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了,娘子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太平三年,秋。汴都西市口处,法场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们。 「这般模样的女子竟要被砍头,真是作孽啊,——话说,她到底所犯何罪?」祁宋律法虽严,但对女子而言,非十恶不赦之大罪,一般都不会问斩。 「你竟不知?她乃汴都富商秦家那个才貌双绝的三房嫡女,秦无双!——嗐!她哪里是犯了什么罪,不过是被家族连累的。」 那人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富商秦家!说的可就是他们家的药行……上贡的保胎药出了问题,才导致皇后娘娘一尸两命的?」提及皇家,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 另一人也低声交耳道:「正是他们家。」 「不过我听说,他们家的满门男丁早在三个月前就被斩首示众了,如今女眷们也早已全部充为了官妓,为何这三房的嫡女却又被判了个斩刑?」 「哪里是被官府判的,听说还是她自个儿求的,说什么‘宁做断头鬼,不做风尘女,自请与那秦家儿郎们同生死’。官家得知后,就随了她的意,定了个秋后问斩。」 「倒是个贞洁烈女,可惜了……」二人唏嘘摇头。 秦无双穿着囚服,跪在法场中,弱不胜衣的背脊上插着一根亡命牌。两弯似雾非雾远山眉,一双似笑非笑清冷目,虽蓬头垢面,却风华难掩。她淡淡地看着台下围观的百姓们对着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杏眼里始终无波无澜,无端的跪出一丝顶天立地的态度。 有监斩官大喊:「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法场上,身强力壮的刽子手抽走了秦无双背后的亡命牌扔在地上,双手举起冷森森的鬼头大刀,刀刃折射出刺眼的白光晃得底下众人眼一闭。 秦无双微微仰头,最后看了一眼苍穹白云,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忽地,平底一声惊雷巨响,紧接着,地动山摇,震耳欲聋。——只见街东方向狂奔而来数十匹烈马,马尾上皆绑着一串噼里啪啦作响的鞭炮,东/突西撞,乱哄哄地冲进了法场。 百姓们何曾见过这等场景,当下吓得四处奔逃,监斩的官员们早已抱着官帽纷纷躲了起来。法场上很快就只剩下秦无双与手足无措的侩子手。 旋即,秦无双便看见了她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她的死对头牧斐,身穿黑衣,坐跨黑马,剑眉星目,俊骨削颜,英气逼人。一手拽缰绳,一手执卷鞭,堂而皇之地于乱马丛中直奔了法场而来。 临近她时,手法极其利落地扬出长鞭,将还在震惊中的她牢牢捆住,遂一把拽起,接了横于马背上,径直纵马去了。从出现,到离去,不过片刻功夫,仿佛每一步都被牧斐计算好了,一气呵成。 秦无双横趴在马背上,五脏六腑被颠得翻江倒海,脸色铁青,几欲呕吐。 牧斐见状,忙将她拧起坐在身前。 秦无双这才缓过气儿来,见西门已近在眼前,她终于反应过来,急急地问:「姓牧的,你在作什么?」 牧斐微微俯身紧拢着她,双眼直盯着城门口,附耳道:「作什么你看不出来?小爷我在劫法场。」 劫法场?!打死她秦无双都不相信,那可是死罪。 可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又由不得她不信。 她与牧斐,从十三岁时开始结怨,至今已有七年。 当初,她因误会得罪了牧斐,便被他诸般戏弄。她一忍再忍,本以为可以息事宁人,谁知却被牧斐闹了个人尽皆知,闺名尽失。 于是,她也就懒得再装什么大家闺秀,干脆将闺名烂到底,故意假借牧斐外室之名,瞎编了无数与牧斐之间的风月话本子。堪堪将牧斐描述成一个丧心病狂始乱终弃的大变态,唬得那些曾经一心想高攀定远候府的贵女们,一见到牧家的媒人上门后,立马一哭二闹三上吊。 之后,纵使牧斐年及弱冠,纵使他容颜清绝,号称都中三俊之首,但仍未有哪家女儿家敢说与他,就连那些个曾被牧家从不放在眼里的薄宦寒门之女们,也都对他避而远之。 直至四年前,听说牧斐要去尚公主,她想着与牧斐斗了那么多年,斗得彼此俱是身败名裂,也算是出了心中恶气。她虽因名声坏了,无人敢娶,不过倒也乐得自在,本就此打算终其一生侍奉双亲,不再在与那牧斐为敌了。 谁料,她与牧斐的风月话本子,不知怎地,竟然落到了九公主司玉琪手中,那结果自然是牧斐被九公主退了婚。 紧接着没过多久,汴都里就传来牧斐之父定远侯牧守业在雁门关外,轻敌冒进,吃了败仗,身死疆场的消息。听说官家大怒之下,直接撤了牧斐舅爷枢密使金长晟的职,同时抄了定远候府的家。 牧家从此一落千丈,树倒猢狲散。 大概又过了一两载,她在街上偶遇落魄潦倒的牧斐被人从药铺里轰了出来。原是牧家被抄家后,牧老太君急怒攻心,不过一个月就去了,牧斐的母亲也因此受了惊吓,后又过了半年多饥寒交迫的苦日子,身子终是支撑不住,病倒了。 第2章 牧斐为救其母,四下求药,起初那些药铺的掌柜们都看在当年牧家老太君怜贫惜贱的份上,多以救济,经常舍些药与牧斐。只是久而久之,便不再相助了。 秦无双想着当初若不是她的话本子误了牧斐与九公主的大好姻缘,说不定牧斐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凄惨下场。心里也因此存了几分愧意,便暗地里求了师父,亲自去了一趟牧斐寄居的破庙。 她师父乃是汴都里医术首屈一指的民间大夫,号称‘关神医’,只可惜牧斐母亲实在沉珂已久,积重难返,就算她师父极力诊治,也无力回天。没过多久,牧斐的母亲就去了。之后,牧斐便像突然从人间彻底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然时值今日,牧斐突然出现,竟将她从法场上劫了去。——牧斐的所作所为,令她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为了报当年害他错失与公主大好姻缘之仇,故来劫法场,想亲手手刃她,以报心头之恨? 这么一想,秦无双不由得叹道:「牧斐,我知你恨我当初坏了你和公主的姻缘,心里恨得我要死,不过我已经被判了斩刑,你只消等我人头落地,你的仇就算报了,又何苦多此一举来劫法场亲手杀我?」 「谁说我想亲手杀你来着?」牧斐低下头,话语忽软,「茵茵,我是来救你的。」 茵茵——是她的乳名。秦无双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明白牧斐这是唱得哪一出,不禁反问:「牧斐,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牧斐朗声一笑,狭长的丹凤眼里裹挟着几分凛然道:「我没疯,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忽闻身后有人飞马来报,冲城门上大喊:「有人劫法场逃往西门来了,传令尔等速速关上城门!」 守城官兵们闻报,又见一骑飞奔而来,急忙一窝蜂地推门关上。 牧斐拢着秦无双身体的双臂紧了紧,语气骤然一沉,「茵茵,别怕,我这就带你走!」说完,夹紧马肚,只听黑马长嘶一声,撒蹄急奔,顿如离弦之箭射向城门,——就在门缝即将合上的一瞬间,黑马驮着他们险险地冲了过去,奔出了西城门,奔向广阔无垠的天地。 马蹄砸地后,二人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城楼上有人喝令:「放箭!」 耳边立时响起一道道咻咻地箭声,牧斐只得加快马速避让。 秦无双这才确信,牧斐确实是来救她的。 可她心知肚明,以牧斐今日之力,如何能救得了她。就算他们今日能逃得出汴都,终究逃不出祁宋,她忙劝道:「牧斐,你快将我放下,独自逃命去还来得及,倘或带着我这个朝廷命犯,是决计逃不远的。」 牧斐喘着气,咬着牙,语气坚决:「不放!死也不放!」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这样做根本救不走我!」 牧斐并没有回答她,不多时,牧斐的胸膛突然压了下来。 秦无双背对着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听见牧斐气息不济地说:「……我知道……只是,纵有一线生机,我也想试一试……如今,若能和你死在一起,足矣……」说着,血便从牧斐的口中哗啦啦泄了出来,洒在了她的肩上,胸前。 秦无双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身上血红的囚衣,久久说不出话来。 牧斐的手依旧紧紧地拽着缰绳,只是马速渐渐地慢了下来。 此刻,牧斐的后背上扎满了箭矢,彻底没了气息。 「……牧斐?」秦无双颤声轻喊,怕惊醒了他,又怕喊不醒他。 回答她的是呼啸冷风和咻咻利箭声。——地面颤动,身后追兵转瞬即至。 秦无双勒马停下,两行清泪滚将了下来,她紧咬住嘴唇,看了一眼没有尽头的前方。最后,她拨转马头,朝着追兵飞快冲了过去…… 睁开双眼时,头顶上方是熟悉的蜜合色海棠花撒花云纱帐,一阵恍惚后,秦无双骤然惊坐起。 一旁正在掖被子的蕊朱吓了一大跳,见秦无双坐起,又惊又喜,口内直念佛道:「我的好娘子,您可算是醒了。」说着,沿着床沿坐下,双手合十,急忙拜天拜地了一番。 秦无双惊讶地看着蕊朱,转眼看了一眼屋内陈设,皆是她最为熟悉的秦家闺房陈设,复又看向蕊朱的脸,稚嫩圆润,却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然而,蕊朱明明比她大两岁—— 试探地喊了一声:「蕊朱?」 蕊朱忙应了一声,又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唠唠叨叨地说起她前几日夜游时染了风寒,一回来就发起高热来。一连烧了好些日子,整日里迷迷糊糊的,吓得景老爷和夫人整日里提心吊胆的。亏得关大夫连守了她两日,亲自施针下药,这人前脚刚走,她就醒了。喜得蕊朱又将关大夫连连夸了一番。 一时蕊朱见秦无双不说话,只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蕊朱终于止了话头,察觉几分不对劲来,紧张地唤了秦无双一声,「五娘子?」 第3章 「蕊朱,今朝是何年?」秦无双突然问。 蕊朱大惊失色,忙抬手摸向秦无双的额头,喃喃自语着:「不得了了,小娘子莫不是被高热烧糊涂了?」 秦无双反握住蕊朱的手,正色道:「我没傻,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今朝是何年而已。」 「……今朝是开宝七年春。」蕊朱皱眉看着她瞅了又瞅。 「开宝七年春,也就是她十三岁之际,蕊朱恰好十五岁,瞧此光景,难道——她已重生,回到年少时?」 秦无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蕊朱忙摁住她,问:「小娘子,您还病着呢,这是要作什么去?」 秦无双急切地说:「我要去找我爹娘。」如果她真的重生到了少年时,那她爹娘就一定还活着。 蕊朱却道:「景大官人和林大娘子此刻正在前厅里,因着您的事情正和牧家的夫人闹得不可开交呢,小娘子这会子可不能去。」 乍一听见牧家,秦无双眉心一跳,忙追问:「牧家?哪个牧家?」 蕊朱怨声怨气地说:「还能是哪个牧家,自然是那个整日里戏弄您的那个牧小官人家啊。」 想当初她与牧斐结怨之时,正是十三岁这年上元节前一日,她与蕊朱出去逛街买花灯,准备用来布置院子里的花灯树。突然听见街上有人扯着嗓门在大喊「抓贼啦!抓贼啦!」 她素日里从不管这等子闲事,那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热血,瞧见那贼人逆着人流朝着她这边飞奔而来后,当时想也没想,趁着那贼人即将擦身而过时,抬脚就递出了去—— 那贼人一个不防,自是被她绊了个马趴栽地,当场摔伤了鼻骨,血流不止。她怕惹上麻烦,悄悄拉着蕊朱转身就要溜。谁知那贼人反应极快,一面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的裙角,一面捂着鼻子跳了起来。 恰此时,那大喊抓贼的妇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反问那贼人:「壮士,可有从贼人身上追回奴家的钱袋?」 那贼人反指着她的鼻子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 她才惊觉原是自己绊错了人,——而那个人正是牧斐。 她心里正自悔行为冒撞,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牧斐却凶狠地虚点着她的脸,吼道:「死丫头还想跑!小爷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敢出阴招暗害小爷,你死定了!」 也不知道那牧斐是否有意为之,随着他起身而立,她的半边裙裾都被他撩了起来。说话时,一激愤,扯着她裙裾的手往上一扬,里面的粉色花绫裤子顿时全露出来了,——那景状一时羞窘的她面红耳赤,心里那个又急又气的。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撞起胆子上前一步,抡起手就甩了牧斐一嘴巴子,同时大骂了一声:「大胆淫贼!」 牧斐当时就被扇懵了,震惊地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她趁机从牧斐手中抽走裙裾,转身拉着蕊朱挤开人群撒腿就跑了。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那牧斐竟是个有本事的,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辗转查出了她的身份。 自那之后,牧斐隔三差五地就来寻她麻烦,——不是往她坐的马车上扔鞭炮惊得马儿失了控制、就是牵着几只猎犬拦她的去路唬得她慌不择路、亦或者拉几个恶少一见她就满大街地追着她喊‘双儿妹妹’,引得无数人指指点点。诸如此类恶搞之事,数不胜数。 她念及闺名,一忍再忍。谁知,更过分的却在后面,待她及笄之后,李记钱庄家的李二郎慕名上门向她提亲时,连秦家的大门还没垮进去就被牧斐带了一帮人,蒙着头拧到一边狠狠揍了一顿,吓得那李二郎再也不敢上门提亲了。 之后,又有吴记酒楼家的长子吴大郎派了媒人上门来说亲,同样被牧斐拦到了一边,并当面大放恶言,说:「她秦无双是我牧小爷的人,你们谁要是再敢上门提亲,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牧小爷也会揍得他找不到东南西北。」 那牧斐真不愧为汴都头号纨绔子弟,厥词一出,满城的人都以为她和牧斐有染。自那之后,汴都城里果无人再敢上门与她说亲。 她爹为了此事差点拧刀要去砍了牧斐。祖母因为此事还罚她跪了三日的祠堂,让她自省反思,为何要去招惹牧家的混世魔王,给秦家的名声带来了不少麻烦…… 「小娘子?」蕊朱唤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来,低下了头,抬起手捂住胸口,总觉得那个地方似乎还残留着牧斐热血的余温。——西门外,他们被万箭穿身的场景犹在眼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大惑不解地问:「牧家夫人怎会来我秦家?爹娘又因我何事与那牧家夫人闹来着?」 牧家乃世代武勋名门,又是侯门公府,家大业大,素日里,最是瞧不起他们这样的商贾之家,更别说亲自登门。她爹与那牧家夫人大吵,莫不是因为牧斐这些时日里戏弄她一事? 蕊朱道:「小娘子这些日子烧得迷迷糊糊的有所不知,——那牧家小官人前阵子得了一匹好马,却是个烈性子的,难以驯服。牧小官人偏不信那个邪,强行上了马背驯马。结果那马发起狂性来,将牧小官人甩在了城墙上,伤了头,昏迷了两日后又醒了,——却是整日里梦魂颠倒,昏昏沉沉,满口胡话,惊怖异常。里头的人都说牧小官人魔障了,牧老太君就请了一道人去家一看。道人说是中了邪,被缠住了,需找一八字命硬的人冲一冲,或许能冲走。于是,那牧家的人就满城里找八字硬的小娘子给牧小官人冲喜。」 第4章 「也不知小娘子的八字怎地就到了牧家人手里,得来一算,竟是个八字最硬的,连那道人也说非小娘子不行。」说及此处,蕊朱不由得眉目忿然道,「这不,牧家夫人立马就携了重礼上门,找我们老太太说,想要将小娘子您要了去,给牧小官人冲喜呢。景大官人一听,自是不干,就将牧家夫人带来的礼品全数扔出了门去……」 正说着,有人报:「景大官人来了。」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拐点声。 秦光景穿着一身素色圆领竹袍,看起来温文儒雅,只是容颜过于清瘦了些。他右手拄着一根黄杨木拐,左手由林氏搀扶着一起跨进了门内。二人见秦无双坐在床上,双双大喜。林氏激动地丢下秦光景,急步上前坐在床沿上,掰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了一番,边点头边哽咽:「好,好,茵茵终于醒了,娘还以为你这次凶多吉少……」 秦无双看着秦光景与林氏充满关切的脸,不由得回想起起前世来—— 那日,秦家大院里突然涌进来了一大批全副武装的官兵,二话不说,一顿乱闯,又是抄家,又是抓人的。当时,她还在闺阁内歇午觉,不防被四五个闯进房里的壮兵从床上胡乱地拽拖在地上。随后,两人摁了她的肩,一人摁住了她的腿,使她动弹不得,还有一人将要解她的衣。她瞪着眼前突如其来几个饿虎猛兽般的人,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她爹娘冲进屋内时,正好瞧见这一幕。爹一时激愤,冲上来以拐杖为武器,使劲地击打那个扒她衣裳的官兵。她娘几步上前,从后面环臂锁住那个抱住摁她双腿的官兵脖子,死命地勒。那个被爹击打的官兵一时怒急,扭身抄起佩刀就照着爹胸前砍下一刀。 爹禀赋一向怯弱,又不良于行,受了这么一刀,当场倒地就不行了。她娘见状,惨嚎一声,松了手下直翻白眼的官兵,一头撞死在那个官兵的佩刀上跟着爹去了。 如今,看着爹娘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嘘寒问暖,她心内早已是激动不已,一句「爹!娘!你们——」还未喊完,就「哇啦」一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林氏就狠狠地哭了起来。 林氏一时不解,以为秦无双是被这起病折腾的,只好抱着她一齐儿哭,一边又劝了一番。 秦光景站在床边看着母女俩哭成了泪人儿,忙向林氏说道:「茵茵刚醒,你就别在她面前淌泪抹眼的,仔细孩子跟着哭伤了眼。」林氏闻言,这才忙忙地收住了,又替秦无双擦着眼泪。 秦无双也止住了哭,乖巧地抿着唇,听着她娘将‘好好睡觉,勿踢被子,多添衣裳’等诸事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又说了好些话。 林氏怕她累着,便起身要走。二人离去之前,秦光景遣了一个小厮去请关大夫再来复一趟诊,又嘱咐了蕊朱和哑奴好生看顾,只是绝口不提那前厅之事。 蕊朱在门后探头探脑地看着秦光景和林氏离去的背影,很是纳闷,待想问时,一扭头瞧见秦无双又躺回床上睡了。 秦无双脑子里一时有些乱,她需要好好静一静,将眼前之事理上一理。 一觉醒来,还是熟悉的蜜合色海棠花撒花云纱帐,熟悉的闺房陈设,十五六岁的蕊朱,至此,秦无双才确信无疑—— 她重生了。 日已近黄昏,蕊朱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小娘子,刚才景大官人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就等您过去摆晚饭呢。」 待洗漱更衣后,她坐在妆镜前,由着蕊朱替她梳发,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犹自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太真实。 蕊朱很快替她梳了一个双峰瀑布,缀上两朵半旧的翡翠色绒花,衬着身上湖绿素色衣裙,显得她形容楚楚,清丽脱俗。 蕊朱便对着镜子里的她笑着道:「小娘子快看,您这眉眼长得越发出挑了,这小脸蛋就跟豆腐皮儿里染了两坨胭脂似的,两个眼珠子活像那白水银里养着的两丸黑水银,乌溜溜的。依奴婢看来,小娘子这五官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大美人儿胚子,就算不用那些华美的金银玉钗,也照样是整个秦家里头最好看的小娘子。」 秦无双无奈地瞥了镜子里的蕊朱一眼:「你这话若是让长房里的那位听见了,又该赏你嘴巴子吃了。」 蕊朱忙摸了摸嘴唇,遂噘起了小嘴儿,嘟囔道:「奴婢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秦无双先在院子里四处转悠了一圈,摸了一会儿树,逗了一会儿鸟,浇了一会儿花,这才转道沿着游廊转角的便门穿到了爹娘的屋子。 屋子里的两个婆子见了她过来,都笑着问好,这才开始安桌设椅摆饭。饭毕,秦无双陪着爹娘吃了会儿茶。 一时有人报:「关大夫来了。」关大夫是秦光景的专用大夫,也是秦家药行正店的坐堂大夫,医术十分了得。 秦光景一听,忙忙起身,林氏也赶忙起身扶着,正要去迎人,关大夫却已率先急步迎上来扶秦光景坐下。二人闲叙两句,随后,关大夫就替秦无双把起了脉。 第5章 趁隙秦无双悄悄地冲关大夫吐了一下舌头,那关大夫见了面色未动,只是摁住她手腕寸关尺上的指尖微微一沉,她便知没事了。 自从她爹年轻时生了一场怪病后,一直由关大夫亲自照料至今,算是府里的常客了。她十岁之际,便打算着以后或可接管秦家药行,便背地里缠着关大夫拜了师,跟着关大夫学习医术。只因她爹不喜她从商,一直希望她能够安安分分地做个大家闺秀,摆脱商贾铜臭之气,以后能够嫁个好人家,是以学医这件事情一直瞒着爹娘他们。 诊完脉之后,关大夫冲秦光景道:「令媛已无什么大碍了。」 秦光景夫妇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夜深人静时,秦无双下了床,先去到对面的床上瞧了一眼蕊朱。 蕊朱一连上了多个夜,今日精神一下子松泛了下来,沾床即睡熟了。 秦无双换上夜行衣,轻轻地开了门,哑奴正和衣躺在走廊间的地铺上坐更。只见她双眼紧闭,微有齁声,也已睡熟,秦无双便蹑手蹑脚地跨过哑奴,悄悄地下了阶梯,穿过院子,出了角门。 角门外是一个狭小的夹道,夹道外便是繁华的街市。她四下看了一眼,然后足尖轻轻一点,纵身跃上了墙头。 彼时,定远候府里头早已是乱的人仰马翻。 秦无双在定远候府的墙头上蹲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一众婆子小厮们从门外拥着一个提着药箱御医打扮的人,急匆匆地往一个方向去了。她便暗中随着那行人,来到一处门外种着海棠树的两进院落。 此刻,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个个急色惶惶的,屋里时不时地传来桌椅翻到,瓶器碎裂的声音,却是谁也不敢贸然进去。见了御医赶来,众人如见救星,忙忙地请到了里面。 秦无双不好再蹲墙上,便起身一跃,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屋顶上方,寻了一处方便落脚之地儿,接了一片瓦,从洞里望下去。 只见西屋地下,牧斐穿着寝衣,披头散发地被两三个小厮合围抱住,有人抱身子,有人抱胳膊,还有个抱腿。只是牧斐看起来仿佛厉鬼上了身,神情癫狂,举止无状,跳上跳下,挣扎着乱踢东西。 牧家老太君被两个嬷嬷搀着在门内看着,手里紧紧捏着一串菩提念珠,急得直抹眼泪儿。牧家夫人倪氏哭着想要上前,硬是被身后的两个婆子拉住,劝了半晌。 御医见状,忙放下药箱,从药箱里翻出三根银针来,分别对着牧斐头上几处大穴扎了下去。 须臾后,牧斐全身一软,那几个小厮连忙接住送到了床上躺着。 众婆子媳妇们扶着牧老太君与倪氏一齐儿围了过去,见御医又在牧斐身上连施了好几针。 牧斐眼神呆滞地任由御医扎针,一动不动。 待那御医一切忙毕,牧老太君忙请至堂屋里奉茶,那御医也不敢接茶,只是摇头叹气地说:「老太君,恕卑职无能,牧小公子的病状实在古怪,一切药石皆无效用,如此下去——恐怕老太君只能是早做准备了。」 倪氏一听,顿时掩嘴就嚎哭了起来,被牧老太君一声厉喝止住了。 牧老太君又和御医客气了几句,才命下人们好生送出去了。 一时,房里的无关下人们收好了满地狼藉后,俱退了出去,堂屋里就剩下牧家老太君,抽噎不止的倪氏与几个大丫鬟们。 牧家老太君不满地瞥了一眼倪氏:「哭什么哭?斐儿没死都快被你哭死了。」 倪氏一听,忙忙止住哭,焦急地说:「老祖宗,该请的名医都请了,连宫里的御医都轮番来了个遍儿,看了斐儿之后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您说眼下该怎么办啊?」 牧家老太君摩挲着手中念珠,低头沉吟了半晌,才道:「你今日去秦家,可有见着那个秦无双?」 「哪里见得着,我刚一把意思表出来,就被那秦家三郎给赶了出来。」 牧家老太君苍眉紧皱了起来:「如此说来,秦无双的八字并非那秦家三郎派人送来的?」 倪氏就着旁边的凳子坐下,皱眉细细想了下,道:「我瞧着那情状,秦家三房的那对儿夫妇似乎根本不知此事,倒像秦家大郎和大娘子都乐见其成的。」 牧家老太君又问:「那秦家老太太是个什么态度?」 倪氏不太确定地说:「看她老人家,好像并无太大反应似的……」 牧家老太君听了,也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倪氏急了:「老祖宗,斐儿可是您的嫡亲孙子啊,好歹求您顾着他,不如您亲自……」 牧家老太君抬手,止住了倪氏的话头,只道:「太急了,再等等。」 倪氏只好不情愿地闭了嘴。 牧家老太君见牧斐睡沉了,来到床边守了一会儿,被婆子们劝着天色已晚,该歇息了。这才吩咐屋里的下人们好生照料着,领着那倪氏一起离开了。 第6章 牧家老太君同倪氏一走,那些下人们唯恐牧斐再次发起狂性来,都不敢在屋里守候,纷纷躲到外头去了,院子里倒是一个人也不见,正好方便了秦无双趁机溜进了屋。 秦无双径直走到西屋床前,沿着床沿坐下,蹙眉看了牧斐一会儿。刚要抬手去摸牧斐的脉搏,牧斐突然一个惊咋,竟胡乱地捞住了她的手一把紧紧抓在怀里,嘴里急切地喊着:「茵茵,别怕,我这就带你走。」 闻言,秦无双震惊住了。 牧斐抓着她的手竟又睡过去了。秦无双倾身凑过去,细细地用目光描绘着牧斐的五官,俊骨削颜,面如冠玉,宛若画就,原来十六岁的牧斐已然俊美的如此夺目了,她之前竟从未觉得。 「牧斐……你是吗?」她低低地问。 牧斐精致的唇角微微上扬,似有所知一般。 恰此时,门外传来丫鬟们的交谈的声音:「要不,再给小官人加点安神香罢,省得后半夜又醒来折腾……」 秦无双起身就要躲,手却被牧斐牢牢地抓住不放,试了几下都没能抽出来,听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好就床沿翻身一滚,滚到了床里间,飞快地钻进了牧斐的被窝里蒙住了头。 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丫鬟站在门内看着里间,你推我,我推你的,谁也不敢率先进一步。僵持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携手一起往里间走来,匆匆忙忙地找到了桌子上的狻猊小香炉打开,抖抖索索地往香炉里面倒着香灰。 也不知道那牧斐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秦无双刚躲进他被窝不久,牧斐竟然一把将她捞入怀里紧紧抱住。秦无双吓了一大跳,挣扎了两下。 那两个丫鬟听见床上有动静,扭头看去,只见牧斐背对着她们,被浪起伏的,顿时唬地失手打翻了香炉。「哐啷」一声,反倒把床上的秦无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那两个丫鬟只以为牧斐又要发狂病,吓得撒腿就跑了出去,躲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见里面并无大动静这才离开。 秦无双掀开被子,长吁了一口闷气。 一转头,见牧斐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就贴在眼前,湿热的呼吸薄薄地喷在她的脸皮上,——她眨了眨眼,心跳有些快,脸颊有些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用力将牧斐推开了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低头一看,牧斐此前抓住她的手此刻还抓着。她叹了一口气,从身上摸出一根银针,对着牧斐的虎口刺了下去。牧斐剑眉一蹙,旋即,松开了手。她顺势摁住牧斐的手腕把了一会儿脉。 六脉似沉浮,又似动滑,又疾数不定,一时气虚,一时阳亏,一时元损…… 她竟从未见过这等脉象,难怪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断不了这起症候。瞧这光景,竟真不像病症了。难不成真是中了邪,被什么给缠住了? 若在前世,她还未可信,只她如今重生了一回,那些个轮回报应一说,她已经深信了几分。加上方才牧斐那一句呓语,她便更加确信了些。 下了床,替牧斐理了被褥,她站在床边弯下腰,附在牧斐的耳边道:「你一定会没事的,等我。」 次日一大早,秦家老太太派了人来传秦无双过去吃早饭。 以往每逢五日,秦家老太太便会在屋里摆饭,同秦家所有孙子辈们一同用餐,共叙一下天伦之乐。 秦无双熬了夜,失了寝,起床后,精神惫懒了些,歪在椅子上任由蕊朱替其梳妆打扮。 及至一看,嫣红百蝶穿花襦裙,茜色金绢掐牙长褙子,双峰瀑布珠花钿,腮若新荔粉嫩嫩,眼似秋波水灵灵,好个楚楚动人,娇花照水芙蓉面。——只是,太明艳动人了些。 「蕊朱,这样不行,过于招摇了,快替我卸了罢。」说着,就要去卸头上的珠花。 蕊朱忙上手拦住,道:「小娘子躺了好些个日子,一脸的病态,只怕去了老太太的屋里没的倒吓到她老人家,打扮的明艳些,刚好能盖住病气儿。」 秦无双想了想,觉得蕊朱说的有理,便也不纠结于此了。洗了手,喝了口热汤,便起身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将进老太太的院门时,突然有一道人影从门内的抄手游廊里闪了出来。定睛一看,却是长房嫡女秦无暇。秦无双向秦无暇问了个好,正要错身进去,秦无暇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四姐姐有事?」 老太太嫡出有三子,长子秦光明,次子秦光辉,三子秦光景。秦无暇便是这长子秦光明之女,因上有两个哥哥,秦无穷,秦无尽,一嫡一庶。加上已出嫁的二房堂姐秦无音,秦无暇就是排行第四。秦无双是三房嫡女,比秦无暇小两岁,排行第五。她们下面还有两个庶出二房堂妹,是排行六七的秦无雪和秦无烟。 今日这一聚,便是他们这六个孙子辈陪着秦家老太太吃饭。 第7章 秦无暇上下打量了秦无双一眼,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嫉妒之色,随后翻了个白眼,语气充满幸灾乐祸地道:「你可知,祖母要将你嫁去定远候府给那牧家小魔王当妾室去?」 秦无双反问:「四姐姐是听谁说的?」 秦无暇娇蛮道:「你管我听谁说的,总之我知道就是了。」 秦无双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然后直接进屋去了。 秦无暇见秦无双竟然无视她,气呼呼地追了上来,一进屋,见大家俱已在座,祖母已然端坐在上席上,忙转了色笑颜如花地上前,不着痕迹地将秦无双挤到一边,大大方方地向老太太请了安。 秦无双在一旁规规矩矩地跟着请了安。 老太太看了二人一眼,淡淡点了一下头。 秦无暇快步走到左上席空位上,先是殷勤地替老太太盛了一碗粥。 秦无双同往常一样,自行寻了最末的位置坐了下来。刚要落座,老太太就在上头冲她招手喊道:「双儿,来,过来祖母跟前坐着。」 秦无双不明所以,却又不好违逆,只好起身走到老太太身旁站着。老太太左右两边已经坐着长房的两个兄弟和秦无暇,总不能让秦无双坐到秦无穷兄弟那一行,那就只有可能是让坐在秦无暇所在的位置。 秦无暇见状,十分不情愿地起身让座,转身推了推下首座位上的秦无雪,秦无雪忙拉着秦无烟一起往下挪出了一个空位,秦无暇撇嘴落了座。 老太太拉着秦无双坐下,一反常态地对她嘘寒问暖了起来。秦无双心里疑惑,只是面上不显,一一平静地应对着。 屋里的婆子媳妇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摆上了诸色饭菜和点心。 孙子辈们一声不闻地吃着早饭。吃到一半时,老太太突然问秦无双:「双儿今年可有十三了?」 秦无双放下筷子答:「再过两个月就是足十三岁。」 老太太点了点头,然后意有所指地叹道:「的确是个小大人了,你也该学着替你爹娘分担分担了。」 至于分担什么,却没明说。 秦家从商,若要寻根究源,还要从秦家祖上是前朝御医说起。据说是后来经历过战乱,新的朝代更替,祖上就隐姓埋名在民间开了家坐堂药房。起初因着医术精湛,患者们纷纷慕名而来,卖了不少药材,因此积累了不少银钱。之后便用这些银钱大肆开药房,开成了赫赫有名的秦家药行。 秦家后辈们便又利用这些基业开拓了其他产业,因颇有生意头脑,很快做的风生水起。直到秦家后辈里有位娶了秣陵首富金家的嫡女,也就是现如今的秦家老太太,——锦上添花后,秦家一举成为汴都屈指可数的富商之一。其名下产业遍布茶行,布行,酒行,药行,珠宝玉器行等。 秦家现今嫡子三人,长子秦光明掌管着秦家药行,酒行,和珠宝玉器行。次子秦光辉掌管着布行和茶行。 因三子秦光景自小不喜商贾之道,只喜舞文弄墨,凡所诵之书,几乎过目不忘,人皆称他为‘小神童’。秦家以为这是老天开了眼,给秦家送文曲星来着。虽说秦家富列名商,但商人地位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加上自太宗以来,国道一向崇尚文治,朝廷大肆开科进取有才之士,是以秦家人把由商转官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秦光景身上。 而秦光景也确实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一举及第,十五岁便高中一甲探花,孝宗皇帝当殿授了他一个从六品的应天府判官一职。可就在秦家阖府大乐,敲锣打鼓地准备送秦光景上任,谁知秦光景突然间得了一种怪病。——起初四肢无力,吞咽艰难,饮水呛咳,言语含糊,最后竟昏迷不知人事了。 秦家请遍了汴都城里最好的大夫,皆摇头叹息说没救了。后来孝宗皇帝得知此事后,便命宫里最好的奉御前来诊治,看过之后也是无济于事。 秦家只好一面开始替秦光景准备后事,一面找算命先生算了一下,得卦说秦光景命不该绝,或可用喜事冲一冲。当时的秦光景也就剩下一口气吊着,那些曾经准备抓他回去当女婿的人家一听提亲,都避之不及。就连穷苦人家的女孩子给钱也不愿意嫁给秦光景。后来还是老太太刚从外面买来不久的一个卖身丧父的林姓丫头,自告奋勇地向她请命,愿嫁给秦光景为妻。 说来也怪,当时林氏嫁给秦光景之后,身体渐渐好转起来,半年后竟能下床了,只是身子依旧无力,需要人搀着,不能久立。身体也较之前羸弱了不少,说大声了气就上不来。秦家人瞧着都以为只不过是在耗日子。谁知,在林氏的悉心照料下,秦光景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还和林氏生下一个女儿,便是秦无双了。 秦光景虽活了下来,到底成了病弱体,做不了官,秦家由商家转官家的出路从此算是彻底无望了。秦光景因不懂商贾之道,身子又弱,只能在家将养着。 秦家是个大家族,嫡出三子虽已各自婚娶,但并未分家。是以,在外,秦家长房和二房分管店铺;在内,由长房封氏主抓,二房周氏协理。至于三房的林氏,身份卑微,只是个江湖卖艺的女子,死了父亲无钱丧葬,卖了身才进来的,根本不懂什么中馈之术,自然在秦家里是说不上什么话儿的。 第8章 府里的下人们都是人精儿,偷奸耍滑,拜高踩低的。当着秦光景的面对林氏客客气气的,背对着林光景可就是另外一番嘴脸了。而这一切都被秦无双看在眼里,随着她慢慢长大,她也渐渐知晓了一些人情世故,明白了一些道理。 打那时起,她就决定,做个父亲喜欢的大家闺秀,做个讨祖母喜欢的乖孙女,做个自己期待的那个韬光养晦,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女子,从而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能为父母遮风挡雨的大树。 只可惜,前一世,她壮志未酬,在乎的人都先死了。重活一世,她初心未改,只是这一世,她一定要先护好父母双亲才行。祖母话里的意思她自是清楚的,无非是在暗示她:牧家提亲一事,让她多为秦家的利益考虑。 她冲老太太笑盈盈地点头,乖巧地说:「祖母放心,爹娘若想双儿分担家计,双儿一定学着分担,绝不会偷懒的。」 老太太听了,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在探究她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饭毕。秦无双回到院里去了秦光景房里请了安,然后如同往常一样,推着秦光景的轮椅去家塾里上课。秦家家塾就在秦家的大宅子西北角落,在西边院墙上单开有一便门,供合族中的孩子进来上学用。 秦家家塾也算是汴都里颇有名气的私学了,乃秦家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力不能延师者,即可入此中读书。请先生用的膏火之费皆是秦家历任家主所捐,举族中博学多才之人为塾师。只是秦家子弟历来从商,精通的都是商贾之道,并无博学多才之人,故而一直都是从外面请那些个德高望重才高八斗的老先生为塾师。 直到秦家出了个秦光景,虽是病弱之身,但好歹是中过探花的「小神童」,只在家修养,委实废才了些,合族便纷纷请求秦光景得了空去家塾里教书授业,点拨两三个子侄出来,望以后也能荣登榜第则个。 秦光景自是欣然应之。故而自秦无双五六岁起,秦光景便带着她跟着一起进家塾,虽名义上是为了照料他,实际上是为了让秦无双旁听,多学些个文化知识。 课毕。秦无双正要推着秦光景回去,半道上早已站着一青衫男子,年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手里还握着一个填漆雕花小木盒子。 一见秦光景父女出现,那青衫男子半是局促,半是坦然上前,先是对着秦光景弯腰做辑:「学生杨慎问秦先生好。」又向秦无双问了好。 秦家家塾里除了本族子弟与些亲戚家的子侄们,还有几个有天分却无力延师的外姓学子,用来撑门面用的,杨慎便是其中之一。用秦光景的话说:「此子像极他当年,可望青出于蓝。」因此越发用心培养杨慎。 秦光景虚虚抬手,笑问:「怎么放了学还不回家去?」 杨慎握着小木盒,低头没说话,方才的五分局促顿时变成了十分局促,脸颊也莫名其妙地红了些。 秦光景见状,心中顿时了然。 杨慎对秦无双心存爱慕一事,秦光景身为过来人自然是一目了然的。一个是他的得意门生,一个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自然乐见其成的。于是笑着对秦无双说:「双儿,你不用陪爹回去了,今日天气甚好,可别辜负了这春光明媚。」 秦无双笑着应了声「恩」。 目送着秦光景离开后,杨慎这才敢抬头看向秦无双,只是这一看,如同看见了仙子下凡,娇艳若三春之桃,高洁若九秋之菊,立即眼饧骨软,如被勾了魂儿一般。 秦无双只看着他不说话。 杨慎这才惊觉自己失了态,忙敛了色,忐忑地问她:「双儿妹妹,听说牧家的人上门找你提亲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秦无双漫不经心地答。 杨慎急切喊道:「不要嫁给他!」 「这是为什么呢?」 杨慎扭扭捏捏不答,反将手中的木盒往秦无双跟前一递。 秦无双垂眸看了一眼,没接,只问:「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秦无双眉尖微蹙,看着木盒没动。 杨慎见秦无双无动于衷,一时等不及,单手拖着木盒底,忙打开了盖子,只见里面躺着一个月牙绿檀木梳。 杨慎郑重道:「双儿妹妹,只要你愿意等,待我明年及第做了官,定会风风光光地上门迎娶你。你嫁与我后,我每天替你梳发,替你挽髻,与你共白头,可好?」 前世里,她心里知道杨慎对她是有几分情义的,她也对杨慎存了几分好感,故而,一直等着杨慎向她表明心意。只是等啊等,等到了杨慎登科及第,等到了他外班到了涿州做六品监察御史,娶了涿州知府家的嫡女。 秦无双看了一眼木梳,笑的疏离,道:「木梳很好,人也很好,只可是……我心中已有良人了,那个人不是你。」 第9章 杨慎脸色,瞬间死灰。 是日,秦无双正在房里独自研究秦家药行自产自销的保胎丸。忽闻,老太太派了身边的心腹徐嬷嬷前来,说是老太太请她过去一趟,有事要谈。秦无双忙收起保胎丸,跟着徐嬷嬷去了。 本以为是要去老太太屋里,过了穿堂后才发现原是要带她去前厅。 徐嬷嬷领着她站在前厅的后门上,隐隐约约听见前厅传来笑声,她才要抬脚进去,徐嬷嬷一回身拦住了,低声道:「五小娘子,老太太的意思是让您先在这里等着。」 秦无双便依言等着,徐嬷嬷就在她旁边站着。 透过雕花门菱,隐约看见客厅里两溜太师椅上都坐着人,地上站着人,看身影,女子居多。只消侧耳细听,厅内的谈话声便能悉数传进耳内。 「没想到我们祖上竟还有这等渊源,实在未曾想到啊。」祖母乐呵呵道。 「谁说不是呢。」听着也是个老太太的声音,中气内蕴,铿锵有力,只是陌生。 「既这么说,秦家与牧家,倒也算得上是自家人,只是……就怕秦家门楣太低,攀不上牧家的高台。」是大伯母封氏的声音。 「这话说的没的叫人打脸,都不过是赖着祖上虚名而已。哪里比得上你们秦家,个个靠着手上的真本事打来这秦家偌大的家业来,这指不定是谁家门楣高得攀不过去了呢,——只求你们别嫌弃我们鲁莽呢。」说的大家都轰然大笑了起来。 听这话儿,秦无双已经猜出来者都是谁了。 封氏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如……三弟,你打发个人去把双姐儿叫过来见见罢。」 秦光景一口回绝道:「不见!」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半晌后,封氏才勉强笑道:「三弟,双姐儿要是能嫁去牧家,那就是享福的命……」 「大嫂嫂说的是,那为何不将瑕姐儿先送过去享福?」秦光景阴阳怪气地反问。 封氏不吭声了。 对面坐着的倪氏忙向秦光景笑道:「三郎放心,五小娘子到了我们牧家,我们牧家一定会善待她的。——你看,这些聘礼就是我们牧家的诚意。」说着,就有身边的婆子捧着一个小托盘出列,托盘里面放着一本红缎聘礼单,那婆子径直送到了上首秦牧家老太君跟前。 秦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接过聘单打开递到了老太太眼前,由于目录太长,她一眼竟不能看完。过了许久,她才面色如常挪开目光。大丫鬟会意,将聘单送到了长子秦光明手里。 秦光明接过聘单打开看了起来,封氏在一旁忙勾着脖子瞧了一眼,这一瞧,脸上立时闪过震惊之色,不过好歹是富商嫡妻,虽有惊讶,亦被她收敛得住了。 大丫鬟将聘单又送到秦光景夫妇跟前。秦光景毕竟是儒生,不敢在两位老夫人们面前忤逆狂悖,却也是绷着一张脸不去接那聘单。 两位老太太把目光同时挪了过来,一旁的林氏顿感坐立不安,她见秦光景不去接聘单,只好瑟缩着身子接过来,展开后递给秦光景。秦光景又将脸别开,林氏只好草草看了一眼合上交还给大丫鬟。 这时,对面的牧老太君向秦光景开了口:「秦三郎,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或有不满意的,尽可说出来。」 秦光景满腔郁忿不敢言表,默了半晌才道:「我只是不想委屈了我的女儿。」 牧老太君好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若秦三郎不放心,我们牧家愿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娶五小娘子进门,虽说是有冲喜之意,但她进了牧家的大门,从此以后就是我牧家的少夫人,绝不会委屈她的。」 「话虽如此,可是……」秦光景待还要说,上头秦家老太太忽将茶盏重重地搁在几上。秦光景顿时不敢言语了,只将双拳放在膝上隐忍着。 秦家老太太这才不疾不徐地笑着说道:「虽说婚姻之事,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我们秦家家风也还算开明,儿女之事,还得问过儿女们自己的意思才行。——景儿,你觉得呢?」 秦光景猛地抬头看向自家老太太,似一时不敢相信老太太的话。想了想,心中又一喜,只以为老太太这是在为自己女儿回旋,便点头同意了。 徐嬷嬷这才请秦无双进去。 秦无双从后门里进了屋,及至跟前,先向祖母及伯婶、双亲各自见了礼。 秦家老太太叫她到跟前,指向斜对面一溜儿椅子上坐着的牧家老太君和倪氏介绍了一番,秦无双又至二人跟前见了礼。 那牧老太君一见秦无双眼睛都直了,仿佛秦无双身上有什么神力,竟叫她不错眼地看了又看。又见她行为落落大方,容颜清绝脱俗,心里顿时喜欢的不得了,忙拉至跟前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口内一连道着:「好,好,这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呀……」倪氏倒是不以为然,只因如今她有求于人,却也只得跟着堆笑点头。 第10章 秦家老太太道:「双儿,方才你应该都听见了,牧家老太君亲自上门提亲,看中你去做牧家的少夫人,祖母想问一下你心里的意思。」 秦无双却道:「回祖母,双儿……还不想嫁。」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彼此面面相觑了起来。 在坐的心里都有数,秦家老太太话上虽说是问子女的意思,但哪里真的会按照子女的意思来,不过是走个过场,显示一下自己治家有方而已。底下那些个子女自然应该是明白秦老太太的意思,懂事一些的一般都会投其所好,按照秦老太太的意思来才是。更何况,以秦无双的身份去做牧家的少夫人,简直就是高攀了,竟还有不情愿的。 「这是为何?」秦家老太太的脸色不由得沉了几分。 秦无双低眉顺眼道:「一来双儿年纪还小,还想留在爹娘身边尽两年孝。二来,听说……牧家小官人风流成性,家中侍妾众多,双儿过门,未经他首肯,倘或他醒来,只怕不认,我便与那些侍妾无异;倘或他醒不来,双儿只怕……」 一语未了,便被那倪氏怒然打断,指着秦无双道:「你这还没过门呢,怎么就开始咒起我家斐儿来了,谁说他醒不……」话未完,就见牧老太君扭头瞅了她一眼,警告之意甚是明显,倪氏只好忍气吞声闭了嘴。 其实,两家长辈明面上看似有说有笑,一团和气,背后里却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牧家想要秦无双过门给牧斐冲喜,无非是想救牧斐;秦家想要秦无双嫁给牧斐,无非是想攀附牧家的权势。除了真正爱女的秦光景夫妇,谁也不会去在乎她秦无双的真正想法和顾虑。——因为根本不必在乎。 可秦无双偏要替自己的命运争上一争。 那牧老太君一手端起了茶杯,一手捏着茶盖慢悠悠地拂着茶沫儿,时不时地吹了吹汤面,半晌不说一句话,却莫名地让在座的各位都悬起了一颗心。 秦无双这才领教到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素日里,她一向觉得祖母喜怒不显,睿智深沉,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过来人,是顶顶厉害的老人家。如今在这牧老太君面前,高低一下就见了分晓。那牧老太君对人相笑时,只让人觉得倍感慈和亲切;但若对人神色莫辩时,顿让人觉得千斤压顶,心生敬畏。 一时,就连秦家老太太都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刚要开口缓和一下气氛,那牧老太君却悠悠地开了口:「没想到五娘子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心智竟如此老成通透。」 这话说的,初听是赞,细听是讽,换做一般人,只怕舌头都会吓得打了结儿。要知道以牧家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愿意给你脸面时,那就是相敬如宾,你好我好;不想给你脸面时,那就是仗势倚贵,由不得你。 秦家人已然有些慌了,纷纷向秦光景使眼色,希望秦光景能够开口打个回旋,毕竟秦无双素日里最听秦光景的话,然而此刻秦光景却只垂着眼不说话。 秦无双却迎着牧老太君压迫性的目光,不亢不卑地说:「牧老太君谬赞了,无双只是想活得无愧于心而已。」 牧老太君端着茶杯看着秦无双,精明的眼睛里一时让人捉摸不透在想什么,过了好半日,她才放下茶杯,笑了起来:「好个无愧于心,——那今日我便当着两家人的面,许你两个安心。」 秦家人一听,面面相觑。秦牧家老太君不由得问:「何为两个安心?」 「这第一个安心则是我回府后,亲手写下婚书,画了斐儿的押一并送来。——有此婚书,五娘子就是斐儿名正言顺的嫡妻,我斐儿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牧老太君说完,见秦无双垂着眸,面色无波无澜,心中微微讶异,又道:「这第二个安心,则是五娘子过我牧府时,我们也不用大操大办,只用一顶小轿接了五娘子从侧门过府。若是斐儿醒了,便择个吉日为你们订婚,只待五娘子及笄后再完婚洞房;再说句不吉利的话儿,若是我那斐儿……真命薄去了,我便命人用一顶小轿仍将五娘子悄悄地送回来,聘单之礼尽归秦家,五娘子亦保全了清白之名,如此可使得?」 秦家人一听,又惊又喜。——这样的条件对于秦家而言,简直是稳赚不赔的好事。 可是秦无双依旧犹豫不定,皱着眉头似有所思着什么。 封氏见状,心里那个急啊,也顾不得得体不得体的,犹要起身,仍未起身地冲秦无双催促道:「双姐儿,这么好的事情你还在犹豫什么呀,赶紧应了啊……」 秦无双却向牧老太君道:「此事,可否容我再考虑几日?」 牧老太君突然站了起来,唬得厅内一众人全部站了起来。 牧老太君盯着秦无双瞅了一会儿,才冷笑道:「有魄力是件好事情,不过这魄力的分寸若是掌握不好,那可就弄巧成拙了。我今儿个就给你撂个底,纵使你想考虑,我们家斐儿却是等不起的,——好自为之罢。」 第11章 说完,牧老太君转身就要走,秦家人的脸色一齐儿变了。 秦家老太太忙起身要送,牧老太君不容置喙地对她道:「老姊妹,留步罢。」 秦家老太太只好止步,只用眼色指示秦光明夫妇出门相送。 厅内很快只剩下秦家老太太,秦无双,和秦光景夫妇。 秦家老太太跌回椅子里,脸色很是阴沉。秦光景见状,开口想回旋:「母亲,茵茵她还小……」 秦家老太太抬手打断:「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同双姐儿讲。」 「母亲……」 「徐嬷嬷,送他们出去。」 徐嬷嬷忙上前挡在秦光景面前,「三爷,老夫人正在怒头上儿呢,回罢。」 秦光景不敢吭声,只好转向对秦无双强扯出一抹笑意,安慰道:「茵茵,别怕,有爹在的……」林氏看着秦无双,眼神里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能为力的歉意。 秦无双颔首,冲秦光景和林氏甜甜一笑道:「爹娘放心罢。」 秦无双一直目送着秦光景夫妇出了门,才听见秦家老夫人冷笑着问:「说吧,你想要什么?」 秦无双回过身,垂着眼,一副恭敬乖顺的样子:「祖母的话,双儿不明白。」 老太太瞅着秦无双道:「秦家这几个女儿家里头,素日里你看起来虽是乖巧温顺,不声不响的,实际是个装愚守拙的,心性最烈的主儿。你要是不愿意的事情,直接回绝了就罢,哪里还会装模作样的说个一二三,——无非是在和牧家的谈条件罢了。我看得出,你并非不愿进牧家,既然牧家人给了你最好的退路,你却宁愿冒着挑战牧老太君的权威,激怒她,也要秉着不应,——这就说明,你还想和秦家谈条件。」 秦无双心里委实对自己这个祖母佩服的五体投地,竟能将她的心思揣摩的如此透彻。 确如祖母所料,她会嫁进牧家,但嫁过去之前,她必须让自己拥有以后能够在牧家立足的条件。倘若牧斐和她一样,记得前尘往事,那一切或许还好说;倘若他不记得前尘往事,那她过去,日子以后必定难过。 牧家婚书只是她理直气壮的根本之一而已。 另一则,她故意挑战牧老太君的权威,就是为了借势压着秦家,秦家一急,自然有求必应。 「祖母既然明说了,双儿也不想瞒了,双儿的确想求祖母几件事。」 「先说说看。」 秦无双道:「我去牧家后,还请祖母让曹嬷嬷来主持三房里一应家计。」 曹嬷嬷原是秦光景的奶娘,秦光景及第时,曹嬷嬷曾风光一时,人人都说她奶的好;秦光景生病后,曹嬷嬷受人诟病,人人都说是她奶出的问题,再不受人待见了。后来封氏寻了个由头把她从三房里直接打发去了厨房打杂,连秦光景都要不回来。秦无双小时候总爱生病,曹嬷嬷见了说是没补到有养分的东西。便去了城外山上挖野参准备给她补一补,却不小心摔断了腿,因此落下了腿痛的毛病。若说秦家里还有谁会为秦光景真心的好,也就曹嬷嬷了。 秦家老太太是个精明人,一听秦无双这般说,便猜出三房平日里过得并不如意,叹道:「你放心罢,以往是我疏忽了,以后则不会,曹嬷嬷我会叫她去三房主持家计。」 「这第二件就是……我想要秦家整个药行做嫁妆。」 老太太听了,十分不解:「你要药行做什么?那里就比得上真金白银了?」 秦无双坦然道:「真金白银迟早会坐吃山空,但药行只要经营得善,便是长久之道。」前世因秦家药行上贡的保胎药出了问题,才害得皇后娘娘一尸两命。从而导致整个秦家惨遭灭门,这才连累了无辜的爹娘跟着一起遭殃。她一定要查出保胎药一事,不过,在这之前她须把整个秦家药行掌控在手中才行。 老太太上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秦无双,像是重新在认识她这个孙女一般,眼里有欣赏,也有疑惑:「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志气,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的,不懂商贾之道,更不懂医药之理,这些药房你要如何经营得善?」 「这就不劳祖母费心了,双儿自有法子。」 前世她被牧斐坏了闺名,再无人敢娶她后,她就立下侍奉爹娘终老的心思。之后,她想办法从祖母那里讨得两间药铺脚店。便是靠着经营那两间脚店,才让爹娘过上了再也不必看人脸色的日子。 老太太低头思索了半日,才道:「倒真是有几分胆量气魄的,你倘或是男儿身,倒是秦家的福气了,——也罢,如你所愿。」 虽说秦家以药行起家,但因经营药行需通医理和药理,且是个苦差活计,秦家的后辈们不愿意学医药之理,便渐渐地不再重视药行了。现今秦家药行虽还有十三家药铺,却早已开始走下坡路了。 老太太却心想着,秦无双进牧家,他们秦家也要傍牧家的势,总不能让对方看轻了,嫁妆自然不能太轻。秦家药行内里虽已空了,但明面上还是个响当当的招牌,足已撑得起秦家人的体面,倒不算赔本卖卖。 第12章 秦无双谢过,又道:「这一请是对牧家的,若要无双嫁进牧家,牧家需先允诺无双过门后不得干涉无双经营生意,且答应无双生意上所得净利尽归无双所有。」 老太太为难道:「这个恐怕……」 秦无双斩钉截铁道:「祖母放心,为了牧家小官人,牧家一定会答应的。」 老太太沉吟道:「我只能尽力替你争取。」 「最后一请。」 老太太皱眉,隐隐不悦。 秦无双忽然撩衣跪地,对着秦老太太跪拜叩首,郑重喊道:「还请祖母好生保重身体,保住秦家繁荣昌盛。」 本来老太太心里阴郁,十分不自在,总觉得被一个小辈给辖治住了,如今见秦无双真心实意地请她保重,心头不由得泛出几丝感动来,叹道:「这才是秦家的好孩子,起来罢。」说完,欠身虚扶了她一把。 秦无双起了身,老太太一时又拉着她的手说些秦家荣辱皆系在她身上,望她尽力保全的话。 秦无双一一应了,回去后又与爹娘叙了一番保重,难舍难分了半日。 当夜,她拜别宗祠后,便乘着牧家派来的一顶华贵软轿,悄悄地从牧家的侧门进入了侯府。 秦无双穿着珠钗花冠,交领广袖金凤滚边绿嫁衣,手持团扇怯面,由蕊朱和牧家的一个丫头搀扶着过了房门槛,进了堂屋后,婆子媳妇们便在门外面喊着让丫鬟们退下。蕊朱只好轻轻拍了拍秦无双的手,跟着一起退了出去。 听见身后门被关上的声音,秦无双随手将团扇扔在桌子上,四下看了一眼。 按照牧老太君的安排,她进府无需大张旗鼓,但毕竟是冲喜,这里头总要有个喜庆的样子。牧斐的院子里一色儿的张灯结彩,屋宇内布置也是红帘喜幔,高堂之上,烫金红双喜,供案两端,通天红高烛。 牧斐亦是穿着一身新郎官的大红交领广袖金龙滚边喜袍,安安静静地躺在西屋里床上。 她走了过去,沿着床沿坐下,歪着头端详着牧斐,心里一时还真说不出是喜还是忧。 床头边的膨腿束腰小几上放着一盆热水和巾帕,她拿起帕子湿了水,替牧斐擦洗了脸,转而又擦起了手。 不多时,她瞧着牧斐竟如上次一样,抓着她的手又不放了,她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才稍稍定了几分。 转眼,三日已过。 这日天刚破晓,牧老太君就早早地起床了,给佛龛上的观音菩萨上了三根清香,念诵了一回《地藏经》,便忙忙地要去看牧斐。 恰好此时,倪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急匆匆地进屋请安,并说道:「老祖宗,方才我唤了斐儿房里的闻香问了问,她说那秦无双自进屋后连衣裳都没换,就在床边一直守着斐儿。一应吃喝拉撒都是她带来的那个丫鬟独独地伺候着。还说秦无双一直拉着斐儿的手就没分开过。」 牧老太君道:「这样岂不是再好不过了,原本以为那秦家丫头过门后会对斐儿怯怯懦懦,冷冷淡淡的,如今听说她这般光景,我这心里头就放心了。」 倪氏又道:「说来也奇怪,斐儿自打这秦无双进门后竟再也没发过狂病,只一味地沉睡不醒。瞧着这景状,也不知道是个好苗头,还是个坏苗头?」 牧老太君听了后,沉吟道:「是好是坏,先去看看再说。」说着,一行人便往牧斐房里来了。 彼时,秦无双趴在床沿边睡得正熟,突然手被拽了一下。她迷迷糊糊直起身子,睁开眼睛一看,——牧斐不知何时醒了,正坐在床上,扯着紧握了她三天的手至眼跟前看了看,转而目光渐次爬到她的脸上。 秦无双大喜过望,只是问好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牧斐如被蛇咬一般,急忙甩开她的手,往后退坐了一步,充满防备地指着她的脸,又惊又疑道:「你你你,怎么是你?」 秦无双看了一会儿牧斐的脸,那喜色刚上眉梢,顿跌眼角,覆了一片春光明媚,徒留了然神伤,遂苦笑着叹了一息,道:「是我,秦无双。」 牧斐见秦无双一身交领广袖金凤滚边绿嫁衣,瞪大了双眼,四下一看,红通通的一派喜庆布置,垂眸再看自己,亦是一身交领广袖金龙滚边大红喜袍。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紧盯着秦无双问:「你怎么会在我房里?」那眼眸里有震惊,戒备,敌对,唯独没有半点眷恋。 秦无双淡淡地道:「你快死了,听说我能救你,你们牧家便把我求来替你冲了喜。」说着,她自嘲地笑了笑,道,「——如今看来,倒果真有些用处。」 牧斐不信,忙掀开被子下了床,靸着鞋子就边往外跑,一面大声喊:「来人!快来人!」 门甫一打开,就有一个碧衣女子冲了上来,和他匆匆迎了一个照面,牧斐见十分面生,愣了下。 蕊朱二话不说,就挤着牧斐往门里钻,一径儿地跑到屋里头去了,牧斐这才反应过来是秦无双的丫头。 第13章 门外的院子里,早有一众丫鬟小厮们候着,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那眼神跟见鬼似的,想动又不敢动,却一副他要动他们全都往外冲的架势。 「这都怎么了?」牧老太君和倪氏她们正好进了门,一眼看见满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站在那里不动。 那丫鬟小厮们一听见牧老太君的声音,如遭救兵,纷纷松了一口气退到了两边。。 牧老太君和倪氏这才看见呆立在门内的牧斐。 然,下一瞬,他便一阵风儿似的冲了过来,抱住牧老太君的身子就喊:「老祖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起初,众人见牧斐冲过来的架势,以为是狂病又发作了,牧老太君和倪氏双双吓了一大跳,唬地地上一众人上来就要拿住他。谁知闻言后,众人一愣,俱是你看我,我看你的。 牧老太君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可是斐儿?」 牧斐莫名其妙:「祖母这是怎么了?不是孙儿还能是谁?」 众人一听,吐字清楚,条理清晰,神智明朗,顿时喜得一片沸腾。 牧老太君忙忙拉住牧斐的双手,一面热泪盈眶,一面点头连说:「好,好,好呀,我的斐儿总算回来了啊。」 倪氏在一旁抹着泪儿说:「斐儿啊,你终于清醒了,可把为娘的吓坏了。」一面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个遍,至此,牧斐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得知秦无双成为了自己的妻子,确定来说应该算是过了门的未婚妻后,牧斐简直浑身都不好了,指着里间向牧老太君嚷道:「好祖母,你找个谁冲喜不好,找秦家那个母夜叉回来,这可真是要了孙儿的命了呀。」 牧老太君嗔怪地瞅着他,道:「少胡说,你这回能醒来亏得这秦家五娘子,你可不能过河拆桥,一好起来就嫌弃人家。还不惜毁人家闺名,什么‘母夜叉’的,我看这小娘子品性极为温婉,怎会要了你的命?」 牧斐极力辩解道:「那是祖母没有领教过她的厉害,祖母可知她秦无双甩人嘴巴子,险些能将人的脑浆子甩出来?」 「胡说八道,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能有多大的力气,竟能将人的脑浆子甩出来,你可有领教过?」 牧斐刚要承认实乃是他切肤之痛,可转念一想,他一堂堂爷们竟被秦无双甩了嘴巴子,险些还把脑浆子甩了出来,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只好支支吾吾道:「……没,怎,怎么可能。」 「那就是说你撒谎,故意编派人家?」 「……我没说谎,我,我是看见她甩了别人嘴巴子……」 牧老太君一本正经地反问:「那你且说说,何时,何地,看见她甩了何人嘴巴子?」 牧斐:「……」他转眸,求救地看着倪氏。 倪氏忙笑着解围:「老祖宗,斐儿刚醒,想来是无聊至极,跟您开玩笑解闷儿呢。」 牧老太君却绷着脸道:「再玩笑也不能拿人家一个女孩子家的闺名开玩笑,女子闺名若坏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有多少女孩子为这闺名寻自尽的。如今秦家五小娘子既然过了门进了你的屋,无论你接受不接受,都得厚待人家一辈子。」 牧斐大抵没想到女子闺名竟有这般重要,脸上半是心虚,半是不情愿,却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只管垂着头。 牧老太君见状,已心知这门婚事牧斐是不愿意的,如今却由不得他反悔,只强硬道:「你既醒了,我们牧家也该守诺,一个月后,将会为你与秦家五娘子举行订婚,将这桩婚事明了,待她及笄后你们再行大婚圆房。你好生准备准备。」说完,也不给牧斐说话的机会,便一径儿往屋里去看秦无双了。 牧斐自然不愿,待要申辩,却被倪氏一把拽住,低声嘱咐道:「儿啊,你先别着急,此事日后我们再慢慢商量,但此刻千万不要和你祖母硬抬杠啊,你祖母眼下一定是站在秦无双那头的。」 牧斐想想也是,只好按捺住不平,跟着后面一齐儿进了屋。 牧斐所在正屋宽五间,中是堂屋,西屋两间,东屋两间,素日里牧斐只睡在西屋暖阁里。眼下,西屋里没有人,只见蕊朱站在东屋门外,对着牧老太君行礼。 「你家小娘子呢?」 蕊朱道:「回老夫人,我家小娘子说守了几日,乏了,现已经睡下了。」 牧老太君闻言,抬手挑起软帘,从缝里看去,果然见秦无双已经躺下了。牧老太君也知道,这几日秦无双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牧斐,如今见牧斐如此态度,小丫头心里估计早已寒透了。 便道:「那就让她好生歇着罢,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跟下人们说,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千万别生分了。」 蕊朱应了。 牧老太君转身拉着牧斐的手一齐儿出去了,蕊朱瞧着老夫人一直将人拉出了院门,想是往她屋里去了,便转身进了屋,坐在床边唠唠叨叨地替秦无双鸣了半晌的不平。 第14章 谁知,低头一瞧,——但闻齁声起,人竟早已睡熟了。 牧斐在牧老太君房里受完训后,本来还抱着三分心虚愧意,一时全都变成了怒气冲冲。回来之后,重重摔开东屋门上的帘子,把正在房里做绣活的蕊朱吓了一大跳。 蕊朱还没来得及起身问好,牧斐就已大步流星地跨到床边。见床上之人照睡不误,怒气冲冲顿时变成了怒火滔天,他一把掀开秦无双的被子扔在一边。 秦无双这才悠悠转醒,一扭头见牧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瞪着她,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扶额坐起了身。 「秦无双,你死了这条心吧,小爷我是绝对不会娶你的。」牧斐劈头就冲着秦无双喊。 秦无双下床穿了鞋,起了身,看也没看牧斐,一面往桌边走,一面说:「想不想娶我,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而是你们家老夫人说了算。此刻,你跟我在这里嚷,半点用也没用。你该求的是你家老祖宗,但凡她老人家同意了,我立马滚。」说完,她已来到桌旁落了座,蕊朱赶紧过来替她倒了一碗茶递上。 「我自会跟祖母说,我就不信她不答应。」牧斐哼道。 「她老人家若是答应了,你此刻还会在这里跟我大声嚷嚷?」 牧斐噎地脸都绿了。 秦无双端着茶杯,轻轻晃了晃,不咸不淡道:「也许久了,她老人家会松动……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声。在我进门之前,牧家老太君为了怕你醒来反悔,已经亲手写了你我的婚书,摁了你的手印,送到了秦家。此刻你想悔婚,还得问我秦家答不答应!」 「秦无双,你休得唬人!」 「是不是唬你,问过你家老夫人自然可知。」 见秦无双如此笃定,牧斐心里忽地一慌,觉得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如此一来,想要悔婚岂不是难上加难。本以为回来吓唬一下秦无双,能让她知难而退,自个儿去跟祖母说退婚去。谁知,瞧着她话里的意思,秦家人这是摆明了要赖上他了。 他气呼呼地转身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想了想,觉得还能在回旋一下,便顿住脚步转身。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怕秦无双不懂,又补充了一句,「你到底想要多少钱才肯走?」 他认定秦无双愿意给他来冲喜,要么是为了牧家的权势钱,要么就是为了报复他戏弄她之事。怎么想怎么都觉得秦无双不可能只为了报复他,就将自己的一生给搭进来。仔细对比后,他认为极有可能是为了前者。 秦无双抬头,看了牧斐一会儿,反问:「我若要,你可给得起?」 牧斐挑眉,振臂:「我牧家家大业大,又是皇亲国戚,怎会给不起?」 当今太后牧花朝是他姑祖母,当今手握军权的枢密院使是金长晟是他舅爷,当今镇守雁门关威武大将军是他父亲。再加上已故先皇后是他亲姑姑,他们牧家的确算得上是富贵滔天的皇亲国戚。 秦无双好笑道:「你也说是牧家,家大业大,那么多人都指望着牧家养活着,哪里就是你小官人一个人的东西?」 据她所知,牧家老太君膝下嫡出有两儿一女,长子牧守业,乃牧斐生父,世袭三代一等定远候,目前正在北境镇守雁门关;二女牧文绣,乃当今官家嫡妻皇后,前两年因病薨逝;幼子自小病故。还有庶子牧怀江自幼丧母,因和幼子年纪相仿,便放在膝下假以幼子养大;庶三子牧怀枫如今已经分出府去自立门户了。 现如今府里大管家由牧怀江主外,倪氏主内。 牧家嫡派传承下来,一向支庶不盛。到了牧守业这一代,虽娶了江洲指挥使嫡女倪氏,又娶了两房姨娘子,刘氏和杜氏,然而子嗣依旧单薄。 嫡妻倪氏原本生有两儿一女:长子牧重光,原是个锦绣儿一般的人,文武双全,相貌堂堂,深得牧守业之心,乃是整个牧家的希望和未来,不料前几年因为一场大病没了; 幼子牧斐,别的孩子一出生就哭,独他一出生就笑个不停。牧老太君最信佛,一见他笑如弥勒,便认定是有灵性的,疼爱的不得了。那封氏前因丧失了长子,对牧斐更是百依百顺,纵得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横成了汴都一霸。气得每每牧守业回汴都,见一回,揍一回; 至于幼女牧婷婷,年方十二,说是去姑苏学艺了。 二姨娘刘氏倒是生了庶子牧重山,年方十八,跟着牧守业镇守雁门关去了;庶女牧萍萍,年方才十一。 剩下的三姨娘杜氏乃是个多病身,膝下一直无所出。 据说牧家祖上牧融因屡建功勋,本被先官家赐封国公,却被他拒了。不仅如此,他竟还向先官家请求,牧家侯爵从他往下世袭三代而止。也就是说定远候爵,只能世袭到牧守业这一代。 所以说,到了牧斐这一代,指不定还怎么着呢…… 第15章 牧斐一时语噎,瞪着秦无双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果然不是个善茬。」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蕊朱惊呆了,赶紧跑到门口伸着脖子一看,只见牧斐又往前头去了,她急喊道:「小娘子!」 秦无双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道:「由他去就是。我饿了,传饭罢。」 夜里,西屋那边静悄悄,黑乎乎的,丫鬟们也没敢进来伺候,好像是牧斐一夜未归。 秦无双照吃照喝照睡,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坐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一场觉睡得她真是那个通体舒畅。 扭头一看,四下里不见蕊朱。 「蕊朱?」 闻喊,蕊朱慌忙从外面小跑进来了,见秦无双终于醒了,似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皱起了眉,一面伏侍秦无双起床梳洗。 「这是怎么的?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秦无双随口问。 蕊朱刚想开口说话,外面的人听见里间动静,自发地鱼贯而入了。为首的是一位穿着打扮讲究的老婆子,身后跟着一水儿的小丫头,大约有七八个。 「问秦小娘子的安,小的们来伺候秦小娘子洗漱更衣了。」老嬷嬷草草欠身道。丫头们紧跟在身后欠身行礼。 秦无双看着眼前乌压压一堆儿人,愣了愣,旋即摆手道:「不必了,洗漱更衣有我自己的贴身丫头伺候,你们且退下吧。」 老婆子闻言,并不动,身后的丫鬟们看了一眼老婆子不动,俱是垂头不敢动。 秦无双见状,顿时心中明了,这起人想来不是伺候人来着,而是给她下马威来着,她闲闲地走到妆镜前坐下,示意蕊朱梳头,一面问:「嬷嬷可还有事?」 那嬷嬷见秦无双丝毫没将她们放在眼里,来了气,说话都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秦小娘子,您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秦无双瞥了一眼窗外,冷笑:「不如嬷嬷来告诉我?」 那嬷嬷道:「现在是巳正二刻。」 秦无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嬷嬷见秦无双仍一副未知未觉,不由得横眉冷哼道:「难道秦家的家教就是这样教女的,身为晚辈,竟不懂一大早需向长辈们晨昏请安去,只顾着一味睡懒觉,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秦无双扭头,看着那嬷嬷的嘴脸,轻笑一声反问:「敢问嬷嬷是?」 那嬷嬷昂首挺胸地接过话道:「我乃夫人身边的吕嬷嬷,特受夫人嘱托,前来做秦小娘子的教引嬷嬷。」 秦无双把眼一瞅,半分笑也没有道:「所谓教引嬷嬷,是专门为本家未出阁女儿家教导礼仪之人。嬷嬷既是牧家的教引嬷嬷,怎么不去教引牧家未出阁的女儿家,偏要来教导我这个已经过了门的新妇儿,——怎么,难道吕嬷嬷是不满我这个未来的少夫人?」 那吕嬷嬷一听,背上竟被吓出冷汗来,方知眼前的这一位别看年纪小,可绝不是位好惹的主儿,竟搬出了少夫人的架子来震慑她,可又不得不服。只得垂下头赔礼道:「老婆子不敢。」 秦无双却不依了,气已沉了五分,怒已动了五分:「我秦家自有秦家之法教女,还容不得一个外人来说长道短的。我不说你们眼下目无尊卑,你们倒还先来说我不知礼数了,试问,——到底是谁更没有教养些?」 如此一反问,倒吓得那一众小丫鬟们齐刷刷跪地,磕头求饶道:「秦小娘子恕罪。」 吕嬷嬷见状,只好也跟着跪下:「求秦小娘子息怒。」 那些个小丫头们心里想着:毕竟是新过门的媳妇儿,虽是养媳,但好歹也是她们的主子,尤其救小牧爷有功,万一找老夫人告状去,她们只会吃不了兜着走,实在招惹不起。 独有那吕嬷嬷心里想着:好生厉害的一个辣子,看我不去夫人面前告你一状去。 秦无双这才挥手道:「罢了,你们都退下罢。」 吕嬷嬷却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受了夫人之命,以后是要跟了秦小娘子身边伺候的。」 秦无双起身,走到吕嬷嬷跟前。 吕嬷嬷心里一瘆,明明只是一个小丫头,个头也没她高,不知为何,竟逼得她不由得退了一步。 秦无双冷笑了一下,转而走到一个穿着黄衣裳,梳着单螺髻的女子面前。看她穿着,与其他丫鬟不同,更为精致讲究些,应该是府里的一等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半夏。」声音倒是温和,肌肤微丰,五官清秀,面含浅笑,观之也可亲。 「你呢?」她转眸看了一眼半夏身旁微微瑟缩着的粉衣女子问道。 那女子小声答:「奴婢青湘。」 秦无双笑着点头:「那就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都回去罢。」 那吕嬷嬷刚要开口说话,秦无双率先打断她道:「吕嬷嬷,请代我谢过夫人好意,无双人微言轻,担不起这么多人伺候。只留两个便已足够,待我更衣后,自会前去请安谢过。」 第16章 她这话半是客气,半是敲打,竟说得吕嬷嬷无言以对,只好带着剩下的丫鬟们退了出去。 半夏见人都退了去,笑着上前,却是问蕊朱:「蕊朱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青湘连忙跟着道:「我也是。」 蕊朱不敢回话,只看着镜子里的秦无双等待示下。 秦无双道:「从此以后,你们二人就是我的人,只怕需要你们做的事有很多,也不必急在一时。你们日后就与蕊朱睡在东边的耳房。蕊朱负责钗钏梳洗,半夏负责更衣沐浴,青湘就负责茶水吃食,至于外面扫洒粗活前头已经有小官人房里的人了,就不必再挑人了。」秦无双客气地冲着镜子里的几人笑着说,「总之以后,还得劳烦你们三人多照顾。」 半夏,青湘闻言,忙忙地垂首后退半步,诚惶诚恐道:「秦小娘子言重了,照顾好您是奴婢们分内之事才对。」 秦无双便吩咐半夏,青湘先下去整顿一番。 二人刚走,蕊朱忍不住问:「小娘子,你就不怕她们二人也是夫人的人?」 「她们的确是夫人的人。」 「啊?」 「不过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啊。」 「……」蕊朱听了这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秦无双方笑着说:「你放心罢,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家小娘子也算活了有些年头,看人的准头还是有的。半夏和青湘虽是从夫人那边拨过来的,却只是一般的丫头,并非吕嬷嬷那样的心腹人。倪夫人派心腹过来,只是想给我立立规矩而已,并非对我有所图谋,犯不着同时拨两个心腹过来。」 蕊朱豁然开朗,连连点头。 秦无双看了一眼妆容,对正在上妆的蕊朱道:「今日脸上不要施脂粉。」 蕊朱讶然道:「小娘子一会子不是要去给老太君和倪夫人请安么?不施脂粉岂不是叫人看了憔悴?」 秦无双神秘一笑道:「就是要她们见了憔悴,且是越憔悴才好呢。」 蕊朱虽不解,却也依言办了。 秦无双只穿着一件素雅至极的衣裳,脂粉未施的就去了牧老太君屋里请安,恰好倪夫人也在,身边还跟着那个吕嬷嬷。见她进来,吕嬷嬷一副‘等着瞧’的眼神瞅着她。 「咳咳……」秦无双在蕊朱的搀扶下进了屋。 牧老太君和倪夫人,一个坐在榻上,一个坐在椅子上,正聊着什么,听见咳嗽声,牧老太君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秦无双推开蕊朱的搀扶,一走一晃地来至二人跟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作势要叩首,一面道:「无双来给老太君与夫人请罪来了。」 牧老太君关切地问:「好端端地,行这么大的礼做甚?快起来罢。」说着,忙弯腰作势要去拉住秦无双,早有婆子丫鬟抢着去拉人。 秦无双却长跪不起道:「无双不慎,着了凉,染了风寒,咳咳……一不防头,竟睡过了头,咳咳……忘了时辰来给老太君与夫人请安了。还请老太太和大夫人恕罪。」 牧老太君瞧着秦无双面色苍白,唇色无血,双眼失神,十分憔悴,竟真真儿像染了风寒。 只是这风寒如何染上的,她细细一想便明白了。 秦无双自从过门后,连嫁衣都来不及换,日日守在斐儿的床头悉心照料,定是吃不好,睡不好,劳累数日,怎能不生病。如今好容易等斐儿醒了,斐儿又是那样的态度,怎能叫她一个小娘子家的不伤心,如此两相夹攻,怎能不病倒。牧老太君想到这里,心里一时半是愧疚,半是疼惜了起来。又想着方才倪氏在背后还将秦无双指摘了一通,顿时对那倪氏不满起来。 「乖乖,你快起来罢,地上凉,仔细再添了病。」一面命大丫头晴芳扶人起来,遂对她招了招手,拍着身旁的位置说,「来,快来祖母身边坐着。」 秦无双半怯半就地挨到牧老太君身边,沿着榻沿斜坐下。 牧老太君见她如此知礼,心里越发喜欢,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和斐儿虽未成礼,但已过了聘礼婚书,名义上已经是斐儿的未婚妻,既如此,你该改了口和斐儿一样唤我祖母才对。」 秦无双嗫嚅道:「……这……无双,不敢。」 「为何不敢?」 秦无双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拘谨地玩弄衣带。 牧老太君立时明白了秦无双为何不敢,——她年纪轻,又刚过来,名分不清不楚的,又加上斐儿对她那样的态度,那些个下人们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你放心,我说过,你嫁到我牧家来,不管斐儿是什么想法,你以后都是我牧家的少夫人。这府里谁要再敢对你不敬,你只管回了我,看我不命人掌烂他的嘴,打断他的狗腿。」说着,拿眼瞅了吕嬷嬷,吕嬷嬷立时吓得直抖激灵。 第17章 倪氏半个音也不敢吭,只好随便找了个由头带着吕嬷嬷急匆匆地离开了。 牧老太君又拉着秦无双说了会子的话,一面命人拿了牌子去请宫里的御医过府替秦无双看诊,一面嘱咐秦无双在牧家注意身体,放宽心过日子等等。 回屋的路上,蕊朱悄悄地问她:「小娘子,您方才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染上风寒了?」 秦无双无奈地冲蕊朱笑道:「我的傻姐姐,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在骗她们?」 她当然看出来了,只是她不敢相信。 眼前的五娘子与她记忆中的五娘子有些不一样,——记忆中的五娘子聪明伶俐,但稚嫩孩子气。如今的五娘子,明明比她还小,可依着近来的为人处世来看,给人感觉依旧聪明伶俐,但是多了些老成持重,显得深藏不露,全不似她这般年纪能作为的,倒像活了许久的过来人似的。 「你这样看着我作什么?」秦无双见蕊朱看着她发呆,不由得问了一句。 蕊朱道:「奴婢只是觉得小娘子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些。」 秦无双却笑笑不接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来,问:「牧斐可有回来?」 蕊朱道:「没呢。说来也奇怪,牧小官人一夜未归,方才老太太和大夫人见了您竟对此事避而不谈的。」 「由此可见,牧斐夜不归宿早已成常态,牧家人自然对此见怪不怪了,——至于老太太和大夫人见了我却避而不谈此事,是因为她们都知道牧斐在哪儿,和我说了也没甚用处。」秦无双双止住脚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今儿个天上没日头,满眼望去灰蒙蒙的,看得人心里怪闷的。 「难道小娘子就打算这么着了吗?」 秦无笑着看着蕊朱反问:「不然呢?」 蕊朱想了想,最终一脸气馁。 秦无双拍了一下蕊朱的肩膀,道:「都说侯门深似海,这府里头可不比秦家,在秦家做错了事,顶多是失宠,这里做错的事,指不定要失去什么——。这侯府,除了里头的人盯着,还有外头的也盯着,我们既然进来了,少不得要步步小心谨慎,不得说错半句话,不可行错半步路。你是陪我长大的好姐妹,在这里,我能靠的只有你了。」 蕊朱起先听得心都提了起来,后面听得感动无比,立马信誓旦旦地向秦无双表了忠心。 快到院门时,蕊朱慌忙拉住秦无双低声问:「小娘子,您明明没得风寒,一会儿宫里的御医来诊脉可不就露陷了么?」 「风寒而已,一根银针足矣。」秦无双笑着说完,一径儿回屋了。 掌灯时分,宫里的御医果然来了。 替秦无双把了脉,果是染了风寒,开了一些疏风散热的方子,又叫好生休养,不要过度劳累。 半夏亲自将人送出院子,自有婆子媳妇领着去回了牧老太君。 牧老太君听了后,命一婆子过来传话:叫秦无双这些日子里不必去给她们晨昏定省,只管好生躺下养着,并命厨房里每日做些精致可口些的饭菜送过来。 蕊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早在心里对秦无双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连数日,牧斐离家未归,秦无双对此不闻不问的,只是整日的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 确切来说,是看账本,秦家药行的账本。 秦老太太说话算话,在秦无双来牧家的第二日,便命人将十三家药铺所有的地契,房契,商契,人契等,全部经人担保,入官中过户给了秦无双,又将十三家药铺的账本,人事底薄一并送了过来。 是以,秦无双每日忙着整理这些契约和账本,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管牧斐人在哪儿。 她不管,倪夫人反倒急了,见牧斐几日不曾回来,竟跑到牧老太君房里哭诉,——说是秦无双生生吓得她斐儿整日飘在外头,不敢回来,长此以往下去不是个事儿,叫牧老太君拿个主意。 于是牧老太君又命人将百忙之中的秦无双叫去房里,商议着此事如何解决。 牧老太君见了秦无双先是拉着手叙了一番温寒,这才转入重点,道:「斐儿已经有七日未归了,你对此有何想法?」 秦无双听了,眼圈一红,白瓷儿般的脸颊上瞬间挂着两行清泪,一副弱不胜衣的楚楚之态,下地儿就要跪:「还求祖母可怜则个,替无双做主。」 牧老太君一把拉回了她,重新坐在身边的榻上,笑道:「你这孩子,好好说话,动不动跪个什么呢?」 秦无双抹着泪儿不说话,但凡是个人都看得出她脸上的万般委屈。 坐在下面椅子上的倪氏见了心里有些不自在,脸上更不自在了。果然,牧老太君拿眼瞅过来,一面款款道:「我听说,此前斐儿好像与你有些过节?」 倪氏一听,立时坐直了身子,瞅着秦无双的脸不错眼。 第18章 听谁说,秦无双自然心知肚明,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竟将上元节前一日所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了,两位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 说完,秦无双只是垂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一副自己做错了事等待被责罚的怯懦模样。 倪氏很快反应了过来,指着秦无双的脸气呼呼道:「原来斐儿说的对,你果然险些将他的脑浆子打出来,你果然是为了报复斐儿才答应嫁进来的,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恶妇,我们牧家怎能容得下……」 「哈哈……」牧老太君突然捂胸笑的前俯后仰起来,打断了倪氏的盖棺定论。 这回倒把秦无双和倪氏给惊地一愣一愣的。 好容易止住了笑,牧老太君道:「阿弥陀佛,老天开眼啊,总算有了个能收拾斐儿的人了,——无双啊,你那一巴掌打得好,打得妙。话说,斐儿他也合该被打,还应该狠狠地打才对。」 秦无双眨巴着眼睛看着牧老太君,心里很是怀疑牧斐到底是不是牧老太君的亲孙子了。 倪氏早已忍不住冲牧老太君喊道:「老祖宗,那可是斐儿啊……」 「正是因为他是斐儿,才该找个人好生管教管教。」牧老太君慈眉善目地拉起秦无双的手,笑呵呵地说,「无双啊,斐儿他自幼顽劣,不听劝诫,时常惹是生非,不务正业,总被他老子训斥。我与你婆母总舍不得训他,倒纵得他无法无天的,长此以往下去在,只怕是难以成器。——你既是她的媳妇儿,本就身负相夫教子之责,那不如斐儿以后就交由你管教罢。」 倪氏一听,下巴险些惊掉下来。 秦无双却皱眉道:「只怕无双初来乍到,人微言轻,难以服众,管教夫君一任恐难胜任。」 倪氏忙在一旁附和着说:「是呀老祖宗,无双毕竟还小,正是年幼不懂事时,哪能就管教斐儿啊。」 牧老太君瞥了倪氏一眼,冷哼道:「我倒看着无双比某些人更懂事些。」 倪氏听了,知是老夫人暗地里在指责敲打她,只好委屈巴拉地闭上了嘴,不敢吭声了。 「晴芳。」牧老太君叫了大丫鬟到跟前对着耳边吩咐了一声,晴芳领命下去了,很快又回来了,手心里捧着一个檀木对牌,递给牧老太君。 牧老太君接了对牌,拉起秦无双的手放在手心里,因道:「这是我的对牌,你拿上。」那边倪氏吓得刚要跳起身来,这边秦无双已忙推了回去,「万万不可,此物太贵重,无双只怕受不起。」 牧家有三个对牌,总管家牧怀江有一对儿,专主外事;倪氏手里有一对儿,专主内事;牧老太君手里的这一对儿,确可总领全府诸事。 「你初来乍到,年纪又轻,府里头的那些下人们定不会真心服你,有了这个对牌,你就能调度府里一切人事。人无威则不立,有了威信方能管教人。以后你想教训什么人就教训什么人,想处置谁就可以处置谁,——倘或你能把斐儿拉入正途上来,能使他正视功名,好好读书,那你就是牧家的大功臣。」 牧老太君竟愿意将如此重要的对牌交给秦无双,可见她是真的打算让秦无双管教牧斐。 这下,连秦无双也震惊了。 说心里话,秦无双并不想管教牧斐,只想借机在牧老太君面前澄清此事,为己博得一个可怜处境,好叫有些人别抓她小辫子在背后里使坏而已,没想到最后博来了一个管教差事。 看着手上的对牌,秦无双一时进退两难,哭笑不得。 倪氏看着秦无双手里的对牌,心里的那个悔啊,早已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她原只是想借机逼秦无双主动提出退婚,没想到反弄巧成拙,不仅没退成婚,反把斐儿的人身自由也给搭了进去。 就这样,秦无双在牧老太君半是强硬,半是请求的姿态下,无奈地接下了对牌,回屋里去了。 临走前,牧老太君还特意嘱咐了一声:「斐儿毕竟是牧家嫡子,总不能一直飘荡在外面,找个时间还是去把人找回来罢。」很明显,这是牧老太君考验她的第一道题。 蕊朱,半夏,青湘三人看着桌面上放着的牧老太君对牌,身为下人,天生会对这种象征着权力的东西产生敬畏。 「姑,小娘子……那,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压根都不知道牧小官人人在哪儿?这要如何去找?」蕊朱结结巴巴地问。 秦无双歪坐在桌旁,单手撑着额角,揉啊揉,真是无奈又忧愁。 半夏见状,欲言又止。 半晌后,秦无双一拍桌面,似下定决心般,抬眸看向半夏,问:「素日里与小官人关系亲厚的小厮们可有谁在?」 半夏答:「回小娘子的话,素日里与小官人最亲厚的有三个小厮,安平,安喜,和安明。如今在府里的是安喜和安明。」 第19章 「把人叫来,我有话问。」 半夏转身要去,秦无双喊住了她:「拿着这对牌去叫人,顺便再把小官人身边所有的小厮儿全都叫齐了来,我正好见上一见。」 半夏应了,拿了对牌出去了。 「蕊朱,你去外面买几套合身的男装回来。」蕊朱也领命去了。 一时,半夏带了十几个小厮儿候在二门穿堂上,自己先进东屋里来报秦无双。 秦无双正在更衣,只说让人先在外面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小半柱香的时辰,等得外面的十几个小厮儿由起初的忐忑不安全俱变成了诚惶诚恐。 就在小厮们快要熬不住时,屋门打开了,从里间款步走出来一个人,——顶心束着长发马尾齐后腰,其根上别着两根银叶素簪子,容长脸盘,俊眼修眉,水嫩皮儿;穿着一身交领靛青银线卷云纹滚边直裾,袖口束以银带缠臂,脚上蹬着一双厚白底乌皮靴。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美娇童」。 众人定睛细看,哪里出来的是一个美娇娘,明明是一个英姿飒飒,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秦无双在众人的震惊中举步来到了穿堂上。 半夏见小厮们还呆着,故意干咳了一声,斥道:「还不快见过秦小娘子。」秦无双的名分毕竟还没有完全明了,府里的下人们不好称呼,便只以「秦小娘子」相称。 小厮们一听,「哄」地一下,一齐儿跪地磕头请安。 秦无双叫起来,又问谁是安喜,安明。 安喜,安明硬着头皮出列,做辑道:「小的安喜,小的安明。」 秦无双直言道:「带我去找你们家小官人,今儿个若是找见了,你们留;若是找不见,你们走。」 安喜,安平一听,唬地连忙点头哈腰,「是」个不停。 秦无双又扫了一眼人数,对半夏吩咐道:「人不够,再去问牧管家要三十个小厮来,再准备一辆侯府专用的大马车在大门上候着。」半夏领命去了。 花满楼,汴都城里的一等风流富贵地,里面的歌姬舞伎都是一等一的名角儿,卖艺卖笑但不卖身。 一般来这儿的也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那些个寒门庶士,平头百姓是来不起这种地方的。 牧斐蹲在龙须席子上,一手支在小几上,掌心撑着腮帮,一面磕着瓜子,一面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发着呆。 「你已经到绝路了,看你还怎么救?」 不远处,谢茂倾与段逸轩正对面而弈。 谢茂倾明显占了上风,段逸轩看着眼前的棋局眉头拧得花似的,最后将白子往棋盘上一掷,赌气道:「不玩了,每次都玩不过你。」 「愿赌服输,王羲的《岚亭序》残本记得派人送我府上去。「谢茂倾一面笑着说,一面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棋盘。 段逸轩十分肉疼地捶了自己手心一拳,甘拜下风地叹了口气,遂扭头看向窗边的牧斐,问:「牧大公子,您大清早的把我们俩叫来,又不说话,又不下棋,闷葫芦似的也不观棋,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小爷无聊,找你俩来解闷儿。」牧斐一脸萎靡不振拖着调子道。 谢茂倾道:「方才我听安平说你已经在这花满楼住了有些时日了,是怎么了这是?按理,你身子刚好些,应该在家将养将养,如今怎地连家也不回了,——莫不是你家老爷子从边关回来了?」 牧斐连忙扭回头朝地上啐了一口瓜子壳:「啊呸呸呸!乌鸦嘴!他要是回来了,你们连我的面都见不着。」 谢茂倾笑着点头:「说的也是。」 段逸轩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秦无双那个死对头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媳妇儿,他求祖母退婚未果,便赌气离家出走了。 这样的糗事他自然不好跟自己的好兄弟交代,只能闷闷地在心里想着法子。 祖母向来疼他,他离家前便趁机威胁祖母说:「只要秦无双在牧家一日,他就一日不回去。」定会吓得祖母有所行动。心里想着只要他不回去,祖母一定担忧烦急,祖母一担忧烦急,说不定就把那秦无双给赶走了。毕竟在她老人家心里,他这个嫡亲的孙子才是最最最重要的人呀。 谁知等了几日,并不见祖母那边传来任何动静,也不见有牧家的人来接他。 他以为祖母不知道他在哪儿,便故意遣安平回去母亲身边透透风,泄露了他的所在之地,顺便鼓动他母亲又去了祖母身旁点点火,卖卖惨,相信用不了多久他祖母就会想法子赶走秦无双,并派人过来接他回府的,他只消安安心心地等待就是了。 可是等啊等,等到黄花菜都歇了,祖母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传来。他不由得纳闷,祖母怎会变得如此狠心了?难道她老人家真的打算弃她亲孙儿不顾了? 第20章 他待要自己回去,又觉没面子;只是一直飘在外头,也是索然无味,患得患失的狠。一时心中无着落,便只好寻了俩好友过来打发一下这长日漫漫。 牧斐扔了瓜子,拍了拍手,又灌了一碗茶,这才叹道:「甭提了,都是些烦心事,不听也罢。」说着,翘首冲着门外喊道,「快去把焦惜惜叫来,给爷们唱两首小曲儿解解闷儿。」门外立时有急促的脚步声远去。 「话说前段日子,你不是逗弄那秦家小娘子逗得挺有意思的么,如今既然闲来无聊,为何不继续逗弄她去?」谢茂倾问。 此话一出,牧斐的脸色就像突然吞了一大口青梅酒似的,顿时绿了,细细一瞧,还会发现一丝心虚。 他胡乱含糊道:「……不逗了,那……丫头忒没趣儿。」 谢茂倾丝毫未察觉出牧斐的不自在,反而一脸不解地追问:「怎地又没趣了?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整日在我们耳边唠叨说:‘那丫头就是一披着羊皮的小狐狸,人前贯会装傻充愣,实际心思深沉;还说她是千金的姿,野草的命,就是放在石缝里也能长出一片翠绿来,所以乳名叫‘茵茵’来着……’」 段逸轩闻言,很是感兴趣地凑问:「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这个‘茵茵’颇为感兴趣,——牧爷,你啥时候带我们去见识一下呗。」 牧斐十分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要见识自己不会去打听啊,爷我现在是听见她的名字就烦。」 三人又拿着秦无双打了一番趣儿,喝了一壶茶。等了半日,焦惜惜没来,牧斐便冲外面吼了一声:「安平,爷要的人呢?!」 安平没回应,想是人还没回来。 牧斐正要起身下地儿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恰值一身花枝招展的老鸨急匆匆地撩起珠帘子进来了,满脸歉意地说:「三位爷,真是抱歉,惜惜已经被贵人包了身,要不咱们再换个罢。」 一般包了身就是包了整日的场,花满楼的名角被人包了身是常有的事,牧斐也没放在心上,坐了回去随口道:「那就唤赛嫦娥来跳个舞。」 老鸨低声低气儿地说:「嫦娥也被贵人包了身,要不……再换个?」 「那就玉娇娇……」 「娇娇也被人包了身……」 牧斐挑眉:「今儿个倒是邪门了,爷想要的人竟然都被包了,——罢了,爷今儿个大发慈悲懒得计较了,一等角儿里还有谁空着就叫谁来罢。」 老鸨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说:「楼里六个一等名角儿都被同一个贵人包了圆,就剩下二等和三等的角儿,要不三位爷委屈一下,从中挑两个?」 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敢一下子包下花满楼的六位名角,要知道一位角儿一个时辰少不得黄金百两。六个角儿,一整日包下来那可是黄灿灿的金子堆成山的事情,就算汴都城里再富贵的纨绔也没有人有这个败家胆量。 牧斐,谢茂倾,段逸轩自封都中三俊,个个家世显赫,三人也算经常结伴出入风尘之地。这花满楼他们三个也是常客,顶多包过三个名角儿的场,如今一听有一人一口气包下了六个一等名角,怎能不吃惊。 「哟呵!这汴都城里谁这么大的魄力,比我牧小爷还败家。小爷我倒要去见识见识一下。」说完,牧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才要出去,安平忽地从外面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险些撞上他。 「作什么?急脚鬼似的。」牧斐喝道。 安平满脸慌色地回:「少,少爷,府里来人了。」 「祖母这么快就想通了。」牧斐得意洋洋道,「派了多少人来接小爷?」 「很,很多。」安平咽了一下口水,又道,「不过,他们不是来接少爷的。」 牧斐蹙眉,十分不解:「不来接小爷……那来作什么?」 安平支吾着道:「说是来,来听曲儿赏舞的……」 珠帘绣幕下,雕花扶栏旁,牧斐,谢茂倾,段逸轩三人伸着长长的脖子,齐齐儿地往楼下露台上望去,——六位名角,或轻喉婉转,或舞姿袅娜,或板或鼓,在台上各尽其能。 台下正对中央,放着一张黄杨木大圈椅,椅子上坐着一面若傅粉,华服宝带的风流少年。 少年身后站着两名美娇童,再往下两溜清一色仆从打扮的小厮围着露台摆开,将整个大堂塞得满满当当的,一个个双眼放着光,表情如痴如醉地看着台上名角争相斗艳,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段逸轩看着座椅上的少年,眼睛都快直了:「想我在汴都十七载,竟不识人间有此仙郎,真是眼瞎,眼瞎,——话说,他是谁?你们俩可认识?」 谢茂倾摇了摇头,目光转而扫了一眼那些仆人的装束,不由得扭头看向牧斐,问:「文湛,那些小厮们的打扮,怎么看着像极了你们府里的人?」 一旁的安平暗道:可不就是他们府里的小厮们。 第21章 待牧斐看清圈椅上之人后,眼珠子险些吓迸出来。 恰值秦无双无意抬起头,正好与他四目相碰,秦无双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一副久等着他似的,只见她眸光轻转,便是一笑,媚人勾心极了。 段逸轩捂着胸口直往谢茂倾身上倒:「我不行了,他对我笑来着。」 「我先下去一趟。」牧斐说完,一阵风似的卷下了楼。 牧斐冲到圈椅前,一把拽起秦无双来到一处僻静地,质问道:「秦无双,你这是在干什么?」 「听曲儿,赏舞,找乐子啊。」秦无双耸肩答,一脸坦荡之色。 牧斐被秦无双的回答劈到了,半晌,回过神来,厉声冲她喝道:「这种地方是你能来的么?还不快回去!」 秦无双沉下脸来反问:「我为何就不能来这种地方?」 牧斐已经被秦无双的厚脸皮惊的嘴角抽搐,向地上啐道:「啊呸!你身为一个女子,来这种地方找乐子,羞臊不羞臊!」 「很遗憾,我不羞臊咧。凭什么,这种风流地只许你们男人来,不许我们女子来,再说,——谁会知道我是女子?」秦无双一面说,一面原地转了一圈,表示自己是男装打扮。 牧斐竟无言以对,噎了半晌后,他又指着满堂乌泱泱的小厮们:「你既来了,还公然带那么多府里的小厮来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今儿个财大气粗包场的人是牧家的人。 「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来这种地方,多带些人护着总是稳妥些。再说,这找乐子我一个人也是找,带他们一起找也是找,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嘛。」 牧斐觉得自己快要被秦无双的理直气壮,阴险狡诈气出了内伤。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走?」 再这样下去,不出半日,整个汴都城里都会传遍,——有一神秘男子,一掷万金包下花满楼六位名角的事情,又用不了多久,自有那些好事之人顺藤摸瓜地查出包场之人的真实身份。到那时,满城皆知,他牧斐为了冲喜,娶了富商秦家的女儿当了童养媳,——丢人不丢人! 「我为何要走?今日我可是包了六位名角整日的场,自然是玩够了才回的。」 「文湛,你与这位……认识?」谢茂倾客气打断道。 牧斐气上了头,一时没留意谢茂倾,段逸轩二人何时下了楼,何时来了他们背后。 二人同时答: 「不认识。」 「认识啊。」 谢茂倾,段逸轩古怪地看着他们俩。 牧斐脸上不甚自在地别开,秦无双大大方方地冲二人拱手笑道:「我是他表弟郑英俊,想必你们二位就是传说中的‘都中三俊’另外两位郎君罢。」 还真英俊……牧斐差点吐血。 段逸轩抢先拱手道:「我乃忠勤伯府嫡子段逸轩。」然后又忙着替谢茂倾介绍道,「他是安西郡王世子谢茂倾。」 秦无双与二人再次见了礼。 谢茂倾想了想,似有不解道:「不过我听说文湛表家姓‘金’,何时又出了个姓‘郑’的?」 牧斐警告地瞅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促狭地溜了牧斐一眼,遂神神秘秘地冲二人挡口低声道:「实不相瞒,我们是认的干亲,我表哥他嫌我身份上不了台面,一向瞧不上我。」闻言,牧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二人了然点头,这下终于明白牧斐为何自她出现就一直脸色不善了。 「原来如此。——郑兄可沾酒?不如随我们上去小酌两杯。」段逸轩平时最好结交这等风流美男,见了女扮男装的秦无双后,心里早已猴急不住,想要与之相识款叙一场。 谢茂倾显然也跃跃欲试。 牧斐再次警告地瞅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却欣然应道:「好啊。」说着,竟要真的跟着段逸轩他们上楼。 牧斐气地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好什么好,——时候不早了,既然你是来接我的,还不快回去。」 秦无双流连忘返地对他说:「不如你先回去,我留下来陪两位俊兄喝点小酒?」 牧斐一双剑眉都快挑飞了,「啊呸!你想得美,要走一起走!」说着,拉着秦无双就往门外气冲冲地拽。 秦无双被牧斐拽得脚不着地,只好一面跟着走,一面回头冲段逸轩二人赔笑道:「太可惜了,看来只能下次有缘再和二位俊兄一聚了,告辞。」 段逸轩和谢茂倾同情地看着秦无双万分不情愿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牧斐冷哼道:「还可惜!……秦无双,你到底安的个什么心?」 秦无双刚要开口,老鸨突然带着一帮楼里的男男女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堆着满脸的笑意说:「暧,这位贵人,您的钱还没给呢?」 第22章 秦无双笑眯眯地说:「这位妈妈,你看,我虽包了六位角儿整日的场,却只听了个开头就被这位牧小官人打断了,所以还算不上包圆儿,——顶多只能算个损失费,至于损失费多少钱……你就直接记到牧小官人的账上。」 牧斐横眉怒对:「凭什么记爷账上?」 「那不然,——我再继续回去包角儿?」秦无双一脸期待地指了指里面。 回去和他的兄弟们称兄道弟,喝酒谈心?想得美!再说,回去花的也是牧家的钱,她不心疼,他还心疼呢!牧斐光是想想就心中溢满不忿,只得干瞪着她,搓了搓牙齿:「算你狠!」 「过奖了。」说完,秦无双竟大摇大摆地先出去了。 牧斐算是知道了,秦无双这哪里是来找乐子的,分明是变着法儿的逼自个儿回去,他还不得不回去。 他一口气堵在胸腔里,正没地儿撒呢,忽然看见安喜,安明他们几个心虚地站在后面,躲躲闪闪的。他便指着安喜,安明的鼻子痛骂道:「反叛的混账羔子!怎么也听她的话了?还合着一起来堵爷来了,仔细爷回去揭了你们的皮!」 安喜他们立即冲过来跪在地上,一人抱住牧斐的一条腿,哭喊着告饶:「爷啊,老夫人把对牌给了秦小娘子,叫她想处置谁就处置谁,小的们不敢不听啊,求爷发个慈悲,放小的们一马。」 牧斐惊地双眼瞪得跟个铜铃似的:「你们说什么?!!!」 秦无双在马车上边等边看药铺里的账本,一时半夏过来,在外面隔着帘子压低声音回道:「小娘子,小官人骑马先回去了。」 「知道了,我们也回罢。」 牧斐回了府便火烧屁股似的直奔倪氏房里,问秦无双手里的对牌到底怎么一回事。倪氏便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牧斐听。牧斐听完,人险些气炸,又跑到牧老太君房里,将秦无双今日大闹花满楼的事情,夸大其状,欲加之罪地告诉了牧老太君,又千般说,万般求的让牧老太君收回成命,好歹将对牌收回去。 没想到牧老太君听了之后,竟然表示还要将牧家的财政大权也交给秦无双,牧斐当场吓傻。 秦无双回府后,径直回了屋。 时值晚饭时分,青湘见秦无双回来,忙忙地将准备好的热水端了上来,蕊朱伺候先洗了手,半夏伺候更了衣,卸了妆。复又来到堂屋洗了手,这才命青湘摆饭。 「你们两个也别愣着,坐下来一起吃罢。」素日里,蕊朱,半夏她们都会提前在小厨房里吃过饭再来伺候,今日她们二人跟着她大闹花满楼,也来不及先去吃饭。 蕊朱,半夏忙道:「奴婢不敢,请小娘子先吃。」 秦无双将二人拉到桌旁,摁坐在凳子上,一面说:「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你们陪着我,我还热闹些。」 二人听了,只得坐下。 三人刚拿起筷子,牧斐便携一身盛怒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众手忙脚乱的仆从。 蕊朱,半夏二人吓得连忙起身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秦无双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牧斐下死眼地钉着秦无双的脸,咬着腮帮进了屋,仆从们自发地止步在门外两旁。 他进了屋后也不坐下吃饭,而是在堂屋里背着手,在秦无双面前走来走去的。只是秦无双对他的气势汹汹竟视若无睹,反而吃的津津有味。 这道行!——果然是披着羊皮的小狐狸。 牧斐一面瞪着秦无双腹诽,一面气呼呼地踢椅踹桌摔帘子的进了西屋,众仆人吓得浑身一抖,秦无双依旧无事人似的吃着饭。 须臾后,西屋里传出怒吼:「还愣着干什么?来个人进来伺候爷安寝啊!」 牧斐的丫鬟和小厮们知道牧斐正在火头上,又见着秦无双在屋里,一时谁也不敢进去,俱是你看我,我看你的往后瑟缩着。 「都死了么?」牧斐又喊。 秦无双又叹了一息,放下筷子起身回东屋里。 这时,丫鬟里有个黄衣大丫鬟闻香看了一眼秦无双的背影,这才壮着胆子进了西屋。她一进去,后面立时又跟了两个粉衣丫鬟进去了。 牧斐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将要入睡时,突然有个东西钻进被窝里来摸了一下他的大腿。 当即吓得他一个激灵惊坐了起来,急忙掀开被子一看,是一截白嫩的细手臂,而手臂的主人正是歪坐在地铺上靠着床沿的闻香。 只见她薄衫轻透,媚眼如丝地正勾着自己,牧斐吞了吞口水,问:「你作什么?」 闻香娇软道:「小官人,你不是叫人进来伺候您吗?闻香来‘伺候’您可好?」 此伺候非彼伺候,牧斐当然听得懂。 不过,虽说他牧斐年及十六,身边所谓的通房丫头也有好些个,也经常流连风月之地,不过他却是个正儿八经的雏儿。也不是为了装什么正经,只是委实对那件事情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恐惧。 第23章 闻香是他的一等大丫鬟,也是他娘特意挑选的屋里人,迟早是要给他暖被窝的,素日里看起来也很是规矩,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她却变得这般大胆主动。 牧斐下意识想扯开闻香的手,后转念一想,——秦无双答应进府给他冲喜,除了贪慕虚荣的可能,莫不是对他还怀有一丝爱慕之情? 毕竟他乃汴都三俊之首,英武神俊,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秦无双见了他难免不动心,故而才对他此前的诸番戏弄一忍再忍? 牧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意思。 不然,若他死了,秦无双冲喜失败了,那等待她的只有独守空房一辈子的凄惨下场。她能冒着这样的下场嫁给他冲喜,可见她是有几分爱慕他的,心中顿时豁然开朗。 既如此,他决定好好刺激一番秦无双,最好能扶个人把她气走。如果气不走,好歹能压压她的势,看她还敢嚣张到他的头上。 于是,往床上一趟,冲闻香招了招手,豁出去一般道:「来罢。」 闻香一听,双眼放光,脱了衣裳就扑将上来,牧斐吓了一大跳。 闻香忙安抚他道:「小官人,别怕,闻香也是第一次呢。」说着,就坐到他身上,要去解他的衣裳。 牧斐双手紧紧抓住被褥,盯着闻香香艳的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见闻香的唇就要落下来,牧斐抖了一个激灵,猛地一个翻身,竟直接想闻香从床上掀到了地上。 「咚——」地一声闷响,闻香脑门着地后,又翻了一个跟斗儿,趴在地上捂着头直吸冷气,一面哀怨地看着床上愣怔怔的牧斐:「小官人?您这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秦无双在东屋里听见一声闷响,惊地她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旁守夜的半夏连忙从地铺上坐起来问:「小娘子,可是吵醒了?」 「什么声音?」 半夏:「……是,小官人屋里传来的。」 瞧着半夏欲言又止的神情,秦无双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只问:「今夜伺候小官人安歇的是谁?」 「是闻香。」半夏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她是吕嬷嬷的外孙女。」 秦无双听了后,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话,又躺下睡了,只是睡的并不安稳。 牧斐不好意思与闻香坦白他怕做那事,只胡乱地说是天色已晚,人累了,又命闻香把衣裳穿好,把地铺挪远一些,晚上不准再碰他。 闻香只好委屈丧气地穿好衣服,挪铺睡去了。 牧斐复又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的一瞬间,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迸出了秦无双的脸,吓得他忙睁开眼睛。如此这般,反反复复,竟一宿没能睡着。 次日一早,闻香早已穿戴妥帖,刚要开门,牧斐迷迷糊糊中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喊道:「慢着。」 闻香吓了一大跳,忙回身到床边,问:「小官人怎么了这是?」 「你且等我一齐儿出去。」闻香只好伏侍他更衣梳洗。 临出房门时,二人一前一后,闻香正要打起帘子,牧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拉回闻香上下看了看。 闻香被看得莫名其妙,只见牧斐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了半晌。 须臾后,牧斐抬手将她方梳好的鬓发打乱了些,又将她的领口故意扯开了些,这才搂着她的腰肢,昂首挺胸地踏出了房门槛。 正值东屋那边,秦无双已经梳洗妥当,人正坐在堂屋里吃着早饭。 听见这边的动静,秦无双扭头扫了他们一眼。 牧斐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极淡的一眼,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地就撤回去了,依旧埋头静静地吃着早饭。 他心中极为纳闷:难不成是他猜错了,秦无双对他并无半点意思? 这个猜疑顿时让他心头索然无趣起来,他随手推开了正暗自心花怒放的闻香,径直走到了桌旁的凳子旁坐下。 半夏见状,忙拿起空碗替牧斐舀了一碗鸡丝粥。 闻香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总不能就这般模样站在牧斐身后伺候,只好撇嘴咬唇地先出去了。 蕊朱,半夏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这种情景下,牧斐多半是有话要跟秦无双说,一个个都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牧斐拿起筷子,假意去夹菜,一面叹道:「你也看见了,我牧斐就是一个花花浪荡公子哥,什么通房丫鬟,青楼知己的,要多少有多少。」说完,乘隙拿眼觑秦无双,见她面色丝毫未起波澜,吃饭慢条斯理,他只好放下筷子,点明其意道,「我对你没有半点意思,就算你嫁与我,也只能是年纪轻轻守活寡下去,你可明白?」 他觉得他这意思已经表达的够清楚了,秦无双若还没什么反应,那也只能说明她不是个人了,——不是个女人。 第24章 谁知,秦无双忽然放下筷子,拿起帕子不疾不徐地擦完了嘴,这才抬眸看向牧斐,点了一下头,浅笑道:「如此甚好。」说完,竟起身直接扬长去了。 牧斐顿时呆如木鸡。 过府已有小半月,秦无双已经将十三家药铺的账目全过了一遍,心中略有了几分算计。是以,今日吃完早饭,她便命人准备了马车,独带着蕊朱往西水门去了。 马车到了西水门脚店后,蕊朱先下了车,腋下夹着一方漆花木盒,立在一旁打起车帘子。 秦无双下车后,吩咐马夫先去歇脚,然后带着蕊朱走到药铺对面的茶肆里,寻了一处临窗的坐席,要了一壶茶,坐下吃了起来。 「去去去!哪儿来的疯婆子,要撒野去别处撒野去,少来打搅我们做生意。」不多时,一药铺里的伙计将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从药铺里推搡了出来,妇人跌跌撞撞后退,险些被门槛绊倒,那伙计顺势又扔出两包药砸在那妇人身上。 妇人捡起落在地上的药包,一边拍,一边念念有词道:「挨千刀的混账羔子们,你们店里的药掺了假竟还不承认,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啊?你们也不怕亏心事做多了,死了下阿鼻地狱……」 「小娘子?」蕊朱看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端着一碗茶,抿了一口,才道:「去罢。」 不消半日,蕊朱就已经拦住了三批前往秦家药铺里扯皮的客人们,并将他们手中里的药包照原价尽数买了过来。 主仆二人这才进了药铺。 掌柜的正在柜台上拨弄着算盘,听见门口伙计吆喝,抬头一见是两位妙龄女郎,只以为是客,忙笑脸迎上来问她们可有哪里不舒服?需要买些什么药?可有方子? 秦家药行里,除了朱雀门正店外,有关大夫坐堂,其他脚店是没有坐堂大夫的。毕竟他们开的是药铺,不是医铺,只按方卖药,不看诊,正店设坐堂大夫除了以防万一,偶尔也会看些疑难杂症什么的。 是以,来这里买药一般都是按方给药的。 蕊朱走到柜台旁,「啪」地一下,将方才买来的药包全丢在柜台上。 那掌柜的见状,一时傻了眼,旋即看清楚那药包上印着秦家药行的标记,顿时明白眼前这二人估摸着是来找茬的,脸色立时沉了下去。 随后,蕊朱寻了一张椅子摆在正堂中央,扶秦无双坐了下来。 掌柜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快要把这大堂当成自家地盘的主仆二人,一脸的莫名其妙加匪夷所思:「我说,二位,你们到底是谁呀?来本店有何贵干?」 秦无双看着掌柜的浅笑着没说话,蕊朱用下巴指了指柜台上的那些药包,道:「那些都是从秦家药铺里出的药。」 掌柜的转身看了一眼那些药包,反问:「是又怎么样?」 蕊朱又道:「那些药包里的不是掺了假,就是掺了杂,有的是拿去岁的陈药当做今岁的新药来卖;有的是拿三成品相的劣药当作七成品相的良药卖;有的药分明已坏,却仍然掺了好的一起混着卖;更有甚者,缺斤短两,这是卖药,不是卖菜,错一分一毫,都会出人命的,你们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掌柜的这才明白二人是来作什么的,敢情是掂着算盘上门——找人算账来着。 素日里,找他们扯皮的客人多了去了,掌柜的根本不以为意,一面转身继续去忙,一面吩咐伙计:「还愣着作什么?赶紧撵出去啊?」 那伙计正要上来拉扯,蕊朱断声一喝:「我看谁敢!?」她一喝,那伙计一时心虚,果真不敢了,只好扭头去看那掌柜的。 蕊朱不待那掌柜的发话,便大步走到匣柜前,将木盒打开,取出西水门店铺一应契约和秦无双私印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低头拿起契约和私印一看,两眼顿时吓得浑圆,忙放下东西,再度审视了二人一眼,最后对着气度看起来不凡的秦无双打躬作揖道:「可是新的大东家?」 秦无双笑道:「韩掌柜也不必紧张,祖母将秦家药行交与我,只是我一直不得闲接手,今日正好顺路过来瞧瞧。——这样,你将店里所有的伙计们都叫出来,我略认一认。」 韩掌柜听了,一面赶紧吩咐伙计去后面把大家都叫出来,又在门前挂了休店的牌子,关上了门。一面回身立在一边,不住地拿眼偷瞅秦无双,心里揣度着秦无双此来的用意。 不多时,采办的,晒药的,分拣的,发药的,打杂的,加韩掌柜一共九个人,全齐了。 众人一见新东家竟是一个黄毛丫头,眼里纷纷流露出了不屑,懒散地站在地下,一一报过名之后,就要下去,完全没把新来的大东家放在眼里。 蕊朱喝道:「东家的事情还没说,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有一人吊儿郎当地说:「回新东家,俺尿急,要去行个方便。」说完,竟目光猥琐地在秦无双脸上溜了一遭。 第25章 秦无双看着那人,浅笑:「既如此,你可回家去方便。」 那人眉开眼笑地反问:「新东家此言可当真?」 「当真,只是先结了工钱再去,以后也不必回来了。」 那人一听,顿时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忙嬉皮笑脸地说:「我,我又不急了。」 秦无双继续浅笑:「你急不急与我有何干,——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道你还能让我收回来不成。」 那人这才吓慌了神,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饶:「求新东家饶了小的罢,小的一家老小还指望着小的养活呢,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无双转头看想掌柜的,浅笑:「韩掌柜。」 韩掌柜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忐忑不安地陪着笑:「新东家有何吩咐?」 「将此人的工契收了,工钱结了,顺便再多给他两个月工钱,好聚好散罢。」 韩掌柜连连应了。 那人听了,跌坐在地上,面色死灰,这才在心中后悔不跌,只可惜已经晚了。 其他几个人早已吓得原地站好,懒散之态全无,个个敬畏的不得了。 秦无双淡淡地扫了其他人一眼,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做事的,如今这药行落进我手里,我就是你们新的东家,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管,好糊弄,好欺负,——在我这里,你们以前那些个坏毛病该蠲的一概蠲了罢,不然一并走人!」 秦家药行十三家药铺里,西水门店只是一个脚店,地处汴都外城西侧水门边上,与东边外城上的新曹门店相对应,是最为偏僻的两处铺面,也是前世她想办法从祖母手里求来的两家脚店。是以,没人比她更熟悉这两家店铺里的内部情况了。 这药铺里,上到掌柜,下到临工,个个趁着长房那位堂兄少不经事,一味地只懒惰懈怠,偷奸耍滑,欺上瞒下,虚报假账,中饱私囊。 前世她刚接手时,多受阻挠,费了不少功夫才将这些事情查清。只因她当年心慈手软,经不住这些人苦苦哀求,一容再容,最后纵容的他们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越发不放在眼里,私下里又干起了老勾当。她好容易才兜住,不至于让他们彻底掏空铺子。 这两家偏店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地段好的店子。 如今她一下子接管十三家药铺,又身为人妇,自是不能长久守在铺子里,更不可能一家家店铺坐镇。需得拿个人作伐子,杀鸡儆猴,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方能镇得住。 那些人早已吓得唯唯诺诺,哪里还敢有半丝不敬之心,连连点头应是。 「韩掌柜留下,其他人下去各干各人的事。」众人听了,各自松了一口气,依言退了下去。 秦无双气定神闲地看着韩掌柜,开始同他闲聊了起来:「韩掌柜,贤内最近可安好?」 韩掌柜不明所以,下意识答:「内子一切安好,多谢东家关心。」 秦无双点了点头,状似无意地问:「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在乌衣巷的外室,所用的保胎药可就是我们秦家的?只是不知效果到底如何呀?」 韩掌柜听了,三魂七魄吓走了一大半,瞪着秦无双如同见了鬼一般,又惊又惧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要知道这韩掌柜的夫人乃汴都官宦人家,韩掌柜系外地书生入赘上门的,靠着妻家帮衬才得以在汴都扎根立足,寻了秦家西水门药铺掌柜这一门事情做。 前世秦无双就已得知,韩掌柜这些年从秦家药铺里捞了不少油水,胆子也跟着肥了些,偷偷地在外面养起外室来,还把人肚子给弄大了。后来那外室为了登堂入室,竟然还跑到了史大娘子门上大闹了一场,才得知韩掌柜竟只是个上门女婿。事后,那史大娘子竟一张休书直接把韩掌柜给休了。此事当时在汴都传得沸沸扬扬,每逢饭后,必被茶肆酒楼之客拿出来取笑一番。 秦无双并不知道韩掌柜拿了药铺里的保胎药给他养的外室用,只是猜测以韩掌柜爱贪小便宜的性子,放着秦家药铺里的保胎药定是不用白不用。如今,看韩掌柜那神色八成是被她猜中了。 然而那韩掌柜心里却以为秦无双是个有通天本事的人,竟连他如此私密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何况其他那些事情,指不定她都已知晓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中一阵骇然,将那些个要拿捏报复秦无双的心思早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狂磕头求饶道:「还请东家饶命则个。」如今东窗未发,一旦外室的事情闹到了他家娘子跟前,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情了。 秦无双笑道:「韩掌柜何必行此大礼呢,再说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我也只是闲来无聊,和你们拉拉家常而已,不必紧张。」说着,站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褶子,一面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第26章 韩掌柜毕竟是药铺里的老伙计,她今日并不想逼人逼得太紧,出其不意的敲打和震慑足矣让韩掌柜心生忌惮,将那些个歪风邪气收了,踏踏实实地干活。 「东家慢走。」 韩掌柜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送到门外。回身后,韩掌柜只感到背脊一阵冷风嗖嗖。 秦无双出了门,站在大街边上,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发起了呆。 一旁的蕊朱道:「小娘子,您在这里等着,奴婢去叫马车过来。」 秦无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艳阳高照,金灿灿的,晃的她眼花缭乱。 「今儿个天气不错,回去也是烦闷,不如散一散罢。」说着,想起什么来,脸上颇有几分兴致道,「我记得西水桥东街上有家李和吉炒栗,甜糯可口,入口即化,味道十分独特,正好闲来无事,不如去买些来。」 蕊朱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跟随小娘子这么多年,从不见小娘子来过这西水门店,她又怎知这里有家李和吉炒栗?」不过她见小娘子自今日一早,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如今见好容易有了些兴致,连忙点头赞同。 临到李和吉炒栗铺,秦无双又吩咐她:「买两份,给半夏和青湘她们也带一份回去。」 蕊朱应了,去买了两份刚出炉的炒栗回来。正要替秦无双剥壳子,秦无双一把拿了袋子在手上,道:「给我罢,这壳子要自己剥了才好吃。」 蕊朱无法,只好任秦无双自己剥壳,一面嘱咐着:「这壳子又硬又烫,仔细伤了手。」 秦无双笑着答:「知道了。」说话间,熟练地剥了一个热板栗先塞进了蕊朱的嘴里,「快尝尝味道。」 蕊朱吓了一大跳,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只觉得受宠若惊,最后只好细细咀嚼品味,果是入口即化,甜糯可口的很。好吃的她连连点头,一面嘴里「嗯嗯」的赞同。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一路沿着汴河往内城里闲逛,却没留意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直跟随在她们身后。 「小娘子,小娘子你快看,这绢人儿做的可有意思了。」蕊朱拉着秦无双挤到一处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爱不释手地挑来拣去了半日,竟将秦无双忘在身后了。 秦无双只好站在一边,吃着板栗,四处闲看。这一看便看见一个穿着青色短衣长裤裹着头巾的汉子,鬼鬼祟祟地挤到一女子身旁,先是东张西望了一番,最后伸手向那女子身上摸了过去。 秦无双挪开目光,继续流连他处。 前辈子她心血来潮管了一回闲事,结果惹出了牧斐这个死对头来,如今,她可不想再多事了。只是当她目光一转时,无意间瞥见那青衣汉子从女子身上摸出了一个钱袋时,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趁那青衣汉子正欲转身离去时,她手中油纸袋忽地一歪,板栗哗啦啦地洒了一地,正好洒在那青衣汉子的去路上。 那青衣汉子一时不防,踩着了板栗,「啊啊」的鬼叫了一番,最终摔了个狗吃屎,手中还未来得及藏起来的月白色钱袋也脱了手,飞了出去,正好落到了秦无双脚前头。 汉子这一摔,立时引得路人驻足围观,指指点点了起来。 蕊朱听见动静,忙丢了手中的小玩意儿,挤开人群,朝秦无双身边跑了过来。 那名女子闻见身后动静,也转过了身。起初不明白怎么一回事,直到看见了地上的月白钱袋,慌得忙向腰上摸去,这才惊觉自己的钱袋被人偷了。 那青衣汉子见到嘴的鸭子飞了,一脸的悔恨痛惜,又见众人围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临逃前还狠狠地剜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拾起地上的钱袋,朝那女子走了过去。 那女子已经急色匆匆地迎了上来。秦无双笑着递上前,道:「小娘子,一个人出门在外,最好时刻小心谨慎些。」 那女子忙伸出双手接了过去,也没打开钱袋检查里面是否少了银两,只一味地细细地翻看着钱袋有无破损。待确认钱袋外在完好,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冲秦无双盈盈一福:「多谢……」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抬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看着秦无双。 秦无双见她鬓鸦凝翠,鹅脸蛋儿,肤若凝脂,唇红齿白,长挑身材,婀娜风流,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柔淑雅;再看穿着打扮,遍身绫罗,戴翠佩珠,一看就是大门大户家里娇养出来的小娘子,只是不知为何,竟只有她一人在街上。 「我姓秦。」秦无双笑道。 「多谢秦小娘子出手相助,实不相瞒,今日这银子丢了倒是不打紧,只恐这钱袋也丢了那才是大大的罪过,这可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了。」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爱惜。 她看了一眼钱袋,月白缎底,质地上乘,用上等银线绣着雪滩双鹭图。尤其是那绣法精湛,将那双鹭雪中欲飞待飞绣得栩栩如生,秦无双不由得脱口称赞道:「此绣囊材质不俗,绣工更是一绝,看来小娘子的娘亲很是喜欢雪景。」 第27章 那女子温温一笑道:「只因为我姓薛,谐音‘雪’,故我娘绣了这雪景图。」 正说着,突闻街上有人冲这边大喊了一声:「静姝!」 那薛小娘子突然紧张了起来,朝不远处的酒肆看了一眼,一面回身从钱袋里抓了满满一大把银子放在秦无双手里,道:「秦小娘子,我二哥唤我了,这些银子权当感谢你方才出手相助,我先走了。」说完,不待秦无双反应,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秦无双整个人忽遭雷劈,定在原地,手里的碎银掉了一地,呆呆地望着薛小娘子远去的背影,脸色都白了。 前世,那个累及秦家满门被灭的苦主,也就是那个一尸两命的未来皇后,也叫—— 薛静姝。 蕊朱见状,只以为秦无双滑了手,赶紧蹲下来捡起银子,又替秦无双装了起来。 回过神来,秦无双显得心绪不宁的,奈何见蕊朱兴致勃勃,只得勉强陪着继续逛着。 主仆二人逛着走着,就走进了一截死胡同里。 待她们二人折身而回时,去路上站着四五个壮汉,——衣着粗朴,个个目露凶光,为首的那个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其他四人纷纷撸着袖子,手里持着一根胳膊粗的棍子,一副跃跃欲试的凶狠之样。 蕊朱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往秦无双身后躲。转念一想,又绕到秦无双身前张开双手,战战兢兢地问:「你们是何人?……拦着我们作什么?」 为首的那人道:「听说你们坏了我兄弟的好事?」正说着,后面四人里有一人冲秦无双趾高气扬地喊道,「死丫头,方才你竟敢坏老子的好事,看老子今日怎么收拾你。」 原来那喊话的人正是偷薛静姝钱袋的贼人。 蕊朱见了,急得扭头直朝秦无双低喊:「小娘子,这下可怎么办啊?」 秦无双一把将蕊朱拉到身后挡着,看着那贼人冷笑道:「我就在这里,有本事你来收拾。」 巷子口,牧斐和安平叠罗汉似的掰着墙角望里面偷瞧。 安平说:「小官人,不好,少夫人被那帮贼人堵住了。」 牧斐一巴掌拍在安平的脑门上,呵斥道:「啊呸!她是你哪门子少夫人?爷都还没承认她的身份呢,你就少夫人的叫上了,是不是连你也想叛爷了?」 安平忙抱着脑袋连连求饶道:「小官人,小的错了,是秦小娘子,秦小娘子她们被贼人堵住了。」 牧斐恶声恶气地说:「堵住了活该,爷我正想等着看她被人收拾呢,以报爷心中憋了许久的恶气。」 安平担忧地说:「可小的听说那帮人是鲸杀帮的人,靠烧杀抢掠为生,无恶不作……,秦小娘子她们若是落在这帮人手里,恐怕下场难料。」 「那也是她秦无双的事,与爷何干?」牧斐哼道。 安平只好闭了嘴。 不多时,牧斐别扭地冲安平说:「去,给爷找根棍子来,越粗越好。」 安平听了,忍不住偷笑道:「小官人不是说不想救秦小娘子来着?」 「啊呸!谁说爷要救她来着!」牧斐哼唧唧道,「爷只是看不惯那一帮大老爷们欺负一娘们而已。」 安平附和着点头也不戳破,扭身就去找棒子了。 过了片时后回来,手里一左一右拧着两块青砖。 「小官人,棍子没有,青砖可以吗?」 牧斐拿了一块青砖在手上掂了掂重量,点头道:「就它了。」然后紧盯着里面动向,低声道,「等会儿听我号令,我说冲就往里面冲。」 「好嘞,小官人。」安平重重点头。 眼看着五个壮汉大步逼近秦无双主仆,牧斐紧了紧手中青砖,有些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正要喊:「冲!」——忽见,为首的那个老大,面向着秦无双,双膝「嘭」地一声跪倒在地上。 牧斐和安平双双惊愣住了,同时愣住的还有那几个壮汉。 那个老大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低头瞧去,才发现膝盖上扎着两根明晃晃的银针,顿时气的呲牙咧嘴的。可不知为何,全身的力量像是被这两根银针卸了一般,绵软无力的,一时竟连手也抬不起来了。 其他壮汉们不知发生了何状况,只是见老大跪在地上也不起来,也不做声的,六神无主地你看我,我看你,看完之后又看秦无双。 其中有一人慌声问:「你,你对我们老大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手施了点妖术而已。」秦无双气定神闲地拍了拍手。 祁宋人重道信迷,尤其对什么妖术,邪术非常敬畏,几人一听,顿时吓破了胆。 那老大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啐道:「别听这娘们胡说八道,是她用暗器伤我,快去砍了她的双手!」 四个壮汉豁然明了,顿有一种被戏弄的愤然,拧着棍子就朝秦无双冲了过来,吓得蕊朱忙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啊啊」乱叫。 第28章 巷口,牧斐本已准备现身,却瞧着秦无双竟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无畏之色,心想这丫头肯定还有什么招,便决定再等等看。 只是这一等,险些吓得他手中青砖砸了脚。 只见那四个壮汉猛虎似的扑向秦无双,秦无双却如一只身姿灵巧的飞燕,贴着其中一壮汉的棒子滑到那汉子的身旁,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反扭了那壮汉手中的棍子。 壮汉吃痛,松了棍子,秦无双顺势夺过棍子,对着那壮汉的膝盖骨就是一棍子。 「咔嚓」一声脆响,遂见那汉子惨叫着抱着那只膝盖倒在地上直打滚。 期间,又见秦无双身法极力利落地闪过剩下三人的攻击,如灵蝶穿花,轻巧地游走在几人之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咔、咔、咔……」连着几声脆响后,剩下三人纷纷倒地,有抱着胳膊,有抱着腿,惨嚎打滚起来。 那老大见状,早就吓得身上直打摆子。 秦无双这才回到那老大跟前蹲着,随手从那人膝盖上拔出银针,一面冲他晃了晃手中的带血的棒子,似笑非笑道:「对付你们,棍子也行。」 那老大发现身上能动了,唬地磕头如捣蒜,连声喊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女侠,还望女侠海涵。」其他四个壮汉一听,忙忙地拖着残躯跪地向秦无双求饶。 秦无双十分大度地笑了笑,道:「既如此,你们且滚罢!」 那些壮汉以为秦无双开玩笑,起先不敢动,后有人试着起身,见秦无双并无反应,这才急急忙忙地全部起身,互相搀扶着要走。 忽听,秦无双喊道:「慢着!」 几人吓得一颤,定在原地,艰难扭头,诺诺地问:「女侠还有何吩咐?」 「好心提醒一下你们,你们的骨头被我敲碎了,如果不尽快用西水门秦家药铺的续骨膏药,恐怕从此就废了。」 几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颠颠簸簸地往西水门方向跑去,一面彼此催促:「快快快……去西水门秦家药铺。」 「小娘子,你的身手何时竟变得如此厉害了?」蕊朱按捺住心中余悸,难以置信地问道。 世人都说她是大家闺秀,爹一直希望她做个知书达理的闺秀,她也在尽力装作一个大家闺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里有匹狂野的马,迟早会脱了缰跑出来。 她娘曾是江湖卖艺出生,自小跟着外祖父行走江湖卖艺,自有些个真功夫傍身。嫁给她爹后,她娘就把自己生生委屈成了闺中弱妇,骂不还口,打不还口,唯独对她,分外严厉。 也是因为她自幼禀赋极弱,刚落胎就带着病儿,足足病了四十五日,险些一命呜呼了,好容易活过来了,又是小病不断的。三岁之际,她娘想着她体弱终归是底子不好,为了让她底子强硬一些,便悄悄地逼着她开始练些基本功。最开始是扎马步,一扎就是三载,后来是站桩,再后来就是柔功等外功身法。不过,自从娘逼她练功之后,身体的确好了许多,病也生少了。她的轻功也是在那时练成的。 再后来,她为了娘少受府里人的白眼,立志学医,以便将来能够将秦家的药铺要两间来经营自活,便缠着关大夫拜了师。多年后,她果真接管东西水门药铺。 一日闲来无事,突发奇想,研究起人体骨骼来,因知那些骨骼脆而好攻,便将这些脆骨骼定为突破点,将武功和医术结合在一起,自创了一套卸骨功出来,只需一些巧力和灵活的身法便能运用自如。 今日,她耍的就是这套卸骨功。 蕊朱虽知她自小练功,有些个花拳绣腿,却不知她已历经两世,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人没了退路自然就只能置死地而后生,——都是被逼出来的。」说完,扔了手中的棍子,与蕊朱一起租了个马车打道回府了。 往日里,小院外门口都会有小厮看守着,见了人就往里报,今儿个她们回来后,却见院门外无一人在。 进入院子后,也只觉得比往日里安静了不少,竟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半夏,青湘?」蕊朱边走边朝屋里喊,无人回应。 等二人进了屋后,竟空无一人,就连素日里伺候牧斐那些个西屋丫鬟小厮们俱消失不见了。 「奇怪,大家都去哪儿了?」蕊朱四下找了下,确定人都不在。 「许是府里有事,都召过去了。」秦无双走到堂屋桌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蕊朱见秦无双一脸倦色,道:「那奴婢先去给小娘子打些热水来沐浴。」 秦无双懒懒地点了下头。 蕊朱去了之后,秦无双随手拧起执壶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喝,突然间,脖子根一凉,她手上动作定住了。 垂眼一看,一把泛着寒光的冷剑正搁在自己的肩上,锋利的剑刃离脖颈不过半寸远。 第29章 「你到底是谁?」是牧斐的声音。 秦无双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唇,遂继续倒水。 时值仲春时节,天气渐暖,秦无双里头只穿了件银红色撒花齐胸襦裙,外面套了件秋香色薄绫长袖褙子,露出了一大截子雪颈。 举杯喝水时,那下颌微扬,顺着脖颈一线儿的弧度,优美的只叫人无限遐思,更引得牧斐慌了神地大喊道:「我我我警告你,你可别乱动,我这把剑可是真剑,可可是饮过血的。」 秦无双无奈地叹道:「请问小官人到底想干什么?」 牧斐小心翼翼地抬起剑绕到了秦无双正面,又飞快落剑摁回她肩上,瞅着秦无双问:「我问你,你到底是谁?」 秦无双平静地说:「我是秦家三房的嫡女,秦无双。」 牧斐向地上啐道:「啊呸!秦无双可是汴都出了名的大家闺秀,你根本不是她!」 秦无双蹙眉:「……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牧斐冷笑:「别装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你一个人弱女子竟然能把五个壮汉给撂倒了,这可不像一个大家闺秀能做的事。」 「你跟踪我?」秦无双的声音冷了几分。 「谁跟踪你了!」牧斐五分心虚又五分理直气壮地说,「明明是你鬼鬼祟祟地出门,——准又是拿着我们牧家的钱去什么风月之地找乐子去了,爷得盯着你。」 秦无双有些无语地揉了揉额角,反问:「所以,小官人的意思是?」 牧斐疾言厉色道:「你根本不是真正的秦无双,你有功夫,却深藏不露地潜伏到我们牧家,可见你居心叵测!」 「噗嗤——」一声,秦无双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你笑什么?」 这推论,她想不笑都不行。 秦无双止住了笑,正色道:「谁说真正的秦无双不会功夫?」 牧斐自以为是道:「一个以大家闺秀闻名的女子怎会如此粗野?——再说我之前那般戏弄秦无双,要是秦无双会功夫的话,估计早就揍得我满地找牙了。」 秦无双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很欠揍。」 牧斐噎了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此前,他被秦无双误当做贼绊倒了,还摔碎了鼻骨,到现在他的鼻子一捏还痛着咧。不仅如此,她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抽了他一嘴巴,污蔑他是淫贼,连声抱歉都没说,扭身就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向来只有他牧斐欺负别人,如今他竟被一个小丫头欺负了,叫他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乎,他让户部侍郎之子帮忙查到了秦无双的身份。 起初只想给她一次教训就罢了,便跟着她去了布庄,悄悄的在她选的尺头里放了一条小蛇。当时秦无双明明被吓唬了一大跳,见了他在门后偷笑,知是他所为,竟跟没事儿人似的走了。 她如此无视他,反倒激起了他斗智,因此起了戏弄之心。这才有了后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她之事。 只是,秦无双辱不还口,戏不还手,充分地表现出了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修养,倒弄得他挺没趣儿的。本已打算就此罢手,谁知他自个儿被马摔在城墙上伤了头,昏昏沉沉了半月有余。到最后,阴差阳错的,竟是秦无双来给自己冲喜。——这一切巧合的太离谱,他想不多想都不行。 「实话告诉,真正的秦无双不仅会些拳脚功夫,还精通医理。如你今日所见,我之所以能以一抵五,用的就是我自创的那套‘卸骨功’。」 「卸骨功?什么卸骨功?」牧斐只觉得闻所未闻。 秦无双便将她的「卸骨功」理论讲述了一遍。 牧斐听了,似觉有理,但仍旧半信半疑,「这么说,你,你真的是秦无双?」 秦无双冲他笑道:「如假包换。」 「那这么说,你嫁给我就更是别有居心了……」他将手中利剑狠狠一压,威逼道,「你说,你,你嫁给我是不是为了找机会趁机报复我?」他实在想不出深藏不露的秦无双嫁给他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秦无双清冽的杏眼直直地盯着牧斐,忽然出手一把紧握住剑刃。 牧斐目瞪口呆地盯着秦无双的手,只见一溜儿血珠从她手心里沿着剑刃滑了出来,顿时惊地舌头直打结道:「你你你……」 彼时,秦无双还没来得及用力拽,牧斐就已经吓得丢了剑,向后跳开一步,指着她喊道:「你,疯,疯,疯子!」 秦无双顺势握住那剑,细细端详了一番,一面说:「剑是好剑,就是人孬了点。」 牧斐扭身就朝外面走,一面恶狠狠地说:「我现在就去告诉祖母,你嫁给我就是为了找机会报复我之前戏弄你之仇!你等着……」一语未了,一柄长剑「嗖」地一下,从耳边擦过,钉在了他去的前路上,入地三分,如切豆腐,一颤未颤。 第30章 吓得牧斐顿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着镜面剑刃上,映着他那张煞白的桃花脸。 好半晌,牧斐才找回自己的嗓子,冲秦无双怒喊道,「秦无双,你想杀人灭口不成?」 秦无双起身,跨过门槛,站在廊下,冷冷地俯视牧斐,嘲讽道:「牧斐,你就这点能力?遇到些个事情就只会哭爹告娘求奶奶的,你还是个男人不是?」 牧斐闻言,「噌」地一下从地上蹦起来,一手叉腰,一手举大拇指反指着自己的脸,十分不服气地喊道:「啊呸!谁说爷不是男人,爷可是顶天立地的个纯爷们!」 秦无双沉声道:「那就捡起剑来,与我来战,我徒手接招,一百招内,你若伤得了我半分,就算你赢。」 牧斐脱口问道:「赢了怎样?」 秦无双道:「赢了我立马与你去祖母跟前退婚。」 闻言,牧斐瞅着秦无双不说话了,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一时在想她话里的真假;又想他一个大男人拿着剑,去欺负一个赤手空拳的女人,似乎有点不地道;又想秦无双武艺高强,五个土匪都能被她撂倒,何况文质彬彬的他,拿把剑比试,委实不算什么欺负人……关键是他赢了就能赶走秦无双…… 沉默了半日后,他拾起地上的剑指着秦无双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看招!」 牧斐虽生在将门之家,却根本不懂剑法,也没学过半点功夫,耍起剑来完全靠狂魔乱舞,毫无章法可言。不过心里好歹怕自己误伤了秦无双,力道多少收着点,并不放开。 然秦无双对牧斐则是兵来将挡,见招拆招,只守不攻。每每眼看剑离她不过半寸时,她总能轻而易举的避开。如此你来我往下来,已过了七八十招,反把牧斐累得气喘吁吁的。 牧斐心想,再这么下去,近身都难,哪里能伤得了秦无双半点皮毛。 他只剩下二十来招,得想个法子才行。 再缠斗时,无意间瞥见秦无双那截白天鹅般的雪颈,牧斐顿时灵光一闪,——她只说他若能伤她半分就算赢,既然剑不能伤她,那用其他法子让她破点皮儿总算伤罢。 牧斐遂用剑佯攻秦无双侧腰,秦无双果然回身躲避露出后方空门来。他立马扔了剑,秦无双听见响声见他剑落地,愣了一下,就这一瞬间,牧斐扑上秦无双后门,意欲从后面捆住其双手,再对其肩咬上一口。 谁知秦无双反应极快,顿时猜出牧斐这是在声东击西,眼风扫见牧斐扑向她后背上,矮身一个回扭,错着牧斐身侧滑向牧斐身后。 牧斐见状,心知此计被识破,便下意识反手朝秦无双后背抓了去,正好抓住了秦无双的衣裳,心中一喜,用力一拽。 不料秦无双一个金蝉脱壳,泥鳅似的褪下了那件褙子。 再回身时,她已然只剩下里头那件银红色撒花齐胸襦裙在身。 「你输了。」秦无双向着牧斐道。 牧斐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秋香色长袖褙子,又看了一眼秦无双那双光溜溜白花花的双肩,一副被雷劈到了的神情。——什么样的女人,为了赢,竟然不惜袒露肩背? 呆了好一会子,他才将手中褙子忿忿掷在地上,像是恨极了一般,又对其踩了两脚,向地上啐了一口道:「啊呸!秦无双,为了赢你还真是不知羞耻!」 秦无双反唇相讥道:「为了赢,你也不是——卑鄙无耻?」 牧斐噎住,半晌蹦不出一个反驳的字儿来,只好哼唧唧道:「哼,爷输得起,说罢,你想怎样?」 秦无双看了一眼地上的褙子,冷笑道:「我想要你去死,你敢吗?」 牧斐指着她的脸就差跳起来了,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你果然——」 话未说完,秦无双却紧盯着他的眼,一脸正色地反问:「在你眼里,难道我就是这样的坏女人?」 牧斐一腔愤怒顿时哽了回去,一时看着秦无双认真的脸说不出话来了。 「事到如今,索性我们把话敞开了说。」夜风有点凉,秦无双又不想当着牧斐的面,去捡他扔在地上并踩了两脚的褙子,只好一面说,一面往堂屋里的圆桌旁走。 「嫁过来给你冲喜,起初并非我所愿,是牧老太君和夫人两次上我秦家求来的,——不过,确实我也有我的私心。」她走到之前的凳子上落了坐,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继续说道,「我家的情况你应该很了解,自然也知道我们三房的处境。」 牧斐只好跟着进了屋。 秦无双见他进来,拿起一只空杯子替他倒了一杯水。 牧斐见状,走到秦无双对面落了座,听秦无双娓娓道来:「我娘出生低微,在秦家虽是三房正妻,却从未有人将她真正放在眼里,连那些下人们也不曾;我爹又体弱多病,不良于行,便只能在家养着;三房里就我这个一个女孩子。你也知道,我们秦家靠经商立世,如今秦家所有的生意都在大房和二房两位叔伯堂兄弟手里,三房只能靠祖母的慈爱撑着。一旦祖母归天,三房就只能自生自灭了。——所以,我从小暗中拜师学医,就是为了能有一技傍身,等将来有机会赚了钱好赡养我爹娘,好让他们晚年衣着无忧。」 第31章 牧斐不解:「这跟你嫁给我冲喜有何干系?」 秦无双道:「牧家指望我过门救你,秦家指望借我攀上牧家的权势,而我则可利用了此次机会,逼我祖母将秦家药行给我做嫁妆。有了秦家药行在手,我就能靠它挣钱,有了钱我就能给我爹娘买一座大宅子,然后将他们接出来住。这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爹娘他们晚年无着落了。」 没想到秦无双竟是这般纯良有孝心的女子,——原来她之前对他所有的隐忍并不是因为怕他,也不是因为她不在乎,而是因为她处境艰难斗不起,他此前竟还以戏弄她为乐。 现在想想,心中只觉愧疚难挡。虽如此,却要他说句抱歉的话,一时他也说不出口。 心里正百般纠结,又听见秦无双问:「所以,我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 牧斐甫一抬起头,正欲开口,忽然就直了眼,——此前,他们在外面站着,加之夜色朦胧,牧斐看得并不甚清楚。 此刻,他们面对面坐着,又在灯下,牧斐将秦无双那白嫩嫩的香肩,同她胸前欲隐欲现的春光尽收眼底。 一时看地他眼饧骨软,神思驰骋起来,只恍恍惚惚地问:「明白……什么?」 秦无双只好点明道:「我给你冲喜,只是为了各取所需,并无害你之心。」说完,她见牧斐发着呆,似有所思,只以为牧斐是不放心她,便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放心,我并不会在牧家呆太久,你只消半个月后与我正常订婚,待我及笄后再找个理由拖延完婚之事。我只要三年,待秦家药行彻底被我掌控后,我便与你彻底退婚,绝不反悔。」 三年后的牧家,到时候也会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灾难,只希望她到时候还能够来得及阻止一切。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等到牧斐的回答,秦无双微微歪着头,细细瞅了牧斐一眼,却见牧斐一双丹凤眼正直盯盯地瞅着她胸前看。 秦无双以为自己活了两世,好歹算个有阅历有气魄的淡定人了,谁知,被牧斐这般火热地盯着看,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只是还没待她反应,牧斐却突然站了起来,神色很不自然,却又十分横横地说:「你故意露个香肩是想给谁看呢!」 秦无双怔住了,思路有些跟不上牧斐。 不待秦无双开口,牧斐动作迅速地脱下自己的外衣,胡乱地往秦无双肩上一捂。 又正人君子地起身而立,以拳抵住嘴,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哼!别以为你这样……爷,爷就会被你勾引上了。」说完,忍不住拿眼又溜了秦无双一眼,随后,转身就走,一时撞翻了凳子也不扶,径直回房去了。 秦无双整个人已然呆若木鸡。 好半晌,回过神来的秦无双低头看了一眼肩上的衣裳,心情复杂的无以名状。 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蕊朱,半夏,青湘她们进来了。 当她们看见院子里的地上有把剑,有件褙子,脸色遽然一变,纷纷急急地冲了进来。 「小娘子,发生了什么事?」蕊朱问。 秦无双只回了句「没什么事」便起身回房了。 蕊朱随后跟进来,特意把半夏和青湘她们关在门外,才将她方才外面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原来蕊朱从厨房提了一桶热水回来,甫一进门就被人拦下了,这才得知原是牧斐故意将院内所有丫鬟小厮们全都支开了,只留了几个小厮守在院门外,命人半柱香之内不能进来。 秦无双听了也只是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蕊朱忽见她手心上有两道血痕,惊地扯过手来一看,忙问:「这是牧小官人做的?」细细检查一番,见伤口不浅,又道,「他怎能对小娘子如此狠心?」 「不是他,是我自己。」 蕊朱傻眼了:「啊?小娘子这是为何啊?」 秦无双收回手,淡淡道:「若不如此,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蕊朱只好去找伤药,纱布来为她包扎。 牧斐回到房里后,只觉得脸红耳热,胸口烦闷,浑身燥燥,一时也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不多时,闻香等一众丫鬟们回来了,见牧斐在房里走来走去的,问:「小官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有些热罢了,赶紧准备洗澡水,爷要沐浴。」牧斐一面吩咐着,一面往西边里间里走,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什么来,猛地住了脚,扭身问闻香:「上次河清郡王送给我的那瓶续玉膏在哪儿?」 「在柜子里收着呢。」 「拿出来,送到东屋里去。」 闻香听了,小心试探道:「那续玉膏可是千金难求的创伤药,还是波斯国进贡给官家,官家赏了清河郡王,后清河郡王又转送给了小官人,极其名贵着呢。小官人让往东屋里送,可是……秦小娘子受了伤?」 第32章 牧斐胡乱地点了下头,不耐烦地说:「除了她还能是谁?」 闻香听了,便找出续玉膏往东屋里叫门。 蕊朱打起帘子钻了出来,将身子堵在门口问:「闻香姐姐有事?」 闻香先是透着缝隙朝里面扫了一眼,只见秦无双已是家常打扮,懒散地歪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也不知是书还是账本一样的东西正看着,一只手上已然缠着绷带。 她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听说秦小娘子回来的晚,还没赶得上吃上晚饭,就是来问问,可需要厨房里做了晚饭送来?」 蕊朱不由得心想:「这东屋里的饭食点心自有青湘操心,何时轮到西屋里的丫头来过问了。」面上只管笑着回:「就不劳闻香姐姐费心了,我家小娘子还不饿。」 闻香只管站在门口和蕊朱东拉西扯了一会子,蕊朱实在不耐烦了,找了个借口进屋了。 闻香便笑着回西屋里去了。 牧斐沐完浴,换上了寝衣,丫鬟伺候将头发擦干,便一一退出去了。 闻香过来,拿着梳子替他顺发,牧斐问:「药送过去了?」 闻香答:「送去了。」 牧斐又问:「那她可有说什么?」 闻香眼珠一动,笑道:「药是蕊朱妹妹收的,秦小娘子就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闻言,牧斐低下头,悻悻不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乏了,你下去罢,不用在房里守夜了。」 闻香一听,忙放下梳子跪在地上央求道:「小官人,就允许奴婢在房里守夜罢,奴婢保证以后再也不敢冒犯小官人了。」 牧斐直言道:「就算你不敢冒犯爷,爷也觉得心里别扭。」 闻香望着他,咬着唇,泫然欲泣。 牧斐无奈道:「放心,爷并没打算要将你怎么样,只是……怎么说呢?——打个比方,爷养了只猫,素日里看着它挺温顺乖巧的,猛不防有一日,它突然跳起来抓了爷一爪。虽然它还是爷的猫,到底被抓了一回,心里膈应了,——你可明白?」 闻香委委屈屈地点头。 牧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闻香这才步步不舍地退了出去。 次早,牧斐起床梳洗更衣后,伸着懒腰出了屋,一眼瞧见秦无双正与蕊朱半夏她们在廊檐下逗弄笼子里的画眉。 霞光披彩下,秦无双穿着一身茜色衣裳,长发如瀑,头上插着简单几枝缠枝儿珠花,翘首看着悬挂在檐下的金丝鸟笼里的画眉跳上跳下,只见她桃腮带笑,粉面含春,三分娴静,七分娇媚。 牧斐心弦悄然一动。 他故意干咳了一声,三人这才注意到他。 秦无双见了他也只是神色淡淡的,不以为意。 蕊朱与半夏向他见了礼,便纷纷退了下去。 牧斐一会儿看东,一会儿看西,神色不自然地蹭到秦无双身边:「昨儿个你说的事情,爷考虑了一番。」 闻言,秦无双这才把目光投了过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牧斐清了清嗓子,道:「念你孝心可佳,爷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不过爷可警告你,爷跟你只是有名无实的未婚夫妻,你休得再干涉爷的生活。」 他思来想去了一夜,觉得当初百般戏弄秦无双本就是他有错在先,既然秦无双坦白过门给他冲喜只是为了各取所需,他也就无需担心秦无双有什么居心叵测。虽说娶一个商门之女为妻,还是用来冲喜的,委实有些丢人了。不过比起秦无双清白尽失,他这个倒是不妨事,毕竟只是做一对假夫妻,还是假未婚夫妻,除了掉面子,他委实没什么大损失。 秦无双眉目一松,浅笑:「好。」 牧斐似又想起什么来,突然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还有,休得觊觎爷的美色。」 秦无双:「……」 牧斐妖娆地摸了一把鬓发:「爷也知道,整日里对着小爷这样一张天人之脸委实很难把控……」 秦无双迅速打断道:「你放心,我把控得住。」 「……那就好。」 牧斐古怪地瞅了秦无双一眼,旋即像心头巨石落了地般,心情骤然转好了起来,连带着说的话也都轻快了几分:「既如此,那我们今日就约法三章:一你不能干涉爷的事儿,当然,爷自然也不会干涉你的事儿;二你不能觊觎爷的美色;三你不能在外大肆宣扬你牧家少夫人的身份。如果你能做到,那以后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相敬如宾,三年后,如期退婚,如何?」 秦无双转过头,看着笼子里叽叽喳喳的画眉,苦涩一笑:「好。」 一时,有老嬷嬷过来请牧斐去老夫人房里用早饭,牧斐哼着小曲儿去了,阖府里瞧见,个个诧异。 牧老太君见状,也是大吃一惊,便趁着牧斐心情好,委婉地劝了几句。 第33章 无非是希望他归家来住,不要整日里在外头飘着;与秦家婚约肯定是不能退的,不然牧家会被外人戳脊梁骨的;委实不喜欢秦无双,可以先处着,处着处着就会生出感情来着,还是不行,到时候再多娶几房姬妾等等。 牧斐听了,竟一一应了,牧老太君吃惊之余,心里越发喜欢秦无双了。她虽不知秦无双到底怎么说服斐儿这般乖顺听话,单凭秦无双能把斐儿带回来一事,便让她从心里认定秦无双是个有本事儿的。 那牧家嫡长子牧重光在世时,是个能文能武的奇才,素日里最是喜欢收集各类兵器,在他的院子里,至今还原封不动的保留着他的兵器库。 牧斐将借来的君子剑放回壁间的挂钩上,原要离开的,无意间瞥见了上首的木架上挂着的那套银光软甲,软甲旁边的立着一杆红缨枪。 而那杆红缨枪曾经跟着牧重光上过战场,救回了身负重伤的牧守业,牧重光就是那一战成名的。 牧斐犹豫了一下,举步走到那套盔甲前,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软甲,一面心想他堂堂一男儿竟然连秦无双都打不过,很是憋屈不服;又想凭什么兄长能武,他却不能从武,却非要从科举出生? 一腔忿然激得他一把握住了红缨枪,有那么一瞬间,他体内的热血似能感受到红缨枪的呼应,于是卯足了力气将红缨枪拔了起来。 不料,这红缨枪却比他想象的要沉上许多,重得他双手架不住,直被红缨枪压得趔趄了好几步才险险稳住身体。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将红缨枪拖回去,复又插在座子上。 做完一切,他累的气喘吁吁,就地坐在木阶上,心内已然灰了一大半。 这杆红缨枪他能抬起来已是不已,牧重光却能运用自如上战场,——有的人,果然是他这辈子都逾越不过去的高山。 好在这忧愁来的快,去的也快,想着一会儿要去打马球,心情一下子好转。 他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褶子,哼着小曲儿,出了兵器库。 更了衣裳,带着一众小厮,锦衣华服,玉勒雕鞍,大摇大摆地又出门耍去了。 自那日与秦无双立下约定后,牧斐一如既往的出门找乐,或赏花阅柳,或游山玩水,或逗球赛马。 同住一个屋檐下,牧斐竟真的与秦无双井水不犯河水,见了面也是相敬如宾,时不时的还会坐在一起吃个饭。 看着他们二人能和平相处,让牧老太君甚是欣慰。 而秦无双自去了西水门脚店后,期间又回了一趟秦家看望父母双亲,之后便一直在屋里,除了每日去给牧老太君和倪氏请安问好,倒是鲜少出门,只关在房中将秦家药行十三家的保胎药都细细研究了一遍。 秦家药行除了卖各类中成药,还卖一些丸散膏剂之类的配方药,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这保胎药。这保胎药是秦家祖上流传下来的秘方,因其用料考究,价格亲民,又因保胎效果甚好,从而远近闻名。 太宗时期,有个贵妃因胎盘不稳,屡有滑胎迹象,贵妃听说秦家的保胎药好用,便命人去秦家买了几丸保胎药偷偷服下,不想胎儿竟保住了,最后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自那之后,秦家药行得了一特旨,每半年便要向宫里进贡一批保胎药。 只是秦无双已将十三家里的保胎药查了个遍,发现保胎药本身并无异常之处。 这些保胎药都是由正店统一调制后再发往脚店,每半年进贡的保胎药也是由正店专人配送进宫里,中间不可能再出现其他纰漏。 那么,上一世,给皇后娘娘用的那批保胎药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离皇后一尸两命还有七年,为今之计,她必须想个法子撇清关系,阻止秦家药行继续向宫里进贡保胎药才是。想了几日,总算让她想出了个法子,只是时机还不成熟,只能待日后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实施。 自打她巡了西水门脚店后,就一直按兵不动,无非是让人把她在西水门脚店里的一番作为,传遍秦家所有药铺,好敲山震虎。 只是,单凭她在西水门脚店的一些手段,也只能对其他店铺起到一定的警醒,若要真正震慑,彻底为己所用还是远远不够。所以眼下,她也只能一家家店铺巡视核帐,慢立威信。 秦无双算算时日差不多了,便吩咐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和蕊朱女扮男装了一番,前往新曹门脚店巡店去了。 车行至半路上,听到不远处传来喝道声,马车遂停了下来。 蕊朱撩起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车夫说是吴越主的车队进宫面圣,官兵清道来着。 吴越乃祁宋属国,祁宋还未统一天下时,吴越曾是偏居一隅的小国,国号吴。祁宋统一南北战乱后,吴国自降身份,自行免去皇室头衔改为国主,并向祁宋称臣,年年进贡,以求护佑。 第34章 半年前,官家下了一道旨意,请吴越主钱乔亲自来朝贡,以表归诚之心。 后来吴越主来了,官家却说与吴越主一见如故,亲如兄弟,委实舍不得他离开,便命人替吴越主造了一座大宅子,诚心诚意地请人先住下来。而这一住就是半年有余,几乎每隔半旬,官家便会邀吴越主进宫一叙。 只有秦无双知道,吴越主恐怕是再也回不到他的故土上了。 一盏茶后,马车动了。 到了新曹门脚店后,早有秦家药铺的人等候在门前,一见马车,便有人笑着向前相问:「可是新东家?」 蕊朱先下了车,很是诧异:「你怎知我们的车里就是新东家?」今日巡新曹门脚店虽是提前派人通知了的,但是这些药铺里的伙计们并未见过秦无双。 那人笑着说:「我们掌柜的说新东家现如今是牧家的贵人,坐的定是牧家的马车,就命小的在门口守着,若是见了牧家的马车,定是新东家无疑。」 秦无双进牧家的门给牧斐冲喜一事,并未对外宣布,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如今新曹门脚店的掌柜得知了此事,恐怕事先得了那位堂兄的口风。 说话间,秦无双已经下了车,那人见了,连忙行礼,又在前头带路。 童掌柜听见动静,忙在里面迎了出来,客气寒暄了两句后,便将人领到了后院上房奉茶。上房里早有药铺里一干伙计等着,见了秦无双个个恭敬又小心。 秦无双随意问了大家一些日常,因有西水门脚店的前车之鉴,大伙儿们这次有问必答,再无懒散敷衍之态。秦无双很是满意,便让伙计们下去各忙各的。 得知秦无双是来巡店核账的,童掌柜早已将铺子里近两年的账目全部呈在案子上。 历来每家药铺的账目分底薄和抄录薄,底薄每家店铺存底,抄录薄交上去查账,祖母派人送到她手里的账目都是抄录薄。核账就是核实抄录薄和底薄是否一致,是否存在瞒报,做假账等等。往年,秦家药行所有脚店的账目一应上交给正店的总管,也就是朱账房核账。而她那些个管理药行的堂兄因不懂药理,以至于不清楚行货进溢价等等,故从不亲自核账。才有了后面十三家药铺几乎无一不欺上瞒下的做假账。 童掌柜自是和其他掌柜一样,等着想看秦无双这个黄毛丫头究竟有几斤几两,两年的账目核对,非一朝一夕就能定案的,她若真是个有本事的,那才叫他们心里真真服气。 童掌柜原本是想留下来应承的,无奈前面来了客,一时少不了他,他便赔了两声罪,自去前面应酬去了。 转眼到了晌午,蕊朱想着秦无双肚子饿,便悄悄地去了街上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给秦无双买些来。一时,后院的上房里就剩下秦无双独自一人埋头看账本。 突然间,身后「咚地」一声闷响,秦无双一扭头,只见一把带血冰凉凉的匕首尖,悄无声息地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别动!」那人在身后顺势勒住她的脖子威胁道。 秦无双依言不动,眼珠子向后一溜,只扫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劲装,似蒙着头脸;力道如锁,想来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自那男子闯进屋里后,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子血腥气,加之其气息紊乱,秦无双心里猜想此人身上应是受了重伤。 男子拖着她起身往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向外一瞧,街市上有官兵乱糟糟地在寻什么人,正闹得鸡飞狗跳。 恰此时,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那人登时放下窗户,一手勒着秦无双的脖子,一手举着匕首指着门。 看他这架势,若是门外有人敢闯进来,定会血溅当场。 蕊朱的脚步她还是很熟悉的,门外这步子虽重却虚,显然不是蕊朱的,能在这个时候敢急匆匆的跑进来,想来只有童掌柜。 秦无双镇定地向门外喊了一声:「童掌柜,留步罢。」 那人一听,立马将匕首调转,再次抵住了秦无双的脖子。 外面的脚步声果然停了下来,童掌柜在门外对着里间喊道:「新东家,可是不方便见?」 秦无双轻轻咽了一下口水,才道:「恩,茶水湿了衣裳,丫头已经去买换的衣裳了。」 秦无双虽是女扮男装,童掌柜却是知道她是女儿身的,自有她的不方便,听了后,童掌柜便笑道:「即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新东家了,只是此刻外面官兵在抓捕人犯,正满大街的乱搜,特来提醒新东家一声。」 秦无双道:「我知道了,去忙罢。」 童掌柜应了是,又去前头忙去了。 身后之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将匕首稍稍离了秦无双的脖子,只是勒住她的手一时不敢放松。 少顷,那人没说话,秦无双也没说话,二人就这样原地僵持着。 不过秦无双从对方呼吸的粗重,与勒住自己脖子时紧时松的力道判断,此人心里此刻估计着正纠结着要不要杀了她灭口。 第35章 秦无双当机立断开了口:「我不认识你,更不想知道你是谁,只要你从我这屋里离开,我们从此便各不相干。」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呼吸似乎弱了些。 秦无双皱了皱眉,待还要周旋,谁知那人身体一滑,只听「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她等了一会儿,才转过去身去,只见果然是个身材高大的蒙面男子。 那男子一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握住匕首抬了两下,却没能抬起来。他充满戒备地盯着她,一双锋利的眼睛有如孤狼一般,透着高傲与凶残,最终不甘地闭上眼睛,彻底昏死了过去。 秦无双蹲了下来,上下瞅了一眼那男子,只见男子的腹部有一处贯穿伤,像是剑伤,正血流不止。因未伤及要害,才没立刻要了他的命,但倘若血继续流下去,只怕小命难保。 「哎……」秦无双叹了一口气。 新曹门后面就是金水河,后门下头经常拴着一只乌篷船,以备不时之需。秦无双只替那人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将血止住,便拖了他藏在那乌篷船里,解了纤绳,让乌篷船顺流下去了。 回来后,秦无双又将上屋里的痕迹清理了一番,继续回到案边核账,总算赶在掌灯前将账目核完,果有些烂账,假账参在里面。她并未当着童掌柜的面对质,只是将一些烂账,假账之处用红笔都勾了出来。 事后童掌柜翻阅账本了,见了所批之处,顿时吓得冷汗冒了出来,这才将西水门脚店的传言信了八/九分。 想着新东家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本事,以后想要再糊弄定是难的;又想着新东家既然已知这些烂账,假账,竟不追究他们,可见是个仁慈的主儿,他们以后定要兢兢业业,将以前的那些个坏心眼都收了起来才好。 当夜,秦无双便听见蕊朱唠唠叨叨地说着今日有个刺客刺杀吴越主,事败后逃往了新曹门,闹得满城官兵四下搜捕,辛亏她们一直呆在铺子里没出去,否则撞上刺客就不得了了。 因当初两家议定,秦无双进门冲喜时无须大办,是以,汴都城里除了牧家与秦家,几乎无人知道给牧斐冲喜的人是秦无双。如今,牧斐醒了,牧家少不得要兑现承诺,便预备大张旗鼓地给二人订婚。 这日算来最吉,牧家请了媒人,准备了珠翠、首饰、金器、销金裙褶,缎匹茶饼,牵送两只羊,装上了大花的四罐酒樽,用绿销金酒衣盖上,酒担用红绿段子系上,敲锣打鼓地送往秦家。 秦家得了礼后,备了紫罗匹缎,珠翠鞋鞍等,又有两只空酒碗,放满清水,投入四条金鱼,一双金鱼筷,两颗彩帛做的葱,挂在水罐外面,作「回鱼筷」送往牧家,这才算是正式定了亲。 能与牧家结亲,秦家自是长了脸,定亲当时,便大摆三天流水宴,恨不得将合族里的所有亲戚,附近所有的街坊邻里,生意上的往来之友,都一一请个遍。 牧家倒是低调许多,定亲这日,只请了合族里的亲戚来家一聚。 因秦无双已过了门,断没有将她再送回去待字闺房的理儿,再者她已出了秦家的门,秦家也断不会再将其接回去。是以,她只能在牧家呆着,分房而住,只待及笄后成大礼。 虽是定亲,却没秦无双与牧斐什么事儿,故而牧斐照样一大早出门走马观花斗酒去了。 秦无双闲来无事,便与蕊朱半夏在园子里散步。 刚走一半,就听见有人在那里笑着谈论:「……我当是什么人,原来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商门之女,据说其母还是江湖卖艺出生的,当初也是为了给那秦家三郎冲喜才进的家门,果然他们家的女儿生来就是给人冲喜的。」 「他家这样的身份,高攀上我们牧家,真真儿是他们秦家祖上烧了高香,只可惜委屈了我那斐哥哥,跟她站在一起没的倒被折辱了。」 「说的是呢,这年头,野鸡也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蕊朱气不过,想要上前理论。 秦无双刚要阻止,半夏抢先拉住了蕊朱:「蕊朱妹妹,不过是几个远房上的亲戚私下嚼嘴,我们若是上前理论,恐会惹得一身臊,横竖今日就离了去的,不如罢了。」 秦无双看了半夏一眼,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沉稳之心,倒是难得。 蕊朱心下不平,见秦无双也是一脸认同,只好作罢。 主仆三人转身欲往回走,那边有人冲她们喊了一声:「那头的可是半夏?」 三人只好止步,半夏转身,对着那边过来的几位小娘子打扮的人见礼:「问各位小娘子好。」 「远远的看着像你,果真是你。」牧绮玉说着,绕到秦无双跟前,却只管拿眼瞅着秦无双上下打量了起来,一面又问:「这位看起来倒很是面生……」 半夏忙笑着接话道:「这位是我们家秦小娘子。」 第36章 牧绮玉顿时了然,一发笑的尖酸,向秦无双嘲道:「原来你就是给斐哥哥冲喜的那个女子?——秦家不愧为商门之户,精于算计,连儿女的婚姻都能当买卖,赶着趁虚而入,倒是为你谋了一门好亲事,不然,以你的身份恐怕给斐哥哥提鞋都不配呢。」 秦无双淡淡地看了一眼牧绮玉,眉尖若蹙,并未搭理。 蕊朱听了,忍不住瞪着牧绮玉忿忿道:「配与不配,也不是你一个小娘子家说了算的。」 牧绮玉黑着脸瞅向蕊朱问:「你又是谁?」 半夏忙抢着打岔道:「绮小娘子,既然秦小娘子已与牧小官人定了亲,以后就是牧家的准少夫人,还望绮小娘子慎言。」 牧绮玉冷笑道:「只是定了亲,又不是成亲,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斐哥哥的态度,——我可都听闻香说了,这个秦小娘子在老夫人和斐哥哥之间挑拨离间,还气得斐哥哥离家出走,至今尚未归——啊!」正说着,突然有什么东西射进了牧绮玉头顶上的发髻里,打得她发散钗斜的,吓了她一大跳,忙四下张望,喝道,「是谁?」 「嗳哟,实在对不住,一时失了准头,原是要打鸟来着。」只见几丈远的假山上,翠绿掩映下,牧斐锦袍玉带,吊儿郎当地歪靠在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枝新开的海棠花,手里把玩着弹弓,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安平就蹲在他旁边冲这边嘻嘻一笑。 牧绮玉一见是牧斐,连忙转了色,堆笑跑了过去,仰头冲牧斐甜甜地喊了声:「斐哥哥,原来是你。」 牧斐瞅着她看了一眼,蹙眉含糊地问:「你是?」 牧绮玉春色一冻,僵硬地说:「斐哥哥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绮玉呀,牧绮玉。」 牧斐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便转头看向安平。 安平忙提醒道:「她是北街上七房里头的第五房中的……豆(豆)网」 「罢了。」牧斐懒得听完,呸掉嘴里的海棠花枝,撩起衣袍起身,从假山上跳了下去。 立定身子后,掸了掸衣裳的褶子,正眼都不瞧一眼牧绮玉,便错身走到秦无双跟前,自然而然地拉起秦无双的手,一面走,一面说:「到处找你,竟跑这里来了,走,我得了一新玩意儿,回去教你玩。」 秦无双微微吃惊,遂反应过来是做戏,便任由牧斐牵着自己的手,往回走了。 牧绮玉她们看着牧斐与秦无双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一时脸都绿了。 「你不是出去耍了么?怎地又回来了?」秦无双忍不住问。 牧斐漫不经心地答:「东西落了,回来取。」 秦无双了然,低头跟着走,一路无话。 快到紫竹小院时,牧斐松了手,立住脚问她:「素日里,瞧着你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比谁都厉害,怎么今日倒叫一个外人给压制住了,连口不敢还了?」 秦无双态度懒懒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牧斐想起之前他百般戏弄秦无双时,秦无双也是这样一副爱理不理,不以为意的样子,似乎谁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般。 一想到他在她心里不过同那些外人一样,心里莫名有些不爽,因此微微赌气道:「还是老样子,没的倒让人以为好欺负。爷白安好心帮你这一回了。」 秦无双见牧斐脸色不佳,心里不明所以,只好说道:「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我去在乎,我又何必去多费唇舌逞能?再者,我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顿了顿,转而向牧斐笑道,「不过,今日还是要谢谢你。」 牧斐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随口道:「谢我作什么,爷不过是看不惯有些人拿腔作势罢了。」实际上是他可以欺负秦无双,但就是见不得别人欺负秦无双。 秦无双看着牧斐抿嘴一笑,仿佛他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早已被她看穿了。 春光明媚,花开无声,清风徐来,巧笑倩兮,登时惹得牧斐心尖颤颤,神魂失据,眼饧骨软了起来。 须臾后,牧斐反应过来自己失态,遂敛了色转向他处,吞吞吐吐道:「我,我虽与你只是做戏,但,但名义上你毕竟是我的未婚妻,外人瞧不起你,就是在瞧不起我牧小爷,自是不能,不能让别人看轻了你……你,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秦无双收了笑,道:「你放心,约法三章我还记得。」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秦无双将秦家剩余的药行巡了个遍,利用巡查纠错时,该办的拿出一两个不服的狠办,该赏的统统有赏。又告知各处以往的烂勾当可以既往不咎,以后再犯必定严惩不贷,如此恩威并施,总算立了些威望。 目下也就剩下朱雀门正店,因有师父关神医在正店坐堂,私下也时常通气是以,她并不怎么急着去收整正店。——主要这正店里有朱账房这一桩大茬极难收服,她需得好好谋划谋划。 第37章 这日,她依旧女扮男装,带着蕊朱去了正店。 朱账房和正店掌柜早得了消息,在外候着她。 见了她之后,一众人忙领到二楼阁楼上献茶,例行公事问候了一番,秦无双便命众人退下去,只留下朱账房在,直奔正题。 蕊朱将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册账本递给秦无双,秦无双接过,随手翻了两页,一面道:「朱先生,去岁因淮河流域天气恶变,霜冻极寒天气使得龙脑樟树大批冻死,导致冰片产量下跌,进价上溢了四成。今岁却是龙脑樟树大丰收,为何这账本上冰片的进价还是去岁的进价?」 那朱先生早已惊地背脊冒冷汗,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个合理的糊弄解释,只好诺诺道:「这,这许是记错了,未来得及更改。」 秦无双笑不达眼底地问:「那也就是说今岁进价已改,只是朱先生记错了而已?」 「……是,是的。」 「如此,那请朱先生将今岁进价与去岁进价错出来的这一批差价补上罢。」 朱先生心道:「好生厉害的小丫头!」却又不得不应承道,「……遵,遵命。」一面心里想着毕竟是个小小娘子,被她发现一两处错漏或许只是偶然,她能有多大的手段,连秦家的几位爷儿都被他们玩弄在手里,何况一个黄毛小丫头。再说,他在秦家药行做了十年的账房,几乎掌控着秦家药行的命脉,若真把他给惹急了,休怪最后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秦无双突然将账本一合:「朱先生。」 听秦无双喊他,朱账房莫名吓了一个哆嗦。 「春风楼的温柔乡虽好,可也要小心花柳病,若是让婶婶知道了,恐会拿刀来店里闹,还望你收敛则个。」 朱账房之妻有个响当当的外号,叫做「胭脂虎」,是汴都城里出了名的悍妇,拿刀满大街的追撵朱账房已是巷中小儿皆知的事情。 前世,她就已听说正店的朱账房经常瞒着妻子去春风楼偷腥,一朝不慎染上了花柳病,最后的下场便是死于这花柳病。 因她前世只是听说,并不确定此事是否属实,还是前些日子她托师父留心朱账房举动,这才确定朱账房的确包了春风楼的小娇娘。而那个小娇娘近来经常出没几家大医馆,恰好有家医馆的大夫与师父熟识,那人便告诉师父那小娇娘得了花柳病,正四处求医问药。 朱账房闻言,脸都白了,难以置信地盯着秦无双:「你,你怎知道这……?」话未说完,他急忙捂住嘴,心里一时六神无主起来。 秦无双道:「我横竖有我的手段,既然话已至此,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先生也知道,我一个小女子刚接手这偌大的秦家药行,也是艰难。若先生若能向我保证忠心,一则,我可以继续替先生瞒着此事,不让婶婶知晓;二则,先生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去外面求医问药,我保证医好先生身上的花柳病。先生意下如何?」 朱账房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听了之后,心中自有自己的一番谋算,便笑着假意先应承了。 秦无双下楼,见了关大夫,二人面上装作不识,秦无双暗中交流一个眼神,表示暂时稳住。 关大夫不动声色地抵拳咳了一声,示意明白。 出了铺子,蕊朱叫来马车,秦无双正要上车,忽闻有人冲她喊道:「兄台,留步。」 秦无双转身,便见一名蓝色锦袍男子迎面而来,那男子身材长挑,精瘦里面透着几分魁梧,八字冲天眉,高鼻俊目,薄唇长脸,很是冷峻,是一种高岭之花的夺人秀色。 那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小子,劲装打扮,眉目冷冽,腰侧别着佩剑,手捧着一个一尺有余半尺高的梨木雕花填漆的小箱子。 二人径直走到她跟前,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方才可是在叫我?」秦无双问。 男子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敢问你是?」见男子如此肯定,秦无双却一时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那人惜字如金道:「钱白。」 秦无双想了想,记忆中并无钱白这一人,再者对方唤她兄台,可见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抱歉,不认识。」说完,她不想与人纠缠,便要上车,钱白却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秦无双皱眉,心下警惕起来:「你这是作什么?」 钱白言简意赅道:「报恩。」 「报恩?报什么恩?」秦无双听的莫名其妙。 钱白郑重道:「救命之恩。」 秦无双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反问:「这位公子……你莫不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记得自己救过谁的命。」 钱白语气坚定地说:「没错,就是你。」说完,他顿时抬起双手,一手遮住口鼻,一手遮住额头,单单露出一双眼睛出来。 第38章 那是一双孤狼般的眼睛,高傲,凶残,还有丝丝不甘。 秦无双顿时想起钱白是何人了,——他就是两个月前,闯进新曹门脚店持刀挟持她的那个受伤神秘人。 她心中不由得几分惊骇,能在汴都里找到她的下落,可见此人本事不小;又在身受重伤时被官兵大肆搜捕,看来此人并非常人。 这样的人最好离他远点,她可不想惹祸上身,想毕,她便冷着脸道:「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告辞。」说完,带着蕊朱急急地上了马车。 车行了好一会,蕊朱撩起后车帘瞧了一眼,忽然惊道:「小娘子,那两人还跟着我们呢。」 秦无双凑头一看,果见钱白和他的小子竟然还跟在马车后面,放下帘子,秦无双立即吩咐车夫加快马速。 一顿饭的功夫过去了,再次撩起车帘一看,钱白他们竟还跟在后面,——她坐着马车,钱白他们只用徒步,却能紧跟着不放,可见钱白他们有些身手的,恐怕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看来甩是甩不掉的,再这么跟下去只怕会跟到牧家,到时候又恐惹出什么是非来。 思来想去,她只好先命马夫停车,蕊朱忙打起帘子,秦无双坐在车内,冷着一张脸问:「二位跟了我们一路了,你们到底要作什么?」 钱白见车停下,快步上前,从身后小子手里接过小箱子强行塞到秦无双手里,道:「这些,是用来报恩的。」 秦无双不解,垂眸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箱金银珠宝,看起来价值不菲,——这报恩的方式的确简单又粗犷,只是此恩在秦无双眼里,委实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秦无双有些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坦言道:「我当初并非真心想要救你,只是怕你死在我的铺子里,会给我引来很多的麻烦而已,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钱白抿着唇,低头想了会儿才道:「我不管你是否出自真心,总之是你救了我的命,我钱白一向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看钱白这态度,若她不接受他的报恩,指不定会厮缠到何时,秦无双盖上盖子,将箱子递了回去,一面道:「在你眼里虽是恩,在我眼里却是个麻烦。不过,如果你一定坚持报恩的话,那不如就去白矾楼里请我吃一顿好的,就当扯平了。至于这些就免了罢,我怕折寿。」 钱白剑眉微蹙,似有所犹豫。 秦无双见状,便道:「你若不愿,便罢了,只是这些东西,我是不会收的。」 钱白一脸凛然道:「我去。」 秦无双瞧他那态度,倒不像去吃饭,倒像是去奔赴刑场似的,转念又一想,连官兵都在大肆追捕他,许是他身份不能见光罢,于是又道:「你也不必急在一时,改日再约也是一样的。」 钱白却坚持道:「就今日。」 听他那口气倒是想把这恩情马上还完了,以后再也不想有干系似的,秦无双觉得这样也好。 几人来到白矾楼,门内伙计见了,冲身后招了招手,便有一姿色风流的酒娘子同那伙计一齐儿出来,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 因想着钱白身份或许不便,秦无双便指明去三楼雅间。 说是雅间,也不过是在坐席两面悬了帘子隔开,坐席或是围着天井设立,或是临窗设立,但好歹比一楼二楼人少些,也隐蔽些。 酒娘子热情挨桌询问:「二位客官,可要点些什么菜?」目光却在秦无双和钱白二人的脸上来回流连,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取舍哪个是好。 钱白身后的小子见状,立即横出剑鞘挡在酒娘子身前,黑着脸命令道:「退后一步。」 酒娘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又悄悄那眼溜了钱白一眼,估摸着在猜想对方是个什么身份。 秦无双怕酒娘子多心,便向酒娘子笑着道:「我这朋友自幼怪癖,素来不喜生人靠近,一靠近他就浑身不自在。」 酒娘子听了,顿时释然,立即堆笑往秦无双身边凑来,风情万种地问她要吃些什么菜。 秦无双便顺势点了白矾楼的几份招牌菜,酒醋蹄酥片生豆腐,汁青杂煨胡鱼,鹅掌鮓,雕花蜜煎,蟹酿橙,再配上两份适龄鲜蔬。 那酒娘子又问:「客官要吃什么酒?」 祁宋酒楼里面常年有酒娘子伺候,她们长得虽不能算貌美如花,却通常是有几分姿色的,通过多劝客人喝酒而提几分酒利钱,碰上些大方的金主,还会给些小费什么的。是以这些酒娘子恨不得使劲浑身解数讨好客官。 秦无双却笑着说:「金云茶一壶。」 那酒娘子一听,笑容顿时挂不住了,若是不吃酒她就得不了提成,便就悻悻直起身来:「客官请慢坐,稍后就会送了来。」 酒娘子下去后,立马有两个伙计送来一壶茶,替他们倒上,还摆了些精致的果碟小菜。 秦无双才要端起茶杯吃茶,却见钱白身边的小子立即从身上掏出一根银针,在钱白的茶杯里试了一下,举在手里看了一眼,然后冲钱白做了一个「请用」的姿势。 第39章 秦无双端着茶杯看着钱白他们,一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钱白见她神色怪异,只说:「他是我的侍卫,吴三。」 秦无双等了一会儿,见钱白没有要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便点头佯装吃茶。 不多时,菜已上齐,秦无双拿起筷子将要夹菜,吴三再次拿出银针对着每盘菜都插了一下,确定无任何问题后,遂冲钱白点了一下头。 这架势…… 弄得秦无双心里直后悔,她不该提出请客报恩的,这一顿饭委实吃得她七上八下又索然无味,她不由得暗暗猜想着这钱白到底是个什么人…… 二人皆不说话,闷闷地吃着菜。 秦无双一发觉得尴尬,想找些话题说,又无可从说的,想了想,差不多意思到了,便要放下茶杯,准备告辞。 谁知那钱白也正觉得不自在,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原本只是要报恩,亲自许以金帛了事,谁知又生出请客吃饭这等事端。 碍于恩情,他只能答应,不过他一个大男人跟另外一个看起来娘里娘气的男人一起共餐,心里很是别扭,却又不得不继续陪下去。 他见秦无双不停地喝茶,便想出于礼节替她倒一杯茶。 不料他刚提起茶壶往秦无双跟前送,秦无双猛不防放下茶杯,两相不备,顿时撞在一起,打翻了茶壶,茶水登时洒在了秦无双的身上。 秦无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抖落着洒在身上的茶水残渣,蕊朱忙上前替秦无双拍打着。 钱白也站了起来,只是手足无措地看着秦无双,满脸歉意。 那茶水毕竟是滚烫的,连带着那些衣裳都是烫的,秦无双只好将身上的衣裳扯开了些,不让它们贴着肌肤,免得烫得一发厉害了。 钱白见状,赶紧脱了自己的两层外衣塞给吴三,一个大跨步上前,伸手就去剥秦无双的衣裳。 彼时,秦无双一个不防,被钱白的双手碰了个正着,三人齐齐一愣。 蕊朱看着钱白贴在秦无双领口上的双手,两颗眼珠子吓得险些从眼眶里迸了出来。 秦无双低头看着摁在胸口上的手,杏眼圆睁,一动不动。 钱白起初先是一愣,旋即觉得不对劲,低头细看,才觉得手下山峰起伏,别有一番柔软,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劈。 恰值此时,牧斐同段逸轩二人也来了白矾楼吃饭,伙计和两个千娇百媚的酒娘子正领着二人上了三楼,途径此处,正好目睹到这一幕。 段逸轩看着秦无双的脸讶然道:「文湛,这不是你表弟……」话未说话,只见牧斐二话不说,风儿似的上前一把掀开了钱白的手,又猛地将他向后推了一掌。 钱白不防,整个人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被牧斐这么一推,向后趔趄了好几步,幸亏吴三及时稳住了他。 那吴三立马护在钱白跟前,拔出剑指着牧斐的脸,眼里杀气腾腾的。 秦无双这时已然回了神,忙将牧斐拉到身后,对吴三道:「他是我朋友,别紧张。」 牧斐不满秦无双挡在他身前,一把将秦无双推开了,指着钱白的脸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谁呀?还有方才你的手往哪儿摸呢?你想干什么?」 钱白意识到他方才行为冒撞了,不由得面红耳赤的,垂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她,衣裳上有茶水,烫,不能穿……我的,我的可以穿。」 他原是担心浸了热茶的衣衫会烫伤秦无双的皮肤,便急着想替秦无双赶快把衣裳脱下来,再换上自己干净的衣裳,却万万没想到秦无双竟是个女儿身。 段逸轩瞧见地上一地的茶水,又见秦无双身前衣衫湿透,这才搞清楚原委,用扇子拍了一下手,上前拉着牧斐劝道:「文湛,你这么大火气作什么,大家都是男人,帮忙换个衣裳而已。」一面说,一面笑着朝秦无双走过去,又道,「郑兄,你衣裳都湿了,不如换我的衣裳罢,我的衣裳才洗的,还香着呢。」说着,就要脱衣裳。 牧斐一把拉回段逸轩,丢到一边,把眼一瞅,啐道:「啊呸,我的人还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帮忙。」说完,他脱了自己的外袍丢给蕊朱,喝令道,「还快不陪她找个地儿换衣裳。」 蕊朱吓得一抖,忙接了衣裳欲扶秦无双下去。 秦无双瞧着牧斐那一副抓红杏出墙的神情,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眼下她衣裳上的茶水已凉透,她便从蕊朱手里扯过牧斐的外袍递还给他,一面随口说道:「不必劳烦了,一点茶水而已,不碍事的。」 「不碍事?」牧斐也不接衣裳,只是拿眼瞅着她,阴阳怪气道,「怎么,难道你还打算留下来与此人共餐?」 秦无双登时觉得牧斐未免管得太宽了些,皱眉反问道:「我留不留下来,与谁共餐,与你何干?」 第40章 牧斐走到秦无双跟前,近得几乎面贴面,低声对她道:「容爷提醒你,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 秦无双听了,越发皱紧眉头,冷笑着反问:「敢问我犯了约法三章里的哪一条?倒是你,可是忘了约法三章里的第一条。」 牧斐抿了抿唇,无可分辨,他扭头瞅了一眼钱白主仆,心下莫名觉得堵得慌,干脆一屁股咚在椅子上,抱着双臂,翘起二郎腿道:「既然如此,那爷正好留下来与你们一起吃,不过你们放心,今日这顿,爷请客。」 秦无双忍无可忍地瞅着他问:「牧斐,你非得与我作对么?」 牧斐先是乜斜了钱白一眼,然后故意扯大嗓门对秦无双说:「呵!爷哪里是在与你作对,好歹你现在也是我牧家的人,爷得防着有什么恶人盯上你,这也是为你好。」 段逸轩越听越糊涂,却又不敢随意插嘴询问。 钱白听了,脸色有些发青,却也只能隐忍着不说话。 秦无双呆不下去了,将牧斐的衣裳往牧斐头上扔去,然后对着钱白轩客气道:「钱公子,你我之间就算两清了,告辞。」说完,带着蕊朱一径儿去了。 牧斐立即起身甩了一眼警告给钱白,然后迅速抓了衣裳追了出去。 待赶上秦无双后,牧斐便又开始阴阳怪气道:「哟呵,还钱公子?还说什么‘你们之间就算两清了’,如此纠缠不清,难不成那人是你的老相好?」 秦无双煞住脚,扭头瞪着牧斐没好气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牧斐反倒一脸理直气壮道:「秦无双,你可别忘了,你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秦无双气笑了,只管瞅着他不言语。 牧斐只对视了片刻,便忍不住目光微微闪烁,心虚地不敢去直视秦无双,只撇嘴哼唧唧道:「虽,虽然是假的,但好歹名义上是真的,若是让外头的人得知你背着我们牧家在外面招三惹四的,丢的可是我们牧家的脸面。」 秦无双扶额半晌,终是万分无奈地说:「他只是一个路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牧斐听了,这才欲笑不笑的做了罢。 不日便是当今太后七十五岁寿诞,官家于景福殿大摆寿宴。 届时,汴都城里凡是上了品的命妇和贵女们都得前去替太后贺寿。 秦无双本以为此事与她无关,却不料太后竟然点名让她进宫。 这日,牧老太君,倪氏,等女眷俱是按品大妆准备着,秦无双因无品阶,便只穿了一身相对盛重的礼服,随着牧家车马逶迤进了宫。 牧家是当今太后牧花朝的娘家,是以车马到了歇马桩后刚停下,便有太后宫里的人迎接着,直接领进了宝慈殿。 众人见了端坐在宝座上雍容华贵的太后,齐齐跪地请安贺寿,纷纷说了一些吉祥话。 一时,太后特地拉着牧老太君的手同坐,叙了一番契阔;又叫来牧斐,过问了一些温寒,嘱咐了一番学问上的事情,这才留意到秦无双。 「这位,可是斐儿的新妇?」 牧老夫忙道:「是她。」一面又冲秦无双喊道,「快过来给太后磕头。」 秦无双依言上前,到太后宝座前跪地叩了个响头:「无双给太后娘娘请安,贺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好孩子,起来罢。」早有宫中侍女前去帮扶秦无双。 太后上上下下端详了一回秦无双,笑着点头道:「老身瞧这孩子倒是投缘的很,你们且都退下罢,老身要同这孩子说些体己话儿。」 牧家的人一听,虽有惊讶,却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依次退下。 牧斐不知太后单留秦无双是何意,心里有些不放心,想要嘱托秦无双不要乱说话,奈何距离太远,不敢造次。加上秦无双一直背着他而立,根本不得见面,他也只好三步一回头的慢慢退出去了。 此刻,秦无双心里难免有些发慌,她同太后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委实不知太后会有什么体己话要同她说的?正暗自揣度着,太后已经拉着她的手往宝座上拽了过去:「孩子,快过来坐下。」 秦无双哪里敢,忙起身赔罪:「无双不敢。」 太后和蔼地笑道:「你这孩子,现在这里没外人,就咱们娘俩,无需讲那些个繁文缛节,坐下罢。」 秦无双知不好再抗拒,便依言斜坐在宝座沿上。 太后又细细地端详了她一回,一面说:「你一定很好奇老身为何单留你下来说话儿。」 秦无双低眉顺目地说:「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老身是斐儿的姑祖母,私下里,你也该叫老身一声姑祖母呢。」 秦无双立即从善如流:「姑祖母。」 太后呵呵笑道:「好孩子,老身真是越看你越喜欢。」 第41章 秦无双含羞垂首,不去接话。 须臾后,太后才一脸郑重地说明:「其实老身留你下来,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于你。」 秦无双一听,心里有些紧张:「不知太后所指何事?」 「老身,想将整个牧家托付于你。」 秦无双听了,唬了一大跳,忙起身退后几步,跪在地上叩头道:「无双惶恐,怕是受不了太后如此重托。」 太后面上虽带笑犹未笑地说:「老身说你受得了,你便受得了。」 秦无双叩首在地,一动不动,心里一时摸不透太后的真正用意。 「起来说话罢。」 秦无双不敢动。 太后冲身边的宫女递了一个眼色,那宫女上前扶秦无双,秦无双这才起身立在一边。 太后道:「你也不用过于惊吓,老身并不会让你去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只是希望你能助斐儿回归正道而已。」 秦无双诺诺地回:「有老太君和倪夫人的悉心教导,小官人他一定会不负太后所望的。」 「慈母多败儿,正是因为她们过于溺爱纵容,反而会害了斐儿一生。」太后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也知道,牧家现如今只有斐儿这一个嫡子孤苗,牧家将来,是生是死,都系在斐儿身上。他若兴,牧家兴,他若败,牧家败,且会败得永无翻身之地。」 秦无双想起了前世牧家最后的下场,心弦一紧,默了一瞬后,遂低声道:「想是……太后多虑了。」 太后又道:「你可知牧家祖上明明战功赫赫,却甘居一个定远候之位,且老身之父还亲自向孝宗请求将牧家侯爵之位,自他之下只世袭三代而止?」 秦无双想了想,摇头道:「这个……无双不知。」 太后长叹道:「这就要从祁宋建国之初说起了……」 原来祁宋建国之前,正是百年乱世。 前朝覆灭后,藩王们开始纷纷画地自立,称王称帝,——便有你家讨伐我家打劫,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世局面,以至于战乱纷纷,动荡足有百余年。 直到祁宋太/祖皇帝于乱世中收拢一支正义之师,收南剿北,征东伐西,总算将四分五裂的天下渐渐统一成现在的祁宋。只因前朝藩王之祸皆是地方指挥使手中手握军权,一旦中/央势弱,指挥使说反就反,导致中/央反受其害。是以,太/祖皇帝统一天下建立祁宋政权后,为了防止重蹈前朝藩祸覆辙,便崇尚用文制武,以文兴国之道。 为了能够削弱武将手中之权,太/祖特增设枢密院一机构,与中书丞相分掌军政大权。然而枢密院长官却是由文官担任的,且枢密院可以直接越过兵部,执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等军权。 也就是说一方武将之首若想调用军队,就必须先请示枢密院,由枢密院发文书之后方能调动。这样一来,便大大的削弱了武将手中之权,从而导致了祁宋如今重文抑武的局面。 牧融正是因为在就看清了这一点,心知若牧家继续手握军权下去,迟早会被皇家忌惮,如此一来,定会落得个走狗烹,良弓藏的下场。是以他才拒了国公爵位赏赐,并请求将牧家定远候的爵位世袭三代而止,就是希望能够在激流中成功勇退而下,明哲保身,护住牧家根基。 又因太后当年头胎小产伤了底子,无法生育。便抱了已故端嫔之子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充为嫡子,册封为太子,才得以继承大统的,所以,当今官家与太后之间实则并无血亲。 尤其是当今官家对牧家与金家的姻亲关系一直隐有忌惮。 因此,太后担心有朝一日她驾鹤西去了,官家恐会不念及旧情,重办手握重权的牧家。 所以牧家才会逼着牧斐从一开始就弃武从文,去从科举出生,走文官之路,提前未雨绸缪。 只可惜牧斐素来不喜官场文化,整日里只知赏花阅柳,斗鸡走狗,不务正业,并不将此等家族大业放在心上。 事实上,牧家在前世的最后下场也确如太后所料,——抄家没落,树倒猢狲散。 秦无双在心里为太后的深谋远虑叹服,她突然想起前世此时,大概三年前后,太后离世。 就是不知这一世,太后会不会也如前世一般结果。 若是的话,届时,整个牧家便会如大厦将倾一般岌岌可危,因此不由得跟着忧心忡忡起来。 太后见秦无双始终沉默寡言,不由得问道:「老身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牧家如今的处境?」 秦无双点了点头,遂又摇头道:「无双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无双?太后娘娘或许有所不知,无双与小官人之间已有诸多嫌隙,他绝不会听无双劝诫的。」 太后道:「老身是看着斐儿长大的,他的性子老身最为了解,老身从未见过斐儿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哪怕是戏弄。」 第42章 听这话的意思,显然太后已经知晓了她与牧斐此前的种种。 秦无双嘟囔道:「那是因为无双得罪了他。」 太后反笑着替牧斐辩解道:「斐儿并非那起小气之人,也绝不会对一件无心之过耿耿于怀的。」 秦无双心里只想说:太后娘娘,您一定是对您的这个侄孙有天大的误会,他牧斐就是那样小气,就是喜欢对人耿耿于怀才对。可她不敢当面反驳,只敢在心里腹诽而已。 「斐儿他一定会听你的话的。」太后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秦无双听了只想哭:「太后娘娘太看得起无双了,无双人微言轻,年纪又小,恐怕……」 一语未了,太后突然十分温和的打断道:「别怕,有老身。」 秦无双怔住了。 太后笑问:「老身听嫂嫂说她已将牧家对牌与你,助你管家之权?」 秦无双忙解释道:「那只是此前祖母为了帮无双立威,免受府中下人不服时的权宜之计,不日无双就会将对牌还回去。」 「你且不必还了。」说着,太后从拇指上取下一枚青翠莹润刻着佛经的翡翠扳指,递于身旁宫女,宫女捧了送到秦无双跟前。 太后道:「这是老身的扳指,今日一并赐给你,有它在就如老身亲临,哪怕是斐儿也得对着这扳指跪着回话儿。」 秦无双哪里敢接,忙惶恐叩头:「还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太后脸色瞬间冷了:「怎么,你这是打算违抗老身的懿旨?」 秦无双诺诺道:「无双不敢,只是无双实在力有不逮,管束不了小官人。」 太后冷笑道:「双儿莫要谦虚,你近来在短短数月里,连败了里子的秦家药行都能扶起来,可见你是个有本事的。老身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劝斐儿回归正道,助他撑起牧家。」 这话一听,细思恐极。 ——太后远在深宫,竟知秦家药行败了里子,还知她将秦家药行扶了起来。 那也就是说,自她与牧斐初识到她过门冲喜至今来的所有种种,皆在太后的监视中。 「老身还知道,你是个极其纯孝的女儿家。你既已进了牧家的门,从今以后就是牧家的人,牧家兴亡,同样与你息息相关,只有保住牧家,才能保住秦家,你……可明白?」 这话里有话的敲打,唬得秦无双抖衣一颤,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畏油然而生。 早先她是想过,如果遇到合适的时机,她定会想法子阻止牧家被抄家的悲剧,也算是报了前世牧斐劫法场的恩情。 但她从未想过要将牧斐拉到所谓的正道上来,然眼下,无论于情,还是于理,她都不得不答应太后的请求了。 出了宝慈殿后,秦无双一眼瞧见牧斐在宫门处,独自一人走来走去的。 牧斐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问:「怎地这么久才出来?你可有得罪姑祖母?」 秦无双看着牧斐不答反问:「牧斐,你为何不喜用功读书?」 牧斐一愣,遂皱眉道:「好端端地提这个作什么?」 秦无双拿眼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道:「若我说:我想劝你用功读书,回归正业,你可会听?」 牧斐忽地沉下脸道:「究竟姑祖母留你说了些什么话儿?出来就说这些混话来着……」 秦无双轻叹了一声,正色道:「牧斐,我是认真的。」 牧斐听了,满脸不悦,甩袖就走了。 秦无双也不去追,独自一人出了宝慈宫,往景福殿方向走着。 途径迎阳门,想着天色尚早,便顺脚一拐,转进了后苑里去散步了。 本以为宾客都在景福宫里等待贺寿,后苑里会清净些,入了后苑才发现,那些皇子王公,贵女少妇们都在后苑里三三两两的散着呢。 秦无双不想凑这等热闹,便想转身离去,忽听有人冲她喊道:「妹妹,且等等我。」闻言一回头,只见一个形容风流,打扮极美的女子从一堆锦绣华袍的公子哥里面,向她逃也似的快步走来。 待那人近了细细一瞅,秦无双蓦地呆住了。 而那女子见了秦无双的脸后,也是一愣,旋即一喜,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拉住了秦无双的手,低声欣喜道:「竟是你啊,没想到我们竟会在这里相见。」 一时秦无双看着女子的脸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那女子就以为秦无双将她忘了,便笑着提醒道:「你可是将我忘了?我就是那日在街上被贼人抢了钱袋的那位,还是你替我寻回来的。」 秦无双慢慢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方道:「我记得,你是叫薛小娘子不是?」 「嗯,我叫薛静姝。」 果然是她,薛静姝。 正说着,方才围在薛静姝周边的几位华服小官人们已然追了过来,又围了二人七嘴八舌地说道:「薛小娘子,好好地,怎地突然就走了?」 第43章 「是啊,莫不是瞧不起我等。」 秦无双观其穿着,皆是锦罗绣缎,飞蟒团龙,缀金镶玉,贵气逼人,如此打扮想来都是皇子身份。 薛静姝笑颜如花地回道:「诸位皇子有所不知,静姝早与妹妹约好了,要去给太后娘娘抄写佛经呢。眼下正是时候,诸位皇子若是无事的话,也可同静姝一起去宝慈殿为太后娘娘抄写佛经。」 诸皇子一听,纷纷露怯,都笑着客气了两句,便开始一一拱手告辞了。 薛静姝见他们都走了,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拉着秦无双的手,躲进了附近的一处幽径上来,一面说:「谢天谢地,总算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秦无双问:「薛小娘子为何要躲着他们,他们好像都是当今的皇子。」 薛静姝道:「正是因为他们都是皇子,我才要躲着他们的。」她怕秦无双听不明白,又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因我爷爷是两朝老丞相,在朝廷中地位非同一般,这些皇子们便想着同我示好,无非是打着想娶我的心思,好获得我薛家的鼎力支持而已。」 据秦无双所知,当今官家并无嫡子,只有长子,于是立了皇长子为太子,只因太子桀骜嚣张,又结党营私,官家一气之下便将其废黜禁足,不过半年竟去了。 自那之后,官家就再未立过太子。如今官家已年过半百,然储君之位却一直空悬未决,这些皇子们自然个个磨拳搓掌,对那夺嫡之争跃跃欲试。 为了能够丰实羽翼,皇子们自然不会放过当朝老丞相这个大靠山,而前世证明,薛丞相的确是个大靠山,娶了薛静姝的皇子最后也的确成了皇帝。 秦无双故作不解道:「他们都是天潢贵胄,薛小娘子若是嫁给了他们,倒也不会辱没你的身份。」 薛静姝叹道:「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势必要从这些皇子里面选一个,——只是,我委实不喜欢自己像个待价而沽的商品,由着人争来夺去的。我希望我要嫁的那个人,必是我心中中意的那个人。若要我将就,我宁可剃了头青灯伴佛去。」 秦无双没想到薛静姝竟是一个性情如此坦率的女子,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薛静姝这才想起问她:「我只晓得你姓秦,还不晓得你芳名是什么呢?」 「无双,秦无双。」 「秦无双,可是举世无双之意?」 秦无双笑道:「我父亲替我取名时,确有此意,只可惜无双不才,担不起举世无双这谬赞。」 薛静姝却道:「我却瞧着你很担得起无双二字,我一见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身上既有大家闺秀的娴雅之气,又有江湖侠女的洒脱之风,还有一种超脱世俗的淡泊之质,真真儿是令我羡慕极了。」 秦无双被薛静姝夸得脸红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客套了。 却听见前头有人嘲讽道:「是么?能被薛小娘子如此夸赞之人,本公主定要好好瞧瞧。」 二人闻声抬头看去,只见树荫后头转过一丛彩衣云袖的宫女们,簇拥着一个穿着打扮十分锦绣辉煌女子。那女子倒是生的花容月貌,亭亭玉立,只见她额间贴黄,柳叶眉,瑞凤眼,唇红齿白,就是面上冷的雪似的,叫人不好亲近。 薛静姝见了那人,便拉着秦无双一起欠身行礼,不亢不卑道:「见过九公主。」 秦无双心中遽然一震,她就是前世那个险些与牧斐成亲,后又退了婚的九公主,司玉琪。 司玉琪也没说起来,只是盯着秦无双的脸看了一会儿,才道:「你就是秦无双?」 听司玉琪这口气,好像认识她,秦无双只好答:「正是。」 「本公主听说你已与牧斐定亲了?」 她与牧斐定亲,汴都城里皆知,只是不知司玉琪如此一问究竟是何意? 前世听说牧斐险些去尚公主,已经到了成亲这一环节,后来好像是她与牧斐的风月话本子落到了司玉琪手中,牧斐才被司玉琪退了婚。不过听着司玉琪直呼牧斐的名字,显然她与牧斐之间应该是认识的。如此看来,莫不是牧斐早对司玉琪有意?又或者是司玉琪早对牧斐有意? 不管是哪个,碍于前世的愧疚一直留在心底里,秦无双只觉得在司玉琪面前无端地有几分底气不足,斟酌了半晌用词,才道:「暂时是的。」 司玉琪听了,冷哼了一声,出言嘲讽道:「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商门之女,竟然还妄想攀上枝头做凤凰,真是笑话。」说罢,转眸看向薛静姝,道,「薛小娘子,你好歹是相府贵女,和这样的人走在一起,也不怕辱没了你的身份。」 薛静姝却拉着秦无双一同起身,笑着反驳道:「九公主这是什么话?佛还说众生皆平等咧,——不管是商门之女,还是寒门之女,只要是有本事的,我都会敬重。再说如今我朝开科进取,取的全是有本事的寒门之士,那些站在金銮殿上鞠躬尽瘁的朝臣们,若要问出生,指不定都是出自寒门。连官家都不计较他们的出生,我们身为女子又何必学着目光短浅,只将人看轻了呢。」 第44章 司玉琪听完,顿时气的柳眉倒竖,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便不再理会,一径儿去了。 秦无双见薛静姝如此护她,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钦佩的。 薛静姝拉着她往前走,一面低声说:「别理她,九公主这个人向来眼高于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以后你若是见了她,只管避着她走就是了。」 秦无双有些担心道:「她毕竟是九公主,你如此对她……就不怕得罪她?」 薛静姝哼道:「怕她做甚,不过是仗着出生高贵些而已,我又不和她玩。」 秦无双由衷地道了一声:「薛小娘子,谢谢你。」 薛静姝笑盈盈道:「说谢我就客气了,——原来你是定远候府未来的少夫人啊,若不是听九公主提起,我竟还不知道呢。」 秦无双苦笑道:「说来惭愧,我当初只是为了给牧小官人冲喜,牧老太君念及我闺名,便做主张为我正名定了亲,待我及笄后再大婚成礼的。」 薛静姝了然颔首道:「原来如此啊,你竟还未及笄?」 「我年芳刚十三。」 薛静姝思索着道:「竟比我小三岁,我却瞧着你不像,倒像个有故事的人,透着一股老成。」 秦无双听了不由得失笑道:「薛小娘子这是在说我看着很老咯。」 薛静姝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和一般女子不一样,让人见了心里很是安定而已。」她明眸一闪,忽然拉起秦无双的手到跟前,高兴地提议道,「我与你头一遭儿见了就觉得很投缘,如今一番畅谈更是觉得相见恨晚,不如我们就此结拜为姐妹罢。」 秦无双大吃一惊,反指着自己问:「与我结拜?」 薛静姝笑着点了下头,越发觉得这个点子甚好,忙从自己身上取出一套长命锁。 那套长命锁看起来像纯银打造,十分小巧别致,跟平常所见的十分不同,那银饰件上面是一片云纹如意锁头,锁头正面刻着一个‘鸾’字,反面刻着一个‘姝’字。下缀着六根极细的银链子,链子上分别挂着银鱼白玉雕成的篦刀子、银葫芦、银宝袋,银剪刀,银玉壶春瓶、银小鼓,很是特别。 「这套银锁件虽不算贵重,却是自小戴在我身上的,我将这个送与你,是诚心与你义结金兰之情谊。」 秦无双忙将银锁件推了回去,道:「万万不可,既是从小戴在身上的自是贵重之物。」 薛静姝佯怒道:「你不肯收,可是瞧不上我?」 秦无双哭笑不得道:「薛小娘子有此心意无双深感受宠若惊才是,哪里会瞧不上你呢。」 「既如此那就收下罢。」 秦无双只好取于手上,细细赏了一番后,将其珍藏在荷袋里贴身收好。 想了想,便从腰上解下一个自制的香囊荷包递给薛静姝,很是不好意思道:「无双今日身上并未带贵重之物,唯有此香囊是无双亲手所制,里面的香料乃无双亲自所调,还希望姐姐不要嫌弃。」 薛静姝立马接了过来凑到鼻端闻了一闻,满意地笑道:「此香甚合我心,没想到你竟会调香,那以后姐姐的香料就全靠妹妹调了送我可使得?」 「在所不辞。」 话落,姐妹二人立即相视一笑。 二人拉了手,往后苑深处的边逛边聊,越发投契了。 眼见天色已晚,景福宫那边恐怕已进入正宴,二人便打道往回走,途经荷花池时,偶听得临湖的亭子里传来一阵箫声,二人立马驻足一看,隐隐约约瞧见亭子里有一人影,正对月吟箫。 那箫声听起来一如空谷幽兰花开,如高山皓雪融化,又如林间深涧叮咚,空灵澄澈,令人含商咀征,心灵不由得跟着涤荡一番。 薛静姝当即被这箫声吸引的如痴如醉,香腮带笑,待那箫声止后,她似乎还沉在余音中无法自拔。 亭中之人似觉察到这边有人,便从亭子里走了出来,月光如银下,那人手持玉箫,穿花拂柳而来,直至敞亮处,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的笑脸。 他上前便问:「二位小娘子可是在这宫里迷了路?」 薛静姝突然间不甚娇羞道:「并,并未,我们只是散步途径此处,偶听见小官人的箫声一时入了迷。」 那人笑道:「哦?原来小娘子也懂箫?」 「略,略懂一二……」 薛静姝竟与那人交流起箫韵来。 秦无双在一旁,细观那人身上穿着一袭暗绣水纹青圆领长袍,腰上悬着青玉佩,手里握着一只白玉/洞箫,周身并无多余华丽装饰,看起来十分家常打扮,但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一种天生矜贵的气息。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那只洞箫上,隐隐约约瞧见那洞箫的尾部雕刻着一个「昭」字。 第45章 心神忽地一紧。 仔细又确认了一遍,的确是个「昭」字,——能在这后苑深处如此家常打扮的,不是官家就是皇子,但官家名讳并非‘昭’字,且年纪已过半百,眼前这位看起来最多不过弱冠。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前世睿宗皇帝的名号便是一个‘昭’字,思及至此,秦无双心头猛地一缩,直直望着那人的脸,——他是,三皇子司昭……,前世就是他娶了薛静姝,也是他下旨灭的她秦家满门。 秦无双如同打了一个焦雷般,急忙拉起正在说话的薛静姝手就说:「姐姐,快走,太后娘娘那边还等着我们呢。」说完,拉了人就走。 薛静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秦无双拉走了,也没来得及同那人告辞,等走远了,回头瞧看,那人并未跟上来,这才拉住秦无双停下:「好妹妹,你适才怎么了?竟拿这样这谎话诓人走。」 秦无双平复了一下内心里的不安与慌乱,看了一眼薛静姝脸残存的春意,便知薛静姝恐怕对司昭存了好感。 在秦无双看来司昭出现在亭子里绝非偶然,他应该是与其他皇子一样,为的就是引起薛静姝的注意,想要薛家这个大靠山。 当今官家无嫡子,长子是已故废太子,如今剩下的几个皇子成年皇子里面,背景最弱的便是这三皇子司昭了。因其生母乃宫女出生,又无娘家背景支撑,是以司昭在宫里的处境一向举步维艰。但传言三皇子司昭为人纯孝温顺,宽厚仁慈,整日里弄箫玩墨,淡泊名利,一向与世无争,是以诸皇子也就没将他当做威胁。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前世,心里暗暗算了算日子,如果她记得没错,该是不出一年左右,祁宋就要改朝换代了,届时,登上皇位的就是这三皇子司昭。加之方才司昭故意对薛静姝投其所好,引其注意,由此说明,司昭并不像表面上所说的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只怕薛静姝早已成了他势在必得的猎物了。 她双手拉起薛静姝,叹了一口气道:「姐姐,这是皇宫,月黑风高下,孤男寡女的,倘或被有心之人撞见了,没的只怕坏了姐姐的名声。」 眼下,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力阻止薛静姝爱上司昭,如果可以,最好能够阻止薛静姝不要嫁给司昭,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承受那一尸两命的惨痛代价了。 薛静姝急忙捂住胸口,一脸紧张道:「竟是姐姐糊涂了,险些忘了分寸,亏得你反应快,咱们快些走罢。」 二人去到景福宫时,宴席已经开始了,二人各自归了座,不在话下。 许是牧老夫上了年纪,宴席至一半,头痛病发作了,秦无双与倪氏便忙忙地陪老夫人出宫回府了,只留牧斐在宫里应酬着。 回府后,秦无双亲自伏侍牧老太君躺下,并替老夫人按摩缓解头痛,效果甚好,老夫人高兴的不得了,连连夸奖了秦无双一番。待一切事毕,秦无双和蕊朱半夏她们才回到院里,早已是一身疲惫。 却见西屋里的闻香堂而皇之地歪在堂屋里的桌子旁,一面翘着腿,一面嗑着瓜子,磕得满地瓜子壳。 见了她们进来,连正眼都没给,也不起身,只管歪坐在凳子上,继续磕瓜子。 蕊朱见了,上前怒问:「闻香,你没看见小娘子回来了么?」 闻香吐了瓜子壳,不以为意道:「看见啦啊。」 蕊朱气的柳眉倒竖:「看见了你还起来伺候,只管坐在这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主子呢。」 半夏见状,觑了一眼秦无双,见她面上喜怒不显,不知在想什么,忙上前做和事老道:「二位快别吵了,主子都累一天了,正经伺候了先歇息才是。」 闻香哂道:「她算哪门子主子?闻香的主子只有小官人一人而已,除了小官人,闻香谁都不伺候。」 蕊朱气的脸都绿了,想要发作,又被半夏拉着,只听半夏低声劝闻香道:「你少说两句罢,究竟是谁惹了你一身不快……,你不伺候也别在这里添乱,赶紧退下去罢。」 闻香一把瓜子砸在桌子上,溅得四处都是,她起身拍了拍手,轻蔑地瞅着门外站着的秦无双,叨叨着:「这还没当上凤凰呢就阖府里摆起大谱来了,——不过是跟我一样的身份,都上不了台面,只管拿着个鸡毛当令箭的唬人,拿了老夫人的对牌就以为自己正的能号令起牧家了,笑话。」 半夏听了,在一旁急的直跺脚,忙劝道:「你快别说了罢。」 那闻香根本不听劝,见秦无双一声不响,一发蹬鼻子上眼了,不将她放在眼里:「怕什么?她还真能将我怎么着不成?我可是和小官人行了房的人,待有朝一日,我珠胎暗结,指不定谁骑在谁头上呢。」 秦无双突然冷笑了一声,只喊道:「叫小子们进来!」 立马有人唤了二门上的小厮,小厮得令后一齐儿涌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站着。 秦无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闻香,宣布:「闻香目无尊卑,狐媚惑主,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再撵出去。」 第46章 众小厮一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没敢动,——谁都知道闻香可是小官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轻易不能得罪。况且,这三十大板打在一娇滴滴的女子身上,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闻香听了,心里一慌,面上只管故作镇定,梗着脖子喝道:「我看谁敢动我!」 秦无双头也不回道:「怎么?许是我手里的对牌不管用了,得帮着你们去请示老夫人?」 小厮们一听,唬得抖衣而颤,不敢动也得动了,几人上前,手忙脚乱地押了闻香就拽。 那闻香挣扎着怒骂,小厮们只好连拉带拖的将人弄了出去,在二门里架起板凳,将人摁上去,举起板子打了起来。 皮肉之痛落在闻香身上,闻香这才警醒起来,嚎哭着喊道:「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口出狂言,求少夫人饶命啊……啊……啊……饶命啊……」 蕊朱听得十分解气,拿了抹布将凳子桌子都收拾了干净,扶秦无双坐下,又替她倒了一壶茶。 半夏,青湘她们垂首立在一边,大气都不管乱出一个。 「半夏。」 听见秦无双唤她,半夏忙应了声「在」。 「闻香素日里胆子如何?」 半夏想了想,答:「闻香虽心气儿高,但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胆大妄为。」 秦无双听着穿堂外闻香的惨叫声,沉吟道:「一反常态必有妖,这么说来,必是有人在背后挑唆了,——去问问,受了何人唆使,说了便可免受皮肉之苦。」 半夏听了,忙去前头问话。 一时,回来道:「闻香说是刘姨娘看不惯小娘子一过门就受老夫人看中,将府里大权交与小娘子,唆使她灭小娘子威风,好叫小娘子难做人。」 秦无双冷哂:「她就如此听刘姨娘的话?」 半夏说:「那刘姨娘同闻香说这牧家以后都是小官人的家私,而她又是小官人房里的人,小娘子是不敢动她的,她便信了,今日才敢做起耗来惹怒了小娘子。」 秦无双放下茶杯起身,一面往屋里走,一面同半夏说:「板子停了,人就不留了,吩咐牧二叔,叫多给些银子,好生安置出去。」 「……是。」 牧斐从宫里头回来时,已是半夜,身上酒气熏熏的,被安平安喜一左一右地扶着,跌跌撞撞地进了牧家的大门。 忽然,一众丫鬟和婆子们呼啦一下冲了上来,或拽,或拉,或跳,哭天嚎地,七嘴八舌地喊道:「小官人,不好了。」「不好了……小官人,不得了了……」「小官人快救救闻香姐姐……」「闻香被秦小娘子打了……」 牧斐被她们吵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喝道:「都吵什么吵,好好说话!」 丫鬟婆子立时安静下来,有婆子回:「小官人,秦小娘子从宫里回来后,也不知哪儿触了霉头,竟拿闻香作伐子,说她目无尊卑,妖媚惑主,便命人狠狠打了闻香三十板子,并撵了出去,眼下闻香小娘子已经小厮们扔在侧门外面了,不知死活……」 牧斐一个激灵,酒彻底醒了。 「秦无双!」 牧斐人未至,怒声已先至,蕊朱,半夏急忙起身,紧张地看着门口。 牧斐一挑帘子,竟然发现东屋里灯火通明,秦无双正歪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看账本,见了他怒气冲冲地进来了,也只是神色淡淡的放下账本,看着他不说话。 牧斐气息一滞,黑着脸质问她:「是你命人打的闻香?」 秦无双坦然点头:「是我。」 「你凭什么打她?」 秦无双慢悠悠地说:「就凭她目无尊卑,狐媚惑主。」 牧斐摔手怒道:「啊呸!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明明是你心生妒忌,见她碍眼借机想除掉她?」 既然牧斐已经将理由为她完善好了,她也就懒得再废唇舌,大方承认道:「你说的对,我就是嫌她碍眼。」 牧斐本以为秦无双要狡辩一番,谁知他说什么,她承认什么,一时竟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他方才在便门外见闻香一身是血的趴在冰冷的地上,只见气儿出,不见气儿进,见了他只管抓着他的手哭,一时心里又急又疼又气的。好歹是伏侍他的人,无论有何过错,也不能将人往死里打,——由此可见秦无双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他身边的侍女都不肯放过,白叫他以为秦无双是个纯善的人了。 牧斐咬牙切齿地提醒道:「秦无双,你可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 秦无双听了,从美人榻上走下来,来到他跟前,平静地说:「从今日起,我宣布,约法三章作废。」 牧斐听了,气怔了好半日,上上下下地瞅了秦无双一眼,哂道:「秦无双,你莫不是疯了罢,究竟是谁给的你这般底气?」 第47章 秦无双却是一副气定神闲道:「我没疯,不仅如此,从今往后,我还会时刻监督你用功读书,考取功名,直到金榜题名为止。至于谁给我的底气,——自然是太后娘娘。」 「胡说八道,姑祖母才不会逼我读书考功名。」 「是吗?那这个是什么?」秦无双从身上取出扳指亮了出来。 牧斐也算是太后宫里的常客儿,对于太后手上的扳指自然再熟悉不过了,见秦无双拿出太后的扳指,眼睛一下子直了,指着那扳指结结巴巴地问:「你,太后,这,这东西怎会在你手上?」 秦无双没答他,慢悠悠地将扳指戴在大拇指上,一面反问牧斐:「太后娘娘说,如见此扳指犹如她亲临,就是连你见了也是要跪着回话儿的,是也不是?」 牧斐还没来得及反应,倒是跟在牧斐身后的几个小厮丫鬟,还有蕊朱半夏她们一听,唬地连忙跪在地上。 牧斐梗着脖子就是不动,也不说话,面上之色可谓五颜六色。 秦无双故意在牧斐面前晃了晃手上的扳指,叹息道:「我也不是非要与你作对,实在是懿旨难违,——从此你房里的丫头除了伺候洗漱的留下两个以外,其他的全部打发出去再行安排,再放两个聪明伶俐的书童进来,每日陪读念书罢。」 闻言,牧斐死死钉了她一眼,摔手啐道:「啊呸!你果真是疯了!」说罢,转身就走了。 秦无双看着牧斐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长叹了一声,苦笑着自言自语道:「看,果然是行不通的。」 牧斐前脚刚走,吕嬷嬷后脚就带人气势汹汹地请秦无双去倪氏房里问话。 秦无双去了倪氏的房里,发现不止倪氏在,刘姨娘也在,只是不见牧斐,——看来牧斐不是向着倪氏来了。 这大半夜的,一个两个不睡,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看来成心是要问她的罪了。 秦无双向倪氏她们问了好,倪氏也没请她坐,脸色很是难看地问:「听说,你把闻香那丫头打了?」 秦无双低眉顺眼地回:「回夫人,是,无双不仅打了,还吩咐牧二叔将人撵出去了。」 倪氏还没说什么,那吕嬷嬷反倒指着秦无双的鼻子质问:「闻香是小官人房里的人,可是行过房的,以后是要做姨娘的,你凭什么说打就打她,竟还将人撵了出去,你还真拿自己是牧家的少夫人了不成?」 秦无双望向她,浅笑:「吕嬷嬷的意思是,我以后不会成为牧家的少夫人?」 吕嬷嬷翻了个白眼道:「以后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秦无双似笑非笑地反问:「哦?牧家的亲事最后成与不成,难不成是你一个嬷嬷说了算的?」 吕嬷嬷这才觉察到自己僭越了,不由得老脸没彩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旁的刘姨娘拿着团扇掩嘴酸笑道:「哟,都说新过门的未来少夫人厉害着呢,如今我算是瞧见了,果真是有一家主母的派头呢。」 倪氏听了,果然脸色更难看了,看秦无双越发不顺眼了:「闻香原是我房里拨过去伺候斐儿的丫头,你无缘无故地把人打个半死,未免也太心狠手辣了些,你这样的品性的人以后如何担当得起牧家的少夫人?」 秦无双听了,眉尖微蹙,低垂着眼,没接话,心里想着眼前没个替她做主的人,恐怕她说什么也没用的。 倪氏见她不回话,便问:「你不说话可是默认了?」 秦无双抬头问:「默认了什么?」 倪氏怔了怔,她说的有什么难理解的,秦无双竟这般反问,果真是没将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默认你打闻香啊。」 秦无双听了,反坦坦荡荡道:「此事无需默认,众目睽睽见证,的确是我下令打的闻香。」 那吕嬷嬷听了,立即在倪氏身旁煽风点火,哭诉道:「闻香伺候小官人一向勤勤恳恳,不敢有半丝懈怠,如今无缘无故地竟被打成了重伤,还被人丢在了冰冷的大街上不管不顾,夫人,您一定要替闻香做主啊。」 吕嬷嬷是倪氏陪嫁时娘家一起带过来的,在身边跟了有二十多年了,倪氏素日里最是听这吕嬷嬷的话了,一听吕嬷嬷卖惨,顿时怒气冲冲地拍了一掌桌子道:「秦无双,你可知错?」 秦无双低头道:「无双不知错在哪里,还请夫人示下。」 倪氏闻言细细一想,却是想不出来一个名头来定秦无双的错处,毕竟她是主子,闻香是奴仆,主子教训奴仆倒也是天经地义。 心下正拿捏不定时,听见刘姨娘在一旁敲边道:「这秦小娘子好大的底气,连夫人的话都不放在眼里,这以后若是成了礼,成了少夫人,估摸着连小官人都不会放在眼里了。」 正此时,有人来报:「夫人,小官人走了。」 「走了?」倪氏惊了一大跳,忙问:「人去哪里了?」 第48章 那人回道:「从屋里见了秦小娘子后,二人好像吵了一架,小官人就怒冲冲地走了,听前头的人说像是出府去了。」 这一说,倪氏顿时火冒三丈地站起来,指着秦无双的脸点道:「好啊,你个秦无双,果真厉害,竟又将我斐儿气走了,这府里就由你翻天了不成,——吕嬷嬷,给我先去掌她的嘴十下,以示惩戒。」 「是。」那吕嬷嬷得了令,一边撸袖子,一边朝手上吐了一口口水,凶神恶气地朝秦无双走来,「秦小娘子,得罪了。」说完,抬手就朝秦无双的脸上打去。 不料半道上,直接被秦无双抬手截住了手腕子,「你凭你?!」 吕嬷嬷许是没有想到秦无双竟有这般胆量,当着大夫人的面拦她,又惊又气。想要抽手再打,谁知抽了两下没抽动,心里暗暗吃惊这丫头力道竟如此之大。 忽地,计上心来,做出一脸痛苦形状,冲倪氏大喊道:「嗳哟,我的骨头,好疼啊,夫人救命啊……」 倪氏果然急了,冲秦无双怒喝道:「秦无双,你想造反不成? 秦无双抿唇冷笑了一声,遂反向一扭,只听一声「咔嚓——」,轻而易举地卸了吕嬷嬷的手腕。 「啊!——」吕嬷嬷便抱着手腕子杀猪似的嚎叫,倒在地上直打起滚来,吓得倪氏和刘姨娘从椅子上跳起来,花容失色。 秦无双无奈地看着吕嬷嬷,在一旁惊喊道:「哎呀,嬷嬷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打我打的太用力了些?」 倪氏抓着丫鬟的手,目瞪口呆地盯着秦无双,气的浑身乱颤:「秦无双,你,你果真是反了,——来人,快来人,拿了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再禀了老夫人,秦家这婚必须退了。」 倪氏房里的媳妇婆子们听了之后,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就要拿秦无双。 秦无双眯起了眼,暗暗运起了力道在手臂上。 这倪氏一向看她不顺眼,自她得了老夫人的对牌后,府里的许多人就看她不顺眼,如今都想借着倪氏的手来看她笑话,她岂能让她们得逞,真敢动起手来,她可不会手软。 正胶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深更半夜的,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一闻声,众人吓了一大跳,那些媳妇婆子们立即转身跪地叩头。 那吕嬷嬷原本还在鬼哭狼嚎,听得牧老太君来了,吓得硬是把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咽进喉管里,一个翻身趴在地上叩着头,不敢吭半点声。 晴芳与半夏一左一右地扶着牧老太君进了门,倪氏与刘姨娘忙迎着上去欠身行礼。 倪氏强笑着问:「老祖宗,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 牧老太君绷着脸道:「我要再不来,牧家岂不是被你们闹翻了天?」 秦无双迅速转了一脸柔弱之色,快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泫然欲泣地喊道:「祖母,无双有罪。」 牧老太君看着她问:「怎么了,这是?」 秦无双忙取出对牌与扳指放在手心奉上,一面自责道:「无双愧对祖母的栽培,愧对太后的信任,还请祖母收回对牌与太后娘娘的扳指。」 一听太后娘娘的扳指,满堂颜色皆变。 牧老太君颤颤巍巍地取过扳手细细看了一眼,大吃一惊道:「这果真是太后娘娘的扳指,快,快起来。」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扶秦无双。 秦无双却垂头丧气道:「无双不敢。」 「不敢的是他们才对。」牧老太君哼道,厉目一扫,倪氏,刘姨娘她们个个吓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牧老太君的目光钉在了刘姨娘脸上,问:「刘氏,你在这里作什么?」 刘姨娘忙堆笑答:「妾身在姐姐房里定省。」 牧老夫冷笑道:「定省?定到大半夜来了?」 刘姨娘嗫嚅道:「……妾身同姐姐说了会儿话,一不留神,忘了时辰……」 「你当我这个老糊涂眼瞎不成,这牧家里头但凡哪里不平,必有你这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坏东西在里面瞎搅和!」 刘姨娘闻言,唬地抖衣一颤,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叩头,慌喊道:「妾身不敢。」 牧老太君大声呵斥道:「还不快滚!」 刘姨娘忙带着随身丫头灰头土脸地退下去了。 晴芳扶着牧老太君上了榻上坐下,柔声唤道:「双儿,你且过来。」 秦无双依言走了过去。 牧老太君对着秦无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下。」 秦无双只好规规矩矩地坐下。 牧老太君笑着问:「快跟祖母说说,太后娘娘的扳指怎么会在你手上。」 秦无双便将太后留下她之后说的那些话捡了必要的说了一遍。 第4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牧老太君听完之后,又惊又讶:「太后娘娘当真这般说?」 秦无双起身拱手下拜道:「无双不才,自认为当不起这重任,还请祖母收回扳指,转还给太后娘娘。」 牧老夫拉住秦无双的手到跟前,将扳指重新戴在她的大拇指上,轻轻拍了拍手背,道:「娘娘看中你托付你重任必有她的考量,扳指与对牌你且都收好。」说完,转脸瞅着倪氏,冷声问道,「大媳妇,你可都听见了?」 倪氏跪在地上,诺诺答:「听,听见了。」 「听见了还分不清楚轻重?——那闻香是个什么人?」 「……是,是斐儿房里的丫鬟。」 牧老太君哼道:「一个丫鬟而已……我给双儿的对牌,莫说处置一个丫鬟,就是处置一个你都绰绰有余!」 倪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忙喊道:「老祖宗,媳妇知错了。」 牧老太君训道:「尊就是尊,卑就是卑,什么时候卑贱的东西敢伸着脖子与主子叫起板起来了,没的叫外人听见了,倒笑我牧家尊卑不分,不知礼仪了。」 倪氏听了,哪里还再敢接半句话,地上的吕嬷嬷同其他一众丫鬟婆子们早已吓得浑身乱抖,牙齿暗地里直打架。 牧老太君扭头又对秦无双和蔼道:「祖母说过,对牌给你,你想处置谁就处置谁,无需任何理由,更无需向谁交代,处置了就是了。」 「可是,祖母……」秦无双话未说完,就被牧老太君不容置喙的眼神给镇了回去,她只好抿着唇将东西重新收好。 牧老太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冲人吩咐道:「把斐儿叫来。」 秦无双赶紧接口道:「小官人……方才,已经被我气走了。」 牧老太君是个人精,一听就知道牧斐定然是因为秦无双逼他读书的事情起了口角,低斗思索半日,又冲人吩咐道:「去把二爷叫来。」 一时,牧怀江来了,只站在门外,向里喊道:「母亲唤我?」 牧老太君道:「太后娘娘懿旨,命无双督促斐儿用功读书,去考功名。从今往后,无论是人,还是钱,只要是无双要的,你务必周全她意。」 「是。」 牧老太君又对秦无双嘱咐道:「无双啊,斐儿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秦无双垂着头低声道:「无双只怕辜负了祖母和太后娘娘的期望。」 牧老太君道:「你只管放手大胆的去做,有祖母和娘娘替你撑着呢。」 「……是。」 牧老太君又斥倪氏起来:「身为一家主母,连是非黑白都辨不清楚,你何以主持中馈?」 秦无双忙帮着辩解道:「祖母,此事不关夫人的事,都是无双年少轻狂,出言顶撞在先。」倪氏到底是个没心眼的,竟被刘姨娘和一帮下人拿着当抢使,毕竟是牧斐的亲娘,她不想弄得太难堪。 牧老太君似乎也知道倪氏无主见,脾气也算是个温和的,今日显然是被人使了坏,想到这里,转眸恶狠狠地瞪了地上的吕嬷嬷一眼,道:「我看……就是某些下作的老东西天天耳边风吹的。」 那吕嬷嬷一听,吓得颤抖如筛糠,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敢出来,眼见着一口气就快把自己给活活憋死了。 晴芳好歹与闻香有些私交,便出口提醒了一声牧老太君:「老夫人,时候不早了,再下去头痛又该发作了。」 秦无双打算卖晴芳一个人情,便在一旁顺水推舟道:「是呀,祖母,子夜伤神最是容易头痛。」 牧老太君这才作罢,只道:「这个老东西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无需看你婆母脸色。」 秦无双应了一声「是」,然后亲自扶牧老太君起身,一众媳妇婆子立马簇拥着护送回去了。 秦无双慢步在后面,脚步一顿,转身前去伸手扶倪氏起身,一面道:「夫人,无双并没有要和您作对的意思,只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无双不得不从。」 倪氏方才被吓得够呛,又得知秦无双手上有太后娘娘的扳指,心里此刻后怕又后悔的很,再见秦无双对她一副甚为尊重的神情,脸上一时只觉得羞愧无光:「……知道了。」 秦无双转而看向吕嬷嬷,皱眉沉吟道:「至于吕嬷嬷……」 吕嬷嬷连滚带爬地膝行到秦无双跟前,再三磕头求饶:「求少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老奴罢,老奴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事,求少夫人大人大量啊……」 倪氏见状,七分为难,三分恳求地看着秦无双:「无双啊,嬷嬷她年纪大,这一回也受了教训,不如……」 秦无双笑道:「夫人哪里的话,吕嬷嬷是您的人,自然是您说了算。」说到底,倪氏耳根子软,心地却不坏,对她不满也只是因为老太君偏袒她,怕她抢了她主母的权柄,她又何必投鼠忌器,——不如留下三分情面,日后也好相见。 第50章 倪氏一听,立马道:「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们。」 蕊朱正焦急地候在大门外,一见秦无双和半夏出来,忙迎了上去,一面上下检查着,一面问:「小娘子,你可有受伤?」 「无碍。」秦无双看向半夏,一见她与晴芳一起扶着牧老太君,她便得知是半夏想的法子请来了老太君,便向半夏谢道,「半夏,今日多亏你。」 半夏道:「保护小娘子的安危是半夏应该做的。」 说实话,秦无双很意外,毕竟半夏是从倪氏这里出来的,没想到最后去请老太君来帮忙的竟是半夏。 「你去找老太君就不怕得罪了大夫人?」 半夏垂恭道:「半夏现如今是小娘子的奴婢,自然事事得为小娘子考虑。」 从此秦无双一发拿半夏当自己人对待了。 「小官人昨晚在盛兴坊赌了一夜,输了一千三百两银子,早上去了如意楼听了欢欢小娘子的新曲儿,中午去了庆丰楼与段小官人他们一道儿吃了饭,下午又去了红袖招和桃妖妖小娘子下棋……」安喜跪在堂屋的地上,头垂的低低的,向着椅子上的秦无双一一禀告着牧斐的行程。 秦无双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一面问道:「素日里,小官人在外的花销都是怎么结算的?」 安喜道:「小官人在外面的一应花销都是先记在账上,到了月末,自有人拿了账本来府里找牧管家结账。」 秦无双听了,点了一下头不言语了。 安喜忙道:「少夫人,小的该说的都说的,求少夫人千万不要向小官人告发是小的通风报信的,不然让小官人知晓了,他一定会亲手剥了小的皮的。」 秦无双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你汇报有功,赏银二两。」 蕊朱听了,立即从里间称了二两碎银给安喜。 安喜喜滋滋地捧在手里,又向秦无双磕了一个头,狗腿子道:「多谢少夫人赏赐,少夫人最是人美心善了。」 秦无双笑笑不说话。 待安喜退下之后,她便亲自去了前头找牧怀江。 牧怀江不在屋里,打听一番得知正在后面园子里安排下人们补栽花木。她便又去了后面园子,果见牧怀江在那里指挥搬运刚送进府内的各色花木。 「牧二叔。」 牧怀江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见是秦无双,大吃一惊,忙掸了掸衣裳,在地上踢掉了厚鞋底上的泥土,这才笑呵呵地向秦无双迎来:「原来是秦小娘子啊,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只管通知下人来报我一声。」 秦无双笑道:「牧二叔管理牧家本就是日理万机,无双不好叫牧二叔来回奔波。」 牧怀江甚是满意地看了秦无双一眼,问:「小娘子言重了,小娘子此时找我可是有事?」 「嗯,我想请牧二叔随我出去一趟。」 「好!好!」段逸轩看着献台上又胜一局的女厮,忍不住站起来扑拍手称庆道,「好一招鸳鸯腿扫千山,不愧是玉关索,今儿我们三个可又要赚了,文湛,你这回压了多少?」 牧斐志得意满地喝了口茶,一挑眉,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千两。」 段逸轩惊呼:「三千两!按照如今这态势,你可是要赚好几番啊。」 牧斐甩手得意洋洋道:「谁叫你们不跟着爷下三倍的注压玉关索赢,眼红不得,眼红不得的。」 谢茂倾在一旁笑着摇扇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们出来只不过是图个乐子,花个小钱撞撞运气,何必在意输赢。」 牧斐白了一眼谢茂倾道:「啊呸!既是赌,自然要分个输赢,而且赌得越大越刺激,不然哪里来的乐子。」 段逸轩拍手道:「这个,我赞同文湛,既然是来赌的,自然是越刺激越好。」说着,他话锋一转,忙凑到牧斐身旁问,「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玉关索一定会……」正说着,段逸轩突然停住了,且目光呆呆地定在了牧斐的身后方。 牧斐见段逸轩不说话了,只管盯着他后方看,便也跟着扭头看去,——这一看,立即吓得他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 「你,你怎么来了?」牧斐瞪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秦无双,捂着胸口问。 秦无双抿唇一笑,道:「我来接你回家。」 段逸轩与谢茂倾纷纷从雅座上起身盯着女装的秦无双,眼睛都直了。 好容易段逸轩才反应过来,涎着脸看着秦无双问牧斐:「文,文湛,这位可是……郑兄?」 牧斐皱着眉头没说话。 秦无双笑着向他们俩欠身见礼,道:「二位小官人好,我实乃秦无双,牧斐的未婚妻。」 段逸轩与谢茂倾听了,登时瞠目结舌,双双互看了一眼。 第51章 牧斐一挪脚,横在几人中间,将秦无双挡了个结结实实道:「爷现在还不想回家,你先回去,等爷玩够了自然会回去的。」 秦无双道:「不可,你今日必须回去,家里已经请了教书先生来为你授习功课。」 牧斐瞪大眼睛,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咬牙低声道:「秦无双,你这是给小爷来真的啦!」 秦无双点头道:「我说过,我是认真的。」 二人目光对峙了起来,谁也不肯相让。 段逸轩用肩膀撞了一下谢茂倾,递了一个「你赶紧上」的眼神,谢茂倾握着折扇瑟缩着摇了摇头,段逸轩只好嬉皮笑脸地上前一小步劝道:「我说二位……」 「闭嘴!」 「闭嘴!」 秦无双与牧斐齐齐喝道,继续对峙。 段逸轩立即闭嘴退了回去。 恰值楼下献台上的玉关索又赢了一局,整个相扑馆内沸反盈天。牧斐余光瞥见玉关索稳站在献台中央,正等待着下一个挑战者,突然灵机一动,对秦无双道:「你想要爷回去?」 「……是。」 牧斐突然十分爽快道:「可以。」 秦无双蹙眉问:「……条件?」 「你果然是个聪慧的。」牧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微微转头指着台下献台上的玉关索,「看见她了吗?你若是赢了她,爷我今儿个就跟你回去。」 秦无双听了还没什么反应,那段逸轩和谢茂倾倒是吓的变了色,段逸轩撞了一下牧斐小声提醒道:「文湛,你疯了吗?下面的可是玉关索,玉关索!逢百战无一输的女扑爷,你叫她去……不是送死嘛。」 谢茂倾在一旁连连点头赞同。 牧斐也不理他们,只问秦无双:「怎么样?赌不赌?」 秦无双看了一眼玉关索,只见她头上绾着一窝穿心红角子,上身穿着一条绛罗翠袖,裸露着右半边颈项臂膀,乃至腰围。雪脯只用一条红菱巾子裹着,腰线因为长期扑斗显得十分紧实。右边白花花的臂膀上纹着一藤食人花,花头呲牙咧嘴,甚是凶狠。 「是不是只要把她打倒了,你就跟我回去?」秦无双收回目光,看向牧斐认真的问道。 牧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他心里想着的却是:这女厮扑们穿着暴露,抛头露脸又露肉的,扑斗起来也就是供人取乐的。以秦无双大家闺秀的家教与身份,定然不会上台同那女厮扑一样扑斗。这样一来,秦无双就没有理由再逼他回去了。 谁知,瞧着秦无双那模样,倒是真的准备下去斗上一斗,心里不由得乱了阵脚,欲笑不笑地说:「爷可提醒你,上台了,赢与不赢,丢的是你的人,可不是爷的脸。」 秦无双冷笑了一声,走到栏杆边,向下看了一眼。 随后二话没说,一拍栏杆,腾空而起,漂亮的一个飞旋,从二楼的雅间里直接跳进了献台之上。 全场蓦地一静。 牧斐,段逸轩,谢茂倾急忙冲到栏杆旁,扒着栏杆一个个呆头鹅似的地看向献台。 玉关索看着从天而降的秦无双,上下打量了起来。 段逸轩颤颤巴巴地说:「文,文湛,你,你确定,她,她就是素日里那个被你诸般戏弄的秦家无双?」 牧斐咽了咽口水,抿了一下唇,半晌才道:「……就是她。」 台上玉关索问:「你为何不换衣裳?」 秦无双道:「我并非女厮扑。」 玉关索道:「那你上台来作什么?」 秦无双答:「我与人打了赌,要将你打趴下。」 玉关索听了一怔,随后冷笑道:「就凭你?」 秦无双笑道:「就凭我。」 玉关索被激怒了,部署在一旁见状,忙站在二人中间举手喊道:「开斗!」说完,立即向后退到安全位置。 起先二人都没动,僵持了半刻后,玉关索当下臀压膝,抬手臂起泰山,以万钧之势压向秦无双的肩膀。 这一招在场的人都看得懂,玉关索显然用了十成力,打算一招将秦无双锁死,一旦秦无双被锁住,以她的身板与力量一定会被压跪在献台之上,再无反攻之力。 二楼上的牧斐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抓着栏杆的手险些把栏杆抠了个洞。 一旁的段逸轩更是急的直跺脚道:「完了,完了,完了……」 秦无双看着玉关索扑来,却是后退两步,卸其千金坠力,趁着玉关索下沉瞬间,抢步上前,同时扣住玉关索肩背穴和肩井穴往下压去。 玉关索顿时全身一软,后劲乏力难继,连抱住秦无双反摔的招式都不能用,只能任由秦无双压住自己。 随后,秦无双抬起左膝顶住玉关索的肩,同时飞快起右肘,用了七成之力击向玉关索的大椎,彻底将玉关索击趴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第52章 全场一时鸦雀无声。 部署呆呆地看着秦无双,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玉关索,一时不知该怎么判,——严格来说,秦无双用的招式并非正规的厮扑招式,可是她确确实实地只用了两招便打败了玉关索。 见部署呆愣,秦无双把眼向部署一横,部署立即抖了一个激灵,上前宣布道:「我宣布,此女子胜出。」 全场爆发出一阵唏嘘声。 段逸轩又向牧斐问了一遍:「文,文湛,你确定她就是那个被你诸般戏弄的秦家无双?」 牧斐:「……」 秦无双足尖一点,重新跃上二楼,吓得段逸轩,谢茂倾他们立即向后跳了两大步,再看秦无双的眼神,那个是又惊又畏又替牧斐担心的。 秦无双一面拍着衣裳上的褶子,一面对牧斐说:「走罢。」 牧斐在兄弟们面前输了面子,很是没彩,嘴硬道:「啊呸!你说要爷走,爷就得走啊。」 秦无回身一瞪。 牧斐吓得出掌护住胸猛地往向后一跳:「你,你想干嘛?」 秦无双冷笑:「是你究竟要干嘛?」 牧斐眼珠子骨碌碌直转,转出一理由出来,气呼呼地撇嘴道:「你,你害我输了银子,我不回去!」 秦无双冲带来的小厮喊:「去把扑馆的老板叫来。」 不多久,扑馆老板来了,向着牧斐堆笑道:「牧小爷,可是叫我?」 牧斐朝秦无双努了努下巴,没好气道:「不是爷,是她叫你。」 扑馆老板扭身一看,只见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儿,一时傻眼了:「这位是?」 牧斐十分不耐烦道:「她是爷的未婚妻。」一面又冲秦无双哼道,「爷可丑话说在前头,就算你替爷还了银子,爷也不会卖你的账的。」 秦无双问扑馆老板:「牧小官人今儿个输了多少银子?」 「一共一万六千八百两,这是注单。」说着,忙向秦无双献上注单。 秦无双接过注单看了一眼,随即还给扑馆老板,又道:「从现在起,牧小官人在贵馆所输银两,牧家一分不认,一钱不付,皆有牧小官人本人自行付清。」 话落,众人齐齐傻眼了。 牧斐最先反应过来,立即指着秦无双的脸跳起脚来:「秦无双,你什么意思?」 秦无双冷笑道:「我的意思就是你在赌场,花楼,酒肆,勾栏瓦舍里的一切开销,牧家从今日起,一分不会认,请你自行解决。」 牧斐怒目圆睁,叉腰拍胸道:「你,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不认就不认,你可别忘了,爷才是牧家的小官人。」 秦无双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牧二叔。」 牧怀江便从拐角处现身走了过来,牧斐看见牧怀江,隐隐觉得大事不妙,忙上前拉住牧怀江问:「二叔,你怎么也来了?」 牧怀江无奈叹道:「阿斐啊,二叔是奉命前来的。」 奉命?……奉谁的命已经不言而喻了,整个牧家,能让二叔听命的人只有祖母。 牧斐犹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颤声道:「那这么说……她说的,都是真的?」 牧怀江语重心长道:「是真的,二叔劝你啊,还是乖乖听话些为好。」 牧斐跳了起来,怒不可遏道:「叫我听她的话!……啊呸!」 秦无双见状,心知以牧斐的个性那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便向牧怀江道:「我们走罢。」说完,毫不迟疑地转身走了。 牧斐见秦无双说走就走,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在后面追着喊:「秦无双你别走,先把钱结了……」 扑馆老板一把拉住了牧斐的袖子,笑眯眯道:「牧小官人,您还是把眼前的账先给结了罢。」 看着扑馆老板的势利样儿,牧斐不悦地皱着眉头:「等两日小爷自会命人送了钱来。」 扑馆老板皮笑肉不笑道:「牧管家已经放过话了,牧小官人以后的账他一概不认,所以,您还是先把这些给结了罢。」 牧斐只好将目光投向还傻愣在一边的段逸轩和谢茂倾二人:「你们俩借我点银子先将这家账平了,回头还你。」 段逸轩回过神,笑着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咱们都是好兄弟,放心,这家的账我来替你平了。」 扑馆老板立即松了手,将注单递给段逸轩。 牧斐瞪着秦无双离去的背影,摩拳擦掌撸袖子恶狠狠地叫嚣道:「好你个秦无双,看爷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别了二人,牧斐一溜烟地追了出去,见秦无双正要上马车,他一个箭步跨上前,拉住了秦无双的胳膊:「秦无双!你给爷站住!」 秦无双扭头,眉目极淡地看着他,不说话。 「爷问你,你凭什么干涉爷的事情?」 第53章 秦无双理直气壮地答:「凭我是牧家未来的少夫人。」 牧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向地上啐道:「啊呸!你的脸皮呢?你还真把你当成了未来的少夫人?你我心知肚明,咱们婚约是假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跟你退婚?」 秦无双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想退?可以,你找太后娘娘说去。」说完,摔开牧斐的手,径自上了马车,扬长而去了。 看着秦无双远去的马车,牧斐彻底傻眼了,忽然有一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他一回去,便向倪氏房里去了,滚到倪氏怀里诉苦道:「娘啊,你要救救儿子,那个秦无双快要将儿子生生给逼死了啊。」 倪氏忙哄劝道:「儿啊,你消消气,娘也知道你很难,不如,你先听那秦无双的话,乖乖学几日的书……」 牧斐猛地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倪氏,指责道:「现如今连娘也和秦无双一气的吗?都来逼儿子?」 倪氏忙澄清道:「娘怎么会和她一气,娘永远和你一气,你放心,娘这就去找秦无双评理去。」说完,果然带了人去找秦无双评理去了。 秦无双正在房里看书,忽听见人来报:「夫人来了。」 秦无双放了书,起身出门相迎。 倪氏见了秦无双,忙笑喊道:「无双啊。」 「夫人来了,请上坐。」秦无双请倪氏坐下,献了茶,陪坐在下首,问:「夫人来找无双有何事?」 倪氏扭捏了一番后便开门见山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斐儿读书的事儿……能不能往后延一些时日?眼下斐儿他对读书考功名很是抗拒,只怕逼紧了又该犯病了。」 秦无双正色道:「不知夫人可曾听过一句老话儿,叫‘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曾蹉跎’,倘或只是一味的往后拖延,只怕小官人永远不会用功读书。再者,明岁就是秋闱了,若是现在用功学习,还来得及赶上秋闱。小官人年岁也不小了,若是一味的拖下去,只怕及了弱冠了也还考不出个举人来。」 一席话登时说的倪氏无言以对。 秦无双又故作沉吟道:「……夫人若是觉得无双逼的紧了,无双愿意将对牌和扳指都交由夫人掌管,由夫人督促小官人读书。」 倪氏听了,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揽不起这个瓷器活,万一传到老太君耳朵里,指不定又是一场训斥,便连忙摆手强笑道:「不不,那就不必了,你说的对,说的很对,就是该逼逼斐儿用功读书。」 倪氏回去只好又劝牧斐,牧斐听了自是一顿哭天喊地的。 至夜,他再次赌气出门了。 只是这回,无论他是去花楼,酒肆,客栈皆要求他先把之前记在账上的银子,全给结了才能进去,他身无分文,自然到处吃闭门羹。 他只好打发安平先回府里要银子,自己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游荡着。 眼看着天色阴沉了下来,扑面而来的湿风打得他脸颊有些凉,看来是要下雨了,本想找个地儿避雨来着,忽听身后有人冲他喊道:「牧爷?」 一扭头,见是兴盛赌坊的老板带着一众手下笑眯眯地冲他跑了来。 牧斐挑眉问:「原来是江老板,找爷有何事啊?」 江老板笑道:「是这样的,牧爷,您这个月借兴盛赌坊的银子该还了。」 牧斐蹙眉:「老规矩啊,拿着借据去爷府上找管家结账,——只是,这好像还没到月底啊。」 江老板道:「我们已经拿着借据去找过贵府二爷了,二爷说从今往后牧爷欠下的钱牧家一分不认,让我们自个儿来找牧爷解决。」 牧斐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现在连二叔也这般狠心了,心里又气又急,面上只是故作平静道:「爷现在身上没有银子,等到了月底再说。」 江老板梗着脖子,脸一沉:「那不成,您既然已经平了相扑馆的债,我们家的自然也得平了。」 牧斐怒道:「我说江老板,你以后还想不想做爷的生意啦?」 江老板道:「贵府二爷说了,牧爷要用功读书靠功名去,以后恐怕也去不了我们赌坊了,所以牧爷,您还是爽快些把钱给还了。」 牧斐摔手吼道:「爷现在上哪儿给你们筹银子去?」 江老板皮笑肉不笑道:「牧爷既然没有,那就请跟我们回去,我们好吃好喝的款待着,相信牧家肯定会送银子来赎牧爷的。」 这些开赌坊的,个个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此前,他也见识过那些欠了赌坊钱的那些赌徒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如今他们这些人翻脸不认人起来,指不定会怎么收拾他,心里一时渗得慌,只得脸上故作凶狠样冲他们大吼道:「姓江的,你好大胆子,敢动小爷!」 江老板毕竟不敢真的动牧斐,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只好笑着道:「牧爷这是哪……」 第54章 话还没说话,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牧斐竟然撒腿就跑了。 反应过来的江老板立即挥喝众人:「给我追!」 牧斐满大街的穿街拐巷,东躲西藏,后面一溜的人紧追着不放。 好容易将人甩开了些,只听天上轰隆一声,电闪雷鸣,转瞬间大雨倾盆了下来。 牧斐避之不及,全身上下皆已被雨水淋透,四下里一看,见左手巷子里有一个的脏乱的小窝棚,一时不察,很难发现,——听着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他只好矮身躲了进去。 待那帮追债的人走远,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才嗅见窝棚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又臭又腥的。 他忙捏住鼻子准备起身,忽闻耳侧有呼哧呼哧声,一阵热浪扑脸而来,牧斐骇然一惊,吓得一动不敢动。 心想:莫不是鬼? 当他战战兢兢的转过头去,正好与一只呲嘴獠牙垂涎三尺的大黑狗打了个照面。 「啊!——」 不一时,惨烈的尖叫声与黑狗的嚎叫声响彻在深夜的大街上,牧斐边拼命的逃,边扯着嗓门仰天哭喊着:「秦无双,小爷我与你不共戴天!」 自秦无双从正店回来,关神医便替朱账房治疗花柳病。 朱账房起初不太放心,扭扭捏捏的不让看,怕关神医泄了密,毕竟这种病若是让他娘子知道了,可有得他受的。直到关神医表示他是受了新东家的嘱托才来替他看病,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关心,朱账房这才放下心来让关神医看病。 看了几日后,病渐渐有些好转,下面不再溃烂发痒了,这才真心服气关神医的医术。 之后关神医配了一瓶秘方,并嘱咐需每日擦至子孙根患处,并且不能穿裤子,平躺在床上通风一个月才能彻底治愈。若是期间动了身体,导致气血流向患处,则会导致功亏一篑,而且还会伤及根本。 朱账房一听,唬得赶紧向秦无双告假请求回家养病。 秦无双却不依了,百般款留朱账房留下坐镇,只说药行每日都得补货,流水的生意铁打的算盘,这药行少的了谁也是万万少不得他的。 朱账房听了,甚是得意。但毕竟子孙根要紧,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先把那些药材的上家和供价单拿出来,有了这些,秦无双便可以派人依例去补货。——毕竟他与那些药商打了十多年的交道,料想她秦无双一个月内也不可能将所有供货商都拉拢为己用。 朱账房手里所谓的药行命脉,便是供应这些药材的上家。 秦无双先是假意推辞不接,表示自己能力不足,恐会把事情搞砸了,急得朱账房差点给秦无双跪了,秦无双这才勉为其难地接下。 然而,朱账房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这么回去一躺,远不是一个月,而是大半年,半年之后,秦家药行早已被秦无双掌握住了。 秦无双自得了药行的供货上家后,就开始一个个紧锣密鼓的暗中调查:哪家药才货真价实,哪家药才滥竽充数,哪家药才便宜,哪家药才贵,哪家药材各类行价多少,供价多少,明面上给秦家药行的供价多少,暗地里给朱账房的报价又是多少…… 是以,整日里头忙的是晕头转向的,一时也没顾上牧斐已经有五六日未归了。 直到倪氏过来哭她的不是,说她太狠心,竟将牧斐丢在外头不管不问的,——她才不得不找来安喜询问牧斐的下落,方得知牧斐在忠勤伯府段家。 牧斐翘着二郎腿歪在楠木椅子上,地上跪着一艳婢垂着腿,身后站着一艳婢松着肩,一手执壶外在扶手上,一手端盏送至唇边细啄慢饮,表情陶醉地看着舞池里一群彩衣舞姬新练的霓虹舞。 对面坐着的段逸轩见了,隔着舞姬们劝道:「文湛,我说你这风寒还没好全乎呢,就又喝起酒来,仔细回头又该严重了。」 牧斐晃了晃酒盏,微醺道:「无妨,喝酒正好排排寒气,再不出来透透气,小爷我都快闷死了。」 正说着,听见下人来报:「小官人,外面有人拜访您。」 段逸轩问:「什么人?」 下人回:「是三位小娘子。」 段逸轩皱了皱眉,正在想是哪门子小娘子来拜访他,那边牧斐忽然站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问:「长什么样的?」 舞姬们见状,纷纷停了下来。 下人答:「三位长得都很漂亮,对了,最漂亮的那个说她姓秦,还说是从定远候府来的。」 牧斐顿时打了个焦雷一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段逸轩一听,大吃一惊,忙结结巴巴地问牧斐:「她她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文湛你……」 牧斐重重放下执壶与酒杯,烦躁地挥着手:「不见不见,就说你家主子没空见,赶紧让她们走。」 下人不敢妄动,回过头看着段逸轩,段逸轩想了想,一挥手道:「就依他的意思去说。」 第55章 下人依言下去了,二人各自归了坐,舞姬重新起舞,牧斐闷闷地喝着酒。 半盏茶后,忽闻外面传来下人急匆匆的声音:「三位小娘子,三位小娘子留步啊……」 段逸轩扭头一瞧,只见秦无双带着蕊朱半夏直接闯了进来,顿时吓了一大跳,忙起身相迎。 舞姬们再次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下人苦兮兮地看着段逸轩道:「小官人,这位小娘子实在厉害,小的拦不住啊。」 秦无双的身手段逸轩是见识过的,他家的小厮要是能拦得住就怪了,连忙冲小厮嫌弃地挥手:「下去下去。」说完,转了色,堆笑着对秦无双拱手,「……秦小娘子大驾光临,恕段某有失远迎。」 秦无双客气回礼:「段小官人。」 牧斐依旧翘着二郎腿,乜斜了秦无双一眼,气哼哼道:「你又来这里作什么?」 段逸轩忙暗地里示意舞姬和艳婢们先退下去,舞姬艳婢会意纷纷低头退了出去。 秦无双走到牧斐跟前,心平气和地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想亲自来一趟,只是我如今在牧家一天,便要尽一天的责,——走罢,跟我回家。」 牧斐忽然坐直了身体,向地上啐道:「啊呸!你少来这一套,爷死也不回去。」 秦无双看着牧斐不说话了,脸上一时却也看不出什么颜色,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气氛怪异的让段逸轩全身难安,他只好走到二人中间,做起了和事老:「秦小娘子,那个,既然文湛暂时不想回去,你也就不要再逼他了罢。」 秦无双扭头看着段逸轩,抿唇温柔一笑:「你放心,我不逼他。」 段逸轩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大口气,连连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随即,秦无双开始四下看了起来,一面感叹道:「这忠勤伯府看起来就是气派,无双见识浅薄,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华丽的铺陈。」 牧斐听了,扯唇冷笑,只以为秦无双是个没见识的,照旧坐靠在椅子上,想看秦无双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段逸轩一听,忙跟着秦无双后面,热情地介绍起自家的建筑风格起来。 秦无双边听边点头,一时走到了窗边的平头案边,爱不释手地摸着案上摆放着的大颗红珊瑚,一面说:「这是红珊瑚?……这么大一颗委实少见,应该值不少银子罢?」 段逸轩如遇知音般,大赞道:「秦小娘子好眼力,这颗红珊瑚出自倭国深海,乃国贡,是官家前两年刚赏赐的,自然是价值连……」 话犹未了,只听「咔——」地一声轻响,秦无双手下的珊瑚忽然断了一枝。 「啊!」秦无双十分歉意地看着段逸轩,「实在抱歉,我不知道这珊瑚这么脆……」 段逸轩咽了咽口水,双手将那断枝拿了过来看了一眼,感觉心在滴血,面上犹强笑道:「……无,无碍,我,我找人补上,补上就是了……」 秦无双继续东摸摸西瞧瞧地欣赏着,一面同段逸轩闲聊:「听说段小官人替我们家小官人平了相扑馆的债,足足有一万多两?」 段逸轩还在心疼他的珊瑚,正悄悄地拼接断层,下意识回了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何况我与文湛乃好兄弟,自然应当互帮互助。」 秦无双来到多宝阁旁,随手取下一尊瓷器在手上观赏:「这青花折枝果纹梅瓶造型优美,青花色泽青翠,釉质肥厚润泽,画工精湛,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 段逸轩瞥了一眼,忙放下断枝珊瑚,上前眉飞色舞地介绍道:「秦小娘子好见识,这梅瓶可是无成子大师的得意之作,举世罕见,我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才……」 「哗啦——」那梅瓶倏忽一下,从秦无双的手中跌落在地上,碎裂开了。 惊地牧斐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看见秦无双根本就是故意松开手的。 段逸轩大脑一片空白,嘴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饶是他反应再迟钝,此刻也明白过来秦无双是故意这么做的。 秦无双冲段逸轩毫无歉意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段小官人,手滑了……」 段逸轩欲哭无泪地看着秦无双。 秦无双道:「听说,我们小官人在段小官人这里好酒好菜好睡好玩的招待着,想来……费了段小官人不少精力罢?」 「不,不……,是是是。」段逸轩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被秦无双敲打的都快疯了。 「这钧窑菱花花盆……」秦无双浅笑着伸出手,刚要去摸那花盆,便听见段逸轩大声尖叫道:「文湛!」 秦无双手指摩挲着花盆边缘,抿唇笑而不语。 段逸轩一面紧张地盯着秦无双的手,一面忙冲到牧斐身边,附耳低声央求道:「兄弟啊,对不住了呀,你还是快些随夫人回去罢,你家这位大佛,我委实得罪不起啊,你若再不回去,恐怕她会把整个忠勤伯府都给掀了。」 第56章 牧斐自然也看出来了秦无双的用意,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秦无双胆子这么大,竟跑到忠勤伯府里撒野来了。 问题是忠勤伯府也不敢拿她怎么样,说到底她现在也是牧家的人,横竖都是牧家的脸,再这么闹下去,只怕他脸上也没彩。他只得拍案而起,指着秦无双骂道:「秦无双,你好生卑鄙!」 秦无双冲牧斐远远拱手:「过奖。」 牧斐瞪着秦无双,气得咬牙切齿,浑身乱颤。——可是打也打不过,斗也斗不过,只能拂袖走了。 秦无双这才一脸正色地对段逸轩道:「段小官人,今日万不得已出此下策,吓到段小官人了,无双在此给小官人郑重赔个不是,至于今日段小官人府上所失多少,牧家自会如数赔上。」 段逸轩捂着胸口,哭笑不得道:「不,不必了,不过是两个玩意儿,我段家多的是。」 马车上,牧斐坐在车尾的角落,下死眼地钉着秦无双,秦无双则坐在车头的角落气定神闲地垂目看着《本草纲要》。 「秦无双,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 秦无双翻到了下一页继续看了起来。 「还说什么你给我冲喜只是为了各取所需,我看你所图的就是我牧家的权势。」 秦无双一目十行。 「你别以为爷怕了你,爷再怎么说都是牧家的嫡子,只要有爷在,爷是不会让你掌控住牧家的。」 秦无双看得十分专注,对牧斐的话充耳不闻。 牧斐怒了,一把拽了秦无双手中的书扔在一边,吼道:「爷跟你说话呢!」 秦无双这才抬头看了牧斐一眼,随后从匣子里拿出一本书抛给牧斐,淡淡道:「这是你今天要看的书。」 牧斐下意识接在手里一看,竟是一本《论语》,这两个字如同套在他头上的金箍咒骤然收紧,直叫他头痛欲裂,他突然跳将起来,将书摔在地上,用脚一边踩,一边啐道:「啊呸!秦无双,你别欺人太甚了!」 秦无双看着牧斐的举动,眉尖紧蹙,抿着唇不说话。 「停车!」牧斐喊道。 马车立时停了,牧斐摔了帘子就从后面跳了下去,只听下面一阵慌乱地喊着「小官人」的。 秦无双泄了力似的靠在车壁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牧斐又在外面游荡了半日,眼见天黑了下来,想着上次被盛兴坊的人追债,又被大黑狗追了几条街,心有余悸至今,恐又遇上了,只好打道回府。 人已到了大门口,就是来回踱着步不进去,最后还是门上的一个小厮看见了,忙两三个出来拥住他进了门,又一里一里的往里头报。 秦无双与半夏从斜对面的巷子口里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看着牧斐终于进了府。 秦无双叹道:「半夏,我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些?」 半夏道:「小娘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官人好,总有一日小官人会明白小娘子的苦心。」 过了好一会儿,秦无双才道:「不求他明白,只求他不恨。」说着,忽想起什么来,又道,「我方才在车上观他气色,像是风寒未愈,一会儿回去吩咐厨房熬上参苏饮送到小官人房里去,伺候他睡前喝下。」 半夏应了是,主仆二人这才从便门悄然入府。 牧斐进府后,一径儿往倪氏房里去,将这些天他在外面的遭遇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 倪氏听了心疼的不知怎样是好,却又不敢再去寻秦无双的不是,只好一个劲的安慰儿子,背地里数落起了秦无双。 牧斐发泄够了,回了屋,瞥见东屋里灯早已熄了,气呼呼地进了自己房里,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汁,凑近了一闻,药气扑鼻,顿知是药。 「闻香?」 一个绿衣丫头闻声跑了进来:「小官人。」 牧斐见是芍药,皱眉问:「闻香呢?」 「回小官人,闻香家去养伤了。」 牧斐这才想起闻香被秦无双打了板子,趴在床上不能动,已经抬回她家里去养了,心里一发对秦无双恨了起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生了会儿子闷气,又瞧见那碗药汁。 「桌上放的是什么东西?」 芍药道:「是方才厨房里送过来的参苏饮,给小官人驱寒用的。」 「驱寒?」牧斐一脸惊诧,「谁吩咐的?」 「是东屋里的半夏姐姐吩咐的。」 「半夏……」牧斐眼珠子一动,嫌弃地挥挥手,「拿下去泼了,谁要喝她送来的东西,不安好心。」 芍药无法,只得端了药出去泼了。 一时又进来几个丫鬟伺候牧斐沐更衣就寝,牧斐见了,他房里的除了闻香,其他丫头都是一个不少,心里的气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第57章 夜里,秦无双将要睡熟,忽听西屋里那边脚步匆匆的,不一时,有丫鬟站在门外焦急地喊:「秦小娘子,不好了,小官人又犯魔怔了。」 秦无双猛地一个惊坐起,在半夏与蕊朱的伺候下,急急地穿上衣裳往西屋里来了。 一进屋,满地上站着战战兢兢惶惶恐恐的丫鬟们,见了她犹如见了佛似的,忙迎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秦小娘子,小官人又犯魔怔了,可怎么办是好?」 秦无双拨过众人走到床边一看,只见牧斐双目紧闭,脸颊潮红,满头细汗,紧咬嘴唇,浑身乱颤,口中正胡乱地嚷嚷着什么。 她伸手探了一下牧斐的额头,竟是滚烫无比。 「昨夜让厨房送来的参苏饮,可是没喝?」 芍药诺诺回道:「小官人命奴婢倒了。」 秦无双听了,眉头紧皱地看了牧斐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蕊朱吩咐道:「去把我的针囊取来,再从药匣子里取藿香正气丸与生脉散来。」 不一时,蕊朱取来所要之物,秦无双替牧斐施了针,又亲自喂了药,前后忙碌了半柱香的时间。 再观其色,红热下褪,神情也安定了下来。 秦无双这才起身,向房里的丫鬟们说道:「只是风寒未愈又遭了凉,症上加症,一时起了高热,导致惊厥呓语而已,眼下服了药,睡上一觉就好了。」 丫鬟们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各自喜上眉梢的看了一眼。 秦无双起身要走,忽听见一声「别走」,手就被牧斐抓住了,秦无双定住了。 半晌后,她转身一看,牧斐依旧沉睡未醒,只是眉头紧皱着,睡得十分不安稳。 秦无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众人吩咐道:「都下去罢,这里有我。」 众人立即如释重负地纷纷退了出去。 半夏从屋里取了一件披风替秦无双披上,又悄然退了出去。 秦无双歪在床边,以手撑额,偏头看着被牧斐抓住不放的手,顺着二人相握的手一路爬到了牧斐的脸上。 那张脸一如既往的迷人,俊骨削颜,唇红皮白,宛若画就。——似乎只有睡着的了牧斐,才依稀流露出几分前世的光景来。 翌日清晨,不知哪里一两声鸡鸣,吵得牧斐悠悠转醒,只觉得头昏脑涨的,睁开眼一看,床边上有个人趴在那儿。 他本以为是芍药,可看衣着打扮又不像,这才一个激灵,坐起来惊喊了一声:「秦无双!你怎么在我房里?」 秦无双缓缓坐起了身子,淡淡地看着牧斐,陈述道:「你昨夜病了。」她其实早醒了,奈何她一动牧斐就皱眉,为了能让他睡饱觉,她便只好趴在床边等着他醒来。 牧斐又问了一遍:「爷是问你,你怎么会在爷房里?」 秦无双只好抬起手来晃了晃。 牧斐这才惊觉他的手竟然抓着秦无双的手,他赶紧如避蛇蝎似的甩掉秦无双的手藏起来。 秦无双起身,似乎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牧斐目送着秦无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赶紧掏那只拉过秦无双的手,对着手心使劲打了几下,一面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叫你犯贱!叫你犯贱!叫你犯贱!……」 当日,请来的教书先生听说牧斐回来了,便要去上课,谁知一天被牧斐捉弄三回,立即吓得收拾东西告辞了。 之后,一连数日,牧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闷在府里,逗逗鸟啊虫啊鱼啊的,逗完了畜生又开始逗逗丫头小厮的,逗完人后整个人简直百无聊赖的,没个精神。 这日,牧斐从园子里回来,瞧见东屋里又是静悄悄的,细细一想,同一屋檐下,他竟好些日子没撞见秦无双了。 招来安明一问,方知秦无双近来一直忙着她药行的事情,整日早出晚归的见不到人。 牧斐一想:岂有此理,凭什么她秦无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倒是他,被秦无双害得只能呆在府里,哪儿都不能去。 如此一来,越发在家里坐不住了。 彼时,秦无双趁着朱账房告病期间,将秦家药行的上家重新筛了一遍,将那些名声差的,药材次的的上家都弃了;将那些名声好的,药材优的上家重新谈了一个遍。又将此前上家给朱账房的回扣全部免了,还提高了半成的报价,那些上家哪有不愿的,个个表示只认新的东家。 踢掉了一些不合格的上家后,秦无双就忙着准备再谈几个新的上家。准备谈的那几个上家她前世就考察过了,规模虽说不大,但好在出的都是精品,量少质优。 今日,她正好约了其中一家种黄精的农家到朱雀门正店谈合作,正谈着,忽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的。 一时蕊朱上来,先在她耳边报,说是下面有人闹事。 第58章 她便安顿农家坐下喝茶,留蕊朱在上头伺候,自己一人下了楼来看。——只见门外早已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大堂的柜台前放着一个竹制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的男人,还有四五个裹着头巾,身穿粗布短褐的男人正围着肖掌柜骂骂咧咧的。 肖掌柜一个劲地说:「别急别急,关神医出去了,要不你们等关神医回来看看?豆-豆-网」 「看什么看,明明就是你们在卖假药……」 秦无双没料到竟会有这么多闲杂人前来围观,想着她一女子出面恐怕不便,正犹豫着,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那个女人就是秦家药行的新东家。」 四个头巾男里面立马出来三个气势汹汹地走到楼梯前,指着楼梯上的秦无双问:「你就是这店里的老板?」 想退已晚,秦无双只得淡定下了楼梯,走到几人跟前,点头:「我是。」 为首那个穿着棕褐赤着胳膊汉子恶声恶气地控告道:「你来的正好,我堂弟前几日得了风寒,拿了方子来你们家抓了药,回去吃了两幅后,就开始上吐下泻的,半条命都快没了,可见你们家卖假药吃坏了人。」 他这么一说,门外看热闹的人立即对着里面指指点点起来。 秦无双垂眸细细观察了担架上之人一眼,才向为首那人浅笑道:「你既说是在我家拿了药回去吃坏了人,那就把在我家买的药拿过来让我查查。」 为首那人目光闪烁道:「药,药早就吃没了。」 秦无双道:「既然吃没了……,那就是空口无凭了,又凭什么说是我家的药吃坏了人?」 棕褐汉子却一口咬定道:「就凭我堂弟,我堂弟他就是吃了你们家的药才出事的。」 「既然如此,正好我略懂医理,且让我把一下脉看看。」说完,秦无双就要伸手去把脉。 棕褐汉子见状,一把拦住了她,道:「你你,你一个女子,年纪不大,在外抛头露面的经商不说,竟然还不知羞耻地与人把脉,你愿意,我们还不愿意呢。」 他这么一说,门外看热闹的人又开始对着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起来。 「是啊,哪有女子在外替人行医的,也不怕丢人献脸的……」 担架上之人,虽面色惨白,但细细一看,却能发现是傅了很厚一层粉;嘴角有呕吐物,却无酸气,显然不是真的呕吐物;再加上虽闭着眼,眼睫却再微微颤抖,可见,那人根本就是在装病。 她稍稍凑近为首那人,低声道:「你若想讹银子,开个价,我愿意息事宁人。」 因其他脚店在她未接手前的确有卖假药的情况出现过,名声已烂。 但是正店却是从未有过的,如今这帮人来正店闹事,想必就是为了讹些钱财用。若是能用钱解决,她倒是愿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再这么闹下去有损的是他们秦家药行的名声。 棕褐汉子却不依不饶道:「我们不要银子,只要公道,你们秦家药行卖假药,草菅人命,伤天害理,我们要,要……」大概是慷慨激昂地太溜了,正想截住话头,门外的围观的百姓倒是被激起斗志了,齐齐在外面高喊道:「告官!告官!」 棕褐汉子一听告官,眼里闪着明显的心虚,其他同伴也都面面相看,互露出了担心。 秦无双一瞧,立即高声喊道:「好,就告官,我来帮忙告。」 棕褐汉子一听,立马梗着脖子叫嚣道:「谁说要告官,我们才不要告官,自古官……官商相互,我们要公道,公道!」 秦无双却不干了,冷笑道:「我看这公道只有官府能给了,今日这官,我是告定了。」她虽想大事化小,但有些人显然不愿意,既如此,那就不妨把事儿再闹大一些,由衙门来还秦家药行一个清白。 棕褐汉子显然被逼急了,扭头就冲同伴们喊道:「兄弟们,这女的欠收拾,给老子砸了她的店!」 几个人说干就干,开始在大堂里见了东西就砸,肖掌柜吓得拉着秦无双就要往里间躲。 秦无双却拂开肖掌柜的手,大步上前,就要去抓棕褐汉子的手臂。 却有人更快一步抓住了棕褐汉子的后衣领,就着地上就是倒栽葱一掼。 「啊!」棕褐汉子的头都快要扭到胸上去了,疼得当场惨叫。 秦无双定睛一瞧,看清那人脸庞,登时吃了一惊。 ——出手助她的人竟是钱白。 其他几个汉子同时被吴三一人三两下给放到在地上。 躺在担架上装病之人,不停地睁眼偷瞄,闭眼偷睡,生怕被人发觉。 钱白一脚将棕褐汉子踹出两丈远,喝道:「还不滚!」 棕褐汉子吓得捂着肚子,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其他同伙见状,哪里还顾得上彼此,赶紧各逃各的,很快就剩下担架上一人了。 第59章 那人本还想继续装下去,可听见不知谁的脚步声在靠近时,顿时大叫了一声「妈呀」,蹦起来抱着头就往外面跑。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才恍然大悟:「那个人竟是在装病,原来他们真是来讹钱的,真是丧尽天良啊……」 肖掌柜的见闹事的人都走了,忙吩咐伙计们收拾狼藉,一面走到门口对百姓们驱赶道:「散了罢,散了罢,都散了。」 秦无双笑看着钱白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咳咳……」钱白刚开口准备说话,就抑制不住地轻咳了起来。 秦无双见状,神色一紧,观其面色苍白隐有病气,便对他道:「可是病了?先进去让我瞧瞧。」说完,一转身向后堂上走去了。 钱白示意吴三等在外面,自己则随秦无双进去了。 后堂是一间诊室,平日里都是关大夫在这里坐诊,今日他刚好去外面出诊不在。 秦无双请钱白坐在诊案前,钱白自觉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腕放在脉枕上,秦无双自然而然地搭手号脉。 那指腹沾肌时,钱白只觉触电一般,酥酥麻麻,他低垂着眉眼,脸颊悄然红了起来。 号完脉后,秦无双收回手,道:「无碍,只是偶感风寒而已,我开一副药发散发散就好了。」 说完,取了一张纸,写了几味药材,唤了伙计来,让他按这个方子捡了药来。 钱白抿了一下唇,抬头道:「谢谢你。」 秦无双笑道:「谢我作什么,今日该我谢你才对。」 「其实……」钱白把脸忽地一红,低下头,一时似难以启齿,半晌才继续道,「其实,我来……还想对你,说声抱歉,上次的事,是我唐突冒犯了。」 秦无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知者不罪,况且你也是为了帮我。」 钱白闻言,又惊又喜:「你不怪我?」 秦无双道:「不怪,你要是不说,我早将这档子事忘了。」 钱白直直地盯着秦无双看出了神。 秦无双被他盯的不甚自在,扯出一丝强笑问:「你这样看着我作什么?」 钱白脸颊又是一红,垂眸低声说道:「你……你真是一个很奇特的女子。」 秦无双哈哈一笑,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这时,阿元提着打包好的药,送了过来:「东家,药来了。」 秦无双接过药,放到钱白跟前嘱咐道:「记得用上姜,红枣煎服,每日两顿。」 「……好。」钱白拿了药,想着该告辞了,便起了身。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迟疑了一瞬,才道,「对了,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多加小心。方才我路过猫耳巷时,看见一个穿着紫衣华袍戴着银冠的男子,给了那几个闹事者一袋银子。」 秦无双瞧着钱白那神色,像是已经知道那人是谁,只是不想说透而已,显然那个人是他们都认识的人,心里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猜想,「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彼时,猫耳巷深处,牧斐指着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汉子骂道:「交代的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真是一帮饭桶!……你们竟然还砸起店来了!」 那棕褐汉子哭喊道:「爷啊,那个女东家威胁我们要报官,我们可不想去衙门吃板子啊,再说,爷让我们将此事闹得越大越好,最好人尽皆知,没说不能砸店啊。」 牧斐扶额。 这帮饭桶恐怕是没见过秦无双揍人时的样子,不然给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动手砸店,一时又气又无语,嘴里喃喃着「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面冲那些汉子伸手:「退钱!」 「怎么还退上钱了?事情我们做了,力也出了,伤也受了,我们还没问爷要医药费呢。」 「啊呸!」牧斐冲那汉子啐道,「事情是做了,可你们办好了吗?」 汉子们一阵无言以对。 「退钱退钱!」 汉子实在不敢得罪牧斐,只好一万个不情愿地掏出钱袋子。 牧斐一把抢了过来,先在手上掂了掂,见分文不少,这才打开钱袋从里面随手抓了两块银元宝,丢给为首的汉子:「医药费。」 牧斐出来之前软磨硬泡地找他娘要了这些现银,没想到最后又回了大半在手里,加上此番好不容易出来,自然没那么早回去,便在外面四处溜达了一圈,至晚方归。 等他回到紫竹小院时,发现秦无双独自一人坐在堂屋里静静地喝着茶,周边一个下人也没有。 这架势莫名让他心里有些发虚,顿了顿,他便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抵拳故意清了清嗓子,笑着上前打招呼:「那个,好久不见。」 秦无双放下茶杯,抬眼看着他,星眸里暗光一掠。 紫衣华袍,银莲小冠…… 第60章 很好,很好。 她垂眸淡淡道:「不久,就十日而已。」说着,从茶托里翻出一空茶杯,沏了一杯热茶推了过来。 牧斐见状,只好顺势坐下,端起茶来就喝了一大口。 放下茶杯后,他不敢直视秦无双,一面转动着茶杯,一面故作无事儿似的同秦无双闲聊:「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忙药行上的事情。」 「恩。」 「听说,自从你接手秦家药行之后,生意越来越好了。」 「……恩。」 「听说,你……」正说着,牧斐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似有什么东西直冲喉咙涌来,熏得他一阵恶心。他急忙起身,四下飞快看了一眼,见不远处的小几上正好放着一个漱盂,冲过去抱起来,对着里面就「哇哇」地吐了起来,直吐得他搜肠刮肚,脸色苍白。 好容易控制住,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巾帕擦了擦嘴,心里正纳闷这突如其来的呕吐是怎么回事。 一扭头,竟发现秦无双坐在原地气定神闲的喝着茶,丝毫不为所动。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指着秦无双质问:「是,是不是你在茶里下了药?」 秦无双掀起眼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这才是吃错了药上吐下泻的症候,下次再找人闹的时候,记得至少吃对了药再来。」 牧斐傻眼了,原来秦无双早就知道了。 牧斐心里一时又虚又气,干脆破罐子破摔似的冲秦无双叫嚣道:「没错,就是小爷命人干的,爷今儿个就把话给你撂这里,以后你要是再敢管着爷,爷就天天派人去你铺子里闹。」 秦无双哂道:「只要你不怕天天上吐下泻的,尽可以去闹。」 牧斐立即向后一蹦,戒备地指着秦无双道:「秦无双,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谋害亲夫,你这是大逆不道?你信不信爷现在就去告诉祖母去,看她老人家还护着你!」 「谋害亲夫?」秦无双冷笑着反问,「且不说你与我亲不亲,就说我谋害你的证据呢?」 「这些就是证据。」牧斐远远地指着桌子上的茶壶,方才秦无双就是用那个茶壶给他倒得茶,他笃定那茶里有问题。 秦无双垂眸看了一眼茶壶,然后当着牧斐的面双手抱起茶壶,堂而皇之地往地上轻轻一丢,——茶壶啪啦一下,全碎了。 「不好意思,失手了……」 牧斐瞠目结舌地瞪着地上的碎渣,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就往外面暴走:「秦无双,你卑鄙无耻,你给爷等着,爷这就找祖母说理去!」 牧斐才走到二门上了,肚子忽然骨碌碌地翻滚起来,一股洪荒之流直奔下道,他连忙夹紧菊花,也顾不上告状了,神情扭曲地捂着肚子就往茅厕冲。 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上吐下泻之后,牧斐的两条腿已经忍不住开始打颤了,他在小厮的搀扶下回到屋里时,秦无双已经不在堂屋了,东屋那边帘子低垂着,里面没半点动静。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东屋的门帘,又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慢地回到西屋里。 刚坐下,芍药便打着帘子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药,甫一进屋子,就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浓浓药味。 「这是什么东西?」牧斐捏着鼻子问。 芍药说:「这是秦小娘子派人煎好了送来的药,说是用以止吐止泻的。」 牧斐立马苦大仇深道:「端出去倒掉,爷才不要喝她的药。」 芍药踌躇不敢,最后还是抗不过牧斐的命令,将要转身准备出去时,牧斐突然喊道:「等等。」 芍药不解地看着他。 牧斐想了想,上次就是因为没吃秦无双送来的药,结果夜间发起高热来,——虽然秦无双这个人很可恨,但是她的药却是很厉害,再说,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思来想去,只好不耐烦地点点桌子:「放下罢,你们都退下。」 芍药应了一声「是」,放下药后便同其他人一起退下去了。 牧斐盯着那碗药看了半晌,最终一拍桌子起身,一脚豪气冲天地踩在凳子上,端起药来,捏住鼻子,一气儿灌了进去。 等他灌完之后,才发现那药苦的他肠子都快青了,忙又抱着茶壶灌了起来。 一壶茶水灌完,牧斐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至此,他总算深深地明白了,——宁得罪阎王,也不能得罪秦无双,那丫头,可真真比阎王还狠。 不过,还别说,那药一下肚后,恶心感没了,那控制不住的菊花开也消失了。 牧斐本以为他上吐下泻了好几回,定是元气大失,没想到次日一早,他精精神神地起床,全身竟然充满了活力。 从此,他才打心里相信,秦无双是有些本事的。 第61章 自从上次在倪氏那里得了现银,牧斐突然另辟蹊径,每日里去倪氏那里想着法儿的奉承,换来了现成的银票,有了银票在手,他又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耍了。 于是,好些时日,牧斐自玩自己的,秦无双自忙她的。 牧斐见秦无双并不管他,只以为秦无双说逼他读书只是为了吓唬他,好做个样子给家里人看的,就越发将读书一时不放在心上了。 一日,秦无双接到一张帖子,是薛静姝邀请她去金明湖坐船游湖的帖子。 秦无双更了衣,想着以薛静姝的性子应该不喜人多,便只带了半夏前去赴约。 到了金明池后,薛静姝站在码头旁的柳荫下冲她招手:「双妹妹。」 秦无双笑着上前,姐妹二人先是握手寒暄一番,遂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岸边泊着的一艘小游船上。 那游船长不过两丈,中间只两间六根红柱敞轩,上面是绿琉璃瓦四角攒尖顶,四面勾着轻纱帘帐,中间摆放着一张短腿长条几案,两张青竹制的坐席。 「我见这大好时光,池子里的荷花都开了,就想着邀请你一同游湖赏荷,我素来喜欢清静,便只雇了一艘小游船,就我们姐妹二人,静静地赏景,再说说体己话,且不正好?」 「姐姐说的,甚合我意。」 二人说着说着,游船已经到了湖心,停在一处盛开的荷花旁,半夏和绿珠两个丫头跪在船尾,伸手摘了许多莲蓬,秦无双顺手摘了一多并蒂莲插在几上的空瓶里。 半夏和绿珠赶紧将摘来的新鲜莲蓬抱进了轩内,放几案上,主仆四人开始动手剥莲子,你喂了我吃,我喂了你吃,好不欢快。 几人正有说有笑,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秦无双细细一听,那箫声的音律竟如上次宫里听见的一模一样。 薛静姝登时扭头看去,只见迎面而来了一艘游船。 那游船只比她们的略大一点,船头上站着一男子,蓝袍缓带,芝兰玉树,正低头迎风吹箫。 箫声止,游船停,正在侧方。 司昭笑向她们拱手:「薛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薛静姝认出了那夜的容颜,微微诧异里还有一丝惊艳。 司昭彬彬有礼道:「小王,姓司名昭。」 薛静姝听了,倒是吃了一惊,忙向司昭微微欠身,见礼道:「原来是三皇子,静姝有礼了。」 司昭道:「适才下人们捕了一笼新鲜的银鱼,眼下正用乌石烤着,如蒙不嫌弃,小王诚心邀请两位小娘子上船来品尝一番。」 乌石烤银鱼,倒是极新鲜的做法,她们在船上就已经闻到了烤鱼的香气。 薛静姝显然跃跃欲试,秦无双忙暗地里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姐姐,他可是是三皇子,还请三思。」 他是个皇子,若是众目睽睽下,上了他的船,只怕明日里就传出她与三皇子互生情愫的谣言。传言这三皇子一向淡泊名利,与世无争,若是因此害她卷入夺嫡之争里面,倒是她的罪过了。薛静姝细细思量了一番,便冲司昭歉意地赔了一笑:「静姝不爱吃银鱼,恐怕要拂了三皇子的好意了。」 司昭也不强求,只拱手从容一笑道:「无妨。」说完,命船动了。 看着薛静姝痴痴地目送着司昭的游船远去,秦无双心里不由得一叹,因问道:「姐姐可是很欣赏这三皇子?」 薛静姝偏头蹙眉,想了想,似有几分惋惜,几分惆怅道:「……我只是觉得他的箫……吹的甚好。」 正说着,听见后方传来阵阵莺歌燕舞嬉笑打闹声,一艘楼高两层的华丽大画舫快速驶了上来。 画舫周四周挂着一串串红纱栀子灯,船头船尾的招子上写着「登仙阁」,朱栏画阁,青罗绣幕,香风袅袅,丝竹阵阵,当真宛如仙界。 二楼的敞阁上,牧斐正歪在扶栏上,怀里偎依着一个美艳的歌姬,正与对面的段逸轩谈笑风生,那歌姬从银盘里摘下一颗葡萄,往牧斐嘴里送了去。 牧斐低首含住葡萄,忽然目光一定,落在了正擦身而过的小游船上。 正巧,秦无双抬头,四目相对时,双双一愣。 薛静姝瞧见秦无双神色异样,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认出了牧斐,不由得讶然道:「那位……可是?」她没点透,关于牧斐花花公子,头号纨绔的名声她可早有耳闻,只是今日亲眼所见才知传言是真。 牧斐一不防头,咕噜一下,葡萄滚到了喉咙里,噎得他直梗着脖子狂拍胸脯,一张桃花脸立时涨得通红无比。 此状登时吓了段逸轩与那歌姬一大跳,歌姬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背,段逸轩忙倒了一杯满满地果酒递给他,示意他用酒压下去。 忙乱之间,牧斐抽眼去瞧秦无双,奈何他们船速太快,很快将秦无双的小游船甩在身后去了,看不见人影了。 第62章 他只好仰脖子喝完果酒,一杯下肚后,那颗哽在喉管的葡萄终于被压进了肚子里去。 秦无双看着远去的画舫,缓缓收回目光,神色淡淡道:「恩,是他。」 薛静姝心疼地拉起秦无双的手,问:「我听说牧小官人并不待见你,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秦无双却是一脸不以为意道:「我只需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并不需要别人待见。」 薛静姝还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绿珠突然跳起来惊叫:「不好了,船漏水了。」 二人遂低头一看,船舱果然渗水进来了,秦无双赶紧拉着薛静姝起身避开水舱。 薛静姝站在舢板上急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漏水呢?」 秦无双重新下到渗水的舱底弯腰检查了一番,发现水面上飘着一层白色的东西,捞起来捏在手里滑滑的,细细一看,竟是白蜡。再看船底,船板老旧,中间的缝隙多半已老化了,露出明显的裂痕来,水就是通过那些裂缝之间渗进来的,有的裂缝之间还有残留着白蜡。 秦无双心中一骇,——看来,她们的这艘游船被人暗中动了手脚。 「姐姐,快去船头上呼救。」 薛静姝听了,忙和绿珠,半夏她们分别在船头船尾上向四处喊叫:「救命呀,来人呀,救命呀……」 随着渗水急剧,缝隙里的白蜡被水全部冲掉了,水因此越来越多,很快淹没了船舱,游船在水中摇摇晃晃,眼看着沉了一大半下去。 就在这时,有一人踏水而来,跃上船头,站在了薛静姝面前。 薛静姝看着司昭的脸,一时呆住了。 司昭对她道:「薛娘子不怕,有我在,我来救你了。」 「三……」薛静姝刚要开口,就被司昭搂着腰向前凌空一跃,一声惊呼断在了风里。 薛静姝大概从未见过轻功,一时吓得扑在司昭怀里大叫。 秦无双赶紧追了出来,却见司昭正好扭过头来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里像是充满了死亡的警告。 秦无双没想要司昭的轻功竟然那么好,只见他搂着吓得尖叫中的薛静姝几番兔起鹘落后,很快上了他的游船。 如此深藏不露的司昭若说没有野心,她才不信。 她看着薛静姝扑在司昭怀里瑟瑟发抖,一边还朝这边指了指,神色很是焦急。 司昭一脸温柔地抚摸着薛静姝的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随后只见薛静姝身子忽地一软,开始下滑,紧接着被司昭接住后继续搂在怀里一动不动了,远远看去,甚为亲密。 秦无双身上突然一阵恶寒,——她登时明白了是谁暗中动了她们的游船。 是司昭! 原来她再怎么努力阻止,也改变不了命运。司昭显然对薛静姝势在必得,而一切阻止他的障碍都会被他扫除,恰巧,她成了其中的障碍之一。 彼时,大画舫上的人也听见了动静,纷纷扒着栏杆翘首往这边眺望,牧斐推开身边的歌姬凑过去看了一眼,一眼瞧见秦无双站在摇摇欲沉的游船上,吓得心下一慌。 他登时冲人大喊道:「安平!快下去让船掉头!快掉头!」 安平听了,立即蹭蹭地跑下楼。 段逸轩不解地问牧斐:「文湛,好端端的,让船掉头作什么?」 牧斐言简意赅道:「救人。」 牧斐更不解了:「你何时爱管这门子闲事了?」 牧斐没再理他,只是紧盯着秦无双看。 段逸轩顺着他的目光定睛一瞧,远远的觉得船上的女子有些眼熟,想了想,顿时想到了她是谁,他大吃一惊地指着远处道:「那个人是……秦无双?」 牧斐闻之未答,只是手指快速地敲打着栏杆,显得异常焦躁。 这画舫本就太大,行驶虽快,掉头却难。 牧斐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画舫掉头,眼看着秦无双的船就要沉下去了,他一时等不及,便直接从二楼的栏杆上纵身跳进了湖里。 段逸轩见状,吓得在上面直喊:「文湛,文湛,你疯啦!」 安平听见了动静,冲到栏杆旁一瞧,见是牧斐跳进了水里,正朝着秦无双的方向奋力游着,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小官人!」,然后急得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只因两船之间隔得太远,秦无双此时根本没察觉到牧斐已经从船上跳了下来。 游船快速下沉,水面很快没上船头,船体失衡,摇摇晃晃起来,她只得紧紧抓住船柱才能稳住身体。 半夏抓着船柱向对面的秦无双问:「小娘子,你可会凫水?」 秦无双低头看着漫过鞋底的水,眉心紧拧,摇了摇头道:「不会。」 半夏道:「奴婢会,一会儿船沉下后,小娘子只管抓着奴婢的手。」 第63章 绿珠见她家小娘子被人救走,早已吓得腿发软,一听半夏会水,忙跪在地上抱住半夏的腿哭道:「我也不会,我也不会水,半夏姐姐,不要丢下绿珠,呜呜……」 正不可开交时,忽然从水底里冒出一个蒙面黑衣人扒在船沿上,秦无双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那人,问:「什么人?」 黑衣人扯下蒙面巾道:「是我。」 秦无双见了黑衣人的脸大吃一惊,刚要说什么,黑衣人立马蒙上脸冲她伸出手,催促道:「先跟我走。」 秦无双迟疑了一下,然后扭头喊了一声:「半夏!」 半夏目光坚定:「小娘子快走,半夏能自救。」 秦无双不再犹豫,遂低头:「好。」说完,将手递给黑衣人,黑衣人拉了她一起潜入水底消失不见了。 牧斐正游着,忽然发现秦无双一头栽进了水里,吓了一大跳,登时发死力地朝沉船方向游过去。 等他游到后,哪里还有秦无双和沉船的影子。 牧斐一会儿下水,一会儿出头,水上水下的找着秦无双,可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砰!砰!砰……」他的心,一时慌的乱跳,就像马上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他突然感到一丝害怕,似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就此一去不复返似的。 「秦无双!秦无双!秦无双你在哪儿?!」他双手拢住嘴巴,扯着嗓门对着水面四下里大喊。 安平已经追了上来,上前拉住慌了神的牧斐:「小官人!」 牧斐一把抓住安平,颤声道:「快,快,快找小娘子。」 恰好这时,半夏带着绿珠从水下冒了上来,二人一出水面齐齐深吸了一口气。 牧斐见了,丢开安平急忙游过去一瞧,只有半夏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小娘子人呢?」 半夏道:「小官人放心,小娘子方才被一个神秘人从水里救走了。」 牧斐听了,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旋即又提了起来:「神秘人?什么神秘人?」 半夏摇头道:「奴婢也不知是谁……」 秦无双甫一睁眼,入目的就是钱白那张冷峻带俏的脸。 「你醒了。」 秦无双撑着身子起身,钱白忙从床边的杌子上站了起来,又弯下腰去扶她靠在床头上,一面十分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恐水,你一下水就晕过去了,后来我们顺着暗水渠流出了城,便只好带你先来此处休养。」 「你好意救我,不怪你。」说着,她先是打量了钱白一眼,他已换下了那身黑色劲装。 又四下看了一眼,黑瓦泥墙,屋内铺陈简陋质朴,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普通老百姓的家。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已然是一套农家村妇的衣裳。 她不由得微微皱眉:「我的衣裳可是你换的?」 钱白连忙否认道:「不不,不是我,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替你换的,这衣裳也是她的。」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走进来一位三十岁上下,头上绑着额子的妇人,两手里一左一右端着两海碗褐色的汤汁。 那妇人一见秦无双醒了,笑着上前,十分热情地说道:「小娘子醒了,太好了。这是我刚熬的姜汤,听你夫君说你们游湖时不小心落了水,又顺着水流飘了出来,我煮了两碗姜汤,二位喝了好驱驱寒气,免得着凉了。」说着,将手里的姜汤一人塞了一碗。 秦无双接过姜汤,回之一笑道:「多谢。」 二人接了姜汤在手,俱是垂着头,一时谁也没说话了。 妇人见状,以为是因为她在场,二人害臊,忙笑哈哈道:「那你们小两口继续聊,有需要再叫我。」 钱白起身,冲她微微颔了下首,妇人出去了,还周到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秦无双静静地看着钱白不说话,钱白忙放下姜汤,摆手解释道:「你别误会,是她误会了,她见我抱着昏迷不醒的你来求助,才会以为我们俩是……」 秦无双突然问道:「你是刺客吗?」 钱白愣了下,随后看着她抿唇不说话,但是眼里的凝重似乎代表了默认。 秦无双又问:「你方才是打算刺杀三皇子?」 钱白的唇越抿越紧,隐隐透着一丝愤怒与紧张,他微微垂下眼眸,似乎不想去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看着钱白的神色,秦无双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收到了薛静姝的邀请今日游湖,如今已知她们的游船被司昭的人提前动了手脚,为了的就是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俘获芳心’的戏码。 所以,她沉船落水是必然。 可是钱白却救走了她,——钱白出现的实在是太巧了,巧的好像早就等在那里似的。 第64章 秦无双细细一想,钱白是穿着夜行衣从水底出现的,那就说明钱白救她根本不是巧合,而是钱白早已潜伏在水中,应该是为了准备伺机刺杀某人,却意外撞见她沉船将落水,这才出手救了她。 她思来想去,自她初次与钱白相遇,便是他身受重伤闯进药铺的时候,而那时他正被官兵满城追捕,可见他的身份要么是刺客,要么是细作。而他潜藏在水底里,又在那片湖域出现,恰巧三皇子司昭就在附近,所以她推测钱白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司昭。 「最后一个问题。」秦无双问的很认真,「你会伤害汴都城里的百姓吗?」 钱白立马抬头看着她,语气肯定道:「不会。」 「……好。」秦无双点了一下头。 钱白有些不明白秦无双究竟是什么意思,谨慎地开口道:「你……」 秦无双打断他道:「你是谁,还有你要杀谁,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你会不会伤害这里的百姓,因为这百姓里面有我在乎的亲人与朋友。你救了我,所以你放心,只要你不伤害他们,我是不会向人告发你的。」 钱白听了,稍稍松了一口气,立马信誓旦旦道:「我钱白在此向你保证,我所做之事,与这里的百姓无关,更不会伤害这里的百姓。」 「我信你。」秦无双接着道:「无论如何,今日是你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能说以后倘或有用得着我秦无双的地方,只要不违背良心,我一定帮你到底。」 钱白闻言,心里很是感动。 夜幕降临前,秦无双坐着钱白雇的马车回到了城里,总算赶到掌灯时分,回到了牧家。 她回来的晚,不想声张,下了马车便从侧门进了府,甫一进小院,就见小厮们蹭蹭地往里面跑着通报。 进了内院,蕊朱,半夏,青湘她们抢着迎上来,喊道: 「小娘子,你终于回来了。」 「小娘子,听说你落水了,可把蕊朱担心坏了。」 各各拉着她细看。 「我没事。」秦无双冲蕊朱笑了笑,又转脸看向半夏,关切地询问道,「半夏,你怎么样?」 半夏笑着摇头:「小娘子放心,奴婢很好。」 正说着,后面传来一阵清嗓子的干咳声,半夏蕊朱她们一听,非常识眼色地退到一边。 牧斐立在廊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见秦无双终于注意到了他,这才高视阔步地走下来,装作随口问道:「听说有个神秘人救走的你?」 「恩。」秦无双淡淡点了下头,然后径直往屋里走去。 牧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连珠炮似的追问道:「他是谁?男的女的?跟你什么关系?他是怎么救走你的?为何我没看见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有,你这身衣裳是……」 秦无双煞住脚,皱眉斜了他一眼,一发想起他今日在画舫上那张欠揍的桃花脸,语气很是不善道:「你以为你是谁?这些跟你又有何干系?」 牧斐一怔。 随即怒上眉头,抱起双臂,甩头扭得老高,口内哼哼道:「切,爷只是随口问问而已,爷才不关心呢。」 秦无双懒得理他,直接回了屋。 牧斐见状,气呼呼地踢了一脚地面也回自己房里了。 奔波惊吓了一整日,秦无双很是疲惫,半夏伺候秦无双褪了衣裳,进了暖阁里沐浴。秦无双靠着浴桶闭目养神,半夏一面轻柔地替秦无双洗着头发,一面小心谨慎地说道:「小娘子,其实今日,小官人也下水救你了。」 秦无双忽然睁开了眼睛,愕然道:「你是说……牧斐?」 半夏点了一下头,道:「恩,听安平说小官人见小娘子落水后,就从画舫二楼上直接跳了湖,只是等他赶到时,小娘子已经被神秘人给救走了。」 闻言,秦无双垂下眼眸,看着铺满花瓣的水面,心潮一时起伏不定起来。 水雾的热气蒸得她脸颊有些烫,似乎连她心底里的那些褶子都跟着被烫平了似的。——牧斐,总是在能在她心硬下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裂缝钻进去。 翌日起来,秦无双洗漱更了衣,出来吃早饭时,得知牧斐一大早就出门耍去了。 因要将所有供货上家掌控在手中,趁朱账房养病期间,同时避开肖掌柜的手,秦无双只能日日正店,亲自处理这些合作上的事情,,今日,她便照常去了正店。 来到正店,刚坐下不久,就听见有人急噔噔地上楼,然后听见蕊朱在楼里喊:「小娘子,薛娘子来了。」 秦无双忙起身相迎,迎到楼梯口,见上来的只有蕊朱一人:「她人呢?」 蕊朱气喘吁吁地指了指外面,道:「在门外的马车上,薛娘子说请你下去一叙。」 第65章 秦无双便和蕊朱一起下了楼,来到外面,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绿珠和马夫分立两边地上。 绿珠见了秦无双,忙笑着打起帘子。 秦无双踩着马凳上了车,薛静姝忙在里面拉了她一把,秦无双坐下后笑着问:「姐姐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先去了牧府寻你,府上的人说你在这里,我便过来了。我是偷偷出来的,不能久留,就不下去了,我们姐妹俩在这车上叙叙罢。」薛静姝拉着秦无双的手,一脸歉意道,「昨日不知怎的,关键时候,突然就晕倒了,亏得事后听绿珠你被人救走了,不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姐姐这心里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秦无双轻轻拍了拍薛静姝的手背,安慰道:「不关姐姐的事情,再说,我现在不是平安无事嘛。」 薛静姝摇着头自责道:「追根究底,还是我的不该,早知有一场祸事等着,我就不该邀请你去游湖来着。」 没有这场祸事,也有下一场祸事,只是这次凑巧,让她给赶上了。 她不由得想起司昭那记警告的眼神,越发觉得此人心机深不可测,便委婉提醒道:「姐姐有没有想过,三皇子两次三番的出现,或许是为了故意接近姐姐?」 薛静姝脸颊蓦地一红,含羞垂首道:「三郎已都向我坦白,他……确实是故意接近我的。」 一声「三郎」闷雷似的敲在秦无双的心房上,震地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静姝道:「原以为他淡泊名利,与世无争,那样的话,他若是卷入夺嫡之争,恐怕只有被人牺牲的份儿;如今方得知他是个心思极深,智谋双全之人。」 秦无双反拉住薛静姝的手,紧张地盯着她:「姐姐可知,他为何要接近你?」 薛静姝微微一怔,旋即敛色道:「我自是知道他接近我的用意,可是三郎与其他皇子不一样,他绝非庸才。我迟早要选一个的,——若是他想争,我愿意助其一臂之力。」 秦无双只觉得全身一阵恶寒,原来她的阻止,在命运的齿轮前就如螳臂当车,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手也是冰凉的。」 秦无双强笑了一下,心里还想做最后一丝努力,道:「可能是昨日落水染了些风寒,姐姐不必担心,——只是姐姐可想好了,三皇子他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薛静姝却是一脸郑重之色道:「经过昨日,我与三郎同处一船,关系亲密的谣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些应该是出自三郎的手笔。可我不怪他,反而替他高兴,因为我要选的那个人势必是夺嫡的人,我祖父说过,我将来是一定要做皇后的。他若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夺嫡的代价他付不起,我也付不起,我们薛家更是付不起。妹妹,你可明白姐姐的意思?」 原来薛静姝的心里早已如明镜似的,她什么都懂,她也知道她要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明白。」秦无双只得压下心中重重忧虑,听天命尽人事了。 薛静姝叹道:「嗐,这些话,其实我也只敢同你说说而已。」说完,她目露担忧地看着她。 秦无双立即道:「姐姐放心,妹妹一定替姐姐守口如瓶。」 薛静姝半是感激,半是满意地点点头:「好妹妹。」 几日之后,秦无双在匣柜前点药,钱白来了。 「钱公子?」 「咳咳,抱歉,我又来了,咳咳……咳咳……」 秦无双见他脸上病色加重,咳嗽不止,忙问:「可是上次湿了水后又严重了?」 钱白抿着唇,迟疑了一下,才微微点了下头:「咳咳……恩。」 秦无双取了脉诊放在匣柜上,向钱白道:「把手放上来。」 钱白依言伸手,秦无双号了一下脉,皱眉道:「果然又严重了些,待我再加两味药吃吃看。」 过了几日,钱白又来了,病状竟比上次更甚了。 「怎会一点效果也没有?」她不由得有些纳闷,又问,「你可是按时按量在吃?」 钱白垂眸低声道:「……恩。」 秦无双想了想,道:「这样罢,这药就放我这里,我亲自来煎,你每日巳时来一次,申时来一次,就在我这里服药。」 「……好。」 一连三四日,秦无双亲自捡药煎药,钱白每日准时到,按时服药,几幅药下去之后,秦无双再诊钱白的脉,发现风寒症候已经明显好转。 她目光微微一闪,松了手,直视着钱白的眼睛问:「你实话告诉我,之前给你的那些药,你可有按照我的吩咐服下?」 钱白见瞒不过,脸一红,垂头慌乱道:「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再多见你两面。」 秦无双毕竟历经了两世,怎会看不出钱白对她的心思,她叹道:「如果一个人连自己身体都不珍惜,又怎么值得别人去珍惜?」 第66章 钱白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秦无双默了一瞬后,道:「你可知,我已与人订婚?」 钱白抬头飞快说道:「我知道,但你还未及笄,还未与他成大礼。」 看来钱白已经将她与牧斐之间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只是,她如今与牧斐纠缠不清着,何苦又给钱白希望。于是,正色道:「我们虽未成大礼,但我已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无论将来与否,我都只能是他的人。」 钱白垂下眼眸,神色有些落寞:「我,我从未奢望过其他的,只是希望有机会能多见见你。」 秦无双低头又想了半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其他的发生。不过,倘若你愿意,我们倒是可以结为义兄妹。」 钱白听了,精神一振:「兄妹已经足矣。」他激动地说,「我,我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二郎,若你不嫌弃,以后可以唤我白二哥。」 秦无双抿唇一笑,喊道:「白二哥。」 随后二人谈起了心,说着说着秦无双便聊起了经商,恰巧钱白也精通商道,与秦无双交流起商道来,一发投契。 此后,钱白隔三差五地来正店看秦无双,直到一个月后,钱白说他家中有事,必须回去,特来告辞。 秦无双本欲做东治一席践行宴,钱白却说家中急事仓促,耽搁不得,秦无双只得作罢。 光阴如梭,转眼到了年底。 这几个月里,秦无双的药行终于把口碑重新立了回来,生意这才算是真正有了起色。 她见时机已成熟,便暗中找了牙行,在药行生意最好的时候,趁机脱手,高价卖掉了八间药铺,只留下朱雀门正店,东西水门,马行街,潘家楼五家铺子。 之所以要在生意正好时卖掉大部分店铺,一则是因为贪多嚼不烂,这半年来,秦无双虽在药行里立了些威信,但终是铺多人杂管不过来,不如趁着行情好的时候,高价卖出来换些现钱在手里踏实。留下的几间,也都是些底况熟悉,距离相近的铺子,方便她管理。 其实秦无双心里还有另一份打算,近来,药行的生意越来越难做,竞争大不说,药材的收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卖掉一部分秦家药行,积累资本,其实是为了找机会改投其他产业,至于什么产业她暂时还没想好。 恰值宫里采办提前来店里催促,进贡的保胎丸该准备起来了。 秦家的保胎药里有一味阿胶的药材,向来只从东阿那边采购,恰巧东阿那边的驴们病死了一大批。 秦无双便以今年东阿的驴得了瘟疫,死伤不少,导致阿胶产量下降,存下来的货也不如往年的优,多少会影响到保胎丸的效用为由,表示秦家药行已无能力再向皇室进贡上乘的保胎丸。 又表示愿将秦家药行祖传的保胎药秘方进贡给内廷,可由内廷自行采购上等原材料进行调配制作保胎丸。 如此一来,内廷何乐不为,他们更加觊觎的其实是秦家药行的祖传方子,内廷得了方子后欣然应了。 自此秦家药行无需再向内廷上贡保胎药。毕竟是皇商的买卖,秦家药行不想做,有的是人挤破了脑袋想做,内廷自然也不愁下家。 此事就这样翻篇接过了,——而秦无双也彻底松了一大口气,她总算切断了秦家药行与皇室的联系。 将近年关时,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传言官家病了,且病的不轻,连床都下不了,朝政都是由薛丞相与金枢密使共同协理的。因官家未立储君,大臣们便天天跪在官家的寝殿外,请求官家早立太子,以保江山稳固。 一时间,整个皇宫内外人心惶惶的,整个汴都城里更是一派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平静。 时常,薛静姝来找秦无双聊天,暗地里向她展示司昭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并告诉她祖父已经决定,帮扶三皇子夺嫡。 薛静姝告诉她,说官家寝殿外的那些大臣们,日日向官家奏请立太子,有人奏请立二皇子,有人奏请立五皇子,七皇子,就是没人奏请立三皇子。那些人都觉得三皇子无娘家势力,恐难上位,却不知道三皇子早已暗中找好了大靠山。 薛静姝还告诉她,所有皇子都卯足了劲儿在寝殿前逼宫,只有三皇子在四处求医问药,找名医替官家看病,又亲自去周边寺院,诚心跪拜上山,替官家祈福。 这些事情最后自然会通过丞相之口,全部落到了病床上官家的耳朵里。 夺嫡高下,已见分晓。 按照前世的轨迹,用不着多久,司昭就会登临大统,到时候,皇室内部将会进行一场大的血腥清洗。 而这一切却影响不到身在安乐窝的牧斐,自打牧斐能从倪氏那里得了钱之后,他便一如既往的吃喝玩乐,不知人间愁苦。 此事牧老太君得知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心里清楚,倪氏用的是自己的份例与嫁妆,所以每次给的并不多,牧斐虽吃喝玩乐照旧,但到底比从前收敛了许多。 第67章 有些事情老太君也知道,急不来的。 只是,老太君不急,有人却急了。 这日,太后命心腹太监江大监带来了一道口谕,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临安文坛泰斗石远山老先生。 口谕上说,石老先生会作为新来的夫子,亲自来府上对牧斐传文授道三个月,特命秦无双每日督促,学则奖之,顽则罚之。 牧斐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傻了。 牧老太君却是喜出望外,送走了江大监后,安置好了石远山老先生,赶紧嘱咐了秦无双最近将药铺里的生意稍稍放一放,在家里陪着牧斐念书。 恰好秦无双卖了大半店铺,心头重石总算落了地,加上正店由她师父看着,她倒是可以闲下来一阵子,正好可以着手督促牧斐读书。 牧老太君心知秦无双毕竟是小辈,不好说倪氏,便把倪氏叫来训斥了一番,不准她再给钱牧斐,倪氏只得诺诺应下了;又把府里的下人们都警告了一番,再有谁唆使小官爷出去玩的,直接打了板子撵出去;吩咐守门的小厮们三个月之内不准放牧斐出门去。 看来这回,牧老太君是铁了心的要逼牧斐读书做学问。 从前,府里若是来了夫子,牧斐便会想尽法子戏弄一番,譬如将夫子正在喝的茶水悄悄换成墨水;或在夫子的书里夹上几张春宫图;又或是在夫子暂歇的床上塞个风情万种的小美人等等,就一定将夫子们气走。 但这回他却蔫了,毕竟是太后娘娘亲自选送而来的夫子,太后娘娘这摆明了是要过问他学问上的事情,他自然不敢再向从前那般戏弄老夫子,将其吓走了事。纵使他心里百般不愿意,也不敢违抗太后娘娘的懿旨。 石老夫子入府之后,便立下规定,上课时间为每日卯正起,巳正休,学三日,休一日,至三月后止。 时值寒冬腊月,朔风凛凛,每日早晚,呵气成霜,冷得人恨不得缩在被窝里头永远不出来,牧斐哪里肯早起。 卯时二刻,床上的牧斐睡意正浓,恍恍惚惚间,听见有人在耳边小声喊他,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头,转身继续睡。 突然间,一阵振聋发聩的「梆梆梆——」声音响彻屋内,瞬间贯穿耳膜,吓得牧斐一个激灵,惊坐了起来。他茫然四顾,慌乱喊道:「什,什么声音?」 安喜一手拧着锣,一手抓着锤,正瑟缩不安地站在床边,冲他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强笑来。 「安喜?!!」牧斐看着安喜,不知道什么状况。 安喜哆哆嗦嗦道:「小小小官爷,该,该该起床上课了。」 牧斐终于回过神来,拍床怒叱道:「混账羔子,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这般吓唬爷?」 安喜吓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喊道:「小官爷饶命啊,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 牧斐梗着脖子喝道:「听的谁的命令?」 「我的。」安喜没敢做声,有道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牧斐闻声抬头一看,只见秦无双穿戴着一身雪帽风裘,不知何时坐在了他房里的椅子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登时唬了一大跳,忙扯起被子挡在胸前,结结巴巴问:「你,你,你大清早的,来,来我房里作什么?」 秦无双心平气和地提醒道:「卯初了,我特来督促小官人起床更衣,准时上课去。」 牧斐一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小爷我还没睡好,不去!」说完,蒙着被子往后猛地一躺,又翻了身背对着秦无双,继续睡了。 秦无双见状,冲站在门内听命的安明递了个眼色。 安明会意,一咬牙,走到窗边,将窗子打了起来支好。 登时,冷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冻得安明浑身一哆嗦,他忙低着头退到一边。 不多时,牧斐暴躁地掀开被子,大声吼道:「混账!谁开的窗?想冻死爷不成!」 安明同安喜一样,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只管央求道:「小官人,小的求您赶紧起床罢。」 牧斐从床上跳了起来,指着地上的安喜与安明的脑袋,恶狠狠地点道:「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敢叛爷,爷现在就去回了祖母,把你们全都撵出去。」 安明苦着脸道:「爷还是消消气罢,老太君说了,咱紫竹院里所有的下人如今都归秦小娘子管束,小的们不敢不听啊。」 牧斐转眸,下死眼地钉着秦无双,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秦无双!」 秦无双不疾不徐道:「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如果还没有穿戴整齐,那我就亲自动手替你穿。」说完,一脸淡定的起身走了。 牧斐突然打了个冷噤。 一想到秦无双要亲自替他穿衣,忍不住又打了个冷噤,忙猴儿似的跳下床,呵斥安明放下窗子,唤丫头进来伺候他洗漱梳头,穿了一身厚衣裳,总算赶在卯正前出来。 第68章 卯正时分,天色尚黑,安平,安喜二人在前面举着气死风照路,秦无双与牧斐肩并肩而行,朝着岚室方向走去。 一路上,牧斐哈欠连连,满脸怨色,不停地拿眼斜视秦无双,表达自己的不满。 秦无双目视前方,视若无睹。 二人到了岚室,石老夫子早已等候在屋里,二人向老夫人问了好,便各自归了座。 因秦无双是女眷,仅为督促,便在牧斐书案的后侧,放了一扇高山流水纱屏风,其后安置了一套桌椅,供她旁听。 石老夫子做了自我介绍,又侃侃而谈了他的授课理念,这才开始正式讲课。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于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秦无双在纱屏后面,瞧见牧斐单手撑着脸,下巴一点一点的,显然早已听得昏昏欲睡。 果然,石老夫子放下书,向牧斐问道:「牧小公子,方才老夫所讲的,你都记住了吗?」 「啊?」牧斐陡然惊醒,一时云里雾里,直到对上石老夫子询问的眼神,他才回过神来,忙摇头道,「没有。」 石老夫子面上无怒,和气地说道:「那老夫再讲一遍,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第一章 讲完,石老夫子又向牧斐问道:「牧小公子,你来说一下,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后面所讲为何?」 「欲治其国者……」牧斐顿住,想了想,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老师,学生愚笨,不知后面所讲为何?」 石老夫子微微蹙眉,又问:「那这一章,你记住了什么?」 牧斐越发嬉皮笑脸了起来,耸肩摊手道:「学生什么都没记住呀。」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牧斐这是故意在与石老夫子作对。 石老夫子一时愣住了,竟无言以对。 秦无双便在后面慢悠悠地说道:「一问三不知,罚抄本章内容一百遍。」 牧斐扭头瞪了一眼纱屏后面的秦无双:「秦无双,你有什么资格罚我?」 秦无双抬手轻轻晃了晃手上的扳指,浅笑道:「自然是太后懿旨。」 牧斐拍案道:「小爷我偏不抄!」 「两百遍。」秦无双低头摩挲着扳指玩。 牧斐跳起来就往门外走,安明安喜二人立马从门外冲了进来,挡住了牧斐的去路。 牧斐止住步伐,瞅着二人斥道:「你们作什么?想造反不成?」 安明安喜顿时一左一右地抱住牧斐的大腿,跪在地上苦苦央求道:「小官人啊,您还是好好听话坐下抄写罢,小的们实在不能放您出去,不然要被挨板子的啊。」 牧斐低头气冲冲地说:「小爷现在就罚你们每人各三十大板。」 安喜苦着鼻子,委屈巴拉地仰起头道:「小官人还是等到您能说了算的时候再罚罢。」 牧斐气息一滞,面皮抽搐了几下,然后,冲着安喜安明他们做了个「你们等着瞧」的恶狠狠动作。 安喜安明忙松了手,跪在地上,拦住去路,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头。 牧斐恨恨转身,重回到书案前,也不坐下,而是抱起臂膀,扭头冲秦无双扬起下巴道:「爷不服!」 秦无双问:「你有什么不服?」 牧斐叫嚣道:「爷不服你,凭什么让爷一个人学,有本事你将先生讲的那段一字不差地说出来,爷就服你!爷不仅服你,爷还会主动抄写三百遍。」 「好啊。」 秦无双答应的十分爽快。 牧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夫子今日所讲之内容为《大学中庸》中大学经一章,乃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阐述了大学之道,为圣王要修己以安人……,夫子,我讲得可对?」 秦无双不仅将石老夫子讲的一章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竟还将整个《大学》的内容全部一气儿说了出来。 牧斐听了后,彻底惊呆住了。 石老夫子笑着赞道:「很对,小娘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对此书倒背如流,小娘子可是熟读过四书五经?」 秦无双谦虚道:「老夫子谬赞了,无双也只是略知一二。」说罢,她起身恭请道,「今日,有劳夫子受累了,还请夫子先去歇息,明日再上罢。」 石老夫子点了下头,起身在小厮们的带领下出去了。 秦无双绕过屏风,坐在牧斐斜对面的圈椅上,看着他,丢了一个眼神,道:「抄罢。」 「抄就抄!」牧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笔架上拽下一支笔,在砚台里面胡乱地搅了一下,就在纸上瞎写起来。 秦无双靠在座上,随手翻看着《醉翁亭记》,一面吃着热腾腾的茶。 第69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牧斐溜湫着眼觑了秦无双一眼,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拿她没办法,便重新拿了一张纸,悄悄在上面画了一张秦无双的画像,又在一旁题字写着:母夜叉,秦无双是也。 犹自不解恨,又在画像的脸上点了许多麻子点,又将嘴巴故意改成了肥唇,如此一看,顿时其丑无比起来。牧斐这才觉得满腔憋屈终于纾解了几分。 恰值午饭时分,青湘与蕊朱端了饭菜摆上来,四菜一汤,有鱼有肉,荤素相宜,很是丰盛。 秦无双自顾自地端起碗来开始吃饭。 牧斐看着饭菜只摆在秦无双跟前,且只有一碗米饭,眨巴着眼问青湘:「爷的饭呢?」 青湘吓得一瑟缩,垂着头不敢说话。 秦无双瞥了他一眼,道:「抄完了才有。」 牧斐「啪」地一下将笔拍书案上,怒指着秦无双喊道:「秦无双,你敢虐待小爷?」 秦无双看着牧斐抿唇一笑,随后转动手中银箸握在手心,然后用力往小几上一插,那银箸直接将几面插了个穿心透,她挑眉道:「是又怎么样?」 牧斐看了那没了一半的银箸一眼,咽了下口水,慢慢缩回脖子,乖乖伏案,开始正儿八经地抄写了起来。 秦无双慢悠悠地吃完了饭,慢悠悠地漱口净手,慢悠悠地吃了茶,又气定神闲地看起了书。 掌灯时分,牧斐的肚子不停地叫,觑见秦无双一副铁面无私的神态,他只能咬着牙,坚持将三百遍给抄完了,拍笔就冲门外喊:「爷抄好了,快给爷饭吃。」 早有芍药将晚上的饭菜温好了,听见里面喊,忙拧了食盒进去摆饭。 牧斐抓起碗筷,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至此之后,牧斐上课再也不敢偷懒了,好歹每天能坚持把石老夫子的课听完。 只是每每上完课后,他整个人就犹如在梦中与人大战三百回合似的,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 「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其中朋党一论,实则朋比为奸。」 这日,石老夫子讲到《尚书》周书洪范一节时,突然看向牧斐问道:「牧小公子,你对‘朋党’一论,有何见解?」 正在神游天外的牧斐立马回过神来,想了想,道:「见解嘛,是有的。」 「说说看。」 牧斐反驳道:「学生不认为‘朋党’就是‘朋比为奸’,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古以来,邪正在朝,诚使君子相朋为善,于朝廷又有何害处?」 石老夫子听了,不置可否,只道:「继续说。」 牧斐继续道:「学生以为,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不能因其小人利朋,而否定君子以道为朋。若是朝中有君子以大道大义而结为朋党,焉知不知国之幸哉?故学生认为‘朋比为奸’,不能一概而论。」 石老夫子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虽嘴上没说什么,但面上已经表露出几分赞赏之意,又向屏风后的秦无双问道:「秦小娘子对此有何见解?」 牧斐的一席话让秦无双大感诧异了一回,她以为牧斐不学无术,对这些朝政方面的见解自然也是一窍不通的,可今日看来,牧斐远比她想象的聪明。 按理,石老夫子来到府上只是教授学问的,如今却拿着学问影射朝政,再来试探牧斐的态度,想来,这背后也是太后娘娘的授意,借此想看一下牧斐的资质。 不过,她只是一介女流,若是对朝政之事大发感慨,恐惹出是非,便道:「此乃朝政之事,妇人不敢妄议。」 石老夫子恍然一惊,点头道:「是老夫疏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罢。」 又到一年花朝节。 牧斐足足被关在府里两月有余,眼看着三月之期将到,但一看花朝节来了,心里又开始按耐不住了。 他便趁着这日休课,跑到老太君房里左求右求的,求老太君放他出去踏一回青。 老太君见牧斐竟老老实实地上了两个多月的课,心里实在欢喜,加上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正是百花齐放的好时节。心想也闷了这孩子好些日子,是该放出去散散了,便同意牧斐出门踏青,前提条件是必须带上秦无双一起。 好容易才出去一回,竟然还要带上秦无双那个母夜叉,牧斐自是不愿意,可是老太君铁了心让他必须带秦无双一道去,不然哪里都不准去。 没奈何,牧斐只得带上秦无双。 一路上,花香漫城,欢声笑语,家家户户都要摆出几盆花来,恭迎花神降临。 出了城,但凡花柳绿茵处,更是遍地善男信女,成群结队,郊游雅宴,折柳簪花。 第7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我们要去哪儿踏青?」秦无双放下车帘问。 牧斐吊儿郎当地靠在车壁上,因为甩不掉秦无双一事,让他兴致缺缺的,本想说就在前面下车,随便找个地儿散散的。 忽然瞅着秦无双,灵机一动,道:「这里人太多,好花好草都被那些个游人给糟蹋了,我们得去一个人迹罕至的好地方。」 「什么地方?」 牧斐卖着关子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牧斐这一行出来,只准备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一辆装果子点心美酒等春游之物的牛车,三四个小厮,同蕊一个丫鬟,皆骑着马跟随着马队。 眼见着午时已过,一行人才到了牧斐所说的地方,下车一看,竟是一座山下。 「这是哪儿?」秦无双仰首看着眼前这一大片似突然拔地而起的山脉问道。 牧斐道:「这里叫玉枕关,因其山形向一块玉枕而命名,出了玉枕关一路向北走个几百里路,就能达到祁宋与辽丹的边境之地。」 秦无双皱眉,盯着他问:「你带我来这里作什么?」 牧斐手搭在眉心上,向北方眺望,一面道:「这里是汴都最高的地方,我经常来这里,因为站在这里向北看,天气晴朗的时候,便可以看见幽云十四州。」 幽云十四州,中原旧河山。 自从史家父子认贼作父,将幽云十四州割让给辽丹之后,幽云十四州就再也没回到中原人手上,失去幽云十四州,就相当于将中原的北大门大大敞开着,只能任由北方铁骑南下,对中原烧杀抢掠。 祁宋建国之后,太/祖太宗两朝,几乎用举国之力数次北伐,想重新夺回幽云十四州,可皆以失败告终。 可以说,幽云十四州,是整个祁宋血性男儿们心中的痛。 这一瞬间,秦无双恍惚从牧斐身上看见一种暗藏在他身上不可估量的力量,正在蓄势待发。看着他的侧颜,秦无双无端得觉得牧斐的形象变的伟岸了起来。 不过,这种伟岸持续不到片刻,又变成了吊儿郎当,牧斐扭头看着她笑道:「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气候适宜,适合栽培名花奇树,还有难得一见的‘玉堂富贵’」 「玉堂富贵?」秦无双不解其意。 牧斐解释道:「就是海棠、玉兰、牡丹、桂花,合在一起就是玉堂富贵。你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这四种花齐放的独特美景。」 秦无双问:「如今这个时节,竟还有桂花开?」 牧斐神秘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玉枕关的桂花乃是早桂,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因车马不能上山,他们便将马车和马拴在山下,然后徒步上山。 还好,汴都乃平原地势,玉枕关也高不到哪里去,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之后,秦无双才算明白这山为何像玉枕了。 这个山顶四面广平但中间微凹,表面植被葱郁,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天然的玉枕一般。 这玉枕关上正如牧斐所言,因山势高,又向阳,气候十分宜人,上面不知被谁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万紫千红,繁花似锦的。秦无双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正要往花林深处走,牧斐突然对她道:「那个,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要找个地儿行个方便,你继续往里面走,一会儿我来寻你。」 秦无双也没多想,当即点了点头,带着蕊朱一起往里面走了。 看着这漫山遍野的灿烂春光,秦无双心里不由得感慨,这么大的玉枕关上如此美景,竟然只有他们来欣赏,委实可惜。 一时心里又想,这玉枕关地段偏远,从城里过来,最快的速度也得两三个时辰,到了这里,等爬上山来,都已过了晌午,那些速度慢的,说不定来了就已经到了下午,难怪无人前来欣赏如此美景。 若是能将这样的美景搬到城郊周边,估摸着早已人满为患了。 主仆二人又逛了会儿,并并未等到牧斐,心想牧斐莫不是迷路,找不到她们了罢? 于是,折身往回走,一路上并不见一个人影,等她们回到原地后,却发现四下里无一人。 「小娘子,小官人他们不会已经下山去了罢?」蕊朱不由得有些害怕道,毕竟这荒山野岭的,就她们两个女子,若是遇到个好歹,那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 秦无双眉尖微蹙,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天色已晚,迅速决定道:「我们先下山看看。」 只是,等她们下到山下后,哪里还有一车一马,早已杳无踪迹了。 这下,秦无双算是彻底明白了,——牧斐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带她来这个偏远的地方,再故意将她扔在这里,自己带人先溜了。 蕊朱也反应过来了,急的直哭道:「小官人这是把我们给扔在这里了呀,这可怎么办是好,听说这荒郊野外到了晚上就会有野狼出没,小娘子,奴婢可不想被野狼吃掉啊。」 第7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秦无双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好姐姐,别哭了,天色尚早,别太担心,我们往回走,看看有没有顺路回城的车马,到时候问他们或借或求,总能回城的。」 蕊朱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二人正要往回走,不料秦无双一不小心崴到了脚,险些跌倒。 蕊朱忙蹲下察看,哎呀一声,道:「都肿了。」 秦无双低头细细摁了摁,又活动了下脚腕,道:「无碍,只是崴了下脚,扭到了脚筋而已,回去热敷一下就好了。别担心,先回去要紧。」 蕊朱便搀扶着秦无双一颠一跛地往回走,走着走着,远远地看见迎面而来一位牵着大水牛的老农夫。 蕊朱忙指着前面喊道:「小娘子,快看,大水牛。」 秦无双问蕊朱:「身上可带着银子?」 蕊朱答:「带着呢。」 「你去问那个老农买了来。」 蕊朱一径儿去了,不多时,便将那头水牛牵了回来,蕊朱道:「小娘子快上去罢,奴婢牵着你走。」 秦无双走到水牛身旁,先是抚摸了一下水牛的头,和水牛打了声招呼,说了会儿话,这才轻轻拍了拍水牛的背,然后翻身上了牛背上。 那水牛竟是出奇的温顺,不用人拉便平平稳稳地朝前走,蕊朱喜不自胜。 蕊朱牵着水牛在前面走,秦无双坐在牛背上,随手折了一截树枝赶着水牛身上的苍蝇,一面看着风景,突然间觉得,也别有一番自在。 无聊了,便扯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起了小曲儿。 蕊朱听了,在前面越发蹦蹦跳跳起来,好不欢快。 正在这时,前头迎面而来的两个人,一人白衣白马,一人黑衣黑马,原是疾驰而来,临到跟前了,突然放慢了马速,朝她们看了过来。 秦无双吹着曲儿,飞快扫了那二人一眼。 白马上之人,雪衣博带,长发素簪,鬓如刀裁,面如春月,长眉俊目,观之可亲,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谦谦君子温如玉的风流之姿。 黑马上之人,劲装打扮,姿色稍逊,浑身透着一股子刚劲之力,尤其眉眼,杀伐之气甚重。 秦无双本不以为意,却见那白马上之人突然勒马驻足,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虽有痴态,却无轻浮。 出于礼貌,擦身而过时,秦无双在牛背上冲那人微笑颔首致意。 白马上之人似乎惊住了。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厉害了,娘子》上 作者:熹薇 02、《厉害了,娘子》下 作者:熹薇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