店家,和躲在暗巷里的小贩、群众,见着这幅情景,彷佛知道男人没想象中骇人,一个个又缓慢畏缩的走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三三两两。 不消片刻,玄武大街上又恢复人声鼎沸、店家小贩吆喝揽客的喧腾景象。 少了先前的成见,街上大伙儿不再对男人异样的长相议论纷纷,有些小贩甚至主动招呼起男人与男童,几个古道热肠的大妈,也围过来帮忙哄着男童。 「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就给落在大街上了?」 「就是说呀,瞧那浓眉大眼的相貌,生得可俊的呢!」 「没错没错,想不到这位少侠不仅心肠好,还很有心呢,喔呵呵呵!」一名大婶掩嘴呵呵直笑,手顺势朝武大狼的臂膀拍了下去,再顺着结实的手臂滑下。 哎唷,这年轻人模样是怪了些,可近眼一瞧其实也挺俊俏的,加上这身魁梧结实的体格,瞧得她大婶都心花怒放了,不趁机摸两把怎么行? 闷哼接下大婶有严重吃豆腐嫌疑的突袭,武大狼脸色一沉,咬牙说道:「还好,大娘言重了。」 若非抱着孩子,他早就闪身,岂会乖乖站在此地,让这票三姑六婆围着骚扰。 突然,北方道路传来一阵骚动,伴随急促奔腾的马蹄声,由远至近而来── 「让开!快让开!」女子清脆的嗓音沿路不断急声呼喊:「危险啊!别挡路!」 「怪了?那不是岛主吗?」 「欸?真是岛主耶,怎么回事啊?」几位大娘认出了乘马急驰而来的女子。 岛主? 难道是新上任的年轻女岛主──上官卿卿? 灰眸微瞇,视线越过重重人墙,望向不远处引起骚动的乱源,看见了身骑红鬃马的紫衣女子。 女子趴在马背上,双手吃力的扯着缰绳,碍于马匹剧烈的跃动甩摆着马背上的女子,教他识不清她的容貌。 「快点让开!别在路上挡着啊!危险!快逃──」女子的声音更加接近。 红鬃马急奔而过之处,摊位、摊车被撞翻,霎时菜叶蔬果落满地、鸡鸭牲畜满街跑,整条玄武大道上鸡飞狗跳、乱七八糟,宛若狂风过境。 「啊啊啊,快走!」 「哎唷,快逃!快逃!」 「快跑!」 沿路的小贩民众喳呼声此起彼落,抱头鼠窜,逃命的速度甚至比方才更快。 怎么回事?武大狼剑眉微挑,脚踩着三七步,一脸痞态,冷静判断着形势,丝毫不将这番混乱情景放入眼里。 瞅了眼怀中早忘了哭泣,边吃边看得入迷忘我的男童,他笑开一口牙,得意的和乳臭未干的小奶娃说:「娃儿,想不想看更精采的?叔叔今日就破例露个两手让你见识见识。」 「唔唔。」塞了鼓鼓香肉馅的小嘴,口齿不清的应和,也不管有没有听懂。 「哈,挺识相的嘛,小子!」反正他就当娃儿是明白了。 红鬃马的状况,明显是脚蹄虚软无力,奔踏时一拐一拐的,似乎是因为疼痛才不敢施力,如他没有看错,方才马儿跃起的瞬间,一切的肇因就在马蹄之下── 有人在马蹄内凿了钉,动了手脚。 「啊!前面的快让开!快带着孩子让开──」女子的呼喝近在咫尺。 掌心被缰绳磨疼了,她就快拉不住马儿,眼看就要伤了前方的男人和孩子。上官卿卿忍着痛,硬扯紧缰绳,胯下马鸣嘶嘶,倏地前蹄一掀。 「哇啊!」她攀不住马身,顿时整个人被甩了下来。 「大娘,帮我看好孩子!」将男童塞给躲在一旁的大娘,武大狼足下一点飞身扑去,一手揽过女子的纤腰,一手出掌以巧劲击倒发狂的马匹。 抱着女子时,武大狼终于看清了怀中女子的面貌。 明眸皓齿、桃腮杏脸,左眼下犹点着一颗泪痣,犹如锦上添花之妙,将俏容加分不少,相貌也许不如头儿的娘子云若雪般天仙之姿,倒也是个娇俏佳人。 两人的身子在空中飞旋了数转,武大狼才拦腰抱着她翩然落地。 期间,两人四目相交,武大狼饶富兴味的瞅着眼前脸色瞬息万变的女子。 只见女子先是疑惑,然后恍然,最后又是气愤,一双灵活杏眸除了震惊还带着点令他不明所以的──愤怒!? 奇也怪也,这上官卿卿似乎有那么点愈看愈面善哩,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他没印象之前见过她啊!上一任的神龙岛岛主,她爹上官不仁……喔,不对,是上官富仁,他是曾见过几次,倒是她,也才头一回见面吧? 罢了罢了,反正英雄救美,不错!飞身救人的姿势完美、时机妥当,漂亮! 武大狼沾沾自喜笑咧一口白牙,骄傲的嘴脸,彷佛准备好迎接群众的喝采。尽管心里纳闷,依然谨守礼教的放开上官卿卿,再多的疑虑先抛到九霄云外再说。 获得自由的上官卿卿,瞪圆着眼,小嘴微张,伸出纤指抖啊抖的,满脸诧异。 「你──你你你你──」 莫名的虚荣让武大狼暗自得意,却不忘继续维持大侠风范和快失守的嘴角。 啊,要来了吗?要来了吗?来吧,他准备好了。 霎时── 啪!清脆又响亮的巴掌,扎扎实实掴在武大狼错愕的脸上,打歪他的嘴脸。 上官卿卿接下来开口的愤怒指控,更让他傻愣到天边。 「你这个负心汉!」 *** 大街上,寂静无声。 人人像被定住似的,眼巴巴瞪着对望的男女,耳朵竖得长长,深怕漏听了什么。 武大狼双手环胸,危险的瞇起眼,「我说,上官岛主说话可要实在,这么随便坏人名声不是什么好作为,何况在下什么时候对妳始乱终弃了?」 他压根没有印象,跟这个女人有要好到抛弃她、当个负心汉的地步。 即便是花街柳巷的莺莺燕燕,不也是一拍两散,何况这女的还是神龙岛的剽悍女岛主上官卿卿,他又不是脑袋傻了、头壳坏去。 「什么时候?」女声尖锐的拔高,「你竟然忘了?」 上官卿卿气愤地上前拽起男人的衣领,巴不得把他摇得清醒些。 她这辈子最丢脸的事,就是被这不负责任的男人,当着众多岛民之面给抛下。如今他竟然什么都忘了,忘了! 她岂能让他这么云淡风轻、船过水无痕的撇得一乾二净? 「根本就没这回事,哪来的忘了?欸,说归说,少动手动脚。」武大狼脸带嫌恶的拨开领口上的一双小手,顺势整理被揪皱的襟口。 「不,你真的忘了……你怎么可以忘了呢?」她失落的垂下肩,语气幽幽。 招亲擂台之上,他不仅打赢她扯下了绣球,还跟她盖过印的…… 「不然妳说说是什么时候的事?」所以是硬要扣他这顶帽子就是。 「两个月前,八月十三。」 八月十三!?不、是、吧?那不就是他来沧海送讯的那一日? 「然、然后呢?」偷偷咽下口水,武大狼不自觉紧张起来。 他记得当时是头一回搭船到沧海,也是吐得七荤八素,甚至比这回还要厉害,只不过回程时,遇上一点小意外,导致记忆零零散散的。 难道那时候真做了什么要不得人的胡涂事不成?不可能,他眼光没那么差啊!武大狼眼眸不着痕迹扫过上官卿卿看似平坦的胸前。 「神龙大殿前的比武招亲。」上官卿卿提示的语气不愠不火。 「哇──」众人闻言一片哗然,开始鼓噪。 「啊,我想起来了,这男人就是比武招亲当日,抢到绣球又不认帐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 「对耶,一样是灰发灰瞳,没错,就是他就是他!」 几个当初在现场的民众,你一言我一句的开始嚷嚷,让武大狼愈听脸色愈沉,脑海里还真闪过几幕招亲擂台的影像,还有一名红衣劲装的女子英姿飒爽的身影。 不知怎的,红衣女子的面孔逐渐清晰,俨然和眼前这张俏丽脸蛋如出一辙。可后来的记忆有些断续零碎,纵使前因后果兜不拢,武大狼也知道自己是沾上麻烦事了。 比武招亲……好像、似乎、彷佛有那么点印象了。惨了,这下完了…… 武大狼额际滑下一滴冷汗,有一种脚底打凉的哆嗦感。 他悄悄退了一步,女子柳眉轻扬抿唇不语,挑衅的跟着走近一步。 「没想到这男人竟然抛弃咱们的岛主,来啊,大伙儿别让这个男人跑了,这回一定要他对咱们岛主负责!」 「没错!大伙儿一起抓了这男人再扁他一顿,好替岛主出一口气!」 霎时,群众们不知何处找来的扫帚、长竿、长棍,连锅铲都出现了,各个手持武器围绕四周,一脸义愤填膺,就等着岛主一声令下捉人,连方才和他攀谈的大婶、大娘们,也赫然出现其中。 老天,今日究竟是怎么搞的?诸事不顺,大凶之日啊! 「欸,嘿嘿嘿,诸位乡亲父老大妈大婶有话好说,稍安勿躁。」武大狼双手摆了摆,干笑几声,一脸陪笑道:「上官岛主,这一切真的是误会一场,我可以解释……」 「误、会、一、场?」字字咬牙切齿,女人的气势又燃了起来,眼眶甚至染上红雾,「没想到你武大狼身为刀门三护卫,竟将招亲大事看得如此儿戏!我上官卿卿乃一岛之主,岂容你这样抛弃玩弄?这样教我们神龙岛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招亲大会是阿爹临终前的期盼,盼她觅得一个好郎君,阿爹也好去得放心,怎料大会结束前无端闯入个灰发男人,打赢她不说,还扯下绣球成了最后赢家,本以为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岂知他大爷屁股拍拍,就潇洒回西界去了。 她是后来才知道那男人的名字叫作武大狼,是刀门四大护卫之一。 而阿爹,在那一夜也去了。 只是她不明白,跑了一个夫婿再找一个便是,为何阿爹非得要她找回武大狼来履行婚约? 无论如何,她怎么都不会接受「误会一场」这样的理由! 「等等!等等!」鼻头红、眼儿红不是要哭了吧?武大狼安抚着女子气焰高张的愤怒情绪,「欸,也不是这么说啦,那、那不知上官岛主可否提出其它看法,咱们再好生商议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事横竖是乔不拢,能拖上多久就多久,好歹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很简单。」粉唇微噘起漂亮的弧度。 「嗯哼!」武大狼点点头,双手又习惯性环抱胸前,一副愿闻其详貌。 「第一,就是武三爷按规矩在先父的灵位前和我成亲拜堂。」她伸出漂亮的食指,接着又伸出中指,「至于第二……」 她故意停顿,杏眸直直瞪着男人的灰瞳,眼神无比坚定的宣示── 「你要悔婚可以,我现在就动手杀了你!」 第二章 他被逼婚了,被神龙岛上至岛主、下至岛民,全数给逼婚。 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好歹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刀门三护卫,岂能让一介女流给逼着就范。因此,他连考虑都不必,当着大街上围观群众的面,再一次撇下上官卿卿逃之夭夭。 这么做的确是有损他武三爷的气度,但硬逼着他娶一个不喜爱的悍女人,他宁愿承受江湖人耻笑唾弃,也绝不臣服于淫威逼迫之下。 为今之计走为上策,只不过眼下有个小小小小的麻烦…… 凤祥客栈,明亮宽敞的天字雅房内,桌案边,男人与男童一大一小的身影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而桌上,则搁着两只藏青色的布包。 相较男人心事重重的深沉凝视,男童黑白分明的乌溜大眼,则带着探索环境的新鲜好奇和天真无忧,两条悬在椅凳上触不着地的短腿,好玩的晃荡着。 “小子,我知道这么做不大好,不过咱们还是在此分道扬镳吧!”先打破寂静的,是武大狠万般无奈的严肃语气。 方才逃离大街时,他没忘记从大娘怀中顺手抄走这娃儿,却在逃进客栈后,赫然发现这么做不啻是替自己揽了个累赘在身。那悍婆子的追兵可能下一刻就到,若带着这“小小小小的麻烦”,届时他很难脱身啊! 男童闻言眨了下晶亮的眼睛,又眨了下,显然在状况之外。 “唉,罢了罢了,就这么说定了。”拿起桌上一只布包,系在男童身上,“我帮你备了些糕点包子和碎银在包袱里头,掌柜和店小二那儿我也打点妥当,等我走后,他们会带你上衙门,请官差帮忙找到你的父母。” 他可是“好声好气”叮嘱过掌柜和店小二的,虽然拳头还是不慎将柜台打出一个窟窿,又不慎将桌面劈成两半,不过见掌柜二人点头如捣蒜的慎重模样,相信他们不敢造次才是。 “好了,该交代的也差不多是这样,我走了,娃儿你自个儿保重。”拽起另一个包袱系上后背,武大狼转身打开门,脚才刚跨上门槛,熟悉的嚎啕声即起。 “呜哇哇——” 凌厉的哭嚎引来邻房住客揭开门窗,好奇的探头探脑。 武大狼无言的翻个白眼,大掌抹抹脸,牙根一咬,心狠的又迈出一步。 “呜哇哇——”身后的号哭声更大,哭得撕心裂肺。 武大狼撇过头,觑了眼坐在椅凳上的矮小身影,男童哭得抽抽噎噎,一边稚气的抬手揉着眼睛、抹去鼻涕,那伶仃可怜的委屈模样,让他好不容易硬狠起的心肠,又没用的软下。 坐在矮凳上哭泣的小小身影,和四岁那年与家人失散的他,两者身形正慢慢的重叠。他仿佛看见幼年的自己,也是这么孤零零一人,在找不着家人的阴森山林里,惶恐不安的放声哭喊。 该死的,他这不也是又一次抛下娃儿?那种被抛弃的滋味他再清楚不过,何以明知故犯,作出了这单纯的孩子? “唉,好了好了,我不走了,你乖,不哭、不哭了。”轻叹一声,武大狼走近男童,弯身抱起抽搐的瘦小身子。 哇哇啼哭的男童,见熟悉的高壮身影又折回来,自己随即又稳稳落坐熟悉的怀抱里,满脸涕泪的小脸挨在男人宽大的肩上,两条手臂则牢牢攀着男人的颈项,似乎有点故意又生闷气的,将一脸的眼泪鼻涕抹上男人铁灰色的衣装。 “哇啊,你这小子好样的,恩将仇报啊?”睨一眼被涕泪肆虐的衣衫,他好笑道,调侃的轻松语气,一点也不介意这身毁去的劲装。 武大狼安抚好男童,解下男童身上的布包一并挂在自己身上,不多做停留,随即抱着他离开雅房。刚走出客栈,前方团团围住的人马,便拦截他所有出路。 “武大狼,你给我站住!” 闻声,武大狼剑眉轻挑,深邃眼眸不动声色的扫过一干阻挡的群众,最后落在最前头出声的女子身上。 “不错嘛,才一会儿没见就讨到救兵啦?”他揶揄道。 眼前持剑带刀的人马,看似都是有功夫底子的家将或是护卫,比稍早拿棍拿锅铲的乌合之众其素质要好上太多。 就连上官卿卿也是手拿长鞭,准备与他决一生死。 “我说过,你若决意悔婚,我一定会杀了你!” 当众被抛弃一次已经够可悲,就在一个时辰前,竟又被抛弃第二次,遭受这等奇耻大辱,她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顾虑到红鬃马莫名发狂原因不单纯,所以他脱逃时上官卿卿并未立即追上,而是选择先回上官府,向飞燕姑姑禀明此事,再带人马出来围剿。 她乃神龙岛当家主事,只要一声令下,任何上岸或出岛的船只都需经过她的同意,不管怎么着,少了出岛的船班,他横竖都得困在神龙岛上,插翅难飞。 “喂,你这女人也别这么执着,咱们俩是流水无情落花有意,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我劝你还是找个两情相悦的对象,如此郎有情妹有意不是更好?”武大狼决意打开天窗说亮话,反正都让这女人缠烦了,又何必继续跟她客套? “你这无耻的卑鄙小人!”仿佛被料中心事,上官卿卿脸色微红,恼羞成怒的斥道:“什、什么落花流水、两情相悦的,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看招——” 甩开长鞭,抽向前方身材魁梧的灰发男子,振臂急成的藤鞭,在灵巧的运劲下,鞭鞭巧妙的避开男人怀中的男童,却也对男人造成威胁。 这女人悍归悍倒懂得分寸,嘴里是得理不饶人,下手动作却总有意无意让着。 武大狼闪身又避过几鞭,愈发证实心中所想,唇畔扯出一抹痞笑,玩兴一起,他倏地出手缠住鞭尾,挑衅的反唇相讥。 “我说,上官岛主你没吃饭啊?这气力虚虚浮浮,是在拿拂尘赶蚊子吗?” “你、你——”上官卿卿顿时气结,发现自己太容易被撩拨起脾气,她口气一缓,“哼!有种你就放了孩子,别让什么都不懂的娃娃扯入这场是非之中,鞭子不长眼,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 若非顾虑到孩子,她老早就不客气了。 鞭尾被他右手牢牢缠着运劲定住怎么也扯不开,上官卿卿更使劲的用力拉着。 这悍婆娘的话好像也不无道理,这样他也能玩得尽兴。武大狠凝眉暗忖片刻,末了,他倾身放下左手抱着的男童,顺便解下身上一个布包给他。 “娃儿,这位凶悍的漂亮姐姐要和叔叔过上几招,叔叔放你下来,你自个儿先到一旁躲好,想吃零嘴就打开包袱拿一点来吃,好不?” 男童闻言乖巧的点点头。 武大狼大掌一探揉乱男童的发顶,笑得好不温柔,再轻拍数下男童小小的背心,示意他走到对面的屋檐下待着。 他看那孩子的眼神,好温柔、好温暖……这是上官卿卿头一回见他有这样的神情。 望着武大狼俯视男童的模样,上官卿卿不禁出神,直到男人收回温柔眸光改以轻佻的回睇,她尴尬的面色一正,收回心神。 “好啦,这下够安全了吧?”武大狼略加施力扯动长鞭,不甚有兴趣的研究藤鞭上交错而生的棘刺,“倒是你这鞭还在我手上,你有本事收回去吗?” 他皮粗肉厚,这些棘刺对他是起不了作用。数尺的长鞭有大半被他缠在臂上,只消再多绕上几圈,她手中的长鞭就手到擒来,就看这女人还能逞强到何时。 “有没有本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上官卿卿几乎是用尽吃奶的力气试图抽回长鞭,可武大狼依旧不动如山,甚至摆出一副无聊的姿态,激得她更顾不得形象,卷起两边袖口,奋力拉扯。 “啧啧啧。”见着女人大剌剌的动作,武大狼摇头晃脑,“好歹上官岛主也是一个大姑娘家,这脾气又拗又倔、又凶又悍,在下无福消受,实在不敢恭维啊!” “我脾气又拗又倔、又凶又悍?”上官卿卿杏眸微眯,质疑的嗓音高了几度。 “没错。”武大狼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愈来愈觉得自己正在逗一只撒泼的猫。 他竟然还敢点头! 气愤至极,上官卿卿愤怒的甩开鞭柄,大声吆喝身后围观的众人。 “全部给我上!给我活捉武大狼!” “是!” 眼见一票喽啰步步逼近,武大狼甩开缠绕臂上的长鞭,摆开举势准备迎战。 倏地,数名家将蜂拥而上,跟着武大狼从街上追进客栈,又从客栈缠斗至街上,顿时杯盘碗筷、茶桌板凳齐飞,客栈内用膳饮酒的客人四处逃窜,来不及逃的则躲在桌下观战,连掌柜和店小二赫然也在其中,至于其他房客则纷纷躲避楼上厢房。 街上的店家小贩,也是闪的闪、躲的躲,迳自逃得远远的,生怕刀剑无眼,无端遭受池鱼之殃。 “喝啊!”武大狼猛一旋身长腿横扫,一记有力的侧踢,踢除身边围绕的追兵,“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家伙究竟有完没完?你们不烦,我都嫌烦了!” 他武大狼什么都不缺,就缺耐性,这群烦人的蜜蜂苍蝇就只会嗡嗡嗡的在他身边兜转,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砰砰数声,迅速击出数拳,揍飞所剩无几的几个小兵,武大狼倏地转身,视线飞快扫过沿路横倒一地,痛苦哀号的一干虾兵蟹将。 上官卿卿那女人呢? 武大狼才纳闷着,一道紫色身影,已甩着到手的长鞭突袭而来。 “啊——”上官卿卿闭着眼,一古脑儿地乱抽乱鞭,气得控制不了自己。 若非为了阿爹的心愿,若非他在众目睽睽下抢下绣球,若非、若非他是第一个吻了她的男人,她也不是非君不嫁,结果还要承受他的讪笑奚落,这教她情何以堪? “上官卿卿,你是疯了不成?” 不过是不娶她而已,有必要把他当杀父仇人,招招欲致他于死吗? 气急财坏的上官卿卿,根本没留意四方,只是又猛又急的抽甩藤鞭,那道道挥下的狠劲,是恨不得把武大狼大卸八块。 大街上,人烟渺渺,只见怒气冲冲的女人甩动长鞭缠着男人穷追猛打。藤鞭所到之处,抽掉沿路摊位上的器具,划破店家悬挂的旗帜,甚至连墙瓦都被刨开。 武大狼边闪着身边留意周身,生怕那鞭子落下,不小心扫落店家的牌区大旗什么的,倒霉被砸个正着。 只是机关算尽还是棋差一着,牌区是真的掉了,却不是掉在他这边。 “小心!” “嗄?” 武大狼大声一喝,令上官卿卿回过神,她僵住脚步眨着茫然的大眼,愣然望着前方表情惊恐的武大狼。 吼,这天杀的笨女人!哪里不停却不偏不倚杵在坠落的牌区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庞大的虎躯矫健的飞身一跃,扑向傻不楞登的女人,揽着她的身闪离坠落的牌区,相搂的两人直在地上滚了数圈才缓缓停止。 上官卿卿睁圆了眼,瞪着撑在她身上的男人,好半晌发不出声音。心跳得太快,呼吸也明显急促,气出得多进得少,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等着男人开口。 “你——” 武大狼才起个音,准备大肆咆哮怀里的笨蛋一番,倏地,“匡啷”一声,顶上落下一块重物,当头直击他的后脑门。 他闷哼一声,表情错愕又精彩,灰瞳缓缓往旁一瞥,不明所以的瞪着从身上掉落的青釉碎瓷和黑土,后知后觉的感到后脑一阵刺痛,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颓软的身躯,则重重压在上官卿卿的身上,险些让她岔了气。 失去意识前,武大狼恨不得在心底咒骂千遍那从天而降的罪魁祸首—— 真他奶奶的!哪里天外飞来该死的蟠龙大花瓶!? 脑袋沉得要命,后脑伤处还隐隐作痛,八成是肿个包了。 昏迷中,武大狼感觉到有人先是吃力的扶着他上马车,接着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头,避开患处的侧躺上一处软枕,接着又絮絮叨叨不断在耳边嘀咕些什么,扰得他不得好睡无法安宁。 “喂,武大狼,你不要吓我。你撑着点,我送你回上官府看丈夫。” 吵死了,烦不烦呐…… 他不过是头被砸到,如此这般无关紧要的伤势,还劳师动众请来大夫?拜托,他没那么不济好吗?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使性子发脾气的……” 哦?所以这是在跟他道歉吗?好吧好吧,念在这忏悔懊恼的语气,他勉为其难接受了,不过,这略带哽咽的嗓音怎么愈听愈耳熟? 武大狼勉强睁开一条眼缝,迷蒙的眸光,只来得及看一眼女人盈泪的双眼以及焦急失措的慌张小脸—— 上官卿卿!?不会吧,这悍女人也会流泪?而且是为了他…… 武大狼来不及感到错愕,然后便敛下眼,再度晕沉过去。 逐渐崩散的意识,随着马车奔驰前进的摇摆,晃荡得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两个月前,八月三十日。 时近中秋,浩瀚的沧海之上偶有风浪,海象大致平稳。 午前的灿灿日光,直照在湛蓝大海的波涛上,波光粼粼,像镀上一层绚烂的金彩。天际海鸟翱翔飞过,点缀这番海面景致,更添怡然悠闲的风情。 苍穹蓝天,难得没出现什么云朵的万里晴空,更衬得海天一色,日丽风和。 神龙岛沿岸几里,三五成群的船只队伍,各司其职的赶着撒网、捕鱼、上鱼货,离岛更远的海域,则开始有中大型货般和商般的影子。 外海数里之外,一艘老旧斑驳的大型货船,以符合船龄的老迈龟速,徐缓规律的在航道上缓缓前进着。 此乃专门往返运送中原和神龙岛百货物资的货船,让海域两方领土的人民,得以交易各自所需的民生用品和粮食谷稻。 大船上,几名身着粗布背心露出黝黑臂膀的汉子吆喝声不断,挥汗淋漓的忙着盘点和搬运货品。 “黑豆十石、黄豆二十石、赤豆二十石——” “有了!” “面粉七十石、庶糖四十石、食盐二十石——” “有了!” 手拿薄册唱名的小哥,听到盘点的汉子大声回复后,满意的点点头,在册上点过的项目,落笔划上一圈,又交代着:“行了,这边清点过的可以推过去了。” 几名大汉听闻吩咐,将盘点过的货品推往船身两侧,方便待会儿上岸卸货。 再过几里就进入神龙岛内海,上岸在即,得加紧清点货物的动作,否则一旦入岛上岸,忙着卸货交易都来不及,哪有闲工夫理货。 船板上急躁匆促的步伐声不断,啪嚏啪嚏的来来去去,众人忙得焦头烂额、昏天暗地之际,经过甲板时不忘好奇的窥一眼躺在上头的男人。 奇怪的男人。 只见那灰发男人双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闭眼躺在甲板上动也不动。 这男人在中原的码头给了船老大几锭黄金,又跟着船老大在船舱里蜜谈好一会儿,两人出来后,船老大就破天荒的同意让这男人跟着他们上船。 要知道,这艘般向来只运货不对外载客,真不知这男人是如何说服脾气凶恶的船老大,搞得船老大现在看到他,像老鼠看到猫毕恭毕敬得跟什么似的,奇也怪哉! 至于为何说这男人奇怪,除去灰发灰瞳的怪模样,就是行为怪了。 打从他上船开始,就吐个没完,从船舱吐到船尾,又从船尾吐进船舱,只要那男人走到哪儿,那股难闻的酸臭味儿就蔓延到哪。 最后还是船老大的好心建议,男人才肯上甲板待着,借着拂面吹过的海风让自己舒坦点。真搞不懂这男人,明明就晕船晕得厉害,何必硬要上船找罪受? “呕——呕呕呕——呕呕——” 瞧,才想着呢,这会儿又开始吐了。 盘点工程告一段落,小狗子腋下夹着帐册蹒珊踱过甲板,又睐了眼改趴在船栏上狂吐的男人,纳闷不已的搔搔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小狗子脚又踏出一步,正想装作视若无睹的走过,男人气若游丝的沙哑嗓音突然响起。 “站住……” “嗄?”小狗子黑脸一愣,转头看了身旁两侧,确认左右无人,他回过头,错愕的指着自己,“我?” “不用怀疑,就是你,过来!” “喔!”小狗子撇撇嘴,不甚情愿的走向男人,如豆般的小眼,暗自打量着男人灰白的面色,“爷儿可有什么事情吩咐?” 即便心有不愿,他仍没忘记谨遵船老大的交代,好生伺候这位大爷。 倒是这爷儿,真是凄惨哟,吐到面无血色,该不会就一路吐到嗝屁挂点吧? 武大狼阖眼深吸几口气,让咸味儿的海风散去一身的酸臭,直到身子舒缓点了,才继续问道:“……还有多久才上岸?” 真他王八蛋的!这上神龙岛根本是件吃力不讨好的鸟差事! 若非为了赶在八月十五中秋之期,结合四界兵力一举攻城推翻恶君,他领命负责到沧海神龙岛商议出兵一事,他压根就不会到沧海来。 如今天下恶君当政,世道混乱、民不聊生,前些日子收到城里探子消息,证实皇甫天沅那狗皇帝已经驾崩,而他底下两个儿子皇甫天浩、皇甫天行也正为了皇朝大位蠢蠢欲动。 他家头儿,也就是刀门门主刀戒天,便计划借此良机,拉拢同是被当朝诽谤为邪教魔道的四界——无双城、神龙岛、南凤宫以及刀门之力,一举推翻恶政。 因此命首席护卫龙天阳这皇裔为主将,其他三名护卫则分别前往三界借兵。 不过他怎么也料想不到,沧海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涛汹涌,或许这对寻常的讨海人家算不上什么,但对他这只旱鸭子而言,稍微一丁的波涛,就够他晕头转向,险些吐掉半条命。 哇,没让他晕船吐死在这沧海里,也许真是祖上积德、神明庇佑。 “嗯——”小狗子眯着眼,本就不大的眼这不只剩两弯眼缝,估量着船身与不远处海岛的距离,道:“差不多再半个时辰吧,快了。” “半、半个时辰?”老天爷啊,要不要这么久?“去跟你家船老大说,叫他再驶快一点……” 两个时辰前,那脸上斜划一道刀疤、态度凶狠嚣张的船老大,才让他给“请”进船舱,两人辟室谈了好一会儿,在他“慎重”又“认真”的“请求”下,才得一以顺利登船。当然,他的手段是有那么点直接,热情,可能也不太含蓄。 想必那刀疤船老大,闷声吃下他几记拐子又挨了一阵拳头后,此时正躲在舵房里边驶船边擦泪验伤呢! “呃?”小狗子又愣了,颤巍巍的解释:“爷儿,这船速已经是最快了。” 他们这艘“翔鹰号”船速是海道上出了名的温吞,那足以媲美龟行的速度,和翔鹰之名大相迳庭,或许改名叫“海龟号”,更名符其实。 “最、快、了——”武大狼愤怒的咬牙说道:“天杀的!这哪里是最快了?” 这速度了不起只比蜗牛快一点吧? “爷儿别气,别气别气,身、身子要紧啊,不然又要吐了……”收到男人凌厉的瞪视,小狗子脖子一缩,“啊,小的、小的什么都没说。” “罢了。”收回狠瞪的视线,武大狼自讨没趣的摆摆手,知道误上破船,事已至此强求无用,阴沉的眸光,在看到船首左侧的一叠红绸布盒时停留了片刻。 只见每个红盒上以篆体印着“上官”二字,方才听他们在盘点货品时,好似没点到那些礼盒。 上官?是指神龙岛岛主上官富仁一家吗? 他话锋一转好奇的问:“那些礼盒可是给上官岛主一家的?” 顺着武大狼挑层示意的目光望去,小狗子顿时恍然。 “欸,是啊!”他点点头继续解释:“这些礼品,可都是中原沿海居民感念神龙岛近年的跨海交易活络了双方贸易,让大伙儿日子慢慢过得富庶,便趁着今日上官家大喜之日,连袂送上贺礼,以表祝贺的心意。” “大喜之日?” “嗯,今日岛上正举行着上官岛主为独生女办的比武招亲呢!” “比武招亲?你说上官富仁办比武招亲?”武大狼闻言错愕的重复问着。 上官富仁,为人正如其名。 犹记得上官岛主还曾到龙蟠山刀门山庄拜会过头儿,当时头儿以及他们四护卫和上官岛主把酒言欢,畅谈阔论天下之事,那情景历历在目,想不到眨眼已过四年。 印象中,上官富仁就是个面善心慈的长者,一身温文儒雅的书卷气息,说话谈吐总是客气有礼,温温淡淡的听来怡人舒服,虽然他总爱玩笑的以“上官不仁”的谐音这么调侃着,却不损打从心底对这位长者的敬意。 倒是没料到,温雅的上官富仁竟也会用这招比武招亲来选女婿,哈,天下事果真无奇不有,这倒是挺新鲜的! “对啊,爷儿等会儿上岸也可以过去瞧瞧,招亲大会就办在神龙主殿前呢!” 二小豆眼睐了睐武大狼高头大马的体格,不禁弯起一抹不怀好意的贼笑,“小狗子看爷儿身形不错颇强健的,要不上了岸也去试试,说不定真脱颖而出成了上官岛主的乘龙快婿,这下不仅吃穿不愁,还少奋斗二十年哩!” “呿!得了吧!又不知他女儿生作是圆是扁,万一是个丑八怪,那不就毁了。” 一毁,还毁二十年咧! 好歹他在这方面也颇挑的,他打死不信有人明知是个无盐女,还能熄灯办事,他一介奉行食色性也的武夫,这般圣人所为之事,实在做不来。 “咦?不对啊,听说那岛主之女虽没有倾城之姿,但也是活脱脱俏丽佳人一个,爷儿真不考虑……” 话声隐去,武大狼伸手制止他未完的长篇大论。 糟糕,他又想吐了。 猛地推开挡在前头的小狗子,武大狼趴在船栏,继续吐个没完没了。 “呕——呕呕呕——” “呃,爷儿,您不打紧吧?”唉,瞧这爷儿吐得五脏六腑都快呕出来了。 武大狼伸手朝后方的小狗子摆了摆,示意的遣退对方,亦图个耳根子清静。 他断断续续又呕出些酸水,不知这么反复折腾了多久,直到船身渐缓,徐徐滑入人声鼎沸的入岛码头。 武大狼懒懒抬起眼望向前方艳阳高照之下,群山苍翠、风光明媚的泱泱大岛,灰褐色的眼瞳不由得转深。心底没来由升起一阵紧张,令他隐约感到不安。 终于,上岸了。 第三章 “喝,喝、哈……” “好啊!漂亮!打得漂亮!” 气派辉煌、宏伟高耸的神龙主殿前,伫立一丈之高神龙金身的广场上,架起一座结红彩的四面擂台。 擂台两旁垂挂两幅红幔,苍劲有力的分别写着“选贤举能、比武招亲”八个大字,台上正中的位置,则高悬一颗红彩绣球。 擂台上,一男一女的身影交手打得如火如荼,拳掌过招赫赫有声;擂台下,一干看热闹的观众吆喝鼓舞,见到精彩处不时拍手叫好。 这场比武招亲,是神龙岛岛主上官富仁为独生女儿,芳华一十九的上官卿卿所办的招亲大会,用意在于选得好婿、觅得良夫。 规矩十分简单,不论家世出身、身材长相、富贵贫贱,凡上擂台者,有本事打赢新娘子上官卿卿,顺利夺取绣球者,即为岛主之婿。 话虽如此,从锣声敲响比赛开始迄今,上场挑战的各路英雄好汉不下四十余人,各个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的上去,却如战败公鸡垂头丧气的下来。 能用双脚走下台的已是不幸中的大幸,糗的是让人给当众打下来的—— “下去!” 气势凌人的女子大喝一声,一记蹬身飞踢,毫不留情的出脚踹落登场不过使出三招的彪形大汉。 唉唷喂啊,又是一个出师未捷的烈士! 瞧那大汉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面容上,狼狈的还带着一个女鞋印,大伙儿不禁唉叹惋惜,就差掏一把同情之泪。 并非这些壮汉不自量力,实乃他们岛主的女儿太过剽悍强势,今日这场赛事还算小意思,卿卿姑娘不过是赤手空拳出招,倘若甩出刺尾藤鞭,就没这么简单了。 “还有哪位英雄愿意上台和小女子过上一招的?” 上官卿卿拱起双手,杏眸缓缓扫过下方攒动的数百群众。 只见她一身艳红似炎的俐落装束,脸上仅是略施脂粉,活动后的双颊染上醉人红晕,加以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胜者姿态,俨如一朵焰火中的红莲。 女人逡巡的视线,最后落在立身台柱旁的堂妹上官凤舞身上。 “四十八个。”全程观战的上官凤舞,向上官卿卿展示手中记录的薄册,凉凉的调侃:“嗳,还以为破一百不成问题呢,都怪卿姐动作太俐落,三两下就把人通通打跑,好歹也留个几招,多拐几个草包上来凑凑热闹呀!” 同是一身火红劲装的上官凤舞,长发高束,手套护臂,全身健康的小麦肤色,黑白分明的凤眼和挺鼻,英气凛凛的五官,虽不若堂姐上官卿卿的娇俏柔媚,倒别有一番巾帼侠女的风味。 上官凤舞乃神龙岛创岛上来最年轻的第一女将,以十六岁之龄承袭父位,当上护岛女将,转瞬已在位两年,其年纪更小了上官卿卿一岁。 堂姐妹的父亲,一个是现任岛主上官富仁,一个是上任护岛将军上官富义,两兄弟胼手胝足,共创神龙岛民安民富的和平盛世。 定睛一瞧,只见上官凤舞摊展在手上的薄册,上头详细记载每位上场参赛者的姓名、背景、长相、出击的招式、几招落败等等,有些人名旁边还以小字批注。 王大富,二十六岁,西港镖师,方头大耳相貌平平,十二套虎拳,出招三套落败——名字上面大大划了一个大x,小字批注:“资质平庸,失败!十二套出三套,虎落平阳被卿姐欺,失败中的失败!” 上官卿卿瞠睨一眼作风大胆的堂妹,见她手上那本记得乱七八糟的薄册,还有给最后一位大汉的评语,她没好气的摇摇头,眸光里带着轻愁,“阿凤,你就懂得寻我开心,又不是不知我现在的心情。” 阿武爹近日病情每况愈下,这场招亲大会是阿爹和姑姑商讨出来决议要办的。 她今年已十九岁,算得上老姑娘了,不仅飞燕姑姑担心她没人要,连阿爹也挂心她的终身大事。能否嫁得如意郎君她是无所谓,只是不忍阿爹拖着病体为她烦恼啊! “卿姐,你就甭操心了,大伯的身子这两天看不也有起色,好些了不是?” “是啊,是好些了……”恐怕这好,乃回光之兆,“罢了,不提这个,还是让招亲大会先告个段落吧!” 姐妹俩又在台上待了会儿,等着零星上场较劲的人士,再让上官卿卿给轻松打发,如此一来二去,打闹喧腾的气氛很快度过,转眼已将过午,台下看热闹的群众,见愈到后面愈没看头,各个意兴阑珊,有些甚至不等结束就先行离去。 “卿儿、凤儿。”慈蔼的男音,在姐妹二人身后响起。 “阿爹、姑姑,你们怎么来了?” “大伯、姑姑。” 来人为坐在轮椅上一脸沧桑病容的上官富仁,而身后推着轮椅的则是两个堂姐妹唯一的姑姑,上官富仁的么妹上官飞燕。 “结果如何?”上官富仁略带浊色的眼瞳,温柔凝望玉立婷婷的女儿,尽管病弱,仍然谈笑风生的调侃道:“找到我那人中之龙的女婿没有?” “卿姐身手过过利索,人都给吓跑了,根本就比不下去。” “阿凤,少多嘴!”上官卿卿轻斥身后的堂妹,她牵起父亲瘦骨嶙峋的手关心问道:“阿爹身子可好些了?怎么不在房里多休息,还让姑姑陪你出来呢?” “你阿爹要真肯乖乖听话就好了,他啊,成天就担心他的宝贝女儿在场上是不是被打伤了,不然就是操心抢到绣球的会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市井流氓,让他的女儿所嫁非人。”体态圆润的上官飞燕白了眼自家兄长,无奈的抢着说道。 “呵,我身子如何自己十分清楚,在房里闷了,不如出来透透气也好。”拍拍女儿软嫩的手背,上官富仁不禁感叹,“卿儿,会不会怪爹用这方法逼你找个夫婿?” 时间所剩无几,唯独这女儿让他放心不下,是真心关爱也好,是补偿心态也罢,上官富仁只愿在生命尽头为这丫头觅得良缘,给她在幽冥的娘亲一个交代。 “阿爹,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都说几次了,女儿不怪爹,何况找个郎君嫁了,说不定来年还能替阿爹生个娃娃孙儿呢!”上官卿卿皱皱鼻子,嘟嘟嘴道:“就怕这神龙岛找不到阿找不到阿爹满意的女婿了,女儿想嫁也找不着男人娶呢!” “哦,怎么说?” “大哥,这还用得着说吗?光瞧也明白,这岛上稍微能打的都让卿卿给打跑了,剩下那些看戏的,又有哪一个配得上咱们家卿卿?” “是啊,大伯,凤儿都要卿姐留两手了,岂知卿姐像跟人有仇似的,一出手就打得人家满头包像个猪头,还满地找牙哩!” 像猪头的是西岛林员外之子林万福,满地找牙的是南岛蔡老板之侄儿蔡勇。 “阿凤!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沦为笑柄,上官卿卿气得跺脚。 “不能。”上官凤舞皮皮回顶一句,然后忙闪过上官卿卿气呼呼招呼过来的拳脚,“啊,大伯快看快看,卿姐又恼羞成怒了。” 两名各有味道的红衣女子,也不管还在擂台之上,就这么交手打了起来,挥拳扫腿招招扎实,姐妹二人却是脸挂着愉悦笑容,愈打愈起劲。 “快看!新娘子和凤将军打起来了!” 群众里有人吆喝,引来众人注意。 “哇,这打斗比刚才那些还要精彩多了!” “对呀对呀,两人身手不分轩轾,确实好看啊!” 招亲广场上掀起一阵鼓噪,台下原来消沉无聊的百姓,又欢声雷动起来。 眼看这幕情景,上官富仁淡淡笑开,有着身为人父的骄傲,目光则依然紧锁在场上和堂妹尽情打闹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儿。 “唉,这样挺好、挺好啊,代表我上官富仁的女儿有那本事能耐,唯有同样不凡的男人才匹配得上,咳咳咳……咳咳……” 这是兰华的女儿啊! 他的卿儿贵为人中之凤,当然不是寻常人般配得起。 “大哥,别太激动了,小心身子。”拍着兄长有背,上官飞燕忧心不已。 “飞燕,我知道自己是不行了。” “大哥……”她蹲下身握着兄长的手,与其对视,“别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你可知道能当这孩子的父亲,我真的好高兴、好骄傲,这是我的福份呐,我一点不都不后悔,为兰华扶养她的女儿……”即便是,这孩子并非他所出。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飞燕糊涂了,听不明白。” 嫂子的孩子不也是大哥的孩子,何以说是“她的女儿”? “不打紧的。”拍拍么妹的手背,上官富仁拿下贴身系在脖颈上的金钥匙,慎重其事的交代,“这是我的书店暗柜的钥匙,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记着,非到必要绝不可贸然开启,否则徒生事端,对上官家还有卿儿都不利。” “可飞燕不知那暗柜在哪里呀!” 她愈来愈不懂大哥了,大哥他仿佛隐瞒了很多秘密…… 上官富仁眸光幽幽的望向远处玩闹的堂姐妹,仿佛也感受到她们的快乐,苍白的唇瓣微微勾起,良久,才轻声启口:“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收回目光,凝视着胞妹,“大哥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还有,这事绝不可透露给你三哥知道,明白吗?” 三弟上官富德野心勃勃且贪图富贵,若然知道,只会造成上官家和卿儿的威胁。 “嗯。”她点点头,仔细收好钥匙,“飞燕明白了。” 兄妹二人,又看着场上喧腾的景象好一阵子,不时让两个娇俏活泼的小妮子给逗得发笑,台上台下一片欢欢喜喜好不热闹。 蓦地,场外远远跑来一道高壮人影,沿路上男人步伐奔踏而过之境,扬起滚滚黄土,尘土飞扬。 四周雾蒙一片,放眼所及是漫天尘沙,众人捂住口鼻,呛咳声此起彼落。大伙儿急着逃窜,眼里进沙看不清,不是撞着前者就是踩着后者,顿时哀号声四起。 眼看广场上骚动混乱一片,上官卿卿和上官凤舞也停下手好奇的观望。 “他奶奶的,你这臭小子不要跑!”气急败坏的怒吼持续不断,“真他娘的乌龟王八蛋!敢偷本大爷的钱袋,你给老子站住!” 上官富仁皱起眉头,对宛如大军压境,盛气凌人口爆粗言的男人不敢恭维。 奶奶、老子、娘……敢情这男人是打算把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 聚精会神的定睛一看,识清了由远至近逐渐清晰的人影,上官富仁顿时眉头舒展改为饶富兴味的挑眉。 一头狂乱的银灰长发、罕见的灰褐色眼珠、高硕的身形—— 是他,刀门山庄那个有趣的护卫小子。 又望了会儿紧追小贼、暴跳如雷的魁梧小子,上官富仁不禁莞尔笑开,收回的视线正巧瞥见台上正好奇观看的女儿。 他灵机一动,双眼陡亮,唇边的笑则弯得更深。 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良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乖女儿啊,可爹这回可是帮你找到一个最适当的夫婿人选啊! 他被偷了! 被一个不知打哪偷渡上岸的毛头小贼给偷了钱袋。 武大狼从翔鹰号下船还吐得晕头转向之际,一名小贼和他擦身而过便顺势摸走他系在腰带上的钱袋。 如果以为这样就能神鬼不知地从他身上偷走钱袋,那真是大错特错! 他是晕船,可不是死了,小贼这般蹩脚的手法很容易察觉。可惜因为晕船身手迟缓了点,才让小贼第一时间给脱逃,他也就一路尾随追了过来。 一前一后的身影,窜过了吵杂喧哗的港沪码头、人来人往的玄武大道,直到前方人潮拥挤的神龙广场。 没心思了解广场上热闹些什么,眼看小贼滑溜的钻进人群里,武大狼连忙跟上,以横扫千军之势拨开阻挡的人群,一路蛮冲蛮撞的直闯广场核心,直到擂台之前。 “大胆小贼,光天化日下竟敢抢人钱财,识相点快把本大爷的钱袋交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可恶的王八小贼!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打探他武大狼是何许人也。 “哇啊啊!”发现钻进死胡同,小贼左右张望了下,索性翻身跳上擂台,打算直接穿越而过,一边不忘落下挑衅:“我不会还的,有、有种就过来拿!”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本大爷不客气!” 武大狼跟着跃上擂台,像拆房子似的追到哪拳头就落到啦,把擂台的支架木桩和地板打出好几个窟窿,也把小贼吓得抱头乱窜。 霎时,擂台上男人与小贼继续你追我跑,擂台下聚集的群众继续观看热闹。台上台下吆喝鼓噪不绝于耳,乱哄哄成一片。 这是打哪来的鲁男人?粗鲁、没内涵,没教养,又没礼貌! 上官卿卿柳眉紧锁,额际青筋隐隐跳动,默默收紧了拳头,一把无名火已升上。 “卿姐,你瞧这男人还真有趣,身手似乎不错呢!”上官凤舞语带激赏的说着。 “是、吗?”上官卿卿咬牙道,正准备出招,看到父亲的示意而缓了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明白阿爹的意思了。 一旁的上官飞燕见上官富仁朝女儿摇头的举动,不禁纳闷。 “大哥,真不让卿卿制止这场闹剧吗?再如此下去恐怕擂台都要拆了。” “不了。”上官富仁淡淡的笑出声,“年轻人血气方刚,就由着他们吧!” 睿智的眸光,睇了眼小贼抓握在手上的钱袋,又瞥了眼顶上悬挂的绣球,在两人追跑的身影接近绣球之下,他弹指射出一道灵巧气劲,将钱袋打飞在绣球上挂着。 有本事打赢新娘子上官卿卿,顺利夺取绣球者,即成岛主之婿。 “大哥?”她刚刚好像看见…… “呵,稍安勿躁,看戏吧!” 小子啊小子,取走钱袋时可别忘了拿下绣球一并娶走他儿女呦,呵呵呵呵! “嗄?钱袋呢?”感到手中一空,小贼猛地止步,让追来的武大狼扑个正着。 “哈,被我抓到了吧!”武大儿狼跨坐在小贼身上,一条手臂绕过前头勒住小贼的脖子,“臭小子,快把钱袋交出来!” “没、没有……”小贼满脸涨得通红,连青筋都爆出来了。 “没有?你敢说没有?刚才明明看见你拿在手上的,睁眼说瞎话,你唬谁啊?” “嗄?” 好样的,嘴这么刁,是要逼他使出拿手绝活又臂十字固定锁是吧? 武大狼铁臂略加施力收得更紧,勒得小贼整个脖子更往后仰。 “啊……” 小贼开始口吐白沫,脸色由红转紫,就在窒息当下,眼角余光瞥见挂在绣球上晃荡的钱袋,忙伸手指颤抖的比着,“上、上面……钱、钱袋……” 说完,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喂,什么上面下面的?小子你给我说清楚!”扯着小贼的衣领猛摇,发现双方已没意识,探探鼻息确定还活着,武大狼撇撇嘴不甚甘愿的啐道:“真没用!” “噗!哈哈哈!”上官凤舞见状忍不住的大笑出声,险些笑岔了气,好一会儿,才边抹着泪边指着上解释:“他的意思是说,你的钱袋在上面啦!” 顺着上官凤舞手指的方向,武大狼抬头一看,果真看见挂在绣球结上的钱袋,只见钱袋袋口的抽绳和球体上的红缎纠结在一起缠绕了好几圈。 他倏地拔身飞跃,长臂一伸大掌兜住红段,就要将绣球和钱袋一同扯下。 “喂,等等,那绣球不能随便拿下的啊!”男人飞快的身手,让上官凤舞看得瞠目结舌,等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制止。 绣球! 上官凤舞的喳呼声令上官卿卿即时回神,望着飞身而起的男人,她忙不迭跟着跃起,大男人扯下绣球前及时出掌制止。“住手!” 交手过招十数掌后,二人双双翩然落地,武大狼剑眉横竖,老大不爽的率先发难。 “喂,你这女人阻拦个什么劲?” 这女的不是一直在台旁看抓贼戏码看得好好的,没事来插什么花? “我不准你取下绣球!”招亲大会还没结束,谁都不能轻易拿下绣球。 “谁管你什么绣球,我要是钱袋!” 武大狼没好气的翻翻白眼,足下轻点又飞身弹起往钱袋出手探去。 “谁管你要什么钱袋,我说的是绣球!”上官卿卿拿话相激,跟着追了上去。 两人四掌交手互搏,拳掌拍击啪啪作响。武大狼微微挑眉,有些讶异女子敏捷的身手。嗯,功夫底子是不错,长相也挺标致的,不过就是脾气凶了点。 “喂,你这女人是怎样?吃饱闲着存心跟我杠上是吧?” 又一次落地,他双手环胸脚不耐烦的点着他,打算先来个彻底盘问。 “不怎么样,反正你取钱袋有别的方法,唯独不准动到绣球一分一毫。” 哇,什么跟什么啊,他冷嗤一声,又道:“你是瞎是眼吗?也不瞧瞧细绳都和红缎缠成好几个圈儿了,说不定还打着死结哩,怎么能够不动到?” “我不管,反正你要取钱袋办法你就自己想,我只要你不动绣球,其他与我无关。”上官卿卿微抬下颚,趾高气昂。 “你这女人根本就有理说不清,而且为什么就不能动到绣球?难不成拿下了就得娶你?哈哈,拜托——” 灰瞳轻蔑的上下扫过女人平板的身形,武大狼撇撇嘴,不满意的摇摇头。 “喂,你这么看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和口吻,仿佛说着她有多差、多乏人问津似的。好歹神龙岛上想娶她的男人,也是从街头排到巷尾去多如过江之鲫啊! “就那个意思。”武大狼咧开一嘴讪笑,亮出灿烂白牙,“好啦,我也懒得跟你多费唇舌,我呢,绣球照取钱袋照拿,有本事就打赢我,本大爷随你处置,说不定娶你做娘子也不无可能啊,哈哈哈!” “可恶,你简直欺人太甚!好,我就要你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 双方一言不合又飞身一番交战,拳脚无限的招呼来招呼去。 “哇啊,好啊好啊,继续打继续打,好精彩啊!”不只上官凤舞在一旁兴致勃勃的观战,擂台下群众亦兴奋鼓噪的跟着拍手叫好、开心吆喝。 一场从午前举行到午后的招亲大会,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剧情高潮迭起引人入胜。经由广场上观战民众的奔走相告,玄武大道上的小贩、摊车也都围了过来,霎时神龙广场前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 台上,是打得如火如荼;台下是忙吃忙喝忙下注。 大伙儿视线紧盯着台上,深怕错过任何精彩画面。男人身手了得,夺下绣球想必是迟早之事,大家不过在赌着,上官卿卿是否真有本事让男人履行约定娶她为事。 上官富仁又看了场上的争斗一会儿,便侧头交代身后的上官飞燕,“飞燕,推我进屋里去吧!” “大哥不继续看下去吗?”她看得正精采,才觉得那灰毛小子有趣呢! “不了,有些累,想回房里歇着。”方才那指劲耗去他不小体力。 这仅是推波助澜的小把戏,不管武大狼最终有无扯下绣球,他还是有其他方法撮合他们。他不过想让这桩亲事更名正言顺而已,毕竟众口铄金啊! 倒是卿儿和这小子,第一次见面似乎不太对盘,这点还真令他头疼啊,唉! “那好吧!”上官飞燕推着轮椅走上几步,欲言又止的开口:“大哥……” “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她指的是用气劲把钱袋弹上绣球的事,上官富仁并没有装作听不懂。 “因为我信得过这小子,还有……”停顿了下,他暗忖,改口说道:“还有一个原因我尚不能确定,但相信大哥,这么安排是对卿儿最好的。” 刀门山庄三护卫功夫岂是如此尔尔,多半是这小子在让着卿儿逗着玩的,那护卫小子玩心是重,打从多年前相识开始他就十分清楚。 可别瞧那小子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粗线条模样,其实也有胆大心细的一面。 倘若将卿儿许配给武大狼,他倒是十分放心。 加上这小子的真实身份,可谓和上官家亲上加亲。不过,单凭长相他还无法完全确定,毕竟二弟这当事人已离世多年,而这小子左臂上只有疤痕却没有龙纹。 所以,他必须找时间再查证此事,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 “啊,好吧!”真是的,大哥又在卖关子了。 随着上官富仁兄妹二人的离去,擂台上交手的男女似乎已分出了胜负。 “啊!”上官卿卿一个没留神胸前中了男人一掌,身子顿失平衡的往后翻落,眼看就要重重摔下擂台。 就在众人替她捏把冷汗时,一道更敏捷的魁梧身形迅速拉下绣球的红缎,千钧一发一际将红缎甩缠上她的腰身把她扯了回来。 上官卿卿止不住势的身子被猛地扯回台上,她错愕的睁圆了眼迎向男人,然后,红唇不偏不倚地印上男人的薄唇。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 瞠大的杏眸,直勾勾地望进男人同样愕然回瞪她的灰褐色眼瞳,两人唇贴着唇,僵持好半晌没有动作。 直到那对好看的灰褐色染上愉悦的笑意,上官卿卿倏地回过神脸色乍红,忙要退开身,却发现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揽在她腰上的位置。 “你、你你你……” 天啊,她吻了他,她竟然吻了他! 上官卿卿扬起手,气愤的就要往武大狼不可一世的痞痞笑脸掴下,岂料被对方识破快一步的出手扣住。 “嘿,姑娘,做人公平点,我也很吃亏的好吗?”他才是被强吻的那个人耶! 亏他对她那蜻蜓点水的轻吻还莫名有点动心,想着那娇嫩柔软的触感,不禁让他心猿心马起来,多想拉她继续,可才转眼就从天堂掉到地狱,一切打回原形。 唉唉唉,这种动不动就拳脚相向的凶悍女子少惹为妙,他还是欣赏像嫂子云若雪那样温柔美丽又善良可人的女子。 “你、你哪里吃亏了?你可知刚刚那吻是我的……”初吻!惊觉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羞人的秘密,上官卿卿连忙住口。 “你的什么?”武大狼掏掏耳朵作势洗耳恭听,好笑的瞅着她羞赧的面色,尔后松开手退开身,“好了,大爷我时间宝贵,好男不与女恶斗。” 时间不多,还是先送迅要紧,他方才好像看见上官富仁的身影。 “你!” “喔,对了,这绣球还是留给你做纪念吧!” 缠在手中的缎带倏地一抽,落在台上角落的绣球腾空弹起,连同钱袋一同纳入他的掌中。 刚才为了救这女人,他物尽其用拉下结在绣球上的长缎,及时捆住她的身子才没让她摔疼,如此一来,绣球就正巧被他扯落。 瞪着武大狼握在手中的大红绣球,上官卿卿呆愣着,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拿下绣球了…… 老天爷啊,谁都可以,为何偏偏是这个粗鲁、没内涵、没教养又没礼貌的莽夫? 武大狼解下钱袋收妥,接着抓起上官卿卿的手,将掌中的绣球塞了过去。 “喏,这场比试是你输了,可别说是我不愿娶你啊!”望着她怔忡的小脸,他笑咧一口白牙,“姑娘,那我们就后会无期啦!” 语毕,他即飞身离去。 擂台上,上官卿卿捧着红彩绣球,呆滞的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良久,她揪紧手中的绣球不得将其捏个粉碎,单薄的身子则因盛怒而微微颤着。 她输了……她竟然输了!可恶,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的,绝对不会! 第四章 这是哪里? 睁开眼,房内陌生的陈设让武大狼猛地起身坐直,却牵动脑上的肿包,痛得他龇牙咧嘴,抚着后脑勺,双目警觉的扫过空荡的房间。 粉色垂纱、琉璃珠帘、雕花门扇、锦绣挂壁……四处可见精致的摆饰,此等富丽的装潢设置,不像一般寻常人家的家宅或是客栈酒楼的厢房。 武大狼纳闷的搔搔后颈,不明白何以身在此地,蹙眉凝思了好片刻。 喔,他想起来了,他被花瓶给砸了嘛! 天晓得他怎么常让些奇怪的东西给砸上,这次的蟠龙大花瓶就罢了,两个月前从沧海办完事搭夜船回中原时,也是在船上被天外飞来的船桨给打个正着。 那一夜的海象汹涌风浪太大,船身几番剧烈摆荡,把架在船桅上几支备用的船浆翻落,不偏不倚当场砸中在甲板上吐得死去活来的他。 倘若不是他多事的抢下招亲大会的绣球,让上官富仁有借口向他要求履行婚事,他断然不会冒死搭上夜船,不顾道义的溜之大吉。 “小子,你既已在众多岛民面前打赢小女又抢下绣球,这规矩可是老夫定下的,老夫身为一岛之主,万不得失信于岛民,更不能让小女受到委屈。不如这样,咱们一码归一码,反皇甫恶君之事,我答应会出兵相助,让你回龙蟠山向刀门门主覆命,但小女的婚事,你是否也该给老夫一个交代?” “岛主厚爱了,大狼受之有愧怕是配不上您女儿。且这婚事也非咱们说了算,虽说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但在下以为还是先问过上官小姐的意思比较妥当,不然匆促决定婚事对小姐恐怕不公平吧?” “武护卫这么说不就对了,老夫当然是明白小女之意,才不惜拉下老脸开口,如今你再三推辞,莫非是看不上我上官富仁的女儿,认为小女配你不起?” “呃,也不是这么说啦,岛主您言重了。在下的意思是……眼前时局混乱不定,四界和朝廷交战在即,不是成亲的大好时机,要不先缓缓如何?” “嗯……这话也不无道理,只可惜老夫的身子再捱也不过数日,一日不定下小女的婚事一日难以心安,难道武护卫忍心见老夫如此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那、那不如咱们先以三个月为期如何?” “三个月?老夫愚钝,还请武护卫明言。” “就是以三个月为期限,待战事平定,而小姐也有足够时间考虑清楚这门婚事,到时她若心意未改也没爱上别人,在下就依约娶亲,岛主您觉得怎么样?” “好!就依武护卫所言,以三个月为期,也望武护卫届时别忘了这约定啊!” “呵呵呵,当然、当然……” 当然——当然个屁啊! 该死的,他想起三月之期的约定了! 被船桨砸到后,那一日上神龙岛的记忆变得零散破碎,如今又被花瓶这么一砸,那些模糊片段的记忆又全部拼凑起来了。这到底算是幸还是不幸? 开玩笑,一场招亲大会、一颗绣球、一个岛主不得对岛民失信的诺言,他就得娶个岛主之女回家,这样如何对得起他将来的美好前程?况且天涯芳草何其之多,为了这株带刺的荆棘花放弃整片花林,怎么都不是他武大狼的风格作为。 念在自由可贵、单身价高的原则,他大打太极和上官富仁斡旋一番,最终订下三个月之期,让这桩可笑的婚约有个缓冲。 事后他回龙蟠山时,听闻上官富仁在当晚因病情莫名加剧,就此与世长辞。乍闻此讯,心底油然升起的愧疚懊恼,让他自责不已。 唉,继续失忆的装傻充愣不是更好,为何要让他在这节骨眼想起这宗往事的来龙去脉?如今他想理直气壮当个无心人、负心汉,都名不正言不顺了。 武大狼穿妥衣服套上鞋袜,蹒跚的走出内室。绕过屏风方踏进中厅,赫然见着靠窗的椅榻上,上官卿卿抱着男童坐躺在上头敛目而眠,他一愣,顿时恍然大悟。 是她送他回来的,所以这儿想必是上官府的厢房吧!他想起在马车上,昏头昏脑时,她在他耳边呜呜咽咽说着要带他看大夫,又求着他不能有事。 这女人性子也许冲了点,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倒是……他没料到她连娃儿也一同带回来了。 瞧这情景,想必她是哄娃儿哄到睡着的,而今一大一小睡得好梦方甜。 傍晚的晕黄日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在她恬静的面容上,在她发稍和羽睫上染上层层金光,整个人像沐浴在金光下的精灵,别有一番迷人风采。 这女人少了凶悍撒泼的气势,确实挺娇俏可人的。仿佛看上瘾似的,武大狼坐上长榻另一方双臂环胸,静静欣赏起她酣甜的睡容。 她有一双水灵灵好似会说话的大眼睛、两弯细柳眉、精巧的鼻子和水嫩的丰唇。最特别的,是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恰如其分的点在眼下三分的位置,小小巧巧的,突显得五官更俏、更娇。 这样的五官称不上最美,但组合在她脸上,整个人就是亮眼起来,尤其是她生气时双颊染上的红彩,将整个人衬得更娇美俏丽、灵气生动。 视线再落回她微启的唇瓣,那水嫩的丰盈感仿佛在诱惑着,让他不断靠近。 比武招亲那日,她吻过他的,或许那称不上是个吻,但当她唇瓣贴上他的时,那水嫩弹性的触感依旧清晰深刻。 也许就趁四个无人的机会,碰那么一下下就好,反正她还睡着,不会知道的…… 喉咙咕噜一声,咽下紧张分泌出的唾沫,武大狼脸不断的压近,近到能感受到她喷拂在他脸上的轻浅呼吸,就在两唇相接之际,睡梦中的上官卿卿仿佛感受到男人压迫的气息,倏地弹开眼皮。 “你、你干嘛?” 眼前放大的男性脸庞吓得上官卿卿杏眸圆瞪,身子猛然往后退的抵在椅背上。 他他他他……不是想偷亲她吧? 企图偷香被逮个正着,武大狼尴尬的退开身,脸色一正,睨了眼上官卿卿,手比着她怀中的男童借口说道:“把孩子给我,你这样不好睡。” 见鬼了,他是鬼迷心窍不成,怎么会想吻她?不会真对她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愫吧?!不行不行,想来就觉得可怕,武大狼不禁打了个冷颤。 上官卿卿将男童递了过去,先打破凝窒,“你后脑上的伤还好吗?” “还好,大概过个两天就消了。”伸手摸着脑上的包,他无所谓的耸耸肩。 “喔,那就好。”话题终止,气氛又继续沉闷起来。 上官卿卿自讨没趣的低头玩起发尾,武大狼则继续拍哄着男童,两人不时尴尬的互望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调开。 她和他吵吵闹闹怒言相向惯了,如此相安无事平心静气的交谈虽然不错,却很别扭又不自在。上官卿卿犹豫了半晌,睇了眼他怀中的男童,又起了话题。 “……喂,武大狼,这孩子是你什么人啊?为何你到哪里总要带着他?” “他是我在大街上捡到的,我也正在找他父母。”男童被吵醒了,举起小手揉着眼睛,武大狼见状忙拍拍男童的背心安抚着,“乖,没事,你继续睡。” 上官卿卿屈起腿双手抱膝,甚感新鲜的望着身旁哄着男童的男人。他哄孩子的时候总是脸带温柔慈爱,感觉将来他若有了自己的孩儿,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就像她的阿爹一样…… “真看不出来你哄娃儿挺有一套的,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爹亲。” “是吗?那还真是感谢恭维。”他撇撇嘴,不置可否,“可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成天带个奶娃在身边,倒是你,也许能利用岛主的身份替我找到这孩子的家人。” “这当然没问题,晚点我差人拟个寻人告示,明儿个就张贴出去,也许很快就有下落了。”上官卿卿兴高采烈的说着,忽地想起两人的婚事,她垂下肩难掩失落的淡问出声,“那你呢?我帮你寻回娃娃的家人,你是不是就打算回蟠龙山去了?” “嗯。”怀中的孩子睡了,武大狼累得靠上椅背合上双眼。 “所以你是决意悔婚,不打算和我履行婚约了?”上官卿卿双手揪紧裙角,眼儿趁机多瞪两眼闭眼休息的男人。 “还没有。” “什么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的还没有? “我和你爹有约定过,以三个月的时间为期,等天下平定,而你到时也没爱上别人仍执意嫁给我,我就会依约娶你为妻。”武大狼淡淡说着,口气云淡风轻。 “嘎?”她闻言一愣,“可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事实上阿爹逝世得突然,很多事情甚至没能交代清楚,只来得及告诉她武大狼是刀门三护卫的身份,还有吩咐她无论如何都得找来武大狼而已。 “罢了,早在你不分青红皂白硬扫我一顶负心汉的高帽时,我心里就有底了。” 武大狼睁开眼,睐了眼满脸懊恼的女人,见她嘟着红唇,自顾的低头忏悔,那沉浸在深深愧疚感中的黯然小脸,竟让他看了有丝不忍。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我早些知道你和阿爹的原意竟是如此,我也不会这般无理取闹了。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也许三个月之期仅是他的片面之词,且阿爹也不在了死无对证,但她宁可相信他不是那种推托婚约而信口雌黄的人。 “不怎么办,反正离三个月这期差不多还剩半个月,不如就……”武大狼停住话扬起痞痞的笑容。 “不如就怎么样?”上官卿卿双眼灿亮如星,巴巴望着武大狼。 他的意思是不是表示愿意娶她了?她私心里其实期盼很久了,也许早在她在他唇上盖印的时候就暗许芳心了。 “嘿嘿!”武大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更灿烂了,朝上官卿卿勾勾指示意她靠过来。 这女人真这么想嫁他啊?瞧那脸上完全藏不住秘密,乱可爱一把的。 “什么?”她红着脸附耳等着,一颗心紧张得怦咯怦咯直跳。 对着她形状小巧的耳廓吹一口气,武大狼满脸好计得逞的笑意,“再说!” 半个月的时间会发生什么变数也不一定,不如静观其变,况且,趁这段时日和上官卿卿逗着玩,既可免去无聊又可等上官凤舞回岛,一举两得岂不甚好。 “你!你又耍我!”上官卿卿捂着耳,瞪着行径恶劣的男人,本想大声叫嚷。 顾虑到他怀中熟睡的男童,只得忍气呑声咬牙说道:“你给我记住!” 女子报仇三年不晚,她不会让这恶劣的男人得意太久的,哼! 两人又默默无语的坐了一会儿,直到门扇传来轻叩声,是丫环杏儿来叫人了。 “岛主,燕夫人吩咐,请您和武三爷走一趟天燕阁,说有要事商议。” “燕夫人?”武大狼轻挑剑眉,纳闷的问上官卿卿。 上官卿卿懊恼的拍了下额,一脸如丧考妣的哀号,“是我姑姑,上官飞燕。” 惨了!她压根忘了要向姑姑禀明金屋藏“俊”之事,就先让武大狼住进厢房了,等会儿去天燕阁,姑姑铁定是要兴师问罪了。 天燕阁 正厅主位上,上官飞燕一身暗红绸衣华服端坐其上。 她生得圆脸圆眼、圆额圆鼻,加上一身圆滚滚的丰腴身形,实乃福泰富贵之相,虽年届四十,但保养得宜的面容仍旧容光焕发。 神龙岛虽有上官卿卿这个岛主,以及上官凤舞这个护岛女将,但上官家主内掌房、统管大小事的就属人称燕夫人的上官飞燕。 武大狼刚被婢女引进厅里入座,屁股还没坐热,主位上的圆润弥勒倏地闪身到他前方,恶狠狠的拽起他的衣领,圆眼骨碌碌来回转着打量着他。 “呃,这位大婶……”武大狼起了声,额际隐隐滑下一滴冷汗。 初来乍到,眼前这什么夫人的就如此热情相迎,还真是盛情难却。 “大婶?”上官飞燕圆眼眯起,语调微扬。 “啊,大、大娘?” “大娘?”上官飞燕细肩轻拂,珠圆玉润的嗓音,娇嗲嗲的好意问道。 “是是是,大姐。”了解了解!武大狼识相的见风转舵。 “嗯。”这还差不多。睨了眼武大狼,上官飞燕微退开身,手则依然揪着。 “我说大姐,咱们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咩!”武大狼一脸谄媚甜笑,眼神示意的瞥了眼掐在衣领上的手,“何必动手动脚,要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哼!”上官飞燕鼻子用力喷出一阵气,“和气?你这灰毛小子敢跟我说和气?” “大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武大狼瞟了眼坐在身旁咬着手指闷不吭声的上官卿卿,无声询问着:女人,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卿卿见状摇了摇头,无奈的回以一记苦笑。姑姑的脾气,是上官家三名女辈中最豪爽火爆的,连她也捉摸不定,实在是爱莫能助。 “你们两个别在那给我眉来眼去的。”上官飞燕转头警告的睨一眼侄女,又回头对着武大狼咆哮:“你这小子一再的在大庭广众面前抛弃卿卿,到底是何居心?如今又和卿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往后要教卿卿面子往哪儿摆,啊?” 方才收到讯息,得知这灰毛小子又回到神龙岛来,还和卿卿在大街上闹得人仰马翻众所皆知,后来甚至让卿卿给带回府里疗伤。 她急欲查出红鬃马抓狂的原因,加上卿卿又刻意隐瞒,没让她第一时间知道,要不是家丁在路上见着后回来向她禀报,说不定她就被卿卿这妮子给骗过去了。 “冤枉啊,大姐,不是孤男寡女,还有一个孩子……啊!”颈子倏地被上官飞燕用力一掐,勒得武大狼快喘不过气。 “什么?你连孩子都有了?”河东狮吼一声,震得武大狼耳膜都要破了。 仿佛是故意的,上官飞燕又扯着武大狼的衣领,奋力的甩扯摇晃数下。 “不是啦,姑姑,那孩子是他好心在路上捡的。”看不下去的上官卿卿,终于出声帮腔,“好了姑姑,你别气了,先放开他吧!” “怎么,舍不得啦?”她当然知道他们在房里没什么,不过想借题发挥也不行?上官飞燕松开脸色发青的武大狼,没好气的睨着上官卿卿,“你这丫头我都还没念你呢,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让姑姑知晓,万一又让这混蛋小子给溜了,岂不便宜他了?” “对不起,卿卿只是不想让姑姑操心嘛!”上官卿卿撒娇的挽着上官飞燕的手,一边睇着迳自呛咳喘气的武大狼,关心问道:“喂,你没事吧?” “咳咳咳——咳咳——”武大狼朝她摆了摆手,“没,没事。” 他们上官家的女人都是这种疯婆子脾性吗?真怀疑上官卿卿强悍的个性其实是家族遗传,不然就是从小耳濡目染所致。 倒是相形之下,上官卿卿的性子简直温驯可爱多了。不仅是脾气,长相看来也漂亮许多,就连他不以为然的平板身材,倒也顺眼的变得浓纤合度。 “我说灰毛小子……” “大姐,我今年二十六,不算小子了,而且我有名有姓,叫作武大狼。” 开口闭口灰毛小子、灰毛小子的,整个就是被看扁看鸟了。 “得了得了,谁不知道你叫武大狼。”上官飞燕摆摆手,睨了一眼,继续开口:“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今晚就在主殿里摆设家宴,请神龙岛几位大老来作证,先将你和卿卿的婚事定下,往后再挑个黄道吉日拜堂完婚,省得你们俩继续蹉跎下去,也不想想都老大不小了。况且有了名分,也不怕你这小子日后耍赖不记帐。” 最重要的是,卿卿近日安危堪虑,或许可借着武大狼这未婚夫的头衔以及刀门护卫的身份,遏止暗地里想对卿卿不利的人。 男女当事人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又异口同声喊道:“今晚?” “没搞错吧?这位大姐。”先爆出声的是武大狼。 “姑姑……”上官卿卿摇摇上官飞燕的手臂,柳眉紧蹙,深感不认同。 “我脑袋清楚得很,不会搞错。”上官飞燕转向上官卿卿,轻捏了下她的鼻头,“还有你,少摆出一脸苦瓜相,你这丫头心里那么点心思,别以为我瞧不出来。” 仿佛被看透女儿家心事,上官卿卿俏脸羞红,嘟着嘴气鼓鼓的踱回座位。 “难道你这是在逼婚,硬要逼我娶上官卿卿就是了?”武大狼猛地起身,双手叉腰,怒不可遏的瞪着上官飞燕。他奶奶的,这般手段简直比逼良为娼还没良心! “正是!” “哈,开什么玩笑!”武大狼冷哼一声,灰瞳觑了眼怯怯望着他的上官卿卿,接着收回视线恶声恶气的故意嚷道:“我懒得跟你这不可理喻的女人继续瞎搅和,要我娶她,哈,下辈子吧!” 刻意忽略上官卿卿受伤的表情,武大狼气愤的转身,忿忿撂下话,“除非我愿意,否则没人可以勉强,甚至是逼迫我!”接着气冲冲走出厅外大步离去。 “喂,你这灰毛小子!给我站住!”上官飞燕见状也气得追了出去。 厅内,霎时空无一人,徒留呆坐在椅上,因遭受打击而神情呆滞的上官卿卿。 “下辈子……” 眼眶里,委屈的泪凝成一层水雾朦胧了视线,上官卿卿却仍是死咬着唇,倔强的没让泪水滴落。 难道是她真是那么不堪?不堪到这辈子要他娶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不,她有她的骄傲和自尊,这一切都还没开始,她又岂可轻易认输? 这是武大狼第二次搭夜船。 和第一次相比,同样是逃得仓促、走得突然,很没气度,也很没风范。唯一不同的是,上次还能大摇大摆的搭船离岛,可这回被盛怒的上官飞燕下令通缉,一夜间整个神龙岛的大街小巷、港口码头全贴满他的肖像,令他不得不做点改变。 最简单也最明显的改变——他的发色。 他拿来从老四商莲笙那里揩油要来的特殊药水,将一头醒目的银灰发色全染成墨黑色,然后再贴个满脸落腮胡,照样一路通行无阻的登上夜航的货船。 武大狼双手环胸站在甲板上,咧嘴笑开一口白牙,望着岸上瞎忙的一群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呿,一群呆头鹅!没听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道理,有画像在手又如何,难道他就不会易容乔装? 只见岸上灯火通明,上官家的家将们拿着火炬徘徊在岸边,见着要搭船的船客,便拿起画像逐一比对,确定无误才放行。 殊不知,半刻前目标人物已顺利登船,如今大船已经缓缓离港启航出海。 武大狼嘴咧得更开,只差没仰天长“笑”。 突地,一袭眼熟的紫衣身影,手甩长鞭,远远的自岸上施展轻功足点水面而来,接着紫衣人影身子灵巧一个旋身,便飞身上船翩然落在甲板之上。 “武大狼!我看你往哪儿跑!”紫衣女子扯开藤鞭,怒气冲冲与他对视。 武大狼嘴角一僵满脸错愕,恍若要确认不是幻象,他眨了眨眼,一会仰头望天一会低头看海,最后再望回眼前双目晶亮怒气勃勃的女人。 上官卿卿?这样都能追来,会不会太扯了? 尽管吃惊,武大狼还是故作镇定,刻意压低嗓子,怪声怪调说着:“姑娘,你叫谁啊?” “当然是你!” 上官卿卿走近武大狼,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停下,灵动大眼眨也不眨地瞪着他。 “呃,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喉结滑动,咕噜一声咽下旺盛的口水,武大狼不放弃的做最后挣扎。 “少来!”双手抓上武大狼的衣领,上官卿卿愤怒的威吓,“你别以为装成这样我就认不出来,你这薄情寡义的男人,就算化成灰了我都会认得!” 瞪着眼前矮一颗头的女人,武大狼翻翻白眼无奈的撇撇嘴,这才撕下假胡子,认栽的松口道:“呿,这都能让你给认出来,亏我还大费周章的改头换面,说吧,你怎么认出来的?” 他自认这身扮相易容乔装得很彻底了,她竟能一眼识出,不禁令他感到好奇。 “认出就认出,哪来怎么认出的?”真要她解释她也说不上来,或许相貌可以伪装,但气质却是掩饰不了。拽紧他的衣领,她又问:“我问你,我是长得很丑吗?” 被这男人无情的调侃、奚落甚至是抛弃她确实很难过,但她不会轻易认输,除非是听他亲口承认。 “……不是。”武大狼剑眉轻挑,她突如其来的问话令他错愕,只能呐呐启口。 “那就是你已经娶妻生子啰?” “不是。”这女人一迳的问些怪问题,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还是你堂堂武三护卫瞧不起我上官卿卿的身家地位?” “也不是。”武大狼没好气的睐她一眼,她贵为一岛之主,而他不过是区区一名护卫,何来瞧不起之说,该说是她纡尊降贵更贴切些。 “这些都不是,莫非——”他不喜欢女人!?上官卿卿恍然一顿,瞪大眼讶然的脱口问出:“莫非你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不、是!”这两字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太超过了!这女人脑袋是在想些啥? 这离谱的揣测令武大狼险些当场绝倒,他大翻白眼,抬手拉开上官卿卿拽在领口的小手。她们上官家的女人闲来无事就爱扯人衣领,难道这样说话比较自在? 上官卿卿闻言暗自松了口气,颓丧的小脸又亮了起来。 “好,你既不嫌我丑,也没娶妻生子,又没瞧不起我家世,更没龙阳断袖之癖,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就是不愿娶我?”连珠炮般一鼓作气的吼完,上官卿卿怒红一张脸微喘的瞪着武大狼,心底却因自己的冲动哀号不已。 天啊,她真的问了,不顾女儿家矜持的问了。 “呃……”是啊,为什么?武大狼顿时语塞,被反驳得毫无招架之力。 他不讨厌她也并非不喜欢她,为何自始至终一迳的逃避这桩婚事?难道只是因自己逍遥浪荡惯了,单纯不愿被束缚、不悔婚而悔婚? “无话可说了是吧?”上官卿卿弯起如释重负的胜利笑容,继续说道:“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否则哪怕是一丁点的机会,我上官卿卿都会全力以赴,势必要让你武大狼心甘情愿娶我为妻!”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她就是不甘成为被抛弃的一方当个感情上的弱者。 武大狼愣然瞪着上官卿卿振振有词的坚决神情,那字字铿锵有力的话语,重重的敲进心坎,仿佛有种无法形容的情绪,正悄然被释放出。 他的头有些发昏,心跳莫名的加速,无法解释是太过兴奋,抑或是太过惊愕。 武大狼抿抿唇,想启口再辩驳些什么,蓦地觑见她身后的岸边银光一闪,箭矢划破夜空袭来,直直射向她的背心,他没多犹豫便急忙推开她。 “噗”一声,暗箭射进了武大狼右胸上的骨肉。他闷哼一声,硬生生以肉身挡下箭。 霎时,海上一阵大浪打来,船身随着浪翻涌摆荡,武大狼重心没有踏稳即翻落船外。被猛然推开的上官卿卿,一回头只来得及见到武大狼中箭落海的最后身影。 “武大狼!” 她要救他!一定要救他!她还没让他喜欢上自己呢,他怎能又一次丢下她! 上官卿卿慌忙的急奔上前,探看黑幽幽的一片波涛海水,猛地深吸口气憋住,跟着跃入汹涌的海域里。 扑通、扑通接连两声,惹来船家伙计的查看,惊觉是方才在甲板上僵持谈判的男女,伙计倏地扯嗓大喊,惊惶的嗓音回荡在近海沿岸数里! “有人落海啦!” 是夜,海上航行的船家、岛上沿岸的渔民,分工合作往返波涛的搜寻海域,神龙岛上下弥漫着紧张凝重的气氛,直到破晓黎明,依然不见二人的身影。 第五章 “什么?落、落海了!?” 乍闻噩耗,上官飞燕震惊过度,面带死灰的颓坐在椅上。 偌大的厅阁里满室死寂,负责快马送讯的家仆,则是面容伤感的低垂着脸。 昨晚有人目睹一男一女相继落海,后来证实是岛主和武爷。 大伙儿通宵达旦搜寻了一夜却毫无所获,若是遭暗潮冲至礁石上或是哪边的岸上倒是还好,就怕是被暗流吞了二人已是凶多吉少。 “沿海数里都搜遍了?”良久,上官飞燕的嗓音悠悠响起。 卿卿,她的卿卿啊,千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否则教她如何向死去的大哥交代? “启禀燕夫人,昨儿个夜里开始就搜寻好几遍了。”家仆说着双膝哆嗦一跪趴在地上,颤颤说道:“岛上所有船只几乎都加入搜索行列,大伙儿从昨晚按三班轮值,找到现在都没见到岛主的身影……” “……不,不够,继续搜,直到找到为止!”上官飞燕勉强撑着身子,厉声吩咐:“传我令下去,吩咐所有搜救的人马加紧搜寻力度,就说我上官飞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会的,卿卿不会有事的,卿卿乃出身海岛的子民,自小习得泅水技巧,什么样险恶的水相没见过,所有她该对卿卿有信心才是,说不定卿卿正在何处的礁石上等着她去解救,她这做姑姑的岂能现在就自怨自艾,应该振作起来才是。 “是!” 上官飞燕挥手遣退仆役,痛苦的支着额闭目养神。忽地,由外跨入厅内的来人,抖擞高扬的嗓音唤起上官飞燕的注意。 “四妹,卿卿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切勿太过伤神啊!” “三哥?”上官飞燕见着来人诧异的微愣,连忙起身迎向来者,“怎么提早回来了?和中原船家合作的事情都谈妥了?” 三哥半个月前才去了趟中原,和东南沿海一带的船家商行,商议两岸双方日后的合作模式和开放交易的百货。她以为归期是订在五日后,没料到三哥竟然提前回来了。 “啊,是差不多了。”上官富德避重就轻的回答,似乎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琢磨,接着双眉紧锁,面露忧心的说道:“才想着早点回岛,毕竟凤儿也不在岛上,只剩你和卿卿二人我不放心,况且多个男人在身边帮忙,也免得让人借机欺负你们女流之辈,只是万万没想到,船都还没靠岸,就听闻卿卿落海失踪的事,唉——” 语毕,他重重一叹。 “三哥,卿卿识水性,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毕竟岛上事务繁重,可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岛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卿卿不在,岛内大小事都落在你的肩头上,可不能连你都垮了。”上官富德抬手轻拍数下上官飞燕的肩头,甚是感叹。 “怎么会呢?三哥多心了。”上官飞燕灰以浅笑,“飞燕身为上官府管事的燕夫人,又是岛主不在时的代理岛主,自当振作精神做好本分,替卿卿管理好神龙岛。” 不知为何,她一直对三哥心存芥蒂。四兄妹里,她与大哥最亲,与二哥最哥俩好,唯独这个三哥,性子最难捉摸亦最难交心。 大哥他们曾说过,三哥个性太过急功好利,将权势地位看得太重,有时候她总有种三哥在谋划什么的感觉,希望一切只是她多心了。 “四妹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如今大哥和二哥不在,我身为你唯一的哥哥,当然得多关心你了。”上官富德面带温顺和蔼,煞是关心地说道:“不管如何,这段时日别让自己太劳累了,倘若真忙不过来,别忘了还有三哥替你分忧,明白吗?” “嗯,飞燕明白,若三哥没事,飞燕想去岸上关心搜寻的进展。” 上官飞燕微微欠身步出天燕阁,方跨出门槛便稍微止步,若有所思的瞥了眼上官富德,才又收回质疑的目光款步离去。 一切真的只是她多心吗?希望如此…… 望着上官飞燕离去的背影,上官富德眼眸眯了眯,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接着缓步走出厅外,朝门外红柱后的方向淡声吩咐:“传令下去,我不想再见到那丫头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神龙岛之上,你们可都知道该怎么做了?”语气极为冷冽。 “是,属下明白!” 柱后闪出一道人影,双手抱拳躬身领命,此人赫然是稍早报讯的家仆。 “嗯。”上官富德冷漠的点了下头继续交代:“记着,手脚放干净些,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然后大手一挥,遣退手下,“下去吧!” 看样子,连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 骑马摔不着、暗箭也射不死那福大命大的丫头,倒是为了救那灰发的男人,却自个儿跳海了,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简直是天助他也。 沧海上搜寻的船只已安插不少他的人手,只要一发现那丫头还活着,必定先出手除去,这么一来,还怕那丫头有命跟他抢岛主之位不成? 这一回,他绝对要让那丫头彻底死透。永远在这世上消失! 好累、好累…… 累到体力透支,累到想放弃就此撒手,累到想随着汹涌的海潮逐流。 不知什么时辰了,四周黑漆漆一片,海天一色的黑,唯有天上闪烁的星辰指引着她方向,借由星星的位置,判断着时间又流逝了多少。 她呛进了好几口海水,四肢重到则不动了,连眼皮也重得仿佛一合上便再也掀不开,任凭自己在这片冰凉的海域上载浮载沉,在弥留的时候,听着耳边一波波翻涌的海浪声,像安魂曲一般,催眠自己沉沉入睡。 “卿儿,醒醒,别再睡了。” 阿爹,是阿爹的声音。小时候,她总爱赖床,时常是早起的阿爹来敲她门的。 “乖,快些醒来,卿儿是阿爹的乖女儿,一直都最听话的不是?” 对啊,她一直都是阿爹的乖女儿,她很想听话,但是真的好累,累得睁不开眼,再让她睡一会儿,眯一下眼就好…… “卿儿,答应爹,一定要找回拿下绣球的那个灰发小子,阿爹很中意那小子当我宝贝女儿的夫婿呢!” 夫婿?谁? 她看见自己跪在床边泪眼聆听阿爹嘱咐的情景。 “卿儿,他是刀门四大护卫之一,名叫武大狼,记得了吗?他叫武大狼……” 武大狼?对!她要救武大狼! 上官卿卿倏地弹开眼皮,飞散的意识从过往的记忆中清醒过来,右手托住的重量,提醒她身负重任。她猛一扯手,将一路紧握在手的大掌往上一带,拉近男人那笨重又庞大的身躯。 两人落海之际,她及时拉住武大狼的手臂没让大浪将他给吞没,没让暗潮将两人分开,但他不谙水性,即使她尽量让他的头浮出水面了,还是多少吃进一些水。 “武大狼,你撑着点!我看到岸边了!” 不远处若隐若现的海岸线,令上官卿卿双眼一亮燃起一线生机。她更奋力的泅水踢腿,即便体力已至极限,仍硬咬着牙死撑着前进,直到划近岸边时,两人让一波大浪冲至岸上浅滩。 “咳咳咳——咳咳——”趴在沙滩上,上官卿卿难受的不断呛咳,咳声稍止,忙翻身探看身侧不省人事的男人,一边伸手摇着他,“武大狼、武大狼……” 无论上官卿卿怎么推怎么摇,武大狼始终动也不动,全身僵硬面色死白,加上胸前还插着枝断箭,怎么看怎么都像……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怎能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丢下她一人! “武大狼!你别闹了,你再不醒,我、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去喂鱼,不然就是丢在这里,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喔!”上官卿卿改扯住武大狼的衣领,用力的摇扯,“我不是在跟你闹着玩的,你听见没有?快点醒来啊!” “……武大狼,我知道我对你很凶、很不客气,还一直逼你娶我……不如这样,注意只要你醒来,我就不逼你了,我会马上解除婚约,我也不介意违背阿爹的意思当个不孝女,我只有你醒来,求求你,拜托你醒过来好不好?” 威胁不成改以温情攻势,可惜男人的双眼依旧紧闭不为所动。 上官卿卿见状,气得跨坐上武大狼的腰腹,抡起双拳又搥又打,拽起他的领子又摇又晃,“拜托你醒来,快点醒来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不要……” 即便她再怎么恳求、怎么拜托,身下的男人仍是没有动静,最后上官卿卿甚至难过到趴在武大狼身上嚎啕哭泣。 “呜,你怎么可以跟阿爹一样残忍的将我抛下?”说着,右拳朝他左胸搥下。 “你这王八蛋!真的宁愿死也不愿意娶我吗?”这回换成左拳搥他的右胸。 “咳咳咳!”假装不下去的男人,终于忍不住的咳出几口水,勉强睁开两道眼缝,气若游丝地说道:“住手……” 再这么被她打下去,不死也剩半条命!他不过是累得想眯一下而已。 “嘎?”上官卿卿闻声一顿,忙抬起头喜出望外的瞅着他,“你醒了!太好了!你没死,没死……”她破涕为笑,绽开如释重负的娇美笑靥。 两人的衣衫都让海水给浸湿的贴在身上,此刻的她更不避嫌的跨坐在他的腰腹间,趴伏在他的身上。彼此紧贴的身躯,甚至感受得到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和下腹那处…… 喔,老天,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庆幸他的“小老弟”功能正常。 他知道她是无心的,这女人一心只顾着关心他的安危,根本没意识到男女之别。但就是这样无辜纯真的神态,加以凹凸有致的身子这般贴着他,那无意间流露出的媚态令他心神荡漾。 那怦怦有声平息不下的急促心跳,和心底那份无法解释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糟了,这不是个好现象。 武大狼觑着上方忧心不已的芙蓉小脸,灰瞳瞪得更大,甚是认真的瞅着那双晶亮带泪的杏眼,好半晌启不了口,仅是喉头滚动咽下不断分泌的唾液。 “武大狼,你的伤是不是很痛?”看来好像真的很痛,痛到都说不出话了。上官卿卿担忧的继续问:“要我帮你把断箭拔出来吗?” 拔?拔什么? 怎么现在才发觉这女人非但生得标致,还这般令他怦然心动莫名对他脾胃,睇着她一开一阖的水润红唇,他又想吻她了。武大狼表情依旧怔忡,面容痴呆。 欸?所以这副呆傻的模样意思是要她拔喽? “嗯,那、那我拔罗!”纤手微颤的握住断箭却不敢使力,上官卿卿咬着唇犹豫一会儿,不甚放心的瞟他一眼,问道:“真的要我拔吗?要吗?” “要!”啊,她刚刚咬着唇的表情好诱人呐!管她要什么,先答应下便是。 “那……我要来啰!”上官卿卿狐疑的又眯了眼武大狼。 他答应得太过干脆,反倒令她有些踌躇却步。 “呖!”用力的点了下头。来吧!她要怎么蹂躏都可以,他悉听尊便。 他的箭伤迟早都要处理,何况箭头再不取出会有感染的风险。见武大狼如此直截了当,上官卿卿没再犹豫,手用力握紧即奋力一抽。 啵—— 断箭拔起,鲜红的血液自胸前的血洞如涌泉般喷出。 武大狼先是错愕一愣笑容僵在嘴边,傻愣的望着上官卿卿抱歉不已的愧疚神情,半晌,伤口一阵抽痛,随之而起的是响彻云霄、回荡久久不散的凄厉痛叫声。 “啊啊啊——” 这个天杀的混帐女人!还没过门就企图谋杀亲夫! 她她她——她拔出来了。 一堆到嘴的咒骂全哽在喉里,武大狼双眼一翻头一撇,再度晕死过去。 “武大狼,你再撑着点,前面有个岩坳……” 撑着点,再撑着点……还是这些话,他已经数不清她是第几回这么对他喊着。 他不清楚自己糊里糊涂晕了多久,只晓得自己躺在一张临时编制的藤网上让人给拖着走,恍惚中每回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那一身熟悉的紫衣身影。 她的发乱了、衣袖也破了,甚至连外衫的下摆都撕截去一块。 直到觑见藤网上缠绕着眼熟的紫色布块,他才知道,她以衣布代绳捆住藤蔓和断木织成一面床网,让他在不牵动伤处的情况下,得以安然栖身。 笨女人,逞强什么啊?泅水那么久体力早该透支,现在又拖着庞大硕壮的他,身子迟早会精疲力竭不堪负荷,她是不要命了吗? “我们就快到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女人的语气甚至带着哽咽。 有好几次他感觉到行进的动作停顿下来,一开始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女人跌倒了,累得几乎走不动了,却仍是咬着牙一次又一次的爬起。 跌倒、爬起、前进、又跌倒、又爬起、又前进…… 笨蛋!真的是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笨蛋! 丢下他自己想办法逃吧,不要再管他了!他多想这么对着她咆哮。可恶,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在心软、是在不舍,他不过是不屑让一介女流出手相救而已。 他气得很想臭骂这笨蛋女人一顿,无奈喉头发干,连出声的本事也没有。浑浑噩噩又过了好些时候,直到再睁开眼已是天明,而自己则置身在一处岩洞里。 金鸟升起,刺眼夺目的金光洒入洞内,照得一室光亮。 武大狼畏光的眨了眨眼让眼瞳适应光线,接着撑坐起身,感到伤口似乎没那么痛了,纳闷的低头查看才发现自己袒胸露背打着赤膊,而胸上的箭伤已被包扎过了。 全身警觉的绷起,双眼快速搜寻过四周,匆匆撩过地上燃尽犹冒着烟灰的干柴堆,然后是架在上头显然已经烘干的单衣和铁灰色外袍。 那是他的衣服……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洞口边,发现那个浑身狼狈抱着木棍打盹儿的纤瘦身影。 紧张的情绪卸下,武大狼浓眉微挑,薄唇勾勒出一个暗自窃喜的笑容。 “笨女人……”淡淡轻斥出声,口气却是夹着无奈和心疼。 敢情她那防卫的姿态,是怕夜里岛上荒野的豺狼虎豹进袭击他们不成? 武大狼起身稍微活动一下筋骨,确认箭伤已无碍,他放轻足音走至上官卿卿身畔蹲下,觑着她眉头紧蹙睡得不甚安稳的肮脏花脸,不禁放软了神情。 “没事弄得这么脏,像只花猫似的。”他抬手轻抹去她脸上的脏渍,指尖在她眼下的泪痣停留了片刻,灰瞳略暗,粗哑的嗓音低喃:“还是一只有泪痣的漂亮花猫。” 抽走上官卿卿怀中防身的木棍,倾身将她拦腰抱起,武大狼正打算带她回自己方才躺的石床让她睡得舒服些,尽管动作小心翼翼仍将怀中的女人给惊醒。 “唔。”眼睫轻颤,上官卿卿缓缓张开眼,迷蒙的视线先看到一堵肌理分明的结实胸膛,然后是喉结,再来是男人带着胡渣的方正下颚,眼前这幅活色生香的强健男体,让她三魂七魄全数回位,顿时没了睡意的惊喊出声,“啊!” 遭上官卿卿精神抖擞的这么一喊,武大狼双眼略眯,皮笑肉不笑的咬牙道:“不错嘛,很有精神,还以为你睡死了。” 要死了!这么扯嗓鬼叫是要震破他的耳膜吗?亏在这之前对她还有那么点心生怜惜,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抹煞掉了。 “你、你快放我下来啦!”上官卿卿赧红这脸望向别处,逼自己目不斜视。 昨夜为了替一身湿衣的他疗伤,顾虑到夜深露重受伤体弱的他容易受寒,她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便脱下他的衣衫为他烘衣,然后又以拾来的干草替他御寒。 人命关天她根本没留心太多,如今他却裸着胸膛若无其事的抱着她,怎么都教她难为情,不知是他身上散发的体温太过炙热,还是那阳刚猛健的气息太过逼人,她甚至觉得有些头昏脑胀,全身发热发烫。 武大狼置若罔闻的撇撇嘴,直到石床边才将上官卿卿放下,接着又折回柴堆旁取下衣袍。 磨磨蹭蹭套好单衣,手里却还拎着铁灰色的外袍迟迟不见穿上,武大狼飞快瞟了眼衣衫破碎单薄的上官卿卿,半晌,他再踱回石床边,睇着面色莫名红润的她,终于启口,“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 “……什么?”上官卿卿小脸戒备的问着,双手一边交互摩擦着手臂。 奇怪,怎么一离开他的怀抱就开始觉得冷? 手中衣袍一抖,披上上官卿卿仿佛畏冷而蜷缩的身子,武大狼蹲下身,神情凝重的瞅着她,字字铿锵的说着,“谢谢。不管如何,谢谢你为我做的所有一切。” 活了二十六年,这辈子除了当年在林里捡到他的义父,以刀门里出生入死的头儿和几位伙伴,就是眼前这始终不肯放弃对他死缠烂打的女人,这般对他关心、这般无怨无悔的对他好。 印象中,几乎他们每一次的见面,都是从打闹开始,一言不合结束,无论是比武招亲、玄武大街和在船上都是,他没有一次对她认真,她则没有一次对他放弃。 凶悍、撒泼、无理取闹,或许都是过去对她的印象,不过现在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了。也许,他是该花点心思厘清心底那说不出来的悸动是什么了。 “嘎?”并非预期中的冷嘲热讽奚落调侃,上官卿卿小脸愣然一呆。他何时也懂得对她这般客气了? 上官卿卿很快收回错愕,无声的掀掀唇瓣,挨不过武大狼十分认真严肃的凝视,索性撇开双眼,倔强的改口说道:“我只是顺便而已……对!就是顺便!” 她打死不会轻易的再向他招认自己的心思。怎么办,她的脸好像更热更烫了。 “好吧,随你。”武大狼不置可否的耸耸肩,继续交代:“昨晚你没什么休息,你先在这睡一会儿,我出去探探路找些吃的,顺便再捡些干柴回来。” 出了洞口,他刻意又停下步伐,侧过身痞痞问了一次,“真的只是顺便?” “你快出去啦!”上官卿卿羞恼的抓起灰袍盖头,忿忿丢下一句便转身面壁。 武大狼见状好笑的摇摇头,这才迈步走出岩洞。 真是个爱逞强的女人,一点都不可爱呐! 这女人,真的很爱逞强,也实在很不可爱! 她受了寒,而且正在发烧。 过午,武大狼扛着干柴和猎到的野味回到岩洞,就发现这一事实。 只见上官卿卿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窝在他那件灰袍里瑟瑟发抖,口齿不清的呓语。武大狼上前扯下灰袍,睇着浑身悸动,意识不清的上官卿卿,他忖了忖,伸手探了下她的额,额上传来的热烫温度,让他双眉深蹙面色沉了下来。 额温太烫,看样子这烧八成发了好一阵子。阴郁的眼瞳忧心的扫过她汗湿的脸庞和单薄的身子,却在睇着她一身残破的紫衣时恍然大悟。 上岸后,是她替他疗伤、替他烤干了衣服,那她自己呢?难不成她为了照顾他,任由自己湿着身子就窝在洞口替他守了一夜? 这……这天杀的笨女人!笨死了!她一个人又是这么硬撑了多久?武大狼心里虽这么气她,却更气没有及时发现她异状的自己。 “上官卿卿,醒来,我是武大狼。”武大狼摇了摇浑噩的她,试图让她清醒些。 “冷……好冷……”上官卿卿双眼紧闭迳自发抖,脸牙齿都在打颤,完全识不清人。 武大狼动作快速的把身上仅剩的单衣也扒下来,覆在她身上,“你忍者些,我去生火!” 武大狼熟练快速的生起火维持洞内的暖热温度,接着重新拾起地上散乱的干草铺上石床,让上官卿卿暂且保暖身子。 片刻过后,武大狼伸手又探了探上官卿卿的额际,不降反升的温度令他双眉纹路凝得更深。不行,高烧不退,再这样下去,她这条小命早晚不保。 “我好冷……” 望了会儿她痛苦纠结的小脸,又睇向她一身因高烧而汗湿的衣服,武大狼凝眉犹豫半晌,内心天人交战着,最后索性牙一咬,动手解下上官卿卿一身的湿衣,跟着躺上床,一把将她搂紧怀里,然后闭上眼,逼自己心无旁骛的运气替她祛寒。 “先说好,我这绝对不是在趁人之危。”他咕哝道,这话却说得十分心虚。 “唔。”仿佛感受到身下温暖的热源,迷糊中的上官卿卿更偎近身下结实温热的身躯,无意识的来回磨蹭,不时还发出舒服的喟叹。 两人赤身裸体相依相偎,女人凹凸玲珑的曼妙身躯毫无缝隙的紧贴男人。那胸前的柔软、那不可盈握的腰肢、那丰嫩的大腿、那如丝般滑顺细致的玉肤…… 老天爷啊!他不是圣人,他是正常的男人! 这种折磨太痛苦、太残忍、太惨无人道……也太销魂了! 他之前究竟是凭哪一点认为这女人身材平板没料的?明明这样的婀娜身段,已经足够撩拔得他气血翻涌、血脉贲张了。不如就趁此良机,和这女人先这样这样,接着那样那样,最后再…… “停!武大狼,不准再想!”啪一声,武大狼出手掴了自己一掌,强迫自己拉回心猿意马的荒诞淫思。 为了不再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胡思乱想下去,唯有逼自己装作无情草木,目不斜视的盯着上方岩壁,娓娓背出生硬乏味的孙子兵法:“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 “武大狼……” 女人的一句睡语呢哝,吓得武大狼声音戛然而止,险些三魂掉了七魄。 低头觑了眼,确定她是在说梦话,武大狼没好气的白了一眼,继续背着:“……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不要……不要丢下我。”女人咕哝的嗓音继续。 这女人还真是不安分,连睡梦中都能这么多话。武大狼无奈的缓下声,别具深意的又瞟了上官卿卿一眼,大掌安抚的轻拍她的背,语气温柔的保证,“不会了。” 他又慎重的追加一句,“以后都不会了。” 须臾,男人咬文嚼字的吟诵声又起,“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 “武大狼……我喜欢你……喜欢……”上官卿卿说着,晶莹的泪顺着敛上的眼睫滑落。 乍闻她睡梦中的告白,武大狼惊愕的虎躯一震,半晌,他诧异的挑起眉,又低头望着她潮红的嫣然脸蛋和眼角来不及干去的珠泪。 “是吗?”他悠悠问出声,伸指抹去那道泪痕。唉,就说这不是个好现象了……深深瞅着她沉睡的容颜许久,武大狼收回凝望的视线,若有所思的望着顶上岩壁,这回却没继续背诵。 长久,他扬唇浅笑,很无奈却也心甘情愿的淡淡抛出一句,“……真巧,我也是。” 第六章 上官卿卿这风寒病兆来势汹汹,病得不轻。 昏迷之际,上官卿卿似乎感觉到自己在移动,更正确的说法,该说是有人背着她正在行进走动。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狂乱黑发的后脑。 男人打着赤膊,有着宽阔厚实的肩膀,而两条结实的手臂则负在身后托在她大腿根下,只消前进几寸,就是她最私密的地方。意识到两人的身子太过亲密,上官卿卿浑身一僵,吓得瞪大了眼。 熟悉的古铜色体魄和气息,让上官卿卿认出男人的身份。 武大狼?!她怎么在他背上?还有她怎么穿着他的衣裳?上官卿卿认出穿在身上的男性衣袍。眼下,他们更走在一处偏僻幽静的竹林里,去向不明。 “醒了?”背上的女人还没开口,武大狼已经察觉到了。 “……嗯。”上官卿卿犹豫了会儿,才轻应出声。 尴尬的氛围多说无益,继续装睡又显得太没种,虽然她是巴不得找个地洞钻下,但逃避遮掩不是她上官卿卿的作风,反正都让他逮个正着,不如就大方承认。 “终于……”武大狼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松了口气,随后改以一贯的挪揄口气,“你这女人简直比猪还能睡,今天先不算,你这一睡就睡去七天了。” “七天?!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咳咳咳……”上官卿卿大吃一惊,情绪过于激动免不了又是一阵咳。倘若真如他所言睡了七天,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没那么无聊。”武大狼停下脚步,偏头白了她一眼,接着眉心又蹙起,面露忧色的叮咛:“你身子染上风寒才稍有起色,与其有精神瞎猫子鬼叫,不如省下力气多休息些比较实际。” 她混混噩噩的昏睡了七天,他也寸步不离的照顾她七天。 前几日,他以内力替她暖身祛寒,后几日,则是像现在一样,背着她到岩洞附近的一处溪河,以冰凉的溪水替她擦身去热。 过去七日,他确实担忧恐惧过,害怕她会熬不过这关,在他终于想通肯接受她的时候将他撇下,幸好她还是醒了,而且精神似乎不错。 “什么瞎猫子鬼叫……”上官卿卿微弱的抗议,瞪着武大狼沁出薄汗的颈背,她颇不好意思的出声催促:“咳咳,你、你放我下来啦!” 她不过是病了,可还能走,反倒是被他这样背着更令她不自在,况且他都出汗了,看的她于心不忍呀! “不要。”说着,武大狼继续迈开步伐稳稳前行。 “喂,我很重的,你不累吗?”上官卿卿不死心的继续游说。 “哈,你这也叫重?没胸没屁股又瘦不拉叽的都是骨头。” 明知是违心之论,武大狼却乐得和上官卿卿唱反调,他愈来愈喜欢逗着她玩,只要想着她气呼呼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就恶劣的觉得心情非常愉快。 “你哪里知道我没胸没屁股又瘦不拉叽的都是骨头了?你你你……你说!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上官卿卿神色紧张,不自觉地揽紧武大狼。 做了什么?一言难尽啊!与其问他做了什么,何不问问她自己又说了什么? 武大狼挑了挑眉,咧唇笑开,亮着一口白牙,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忙又收敛了些,正色道:“我行得正做得端,不屑做那些无耻下流的勾当。怎么?难道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天可明鉴,他除了裸身当她的人肉垫背外加暖炉,其他不该看、不该碰、不该摸的都是谨遵君子之礼,即便是帮她擦澡都是速战速决,宁可忍到自己内伤,眼手也不敢多停留在她身躯上片刻。 “我才没有。”上官卿卿面色一红,嘟着唇,睨了武大狼一眼,见他心意已定,丝毫没有放下她的打算,她呕气的撇开头,还可以将身子重重一压。 哼!爱背是吧?她就让他背个够,最好重死他、压死他! 背上重量猛地一沉,某个自以为恶整的逞的女人,浑然不知这举动让她胸前的柔软更贴近他,这温柔的突袭,让身下的武大狼顿时气血翻腾欲火焚身。 真、真他王八蛋的!这女人分明是故意刺激他的吧?武大狼脚步略顿敛目调息,压下蠢动的欲望和淫念,闷不吭声的继续举步前行。 两相无言走来一段,见武大狼仅是沉着脸绷着颚的默然走着,上官卿卿思忖半响,怯怯问出声:“……武大狼,你要背我去哪儿啊?”他不是真的生气了吧? “去溪边。”回答简洁明了,仿佛多开口说一句,就会让他更意志不坚。 “喔!”上官卿卿悻悻然应了声。 不知是林里刮起的徐风吹得她舒服得想睡,还是病体未愈让她疲倦,上官卿卿头有些发昏想睡的靠上武大狼的肩,在他以为她又睡着时,她悠悠的问出声:“武大狼,你说……我们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她不想往悲观的方向思考,可眼下他们确实是待在一处连她也不清楚的陌生小岛,这般进退维谷的窘境,不免令她对未来感到无所适从、惶恐不安。 武大狼又走了几步。心里似乎在思索什么。须臾,才淡淡启口:“……总会有办法的,最差的情况,大不了就陪你在这荒岛上老死了。” 他们现在应该算是共浴吧! 在傍晚红霞下,同一条溪川里一同净身沐浴,即使二人之间还隔着个屏障。 上官卿卿和武大狼分隔大石的两边沐浴,他在大石前方,而她在大石后方。纵然如此,背对背的二人,还是能借着阵阵泼水淋浴的哗啦水声,以及溪水顺着身躯流淌下的滴答声,克制不住脑中的瑰丽遐想而想入非非。 上官卿卿坐靠着大石,俏脸羞红,纤手有一下没一下顺着打湿的发尾,静谧远眺着天边橘红色的缤纷霞彩以及赤红似火的烈日。心情是难得的惬意自在。 倏地,望见傍晚归巢的几对雁群时,盈盈美眸不禁染上几许轻愁,不由得想念起神龙岛上的景物和亲友。 八天了,不知岛上一切可好,姑姑是否发现她失踪了正焦急的寻她?依她估测,他们落海后顺着潮流南下,让湖水给带到这座无人的荒岛上来。 她无法判定荒岛确定的方位,也没有把握飞燕姑姑是否能找到这儿来,即便找得到,也不晓得是多久之后的事,毕竟沧海之大,其中大大小小的岛屿加以来,少说也有数十个。眼下的情况,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然则这段期间能和她聊天谈心、派遣寂寞的,独有身后这个男人了。 “喂。武大狼……” “干嘛?”后方的男人闻声停下动作,水声停下,回应的嗓音更清晰。 “没事,只是想问你……你会想家吗?” 武大狼静默了片刻,若有所思的抬眼望着天上成群归巢的飞雁,道:“以前义父还在时多少会想,但现在我是孤家寡人,没有家,只有刀门。” “义父?” “嗯,我是孤儿,是义父在龙蟠山下狩猎时捡到的,当年我才四岁。听义父说,当时我撞伤头没了记忆,连自己叫啥名字谁都不记得,更别说之前的事,后来义父就收养我让我跟着他姓,还帮我起了个名字叫大狼。” 若非义父武刚当年的相救,也许就没有今时今日的刀门三护卫武大狼。 “欸?为什么不是虎也不是豹,而是大狼?”红唇微弯,上官卿卿笑问着。 她喜欢这样轻松的跟他闲聊着,正因为彼此碰不着面,所以她不必忌讳他的脸色,更能放胆的询问关于他的一切。她其实更喜欢他说话时的语调声音,爽朗朝气轻快了亮,仿佛听得出表情似的。 上官卿卿有趣的问话,令武大狼漾开一脸笑,继续解释:“义父说发现我的时候,正让七八只母狼给包围着,本以为母狼们是要把我吃了,岂料它们是把我当成幼狼给包围着。所以义父才以大狼字为我起名,希望我就像大狼一样智慧、强健、勇敢。” 双臂交叠脑后,武大狼也靠坐上身后的大石,仿佛这么做能更清楚听见她的声音。 他继续说着:“何况,‘武大虎’跟‘武大豹’这两个名字若咬字不清,不就成了‘武大武’跟‘武大炮’了?所以啦,怎么样还是没‘武大狼’威风。” “呵,也对。”上官卿卿闻言笑开,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没想到你连名字都这么有典故呢!不过你说得对,比起武大豹跟武大虎,我更喜欢武大狼。” “是吧,你也喜欢武大狼。”他刻意又强调一次,一语双关。 再一次从她口里听到“喜欢武大狼”,他压不住内心的雀跃,脸上的笑容咧得更灿烂。幸好这女人看不到,才由得他在这边沾沾自喜,暗爽到快要得内伤。 上官卿卿没察觉异状,迳自问着:“那你真正的家人呢?你想过要找他们吗?” “以前是不曾,现在是不一定。怎么?想家啦?”武大狼避重就轻的反问。 “嗯,是有点想。”她想念姑姑,也想念阿凤了。 明知他看不见,但被料中心思,上官卿卿还是害臊的低下头,把玩着发辫,觑着自己的黑发,赫然想起他现在的发色,她话锋一转便随口问起;“对了,你的头发是用什么染的?”为何没见到褪色? 若以一般的乌墨上色,下了海水必然会让水冲冲褪洗尽,可他的发色如今看来仍是乌亮均匀,自然得像是他本来就生着黑发,让她差点忘了他原来的灰发。 “是用老四给的药剂染的,大概要一、两个月颜色才会退吧!” 武大狼抓起一撮发尾不甚认真的研究着,他的灰发太过醒目招摇,闯荡江湖诸多不便,商莲笙那个女人才会研制出这类的染发药剂,供他乔装易容时使用。 “老四?是刀门四护卫商莲笙吗?”原来!上官卿卿恍然大悟。 江湖传言商莲笙虽不懂武,但却拥有绝世高明的精湛医术,更擅长制药使毒,素有“妙手邪医”之名,倘若如此,调配奇药改变发色倒也不足为奇。 “嗯哼!” “听你这么说,你和刀门其他护卫的感情都很好罗?” “马马虎虎,还过得去。”他挑了最安全的字眼形容。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答案?有说等于没说。 “到门里,我们四人和门主都是同生共死的患难之交,可四人之间,又都有属于自己秘密,若当事人不愿说破,其他三人也不会刻意勉强,唯一知道所有人背景的也只有门主一人。不过,毕竟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倘若有事大家还是会相互照应。” 龙天阳是帝王之裔,如今是一国之君;无欢是忠臣之后,如今是一国之母。至于商莲笙,是前朝太医之女,如今是江湖上“见死不救”闻名的“妙手邪医”。 即使他是后来才知晓大家的背景,甚至最后才知道无欢其实是女儿身,但这些都不能改变或影响什么。四大护卫,还都是当年义结金兰、肝胆相照的四大护卫。 “所以……他们其实也称得上是你的家人了?”即使看不出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的语气,不过她想,他应该是很在乎那些伙伴吧! “或许吧!”武大狼耸耸肩,不予置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闲聊几句,见天色将晚,武大狼抓起披在大石上的裤装穿上先行上岸,另一边的上官卿卿亦跟着起身,手正往石上的衣裙探去,倏地,某种动作发出的呜叫声使动作一僵。 “呱呱——” 等等,这声音该不会是…… “呱呱——呱呱——” 仿佛要证实她的臆测,这次的叫声更清楚响亮。 上官卿卿全身僵直,双眼缓缓睇向声源,赫然发现一只黏腻腻的四角生物,正栖在她的衣衫上面,与她四目相瞪并挑衅地朝她吐出长舌。 俏脸猛地刷白,上官卿卿没有任何迟疑的扯嗓尖叫:“啊——” 中气十足的惊恐叫声,吓得武大狼管不住避嫌,忙飞身到身边,而惊吓过度的上官卿卿,亦顾不得全身还光溜溜的就往武大狼身上抱去。 软玉温香扑个满怀,身躯被她搂得死紧,武大狼霎时脑袋一阵犯晕,全身血脉贲张,仿佛周身精气都集中在丹田下的某一处。 真他奶奶的!他实在受够了! 这个笨女人究竟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他到底是有血肉的男人,不是根不解风情的死木头,岂容她一再的在他身上点火,甚至一丝不挂的投怀送抱! “青蛙!有青蛙!”不明就里的女人,无视两人暧昧的裸身相拥,迳自躲避那只呱呱乱叫的青蛙。好恶心,她想吐了,她最怕那种黏稠稠的生物了。 “青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武大狼白了上官卿卿一眼,绷着脸咬牙说道:“……你不觉得,比起那只无关紧要的青蛙,现在有更迫切紧急的问题需要处理?”说着,铁臂一揽,将上官卿卿抱个满怀。 “嗄?”上官卿卿一愣,抬眼正好望进男人氤氲的灰瞳里,才慢半拍发觉此刻令人脸红心跳的情况。 喔,天啊,她到底在做什么,怎么傻到自投罗网的往他身上扑? 呜,怎么办?干脆让她一死算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尴尬的局面啊! 上官卿卿面色嫣红的瞅着武大狼,粉唇颤着,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我……” “我给过你机会的。”武大狼打断她的话,双眸仍旧紧瞅着她。 “欸?” “是你自己不识好歹。” “嗄?”上官卿卿表情更加错愕。 “现在,一切都太迟了。”语落,他直接封上她惊愕微开的唇,激情相拥。 也许是她在船上对他说的那番话,也许是落海时她即使筋疲力尽也打死不放手他的手,也许是她病重躺在他怀中时卸下心房的梦话……无论如何,他都喜欢上了,喜欢上这个脾气倔强、爱逞强、爱缠着他打的女人——一个很笨却也笨得执着可爱的女人。 他的心已经全部交出,再也无法收回。 日已落,少了煦暖日照的溪川河水温度渐凉。大石边,溪中裸身相拥的男女,激情的缠绵…… 人在做天在看,人果然是不能随便做坏事。 武大狼承认自己有点小人,利用那只青蛙制造出的机会趁虚而入,顺理成章和她发生关系,可他万万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如此快,且是发生在她身上。 明知她大病初愈,还情不自禁在溪里与她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结果夜里回到岩洞,她又发烧了。倘若这报应是落在他身上,他或许会欣然接受,岂料竟是落在她身上,仅会令他感到愧疚难安且心疼不舍。 “咳咳咳。”上官卿卿轻咳几声,身子畏冷的又往身旁的暖热胸膛蹭了蹭。 “……你能不能安分点,别乱动。”男人的声音绷得死紧。 武大狼瞪着趴在身上磨磨蹭蹭的女人,恶狠的眼神里尽是不甘。她明知两人身无寸缕,他正值血气方刚,还一迳的在他身上点着火,会不会太嚣张了? “呵呵,不能,人家冷嘛!”说着,又变本加厉地充当人肉垫背的男人身上厮磨几下,不时还发出舒服的叹息,“啊,真舒服。” “你这女人……”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句“人家冷嘛”堵得他哑口无言。 武大狼没好气的眯了眼上官卿卿,恶声道:“有种你就继续玩我没关系,信不信等会儿我兽性大发又把你吃了?” 两人离开溪边后,还猎了只野味回来吃,岂料吃完不久她就开始头昏欲睡,经他一探,才知道她又发烧了,虽然病症没之前那样严重,却也够他自责内疚了。 于是他很无耻的又依循前例做法,赤身裸体躺在石床上,与她依偎取暖。差别只在于,这次两人的裸露相拥,是明目张胆你情我愿的。 “你不会。”上官卿卿微撑起身,大眼瞬也不瞬的望着武大狼,他嘴里不说,她也知道他其实很担心她的病况,宁可压抑自己的欲望,也不会贪欢。 “你又知道了?”哇,这么神,真是愈来愈嚣张了。 “哼,我就是知道。”俏鼻轻轻一哼,表情可神气了。上官卿卿又趴回武大狼身上,小脸爱娇的在他肩颈处蹭了蹭,像极一只撒娇的猫儿。 武大狼大手一收,将上官卿卿揽得更紧,下颚顶着她的发心亲昵的蹭着。 岩洞内,好片刻是寂静无声,只有地上那堆干柴遇到烈火劈啪的声响,许久,上官卿卿又起了声。 “喂,武大狼……不,应该叫你大狼。”上官卿卿犹豫了下,问:“我以后都叫你大狼好不好?” “嗯哼!”淡淡哼了声,聊表同意,武大狼接着开口:“随便你高兴就好。” 意思就是他同意了,上官卿卿微微牵起笑容。 “你的疤是怎么来的?”抚着他左臂上的那块纠结的疤,她不禁好奇。 疤痕约莫她手掌的大小,应该是遭利刀削去一块皮肉,然后再拉来两旁的皮硬将伤口填补缝起,现在看来倒像似一条丑陋的蜈蚣,可看久了又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飞龙。 她想,这样大的伤痕,在当时一定很痛。 瞥了眼臂上的疤痕,武大狼不以为意道:“以前年轻气盛,让我家头儿给砍的。” 武大狼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下意识的顺着她的发,双眼悠悠的睇向远处,回忆着往事前尘,娓娓道来,“那是我十四岁的事了。当时,义父一如往常去山上狩猎,路程中却莫名卷入朝廷的追杀,原来朝廷要杀的是兵部尚书刀门一氏的余党,也就是头儿。义父不过是仗义相助帮忙掩饰头儿的行踪,却无端惨遭追兵杀害,我闻讯赶到时义父已气绝身亡,而头儿则全身染血站在现场,所以我就以为头儿是杀父仇人了……” “所以你们就这样打上,接着又不打不相识的成了伙伴,然后拜入他的门下?” 上官卿卿睇着武大狼揣测说道,揶揄的口气颇不以为然。 男人这种靠拳头打出交情的情谊,她始终很难明白。 “是啊!”他笑望她,继而又调侃着自己,“我哪知道当时头儿的功夫就那么了得,光使出青虹弯刀一招半式,便险些让我去了条胳膊,后来想想,我当时根本是肉包子打狗,不自量力的找死,左臂没被废去,算是万幸了。” “难怪你要说自己血气方刚,我看根本就是蛮人无脑嘛……”她嘟哝道。 他说得云淡风轻,她却听得胆颤心惊,为他感到痛呀! “喂,你这女人好歹替我留点面子,夸我几句有那么难吗?”还蛮人无脑哩! “卿卿!”上官卿卿又抬起头皱眉等着武大狼,不满的娇斥:“什么叫‘你这女人’啊,我都叫你大狼了,你以后也得改口叫我卿卿!” 还有这样的?还算哪门子的礼尚往来啊!武大狼莫可奈何的瞟她一眼,又搂回她的身,好生安抚着,“好好好,卿卿就卿卿。” “再叫一次。”窝回方才的位置,她像个女王般骄傲的命令。 “……卿卿。”武大狼黑脸微赧,扭扭捏捏的勉强挤出声。 “再一次。” “卿卿。”唉,女人心…… “再一次。”上官卿卿唇边的笑意更深。 “卿卿、卿卿、卿卿、卿卿……”武大狼无奈的一连叫了几声,连本带利似的让她听个够。不过怪了,好像愈叫愈顺口,没那么别扭了。 “……很痛吗?” “卿……嗄?”本欲继续唤着她的名,上官卿卿突来的问话让武大狼连忙打住,满脸错愕。 “很痛吗?”她又问了一次,抚着拿到过往的伤,上官卿卿抬起脸,无比慎重的回望着他,眼眸里隐约带着湿意,为了他而不舍。 “不。”拭去她沾上羽睫的泪,武大狼了然的笑开,“不痛了,已经不痛了。” 他懂她的意思,她问的是当年那个十四岁顿时依靠、那个受了伤即便痛得要死却仅能暗自舔伤的孤僻小子。 “嗯。”上官卿卿应了声,又开口:“……我这个很小气的只要认定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所以,不管是你的人、你的心、甚至你的命,都属于我一个人,我要你从今以后都为我好好活着,不可以再随便受伤了,听见了没有?” 尽管怀中女子的语气极为挑衅,表情高傲跩个二五八万似的,他就是听出她话中的意涵,听出她对他的重视和在乎。 “是,听见了。”扯出一记无奈却也心甘情愿的笑,他更紧地搂着她。 夜深了,静谧的岩洞内只闻柴火堆噼啪的燃烧着,晕黄的火光微微照着石床上相拥而眠的男女,投映在墙上成了一幅交缠而眠的幸福剪影。 有人! 天刚破晓,洞外不远处窸窣骚动的杂沓声响,让武大狼倏地睁开双眼,浑身神经警觉的蹦起,精明清澈的灰瞳,完全不见丝毫睡意。 长年习武,他早习惯让自己无时无刻保持警戒,也许他是爱以大剌剌的莽撞形象示人,可并不代表他就是如看上去般的粗枝大叶、愚昧无知。 轻手轻脚挪开趴睡在身上的女人,再将披在她身上的衣衫拢紧,武大狼起身套上长裤,放轻足音来到洞口,聆听一会儿外头不速之客的动静。 依足音研判,来人至少也有三十,光听那些沉着有力的步伐,和有系统规划的分队,颇像训练有素的组织队伍正在搜寻着什么。 等等,组织队伍?搜寻?该不会是…… “卿卿,快醒醒!”武大狼回到床边,急声催促着仍在睡梦中的女人。 “唔……”上官卿卿睡眼惺忪的揉揉眼,一边呢喃问道:“怎么了?” 倘若不是时机不对,她这迷迷糊糊的慵懒模样,以及衣衫不整的撩人姿态,让他多渴望再滚上床和她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下去。 “有人来救我们了!”武大狼抓起衣衫,干脆自己帮她穿上比较快。 “嗄?真的?”睡意顿时跑光光,上官卿卿终于回神,惊讶的望着武大狼。 “我骗你干啥?”武大狼没好气的赏她一记白眼,帮她把最后一件外袍套上,再打上一个结,确定一切妥当,才拉着她起身,“跟我来。” 两人相偕走出洞外,方踏出洞口不到百尺,几名带着大刀看似护卫的大汉即发现他们的身影。 一群人快步上前,整齐划一的跪地行礼。 “岛主,属下救援来迟,让您受惊了!” “不,一点也不迟,是姑姑派你们来的吧?”上官卿卿如释重负的漾开笑容,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他们了,她以为他们至少还要在这里登上十天半个月呢! “是,咱们的大船正停泊在岸边半里,请岛主和武三爷随属下登船。” “嗯。”上官卿卿点点头,不疑有他的就要走了过去。 为何这些人脸上是带着杀意,如果真是来搜索救援的,怎么不见带着干粮、医药、厚衣等补给用品,却是各个手持锋利刀剑,莫非他们不是来救人,而是…… “慢着!”武大狼察觉异,出声时已来不及制止,只见几名汉子扬起刀剑,就往两人攻击袭来。 武大狼和上官卿卿两人错愕的对视一眼,心里顿感不妙—— 他们中计了! 第七章 十一月。 清晨的港口,过往行人三三两两,带着些微寒意的海风,阵阵吹拂过人迹罕至的港沪,徒添萧瑟。 停泊于码头中、插有上官家红色大旗的大型商船上,一男一女的身影伫立甲板前端两相无言的对峙,紧张的气氛中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为何要这么做?她是你的亲侄女啊!”上官飞燕质问的声音,在无人的海港边显得悠悠荡荡。冷肃绷起的面容少了平日的玩笑,只有深受打击的凄然。 卿卿他们落海后,三哥暗地里动作频频,甚至抽走几个他信任的手下混在搜索的船队里,她心里觉得有异,便差人再反间的混进三哥的手下卧底,几经查探,今早探子捎来的讯息却是令她沉痛的噩耗。 卿卿和武大狼在沧海南边海域二十里的荒岛上被发现了,据悉三哥已经派出精良的杀手部队上荒岛去截杀他们。 她不想做无谓的揣测,只希望凭武大狼的身手,能够保护卿卿的安危。 “哼,亲侄女又如何?在我眼里,那丫头不过是粒碍眼的沙子。” “三哥……你还是我认识的三哥吗?不,你根本就是狼心狗肺的畜生!” “哈哈哈,随你怎么说,反正一切已成定局。你若识相,就快交出岛主之印,否则休怪我连最后的兄妹之情都不顾。” “不过是个神龙岛岛主的虚名虚位,竟让你这么丧尽天良的对卿卿痛下毒手,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她不是不知道三哥的野心,只是认为他再怎么作恶多端,也会念及亲情而有所节制,如今,他们一再的纵容却是养虎为患。 “为了什么?好一个为了什么!你可知岛主这位置我等多久了,论辈分、论能力都该由我执掌,结果大哥却宁可传给那个什么也不懂的丫头,而不是终其一生为他奔波、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亲弟弟!” “呵,立下汗马功劳?”上官飞燕嘲讽的讪笑道:“比你更有资格这么说的也该是二哥,而不是你!你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神龙岛叛徒!”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替神龙岛的子民找个更有力的靠山有何不可?” 大哥和二哥太过择善固执,一味的遵行忠孝仁义之旨,非明君贤臣不依,宁可和朝廷作对遭贬为东界沧海上的魔教,因而丧失许多加官晋爵的良机。 他是在替神龙岛和中原谋得更多合作上的出路,替上官家争取更多的机会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与其任他们封闭迂腐,不如让他掌岛主之位谋得突破。 “不,你这不是为了神龙岛,你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打算将神龙岛出卖给朝廷,好让你在皇甫天沅那狗皇帝身边谋得至高权位。我以为新帝登基后你会有所收敛才睁只眼闭只眼,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她始终不愿揭发这丑陋的一切,过去数年大哥、二哥和她都陆续发现三哥和朝廷暗中互通有无的事证迹象,只是念及手足之情没将一切道破,可今日为了卿卿她无法再坐视不管,该是大义灭亲的时候了。 “你!”企图被揭发,上官富德顿感惊讶,随即又缓下神色,“看样子你早就知道了。” “不仅我,还有大哥和二哥也是。”上官飞燕软下身段好言相劝:“三哥,回头是岸,别再执迷不悟了,况且如今天阳帝在位,天下升平、百姓安乐,不宜再惹事端。即使当不成朝中肱骨权臣,单凭你在上官家的财势地位你也该知足才是啊!” 创岛以来,便由大哥上官富仁任岛主之位掌管岛上大小事宜,而二哥上官富义则负责岛上子民安全任护岛将军一职,至于三哥上官富德则负责岛上和中原的商务往来,三兄弟一文一武一商分别发挥所长。 她不认为大哥和上官家曾亏待过三哥呀,为何会造就出他这般的狼子野心? “真讽刺,上官家的一切本该就是我的,何来所谓的知足?我又何必知足?” “你简直是在强词夺理!为什么?为什么咱们上官家会出这样一个败类?” 倘若大哥和二哥在世,见到三哥这般不惜与上官家反目,一定同感心痛。 “是不是败类无所谓,现在我就动手送你一程,让你和卿丫头在黄泉路上好有个伴,等解决了你我再派人上中原去把凤丫头也给除去,如此一来,整个上官家就是我囊中之物,哈哈哈哈!”语毕,上官富德抽出长剑步步进逼。 上官飞燕一路被逼退至甲板末端,眼见上官富德已扬刀准备落下,蓦地,男人调侃的声音在静谧的港口响起,一男一女的身影自邻近货般的上方船桅翩然飞落。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男人顺脚踢落上官富德手中的长剑。 “姑姑。” 武大狼和上官卿卿站定在上官飞燕身侧,加入与上官富德对峙的局面。 两人身着全黑的刺客装,扮相稍有乔装过,上官飞燕还是认出他们的身份,满心欢喜的直嚷嚷:“卿卿!?你没事!你太了,真的太好了,我好担心你……” “放心吧,燕夫人,有我罩着还有谁敢动我武大狼的未来娘子?” “啊?未来娘子?”上官飞燕娥眉轻挑,眼眸隐约闪过一个诡异,敛下的眼无意瞟到两人交握的手时顿时恍然大悟,笑得一脸暧昧,“你们……” 这小俩口啥时感情变得这么好了?难不成是在荒岛上磨出感情来了? “姑姑,我们的事一会儿再说。”上官卿卿脸一红,羞窘的甩开男人的手。 “喂喂,我说上官富德啊,你这人还真是人如其名的有够没德兼没品啊,连自己的亲侄女都不肯放过,还有没有人性啊你?” 两人刚上岸,就见上官富德和上官飞燕站在隔壁船的甲板上状似谈判,估量了一下情势便决定先隐匿行踪,躲在相邻货舯的船桅上静观其变,好弄清楚事情始末。没想到一直想置卿卿于死地的幕后主谋,意是自家的嫡亲叔叔。 “不可能!为什么你们没死?我明明派人……”话声未落,便被人抢白。 “喔,你说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垃圾啊,我扒光他们的衣服,让他们光溜溜的留在荒岛上啦!”武大狼双手环胸,搓着下巴状似思索着,“倒是……我们驶走仅有的大船,这天气冷飕飕的又没人去接济,可能暂时得在荒岛挨饿受冻一阵子吧!” 那群喽啰挥刀过来时他及时出手护住卿卿,大展拳脚的将所有欲望不得抒解的鸟气全出在他们身上,把三十多个大汉当成沙包招招狠戾扎实的招呼下去,捧得他们各个哭爹喊娘、哀号讨饶,至于他们身上的刀剑兵器,则让他的蛮力全给揉成废铁狠狠抛入大海了。 离开前,他甚至脱光那些汉子的衣服将那些人全员吊在林里,而他和卿卿则穿上他们的衣服伪装成杀手的身份,登船和船上的掌舵接应,就这么轻轻松松回来了。 倒是有一点他至今仍是猜想不透,那就是——自从和卿卿一同上船后,他就不晕船也不吐了,一路安然无恙的回神龙岛,为什么呢?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那些都是我手下最精良的死士,怎么会……”上官富德双眼圆瞠满脸不可置信。 “什么怎么会?事实摆在眼前,还精良死士哩,三两下就让我给摆平了。呿!拜托下回先做好功课找些稍微好的,省得天下人误会我武大狼的身手就只配得上这些下流次品的货色。” 他刀门武三爷向来以天生蛮力名震江湖,赤手空拳就够他打遍天下,这群喽啰竟白目的在陆上找碴,根本是不自量力的找死。 他说过,海上也许是他的罩门,但陆上那就是他们的罩门了。 “噗!”听闻武大狼酸言酸语的奚落,上官卿卿忍不住的噗哧一笑,瞠道:“就爱耍嘴皮子,没个正经。” 随后她面色一正望向上官富德,难掩失望的沉声说道:“三叔,我敬你所以还喊你一声三叔。过去你做过些什么我未曾亲眼目睹可以既往不咎,可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竟狠心的连我和姑姑都要赶尽杀绝……” 停顿了一会儿,上官卿卿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撇开脸沉痛说着:“眼下这神龙岛是容不下你了,念在叔侄的情分我不杀你,你走吧!离开后永远不要再回神龙岛了。” 今日若非三叔的亲口承认,她可能到死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的三叔是这么想将她除之而后快。 “哈哈哈哈!笑话!”上官富德放声狂笑,轻蔑的驳斥:“我上官富德何需你这丫头的施舍和怜悯?我不稀罕!就算要离开我也要先杀了你!” 觑着一个空身,上官富德出拳便要往上官卿卿的胸前击去,幸而武大狼眼明手快的出手回击。 两人交手数招,武大狼刚猛的掌劲拳风逼得上官富德节节败退。最后,武大狼一连凌空击出数掌将上官富德打退至船栏边,甚至呕出一口鲜血。 这武大狼年轻气盛招式凌厉凶猛,自己到底不是他的对手,留得青山在,不如先脱身再从长计议。 上官富德暗忖半晌,两只倒三角的眼睛微眯,算计的眸光来回瞥过眼前的三人,唇畔隐约牵起冷笑,然后一个跃起便飞身离去。 “该死的王八蛋!吃我那几掌是太便宜你了,竟还有本事从我眼底下逃跑,看我不把你追回来再痛扁几顿,你是不会把我武三爷放在眼里了!”武大狼说着,大脚已跨上船栏准备追上去。 “大狼,别追了!”上官卿卿出声制止。 “卿卿,你这样等于是纵虎归山!”武大狼收回步伐踱到上官卿卿面前,双手擦腰颇不以为难。 好歹他是为了替她惩戒上官家的叛徒才这么卖力,哪知这女人完全无视他的苦心随便就将人放走,那他不是白打了? “可是……他毕竟是我三叔啊!反正你打了打过,也替我出了气,好啦,就让他走嘛!”长睫扇啊扇,大眼眨啊眨,要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啊,算了算了!”武大狼烦躁的耙耙后脑,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就不怕那个上官富德再回来找你麻烦?” “怕,当然怕,不过我身边有你啊,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对吧?”上前勾住武大狼的手臂,上官卿卿绽开一抹娇笑难得放低姿态撒娇着。 “哼,你知道就好。”武大狼没好气的撇撇嘴,其实内心早乐翻了。 这番话算得上近来听到最中肯顺耳的,她会这么说,必然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重视他,才甘愿将自己的性命安危托付给他,而他也很乐意让她这么依赖。 “好了好了,日头正炙,有话回屋里慢慢说,姑姑一会儿吩咐下去替你们俩办桌酒席洗洗尘,至于那些不愉快的就甭想了,瞧你,才几日不见就黑了、瘦了……” 风波平息,别后重逢的姑侄女二人又热络的交谈一阵,三人便一同回上官府。 不远的高处,一双充满憎恨的眼眸瞪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视线久久不曾调开。 上官府。 假山造景、小桥流水的庭园里,一处偏静的池塘边,大男人小男人并坐在曲桥上,手里分别握支钓竿,在清晨的幽静时刻享受悠闲的垂钓乐趣。 偶尔,大男人会耐不住寂寞打破沉静的说个一两句,可身边的小男人却恍若无闻依然故我的张着大眼,好奇地望着池中的鱼儿们。 “大狼叔叔,有鱼有鱼!” “是,那是白鲳鱼。”眯了眼男童指的池中生物,武大狼说出名称,见男童的钓竿已没了鱼饵,他拿过男童手里小几寸的鱼竿重新钩上新饵,边喃喃嘀咕:“小子,别光是赏鱼、钓鱼,你好歹也给我点意见嘛!” 手中的专属小钓竿被抽走,落入大男人宽大厚实的掌心里,小男人瘪着唇,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渴望的回望着。 “喂喂喂,你瞪我干啥,就是没头绪才问你咩!怎么了?现在身份不同就懂得拿乔了?”故作凶猛的将小鱼竿重新交回男童小小的手心里,武大狼颇不是滋味的抱怨:“臭小子,才住几天就被收买啦,把我这恩人给忘得一干二争,啧,真是有够没良心。” 男童是他那日在玄武大道上捡的,现在有个新的名字叫作——上官宇。 他们失踪那几日是上官飞燕托人在照顾男童的,本打算找回男童的父母,但始终未果,未料到上官飞燕竟对这娃儿照顾出感情。 可能是为了弥补年轻时丧夫丧子的遗憾,又或许是孩子生得浓眉大眼十分讨喜得她的缘,于是上官飞燕便将男童收为义子,替阴盛阳衰的上官家过继一名男丁。 “真的有够没良心!” 喜爱的小钓竿再次到手,上官宇圆眼一亮,绽开天真无比的灿烂笑容,刚学会说话的年纪,正值爱模仿人话尾的应声虫时期。 “笨蛋,你这乳臭未干的傻小子,什么没良心啊,我帮你把鱼饵弄好,你应该说‘谢谢’才对啦!”武大狼耐心的再次纠正道:“来,说一次,谢谢。” “谢谢。”上官宇傻愣愣的跟着重复。 “这才像话。”大掌揉揉上官宇的发顶,他又道:“咱们言归正传,你说,该什么时候开口较恰当?说真格的,我对这码子事一点经验都没有,想当初拒绝习惯了,现在忽然要接受甚至要主动提起,真有那么点怪别扭一把的,你说是不是?” 无论是当初拒绝的、现在接受的、甚至要主动提起的,全都是同码子事——他武大狼和上官卿卿那女人的婚事! “是!” “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你觉得我应该抛下男人的尊严荣辱向那女人求婚一次,对不对?”念在那女人过去数度缠着要他娶她,如今时机成熟,他是该意思意思回报一次了。只是想得容易,要说出口却是该死别扭的难。 “对!”想当然尔,应声的男童根本没听进话,单纯的乐在重复话尾这游戏上。 “很好,不愧是我兄弟,你都这么上道了,我就不计前嫌收回说你被收买和没良心的话好了。” 大男人和小男人再度回复到手持钓竿,面向池水沉默无声的静心垂钓。 上官卿卿依家丁指示的方向走进庭园,远远就看见男人与男童背对着她,并坐在曲桥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依着蜿蜒的石板小路前行,踩上曲桥的另一端,她出声道:“原来你们在这儿。” 循声望去看到熟悉的身影,上官宇忙搁下手中的小钓竿,动作笨拙的爬起身来,漾开一脸灿烂的笑容,展开双臂迈开小短腿奔向小官卿卿。 “卿姐姐,抱!” “小宇有没有乖?”抱起迎面扑来的新任小表弟,上官卿卿笑问着。 “有乖。” “嗯,好棒,卿姐姐给你香一个。”说着,往男童红扑扑的软嫩脸蛋落下轻吻。 他……他也想被香一个啊! 可恶,这臭小子,有女人就没兄弟了,果然是被收买了,真他王八蛋的还是一样没良心啦!枉他还费工费时替小子特制了把合手的钓竿、帮小子钩饵、帮小子拉鱼,甚至掏心掏肺讲了那么多男人间的秘密,结果现在便宜都让这小子给占尽,而他只有在一旁垂涎的份儿。 武大狼颇不是滋味的瞪着叭在女人怀抱中的男童,放下钓竿伸手接过孩子,“今天不忙?” “忙,当然忙,不过偶尔也该忙里偷闲一下罗!”将上官宇交出去,上官卿卿跟着坐上曲桥,依偎在武大狼身边好奇的探头探脑,“你们在做什么?” “钓鱼。”武大狼一手抱牢男童,一手从衣襟的暗层里拿出油纸包裹的冰糖葫芦交给他,“小子,刚刚表现不错,这糖葫芦是奖赏你的,别太感谢我。” 明明就是疼宠小宇早买好要给他吃的,还奖赏哩!瞟了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男人和啧啧有声舔着糖的男童,上官卿卿没好气的摇摇头。 “在池塘里钓鱼?这种天气?亏你想得出来。”不置可否的睨了眼出这馊主意的始作俑者,发现身旁一把袖珍的钓竿便拿起来端详,“这是你做给小宇的?” 小钓竿以青竹竿儿削制,长约两尺,不管是鱼线、鱼钩都是依照正常的钓竿比例缩小制作,足见制作者的心细和灵巧手艺。 “嗯哼!”武大狼不甚情愿的冷哼一声,不忘睨了眼像老大爷般舒服窝坐在他怀里吃糖的两三岁小娃儿,“一般的钓竿太大了他拿不动,所以另外做支小的给他。” “喔!”上官卿卿曲起腿双手环膝,小脸顶在膝盖上,杏眼别具深意的瞅着他。 恍若洞悉一切的专注眼神,盯得武大狼微愣,试图撇清什么的再解释几句,“……我、我只是顺便。” 上官卿卿脸上促狭的笑意更明显了,“是啊,顺便嘛,你放心,我懂、我也明白。”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借口她又不是没用过。 一席调侃的话,堵的武大狼脸色更加赧红,不得不保持形象故作洒脱的说道:“算了,我懒得和你计较,随便你怎么说好了。” 双眼圆睁睇着他许久,就在武大狼不设防时上官卿卿又开口说了一句。 “我发现……其实你对孩子挺好的嘛!” 即便他老是装得凶巴巴恶狠狠,陪着小宇像是会要他的命一样的不情不愿,但这都是在外人面前展现出来的。私底下,他其实很疼小宇的,会教小宇读书写字,会帮小宇买糖买衣,会陪小宇逗蛐蛐儿捉泥鳅,还会亲手制作一些纸片风车、风筝、小弓箭什么的,而这回则是帮小宇做了根小钓竿儿,然后教小宇钓鱼。 是因为他也是孤儿的关系吧! 每回看着他和孩子相处,仿佛能体会到他的感受,能明白他那种想补偿幼年缺憾的心态。 “不好,一点都不好!”微恼的瞪她一眼,武大狼的局促的驳斥。 “好,知道了,不闹你行了吧!”勾着他强健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想着盘旋在心头的疑虑,上官卿卿不禁垮下脸,“……喂,大狼。” 她一直在等他提起,可都等了这么久他仍是没有动静,现在……她该问吗? 唉,是不是被拒绝太多次,就变得愈来愈胆小、愈来愈没有勇气了? “干啥?”瞟了眼上官卿卿闷闷不乐的小脸,武大狼猜着。 上官卿卿到了嘴边就要问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没有,没什么事。” 她想问他,落海前她询问他,他对当时还剩半个月婚期时所说的“再说”是否有眉目了?如今两人的关系不同以往,她很想直接了当的问他却又提不起勇气。 转眼,离“三月之期”都过去半个了,那桩婚事依然是不上不下的悬宕着。 他是说过她是他的未来娘子,却仅止于说说而已,对两人的婚事依旧刻意不提。她想不透,也猜不明白,更不懂他的心。 她很害怕,怕眼前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是为了岛上的事务心烦?” 这女人不知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武大狼观察上官卿卿茫然的脸色暗忖着。 “嗯……有一点。”上官卿卿无奈的扯唇轻笑,模棱两可的打着马虎眼。 “有‘一’点?那剩下的‘几点’呢?”想也知道她是在敷衍,武大狼斜睨肩上的脑袋瓜儿,揶揄的幽她一默,又道:“说吧,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啦!”上官卿卿红着脸,吞吞吐吐的企图逃避话题。 早知道就不开口,现在才知道骑虎难下好像有点太晚了。 “没有?”纳闷的睇一眼女人嫣红的面色,以及那姑且称得上娇羞的扭捏态度,脑里念头千回百转,倏地,他恍然大悟,诡笑的问道:“确定没有?” 他好像有些明白,这女人想问什么了。 “确定!”为更添说服力,上官卿卿抬起头煞有其事地点了两下。 “唉,那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当然是……”武大狼眼眸眯了眯,恶意的更靠近上官卿卿略显紧张的俏脸,“可惜我们的婚事啊!” “耶?”上官卿卿双眼圆瞪错愕的张着下巴,武大狼毫无预警的突然提起,吓得她有些措手不及。回过神后,她困难的颤声开口:“……婚、婚事?” 所以,现在是要告诉她决定了吗? 喔,心跳愈来愈急促,脑里乱哄哄的,她已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了。 “对,就是我们的婚事。”武大狼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赠上一记迷人的灿烂笑容,“你做好准备了没?” 他刻意压低的微哑嗓音,仿佛酸腐人的佳酿哄得人晕陶陶。 “……准备什么?”望着他愈压愈低的脸庞,到最后视线里只容得下那双有着她倒影的灰褐色眼瞳。 “准备嫁给我武大狼当娘子啊!”他痞痞的揭露答案,接着覆上她软嫩的唇瓣,温柔的轻轻缠绵。 原来开口提这事也没想像中那么难,那他过去数日到底在磨蹭些什么?犹豫不决老半天就为了那没几两重的男性尊严,害得这女人无端跟着不安了好几天。 她以为掩饰得很好,可他看出来了,看出她心里的揣测和难安,看出她想问又不敢问、那种怕自作多情又怕受伤害的忧心恐惧。 他常常说她是笨蛋,但真正笨蛋的那个人是他啊! “等……小宇……”上官卿卿觑着空档想说话却断断续续唯有羞红着脸蛋承受男人煽情的热吻。 这男人都不知道害臊吗?明知小宇就在旁边看着,还这般明目张胆的与她亲热起来,究竟懂不懂何谓身教呀? “三个月的约定过了,我准备好要娶你这女人了。”武大狼退开身,极其慎重的又表明一次。 眼眶微微泛红染上一点湿,上官卿卿双眼满是感动的瞅着武大狼。 亲耳听闻他表明愿意娶她固然是一件值得雀跃高兴的事,不过—— “我说过多少次了,什么‘你这女人’,是……”她的重点永远都在这一句。 “卿卿。”接替某个执意听到自己名字的女人说出答案,武大狼好笑又无奈的说了句,“我知道。” 眼里聚集的水气太重,上官卿卿忍不住鼻酸落泪的哽咽声,却又慌忙要抹去脸上的泪痕。 一部分是太感动,一部分是太高兴,又要哭又要笑的,两种表情全挤在一张脸上,那窘迫的模样傻气得可爱。 “我、我平常不是这样的……”抽空打了个嗝,她呜呜咽咽解释着。 他当然知道她平常不是这样的,抬手抹去上官卿卿脸上泪水说:“我们拜堂成亲吧!”语落,再次吻上令他流连忘返、再次温存的水嫩芳唇。 这一次,他没忘记要伸手遮上怀中男童一双好奇窥看的眼睛。 第八章 婚期定在后天。 这两日神龙岛上不可热闹了,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片,而官府内,大伙儿赶着打扫布置、忙着收下各界送来的贺礼,那些收到喜帖的岛外宾客们,也陆续赶往神龙岛。 上官凤舞刚回到岛上即马不停蹄的前往府邸,会见那个终于如愿以偿嫁得心仪男人的堂姐,当然,还有那个无端蹦出来的小表弟。 “卿姐,恭喜你,努力这么多回,终于把武大狼那家伙给拐到手了。 上官卿卿的闺房里,上官凤舞抱着上官宇盘腿坐在靠窗的椅榻上,觑着立身铜镜前喜不自胜正在试穿嫁衣的堂姐,好笑的调侃着。 大伙儿都明白,卿姐想嫁武大狼很久了。骄傲如卿姐,在众人面前也许是一副恨武大狼恨得牙痒痒的模样,可私底下却偷偷藏着那颗绣球、藏着那不为人知的秘密恋事。卿姐也许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 “胡说,拐什么拐啊,我、我和他是两情相悦……”上官卿卿脸色一红,转头瞪了眼口没遮拦的堂妹。 “我说卿姐,你要不就透露一下,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武大狼心甘情愿履行婚约的?怎么我才从中原回来,你们就要拜堂成亲了?” 这婚事决定的速度,快得令大伙儿毫无心理准备更措手不及,而他们究竟发生了哪些是,让原先对婚事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愿意成就这桩婚事,这之间曲折离奇的过程,想必十分耐人寻味。 “哪有什么方法,不过就是喜欢上而已……”上官卿卿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她想起和武大狼在荒岛上度过的那几日,想起他背着她信步走在竹林里,想起他与她在溪畔缠绵的那个黄昏,想起两人裸着身子互相拥着取暖避寒…… 那一幕幕的情景,印象深刻得就像发生在昨日,却又如南柯一梦般美好得令她不敢置信,但她知道这一切是确实发生过的。 至今她都还清楚记得,他为她做过的每一件事,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愈回想起两人在荒岛上相处的情景,上官卿卿脸上热烫的温度仿佛更高了些。 “什么?我没听清楚。”上官凤舞掏掏耳,英气的眉毛扬了扬,扯开嗓子故意又问道:“喜欢上什么了?谁喜欢谁啊?” “当然是……是彼此互相喜欢了。”套上最后一层罩纱,系衣带的动作顿了顿,上官卿卿支吾其词,试图搪塞着。 “嘻,卿姐的脸好红喔,不过是随便问个几句就害羞啦?”上官凤舞觑着机会继续调侃:“哎,人家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看来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呢,瞧,才多久时间,这武大狼真的要成为我的堂姐夫了。” 对于这堂姐夫,她的印象还停在招亲大会上。 也许武大狼个性是大剌剌又鲁莽了些,但看着卿姐提起武大狼的娇嗔模样,她想,武大狼这未来堂姐夫应该不差吧! 只要是真心待卿姐好、会给卿姐幸福的男人,她都会奉上最真挚的祝福。 “我、我才没有追他!” 撇过头急着辩解的女人,显然是不打自招了。 上官卿卿又对镜整整身上的红衣,不放心的问着:“阿凤,我穿这样看起来会不会很怪?” 她不爱那种坠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嫁衣,所以特别吩咐了裁缝,裙摆长度齐脚跟就好,也不要有多余的流苏缀饰。镜中的她,长发挽起,一身修腰窄袖的大红素衣裙,外层再穿上领边绣有金纹的轻纱罩衫,扮相简单得体又不失大方。 倒是这身少了柔美娇弱却多分侠气俐落的新嫁娘模样,不知他是否喜欢? “怪,怪极了!”上官凤舞笑眯眯的故意说着,又问向怀中玩绳结玩得不亦乐乎的男童,“小宇说是不是?” “是!”上官宇抬头朝上官凤舞漾开灿笑,继续埋头奋斗手中的绳团。 “嘎?真的很怪?”上官卿卿紧张的在镜前左右前后的审视数递,嘴里一边喃喃嘀咕:“糟了,现在差人再改过好像来不及了,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呀……” 睨着镜前慌张局促的堂姐,上官凤舞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哎唷,骗你的啦,这都能让你紧张成这样。反正嫁衣再怎么好看,你穿上了也不会变得温柔贤淑,不都是那个手使鞭子抽人的上官卿卿。” “阿凤!你皮在痒又想讨打了是不是?”上官卿卿瞠怒的转过身双手擦腰,一脸气鼓鼓。瞧这丫头说的是什么浑话? “你瞧瞧,就说她不会温柔贤淑的马上就应验了,小宇,我说的没错吧?”似乎要证明自己所言不假,上官凤舞向怀中正忙着解绳的男童求证。 “上、官、凤、舞!” “呃……”咬牙切齿又连名带姓,显然是怒不可遏了。 上官凤舞孬种的缩了缩脖子,见盛怒难消的上官卿卿张着十指笑得阴险狡猾的步步朝她靠近,她灵机一动忙掰出借口。 “一回来就往你这儿跑,都还没向姑姑请安,我、我顺便带小宇去找姑姑!” 语毕,她抱起愣着小脸显然不明所以的上官宇飞也似的夺门逃出,生怕迟了点就被皮笑肉不笑的堂姐给处以呵痒呵到让她岔气的残酷刑罚。 “臭丫头,算你逃得快!” 望着逃之夭夭的堂妹,上官卿卿没好气的摇摇头,边动手将身上的嫁衣换下。 真是个古灵精怪又毛躁的丫头! 这性子哪里像成熟稳重的二叔了?依她看是愈来愈像她要嫁的那男人才是。 “终于等到你了。” 刚和上官飞燕寒暄完从天燕阁出来,途经前院时,上官凤舞即被站在回廊下的武大狼出声唤住。 “嘎?”望着前方高大的灰衣男人,上官凤舞一脸防备,“你叫我?” 头一遭遇到有人特地等她,又是个大男人,倒是令她颇诧异的。不过这男人有点面善呢,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嗯哼!”武大狼双手环胸微微颔首。 “呃……”男人的瞳色让上官凤舞认出了身份,“堂姐夫等我做什么?” “你叫我什么?” “堂姐夫啊,卿姐的丈夫不就是我的堂姐夫?”上官凤舞笑得一脸理所当然。 一声再自然不过的“堂姐夫”叫得武大狼心花怒放。心情愉悦的轻扬起嘴角,暗自窃喜了好半晌,才端起面容正经八百的说明来意。 “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堂姐夫你问。” “我想问……”灰瞳刻意扫向她右臂上青龙纹的位置,“你手臂上的青龙纹。” 脸上笑容微僵,上官凤舞眼眸微眯又端起戒备,“堂姐夫怎么知道我手臂上有龙纹?” 知道她身上有纹身的,除了死去的双亲就剩飞燕姑姑和卿姐而已。 “之前朝廷与四界在京城边界的那场战役,你让剑戟个划破了衣袖还记得吗?我当时在场,刚好看到了。” 回想那场战事依稀记得有这件插曲,当时右臂的衣袖被勾出一道裂缝,她嫌碍事不好施展拳脚,索性将整条衣袖给扯下来。所以,他是在那时候就注意到了? “哦!”上官凤舞恍然大悟,麦色小脸上又堆起笑,“那堂姐夫想问什么呢?” 奇怪,为什么有种好像什么事将要发生的不妙感? “我想知道那龙纹的背景和来历。”武大狼吁出一口闷气,直截了当的坦言。 惨了,愈来愈不妙了。一双凤眼滴溜溜的转了转,上官凤舞心中疑虑加深。 “我能不能先问问,堂姐夫为什么想知道?” “你先回答我,我自然会告诉你。” 哇!这妮子还挺精的,懂得谈条件哩! 上官凤舞赏了一颗白眼过去,抿抿唇,暗忖了会儿才娓娓道出:“这龙纹是我爹替我刺上去的,他说,我是在神龙岛出生的孩子,是沧海神龙的平民,所以便在我出生时替我纹上青龙,要我永生记着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根本,一生都要忠于神龙岛,并不得做出任何陷岛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 “你的意思是……这龙纹很多人身上都有?”如果是这样,他至少能放心些。 也许替他纹上青龙的人,是神龙岛上其他人家也不一定,如今不管谁家的阿狗阿猫都行,唯独不是上官家就好。 “不可能啦,这纹身这么重要又是身份的象徵,怎么会随便纹在别人身上?” 知道自己一时半刻走不了,上官凤舞干脆一屁股坐上走道边的横木护栏上。 “身份的象徵?”武大狼跟着坐上另一边。 “嗯,因为我是他女儿啊,爹说,这龙纹全天下只有他上官富义的子女才有。” 只有上官富义的子女才有!?那他不就可能是、是……天啊! 万一他真和上官富义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那天和卿卿岂不是乱伦了!? “你爹他……只有你一个女儿吧?”愈问进问题的核心,愈接近事情的真相。 武大狼脑袋一阵乱哄哄的,脸色也愈来愈紧绷。 “也不能这么说啦!”上官凤舞搔搔后颈,犹豫着该不该透露家务事。 “什么意思?” 上官凤舞觑了眼武大狼变得铁青的面色,脑里忽地闪过什么念头,但讯息来得太快让她抓不住头绪,只能皱了皱眉头,呐呐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个失踪好几年、生死未卜的大哥啦!” 晴天霹雳!恍若黑幕笼罩,武大狼身子发昏的晃了晃,他紧抿着唇阖眼等着晕眩过去,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似的,无力的瘫靠上身旁支柱。 “……大哥?”该死的!他就知道! 上官凤舞点了下头,又开口,“这也是后来听我娘说的,我娘是继室,爹在和娘成亲之前曾和西北塞外的异族女子有过一段婚姻,那女子也就是大娘,后来大娘还替爹生了个儿子……” 声音蓦地一顿,上官凤舞揣测着身旁男人似乎遭受打击的神情。 不对劲,愈来愈不对劲了,总觉得他失控的模样和她说的事有着莫大的关系。 良久,武大狼睁开眼,垂下的脸仿佛在沉思着什么,阴阴晦晦的读不出情绪。 “说下去。” 阴阳怪气的,想吓死人啊?上官凤舞不甚情愿的撇撇嘴,又接着说下去,“后来有一年,爹带着大娘和大哥回塞外省亲却在路上遇上劫匪,大娘和大哥甚至让人给劫走了,几日后,大娘的尸首在龙蟠山一带的荒林里让人给发现了,而大哥则不知去向。” 大掌不自觉捏紧身下的横栏克制着激动的情绪,武大狼沉声又问:“你可知你大哥失踪时是多大年纪?” 上官凤舞搔了搔头,暗自计算了会儿,不是很确定的开口:“差不多是三、四岁吧!” 啪! 木头被应声捏断的轻脆声音,在静谧的回廊里显得突兀。 同样的青龙纹身、异族人的娘亲、失踪时的年纪相符、他是在龙蟠山附近被义父发现的——所有症状和前因后果兜起来,真相再清楚不过了。 他是上官富义失踪多年的亲生儿子,是眼前这妮子的亲大哥——更是上官卿卿的嫡亲堂哥!荒唐透了!这根本是全天下最扯、最荒谬的笑话! “堂、堂姐夫,你还好吧?” 黄昏的日头照射在支柱上的斜影上,那沉默垂首的阴沉模样既恐怖又鬼魅。瞟了眼男人的表情,上官凤舞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唉,若真的是堂姐夫那就好办了……” 这声“堂姐夫”如今听来是格外讽刺又沉重。 自己的亲大哥和嫡亲堂姐在阴错阳差之下竟有了夫妻之实,如今还要拜堂成亲,阿凤这妮子若知道了,不知是何感想?而他又该怎么自处?唉唉唉,烦呐! “怎、怎么说?”上官凤舞语气不由得结巴着,一抹不安油然而生。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关于青龙纹的来历?” “呃,是啊!” 武大狼抬起头,唇边噙着抹无奈的笑,笑容里带着无法言喻的苦涩和难堪。 “因为——我就是那个失踪的小男孩,你的亲大哥。” “什么?”惊吓过度,上官凤舞猛地转身瞪向武大狼,动作太大一个不留神整个身子往护栏外的花圃翻落,“啊啊啊!” “嘶,好痛。”上官凤舞坐起身揉揉跌疼的屁股,抬起头,赧然发现不知何时出现的紫衣女子,正惨白一张脸与男人想望,“卿姐?” 站在回廊上的男人和站在花圃小径上的女人,默默无语的对望着。 骤降急冻的凝滞气氛,恍若严冬的风雪提前来到。 她逃了,她是害怕面对现实的胆小鬼,所以她逃了。 傍晚时,上官卿卿正打算找姑姑商量婚礼的细节,经过前院时听到阿凤和大狼的一番对话,她震惊得当场六神无主,只是僵着身和他无言相望,等回过神她已跑回房里窝在被子内难过的纵声大哭。 很想自欺欺人的骗自己是她听错了,但他不急不缓的平静嗓音却像魔咒般,一遍又一遍在耳边不断响起,残酷的提醒她,那教她痛心绝望的事实。 因为——我就是那个失踪的小男孩,你的亲大哥。 他是二叔的儿子、是阿凤的大哥,大家兄妹俩好不容易可以相认,她这做堂姐的要有气度,应该高兴才是啊! “对,要高兴,不许哭也不能哭!” 上官卿卿抹去脸上的泪水,可眼里又源源不绝淌下更多。 “上官卿卿你要听话,不许哭。”她吸吸鼻子,微微扯动嘴角,试着让自己释然的笑开,即便要假装开心的笑着都好,“大狼是二叔的儿子,是堂哥,这样很好呀,你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哭……” 声音一哽,上官卿卿再也忍耐不住的啜泣出声。 不知哭了多久,甚至险些让被子闷得喘不过气,她才翻身坐起。 眼睛哭得又肿又痛,干涩得像是再也挤不出泪了。上官卿卿双眼空洞茫然的觑着窗外暗下的灰色,估量自己是错过晚膳了。 怔忡的起了身坐在梳妆镜前,傻愣愣的望着镜中那张哭得憔悴的黯然小脸。半晌,想起藏在梳妆台下的东西,上官卿卿连忙弯身拉出。 那是一只雕花的木盒,掀开盒里,里面放置的是一颗大红色的锦缎绣球。 静默端详手中的绣球,霎时悲从中来,她唇瓣抖了抖,继续低啜哽咽。 “怎么办?他是堂哥呢,这样……他就不能娶我了。” 同姓不婚,都是上官家的儿女,又岂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 “绣球呀绣球,你说,老天爷是不是跟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上官卿卿无奈的扯唇轻笑,却是比哭更难看。 叩!叩! 陡地,房门传来两声轻扣。 上官卿卿面色一凛忙以袖抹去脸上的湿泪,吸吸鼻子又清清嗓子,确定声音不再带有哽咽才扬声问:“……什么人?” “晚膳你没吃,我端来了。”男人的语气少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拘谨。 “我、我不饿,你端走吧!” 听得见他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表情,这情景仿佛又回到荒岛上的溪边一样,不过这回她却不敢抱以任何非分的妄想。 门外的男人停顿了会儿没有出声,良久,才绷着声音启口:“我有事想和你谈谈,开门。” “……我想休息了,有事可以明天再说。”她现在害怕听到关于他的一切,更不想在他眼里看到任何的同情和怜悯,甚至是可笑的安慰。 双眼紧盯着门扉,上官卿卿揪着裙裾,一颗心紧张的七上八下。 “该死的!我不想对着房门说话!快点开门!” “拜托!如果你还在乎我,就让我静一静,明天……我们在再一起把话说清楚好吗?求求你!”她不想连最后的尊严和骄傲都失去,若是这样只会让她更无地自容。 在乎!他该死的就是太在乎了! 明知自己就是那个令她伤心流泪的家伙,却无能为力去改变眼前的事实,只能暗自懊悔自责。 武大狼双拳握得死紧,恶狠狠的瞪着门扉,好像那门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巴不得出拳揍个几下。 事情演变至此,他即使心里矛盾也不愿让她独自一人去承受痛苦和煎熬。横竖他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不如过来见她一面,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好,那我把饭菜放在门外。”武大狼放下手上的餐盘,不舍的交代着,“……喂,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真他奶奶的王八老天爷,好端端的一个娘子变成妹子,这样玩他比较过瘾吗? 可恶!又瞥了眼窗上倒映的女人剪影,武大狼喃喃低咒几声才举步离去。 门外没动静了。 上官卿卿悄悄吐出口气,依旧没起身的打算,迳自把玩着手中的锦缎绣球,眼里又不争气的蒙上一层水雾。 回首过往,忆起和武大狼一路来的相遇、相知和相许,还有阿爹临终前的叮嘱。倏地,唇边扯开一抹强颜欢笑的笑靥,上官卿卿无奈的喟叹。 “……罢了,堂哥就堂哥吧,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上官卿卿小心翼翼地将绣球放入盒内,连同披挂在架上的红嫁衣一起收起,缓缓覆上的盒盖,正一点一滴掩藏起那不该属于自己的身份,藏起所有爱恋的记忆和痕迹。 武大狼有一个新的身份。 前任护岛将军上官富义的儿子、现任护岛女将上官凤舞的兄长——上官龙飞。 龙飞,是那个没缘见到一面的父亲为他起的名字,这是根据他那“身轻如燕”的姑母上官飞(肥)燕转述的,经过上官凤舞的第一手消息和上官飞燕的验明正身后,似乎没任何异议的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午前,武大狼和上官飞燕先到祖祠焚香祭拜认祖归宗,随后才一起到天燕阁的膳房用中膳。 这是他正式入上官家后的第一餐,因此慎重其事的将上官家的人全邀来了,说这是为他摆的团圆饭。当然,这也是上官飞燕那鸡婆好事的姑母说的。 饭桌上,上官飞燕嘘寒问暖的关心个没完,而上官凤舞那妮子则是叽叽喳喳瞎扯个不停,就连最小的上官宇都能在一旁思思啊啊的胡乱答腔几句。 热络喧闹的景象背后,仿佛企图粉饰着什么禁忌话题和吊诡气氛。 不过,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热衷于与他攀谈寒暄。 盯着对座那个心不在焉低头拿筷翻弄着碗里饭菜的女人。武大狼隐忍一上午的火气终于按捺不住,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碗筷,他双手环胸,暴怒的率先发难。 “你呢?上官卿卿,你都没什么话好说?” “呃,大哥……”上官凤舞吓了好大一跳忙出声缓颊,“卿姐昨晚没睡好,人不舒服,你就别勉强她了啦……” 糟糕,该来的还是要来——上官凤舞一双凤眼暗示的睇向上官飞燕。 “啊,没错没错,卿卿今早才跟我提过她喉咙不舒服不好说话,瞧,我这都给忘了,呵呵呵!”上官飞燕掩嘴假笑几声,一边忙着夹菜盛汤,“大狼啊,你就甭跟卿卿计较了,来,多吃些,啊,还有这汤降火,多喝点多喝点……” 明明是十二月天,外头云厚天冷,怎么她就热得频频冒汗?上官飞燕扬着脸,圆眼不时偷觑着左右两边对坐的男女。 唉呀,这气氛有那么点僵呢,这可怎么办才好?藏在桌底下的圆腿往上官凤舞的方向踢了踢,可对方仍低头扒着饭装作吃得津津有味。 没反应? 上官飞燕狐疑的挑眉,加重了脚下的力道。岂料开口回应她的却是另一个。 “姑姑,别再踢了。”上官卿卿抬起脸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踩到的是我。” “啊,是、是吗?呵呵呵!”上官飞燕尴尬的干笑几声,“我、我气血不顺,脚麻……”拿起碗筷,有样学样跟着斜对面的上官凤舞一样埋头扒饭装死。 餐桌上的气氛又诡异的静了下来,安静得只剩碗筷铿铿锵锵的敲击声,和上官宇天真无邪、边吃边玩的哼哼啊啊声。 “龙飞堂哥想听卿卿说些什么?”半晌,伪装好的女人终于启口。 “你叫我什么?”武大狼微眯起眼,沉缓的语气里透露出危险。 龙飞堂哥,真他王八蛋的龙飞堂哥!是等不及要跟他划清界线就对了? “龙飞堂哥呀!”上官卿卿一派天真,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你是二叔的儿子,又虚长卿卿七岁,当然得叫声堂哥罗!” 她知道脸上的笑容很僵、很勉强也很虚假,但若不这么笑着,不戴上这面具,她怕自己没勇气面对他。 “你明知道……”武大狼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和你的关系不是一声堂哥就可以打发的。”若真以为用这讽刺的称谓就足以区隔两人的关系,未免也太天真! “吓!”细微的抽气声源自另两名女子。 上官飞燕和上官凤舞有下没下的扒着饭,四只耳朵竖得高高的,两对眼睛不时眉来眼去的无声交谈着。 眼下的状况十分棘手,本身一对爱侣却意外成了堂兄妹,或许这对男女过去发生过什么也做过些什么,但却没人敢去揭露这一切,只能像缩头乌龟般故做若无其事。他们知道,一旦开诚布公,那衍生而来的严厉批评和挞伐声浪,只会彻底毁了两人的名声。 “……我和你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也是再简单不过的救命之恩,不是吗?”上官卿卿挑衅的凝望对座的男人,眼神丝毫未调离的继续开口:“姑姑,我已经差人公告下去,取消明日婚礼了。” “什么?!”上官飞燕和上官凤舞异口同声的惊喊出口。 “卿卿,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和姑姑商量以一声?这下该如何向大家交代?” “对呀,卿姐,这太莽撞行事了,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的余地?不,不会有的,也不可能有。 上官卿卿伸手制止姑姑和堂妹的规劝,视线却始终在男人身上。 “同姓不婚。”言简意赅!上官卿卿收回视线,食不知味的捡着碗里的剩菜,“我会把事情处理妥当,你们别担心。” 呃,她们是担心,但更担心身旁脸色铁青、怒气显然被挑起的黑脸阎罗啊! 上官凤舞和上官飞燕双双合上嘴巴,惴惴难安的觑着身旁男人的动静。 武大狼倏地起身双手撑在桌上略微倾身,凶狠瞪着眼前面不改色的女人。 “这就是你所谓的把话说清楚?” 天杀的“同姓不婚!” 等了一夜,结果却是听到这种死没良心的答案,她把他当什么了?她问也没问他的意见,就私自决定他们的未来。 他也有他的答案啊!难道她对他就那么没信心,断定他会依了那些狗屁的教条礼数,和她从此恪守劳什子的堂兄妹本分吗? 飞快睐了盛怒的男人一眼,上官卿卿心一狠,义无反顾的坚定开口:“对!” “你!你——”气死他了!真的气死他了! 武大狼气得双眼染上红雾,怕自己失去理智而错手掐死眼前固执的笨蛋女人,他勉强将双手紧握成拳的垂放身侧,调整气愤急促的呼吸。 厅间,鸦雀无声,连上官宇嘟囔的小嘴都让上官凤舞给捣了起来,两个大的甚至大气不敢喘一下,两大一小六只眼睛只是瞠大瞪着眼前对峙的男女。 好了一会儿,怒气腾腾的男人诡异的冷笑出声,比不笑更恐怖骇人的丢下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你真他王八蛋的是个胆小鬼!” 第九章 沉闷、凝窒、诡谲,府里的气氛近日特别古怪。 当然,这是在上官卿卿和武大狼同时在场的情形之下。虽然二人不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也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 今儿个晚膳,饭桌间的气氛依旧诡异。 用膳的人口简单,两个女人、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男人。 除了不解人事的小男人,其他三人则是缄口不语的用着膳,各有心思。 唉,明明是在同一间厅房用膳,就是有人会很恰巧的刻意避开,宁愿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似的窝在自己的房里用膳,而有人就会臭着张脸泄愤似的埋头扒饭,仿佛那顿饭亏欠了他多少。 上官凤舞和上官飞燕互瞄一眼,彼此在心里暗暗叫苦。终于在姑侄女哀号这氛围紧绷得食不下咽时,始终闷不吭声的大男人总算肯开金口了。 “我吃饱了。” 匡当一声,奋力放下的碗筷声响吓了姑侄女俩好大一跳。 “阿狼,菜还多着呢,再多吃些啊!” “不用。”觑着上官飞燕一脸尴尬的僵笑,武大狼缓下脸色,“我去外头晃晃。” 话落,武大狼起身离去,徒留厅内面面相觑的姑侄女。 “姑姑,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上官凤舞双眉紧蹙两手托着颚,“大哥怪里怪气的,卿姐也是成天窝在房里闷闷不乐的,瞧他们现在这模样,不仅他们难受,连咱们看了也难过。” “可不是吗?”顺手捻去上官宇嘴边的几颗饭粒,上官飞燕无奈的摊手说道:“就怪这老天爷不长眼,造化弄人,分明两人都有情意,却碍于身份关系不能相爱,这还有能什么办法。” 自古同姓不婚,内亲的兄妹或亲戚不得成婚,除了少数为保有纯正血统的皇亲国戚会近亲联姻,多半百姓碍于礼教规范则是尽量避免。 倘若是单纯的表亲关系,或许事情还容易些,毕竟表兄妹联姻乃亲上加亲。可他们是同姓的堂亲,是内亲啊,若贸然成婚只会遭世人以乱伦之名挞伐。 “难道我们只能袖手旁观?什么狗屁礼教嘛,为什么堂兄妹就不能结婚?他们明明就相爱啊,可恶!” 举筷戳着碗里的鱼丸,费了番工夫才戳起圆滚滑溜的丸子,上官凤舞气愤的一口咬进嘴里含糊的咕哝道:“如果他们不是堂兄妹就好了……” “啊?”上官飞燕一愣,缓缓放下碗筷,“凤丫头,你刚刚说什么?” 她好像听到很关键的一句。 上官凤舞嚼烂鱼丸咽了下去,边回想着边说:“难道我们只能袖手旁观?” “不是这句。” “唔。”她抬眼想了想,又道:“什么狗屁礼教嘛,为什么堂兄妹就不能结婚?” “不对,也不是。”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难不成是这句—— “……如果他们不是堂兄妹就好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就是这句!”上官飞燕倏地起身,眼瞳里满是希望。 你可知道能当这孩子的父亲,我真的好高兴、好骄傲,这是我的福分呐,我一点都不后悔,为兰华抚养她的女儿…… 抚养她的女儿……抚养她的女儿…… 她想起来了! 比武招亲那日大哥在擂台上与她说过这番话,当时她就起了疑心怀疑卿卿的身世,可大哥并未多说什么,仅交给她一把书房暗柜里的钥匙。 “对了,钥匙!就是钥匙!” 也许那锁在暗柜里的秘密,能够解决眼前僵持的一切。上官飞燕连忙掏出领子内系在颈上的金钥匙,将它解了下来。 “姑姑,这钥匙是做什么的?”上官凤舞纳闷的睇着金钥匙。 “你先别问,如果我猜得没错,卿卿和大狼之间或许会有转机。” 怪不得,怪不得大哥当时力排众议的属议大狼作女婿,也许他由头至尾就知道卿卿她……上官飞燕握紧手中的钥匙,更确定心中所想。 “凤丫头,先和我去一个地方!” 将上官宇交给下人照顾,姑侄女俩即离开膳厅。 来到上官富仁的书房,上官飞燕和上官凤舞二人开始四处翻找着。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什么意思啊?”上官凤舞搔搔头,继续研究着手里拿的油灯。 这屋子里的灯火烛台全让她们给摸遍了,倘若真要有机关老早就该发现,她不禁要怀疑是姑姑听错,不然就是大伯太高估她和姑姑的智慧了。 “怪了,我这里也没有。”上官飞燕气馁的放下手里的灯座,“会不会根本就不是灯的意思?大哥也真是的,没事打什么哑谜,直截了当说出来不就好了。” 两人又翻找一会儿,遍寻不着正打算放弃时,上官凤舞的视线正巧胶着在一幅挂放在书房里最边角支柱的挂轴上。 那是一幅美人图,画上的美人俨然是年轻时的兰华婶婶。 柱有三面,由于挂轴在最内侧一面,所以从门口处的视角望进来并不会发现,若非此刻她无心经过,根本不会瞧见,更遑论画上题写着辛弃疾的那阙《青玉案》。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大伯没骗她们,开宗明义就讲白了,是她和姑姑想复杂了,还以为是有机关的灯咧! 上官凤舞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出声催促房里另一边的女人。 “姑姑、姑姑,快过来瞧瞧。” “发现什么了?” 往上官凤舞示意的方向走去,上官飞燕瞧见画上的诗词,研究了会儿眼前的支柱,在上官凤舞紧张的盯视下,微颤的伸手挪开画轴。 当看见柱上那刻有游龙戏珠图案的嵌式壁柜时,瞅着青龙嘴里衔着的火红圆珠,而圆珠上看似匙孔的小洞,让一切都有了答案。 找到了。 姑侄女俩心照不宣的对看一眼笑了笑,究竟是怎样的秘密,很快就会揭晓。 该死!该死!该死!那女人是存心避着他就是。 有多久了? 从那日祭祖后的中饭不欢而散,起码半个月了,她不曾和他同膳而食,连路上遇见了,也是能避则避、能闪则闪,想找机会和她把话说开,简直比登天还难。 晚膳过后,男人高大的身影忿忿踱步在前院的石板小径上。 武大狼气愤的踢飞沿路碍眼的碎石子,黝黑粗犷的脸庞蓄满怒气,那阴沉恶狠的表情吓得经过的家丁、妇婢慌忙闪避,就怕碍着龙飞少爷的道。 大伙儿心里有数,眼前这怒气凌人的龙飞少爷自认祖归宗后便和岛主闹僵了,几乎没能再见着两人共处一室谈笑风生的景况了。 想当然尔,情人成了亲人,任谁都会别扭难堪。况且,燕夫人已下令不得在这话题上说三道四,身为下人的又岂有胆子碎嘴。 随着婉蜒的小径前进,在尽头前方不远的小亭内觑见那令自己朝思暮想的紫衫人儿,武大狼蓦地止住步伐。 十二月的天很冷吧?这天气穿这样在亭里,她是疯了不成? 不动声色的观察半晌,武大狼放轻足音悄悄走近,进了亭里却见她倚栏缩坐在石板椅上,埋首膝上低声啜泣。 缓步来到女人的面前,他绷着脸粗声粗气的出言打断女人的轻泣,“你哭什么?” 上官卿卿闻声身子猛地一僵,脸依旧埋在膝上不敢轻举妄动。 是他!他怎么来了?惨了,她该怎么逃离这窘迫的场面? 上官卿卿脑里念头千回百转,却抓不到头绪让自己有办法安然脱身,只能孬种的当只缩头乌龟继续缩着。 见上官卿卿没反应,武大狼气愤得更加口不择言,“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你根本没资格躲在这里哭!”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浑身带刺,一字一句出言不逊的伤她、打击着她,他更想拥抱着她、安慰她,但一想到是这钻牛角尖的女人让他这阵子受的鸟气,他就拉不下脸。 搞什么鬼,就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哭,他这为了那劳什子“同姓不婚”的烂借口而莫名其妙被抛弃的男人也想哭啊! 片刻后,扰他心神难安的低泣声终于停了,他暗松了口气。 “你究竟想躲我到什么时候?”武大狼双手环胸,故作不耐的恶声恶气道。 “……我、我又没躲你。” 上官卿卿身子缩了缩,小脸像猫咪般在膝上来回蹭着,借此抹去脸上未干的泪,依然是不肯抬头。 “你既然没躲,那干嘛老避着我?不会是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吧?” “我……”像被人戳中痛处,上官卿卿猛然抬头愤然的驳斥“谁说我不敢!” 激将法奏效,他挑了挑眉,唇边隐约勾起一弯弧度。 武大狼居高临下觑着她,灰瞳紧瞅着她一双让泪水洗涤的更晶亮的杏眸。 她倔强的神情,因愤怒而涨红的颊色,那灵活生动的嫣然小脸,让他为此深深着迷的离不开视线,就连她微微嘟起的红唇似乎都在召唤着他一亲芳泽。 倏地,他伸出大掌扣紧她小巧的美颚,俯下脸情不自禁的吻上那水嫩芳唇。 太久了,他忍得太久了,久到几乎都快忘了她娇美的滋味。 他需要花点时间好好重温她迷人的吻、迷人的身子…… 想着,他抱起她整个拥进怀里,手下的动作更肆无忌惮的爱抚她玲珑的娇躯,顺着背一路滑下来到她臀瓣的位置,将她抵近自己。 面对男人突来的深吻,上官卿卿震愕不已,等意识到他的举动时她开始奋力挣扎着,推拒的举动不啻激起男人的征服欲望,铁臂将她箝制得更紧,吻得更激狂。 鼻间充满男人狂野霸道的气息,身子整个贴在他结实宽阔的胸前,随着男人紧搂爱抚的孟浪举动,两人的身躯暧昧而煽情的磨蹭挤压让她羞红了脸。 突然间感受到武大狼捧着她的嫩臀挤向他胯下火热的欲望之源,上官卿卿猛地一僵,仿佛当头淋下一盆冷水,将她从梦幻绮丽的情欲世界里抽回现实。 她抡起拳头胡乱捶打,像只虫似的扭来扭去企图挣脱男人枷锁般的怀抱,几度挣扎未果而男人的唇依然纠缠着,她心火顿起,往他唇上用力咬了一记。 唇上被咬出一个伤口,武大狼吃痛的放开她,抚过唇边的伤口,瞪着指上沾上的鲜红血痕,他拧紧双眉愤怒的低咆:“你搞什么鬼?” 瞟一眼他唇上被她咬出的伤,上官卿卿瞳色略暗,逃避的望向别处。 唇上沾染上的腥味,是他留在她唇上的血。因为刚才的挣扎,发饰歪了,头发散了,加以脸上未干的泪和嘴上的血,让她看来有些狼狈不堪。 “我们、我们是堂兄妹,不该这么做……”她小声的嗫嚅。 堂兄妹、堂兄妹、堂兄妹!去他的堂兄妹! 武大狼气急败坏的怒瞪眼前固执已见的女人,恨不得捉住她的肩将她摇醒。等意识过来,他的双手已经自主的握在她肩头上了。 “是堂兄妹又怎么样?难道堂兄妹就不能相爱?堂兄妹就不能结婚?哈,我没那么食古不化,少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狗屁教条来诓我!”他顿了一下,想起她对他堪称薄弱的信任感,又继续抱怨,“而且你根本没问过我,就自以为是的断定一切。好吧,我承认刚开始我是被这离谱的情况吓到了,不过你想想,好端端的娘子变成了妹子,是谁都会无法接受的好吗?” 没好气的睐她一眼,他期期艾艾的说:“反正、反正我现在想通了,我就是要娶你做老婆,至于其他人怎么说、怎么看,反正脑袋、嘴巴在他们身上我管不着。” 武大狼劈里啪啦说了一长串,轰得上官卿卿头昏眼花脑里乱成一团,眼眶里泪打转。 泪儿打转视线雾成一片,心里是既惊又喜,嘴角还隐约弯起一抹笑痕,可雀跃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笑容一垮小脸又黯淡下来。 “你……你根本就不明白。” 上官卿卿声音微哽,表情泫然欲泣,又激起男人的脾气。 “不明白?我哪里不明白了?在这之前一切不都是好好的,难不成因为身份的不同就要放弃?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死缠烂打的纠缠上我,让我甩也甩不掉,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更让我不由自主的喜欢上,甚至、甚至——”武大狼黑脸泛红,薄唇无声掀了掀,牙一咬才硬着头皮低吼出声,“爱上你!” 可恶!这时间、这地点、这气氛告白实在挺窝囊的,若不是为了眼前这女人,他岂会这般不顾一世英名的冲口说出。 真他奶奶的,简直别扭透了! 乍闻这坦荡直率的告白,上官卿卿瞠大眼眸小嘴微张,惊愕到说不出话来,两片唇瓣开开阖阖,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字。 “我……” 不行,她做不到,她不能在这时候动摇立场,不能禁不起心底的冀望和贪婪而昧着良心违背道德礼教,那是世人所不允许的。 也许两人现在可以突破藩篱不顾一切的相守在一起,可往后呢?有朝一日他会不会碍于世人的批判眼光而后悔和她在一起? “对、对不起……”上官卿卿怯怯的瞄他一眼,细如蚊蚋的颤声开口。 即使那没用的女人声小如蚂蚁,武大狼还是听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个头啦!他是表白啦,她说对不起是啥意思? 况且,早在她来招惹他的时候就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了事的。 可恶,这女人顽固的死脑筋恐怕是灌了铁、装了铅的,什么顽石点头?真他王八蛋的难点透了! “该死的!我大费周章啰嗦这么多不是要听你说对不起!” 狠瞪着冥顽不灵的女人,武大狼抓狂的咆哮出声,声如洪钟的大吼吓得上官卿卿一愣一愣的。 所以……他这是在对她凶吗?他凶她,他竟敢凶她?!他以为她就好受吗? 这男人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头脑简单,可以轻而易举的抛下世俗礼教、道德规范?凭什么?凭什么他只知道残忍的逼迫她、拿气势胁迫她,甚至凶她? 睇着武大狼恶狠愤怒的表情,上官卿卿心里的怒火也被撩起,不甘示弱的挺起胸,一手擦腰一手戳着他的胸膛,怒不可遏的厉声反驳:“你吼什么吼、凶什么凶?对!我就是胆小鬼,我就是逃脱不出那些八股礼教,我就是庸俗的会介意天下人的眼光!你呢?你站在我的立场想过没有?我也会矛盾挣扎、也会不安呐,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可以把礼教不当回事吗?没错,你行!你可以!但我不可以总得了吧!天晓得我多想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名正言顺的嫁给你啊!”连珠炮般一气呵成的吼完,上官卿卿大力喘着气,赧红着脸瞪着他。 气恼自己的情绪在他面前崩溃,更羞窘自己不顾一切的全盘托出隐藏心底的心意,她猛地出手一推,将他推开数步,然后万般难堪的转身逃走。 “卿卿——” 不理会身后男人的呼唤,也不管撞上迎面而来的上官飞燕,上官卿卿一迳的奔跑着,只想着远离这一切,逃离得愈远愈好。 夜里,依循着婉蜒的石板小径经过了院里的小桥,穿过了环绕的造景假山,跑得够远了,上官卿卿才渐渐缓下步伐,觑着空闲微微喘气。 蓦地,颈后无预警的遭人一击,她没了意识的往后软倒,闭上眼前,只来得及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那轮明月。 十五的月,很亮,很圆。 随后来到凉亭的上官飞燕,望了眼上官卿卿急匆匆离去的身影,才回头睐着脸色阴郁不快的武大狼。 发现两人唇上都沾着血,她轻挑细眉了然的出声调侃:“你和卿卿是怎么啦?打得太过火啦?瞧你们俩一副模样,唇上都带血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小子终究血气方刚忍不住的偷吃了,还不知抹嘴。瞧那唇上隐约看得见的伤口,想必是让卿卿那丫头给咬伤的吧?唉,年轻人呐! “得了得了。”收到男人警告的瞪视,她自讨没趣的摆摆手,继续说下去,“瞧你这小子真没良心,竟是这般对待姑姑的?嗳,亏我还特地为了你们俩的事奔忙呢!” 本想找来凤丫头的,但后来还是让那丫头去跟岛上的长老和上官家的宗亲先行解释,如此双管齐下,之后要再重办婚事也更快些,省得那几位老骨头左一句“于礼不合”右一句“道德沦丧”,不断阻挠婚事。 况且,她这做姑母的见两位小辈如此煎熬折磨,也于心不忍呀! “什么事?”武大狼不很感兴趣的问着。 他和卿卿还有能什么事?不就是现在这档剪不断理还乱的伦理鸟事! “还不就是你们俩的婚事!” 上官飞燕顺顺衣裙,圆润福泰的身子往上官卿卿稍早坐的位置落坐,像尊弥勒佛般四平八稳的正襟危坐。 “婚事?”他挑了挑眉,双手环胸,“欸,我说肥燕,你能不能说明白点?” “什么肥燕?是飞燕!臭小子,谁准你这般没大没小的?”上官飞燕瞠瞪他一眼,接着才凉凉开口:“你呀,还是收敛一下这吊儿郎当的性子,准备和卿卿拜堂成亲吧!” 武大狼错愕的“啊”了一声,随即没好气的开口:“肥燕……”女人凌厉的一记瞪眼,他从善如流的连忙改口:“呃,飞燕姑姑……” 见上官飞燕满意的点了点头,武大狼才又接着开口:“你知道我是谁的儿子吧?” “废话。”斜睨他一眼,她理所当然地说:“你老子还是我陪你去祭的哩!” “那你知道卿卿是谁的女儿吧?”他又问。 “当然、当然。”上官飞燕一脸笑咪咪的猛点头。 “他奶奶的,你都知道,那是拿我寻开心的啊?”他气结,额上青筋爆出,暴跳如雷的咆哮:“我老子是上官富义,她爹是上官富仁,问题的症结还是在那……” “嗳,从刚才到现在,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她爹是上官富仁啦?”上官飞燕在愤怒的男人滔滔不绝之际抽空补上一句。 “我们的父亲是兄弟,所以我和她就是堂兄妹,是堂兄妹就——什么?”惊觉听进了十分关键的字眼,他声音戛然而止,转为不敢置信。 “喏,看完这里头的东西你就明白了。”拿出袖里的锦囊交给了武大狼,上官飞燕一面解释:“卿卿根本就不是你大伯的女儿,所以,你们也不会是堂兄妹,既然不是堂兄妹,那还穷紧张个什么劲?当然得赶紧将婚事办一办了。” 武大狼匆匆解开锦囊,里头放着一块绣有金龙图样的绸帕和一块掌心大小的翡翠玉令,以及一封泛黄的信笺。 绸帕上的金龙乃象征天子的图样,而玉令上则以篆体刻着“皇甫”字。 他颤抖着手拆开信签,专心阅读浏览。 这封信是卿卿的生母傅兰华,也就是当年的兰妃娘娘写给上官富仁的。 信里详尽说明着十九年前她如何遭当时的皇后设计陷害而被逐出宫外,当时身怀龙裔又走投无路下,巧遇到中原洽商的上官富仁,进而相识相恋结成连理。 信的最后,则是感念上官富仁多年的宽容与疼爱,感谢他无微不至照顾她们母女俩,更将卿卿视为已出…… 这么说来,卿卿不但是那已逝狗皇帝皇甫天沅的女儿,更是天阳那家伙的皇妹! 龙天阳从和他平起平坐的护卫转眼成了当朝天子,他已经够呕了,现在还阴错阳差成了他未来的妻舅,这还真不是捶胸顿足就足以形容的。 先是娘子变妹子,接着又岛主变公主,很好、非常好!又是一件扯到天边的事让他给碰着了,他最近究竟是走了什么运,还是着了什么道? 知道卿卿的身世,确定两人无血亲关系固然是好事,不过怎么说他们也受了好一阵子的折磨,他受鸟气也就算了,还让卿卿平白受尽委屈,想来他就不爽。 面无表情的收好信,武大狼抿着唇绷着鄂神色铁表,额上的青筋哔啵哔啵跳,隐约透露风雨欲来之兆,偏偏就是有人不识相,笑得一脸得意洋洋。 “怎么样?看完心里有没有舒坦点,可以释怀了吧?不用再担心那什么‘同婚不婚’!啧,我说你这小子这下可走运了,娶了卿卿就是驸马爷了,唉呀,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喔呵呵呵!” 上官飞燕掩嘴呵呵直笑。心里正盘算如何盛大举办公主和驸马的婚事,武大狼猛然暴喝出声,震得她傻愣傻愣的小嘴圆张。 “我管他什么狗屁得道升天!有这东西干嘛不早点拿出来啊?” 一想到这阵子碍于那些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规范礼教,不能与卿卿亲近、不能吻她爱她,看得到吃不到憋得自己都快严重内伤了,即便吃到了还被反咬一口,他就觉得有够冤枉的呕。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嘛,真是的,好心被当驴肝肺……”上官飞燕揉着震动的耳朵,不满的嘀咕抱怨。 蓦地,沿路而来的一阵急促的喳呼声,引起亭内二人的注意。 “不好了、不好了,卿姐让人给抓走了!” 上官凤舞才入了亭,气正喘着。 武大狼闻言一惊,慌忙揪住上官凤舞的手腕,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凤丫头,发生什么事了,快说清楚!” “我、我刚从长老那儿回来,才进大宅就见一名黑衣人扛着一只米袋飞檐而过,我觉得不对劲便跟了过去,后来黑衣人朝我发了几枚暗器,其中还夹着一纸短笺。”说着,她将短笺交给了武大狼。 今夜子时,西港码头,以岛主之印换上官卿卿性命。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他武大狼这辈子最痛恨让人给威胁了! 武大狼倏地捏紧信笺揉个皱烂,就着那只紧握的拳头奋力往亭柱上挥去,只见结构扎实的圆柱像豆腐渣似的,硬生生被蛮力给轻轻松松凿出一个大窟窿,从这边还能看透过去。 武大狼眼眸眯了眯,全身散发危险又恐怖的骇人气息,那狠戾的表情吓得上官飞燕和上官凤舞冷汗直冒,惊恐的面面相觑。 天啊,她们还是头一遭见到他这副愤怒暴戾的阴狠模样。 难不成这就是传言中力顶千斤、双拳无敌的“刀门武三爷”? 第十章 痛!后颈上的疼痛感令上官卿卿悠悠转醒。 眨了眨眼适应微弱的光线,让迷茫混沌的意识清醒,觑着视线内熟悉的红色大旗以及耳边传来的波涛海潮声,她逐渐了解到身处的环境是何方。 她在船上,在上官家停在西港的商船上。 今夜的浪颇大,即使商船以船锚固定在港边,她仍感觉得到船身的摆荡。 上官卿卿试着移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四肢被缚,双手反绑在一根圆形木柱立在甲板上动弹不得,甚至连嘴都让人以布条蒙起。 “唔唔唔——”她慌乱挣扎着,试图松开束缚。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记得自己离开小亭没多久,然后呢?啊,对了,好像让人从后颈给打了一下她就晕过去了,颈上的痛感唤起她部分的记忆。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脑里无数的念头飞快地转着,她一边忙着挣扎脱困,一边又要想着是谁在幕后主使,倏地,熟悉的男声打断她不断挣扎的动作。 “丫头,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别白费心机了。” 眼眸震惊的瞠大,上官卿卿不敢置信的瞅着缓步踱到面前的男人。 三叔?! “唔唔!”上官卿卿不断摇着头,始终无法相信。 不可能,三叔不是被他们逐出神龙岛了?怎么会呢? “啧啧啧。”上官富德摇头讪笑道:“你不该这么意外才是。我说过,这岛主之位本就是我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讨的。说不定现在你那不知变通的姑姑,这会儿已经收到我的信,正拿着岛主之印赶来换你这丫头一条小命呢!” 开不了口的上官卿卿,只能不断“唔唔”发出抗议的声音,一双杏眼愤怒的瞪大,若眼神能杀人,早将眼前一身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给千刀万剐。 可恶!太过分了!早知道当初就听大狼的话,不该一时心软的放过三叔,如今却让三叔有机可乘反擒住她,万一拿她来威胁姑姑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也别这么瞪我,事到如今我就坦白告诉你,追根究底还不都是你那迂腐的父亲害的,如果当时他肯乖乖交出岛主之印又何至衍生后面的事端?” 一端的两名仆役扛来一座上等黑檀木雕成的太师椅,上官富德稳稳坐上,接过另一名仆役端来的热茶轻啜一口,继续说道:“的确,你这丫头是够福大命大,红鬃马摔不死你、暗箭也伤不了,就连落海飘到荒岛上都能大难不死,甚至躲过我精心栽培的死士追杀,比起你那病入膏肓的爹,你是挺棘手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阿爹是三叔杀的!? 见上官卿卿惊骇瞪大的双眼,上官富德轻笑道:“别太意外,我也是看不惯你那顽固的爹拖着身子苟延残喘,趁他睡下送他一掌让他一路好走而已,说起来,你这做女儿的还得感谢我一起呢!” 阿爹……不…… 怪不得那夜阿爹骤逝得那么突然,前一刻才和她说完武大狼的背景,又吩咐她要找来武大狼完成婚事,岂知她离身去端个汤药再回房时阿爹已没气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他们是亲兄弟啊! 眼眶蓄满气愤的红雾,上官卿卿,怒不可遏的轻泣出声,痕恨起自己当初一念之差的妇人之仁。 上官卿卿,你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死了! 这一放非但错放了杀父仇人,如今害自己陷险境就罢,说不定还因此拖累姑姑。 “唔唔唔!唔唔唔——”王八蛋!你去死—— “丫头?你说什么?”起身来到上官卿卿面前,他故意侧耳。接着笑得不怀好意的压低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放心,一会儿等你姑姑到了,你们姑侄俩可以解脱了。喔,差点忘了告诉你,省得你和你爹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这船上我特地让人放了炸药,等岛主之印一到手,就是送你们下黄泉的时候了,哈哈哈哈!” 不! “唔唔唔——唔唔唔——”疯了!疯了!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示警!冷静点,上官卿卿,快想想办法,快想、快想! 死命绞扭着缠在柱后的手,手腕上即使被麻绳给磨出伤口她依旧不肯停下。 突然间,二女一男三道身影自夜空凌空飞落,伫立于甲板另一方。 “上官富德!放开卿卿!”上官飞燕高举手中的岛主之印,“你要的东西在我手上!” 上官富德转过身,双眼扫过前面的三人,觑见武大狼魁梧的身影时愣了愣。 “这是我们上官家的家务事,你这外人插什么手?”他微皱了下眉,随即又恍然大捂的笑道:“也好,我连你这没缘分的侄女婿一起解决,省得日后麻烦。” 拍击双手,数十名埋伏的船舶里的杀手,各个持刀拿剑尽数跳出。在上官富德示意下往三人杀去。 面对来势汹汹的一场杀戮,上官飞燕心里暗忖了会儿便有了计较。 “大狼,这里交给我和凤丫头,你先去救卿卿。”上官飞燕小声交代着,随即又对着上官富德大喝:“你想要岛主之印是吧?有本事就自己上去拿吧!” 语落,她将岛主之印朝夜空中掷去,成功让上官富德转移注意跃上空中取印。 武大狼偷得一个空,接连出掌击退几名碍事的家伙,飞快来到上官卿卿身后替她解绳。 上官卿卿双手一松,赶快拉下嘴上的布条,朝还在替自己解着脚上套绳的武大狼焦急喊道:“快!这船上埋了炸药!提醒姑姑和阿凤不要和上官富德缠斗太久!” “你说什么?炸药!?” 武大狼大吃一惊,转身望向身后正纠缠打斗在一块的人群。 看样子上官富德在取印后就发现玉印是他们用来调虎离山的赝品,进而气愤的和上官飞燕打了起来,至于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喽啰们有上官凤舞负责处理,不多久就会兵败如山倒,但他们毕竟寡不敌众,战事拖久了未必有利。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解开上官卿卿身上全部的绳结后,他打量了她数遍,关心问道:“还好吗?” “嗯。”她神色慌张匆匆应了声。 “很好。” 很好?好什么好? 上官卿卿分神瞟他一眼,在还没来得及开口前,武大狼已伸手捧着她的脸用力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自从知道两人不再是堂兄妹关系后,他就更确定这辈子是娶定这个女人了。岂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闻她被挟持的噩耗,吓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难安,仿佛失去听爱似的心口揪疼着,如今见她安然无恙心里总算安下。 “你……”上官卿卿错愕的瞪着他。 为什么他还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吻她?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顾忌避讳? 在这之前一切不都是好好的,难不成因为身份的不同,就要放弃? 是啊,为什么要放弃?所以这男人自始至终都不改初衷,也许遇到阻碍而感到困扰,但却没想过要放弃,反而是她胆小的先逃开了……她好没用,怎么那么没用? 当初是谁死缠烂打的纠缠上我,让我甩也甩不掉,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更让我不由自主的喜欢上,甚至、甚至还——爱上你! 脑里闪过他在小亭里的咆哮告白,上官卿卿眸里已雾成一片。 明明先爱上他的是她,他这个被她爱的男人都接受了,怎么她这始作俑都畏首畏尾起来,独留他一个人在为两人的爱情奋斗。 上官卿卿,你真的是无药可救的大笨蛋! 眼里的泪重得负荷不住滚滚落下,上官卿卿却只是更专注的瞅着武大狼,若非时机不对,她一定会马上告诉他答案,告诉他,她不会再躲,也不会再逃了。 尤其这次的被擒,让她更明白珍惜的道理,她不能再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了。 “嘿,女人,赏点面子,我吻你不是要让你哭的。”拭去她眼角的泪,又轻啄她诱人的红唇一记,他赶忙道:“你先走,我去帮阿凤她们!” 一个拔地而起的弹跃,武大狼飞身加入后方的混乱缠斗。 “这里交给我,阿凤你带姑姑先上岸!”睇了眼不慎吃了上官富德一掌而面色惨白的上官飞燕,武大狼向上官凤舞喝道。 这时候,不管船上是不是有炸药都不该再恶斗下去,否则只会更难脱身而已。 “大哥,你自己小心!”上官凤舞一手架住上官飞燕,一手飞快耍出手中的回旋弯刀击退追兵,接着足下一蹬跃身往岸上飞去。 节节败退的上官富德见大势已去,恼羞成怒的击出一掌,打翻船首用来照明取暖的火盆。 “住手!”识清对方的举动后武大狼紧张的暴喝出声,跃身欲踢习火盆,却迟了一步。 零星的炭火一落地,火星倏地点燃地上一道蜿蜒的灰粉轨迹,随着地上弯曲的火光快速前进,电光石火间引燃安置船上的炸药。 砰!砰!砰!砰! 霎时,爆炸声轰隆轰隆此起彼落,船身激烈的摇摆震荡,船首船尾轰炸过的几处无不炸裂出巨大的窟窿,顿时整艘船黑烟弥漫木层飞散,炸开的烈火团掉落四处劈啪有声的猛烈燃烧。 武大狼刚落下脚步还没站稳,已随着倾斜的船身踉跄的退了数步,幸而让身后的船栏给挡下才同翻身落海。 真他王八蛋的,他差点忘了这是在海上。历经刚才连番的爆炸后把固定船锚的链子给炸断了,现在这船正处于无人掌舵的情况下随波逐流。 如今这翻来覆去、摇来荡去的折腾,让他那极度丢人现眼的隐疾显然又要犯了。 撑着船栏暂且稳住身子,他敛下双眸运气调息试图压下体内的不适,再睁开眼望着满面浓烟的四周,正纳闷上官富德不见踪影时,一道凌厉的气势压迫而至,杀他个措手不及。 糟,距离太近,就算出掌反击也不尽然能全身而退,看来这闷亏是吃定了。武大狼不禁暗自苦笑。 心里才盘算着要摆出什么架式以最轻的受损程度吃下这掌,熟悉的紫衣身影已飞身立于面前,硬生生出手替他接下这一掌。 “噗——”对方的掌劲强大,上官卿卿勉强以身相抵的后果,就是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往后弹飞。 “卿卿!”顺势抱过她往后飞的身子,武大狼红了眼愤怒的咆哮:“你搞什么?我不是要你先走,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该死的,谁又准你鸡婆帮我挡这一掌了?” 她左手颓软无力似乎有挫伤的迹象。心脉也被伤得太重,武大狼双眉拧得死紧,担忧的审视上官卿卿的伤势。 “你、你忘啦……你会晕船啊……” 他口气不善表情愤怒又凶狠,但他眼底的泪光和颤抖的嗓音,让她知道他只是以凶恶言辞掩饰焦急心慌。上官卿卿嘴里又涌出一股腥甜,他见状连忙以袖替她抹去。 “该死!”武大狼低咒一声,却是骂自己居多,替她拭血的动作却十分温柔小心,“你这笨蛋女人最好给我撑着点,我马上就带你离开。记着,不准给我昏死过去,你胆敢再撇下我,管他是阴曹地府我也会追下去!听清楚了吗?” 捧着她灰白的脸蛋,一双灰瞳直直瞅着她,像是一眼望进彼此最内心深处。 “听清楚了……”她扯唇轻笑,给他一个保证。 “哈哈哈哈!好一副郎情妾意,鹣鲽情深啊!可惜,你们谁也别想走!” 夺位计划失败又和上官家反目成仇,如今自己栽培的一批菁英死士又伤亡惨重,眼看已没有退路,就算苟活于世恐怕也是过街老鼠,不如就死得大气些,连他们一并拉下陪葬,也算一解心头之怨。 一身衣着狼狈被烟熏得灰头土脸的上官富德,双眸空洞的正视残破的船身和横尸遍地的景象,不禁猖狂的放声大声。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岁。 突然间一声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在上官富德身旁炸开,沉浸在颓丧氛围里的上官富德来不及反应,身子就像破布娃娃般被轰炸飞起,弹到数尺高的夜空中,再落下时已是一具残破不堪的焦尸。 “三叔……”不忍目睹叔父的凄惨死状,上官卿卿将头侧向身后男人的怀里。 “别难过,这是他咎由自取。”轻拍她的肩头,武大狼小心地扶起她,“走吧,这船差不多是要沉了。” 两人才站稳,一阵诡异的吱呀声响起,船身开始哔哔啪啪的裂开,被烈火被烧断的船桅倏地迎面倒下。 武大狼搂着上官卿卿及时闪向另一面船栏,才不至于被砸伤。 这下完了!情况对他们愈来愈不利了。 现在离岸上已经有些远了,他不识水性而她又身受重伤,是要赌上一把了。 两人匆匆对看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了决定。 “还记得上回落海的时候吗?”武大狼突然开口,对她笑开一口白牙。 “记得。”她点点头,顿时眼眶一红鼻子一酸。 “先说好,这次一样不可以放开我的手,你胆敢放手顾着自己游走就是谋杀亲夫,知不知道?”主动牵起上官卿卿没受伤的右手牢牢握紧,武大狼恶狠狠的瞪着她继续狐假虎威的威吓,“听清楚了吗?千万、绝对不可以放手,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能不能像上回那么走运他是不知道,若真要死,至少他们也要牵着彼此的手死在一块,不过前提是,这女人不要临时变卦来个舍已救他的愚蠢举动才好。 “好,不放,死都不放。”上官卿卿破涕为笑的哽咽说道。 得到她的保证,武大狼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黑漆漆的海面,正打算一鼓作气跃大海时,她捏了捏他的手拉回他的注意,一双水眸极其慎重又专注的望着他。 “我爱你,武大狼。”她说。 无论这次能不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她都不想让自己留有遗憾,至少要亲口告诉他——她爱他。 “我知道。”他咧开心满意足的大大笑容,道:“这时间、这场合、这地点告白是挺新鲜特别的,不过,我更喜欢在上岸后甚至是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听你这么对我说上一遍,你意下如何呢?娘子。”语毕,朝她眨了下右眼。 “嗯。”她含着泪光用力的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脸上带着笑容的深吸了一口所,神情坚定的踏上船栏,在最后一声爆炸响起时纵身一跃而下。 扑通一声,波涛汹涌的黑暗浪潮,瞬间掩去二人的身影。 冬季里的海水沁刺骨,两人吃了几口海水,冰冷的空气和海水猛地灌进肺里,似乎要将人冻结。尽管汹涌的海水几度差点打散两人,他们仍是紧抓着彼此的手。 俗话说得好,狗急会跳墙。 同理可证,旱鸭子下海也可能成了水鸭子。 在海里漫无方向的载浮载沉着,正如老一辈所言,愈接近死亡的弥留时刻,过往前尘就会如跑马灯一般,一幕又一幕闪过脑海。 武大狼,你撑着点!我看到岸边了!! 武大狼!你别闹了,你再不醒,我、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去喂鱼,不然就是丢在这里,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叫喔! 拜托你醒来,快点醒来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不要…… 我们就快到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看到了,看到上一次落海是,某个笨蛋女人硬撑着身子死命的拖着他游上岸,又是如何泪眼婆娑的恐吓他、哀求他,只为鼓励他活下去。 同样的险境,倔强的她从没想要放弃,更不轻易认输妥协。他又岂能辜负她的努力和心意而轻易认命呢?况且他是谁?威风赫赫、大名鼎鼎的刀门武三爷耶,倘若因不识水性而命丧沧海,岂不丢脸丢到全江湖都唾弃? 不不不,若真要死也要选个轰轰烈烈的死法,惨遭灭顶这结局太鸟了。而且,和这女人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他还没享受够和她温存缠绵的时光、还没将真相告诉她、还没给她一场难忘的婚礼……还有一堆事没做,现在就挂掉那岂不是太冤了! 双眼猛一睁开,武大狼挣扎着探出水面,一把将左手牵着的女人给拖到身边,发现她脸已埋在水里没了意识,连忙翻过她的身体,手改托在她的腋下。 “卿卿!卿卿!”武大狼呛入海水变得粗哑的嗓音,试着叫唤怀中不省人事的女子,见她没有反应,手臂略加施力往她胸腹一压,惹来女子细微的呛咳。 “咳咳……咳……”确定她还有气息,武大狼松了一口气。 双脚不断踢蹬着,另一只手臂奋力的划着,僵硬生涩又杂乱无章的泅水技术无法支撑二人太久,他必须想办法找东西辅助。 适应夜色的灰瞳看得更清楚,他来回在满布船只残骸的海面上搜寻,在看到一块雕花的门扇木板时,他双眼一亮,手脚并用的奋力划了过去。 武大狼牢牢抓住浮木,将上官卿卿一举拖上木板,然后双脚开始踢蹬着水。 海水很冰、空气很冷,仿佛每吸进一口气,体内的脏腑都要冻僵了,他不知道距离岸上还有多远,也不想去估算,仅是不厌其烦、一再重复枯燥乏味的踢水动作。 啪踏、啪踏、啪踏—— 这女人救了他那么多回,欠那么多次总该还她一次了。 啪踏、啪踏、啪踏—— 这一次,就看他旱鸭子变水鸭子,狗熊变英雄吧! 当武大狼使尽吃奶的力气,在体力透支前的最后一刻拖着上官卿卿上岸时,还来不及为自己喝彩,他顿时软脚来个热切的五体投地。 “救……救卿卿……” 在上官飞燕和上官凤舞焦急奔来将他们俩搀起时,武大狼只来得及低喃一句,接着两眼一翻便昏死过去。 高床、软枕、暖被。 感觉到周遭的气息与动静,武大狼眼皮上的眼珠子转了转,却依旧没睁眼醒来的打算,也许是重如千斤的四肢令他提不起来,又或许他以为这些感官知觉不过是他在精疲力尽的状态下所产生的梦境。 睡觉时眼皮下的眼珠子动来动去的,人们说这是作梦的征兆。 所以,他应该是在梦里,而不是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凉海域里。 所以,他绝对、铁定、势必在梦里,因为他甚至能听到他心爱的女人朝气娇俏的清脆嗓音,只是那声音中,依稀还带着喜极而泣的哽咽。 “我和大狼不是堂兄妹……” “对,你是兰妃和皇甫天沅的女儿,也是当今圣上的皇妹……” “没错,皇上已下诏册封卿姐为怜卿公主了,所以卿姐改名叫皇甫怜卿……”当然,有他最爱的,也有他不是挺爱的。 分明是美梦一场,他那唠叨碎嘴的姑母和个性大剌剌的男人婆妹子也来搅局是啥意思?摆明是见不得他好。 武大狠拧了拧眉,烦躁的翻过身,大手下意识的举起掏耳,片刻过去,震耳欲聋的呼噜呼噜打鼾声又起,再次沉沉睡下。 这次的深眠不知又睡去多久,当武大狼再次受到干扰而进入浅眠意识的时候,是身旁已多出一个人,那轻轻吐纳的芬芳气息,那身上传来的阵阵熟悉香气,让武大狼猛地弹开眼皮。 眨眨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眸,灰褐色眼瞳适应了屋内光线,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背光躺在他身侧敛目而眠的女人。 柔黄色的光晕洒在她的身上、发上,就连她脸上的细微寒毛都拂上淡淡的金,整个人罩着一层温暖的金光,像是个落入凡尘的精灵。这情景就像他第一次在上官府醒来,见她抱着小宇坐在椅上睡着的那个午后。 凝望着她柔美的睡颜、就连睡着也会微微噘起的两片唇瓣。他这次没再迟疑,直接覆上她柔嫩的水唇,辗转吮吻,一方面是为了更加确定她的存在。 不消片刻,禁不住男人的拥吻撩拨,女人睁开眼皱了皱眉,微微将情不自禁的男人推开。 “所以,这不是我在作梦?你活着,我也活着?”他问着。 轻轻压在她身上,拇指拂过她被吻得红肿的娇艳芳唇,若非掌下传来的规律心跳,他还不敢置信。 他成功游上岸了…… “你说呢?”觑了眼不知何罩上她胸前柔软的大掌,上官卿卿红着脸挑眉反问:“你不是最清楚?” 这只色狼,一醒来就不正经。 “嗯,真的不是,软软的、热热的还有心跳。”说着,一边收拢着掌下的浑圆。啊,真的憋太久了,他又不是太监,当然忍不住啊!“吓!”她倒抽一口凉气,来不及开口又让男人封住唇舌。 念及她身上还带着伤,他终究忍住了欲望没与她缠绵厮磨太久,浅尝则止的讨了点甜头后拥着她坐起,却也在发现她活动自如的右手时,诧异的问出声。 “你身上的伤怎么复原得那么快?”上官富德那一掌的劲道不小,而且他记得她的左手挫伤了不是? “不会吧?你真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上官卿卿瞠目结舌,一脸活见鬼似的。 不是她的伤复原得快,而是他睡了多久。光是他大爷呼呼大睡的这段时间,姑姑已和她说明身世并将娘的书信和玉令送交皇宫,而皇帝哥哥皇甫天阳在得知讯息后,已连夜传来诏书,正式册封她为“怜卿公主”。 至于她身上的伤,也在调养好了多半,只除了他,因为出尽最后一丝力气后在得知安全时,便放松全部精神累得倒头就睡。若不是姑姑一再向她保证他只是睡着了,她不知还会傻傻的为他流下多少眼泪。 “睡了多久?”武大狼动了动筋骨,扭扭有些僵硬的颈子,“好像真有点久了。”什么有点久了,根本是很久! 上官卿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嚷道:“你睡了七天啦!” 就像在荒岛上染病昏迷的她一样,她现在或许已经能够体会他当时的心境。 “什么?”他惊愕的喊出声,差点没愣掉下巴,“七天!?怎么可能?”不只他要惊讶,连她都要生气了好不好。要不是他鼾声如雷那么有元气,她可是怕极他一觉不起,周公还没见到就先见到阎罗王。 “怎么不可能?”愈想愈气,上官卿卿怒气冲冲的下了床,双手擦腰的斥责他,“你这只旱鸭子,明明不懂水性逞什么英雄啊,你是不知道海里面有暗潮暗流甚至还会有暗礁吗?当下那种情况,要是没个准说不定就被拉入海里了,更别说你还拉着我!” 怒不可遏,她改在他面前焦躁的来回踱步,一边走还一边骂,却看得坐在床上的男人掩不住心中暗爽的笑咧一口白牙。 啊,怪不得头儿娶老婆后,每当被嫂子叨念时头儿非但不怒反笑,还会露出高兴又爽快的神情。看来,他也挺喜欢这种让人关心叨念着的感觉。 “你看你,就是这样不自量力的后果,累得自己昏睡了七天,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担心、多害怕,就怕你睡死了起不来,如果是这样被你孤伶伶的丢在世上,我宁可一开始就在海里自生自灭……啊!” 上官卿卿一回身,武大狼已经下床一把她搂了过来。 “嘿,娘子,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宁可一开始就在海里自生自灭”啊?但他识相的没道破,“我救你,当然是因为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我救你,当然是因为我有足够把握啊!何况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活蹦乱跳的在他眼前。拜托,我是什么人?别太小看你的大狼相公。”武大狼朝怒气未消的女人挤眉弄眼一番,不禁逗笑了她,却也惹来一记白眼。 “是是是,你刀门武三爷举世无双所向披靡行了吧!”未了,她抚着他的脸,轻声叹道:“对不起,我只是担心……担心公主活着,但她的驸马爷却不在了。” 即使已经约好要携手共赴黄泉,但说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一回事,她很高兴他即使濒死都没放开她的手,可她还是会不忍放他孤独一人在怒海中努力求生,光是想像那样的画面她就余悸犹存。 武大狼闻言诧异的微挑起眉,却没感到太大的意外,想来也是,他都昏睡了半个月,上官飞燕她们该是跟她说了,而且他似乎在睡梦中有隐约听到一些。 “你放心,驸马爷中意的是有点凶又不会太凶、有点悍又不会太悍的公主,不会始乱终弃跑去做海龙王的女婿的。” 有点凶又不会太凶、有点悍又不会太悍? “不知道之前是谁说我又凶又悍的?”上官卿卿微眯起眼,冷声问道。呵呵、呵呵,这人不正是他!女人,果然是爱唠叨外加爱记恨啊!武狼笑得一脸尴尬,拇指和食指活灵活现的比了比。 “我修正之前所说,还是又凶又悍……但是,只有一点。” 语毕,在怀中的女人眼眸圆瞪气呼呼的又要开口时,武大狼已俯下脸,吻住女人嘟起的水嫩红唇。 这次,他没再客气的点到为止了。 大梦初醒,刚睡起来肚子是真的有些饿了,不过饿的显然还有其他地方。他将女人抱上床,放下床幔,三两下扒掉两人累赘的衣物抛出帐幔外。 活色生香的正餐当前,他不介意让外头端着小菜的两大一小等上一等。 “啊啊啊,凤丫头,你还没嫁人不能看,小宇,你也不行!”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桑茉【刀门传】系列在线阅读: 刀门传之一《情系云天》作者:桑茉 http://.dddbbb/html2/94968/index.html 刀门传之二《卿卿武狼》作者:桑茉 http://.dddbbb/html2/94923/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