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小福妻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满室热烈而鲜亮的红。 红绸,红烛,红色剪纸。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不知名的熏香,清雅而微甘。铺着大红喜被的床上,坐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洁白柔嫩的双手安静叠放在膝上,嫁衣红得明媚,愈发衬得她洁白的小手肤若凝脂。 忽然,女子的身形动了动,竟是抬起一只手,兀自将盖头掀了起来。 新嫁娘的盖头是不能自己掀的,只能由新郎官以玉如意挑起。但是她却兀自挑起,仿佛不甚在意规矩。 女子的动作并不快,却也不慢,不过顷刻间便露出一张白皙娇艳的脸庞。秋水剪瞳,带着淡淡的好奇与打量,观望着整座房间。 屋中再无第二个人,所摆放的一应用具,桌椅、屏风、衣架、香炉等,都透着贵重与精致,显然是贵族所用。 她低下头来,瞧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精心呵护的手,不论指腹还是掌心,皆是一点薄茧也无,白嫩而绵软,似乎就连茶壶都提不起来。 这与印象中修长有力而充满伤痕的手,一点也不同。 这根本不是她的手。 很快,脑中多出来的一团记忆,让于寒舟意识到,她穿越了,这并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她穿进了自己闲暇时打发时间所看的一本小说中,成为了那个出身名门,但却性格疯狂,痴爱着一名男子,并为之毁了一生的女配。 女配叫安知颜,是一名千金贵女。 男主是忠勇侯府的次子,她对他一见钟情,满心只想嫁给他。偏偏男主对她无意,面对她的各种搭讪、投怀送抱,只觉得厌烦。有一次,他甚至闪身躲避,任由女配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了个大马趴。 论理,她应该心生退意,不再抱着绮思和好感。然而并不是这样,她愈发对男主志在必得,甚至设计了一场「清白」计——在一个宴会上,她使人弄脏了男主的衣裳,然后衣衫不整地躲在男主换衣裳的房间里,想要坐实了男主玷污她清白的事。 偏也巧,这一日男主带了他常年生病,不怎么出门的兄长一起做客。男主不放心留兄长独自在外等候,在衣裳被弄脏后,带了兄长一起去换衣裳。 就这样,安知颜衣衫不整的样子,同时被两名男子看到。 男主与兄长都不是蠢笨之人,他们看穿了女配的计谋,男主立刻黑了脸,扭头就要拉着兄长离开。他的兄长却比他想得多一些,临走之前,对女配说道:「姑娘,这件事我们可以当做没发生。但是如果姑娘声张出去,就只能嫁给我这个病秧子了。」 他如此说,是想打消她的念头,不要想着以此算计他弟弟的婚事。 然而女配不甘心,她望着男主无情离去的背影,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既然她嫁不了男主,嫁给他的哥哥又何妨! 男主的哥哥从小是个病秧子,据传活不过二十岁。女配想着,他很快就会死了,她就会以长嫂的名义,天天跟男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日日相见。 如此一来,她也算是跟男主白头到老。 她因此对母亲说,男主的哥哥看到她换衣裳,她得嫁给他。母亲不同意,再怎么也不能嫁给一个命不长的病秧子。不就是被看到换衣服了吗?遮掩过去,不认就是了。 但是女配哭闹不休,非要嫁过去,甚至绝食抗议。家里拿她没有办法,不得不将她嫁了过去。 嫁过去后,女配对丈夫不理不睬,想方设法盯着男主。丈夫见她实在过分,就训斥了她,还要搬出去住。 女配不愿意,在一天晚上,丈夫犯病的时候,她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叫人,眼睁睁看着他救治不及,气竭而死。 没过多久,男主娶了女主,百般呵护,疼爱有加。女配看在眼里,嫉恨不已。挑唆,陷害,无所不用其极,最终把自己作死了。 原本她罪不至死,但是她绝望之下自暴自弃,说出故意捂住丈夫的嘴,使他犯病时没有人照顾,活活气竭而死,触怒了一家人,给了她三尺白绫。 于寒舟伸出纤白绵软的手,往身后摸去,在喜被间摸到一颗红枣,拿过来三口两口吃掉了。 原主为何那样疯狂,她不太理解。她跟原主不一样,原主所拥有的富贵闲适的生活,她没有过。原主拥有的家人呵护与疼爱,她也没有过。 原主为了爱情的疯狂,她更是不懂。自她有意识起,就是一个孤儿,生活在遥远贫瘠的荒芜星,每天为了填饱肚子而努力。后来进了角斗场,每天搏命厮杀,终于有了吃饱饭的机会,但却长年累月带着伤。 口中红枣咽下,她又伸手往身后摸索,摸出来几颗花生和桂圆,慢慢地吃起来。 没有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了。 直到听到一阵脚步声近了,且脚步虚浮无力,朝着这间喜房而来,于寒舟立刻收拾了狼藉,用手帕包着残骸等,塞到了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将盖头重新放下,端坐好了。 来的人是今天的新郎官,忠勇侯的长子贺文璋。他身体不好,没有人敢留他喝酒说笑。敬了杯水酒后,就放他回来了。 贺文璋想着今天这场婚事的来由,想着坐在喜房里的那个疯狂起来叫人头痛的女子,长眉蹙起,满脸心事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很安静。 喜烛在角落里安静燃烧着,随着他的进入,火光摇动了两下。贺文璋往里面走去,就看到床边规矩坐着一道身影。 第2章 盖头好端端地盖着,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膝上,身形玲珑,姿态安静而柔顺。 贺文璋不禁微讶。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肆意的、疯狂的、透着愤怒的面孔。毕竟,她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嫁给他。 她喜欢的人是他的弟弟。嫁给他,并非她真正的愿望。 贺文璋微微抿起唇,迈着步子,缓缓往床边走去。路过桌边时,伸手取过玉如意,走到床边,用玉如意轻轻挑开盖头。 跟她说道:「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就顿住了,余下来的话都压在了舌根下。 盖头下面的女子,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原以为自己会对上一双情绪浓烈的眸子。不成想,盖头下的女子,有一双清澈的、明亮的、含着凉意的眸子。眼神仿佛碎冰刚融的水,盈盈碎光波动,凉意袭人。 贺文璋一时失声。 片刻后,他才思绪回笼,对她说道:「我知你其实不愿嫁我。可是你已然嫁了过来,我希望你能安安分分地做贺大奶奶。」 她为何要嫁给他,贺文璋不懂。那日的事,纵然是她算计在先,可是他和弟弟都没有叫破,别人并不知情。倘若她自己不说,再没有第四个人知晓,她还是可以好端端嫁人。 怎么非要嫁给他这个病秧子呢? 迎着他含着告诫的目光,于寒舟微微点头:「好。」 如今的她,不再是那个角斗场的百胜女王,她不用拼尽全身力气只为了一顿饱饭。 贺大奶奶?如果是锦衣华服,美食珍馐,还有许多佣人侍奉,她愿意。 她平静的神态,落在贺文璋的眼中,不禁生出疑惑。蓦地,喉头一阵痒意传来,他面色微变,立刻从袖中掏出帕子,掩着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常年久病,身体实在不怎么结实。过于瘦削的身躯,掩在大红喜服下面,随着他的咳嗽而剧烈颤抖着。 于寒舟觉得他马上就要咳得散架了,连忙站起身来,扶他坐下,然后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用手背试了试杯壁,发现温度刚好,便端回来道:「你润一润喉咙罢。」 贺文璋咳得浑身难受,话都说不出来,看着送至面前的水杯,眼底更是疑惑。 她怎么这样好心?他以为,她应该厌恶他。 强忍咳意,贺文璋伸出一双苍白枯瘦的手,握向了杯子。颤抖之中,没有掌握好分寸,他的手指在她的指尖碰了一下。他心里一惊,忙抬起眼皮看她,却见她似乎并无察觉,清澈的眸子里还透着几分担忧。 贺文璋更觉着怪异了,然而体内的难受使他来不及多想,低头饮起水来。 一杯水饮尽,他方觉着好些。握着空空的杯子,抬眸凝视着她:「我刚才的话,你可听到了?」 于寒舟点点头:「听到了。」 不作是吗?没问题。 她并不爱他的弟弟,对如今的处境也没什么不满。 「我说认真的!」贺文璋的目光冷下来,严厉地看着她道:「你不要左耳进右耳出!」 于寒舟便明白了,他不相信她。 他不相信她会安安分分。于寒舟倒是能理解他的想法,她从前做出那样的事,换成她是贺文璋,也不会信。 于是她看向他道:「要我怎么做,你才会信呢?」 空口白牙,说什么都是虚的。便是立了字据,难道就一定做得到吗?于寒舟是想不出来办法证明自己,但是她不慌张,也许他有办法呢? 说到底,是他疑心。要打消疑心,也只能是他提出什么。 贺文璋被她问住。 他其实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保证她不作妖。说出那些话,不过是告诫她罢了。 他抿唇凝视着她,他的面孔苍白而削瘦,然而眸光锐利,好似能透过她的外表看透她的内心一样。在她不躲不闪的迎视中,贺文璋确定了,她并不是在挑衅。 竟是认真询问他。 他缓下声音,看着她道:「当初,我劝过你,你没有听。不论你心里是如何想的,既然你已经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妻子。」 他身体不好,常年生病,整个人形销骨立,犹如风一吹就要折断的干枝,然而说起话来却有一股令人情不自禁信服的力度:「只要你安安分分的,我不会难为你。」 顿了顿,「任何人都不能难为你。」 「但是!」他紧接着话锋一转,用严厉的神情看着她道,「如果你不安分,就别怪我不客气!」 话刚出口,他脸色微变,随即整个人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刚刚放话有多狠,这会儿咳得就有多厉害。以至于刚刚酝酿起来的严厉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耍狠不超过三秒。」于寒舟在心里啧了一声,嘴上却没有奚落这个可怜的男人,取出他握在手里的杯子,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回来喂到他嘴边。 她怕他咳得握不住杯子,白白洒一身水。 然而贺文璋看到她凑近的一截皓腕,惊得整个人后仰,于寒舟便好笑道:「我喂你喝水,你这是怎么了?」 避之不及的样子,好似她是洪水猛兽一般。 贺文璋不禁感到一点尴尬。他刚刚那样对她放狠话,她现在却不计前嫌地喂他喝水。 第3章 「我自己来。」他强忍着咳意,颤着手接过水杯,极小心地不碰到她的手指。接过来后,他仰起头急切地饮尽,似是想快些压下咳意。 一杯水下去,他不再咳嗽了。 看着身前站着的少女,已是不敢再对她放狠话。他这身子,什么都忌讳。对别人放狠话,自己的情绪难免调动起来,会引起身体不适。 而且,他也不好意思再对她放狠话。 等到气息平复下来,他抬眼看向她道:「日后不必你照顾我,这是下人做的事。」 虽然两人成亲了,日后是夫妻,但贺文璋并不打算真的同她做夫妻。他心里明白,自己是活不久的,何必害了这样一朵娇嫩的花? 不管她是因何嫁给他,总归是个想不开的可怜人。他不会碰她,日后两人相敬如宾,他尽量保全她的清白。等到他去了,她再嫁,再嫁之人总会对她更珍重些。 于寒舟没什么意见,点点头道:「好。」 她乐得轻省。 贺文璋觉得她过于配合了些。但不管怎样,她配合些总比闹起来好。今日这般日子,宾客满座,她安分些实在是再好也不过了。 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问她道:「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 于寒舟饿了,就老实点头:「嗯。」 贺文璋便微微扬起声音,唤道:「来人。」 待伺候的下人进来,贺文璋便嘱咐道:「取些饭菜来。」 其实按照婚礼的流程,新娘子此时是不能吃东西的,新郎官也不该在喜房里坐着。但是贺文璋这样的身体情况,还讲究什么呢? 他能活着娶个媳妇,就是侯夫人最大的宽慰了。一应俗礼,她大手一挥,能免的都免了。 而贺文璋原本不想要这门婚事。安家小姐想不通,非要嫁给他这个病秧子,拒了就是了,他不愿祸害别人。但是侯夫人有不同的看法,长子十九岁了,按照老大夫的话,这可能就是他最后一年了,她很想给他娶个妻子,让他成个家。 就算死了,他也是在世上周周全全的走了一遭,才离世的。日后给他过继个孩子,他也算是有妻有子的人了。只不过,贺文璋一直不愿意,而侯夫人看了许多人家,她看得上的没有愿意嫁过来的,这才拖到了如今。 好不容易有个安家小姐要嫁,侯夫人如同盯着猎物的母狼,咬住就往窝里拖。 不多时,房门再次被推开,下人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将手里的饭菜迅速摆满了桌子。其余下人都退下了,只两名看起来干练的丫鬟留下来,等待伺候贺文璋用饭。 贺文璋不觉着饿,而且他用什么、何时用,都是有讲究的。因此就看向于寒舟,问道:「你的陪嫁丫鬟呢?」 他的意思是,他是不吃的,也不要人伺候。她如果要人伺候,是用自己的陪嫁丫鬟,还是留下来的这两个? 「不必伺候。」于寒舟看向留在桌边的两人,挥了挥手,「退下吧。」 两个丫鬟看了贺文璋一眼,见贺文璋点了头,便福了福身,退下了。 侯夫人吩咐过,谁也不许惹了大奶奶生气,叫她们都机灵着点。于是,于寒舟吩咐什么,她们都听着。且低眉顺眼,极为柔顺的模样。 于寒舟由衷觉得,这门亲事当真不错。 她站起身来,也不要人伺候,甚至不用坐在梳妆台前,纤白如葱的两只手在头上摆弄几下,凤冠便拆下来,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如瀑般垂落。 她捡了根簪子,随手一挽,露出一张小巧白皙的脸孔。 贺文璋微微睁大眼睛。他在她站起来后,就想到应该叫丫鬟把她的凤冠卸了,才好用饭。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就看见了这样一手。 「嗯,你……」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不显得失礼。犹豫中,就见于寒舟已经直直朝着桌边走去了。顿了顿,他闭上口,也走过去坐下。 纵然他不吃,但是陪她一起坐着才不失礼。 于寒舟拿起筷子后,见他不动,就问道:「你不吃啊?」 「我不吃。」贺文璋摇摇头。 于寒舟就没有多问,自己拿起筷子,放开了用起来。 刚才虽然吃了点红枣、花生什么的,但毕竟不是正经饭菜,吃多了一点不顶用,还越吃越饿。 她兀自用得香甜,贺文璋坐在一旁看着,渐渐神情怔住。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用饭,毫不拘束,毫不见外。 倒不是没有跟家人一起用过饭。而是同桌吃饭时,伺候他的人总是将他照顾得细致,以至于他只看得见面前的碗碟。偶尔抬头,也只看到父亲、母亲、弟弟在下人的服侍中用饭。 这时,桌边只他们两个,她在他面前毫不扭捏,想吃哪一道菜,就夹哪一道菜。喜欢吃,就多夹几筷子。好吃了,她挑挑眉。不喜欢,她就拧一下眉头。 贺文璋心头忽然掠过异样的感觉。陡然间,他明白了母亲为何执着于给他娶个妻子。 枕边人,身边人,内人。 他们两个,朝夕相对,天底下不会有比他们更亲密的人了。至少,别人不会看到她这样吃饭的一幕。 发现自己盯得她久了,贺文璋连忙收回眼神。心中暗暗告诫,他们不是真的夫妻,他不能那样想她。 第4章 于寒舟倒是察觉到他在看她。她这样的人,别人略微深一些的目光,都能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何况是贺文璋久久盯着她? 不过,察觉他没有恶意,也就由着他看了。再怎么说,他们现在是夫妻,她总不能对他说:「你别看我。」 日后朝夕相对,少不了这样的时候,她还是尽快习惯的好。 于寒舟的适应力很强,现在已经将自己代入了贺大奶奶的角色。吃好后,她扬声唤下人进来,把桌上的残羹收了。 又吩咐道:「打水来,我要沐浴。」 下人立刻领命退下。 其实早就该打水进来的,在她吃饭之前,就应该给她卸钗环、换衣裳、净面。 但是侯夫人说了,不许惹大奶奶不高兴,所以她要先吃饭,那就让她先吃饭。 大奶奶高兴才是头一件要紧事。 在于寒舟沐浴的时候,贺文璋吃饭的时辰到了,就在外间用饭。 等于寒舟沐浴出来,他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于寒舟搭眼一扫,就看到他吃的饭菜实在是素。 她心中暗暗咋舌,这人也太苦了,一点重味都吃不得。 实在是贺文璋的肠胃非常娇弱,只能吃素淡的。而他不仅仅是肠胃娇弱,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不娇弱的地方。 他胎中积弱,一生下来身体就不大好,娇气得厉害。府里养了一位富有经验的老先生,专门照看他。但即便这样,他也是三天两头的病一场。 天气一冷一热,晚上睡觉被子没盖好,他就要病了。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吃食稍显硬了,也要病一场。冷不丁被小动物冲一下,吃一惊,要病一场。看书晚了,缺了困,还要病一场。 总之,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日常是病着的。 于寒舟很同情他。在她看来,身体不健朗,实在是最为苦闷的事。别的都还好,贫穷,丑陋,智力庸常,这些都可以补救。只要有一副健朗的身体,想要什么,都可以搏取。 唯有身体不结实,实在使人生少了许多的乐趣和可能。 贺文璋看到她出来,没有说什么,只是略略点头。倒是丫鬟问道:「大奶奶可要用茶?」 「不用。」于寒舟说道。 丫鬟伺候贺文璋用过饭,便撤了碗碟。掐着时间,过了两刻钟,便拿来一些药丸,给贺文璋吃。而后问过贺文璋的意见,退了下去。 这时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床铺早就铺好了,贺文璋率先往床边走去。 于寒舟也困了,打了个哈欠,跟在他后头走去。 不提防,走到床边时,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对她说道:「你的帕子,让丫鬟拿去洗了。」 于寒舟打哈欠的动作停下来,掩着半张的口,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才道:「哦。」 她想起来了,之前她偷偷吃红枣花生,把枣核和花生壳用帕子包了,藏在不起眼的地方。本想找机会收了,可是后来她忘了。 丫鬟们顾忌她的脸面,一个字没敢提,贺文璋却没什么顾忌,想起来了,就跟她说了一声。 他并没有想看到她慌乱无措的样子。说完之后,便除掉外袍,蹬掉鞋子,上了床。似乎提这一嘴,只是跟她说一声罢了。 于寒舟也没多想,随后上了床。 贺文璋的身子不好,洞房是没指望的。侯夫人也没打算叫他们圆房,儿子身体情况怎么样,她很是清楚,还想叫儿子多活一阵。因此,早就嘱咐好了,铺盖准备两套。 贺文璋的睡眠质量不好,为了不打扰他,以及方便照顾他,原本应该把于寒舟的铺盖摆在外头。偏偏,不知是不是丫鬟弄错了,竟把贺文璋的铺盖摆在了外头。 所以他躺好后,于寒舟要从他的身上跨过去。 十六岁的少女,曲线玲珑,哪怕一言不发,仍旧如一朵鲜艳娇嫩的花儿。 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随着她的爬动而拂动着,淡淡的幽香袭来,贺文璋立刻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直到身边传来簌簌响声,她似乎躺好了,他才悄悄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悄悄放开了呼吸,没有让身边的人察觉到。 帐中一片宁静,只有两道长短不同的呼吸声。 往常都是贺文璋一个人的呼吸声,今日却有两个,这让贺文璋又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他成亲了。 他现在是有妻子的人。 这个念头让他身上微微发热——虽然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但是他们此刻躺在一张床上,以后的每个晚上都会如此,他是不是应该礼貌一点,跟她道一声「晚安」?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幽香,嗅觉异常灵敏的贺文璋,被这幽香缠绕得有点恼。 想要睡下,可是心里总搁着一个念头,拂不走,抹不掉,使他没有办法沉下心入睡。终于,他忍不住了,微微偏头看向旁边:「晚安。」 于寒舟正在努力入睡。太过舒适的床铺,反而令她有些不适应。闻言,便回道:「晚安。」 听到她的回应,贺文璋不知怎的,心中浮出淡淡的雀跃。他不知这雀跃从何而来,但是因着心事了了,胸臆间一片通畅,接下来就没有再出声。 帐中恢复了安静。 第5章 不知何时,两道呼吸声都变得均匀而悠长。 次日一早。 窗外刚刚透出一点白光,于寒舟便醒了。她下意识地坐起来,手摸向旁边,却没有摸到坚韧的甲胄和冰冷的弯刀,只摸到了一手温热的绸缎软面。 她一怔,这才想起来,就在昨天晚上,她穿越了。 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起床去训练了。荒芜星非常贫瘠,食物是最短缺匮乏的东西。哪怕她是百胜女王,也要每天厮杀搏斗给贵人观赏,才能获得一顿饱饭。而她在角斗场每天的搏斗在下午,所以上午的时间她用来训练和准备。 一边是荒凉贫瘠,用鲜血和性命换取珍贵的食物。一边是锦衣玉食,仆婢成群。如此大的反差,让刚刚醒转的于寒舟还有些回不过神。 她摸着温暖而柔滑的绸缎被面,缓缓躺了回去。肌肤陷入丝滑与柔软,触感十分美好,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然后,她发现了一点不对。 躺在身边的人,呼吸似乎有点异样。顿了顿,她问道:「你醒了?」 屋里只他们两个,这个「你」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嗯。」贺文璋发出一声,作为回应。他一向睡眠浅,一点点的响动都能把他惊醒,何况是于寒舟「腾」的一下坐起来,他几乎是立刻就醒了。 见她发现了,他就没有掩饰,转头看过去,嗓音带着几分刚醒时的沙哑:「可是平日里就这时起?昨晚忘了同你说,在这里不用起得这般早。」 说话时,他口吻有些歉意,自责没有提心她。 他身体不好,侯夫人不大讲究他的规矩,甚至下了明确的命令,长青院里任何人不得在辰时之前走出房间。至于贺文璋,更是要睡到自然醒,睡到饱,睡到不想睡了,才允许起床。 于寒舟听到他的回答,简直意外又惊喜! 这时的人,起得都很早,尤其是小辈们,要早早给长辈们请安。侍奉长辈们用过早饭,再回自己的房间。 她没想到,贺文璋的日子过得这么舒服!身为他的妻子,她当然会有同样的待遇! 简直太美好了! 「没事。」她说道,想了想,她问道:「那我们几时起身?」 嘴上说着,她在被窝里慢慢翻了个身,还舒展了下手脚,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一点起床的意思都没有。 贺文璋闻言,犹豫了下,他问道:「你呢?你想几时起?」 他不太有经验。他从前也没跟人一起生活过。所以,不如问问她的意思? 于寒舟便道:「我想再睡会儿。」 她很老实的。他问,她就说了。 贺文璋听了,眼角爬上一点笑意:「那就再睡会儿。几时睡好了,再起罢。」顿了顿,「我起得晚些,母亲还更高兴。」 他晚起一刻钟,侯夫人脸上的笑容都更盛些,她总觉得他多睡会儿是好事。 「那我睡啦。」于寒舟也不跟他客气,说睡就睡。 贺文璋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于寒舟很快睡着了。 贺文璋却没有。他一向觉浅,醒来就很难再睡过去了。此刻阖着眼睛,只闭目休息。 然而耳边是一道轻浅的呼吸声,床帐里头因着她存在了一整个晚上,幽香都浓郁了几分。 他的嗅觉又格外灵敏,这时嗅着女子独有的馨香,就没办法静下心来。 他再是个病秧子,也是男子,还是一个成年男子。 在脑中生出不该有的念头之前,他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 于寒舟彻彻底底睡到了日上三竿。她醒过来时,贺文璋已经自己穿好衣裳,在外间读了好一会儿书了。 「我真的睡了很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下了床,「实在太晚啦,你该叫我的。」 贺文璋放下书,看向她道:「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他说话时,声音又轻又缓,还带着一点不难察觉的轻快。 实在是因为,她睡懒觉这件事,让他有些高兴。 他是个病秧子,她嫁给他,实在吃了大亏。如今她能睡懒觉,比其他女子好过些许,他便觉着她嫁给他也不全然是坏处。 这样一想,就有些高兴了。 「来人。」见于寒舟下了床,贺文璋便扬声朝外面叫道。 很快,下人鱼贯而入,端水的端水,拿手巾的拿手巾,伺候于寒舟和贺文璋洗漱。 对于贺文璋早早自己穿好衣裳的事,下人们默契地没问,反倒是精心伺候于寒舟梳妆。 于寒舟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丫鬟们打扮,一个模样精明沉稳的丫鬟汇报道:「夫人打发人来问过,见大爷和奶奶没起,便说大爷和奶奶起身后,先用过早饭,再去请安。」 贺文璋点点头:「知道了。」 他十分沉得住气,丝毫没有起晚了耽搁请安的慌乱,哪怕今日是新妇进门第二日,该敬茶的。 于寒舟见他如此,心里也就安稳下来,任由丫鬟收拾体面了,才站起来:「我好了。」 「摆饭吧。」贺文璋便道。 立时便有下人端着饭菜进来,各种各样的碟子摆了一桌。 贺文璋和于寒舟在桌边坐下了,开始用早饭。 第6章 用早饭期间,伺候贺文璋的丫鬟频频看他,贺文璋眼也没抬,就说道:「我没事。」 他日常吃什么、喝什么,都是有固定时辰的。今日却有些晚了,原是因为担心叫丫鬟们进来,会影响于寒舟睡觉。这时用饭,比平时晚了许多,丫鬟们担心他会不适。 此刻见他精神还好,就道:「是。」 仍是那个模样精明沉稳的丫鬟,名字叫翠珠的,一边为贺文璋布菜,一边对于寒舟说道:「奶奶别着急,慢慢用。不单单是今日,往常也是这般,大爷在房里用过饭后才去正院请安。」 侯夫人原本是不许贺文璋每日去请安的。 贺文璋的身体实在太不好了,一年四季,天气时时在变,她唯恐贺文璋吹着风,晒着日头,或者被什么惊到,以至于病了。 但贺文璋不肯,他说道:「我活着一日,便要尽孝一日,父亲母亲每日看看我,待我哪日去了,也不至于想不起我的模样。」 侯夫人拗不过他,不得不同意了,却定了规矩,不许他早起,几时睡饱了,几时起来。并且用过饭后再去请安,否则就不许他去。 规矩便是这样定下来的。 于寒舟对此很满意。 她愈发觉得穿越好了,更在心里想着,千万别是一场梦。即便是梦,也晚些醒来才好。 用过饭后,稍歇了片刻,两人才不急不缓地出门。 刚迈出门槛,就见门外摆着一辆轮椅。看到轮椅的一瞬间,贺文璋的脸色阴了阴。 「大爷,您坐。」翠珠说道。 贺文璋的唇色本来就淡,此时更是被他抿得看不出一丝血色来。片刻后,他坐了上去。 一向对周围的气息感知敏锐的于寒舟,立刻察觉到他此时的不高兴。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想要问他,又觉得没有那么熟。而且,惯常伺候他的下人都在周围跟着,她们对他再熟悉也没有了,她们都不问,想来也不该问的。 于是,她就没有开口,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的样子。 很快她知道了,为什么贺文璋要坐轮椅。 因为贺文璋所居住的长青院,离主院有些远。侯爷和侯夫人平时要见许多人,人声杂乱,怕冲撞到贺文璋,所以让他住在远一点的长青院。 贺文璋的身体病弱,多走几步路都会累到,让他步行去正院,怕是小半条命都要没有了,所以便坐在轮椅上,让下人推着他过去。 于寒舟悄悄偏头,打量着他的侧脸,就见他眉宇耷拉着,嘴唇抿得极薄,一副不快却隐忍的样子。莫名的,觉得他像受了委屈的小猫。 来到正院。 侯夫人坐在正堂,见到两人进来,脸上便带了笑。视线移至贺文璋的身上,笑道:「这个时辰才来,一定是璋儿睡懒觉了。」 贺文璋面色如常,微微点头:「嗯。」 不错,就是他睡了懒觉,跟他媳妇没关系,别挑他媳妇的毛病。 侯夫人自然听懂了。只见儿子这就开始护起媳妇来,却是一点意见也没有。她的儿子她知道,是个极宽厚的性子,从来不让人为难的。他连下人都会护着,何况是跟他同床共枕的媳妇? 而且,侯夫人从他的脸上看了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和心情都不错,显然娶个媳妇这件事,他心里是喜欢的。侯夫人便很满意,觉得自己非要将大儿媳娶回家的举动,再英明也不过了。 「多睡会儿是好事。」她笑着说道。 于寒舟这时抬头打量了侯夫人一眼。这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妇人,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漂亮,眉眼,鼻梁,嘴巴,都精致得厉害,容光逼人。 哪怕如今两个儿子都大了,她却仍不显老,反而愈发有了岁月的精致和从容。此时她的脸上带着笑意,眼里也含着笑,好似一点也不介意小两口起晚。 这时,贺文璋说道:「给父亲、母亲请安。」 于寒舟连忙一起拜下:「给父亲、母亲请安。」 「嗯,起身吧。」说话的是侯爷,他是个高大英武的男子,眉目威严,看起来十分严肃。 于寒舟和贺文璋都起身。 有下人奉茶,于寒舟便接过,向侯爷和侯夫人敬茶。 礼毕,侯夫人赠了她一对翠绿的翡翠镯子,笑着说道:「好孩子,我很喜欢你,你同璋儿好好过日子。」 于寒舟接过来,应道:「我会的,母亲。」 侯夫人的笑容更慈爱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冷哼。于寒舟转头看去,是一个跟侯爷有七八分相似的英俊少年,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排斥。 于寒舟立时明白了,这就是男主,也就是她如今的小叔子贺文璟。 因着发生过那样的事,对他这样的态度,于寒舟一点也不意外。但她偏头看向了侯夫人,想看看侯夫人的表情。 却见侯夫人面带警告,示意贺文璟不要对嫂子不敬。 于寒舟便明白了,这兄弟两人,都没有将实情告知侯夫人。不然,侯夫人才不会对她这样和蔼。 想到这里,她对贺文璟的嫌恶神情,便不计较了。他已然宽容了她最大的过错,是个不错的人。 「二弟。」她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第7章 贺文璟被她这样唤着,犹如吞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别这样叫我!」口吻充满了恶心,剑眉拧起,目光满是嫌憎。 侯夫人喝斥道:「璟儿!」 贺文璋也清斥一声:「文璟!」 贺文璟一张俊脸上充满了不甘和不服,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他抿着唇,低下了头,对于寒舟敷衍地行了一礼:「大嫂。」 这一声大嫂,他叫得不甘不愿。叫完后,不等侯夫人让他重来,拔脚就往外冲去:「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当着儿媳的面,侯夫人不好揪着此事不放,不然让儿媳误以为在给她下马威就不好了。于是,侯夫人忍下了,转而对于寒舟歉然地道:「他胡闹惯了,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说完,又唤来丫鬟,让取一对凤钗来:「这本是给璟儿娶媳妇准备的东西,他对你不敬,我就扣他东西。以后他如果敢冲撞你,不必忍着,来同我说,定叫他后悔。」 这就是十分护着于寒舟了。 于寒舟很感动,却摇摇头道:「我不能收。我作为嫂子,怎好跟弟弟计较?母亲收回去吧。」 侯夫人还要塞给她,她却始终推脱。 「你这孩子。」侯夫人见她执意不收,也就没再强给,交给丫鬟又拿下去了,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慈爱了:「我单独给你放着。什么时候他向你赔罪了,什么时候我还给他。」 于寒舟便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她不太会应付长辈的关爱。让她直面热血与杀伐,她很擅长。但是侯夫人这般慈爱,她很是生疏,不知道如何应对。虽然原主的记忆中有着跟长辈相处的经验,但侯夫人不同,她是婆母。 于是,她便低着头不说话。 「璋儿可吃过药了?」侯夫人见她羞涩,便移开了话题,看向贺文璋问道。 贺文璋摇摇头:「吃过饭就来了,还不到时辰。」 「差不多了罢?」侯夫人想了想,说道:「这一路走来,费不少时间呢。」 话落下,翠珠上前道:「时辰差不多了,大爷该吃药了。」 来之前,她们几个惯常伺候贺文璋的丫鬟都准备齐全了,这时围着桌子忙碌一番,然后端来一盅药汁,让贺文璋服下。 贺文璋原本情绪还算平和,待看到递在眼前的药汁,心情又跌了下去。他垂着眼睛,控制着视线不往于寒舟的方向看,一言不发地吃了药。 这一点点的情绪异样,仍旧是被于寒舟捕捉到了。但是她看着满脸慈爱的侯夫人,以及各自忙碌开来的丫鬟们,有的收拾东西,有的给贺文璋递清水漱口,没有人表现出异样。 她们究竟发现他情绪不对没有?还是说,发现了,但是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维护他的体面? 作为一个新妇,而且是格格不入的穿越者,于寒舟仔细观察着周围人的行事。 「这会儿日头正好,推着大爷去花园走走罢。」侯夫人吩咐道。 贺文璋没有什么意见,说道:「儿子告退。」 「媳妇告退。」于寒舟依样说道。 侯夫人对他们摆摆手,就叫他们退下了。 贺文璋走到门外,却没有坐轮椅,而是说道:「我走一走罢。」 他又不是残废了,不至于一步都走不了。 「是。」丫鬟们便推着轮椅,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贺文璋缓缓走在青砖小道上,想起什么,偏转了头,看向于寒舟说道:「方才璟弟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嗯。」于寒舟痛快地点头,「母亲都教训过他了,我已经出气了。」 贺文璋看着她坦然的神色,好像当真不介意了一般,嘴巴张了张,没说出什么来。 顿了顿,他换了话题,指着前面的方向,介绍起来:「从这里往前,便是去花园的路。那个方向,是去璟弟的院子。咱们的长青院,则是那个方向。」 于寒舟看着他的指向,记下了路线,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她过于配合了些,说什么听什么,让贺文璋忍不住道:「你不必这般拘谨。」 他昨日是对她说话重了一些,但那时想着,不重一些,她不放在心上。毕竟,她做出过设计清白的事,实在疯狂了些。况且,又强势嫁给了他,他想不通其中关节,心中忧虑,才那般敲打她。 此时不禁想道,难道敲打得重了? 她倒不似有坏心眼的人,只是幼稚了一些,人却是很好的,昨天还喂他水喝。想到这里,他缓了口吻,说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不要出格,这府里谁也不会怠慢你。」 她完全不必这般小心。 「我知道。」于寒舟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忽然重提这件事是做什么,「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安安分分的,你不会让任何人为难我。」 贺文璋见她记得自己昨天说过的话,有点高兴:「不错,你记住就是了。」 「嗯。」于寒舟痛快地道,「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放心,但我不傻,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不傻?贺文璋眉头微动,对此不表态。 这时,身后的脚步声重了几分,是丫鬟们在提醒两位主子。两人便停下说话,等着丫鬟上前,说道:「大爷,奴婢推您过去。」 第8章 贺文璋听了,脸色顿时不大好。 偏偏走了这一段路,他的身体着实吃不住了,再咬牙走下去,必定会累病的。 他只得坐在了轮椅上。 这一下子就矮了身边的人一截。贺文璋偏头看向旁边,于寒舟走在他轮椅一侧,他此时需得仰头看她,这让他心里有点闷。 翠珠还问道:「大爷,口渴不渴?」 他走了一路,应当出汗了,又说了不少话,翠珠担心他口渴。 「不渴。」贺文璋摇头。 就算渴,他也不会说的,显得他多脆弱一样。 翠珠细细打量他一眼,见他的唇瓣并不很干,便没有追问,转而看向于寒舟说道:「奶奶喜欢什么花?咱们府里的花园大得很,奶奶喜欢什么,奴婢给奶奶种上一片。」 「我都喜欢。」于寒舟说道,这种娇弱又漂亮的东西,谁不喜欢呢?倒是问翠珠,「大爷喜欢什么花?」 听她这么问,翠珠有些意外。而被她推着的贺文璋,眼里也划过意外,搁在腿上的手,轻轻抓起了袍子,凝神听起来。 就听翠珠说道:「大爷跟奶奶一样呢,什么样的花儿都喜欢,这真是缘分呢!」 贺文璋的嘴角不禁扬起来一点,偏头去看于寒舟,想看她如何回答。 就见她笑着,点头应道:「是啊,缘分呢!」 她一时无聊,看了那本宠妻小说,才穿来这里。若是看了本灵异追凶文,或者是盗墓破案文,哪有现在的舒服日子? 这绝对是缘分! 「是天定的缘分。」她情真意切地道。 翠珠的脸上顿时浮起笑容,而贺文璋的耳朵则是微微红了,连忙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天气晴好,且没有风,很适合晒太阳。 翠珠推着贺文璋,在花园里走动着,并且对于寒舟介绍着府里的情形。 「咱们府里比较大,伺候的人却不多,奶奶如果喜欢清静,假山那边,池塘那边,还有花园这边,都可以来消遣时光。若是奶奶喜欢热闹,尽管吩咐,奴婢们一定叫奶奶高高兴兴的……」 讲完府里的大致构造,又说:「大爷的身子不是很好,咱们长青院的规矩却不严,奶奶倒不必担心,有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们就好了。」 紧接着将贺文璋日常起居,几时起床、几时午睡、几时就寝,一日几餐,每餐什么菜色,搭配什么药汁辅助,等等说了个详细。 于寒舟早就觉着她精明干练,又性情沉稳,如今听着,倒像是贺文璋身边的总管丫鬟了。 想到早上起晚了的事,她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今日起晚了,险些误了大爷的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等翠珠说什么,坐在轮椅上的贺文璋扭过头来,说道:「你不必替我担着。分明是我起晚了,与你有什么干系?」 然后看向翠珠说道:「大爷我如今成亲了的,日常起居安排,都要变上一变,总不能还处处都跟从前一样。」 说这句话时,他耳朵上爬上了一层粉意,目光不往于寒舟的方向看,只严肃地对翠珠说道。 翠珠的眼角跳了跳,很快压住了,面色如常,笑着说道:「原本大爷说什么,奴婢都该应的。只是这回事,还要同常大夫说一声的好。」 常大夫便是常住在附中,将贺文璋从小看到大的老大夫。贺文璋的起居日常,都是常大夫给安排的,如今要变动,变动成什么样,翠珠不敢擅专。 贺文璋也想到了,扭过头去:「嗯。」 这回于寒舟看到翠珠的肩膀抖了两下,嘴唇紧紧抿着,好像强忍笑意的样子。 于寒舟也想笑。说什么成亲了,不能处处跟从前一样……哪儿不一样啊?人家新婚夫妻每天起晚了,是有正经事要做。他们两个呢?盖上棉被纯聊天。 哦,棉被都不盖同一条。 但是大家一致共同没有挑破,很快转了话题,却是翠珠说道:「大爷和奶奶说话吧,奴婢去为大爷和奶奶沏壶茶。」 说完,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其他等候在一旁的小丫鬟,也都跟着退下了,花径中只留下于寒舟和贺文璋两个。 「咳。」这时,贺文璋清了清嗓子,对她招了招手,「你靠近一些。」 于寒舟便靠近他:「什么?」 「几时起床的事,不必听他们的。」贺文璋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想几时起床,便告诉我,我来说。」 阳光下,他的皮肤极为苍白,唇瓣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瘦得可怜,做得宽松的衣袍罩在身上,愈发显得他瘦得一把骨头。 他跟她说话时,似是不好意思看她,垂着眼睛,只看得到浓密而微卷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太脆弱了,好似风一吹就要碎了,于寒舟情不自禁的放轻了声音:「好,我听你的。」 贺文璋的嘴角便扬了扬,然后说道:「嗯,你,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我允诺过你的,不让你受委屈。」 她嫁给他,便是最委屈的事了,他尽可能让她在别的地方得到补偿。 于寒舟便觉着,这人的心肠也太好了些。愈发觉得他身体这样,对他十分不公平。 第9章 好人就应该好好的,长命百岁才对。 但是她又深知,一个人的寿命长不长,同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其实没太大关系。 「谢谢你。」她便说道,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微微凑过去些许,「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也可以和我说,我一定帮你,不帮别人。」 比如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不过分的要求,只要他提出来,她一定愿意满足他。 好是相互的。既然他对她好,愿意照拂她,她也愿意对他好一点。 毕竟,他的性命不长,能对他好的时日也不会太多了。 贺文璋率先感受到的,是她靠近时,空气中传来的她身上的幽香。然后,才是她说的话。 这两者混合在一起,让他的脸上有些热,体内似有什么鼓动,血脉激荡,他情不自禁的握了握轮椅的扶手,才镇定几分,淡淡点了点头:「嗯。」 于寒舟见他淡淡的,以为他不信她的话,想了想,没有强调一遍。 他们现在毕竟还不熟。而她又刚刚嫁进来,对什么都不太熟,说要帮他,他不信也正常。 等他需要帮忙的时候,她帮忙就是了。 不多会儿,翠珠带着小丫鬟们回来了,请贺文璋和于寒舟到亭子里喝茶。 贺文璋这会儿歇息够了,亭子又不远,他便站起来,和于寒舟并肩走过去。 坐在亭子里,闻着袅袅茶香,再看花园里的一片姹紫嫣红,心情不自觉就好起来。 翠珠等人自在说笑着:「你说什么?敢顶嘴,仔细奶奶罚你月钱。」 「我可没有顶嘴,翠珠姐姐不要冤枉人。」 「谁要冤枉你?小蹄子。」翠珠笑骂一句,就看向于寒舟说道:「才想起来,咱们长青院里的下人,本是夫人在管着。如今奶奶来了,咱们该归奶奶管了。」 于寒舟摆了摆手:「别找我,我乐得清闲。」 她刚嫁进来,脚跟还没站稳,就要插手整个长青院的事,不是那么回事。 虽然该她管,但是不该由她提。倘若侯夫人主动交给她,她接下来就是。侯夫人如果不提,于寒舟才乐得清闲。 翠珠就笑:「喔~原来奶奶是这样的人。」 其他小丫鬟便来拧她:「奶奶是怎样的人?你说啊?才教训了我们,自己就敢埋汰奶奶。」 于寒舟在一旁看着她们闹,觉得活泼又可爱,跟一群小动物似的。 就听她们又道:「夫人可是极重规矩的,你说话可仔细些,敢冲撞了奶奶,夫人饶不了你。」 又说:「咱们夫人可是最看重奶奶,没瞧见二爷都被夫人减了媳妇本吗,还不快给奶奶赔罪。」 翠珠被她们闹得不行,只得来找于寒舟赔罪:「奶奶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于寒舟哪里不知,她们是通过这场打闹,告诉她侯夫人为人重规矩,将府里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赏罚分明的人。而且还告诉她,侯夫人极看重她,叫她安心。 「那你为我倒杯茶来,我便原谅你这回了。」于寒舟道。 翠珠笑着倒了杯茶,递给她道:「多谢奶奶宽宏大量。」 「这么点小事,也叫宽宏大量吗?」于寒舟觉得她说话有趣,忍不住笑道。 翠珠便又妙语连珠,将她一阵恭维。 其他的小丫鬟也在一旁凑趣,简直把于寒舟夸成一朵花,天上绝无,地上仅有的那种。 一旁的贺文璋,只见于寒舟和丫鬟们说笑得热闹,眼睛一直弯着,笑意就没停下来过,渐渐抿住了唇,垂下了眼睛。 于寒舟正听小丫鬟们吹捧,忽然觉得身边的人情绪不对,便转头看去。 贺文璋面色淡淡地坐在那里,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而若是仔细看去,能发现他的唇微微抿起了一些。 想了想,她笑道:「大爷的杯子都要空了,怎么没人给大爷续茶?有了奶奶,就不要大爷了不成?」 翠珠等人连忙道:「哪里敢?」 说话间,将贺文璋的杯子续满了,又笑着说道:「大爷别怪奴婢们,实在是夫人吩咐过,奶奶是一等一的尊贵人,叫奴婢们不得怠慢奶奶。」 侯夫人怎么可能允许丫鬟们先伺候儿媳妇,后伺候儿子?无非是做出这样子,表明她对于寒舟的看重。而翠珠等人也是深深清楚,才敢这样「放肆」。 玩了一时,快到午饭的时候,翠珠便提醒该回去了。 于是,贺文璋走下亭子,看了看台阶下方的轮椅,唇抿了抿,坐了上去。 他身上的气息又一次低落下来,于寒舟就明白了,他不喜欢坐轮椅。 这却没办法了,他身子这样,自己走不回去,不坐轮椅又能怎样?她也明白了,为何翠珠等人装作没发现他不高兴的样子——这是没办法的事。 回到院子里,略歇了一时,便用午饭。 桌上泾渭分明地摆着两样菜色,一样看上去清淡寡味,一样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清淡寡味的那一半,是贺文璋的午饭。色香味俱全的那一半,是为于寒舟准备的午饭。 于寒舟觉得,这就有点欺负人了。 贺文璋坐下后,视线往桌上一落,却并没有流露出不快的情绪。相反,他似乎还有点满意。 第10章 满意?于寒舟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她仔细一瞧,贺文璋的眉眼相当舒展,是真的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当。 她也只好坐下了。 丫鬟们分别站在于寒舟和贺文璋的身后,为两人布菜。 翠珠照旧是侍奉贺文璋用饭,却对于寒舟笑着说道:「奶奶尝一尝咱们府里的厨子手艺?夫人得知奶奶喜欢吃这几道菜,特意叫采买的下人买了些新鲜的食材,回来仔细做了。」 摆在于寒舟这一面的半桌子饭菜,都是原身极喜欢的口味。侯夫人如此关照她,可见是对她这个儿媳妇极为满意。翠珠这时说出来,也正是向她表达这个意思。 于寒舟便领情地笑了笑,说道:「多谢母亲这般想着我。」 提起了筷子,夹了一块茄子,入口酥烂,味汁浓郁,鲜香味在舌尖上绽开,简直是说不出的享受。 这是原主喜欢的菜。但是于寒舟的出身,注定了她不挑食,什么都喜欢。毕竟在她的经历中,能吃饱肚子就是天大的幸福,何况是大师傅精心做出的菜肴? 简直是无上的美味! 「我很喜欢。」她笑着对翠珠说道。 翠珠便笑得更真诚了,说道:「那奶奶慢慢用。有什么不喜欢的,尽管吩咐奴婢。」 她跟于寒舟说着话,却没漏下跟贺文璋布菜。但是贺文璋却有点不高兴了,因为他看见自己身后站着的两个丫鬟,又看着于寒舟身后站着的两个丫鬟。 她们将他和她照顾得极精细,他都看到于寒舟吃饭不用伸长手臂,更不用一手抚着袖口,另一手去夹菜。 她的礼仪和姿态都精致得无可挑剔,但是贺文璋却觉得昨晚两人独自坐在房里,没有下人伺候,自己想吃什么夹什么,那种气氛更为融洽。 犹豫了下,他道:「你们退下。」 翠珠愣了一下,随即柔声问道:「大爷,怎么了?」 「我有话同你们奶奶说,你们退下。」贺文璋便道。 翠珠只得放下手里的筷子,道:「是,奴婢暂且退下。」 于寒舟身后站着的丫鬟也退下了。 「把门关上。」贺文璋又道。 翠珠没问为什么,待人都退出去后,轻轻关上了门。 因着没有人给布菜了,于寒舟便自己拿起筷子,一手抚着袖口,另一手夹菜,抬眼看了贺文璋一眼:「怎么了?要同我说什么?」 贺文璋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打量着她用饭时的表情。然后他的眉眼舒展开了,说道:「没什么,只是不太喜欢被人伺候。」 本来他还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觉得他多事?现在看来,她很显然也不喜欢被人伺候。自己夹菜吃的时候,她的神情比刚才自然多了。刚才那样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漂亮是漂亮,精致也是精致,却不显得亲切。 现在就好多了,他开始觉得她跟他是一边的。 「哦,这样啊。」于寒舟说道,「那你以前都被人伺候着吃饭,就没拒绝过吗?」 她瞧着翠珠的动作,十分的熟稔,显然是常常伺候他吃饭的。 贺文璋听了,便有些不自在。他从前是不大喜欢,但是也没有很不喜欢。这不是,他娶了她做妻子,刚刚发现这样的好处吗? 「咳。」他低下头,轻咳一声,「如果你不习惯的话,可以把她们叫回来。」 于寒舟当然不会了。 自己吃饭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他们现在是夫妻,互相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他不想被人伺候着吃饭,她当然要跟他站一边。 「我也觉着这样挺好的。」她说道,「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贺文璋见她应允,嘴角就忍不住地弯起来:「嗯。那以后,我们也这样用饭吗?」 于寒舟不禁「扑哧」一声,看向他笑道:「拿我当挡箭牌呢?」 「不是,没有!」贺文璋急急解释道。 于寒舟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没关系,我们这样,互帮互助挺好的。」 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 夫妻什么的,于寒舟觉得不到那个程度。他们才认识一天,而且也没有真正的夫妻之间那么亲密。他的身体又不好,活不长久,也不适合把感情发展到更深的地步。做朋友就挺好的。 贺文璋听了她的话,却愣了一下。 「我们这样」,是哪样? 他们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他是这样打算的,也觉得这样挺好的。对他好,他占了她的便宜,是个成家的男人了。对她也好,他没有损她清白,她日后再嫁便会好过些。 但是,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吗?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她不可能和他想得一样吧? 那她是怎么想的?贺文璋想问一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怕说出来的意思跟她不一样,使她生气。就这么犹豫着,就没有问出口。 「怎么不吃?」于寒舟都吃半饱了,也没见他动几下筷子,就问道:「是胃口不好吗?」 贺文璋摇了摇头:「没有。」打起精神,把饭吃了。 先不问吧。他想,先观察观察,看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然后再跟她摊牌。 他们一直到吃完饭,才叫翠珠等人进来收拾。翠珠一进来,便笑道:「大爷比平时用得多了些,不知发生什么好事儿了,叫大爷的心情这样好?」 第11章 当然没什么好事发生,不过是因为跟她一起吃饭而已。 贺文璋脸上微微发热,瞪了翠珠一眼:「多话!」 翠珠笑盈盈的,不再惹他了,顺从地闭上了口。 稍作一时,贺文璋便要吃消食茶,然后去午睡。常大夫说,每日需得午睡一会儿,也许睡不着,但是歇息片刻是必要的。 于寒舟却不想睡,在贺文璋去午睡后,叫来自己的丫鬟,开始盘点嫁妆。 她昨日嫁过来,上午又在花园里消遣,因此嫁妆到现在都没开箱,还等着她盘点。 陪嫁丫鬟和嬷嬷都忙碌起来。 她的嫁妆不少。原主虽然任性骄纵,而且最后因为绝食的事闹得大家不愉快,但是给她的嫁妆仍旧是非常丰厚,可见家人对她的一片疼爱之心。 她指挥着丫鬟们安置嫁妆,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直到看到贺文璋走过来了:「大爷醒了?」 贺文璋点了点头,说道:「醒了一会儿了。」 见她忙着,就没打扰。只不过,看她一时半会儿忙不完,才走了过来。 「要我帮忙吗?」他问道。 于寒舟笑了笑,谢过了他的好意,然后道:「且还顾得过来。大爷歇着吧,有不懂的地方再问你。」 贺文璋便在南窗下的炕上坐了。这里有一本他之前看的书,此时便拿了起来,握在手里。 于寒舟没多看他,继续清点嫁妆。直到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樱桃过来了,手里拿了份单子,跨进门笑道:「给大奶奶请安。」 「起身吧。」于寒舟道,「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樱桃说道:「倒没什么。是明日奶奶就要回门,夫人准备了回门礼,这是单子,叫我拿来给奶奶过目。」 于寒舟便接了过来。搭眼一看,礼挺重的,侯夫人对这门婚事是真的很满意。 她抬起头,正要说些满意的话,蓦地贺文璋将单子从她手里抽走了,垂眼看了起来。看完后,他坐过来问于寒舟,低声问道:「可有要添减的?」 于寒舟尚没说话,屋里的丫鬟都笑了起来。 不论是侯夫人派过来传话的樱桃,还是翠珠,此刻都笑开了。 贺文璋耷拉下眼角,扫了过去:「没规矩!」 翠珠等人都止了笑,却是明显隐忍着,而樱桃也不敢再笑了,免得大爷要恼,只对于寒舟道:「大奶奶若有觉得不妥的,尽管跟奴婢说,夫人吩咐了,一切听奶奶的。」 于寒舟颇有点好笑,将回礼单子抽了过来,递回给了樱桃:「没什么不妥的,夫人准备得很详尽,多谢夫人疼我。」 樱桃见她果真很满意,就笑着道:「那奴婢便回去复命了。」 「去吧。」于寒舟道,「翠珠去送一送。」 翠珠哪用她吩咐,她是这院子里最周全的丫鬟了,早已经迈开了脚,闻言还是道:「是,奶奶。」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等走出了长青院的门,两人才相视一眼,笑开了。 「我回去复命了。」樱桃笑道,跟翠珠告别。 翠珠拉住她,说了几句话。 听完后,樱桃的眼里异彩连连,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同夫人说起的。」 等樱桃回了正院,向侯夫人复命后,侯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单子我重了三成的礼,再难缠的人也该满意了。」又问樱桃,「见着大爷和奶奶了?他们在做什么?」 「大奶奶在清点嫁妆,大爷在炕边看书。」樱桃回答道。 侯夫人皱了皱眉:「不帮着拾掇,看什么书?看了十九年的书,都不够的吗?」 樱桃便笑了,说道:「夫人真是冤枉大爷了。叫奴婢瞧着,大爷心里有数呢。」把翠珠那里听来的,贺文璋吃饭时把人遣退,只跟于寒舟两个关起门来用饭,还多吃了几口的事,跟侯夫人说了。 侯夫人一听,大笑起来:「不愧是我儿子!」 贺文璋坐在炕的另一端,手里握着书,却是一行也没看进去。 不论他抬不抬头,总能注意到丫鬟们在屋子里走动,她时不时指挥一句,屋子里忙碌却不纷乱。他的心潮缓缓涌动着,感到一点新奇。 原来,有妻子是这样的感觉吗? 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娶妻。而跟她定下亲事后,他本以为成亲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他没有想到,如今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她一点也不疯狂,不与人为难,说话好商好量,吩咐人也不高声,还爱笑。 他心里涌动着一点难言的欢悦。想到侯夫人当初压下一切反对的声音,非要给他娶个妻子不可,此时贺文璋心里只有感激。 如果不是侯夫人坚持,他绝不会有这样一个美丽又可爱的妻子。 「大爷可是觉得吵了?」察觉到总是往这边看来的视线,于寒舟忙中抬头朝他看过去一眼。 贺文璋摇摇头:「没有。」 「大爷若觉着吵,可去书房读书。」于寒舟便道。 贺文璋握着书的手一紧,面上陡然烧了起来。此刻他起身离开才是最妥当的,可是身体像是被一只手按在了炕上,一动也没有动。 唇抿了抿,他道:「嗯。」 第12章 他不走。书房里只有书,哪有这边……温暖热闹? 于寒舟就没有再理他,低头看起了嫁妆单子。 贺文璋见她忙起来,悄悄松了口气。低头看向手里的书,然而一段尚未读完,思绪又飘飞了。 不知不觉又朝她看过去。 她垂首时,温柔而沉静。蹙眉时,显得聪明又敏锐。笑起来时,便似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叫人的心情都忍不住跟着好起来。 她像是这房间里最吸引人的存在,整间屋子都因她而鲜活起来。 加上丫鬟们忙碌的身影,贺文璋忽然觉得有什么被填满了。他的生活不再是清冷而苍白的。 嫁妆全都清点完毕,下午已经过了大半。 于寒舟坐在桌边喝茶,由着小丫鬟给她捏肩,余光看到窗边坐着的贺文璋,就问了一句:「大爷喝不喝水?」 这可怜的男人,连茶都不能喝。他的脾胃弱,别说普通的茶水,就连花茶都不能喝。平日里喝进口中的,要么是苦涩的药汁子,要么是寡淡的汤水,再就是白水了。 贺文璋倒也没介意这个,反而因为于寒舟跟他说话了,立刻抬起头,回了一句:「不喝。」 「哦。」于寒舟也就没再问,自己喝茶,吃点心,缓口气。 正坐着,翠珠引着常大夫来了。上午在花园里,贺文璋说日常起居的安排要变一变,翠珠便禀报了侯夫人,得到了侯夫人的首肯,便请了常大夫过来。 常大夫原本是每三日给贺文璋诊一次脉。前日贺文璋成亲,已经诊过一次了。今日有事叫他来,常大夫进屋后,便顺手又给贺文璋把了把脉。 「挺好。」常大夫收回手,面色如常,「晚起一刻、两刻也没什么。」 贺文璋一听,脸色就是一沉。他媳妇今日可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晚起一刻、两刻怎么够? 「我想要多睡会儿。」他直接说道,「我最近都比较渴睡。」 常大夫一听,差点笑喷出声。贺大每天睡多久,作为从小给他把脉到大的大夫,他能不知道吗? 但是他也没表现出来。病人的脸面还是要顾及的,这是常大夫行医多年的心得。 「对身体不好。」他正色道,「晚起一刻两刻也就行了,再多了却不好。」 年纪轻轻的,醒了不起干什么? 他又不是正常的男人,可以跟妻子敦伦一番。以他的身体情况,也就是醒了跟妻子说说话罢了。但是说话,一刻两刻还不够吗? 贺文璋听了,眉头皱起来:「那我想赖床了怎么办?」 他并不跟常大夫讨论,晚起多久才合适。他只想着,媳妇今天起得晚,可见她很困,需要睡这么久。那么,以后还要睡这样久才行。 总之,不能提前限制了时间,那样睡也不踏实,他要媳妇每天舒舒服服的睡到自然醒。 常大夫听他坚持,不禁有些无语。 这位贺家大爷,以往的十几年中从未有过赖床的时候,也最不喜赖床,今日这是怎么了? 娶了妻子,就变化这么大吗? 他却没想到,是于寒舟要赖床。在他的认知中,刚进夫家门的女子,可没有这个胆子。 「那就赖,不起了。」常大夫索性道,「叫下人把饭菜和药给你送屋里去,你在床上吃。」 贺文璋:「……」 他眉梢挂了点恼意。他提出晚起,不就是不想让下人进房间,打扰他们夫妻休息吗? 于寒舟在常大夫来后,便走到贺文璋身后坐下了,听到这里,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冲他微微摇头。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才跟常大夫争取。但是常大夫说得对,他身体不好,吃饭吃药都要按时。不就是不睡懒觉吗?这又有什么? 贺文璋被她一推手臂,才察觉到原来她坐得离他那么近,被她挨着的地方,无端端酥麻起来。 「好吧。」他转头看向常大夫道。 不应就算了。横竖他是主子,他不叫人,丫鬟们总不能冲进来叫他。 到时候几时起床,还不是他说了算? 常大夫又问他还要不要改别的,贺文璋想了想,没什么要改的了,常大夫便走了。 这时天色不早了,没一会儿就到了用晚饭的时候。贺文璋挥退了下人,跟于寒舟独自在屋里用饭。 翠珠她们便没在屋里伺候。大爷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残废,他要自己用饭,那就让他自己用好了。再说,这样能够促进小两口感情的事,正是侯夫人所期待的,她们当然不会阻扰。 屋里,两人各自用饭。 贺文璋那边摆的,依然是清淡寡味。于寒舟这边放的,照旧是色香味俱全。 因着没有发现贺文璋有不悦的情绪,于寒舟就没放在心上,想起一事来,问他道:「明日我回门,你跟我一起吗?」 「自然。」贺文璋道。 于寒舟却有点担心,说道:「你的身体,经得起颠簸吗?如果不行,别强求,你的身体要紧。」 明明她在关心他的身体,还说他的身体要紧,可是贺文璋却不大高兴,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说道:「我行。」 她要回门,他怎么能不跟着一起?那样别人会怎么看她? 第13章 于寒舟察觉到他不高兴了,便没有再说,只道:「好,那明天我们一起。」 心里却想着,还要看一看侯夫人的意思。如果侯夫人觉得不合适,一定会打发人过来说一声。 然而直到两人吃完饭,又在屋檐下坐了一时,再到贺文璋吃完安神汤,两人熄灯准备就寝,侯夫人也没打发人来说。 于寒舟便想着,可能明天早上才来说吧。 次日一早,侯夫人果然打发人过来了,来的是樱桃,她笑着说:「夫人派我来传话,大爷和奶奶用过早饭后,不必去正院请安,直接出门即可。」 侯夫人到底是疼儿子的,不舍得儿子折腾来折腾去,所以今日的请安就免了,叫小两口收拾完直接出门。 于寒舟的心情,直是说不出来。 侯夫人待贺文璋可真是好。当然,待她也是看重,否则以她对贺文璋的心疼程度,绝不肯叫贺文璋陪她回门。 马车早就装好了,待两人吃过饭,便可以出门了。 他们要去的是安府。安知颜的祖父是户部尚书,父亲是鸿胪寺卿,叔伯们在朝中也任要职。她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关系都不错。 但那是出嫁前。在她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给贺文璋后,跟一家人的关系都闹僵了。二哥还觉得她是疯了,被什么鬼怪附身了,才这样的荒唐,在亲事定下后就不肯跟她说话了。 于寒舟这次回门,面对的气氛可能不会很好。 她自己倒没什么,总归这是她作的,家人不待见她也不奇怪。就是贺文璋,他在这件事情中委实无辜,想到他可能会遭到冷眼,于寒舟就有点不忍。 于是她提前跟他打预防针:「我之前惹了父母生气,他们今天如果不够热情,都是冲着我,你不要往心里去。」 贺文璋一听,就猜到是怎么回事,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不,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病秧子,她嫁给他为妻,又怎么会惹得家里不喜? 想到这里,他很是自责,攥了攥拳头,说道:「这都是我该受着的。」 他娶了人家娇养着长大的姑娘,本是不配娶她的,如今便宜都给他占着了,遭几个冷眼又算什么? 于寒舟:「……」 她本是想劝他,没想到恰得其反,还没人先指责他什么,他先往坑里跳了。 她一时有些拿他没办法,心里忍不住觉得,这人也太好了。 好到别人都不忍心对他不好。 「不管怎样,你都不许往心里去。」她叮嘱他道,「你身子不好,大夫也说了,心里不能存气。待会儿不管遇见什么,都千万不要多想。」 贺文璋点点头:「你放心就是,我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马车停在安府门口。 贺文璋先下了车,然后伸出双手,要扶着于寒舟下车。 他一脸认真的神情,好像扶她下车是义不容辞的事情一般。然而于寒舟看着他苍白枯瘦的手,又看着他瘦得一把骨头的身躯,心里总有一种「碰他一下就要散架了」的感觉。 「下车。」贺文璋见她迟疑,坚持伸着手。 于寒舟只好扶住了他的手,很小心地不用力,轻巧地走了下来。双脚站到地面上,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眼看着他笑道:「谢谢。」 谢谢你扶我,也谢谢你没有散架。 贺文璋低头看着她,唇抿了抿,说道:「嗯。」 他扶她,是应该的。她今天回门,他没办法为她添光加彩,至少也不能让她太丢脸。 「我们进去吧。」于寒舟便道。 两人走上台阶,进了大门,往里行去。 安家的府邸也比较大,以贺文璋的身体状况,若是一路走进正院,恐怕吃不消。 翠珠等人是带了轮椅的,此刻推着轮椅,跟在两人的后头,低声说道:「大爷。」 贺文璋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不好看。他余光往后看了一眼,视线落在轮椅上,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唇,抿得更是没有颜色。 翠珠硬着头皮劝道:「大爷,这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 贺文璋不说话,脸色愈发难看。 于寒舟见翠珠的额头都沁出汗来,想了想,对贺文璋道:「翠珠说得有道理。再说,你身子如何,我娘家人都是知道的,不必硬撑。」说完,她对他笑了笑,「不然我推你啊?」 她都这样照顾他的感受了,他就不要太纠结了吧? 贺文璋也不想纠结的。尤其是听了她的话,更是不好纠结了。他只是气自己的身体,这样不争气,连累她回娘家没面子。 「让翠珠推我就好了。」他低垂着眼睛,坐上了轮椅,舍不得让她推他。 但是想到她愿意推他,还是禁不住心情好了一些,重新抬起眼睛,面上已经没有了不快:「走吧。」 翠珠连忙推着他前行。 于寒舟走在旁侧,一同往前行去。她倒不是很紧张,还为他介绍家里的景致:「我小弟曾经就很喜欢在这段长廊上跑着玩。」 「看到那块奇石没有?我小时候一直觉得那是大猫变的,到了晚上就会活过来,把不听话的小孩吃掉。」 第14章 贺文璋听着她说话,不禁觉得一阵奇异,目光偶尔流连在周围的景致上,更多的却是落在她的脸上。 从贺家来到安家,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变了,他看她总觉得不大一样。 而不论是哪个她,都跟当初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女子,大不一样。他心里浮现出淡淡的欢喜,原来人是这样的复杂,他可以慢慢了解她。 快到正院的时候,贺文璋出声道:「停下。」 都快要到了,他可以走过去了。 恰时于寒舟在跟安府的下人说话,没注意这边,于是翠珠便低声劝道:「大爷,再坐一段吧。已经坐到这里了,不如坐到底。待会儿见了安大人和安夫人,才有精力好生应对。」 她劝得有道理,但是这让贺文璋心里更闷了。都是他没用,累她被人用别样的目光看着,人人都在心里说她嫁了个病秧子。 他多想好起来,像个正常的男人一样,大步如风地行走,这样别人便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了。 然而他随即想到,他没有好起来的那一天,常大夫说了,他活不过二十。 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他不仅仅现在让她没面子,以后还会让她更没面子。 他的心情起伏如此激烈,从小照顾他长大的翠珠当然察觉到了,连忙低声劝道:「奶奶对大爷可真是好,方才竟还想亲自推大爷,奴婢可从没见过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她有没有见过,且不说,但是此时说出这番话来,却是戳进了贺文璋的心窝里。 他一下子就心情好了起来。那些郁闷,那些不乐,转瞬间被驱逐一空。明明他还是那个不中用的人,明明他依然坐在轮椅上,明明他不体面极了,可是想到她愿意推他,那些湿冷的心情全都飞走了。 他抿着唇,然而唇角微微扬起:「她是很好的人。」 翠珠见他终于高兴起来了,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暗暗想道,大爷对奶奶可是喜欢得紧,以后可是好哄了。 来到正院门口,贺文璋终于下了地。没有经过劳累的他,加上心情不错,看起来精神很好。 「我们进去吧。」他低头对于寒舟说道。 于寒舟点点头:「嗯。」 两人联袂而进。 正堂里,安大人、安夫人坐在堂中,面上的神情说不出好还是不好。 对于今日要接待的娇客和贵客,安家人都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贺家那个病秧子,不知道怎么蛊惑了他们家的女儿,使得女儿疯疯癫癫,非要嫁他不可,这让安家人对贺文璋的感观非常不好。 而对于女儿,也没有什么好气。平日里有些任性,倒也罢了,无伤大雅。可是这回为了一个男人,跟家里这样闹腾,这些年学的规矩都喂狗了! 想到出嫁前的那些闹腾,他们一点也不想看到她,偏偏又挂怀,也不知她嫁过去后,过得好不好? 在焦灼,紧张,烦恼又期待的心情中,他们终于看到了携手进来的两人。 男的瘦得一把骨头,看起来脆得风一吹就倒,很是伤眼睛。至于他身边的娇儿,却是垂着眼睛,不敢看他们的样子。 「哼!」安大人发出一声冷哼。 于寒舟这时抬起头来,拉起贺文璋的手,加快脚步走上前,拜下:「父亲,母亲。」 贺文璋也恭恭敬敬地跪下:「岳父,岳母。」 安大人又是一声冷哼,然后就被安夫人瞪了一眼。安夫人垂眼看向两人,淡淡道:「起来吧。」 贺文璋咬着牙,快速爬起来,然后去扶于寒舟。 他在轮椅上坐了一路,养精蓄锐了一路,这时精力正好着,做完这套动作,居然没出纰漏。他心里松了口气,接着就对于寒舟一笑。 于寒舟知道他想表现,便没有打击他,也对他笑了笑。 落在安大人和安夫人的眼里,又觉得伤眼睛。都很不理解,女儿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就看上这个病秧子? 而贺文璋没敢多碰她的手,把她扶起来后,就连忙撤回了手,转而抱拳对一旁道:「大哥,二哥,小弟。」 安家三兄弟便对他回礼:「妹夫。」「姐夫。」 接下来两人便入座,开始了一场并不热络的完全客套化的交谈。 「一路行来,可还顺利?」 「来人,给姑爷奉茶。」 「姑爷的身体可好些了?」 没有人说贺文璋不能喝茶的事。翠珠没有说,贺文璋也没有说。他接过了茶,谢过,便饮了一口。 这不是普通的时候。他陪伴妻子回门,本来就不甚招人待见,再推三阻四的,今日就没法好好过了。好在只是轻轻啜一口,倒也不会太伤身。 「比从前好些了。」不管好不好,贺文璋反正是要说好。 而安大人问出那句话,就有些后悔了。 这病秧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都说活不过二十岁,他们这样问,自己知道是关心,但是他会不会多想,觉得他们在嘲讽他,故意给他难堪? 好在他落落大方地回答了,让安大人松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好。」 看贺文璋终于顺眼了一分。虽然是个病歪歪的,好在心眼不是个小的,不然女儿嫁给他可真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第15章 安家父子同贺文璋说话,安夫人便对于寒舟使了个眼色,母女两个退出了厅堂。 来到次间,安夫人先在炕上坐了,绷着一张脸,看着于寒舟不说话。 于寒舟便乖巧跪下了:「母亲。」 安夫人见她这般乖巧的样子,同成亲前那股癫狂的样子截然不同,一时又是恼怒,忍不住拍了一下炕桌! 这是嫁过去舒心得意了?摆出这样一副乖巧样子来? 「那病秧子就这么好?!」她忍不住气道。 于寒舟能怎么回答?这事又不是她做下的。不过,嫁给贺文璋的确不错。这个不错,不是主流意义上的不错。 在大部分人看来,这样的男人,他没有健康的体魄,不能给妻子幸福,他不能读书入仕,不能带给妻子荣耀,是个非常非常差的人选。 但是在于寒舟看来,他虽然身体不好,但是有下人照顾,并不连累她。而他虽然不能读书入仕,但侯府本身就颇有地位和财富,她做他的妻子并不会吃苦。 而且,因为他身体的原因,她不用尽夫妻义务。贺文璋更不会纳许多小妾,生出许多庶出子女来给她添乱。哪里不好了呢? 「母亲,我错了。」她低着头,老实认错,「我辜负了母亲的疼爱,母亲骂我吧。」 安夫人哪还有力气骂她? 该骂的,不该骂的,当初都骂尽了。她如今已然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再骂还有什么意义? 「起来吧。」安夫人冷淡地道,「从前也不见你跪得这般瓷实,膝盖不疼啊?」 于寒舟乖乖站起来,走到安夫人身边坐下,挨着她的手臂,脸偎在她肩头。 「真是个冤家!」安夫人没忍住,在她的手臂上拍了一下,又仔细问她:「在贺家如何?可有人给你气受?」 于寒舟一一说了。 只听她在贺家过得还行,安夫人冷哼一声:「我大好的女儿给她的病秧子儿子当媳妇,她敢怠慢你,我饶不了她!」 那边,安家父子也在跟贺文璋说话。 发现贺文璋的学问不错,竟不输于精心教养的长子,安大人十分意外:「你书读得不错。」 贺文璋是故意表现自己的,见岳父大人肯定他了,顿时很高兴,说道:「我身子不好,别的事都做不来,只得读些书罢了。」 安大人听了,面上便露出惋惜来。是个读书的苗子,可惜命不好,生就这样一副体魄。 贺文璋自小体弱多病,最能发现周围人的怜悯,他一下子着急起来! 偏偏他话说多了,水却没有喝几口,此时嗓子又干又痒,一张口,便是激烈咳嗽起来! 简直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安大人和安家三兄弟都慌了,忙道:「来人!来人!」 翠珠就带着人守在外头,听到贺文璋咳嗽的声音,连忙小跑进来,端水给贺文璋用,又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药丸,给他服下去。 今日是特别的日子,绝不能让大爷在外面丢脸,更不能有什么闪失,所以翠珠把常大夫开的救急的药都带在身上了。 贺文璋咳得手都在抖,根本握不住杯子,还是翠珠给他喂到嘴边的。 药丸和着水吞下去的时候,贺文璋从嘴里一直苦到肚子里。他想好好表现的,结果身体不争气,弄成这样的局面。 他心里发苦,根本抬不起头,害怕看到岳父和两位大舅哥的嫌弃。 而这时,次间里说话的安夫人和于寒舟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于寒舟走到贺文璋身边,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低声问他:「璋哥,好些了没有?」 贺文璋不敢抬头看她。他执意陪她回门,结果弄得这样没脸,她一定嫌弃死他了吧? 可是,她叫他什么? 璋哥? 是他听错了吧?她怎么可能……这样亲密唤他?尤其是在他刚刚使她丢脸后? 「璋哥?」于寒舟见他不说话,就轻轻摇了摇他的肩,「你好些没有?还有哪里不舒服?」 贺文璋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就见她澄澈的眼睛里,有的只是担忧,连一丝一毫的嫌弃都没有! 他不禁怔住了。 心中汹涌一片,全是激烈的浪潮! 怎么会这样?她竟然不嫌弃他!还,还叫他璋哥! 「我,我没事。」他轻轻摇头。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了,接下来他不能再出岔子了,他不能再给她丢脸了! 一旁,安夫人看着这一幕,又觉得眼睛痛! 女儿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这样一个病歪歪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她怎么就好这一口? 然而贺文璋到底是女婿,还是自己的女儿死也要嫁的人,于是安夫人敛去刚才那副倒牙的表情,转而露出关切来:「璋儿,你好些没有?不然让颜颜扶你去房里歇着?」 贺文璋听了,不禁受宠若惊,不知道岳母方才还一副冷淡的神情,怎么这会儿反而待他和蔼了?忙站起来道:「小婿无事。」 安大人对自己夫人的反常表现,也觉得诧异,转念就明白了,今天是女婿回门,真出点什么状况,对安家、贺家都不好,对女儿也不好。于是也和蔼地道:「别见外,已是一家人了,既然身体不舒服,便下去歇着吧。」 第16章 然后看向于寒舟道:「颜儿,去,扶着璋儿回房。」 于寒舟只得道:「是,父亲。」 贺文璋其实不怎么想退下,但是他也担心接下来又出纰漏,只好跟着于寒舟回了房间。 回的是于寒舟出嫁前的闺房。 「对不起。」遣退下人,关上门后,贺文璋就开始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的。」 他觉得刚才在岳父岳母面前的表现很差,十分自责。 「你怎么会这样想?」于寒舟诧异地看着他道,「你当然不是有意的,谁会觉得你是有意的?」 不等他说什么,抓着他坐下,柔声问道:「你好些么?哪里不舒服,可千万别忍着,有什么就说,吃药也好,叫大夫也好,现下就回侯府也好,只别忍着不说,反而害了身体。」 她颇有些主人的自觉。 这里是安家,是她的娘家,她对一切都熟悉,他却不是。在侯府的时候,他很照顾她,那么在这里她也该照顾他才是。 贺文璋听着她柔声细语的问话,心头涌动着一股股暖流。他仰头望着她,心内是说不出的情感。 她怎么能这样好? 他是个病秧子,她却一点也不嫌弃他。不管在人前,还是在人后,都待他细心照顾。 「嗯。」他点点头。 他现在没有哪里不好。服了药,他现在精神多了,还十分有力气! 他可以再跟岳父和两位大舅哥再论数十回合! 「真的?」于寒舟仔细打量他,发现他眼神清明,神态自如,的确没有不妥的样子,也松了口气,坐下同他玩笑道:「你若是有个好歹,回去后夫人非吃了我不可。」 侯夫人把他当成心尖尖、眼珠子一般看待的。如果今日回门出了什么岔子,她这个儿媳或许不会如何,最多挨几个冷眼,翠珠几个却是不一定了。 贺文璋听到这里,蓦地一怔。她待他细心照顾,难道只是因为害怕母亲对她不满? 想到这里,他心里蓦地有些难受。 他勉强挤出笑容道:「不会的,我会同母亲说,不关你的事。」 「哎,你要躺下歇会儿吗?」于寒舟见他精神又开始不济了,就劝他道:「你稍稍躺一会儿,等用饭的时候叫你?」 贺文璋摇摇头:「不必了,我没什么。」 于寒舟便道:「我不走,在这里陪着你。」 贺文璋听她这么说,就没舍得立刻拒绝。他微微转头,看向床的方向。这里是她的闺房,她嫁给他之前每天住在这里,那枕头是她枕过的,被褥是她躺过的,耳朵渐渐发热起来。 「不,不用了。」他连忙垂下眼睛,掩住自己飘飞的视线,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窘状。 于寒舟见他连连拒绝,就没有再劝,而是说起自己曾经的生活来:「我以前啊,不爱读书,父亲给我请了先生,我总是不肯听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先生要打我手心,我就跑……」 她纯粹是因为两人坐在一个房间里,没什么事做,就聊聊天。 贺文璋则是好奇她这个人,想要多了解她一点,因此听得很认真。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外头来了安府的下人,是安夫人派过来的,叫两人到前厅去用饭。 「走吧。」于寒舟便站起来。 贺文璋起身跟在后头。 用饭的时候,贺文璋面前摆着的是熟悉的清淡寡味的饭菜。 他身体不好,用不得重口味、油水多的饭菜,而安夫人也唯恐他在府上出什么岔子,特意叫了翠珠来问,才准备了这桌饭菜。 贺文璋心里是尴尬的,面上还扛得住,对安夫人行了一礼:「多谢岳母大人照拂小婿。」 他这样守礼,倒叫安夫人怜惜他两分。打量着他的五官,生得倒也不错,而且个头高挑,若是不这么瘦弱,也是一表人才的俊公子。 她有些明白了侯夫人看重他的原因。若是她的长子生得这样,偏人又是个规矩孝顺的,也要偏疼几分。 「快坐下吧,就不知道府里的厨子合不合你的心意。」安夫人说道。 贺文璋坐下来,说道:「一定合心意的。颜颜说过,府上的厨子极有水准。」 说到「颜颜」两个字时,他面上泛起薄红,一颗心如同被仙人手指点过,瞬间变成了一团棉花。心里想道,他不经她同意这样唤她,她可不要生他的气才好。 于寒舟面上笑吟吟的,完全没介意。在长辈面前,秀秀恩爱什么的,有利于长辈放心。 哪怕贺文璋是个病秧子,可也比两人互相厌恶来得好。 安夫人虽然觉得伤眼睛,到底心气顺了一丝丝。还能怎么样呢?如今只盼着这病秧子好好儿的,多活些时日罢。 一顿饭倒是没出什么差池,一直到用完,贺文璋都没有出状况。这不仅仅让贺文璋松了口气,就连安家众人都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这个女婿可是厉害,不声不响,一个眼神都不用使,都能把他们收拾得够呛。 饭后,贺文璋照例要午睡。 于寒舟是不要午睡的,她把贺文璋送回房后,就去寻安夫人了。 安夫人则对她道:「既然你喜欢他,我也不再说什么了。总归是你自己求来的,是好是坏,你都受着。」 第17章 于寒舟点点头,一脸乖巧:「是,母亲。」 安夫人看着她这样,不禁又是来气,扬起手,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又恨恨地放下来:「你高兴就好了!」 她是怎么也不明白,女儿看上那病秧子什么了?嫁给他后,就如同什么心愿都了了一样,这样的乖巧。 从前在身边时,她可没这样乖巧过! 于寒舟能怎么说?之前的事又不是她干的。 「母亲,你有没有想我?」她抱住安夫人的手臂说道。 既然说不清,那不说就是了。 她长到一十六岁,没享受过亲情的感觉。在侯府时,看到侯夫人那样疼爱贺文璋,连她都沾了光,又羡慕又期盼。现在安夫人跟前,不禁心中一动,学着从前安知颜的模样,同她亲近起来。 安夫人拍她一下:「想你做什么?没得来气!」 「我可想母亲了。」于寒舟却道。 侯夫人哪里信她,冷哼道:「想我?我就是三岁孩童都不信你。」 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待贺文璋快起的时辰,于寒舟就站起身来:「我去接璋哥。」 安夫人的眉头跳了跳,拉住她正经道:「颜儿,府里头今日还有些事情,不便留你们了。你看下璋儿怎么样了,不然你们早些回去吧?」 府上有事是假,不敢留他是真。 于寒舟当然懂得,也不说破,点点头道:「好。既然府上有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安夫人舍不得女儿,可也没办法,总归是嫁出去了。不舍地看着她,硬着心肠没留她。 安家众人一直把两人送到二门处。 安夫人道:「我见你们两个情投意合,互相体贴,心里就放心了。你们两个回去后,还要这般互相敬重、体贴才是。」 时至如今,安夫人也只得把女儿喜欢贺文璋的原因归为,女儿的癖好奇怪! 她就喜欢这样病恹恹的男人。 然而这样的癖好却是不好说出口的,未免叫人瞧低。 因此,根本没有什么癖好。是她女儿仰慕贺文璋的才华,喜欢他,才嫁给他,同他情深义重。 安夫人心里咬定了,也是这么表现的,还叮嘱女儿道:「颜儿,好好照顾璋儿。」 贺文璋不知安夫人的想法,此刻见岳母对他和颜悦色,还让媳妇照顾他,端的是一片慈爱心肠,不禁十分触动,保证道:「小婿一定好好对她。」 回去的时候,安夫人回了重重的礼,一并被带上马车,驶离了安府。 来时载了满满的一车,走的时候又带了满满的一车,贺文璋忍不住对于寒舟道:「岳父和岳母对你我实在慈爱。」 于寒舟点点头,认真对他道:「来时我以为他们生我的气,恐怕会怠慢你。此时看来,实是我小人之心了。父亲母亲纵然生我的气,也没舍得给我脸色瞧,更是对你以礼相待。」 贺文璋立即应道:「是,岳父岳母对我实在很好。」 连个嫌弃的眼神都没给他,只岳父在进门时哼了一声,其余人皆对他客客气气,礼遇之极。 让贺文璋自己说,如果是他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家伙,他可不会如此客气。 于寒舟见他神情诚挚,显然是发自内心这样觉得,不禁微微一笑。这样就好,她不希望贺文璋对她的家人有什么不满。 她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他作为她目前的合法丈夫,也要如此觉得才行。 两人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并没有刻意拉开距离,因此衣袂交叠,随着马车的晃动而簌簌摩擦着。 贺文璋的耳朵很灵敏,他听见这声音,浑身不大自在。喉间又灼又渴,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是渴了吗?」于寒舟便问道,顺手给他倒水。 原本翠珠等人要在车上服侍的,但贺文璋不喜欢,都给遣到后面的车上去了。 此时累得于寒舟给他倒水,贺文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着她纤白的手指捏着杯子,指甲如贝壳一般粉嫩可爱,不禁又心中喜悦。 他心中想着,岳母大人说了,两人要互相敬重,互相体贴照顾。她今时给他倒茶,他日后也会的。 「多谢。」他低头接过茶杯,轻声说道。 其实他不渴,只是真正的缘故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就装作口渴的样子,低头饮了大半杯水。 「还要吗?」于寒舟见他几乎饮尽,以为他渴得厉害,便说道:「翠珠说过的,不能等到渴透了才饮水,有些口渴的时候就要饮一些。」 一边说着,一边又给他续了半杯。 贺文璋心下臊得慌,垂着眼睛接过,轻声道:「我记住了。」 于寒舟见他接过又饮,便多说了一句:「慢些,不要大口喝,小口抿着解渴罢,你已是喝了一杯了。」 「嗯。」贺文璋低着头,垂着眼皮,一眼也不敢看她,小口小口啜着杯子里的水。 于寒舟看着他这样子,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养的一只小猫。忘记是几岁时养的了,想来不过七八岁罢?偶然一次在角斗场的围墙根处看到一只可怜兮兮的瘦猫,凄惨得紧,只有三条腿。 那猫儿明明一身白色毛发,却因为生活得太狼狈,一身毛都打结在一起,浑身灰扑扑的。她那时十分孤单,便把小猫抱了回去,给它洗澡,拿出自己的药给它包扎伤口,又将自己的食物分出几口给它。 第18章 她每天拼杀,好容易挣得一顿饱饭,就这么喂给小猫,她也没觉得惋惜。把小猫洗得白白净净的,上场前抱在怀里亲一口,下场后就把脸埋在小猫白又软的皮毛中深深吸一口,每天的日子过得也很快乐。 她这时看着贺文璋喝水,犹如看到刚被她捡回来的小猫,因为受着伤,什么动作都不能过大,小口小口舔着她手心里的水,还呜咽地小声叫。 贺文璋被她看着,渐渐有点不好意思,心道她难道是看穿他了?知道他是假装口渴? 不能吧?就连一直照顾他的翠珠,也经常看不出他在假装。 但是她跟翠珠不同,贺文璋有点拿捏不准,想了想,开始加快了喝水的速度。 「慢点喝。」谁知,就被她按住了手腕。 贺文璋便明白了,她并没有看穿他假装口渴的事。她盯着他,只是怕他一时情急喝得快。 他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想,她对他可真关心。 「我错了。」他老实说道,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于寒舟见他喝了一杯半,觉得差不多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马车轱辘辘地驶动着,来到繁华处,便听到外面什么声音都有。小贩吆喝声,行人议论声,争执声,笑骂声,热闹极了。 于寒舟才穿到这里没几日,还不曾真真切切逛过街,一时好奇,就将车帘掀开一角,往外看去。 她看得专注,而贺文璋也不由得透过那一点缝隙往外看去。 他也没怎么出过门。 也巧,往外随意一望,就看到一对平凡的夫妻,并肩走在街上。男子的肩上扛着一袋米,女子的手里提着一只竹篮。两人的相貌皆不很出色,但是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亲近。 那是两个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坐同卧,才能养出的亲密和默契。贺文璋看着这一幕,心头渐渐发酸。 他不能。不仅不能为她扛米,甚至不能同她一起逛街。而他看着她的样子,分明是想到外头走一走的。 可是他却不能陪他,因为他的身体不好,以后还会更加不好。 思及此处,贺文璋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他差点忘了,他根本不能跟她做真正的夫妻。 他是活不久的,他不能跟她有过于融洽的关系。否则,来日他走了,她岂不是难过? 想到她刚刚盯着他喝水,唯恐他喝得快,对他那么关心,贺文璋心里又甜又苦。 甜的是她对他好,苦的是他马上要将这份好给推开。 「我有件事同你说。」 于寒舟正看着窗外的景致,蓦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语气还有点凉丝丝的。她有点惊讶,便松开了车帘,回头往他望过来:「要说什么?」 她澄澈而好奇的眼睛,不带一点的防备,让贺文璋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卑鄙极了。 他暗暗攥了攥拳,硬下心肠,声音冷淡地道:「你当初嫁给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吧?」 他一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是他猜,多半跟他的弟弟脱不开干系。当时他们兄弟二人离开,他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充满愤怒与不甘。 所以,她执意嫁给他,是要报复文璟吧?无法做他的妻子,就做他的大嫂,日日拿礼数压着他? 贺文璋之前是这么猜测的,所以一开始她嫁过来,他才会敲打她。 原本这几日她的表现很好,他不该再敲打她,尤其两人还做过约定。但是,此刻他却不得不提起:「我也不求你的喜欢。」 他硬着心肠,说出这句话,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攥住,令他有些呼吸不畅。 「只你记着,我们之间的婚事,是做不得数的。你不喜欢我,我也……是母亲为我娶了你进门。」他实在说不出「我也不喜欢你」这句话,「日后你我在人前是夫妻,在人后,便是朋友。」 他艰难吐出「朋友」两个字,也不知怎么,心里酸涩得厉害。 他忍着这酸涩,又说道:「常大夫说,我活不久,大概不到一年寿数了。既如此,只要这一年中你安安分分,那么待我走后,我送你一件重礼。另外,我名下银钱、田产、字画等,都送你做嫁妆。」 顿了顿,他更是艰难地道:「我还会求了母亲,倘若你寻不到好人家,让她帮你寻。」 于寒舟听到他这番几近于安排后事的话,又惊讶,又意外,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开始听他旧事重提,她还有些不高兴。因为两人说好的,她安安分分,他就不难为她。结果无缘无故的,他又敲打她,怎么能让人不恼? 可是听到后面,她就发现不对了,这跟安排后事有什么分别? 「这样啊。」她犹豫了下,很快选择顺从他的心意,干脆利落地点头:「行!」 他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一定不希望她拒绝。若是她拒绝,说不定他还要生气。 反正这些要求,对她没什么坏处。 说起来,他刚刚的话,就像是上一次约定的补充版。之前那次,他只说不难为她,这次还补充了许多,既要送她重礼,又要送她银钱、田产、字画等,给她当嫁妆。 这对她没一点坏处的。 于寒舟倒不很贪图他的这些东西。她并不贪婪,小富小贵,衣食无忧,不吃苦头,对她来说就足够了。只是他刚刚还说了很重要的一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第19章 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于寒舟自己是有过定位的,那就是朋友。毕竟,以他的身体情况,他们做不了真正的夫妻。但是,这样的话,她却不好说出来。否则,他未免要多想,以为她嫌弃他或者怎样。 现在他自己提出来,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贺文璋听她应得痛快,一颗心犹如泡在苦水里,又酸又皱,他垂下眼睛,努力吸气,勉强减缓了晕厥过去的不适感:「我说话算话。」 于寒舟点点头:「我也说话算话。」 马车依旧轱辘辘行驶,两人的衣袂仍然不时摩挲,但是贺文璋却没有了刚才的心情。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衣袖往回抽了抽,不跟她挨着。 既然要保证她的清白,他便要努力做到才是,不能占她的便宜。 车厢里的气氛恢复了宁静。 于寒舟没有再掀开车帘往外看,她坐在那里,似乎在出神,侧脸看上去有一点清冷。 贺文璋的余光瞄见了,不禁心中一缩。她生气了是不是?他刚才不该说那样的话是不是?她,她本来想跟他做夫妻的,是不是? 想到她在安家对他的体贴,还叫他「璋哥」,贺文璋心头如同被什么蛰了一下。他紧紧抿着唇,拳头握紧了,在心中告诉自己,他没错,她是个好姑娘,他无论如何不能耽误她。 早早说清楚,对他们都好。 但是不管怎样告诉自己这是对的,心里始终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闷闷的叫人喘不上气来。 而这时,忽然她别过头来,问他道:「咱们在人前扮夫妻,是不是要亲密一点?」 贺文璋一怔,问道:「你不愿意?」 「不是。」于寒舟摆摆手,「我是想问问你,这个度,要怎么拿捏?」 她是侯府的长媳。侯夫人对贺文璋十分看重,就看她平日里对长青院的照拂,就知道有多希望小两口过得和睦。一来,于寒舟不希望失去侯夫人的善意。二来,她觉得贺文璋命不久矣,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多给侯夫人看一点她想看的,对侯夫人也是个安慰。 所以,她愿意在人前跟他秀恩爱,只是不知道他能接受的度是怎样? 贺文璋听了,刚刚还有点闷的心情,不禁轻快了几分。好像她只要跟他说话,他就忍不住开心。 「都行。」他说道。 他是个病秧子,根本配不上她,有什么资格约束她这个,要求她那个?她在人前爱怎样,都随她好了。 「那我知道了。」于寒舟痛快地点点头。 马车终于驶进了忠勇侯府。 侯夫人听到下人来报,说大爷和大奶奶回来了,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她担心了一天,从两人出门的那一刻就在担心了,此时见两人早早回来,心下先松了口气,一边起身往外走去,一边问道:「如何?大爷瞧着可还好?」 下人答道:「瞧着一切如常。」 侯夫人剩下的那点担心也都散开了,长出一口气,往院子外头走去。 她在二门处见到了迎面而来的大儿子和大儿媳。 但见儿子坐在轮椅上,儿媳随在旁侧,偶尔低头跟他说句什么,两人之间氛围看起来和睦又融洽。 侯夫人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站定了脚步,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不得不说,这一幕美好得她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安家这个女儿,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最爱俏的,侯夫人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深知这个年纪的女孩是什么脾性。 可是她看着轮椅旁边随行的女子,从她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嫌弃。她并不嫌弃自己的丈夫是个弱不禁风的男人,这虽然很奇怪,但是侯夫人对这种奇怪乐见其成。 她脸上很快露出笑容,上前道:「璋儿,颜儿,你们回来了?」 「母亲。」于寒舟福了福身。 贺文璋也站起来,行礼道:「母亲。」 侯夫人便看看,儿子从轮椅上起来的时候,儿媳很自然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不见得因为她这一扶,儿子就不必摔倒或者怎样,但是她这一扶,却让侯夫人看出了她的关切之意。 这让侯夫人欣慰极了,气息都有些不稳起来。她吸了口气,压下了这点异样,笑着说道:「怎么回来这样早?没陪安大人和安夫人说说话吗?」 贺文璋便道:「岳父家中还有要事,不便招待我们,因而我们便早早回来了。」 这话贺文璋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他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脑子不好,哪里不明白安家人让他们早些回来的真正用意? 但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自然,好似这就是真的一样。 侯夫人也信了似的,笑道:「既然如此,早些回来才是应该的,不要叨扰人。」又说道,「璋儿、颜儿,坐了一路马车,累了吧?快些回院子里休息吧。」 「是,母亲。」 一行人往长青院行去。 侯夫人也跟在后头。她不想折腾儿子一会儿再去正院请安,索性便跟去长青院。 路上,还问翠珠:「今日大爷在外头,可有觉着不舒服?」 翠珠张口刚要答,蓦地贺文璋先一步开口了:「母亲,我好着呢,没有什么不舒服。」 第20章 听他这么说,翠珠顿了顿,才道:「回夫人的话,大爷一切安好。」 就算有不好的,也被大奶奶哄好了。她这样想着,觉得刚才的回答也不算是欺瞒夫人了。 侯夫人对翠珠很是信任,闻言笑着点点头:「那可太好了。」又吩咐小丫鬟,「去,请常大夫来,为大爷把把脉。」 贺文璋出去了一天,就算白天好好的,可是侯夫人担心他哪里不舒服,待会儿发作出来,应付不急。 小丫鬟领命去了。 贺文璋见侯夫人这般面面俱到,心下有些疲惫。把他当成娇花一样养着,他一点面子也没有。 但他身体这样,不连累人就是好的了,还要什么面子? 又想到今日同媳妇说的那些话,心里便闷闷的,对侯夫人这样的安排也生不起抵触情绪了。 很快,一行人到了长青院。 丫鬟们倒水的倒水,拿手巾的拿手巾,伺候穿衣的、换鞋的,一番收拾完毕,才重新在厅内坐定了。 而这时,常大夫也到了。 「请夫人安。」他先对侯夫人行了一礼,然后又见过贺文璋和于寒舟,才坐在贺文璋的身边,为他诊脉。 不多会儿,他将手收回来说道:「不严重。」 他明显感觉到贺文璋的脉息有些乱,显然是受惊受扰外加情绪波动过于频繁所导致的。 贺文璋的身体很弱,受不得这些。 「先喝一杯安神茶,压压惊。」常大夫说道,「好生歇着。若有什么不适,差人叫我。」 贺文璋现在没有发作出来,但是说不好晚上会不会发作。依常大夫的经验,他晚上多半是要出点状况的。 侯夫人一听就明白了,立即吩咐翠珠等人:「晚上不要睡太沉,警醒着些,别大爷叫人的时候没人应。」 翠珠等人立即应道:「是,夫人。」 于寒舟此时想起了原剧情里,女配记恨贺文璋训斥她,还要搬出去住,所以在他不舒服的时候捂了他的口,使他求救的声音没传出去,气竭而死。 「颜儿,晚上恐怕要累着你了。」侯夫人吩咐完伺候的下人,又对于寒舟说道。 于寒舟连忙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坐在一旁的贺文璋,看着这一幕,嘴唇紧紧地抿住了。又是这样,每次都连累别人。现在,还要连累她。 「母亲,我想跟安氏分房睡。」贺文璋面上冷淡,并不看于寒舟,直直迎着侯夫人的视线道:「我一个人睡更自在些。她在旁边,我,我被吵得睡不着。」 于寒舟:「……」 她低下头,不说话。 如果贺文璋说不想连累她,她还能说点儿什么。现在直说她吵着他睡觉了,她还能说什么? 侯夫人听了,却是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不行!你们是夫妻,怎能分房睡?」 不睡在一张床上,怎么培养感情? 她知道儿子是怕连累媳妇,才说出这样的话。否则的话,之前怎么不说?她看他们前两晚睡得挺好的。 由此,更不肯叫他们分房睡了。 儿子喜欢她,在意她,那么她这个当母亲的,当然要成全他。 「颜儿,你的意思呢?」侯夫人笑着看向于寒舟。 于寒舟抬起头,看了看贺文璋,又看了看侯夫人,才道:「我不同意分房睡。」 共患难,才好同富贵。 现在贺文璋生病了,不让她受连累,那以后她想借他的名头睡懒觉的时候,还怎么开口? 说好了做朋友,当然不能只享受好处,却不承担责任。 侯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你们小夫妻两个自己商议吧。」说完,站了起来,「你们两个劳碌一天,想必很累了,我不扰你们了,好生歇着吧。」 带着樱桃走了。 临走之前,朝翠珠看了一眼。 翠珠对她点点头。 侯夫人一走,长青院的气氛就松缓下来不少。于寒舟往炕上一坐,很没有形象地歪在了软枕上,对自己个陪嫁丫鬟招招手:「过来给我捶捶腰。」 她在马车上坐了一路,腰酸背痛的。 丫鬟便走过来为她捏肩捶背,连腿上也没放过,全套服务。 于寒舟感受着力道适中的捶捏,禁不住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落在贺文璋的眼里,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可奈何。 只等她舒服够了,叫丫鬟下去了,他才一挥手,把屋里的人都遣退了。然后坐在她不远处,低声问她:「怎么不同意?我晚上可能会发作,万一发作起来,要折腾许久的。」 于寒舟本来是觉着他有些天真,竟然当着侯夫人的面说出那样的话。但是此时看着他深静的眸子,不禁一怔。 他有一双与他苍白病弱的面容极不相称的眼睛。眼线狭长,瞳仁极黑,是一双十分有男子气概的眼睛,透着常人所没有的包容与通透。 他并不天真。甚至,他很聪明,他知道说什么话会引起什么样的反应。但他还是那样说了,因为他知道,他身体不好,而侯夫人疼爱他,如果他坚持什么,侯夫人根本不会拒绝他。 而于寒舟,只要低着头,唯唯诺诺,听他的安排就好了。 第21章 于寒舟难得沉默了。 顿了顿,她收敛了那副歪歪懒懒的样子,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之前说,我们要在人前扮夫妻。所以,我不能跟你分房睡,夫妻没有分房睡的,恩爱的夫妻更没有。其二,你还说过,我们是朋友,朋友就不能丢下对方不管。」 「有丫鬟——」贺文璋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只听于寒舟又道:「是,的确有丫鬟在外面候着。可是如果你很难受,叫不出声呢?如果你只是需要一杯水,不需要惊扰丫鬟呢?」 虽然她才认识他不久,但是已经能看出来,他不太喜欢被下人们环绕着,更不想被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的照顾着。 如果只是想喝杯水,却惊动了丫鬟们,一股脑儿进来,端水的端水,细心询问他这个那个,哪还有什么困意? 翠珠几个倒是知道他的脾气,可是她们只是丫鬟,是侯夫人买来照顾他的,职责就是照顾好他。宁可被他厌烦,也要做到职责内的事。 而她是他的妻子,她跟翠珠等人不一样,她们不敢做的事,她可以做。 贺文璋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头滚过一股又一股的热流。即便他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可她还是这样认真地体贴他。 「好。」他从喉头滚出一声。 他们是朋友。他记住了,他绝不会唐突她。他会竭尽所能地照顾她,让她在贺家的这段日子过得舒服。 一直到晚上,两位主子没有因为「分房睡」这个争执起来,让翠珠松了口气。 这就好,不用她去劝了。想到这里,不免又很佩服于寒舟。 大奶奶实在太有本事了,居然能说服大爷。大爷看起来脾气很好,体恤下人,为人宽厚,实则性子再拧巴也没有,谁想说服他,那可太难了。这一回大奶奶都没有跟大爷争执个一言半句的,就说服了大爷,不是一般的本事。 白日里奔波了一回,于寒舟和贺文璋便比平时早了两刻上床。 于寒舟有些困了,钻入丝滑柔软的被窝,整个人就忍不住眼皮往下坠。她还惦记着旁边的贺文璋,就道:「如果不舒服,一定叫醒我。」 贺文璋低声道:「好。不早了,睡吧。」 「晚安。」于寒舟闭上眼睛。 「晚安。」贺文璋低声缓缓说道。 于寒舟没多会儿就睡着了。贺文璋却没有,他很累,头有点疼,睡不着。而且他隐隐感觉体内不太舒服,这征兆像是要出状况。 他闭上眼睛,攥紧了手心,绷起了唇,直挺挺地躺着,打算忍过去。 于寒舟睡了不知多久,隐隐感觉不对,一下子醒了。 身边传来簌簌的声响,像是什么人在被子里发抖。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才想起来如今是什么情况。她是嫁了人的女子,而身边躺着的是她的丈夫。 她病恹恹的丈夫。 「不好!」她暗道,连忙坐起身往身边看去。 帐幔中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样子。 「贺文璋?」她伸手去推他。 贺文璋被她推了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这声音一听就是强忍着,明明不适还在装镇定。 于寒舟立刻去摸他的额头,结果摸了一手的冷汗。再往下探,他瘦长的颈子也被冷汗浸湿。根本不用往下检查,就知道他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于寒舟扬声叫道。 翠珠等人都没有睡死,听到她叫人,很快就推门进来了。 点了灯,然后往床边凑过来:「奶奶,有什么吩咐?」 「请常大夫来。」于寒舟沉声说道。 贺文璋吃力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很用力挤出一句:「不用。」 如果叫来常大夫,势必会惊动正院那边,今晚上谁都不用睡了。 于寒舟把他的手掰下来,塞回被子里,吩咐丫鬟道:「去,立刻请常大夫来。」又吩咐道,「取一套大爷平日里穿的中衣来,再拿一套干燥的被褥。」 他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不能再穿着了。躺过的被褥,也不能再躺了。 「是,奶奶。」丫鬟们领命而去。 请常大夫这种事,用不到翠珠,她带着两个小丫鬟把贺文璋的中衣换了,又重新铺了被褥。 结果,衣裳才换了一半,贺文璋就吐了。 他的身体很弱,一有点不舒服,浑身哪里都会被牵动,上吐下泻是最常见的。 贺文璋从前也没觉得怎样,无非就是有些郁闷、难堪而已。可是此次,吐了一地污秽之后,贺文璋难堪极了。 他紧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难以让自己去看她的脸。 又一次,他在她面前丢脸了。白天在她娘家丢脸,晚上又在她面前吐一地。她嫁给他,也才三天,他都丢脸多少回了? 贺文璋喉头都哽住了,他紧紧绷住了情绪,不论喉结滚动得多激烈,都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直到常大夫来了。 他见惯了贺文璋夜里发作,何况下午就料定他要发作,因此倒不急。进来后,径直走到床边,给贺文璋把脉。 这一摸,不禁一怔,随即喝道:「胡闹!」 第22章 他严厉一喝,令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知他因何而怒。 唯有贺文璋,大约知道常大夫因何喝斥,又在喝斥谁。他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偏过头去。 常大夫冷哼一声,拿出银针来,在他身上扎了几下。贺文璋顿时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来,声音充满了痛楚。 「再憋下去,小命别要了!」 若非贺文璋忍了许久,根本不会如此严重。早早叫他过来的话,这会儿都服过药躺下了。 更胡闹的是,他此时此刻还在忍着! 常大夫扎了他几针,一来是让他泄出体内郁气,二来是给他一点教训。 「怎么了?不是说不严重?」这时,得到消息的侯夫人也匆匆赶到了,一同赶到的还有侯爷和贺文璟。 他们见贺文璋躺在床上,此刻痛得牙关紧咬,又闻到屋子里虽然收拾过,却没有彻底散去的污秽味道,都揪紧了心。 常大夫能如何回答?还不是要照顾病人的面子。 「是老夫诊断有误。」常大夫说道,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开始写药方。 唰唰唰,药方写好了,递出去道:「抓药来,我亲自煎。」 因着贺文璋的身体不好,府里常年备着许多药材,照顾他的几个丫鬟也略懂药理,此刻拿了药方就去抓药了。 常大夫本来不想给他熬药。但是他吐成这样,此刻还冷汗淋漓,且侯爷和侯夫人都在此处了,他自然也不好离开,索性就给他熬药。 「你怎么照顾我大哥的?!」蓦地一声暴喝,冲着于寒舟去了。 于寒舟此刻站在床尾,因为侯夫人坐在床边,她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当然要退后一些。 不成想,就挨了贺文璟一句暴喝,眼看他还伸手抓过来,于寒舟立刻后退两步,躲了过去。 侯爷和侯夫人都看见了,同时喝止:「璟儿!」 「不得胡闹!」 侯爷甚至伸出手,钳住了贺文璟的肩膀,将他提到了身边:「休要冲撞你大嫂!」 贺文璟恨恨地看着于寒舟,目光中带着刀子:「她算我什么大嫂!」 在贺文璟看来,于寒舟嫁给他大哥根本就不怀好意。说不定,就是为了报复他! 她不好好照顾他哥哥,以此来报复他! 今晚的事就是证明! 侯爷和侯夫人都不信他的话,喝斥道:「胡说八道!」 侯夫人觉得小儿子实在没心眼,瞪了他一眼,然后歉然地对于寒舟道:「颜儿,他是个傻的,你别和他计较。待明日我收拾他,给你出气。」 于寒舟当然知道贺文璟为什么对她这么凶。 但是,到这时他都没有告诉侯夫人真相,以此来证明他说的是对的,就让于寒舟很领情。 她低下头道:「是我睡太熟了,没发现璋哥的异常,母亲怪罪我吧。」 侯夫人听了,更是狠狠瞪小儿子,刚要说什么,就觉手被人拉住了,只见躺在床上的大儿子强撑着精神,用气声说道:「不怪她。是我,我任性,我没有叫人。」 侯夫人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儿。她的儿子她知道,这句必然是实话。他觉得不舒服,却不想惊扰人,所以没有一早出声,才会导致现在的状况。 现在这样说出来,也是告诉她,不要怪于寒舟,跟她没关系。 侯夫人此时有些后悔起来。早知如此,下午的时候就同意他们分房睡了,这样儿子就不会因为顾忌枕边人而不叫人了。 「夫人。」这时,翠珠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大奶奶一发现大爷不适,就立刻叫人了。」 却是为于寒舟辩解。在她看来,二爷的喝斥实在没道理,大奶奶明明很照顾大爷。 侯夫人听了,立刻丢开了刚才的念头。 不准他们分房睡,才是对的。小夫妻两个,日日一处待着,才更容易培养感情。 她的儿子,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作为他的母亲,侯夫人自然要推他一把。 「璋儿,不是母亲说你。」她握着大儿子的手,训诫他道:「你瞧瞧,你若是早些出声,何至于发作到这种地步?你媳妇也不会被璟儿误会,再险些被我误会,是不是?」 贺文璋此刻已是后悔了。他只想着不连累她,没想到反而连累狠了。 就在他自责愧疚时,于寒舟上前两步,站在离他不远处,说道:「我已是嫁给你为妻,你这样见外,我很伤心。」 贺文璋一听,顿时急了,抬起眼道:「不是,我——」 「你不要说话了,我现在不想听。」于寒舟打断了他,「总之我现在很生气。如果你不想再惹我生气,一会儿药熬好了,我来喂你。」 侯夫人一开始听到儿媳说,「你不要说话了,我现在不想听」,着实愣了一下。她以为儿媳经过了这件事,终于心生嫌弃,感到不满了。 可是,她接下来听到了什么? 儿媳要喂璋儿吃药?一瞬间,侯夫人的嘴角抽了抽,神情有点古怪。现在的小年轻,说话这样大喘气的吗? 「不用你!」这时,一个厌恶的声音响起,是贺文璟,他刚刚被侯爷抓到身边,这时大步走过来,将于寒舟挤开,「我来喂哥哥吃药。」 第23章 那个女人喂哥哥吃药,他不放心! 侯夫人听了,眼角跳了跳,抬起头教训小儿子:「怎么跟你嫂子说话的?还不道歉?」 贺文璟冷哼一声,把头别过去,然后低下视线,看着贺文璋道:「哥,一会儿我喂你吃药。」 他觉得于寒舟嫁过来不怀好意。哥哥这次病得厉害,还不是因为她?就算不是她故意做了手脚,可是如果没有陪她回门,也不会这样。 说来说去,都是怪她!她还想喂哥哥吃药?贺文璟才不肯。 「咳!」贺文璋低垂着眼睛,吃力地道:「不用你们。叫翠珠,她喂我即可。」 掩在被子下面的手,捏紧了手指。 文璟怎么,怎么…… 刚才颜颜说要喂他吃药的。虽然他很不好意思,但是如果,如果她非要喂,他也是可以的。 他都病了,被媳妇喂吃药,怎么了? 可是贺文璟这么一说,他就不好说「不,不用你,让你嫂子来就行」。 侯夫人最懂自己大儿子的心情,她此刻也是好气又好笑的,抬眼看了小儿子一眼,这是个憨货,讲不通道理的。 站起来道:「这里有颜儿照看着就够了。这么多人都围在这里,未免打扰璋儿歇息。」 「我困了。」侯夫人打了个哈欠,走向侯爷身边,回头看了小儿子一眼,「走吧,这里有你大嫂,有常大夫,还有翠珠照顾着,尽够了,咱们回去歇息吧,不然璋儿又要心里愧疚了。」 贺文璋很感激地看了母亲一眼。是的,每次惊动他们,他都分外过意不去。 贺文璟还想说什么,被侯夫人拽了一把:「你明日不是要上课?休息不好,在先生面前睡着了怎么办?快走了,你粗手粗脚的,璋儿不用你照顾。」 侯夫人拉不动犟如牛的小儿子,可是侯爷跟她一条心,暗地里帮了把手,一下子就把贺文璟给拽出去了。 「我不放心!」被推到院子里的贺文璟,还不服气地道:「我要看着哥哥!」 侯夫人哄道:「好了好了,你嫂子虽然年轻,但是有常大夫在,还有翠珠,都是伺候熟了的,你不放心什么?」 后来不知道侯夫人又说了什么,贺文璟没再吭声。让于寒舟说,他除非把当初的事情说出来,不然侯夫人不会站他的。 可是他又不能说。除非抓到切实的证据,证明她嫁过来后用心不正,否则这事捅出来就是个大篓子。 侯夫人一走,跟来的下人也走了,长青院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常大夫煎药的咕嘟声,以及丫鬟们轻手轻脚做事的声音。 贺文璋躺在床上,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闻得见。再看站在床前的于寒舟,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你,你坐过来吧。」 说话时,他吃力地往里挪了挪身子,想要把床边空出来一片。于寒舟按住了他,道:「别动。」 在脚踏上随意坐了,才看着他道:「好容易暖热乎的,你往旁边一挪,又要着凉。」 他这会儿病着,正是娇弱。 贺文璋见她如此细心,顿时心头涌过暖流,胸腔里发烫,又有些哽住。怔怔地看了她两眼,随即垂下了眼皮,说道:「我连累你了。」 他连累父亲、母亲、弟弟就罢了,他们是血脉亲人。可是她,她才刚刚嫁给他,什么好处都没来得及享,就被他连累。 「哦。」于寒舟一手杵在床板上,支着腮,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被他连累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身体不好,她早就知道了的,也接受了的。 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贺文璋的身上有着别人没有的好处,她既要享受这些好处,就要接纳他的不好。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贺文璋没料到她如此平淡的反应,心下愕然。 她要不就说,没有没有,你没有连累我。 要么就说,没事没事,我们是夫妻,应该的。 这样「哦」一声,是什么意思? 于寒舟正要说,恰时常大夫煎好了药,她便站起来,说道:「先吃药。吃完药,我们慢慢说。」 翠珠端着药走过来,有别的丫鬟便过来扶贺文璋坐起来。 安置妥当,翠珠就道:「大爷,奴婢喂您吃药。」 贺文璋垂着眼睛:「嗯。」 「我来吧。」于寒舟却接过了药碗。她在侯夫人面前说了,要喂他吃药,就要做到,不然未免落得一个只会嘴上说说的形象。 刚在床边坐好,舀了一匙药汁,正要喂过去,抬眼就看见贺文璋水汪汪的,灿若繁星的眼睛。 她一愣:「怎么了?」 贺文璋的眼神晃动了一下,往旁边飘了飘,又飘回来,落在药碗上,停顿一下又移开了:「让翠珠来吧。」 「这样?」于寒舟愣了一下,以为贺文璋嫌她没经验,顿了顿,说道:「那你吃一口。我都舀了,你吃一口,我就把药碗给翠珠。」 这样也算她喂了。侯夫人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贺文璋听了这句,又把眼睑垂下。 她怎么不再坚持坚持? 他刚刚少说一句话又怎样? 看着喂过来的汤匙,舍不得含上去,却不得不含了上去。 第24章 往日里吃起来苦涩的药汁子,这回不知怎么,落在口中,蜜一样甜。 他依依不舍地咽下去了,抬眼瞅她,那句「你再喂我」的话,始终说不出来。 而于寒舟已经将药碗递给翠珠,起身走开了。 还未走的常大夫,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然后道:「一会儿服了药,便歇下吧。」 说了一句,便甩手走了。 翠珠接了碗,在脚踏上跪了,开始一勺一勺耐心喂药。 于寒舟看着这一幕,眼底动了动。幸好她穿过来的身份是贵族,如果叫她像翠珠这样,一边顶着侯夫人的威严,一边应承着贺文璋,还要这样卑微恭顺地伺候人,她做不来。 贺文璋被翠珠喂着药,一口一口,苦涩难咽,皱着眉头艰难吃着。 终于吃过药,翠珠松了口气,起身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下去吧。」贺文璋道。 翠珠便又问于寒舟:「奶奶可还有吩咐?」 「没有。」于寒舟挥手叫她下去了,待房门被轻轻关上,她才脱了鞋子,爬上床。 听常大夫的意思,他吃完药就没事了,可以睡下了。 不过,要他睡下,也没这么快。想起刚才未尽的话题,她倚坐床头,把被子一团,抱在怀里,这才看向他道:「我们谈一谈吧?」 贺文璋这才想起,吃药之前她似乎想说什么,点点头:「好。」 于寒舟便道:「你之前不舒服,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 于寒舟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张了张口,说不出来,就道:「你怕打扰我,怕连累我,是不是?」 贺文璋抿了抿唇,低下头。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嫁给你?」于寒舟便问他。 贺文璋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 对于她的问题,他有些抗拒。他其实并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嫁给他。 总归不是因为喜欢他,才想嫁给他。而别的,他都不想听。 「我其实后悔了的。」于寒舟看出他眼底的抗拒,虽然不很明显,但是她注意到了,于是略过不提,只说了后面的话:「那是一个不理智的决定,后来我后悔了,只是我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贺文璋一怔,抿着唇,垂下眼帘。 「但是人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于寒舟继续说道,「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更改,我认了。嫁给你,就是你的妻子。」 「你是个好人。」她看着他,发自内心地道:「我很尊重你,也希望你过得好一点,活得久一点。你之前说,我们做朋友,我记在心里了。」 「在我心里,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我不好的时候,你帮帮我。你不好的时候,我照顾照顾你。」 贺文璋听到这里,心中大为震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她。 少女脸庞小巧,乌黑柔顺的长发披了满肩,此刻脸上的神情极为认真,漆黑的瞳仁看着他道:「但我没想到,你所谓的朋友是这样的,一有事情就推开,怕连累我。早知道这样,我不跟你做朋友的。」 那样不叫朋友,那样想的他,也不配做她的朋友。 「我不是——」贺文璋急了,想要辩解,「我,我想要跟你做朋友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想连累我?」于寒舟挑了挑眉,接过他说不出口的后半句话,「可是我如果不被你连累,以后怎么享受你的好处?只占便宜,不付出的人,怎么能叫朋友?那是小人。」 贺文璋怔怔的,心中震撼极了,摇头道:「不,你不是小人,你怎么会是小人?」 而且,「我,我能给你什么好处?」他眼里露出痛苦,「那些田产,字画吗?同你的名誉相比,算得了什么?」 于寒舟听他这样说,也不着急,面容沉静,仔仔细细同他理论:「不是你说的那样。」 「如果我好好照顾你,直到你走,外人只会称赞我,说我有情有义。不仅不损坏我的名誉,反而是赞誉。其次,你能给我许多好处,却不是田产、字画,那些我有,我父亲、母亲也会给我许多。」 「你能给我的是别的。」她对他眨了眨眼,「我嫁给你,可以睡懒觉,是不是?不用每日晨昏定省,是不是?母亲不会责备我,拿我立规矩,是不是?你也不会有通房,更不会纳妾,是不是?」 她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嫁给你,我过得很舒心。」 贺文璋仿佛听到了轰然一声,仿佛世界在他眼前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尘埃扬起,复又落回。 他满心的郁结,皆被震碎,喃喃道:「原来,还可以这样想?」 原来,嫁给他是真的有好处的? 不,不是的。很快,贺文璋摇了摇头。 她这样想,只是因为得不到真正的好处,比如丈夫的疼爱,比如富贵荣华,才着眼小处,以此来劝自己这样很好。 就如同她当初后悔了的,只是没有办法更改,才不得不接受了。 她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安慰他。 她是个好姑娘,为了让他好过点,绞尽脑汁想出这样的话来宽他的心。 「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于寒舟看出他的不信,伸手抓了下他的手臂,在他看过来后,才松开了,她认真看着他道:「我嫁给你,其实有点尴尬的。你不信我,二爷也不信我。我说这些话,是想至少有一个人信我。」 第25章 「你信我,不疑我,我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她说道,顿了顿,「你也会好过。你不用总是提防我,时时刻刻戒备我,这会让你轻松很多。」 她如此认真而郑重地说话,贺文璋终于信了。 主要是因为,这能够很好地解释,为什么她之前是疯狂不理智的样子,现在却安于现状,甚至安分守己,与人为善。 是因为她想通了,不胡闹了。 他看着她沉静的眸子,心底浮上敬佩。敬佩的不是她醒来,而是她如此迅速做出富有智慧的安排。 认命,安分守己,不怨天尤人,显然是对她最好的选择。而同时他不禁又十分怜悯,怜悯她后悔太晚,不得不嫁给他这样的人。 然而,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他察觉到了,努力把嘴角往下压。这样实在太阴暗和卑鄙了,他怎么能为此高兴?可是嘴角不受控制地上勾,怎么也压不住。 「放宽心。」于寒舟见他开怀了,终于松了口气,生病的人最忌心情郁结,她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休息吧,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 贺文璋抿着嘴角,不敢看她,垂着眼睛道:「嗯。」 时间已经很晚了,而贺文璋吃了药有一会儿了,此时药劲儿上来,眼皮便有些往下坠。 「晚安。」于寒舟说道。 「晚安。」贺文璋回应道。 两人缓缓往下缩,先后钻进了被窝里,躺好。闭上眼睛,两道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后半夜,贺文璋睡得比较安稳。 一来他吃了药,有助于睡眠,二来于寒舟跟他说了些话,使得他心里的结化开许多,得以轻松入睡。 于寒舟却不敢睡得沉,怕他再次犯病。 夜里她醒来几次,摸摸他的额头,又碰碰他的脖子。见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出冷汗,体温也比较正常,才放下心来。 如此反复几次,天慢慢亮了。 又一次,于寒舟将手背轻轻贴上他的额头时,贺文璋醒了。 他睁开眼睛,略显茫然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过了一会儿,他明白发生了什么,颊上慢慢涌上霞色。 「谢谢。」他垂下眼睑,看起来有点害羞,轻声道:「谢谢你照顾我。」 「应该的。」于寒舟说道,收回了手。 然而对贺文璋来说,被她碰触的地方,如同着了火,炽热滚烫,叫人不知所措,又心生欢喜。 她关心他。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她照看他,显然不是装模作样,她是真的关心他。 「你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于寒舟问道。 贺文璋点点头:「好多了。」 睡了一觉,他感觉好多了。虽然比平时虚弱一点,但是并没有昨晚那样难受的感觉了。 再吃几服药,应该就好了。 于寒舟观察他的气色,的确还行,就道:「饿不饿?要不要起床?往常这时你该起了。」 贺文璋仔细观察她,低声问道:「你呢?你想起吗?」 于寒舟不禁笑了:「我的大爷,先把你的病养好了,再想别的好吗?」 她知道他想对她好。可是眼下不是时候,他还病着,只关心她睡够了没有,让她赖床,合适吗? 贺文璋有点不好意思,垂下眼睑道:「好吧,听你的。」 于寒舟摇了摇头,对外面唤道:「来人!」 翠珠等人都在外头候着,闻声立即推开门,轻手轻脚地快步走进来。 于寒舟率先下床,站在一边,由丫鬟服侍着穿衣打扮梳妆。翠珠等人服侍贺文璋起身,于寒舟还听她问道:「大爷早上可好些没有?」 贺文璋回道:「你们奶奶照顾了我一晚上,我能不好吗?」 听他的语气,骄傲又炫耀。 翠珠便抿唇轻笑,说道:「奶奶对大爷一片体贴,大爷可要快些好起来,别叫奶奶担心才是。」 贺文璋听到前半句,嘴角是扬着的。听到后半句,嘴角便抿直了,点点头:「嗯。」 不多时,侯夫人也打发人来问,翠珠如实答了,然后安排用饭。 这回贺文璋还想打发翠珠等人出去,自己跟于寒舟两人独自在屋里用饭。 翠珠却不肯,还道:「奴婢们领着月钱却不做事,回头给夫人知道了,要卖奴婢等人出去的。」 又说:「大爷若是体恤奴婢们,就快些好起来吧,这样奴婢们偷懒也不那么于心不安。」 贺文璋只得允她们留下。 翠珠耐心细致地服侍他用饭。于寒舟坐在对面,不时打量着贺文璋,发现他真的跟小猫一样,小口小口的,慢慢吞吞的,可怜又可爱。 她不停看他,贺文璋都不好意思了。但是心里又暖融融的,甜丝丝的,只觉得被她这样看着,他可以把半桌子的饭都吃掉! 可是翠珠觉着他吃得差不多了,就停了筷子,说道:「大爷用得不少,可见常大夫的医术高明,大爷服用了一剂就好许多了。」 说完,朝于寒舟看了一眼,又夸赞道:「还是奶奶细心,比咱们会照顾人。从前咱们伺候大爷,总要几日才能好。奶奶就不一样了,才照顾了一个晚上,大爷就恢复了多半了。」 第26章 恢复多半,有些夸张了。但是这话病人爱听,没有人愿意自己一直病着。 贺文璋的眉眼舒展着,说道:「你们奶奶照顾了我一个晚上,可是辛苦了,去厨房看一看,有什么好吃的,中午多做一些,给你们奶奶补一补。」 于寒舟听他这样说,直是好笑。 他哪里知道她昨晚做什么了?他睡得那样沉。不过是早上检查了下他的体温,被他发现了,就夸张成这样。 「大爷心里装着奶奶呢。」翠珠笑道,「奴婢一会儿就去厨房看一看。」 吃过饭,侯夫人带着樱桃来了。 「璋儿,颜儿,用过早饭了?」侯夫人问道。 「给母亲请安。」 「给母亲请安。」 两人纷纷行了一礼,才由于寒舟答道:「回母亲的话,已是用过了。」 侯夫人笑着攥住了她的手,然后看向贺文璋,打量着他的气色,然后略略点头:「瞧着是好些了。早上用饭如何?」 「如常。」贺文璋说道。 侯夫人不信,挑了挑眉,朝翠珠看过去。 翠珠便笑道:「昨晚奶奶照顾了大爷一个晚上,把大爷照顾得很好,大爷一早起来精神就不错,用饭也顺利。」 「啊呀!」侯夫人是信翠珠的,闻言就喜得不行,对于寒舟连连夸赞:「好孩子,可是辛苦你了。」 于寒舟低下头道:「应该的。」 其实她没做什么。偏偏贺文璋夸张,给翠珠说了不算,还给侯夫人也说了。招得侯夫人夸她,实在叫人不好意思。 「好孩子,我知道你受累了。」侯夫人慈爱地看着她道。 说话时,她看向贺文璋,就见他的视线落在于寒舟的身上,神情掩不住的温柔,心中动了动。 「本来你们父亲也要过来看一看的,只是忽然有急事,他进宫去了,就没过来。」侯夫人说道,「我看璋儿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还没吃药吧?待会儿按时把药吃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早些年,侯夫人还很年轻的时候,上头是有婆婆的,她很知道婆婆这种存在有多讨厌。原本她也想摆一摆谱,把年轻时受的那口恶气出一出。 但是儿子娶个媳妇不容易,她如果把儿媳妇欺负狠了,儿媳妇回来收拾她儿子怎么办? 她儿子可禁不住收拾。 因此,她待于寒舟便不为难。关心了几句,就走了。 她走后没多久,樱桃捧着两个匣子来了,笑着说道:「这是夫人赏大奶奶的。夫人说,大奶奶照顾大爷辛苦了,这些给大奶奶拿着打头面。」 于寒舟叫翠珠接过了,然后笑道:「母亲太疼我了。」 「夫人说了,家和万事兴,就喜欢家里和和睦睦的。」樱桃笑着说道,「东西送到,奴婢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先告退了。」 送了东西,就走了。 于寒舟进屋,打开两只匣子,瞳孔顿时缩了一下。但见一匣子是各色宝石,另一匣子是珍珠。宝石澄澈剔透,成色极好,珍珠粒粒饱满,又大又圆,看着就叫人喜欢。 「母亲好大手笔。」于寒舟合上匣子,抬头看向贺文璋,有点作难:「会不会太重了?我也没做什么。」 就是夜里给他摸了摸体温,侯夫人便这样赏赐她,于寒舟都不敢拿,怕烫手。 贺文璋却很满意,觉得母亲很给他做脸,面上淡淡道:「不值什么,给你就收着。」 于寒舟听他说得云淡风轻的,还以为忠勇侯府多么富贵,以至于这两匣子珍珠宝石都「不值什么」。 「那我就收着了啊?」她说道。 贺文璋微微颔首:「给你的,收着就是。」 于寒舟便欢欢喜喜地叫丫鬟给她收起来了。虽然她有原主的记忆,出阁前也是娇养的,但是记忆和情绪并不是一回事。她自己没见过这样多的财宝,此时拿着,就欢欢喜喜的。 心里想着,以后好好对贺文璋。 嗯,更好一点。 贺文璋见她欢喜,也很高兴。心中想着,长这么大,第一次生病的时候还能心情好。 「我们今日做些什么?」转回身,于寒舟看着贺文璋问道,「今日风大,不好出门走走了。母亲来过了,我们也不必去正院请安了。大爷想做点什么,打发打发时间?」 往常贺文璋没事做的时候,会去书房看看书,写写字,作作画。 但是他这会儿不想了,于是问道:「你呢?你想做点什么?」 于寒舟倒没什么想做的,出阁前就是跟小姐妹们互相下帖子,你找我玩,我找你玩。或者在家里,被安夫人拘在身边做做女红。有时候也会拉着二哥、小弟下盘棋。再就是听丫鬟们说笑话,逗乐子。 她想了想,做女红的话,她并不是很乐意动手,而且贺文璋肯定不会这个。 「下棋吗?」她问道。 贺文璋一听,眼睛就亮了,点点头:「好。」 「大爷,该吃药了。」翠珠说道。 贺文璋这会儿不用喂,自己接过碗,一饮而尽。 他喝药的时候,翠珠已经把棋盘拿了出来,又吩咐小丫鬟将南床下的炕收拾整齐了,请两位主子脱鞋上炕。还细心地给两人身边塞了几个靠枕,叫他们下棋。 第27章 然后泡茶的泡茶,拿点心的拿点心——虽然大爷不能用,可是大奶奶可以啊! 于是,贺文璋喝着没滋没味的白水,于寒舟则是喝着甜丝丝的花茶,吃着美味的点心,慢悠悠地下着棋。 贺文璟担心哥哥的病情,又怕于寒舟不好好照顾他,因此到了太学,找借口跟先生请了假,就回来了。 直奔长青院而来。 一进门,就看到于寒舟和贺文璋在下棋,顿时大怒:「好啊!你明知我哥哥身体不好,受不得累,你还拉着他下棋,耗他的心神!你这女人,好毒的心!」 于寒舟正被贺文璋堵得没有路走,捏着棋子,蹙着眉头,全神贯注地苦思。蓦地耳边响起一声大喝,顿时吓了一跳。 待抬头看到是贺文璟,不禁有些无语。 是,贺文璟没拆穿她,她很领情。可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吼人,真是叫人高兴不起来。 不等她说什么,贺文璋便沉下脸,喝道:「文璟!住口!」 「哥哥,你还护着她!」贺文璟一手指着于寒舟,英俊的脸庞上满是怒其不争,「她没安好心!明知道你病着,受不得累,还拉着你下棋!简直用心险恶!」 他觉得哥哥实在心太软了,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他还要惯着! 「她是你大嫂!」贺文璋怒道,明明身子孱弱,却迸出了严厉的气势,「你还有没有规矩?」 「可是——」 「我们贺家就是这样的家教?」贺文璋打断了他,神色严厉地看着他道。 贺文璟非常的不服气,绷着一张脸,别过头不吭声。 「道歉!」贺文璋不容置疑地道。 不管怎么样,进了贺家的门,就是贺家的人。贺文璟身为弟弟,便要尊敬长嫂。 再说,即便她有什么不妥,也有他这个做夫君的,关上门来管教。 见哥哥实在严厉,贺文璟虽然憋气,却也不得不低了头,冲于寒舟做了个揖:「刚才多有得罪,大嫂不要和我见怪。」 说这话时,他胸口气得闷疼。 在心里说道,他都是为了哥哥。哥哥身子不好,不能有激烈的情绪起伏,喜怒哀愁皆伤身,哥哥受不住。何况,哥哥还病着。 于寒舟见他道歉了,也就点点头:「嗯。」 要她再多说些,比如「没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是不可能了。 她神情淡淡的模样,落在贺文璟眼中,更憋气了。他都道歉了,这女人还摆谱,真以为他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只可恨哥哥被她哄住了,偏要护着她! 「好了,文璟。」见他道了歉,贺文璋的口吻便缓下来,说道:「下棋的事,是我觉着无聊,又不想看书,才叫你嫂子陪我下,你不要误会。」 贺文璟不敢反驳,闷闷地道:「嗯。」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太学了吗?」贺文璋便问道。 贺文璟听了,神情顿了顿,才回答道:「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早早回来了。」 不能说是担心哥哥,想照顾哥哥,顺便监视那个女人。不然,肯定要被哥哥训斥。 他目光坚定,并不躲闪,看起来像是在说真话一样。 但是生病的人本来就不会如此理直气壮,而会显得憔悴虚弱,因此贺文璋就将他上下打量两眼,然后缓缓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本来有些肚子痛。」贺文璟拿出跟先生请假的理由,然后说道:「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只是假都请了,我就不回去了,休息一天。」 他说着,目光在棋盘上一扫,瞥见于寒舟执的白子,撇了撇嘴:「嫂子的棋艺真烂。哥哥,我陪你下。」 说着,对于寒舟挥挥手,叫她起开。 于寒舟的棋艺一般,一盘也没赢过贺文璋,下来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会儿有人来替她,正乐得清闲。 她拍了拍手,从炕上下来,给贺文璟让位置:「那你来吧。」 坐在炕桌另一端的贺文璋,眉头皱得紧紧的。从弟弟说她棋艺烂,就皱起眉头。待见到于寒舟下了炕,更是眉头拧得死紧。 「来,哥哥,我们下一盘。」贺文璟坐在于寒舟刚才坐过的位置,兴致勃勃地收拾棋盘,要跟哥哥来一局。 贺文璋看着弟弟英俊而健康的面庞,缓缓点头:「咱们许久没下棋了。」 他是他的弟弟,又是为他着想,贺文璋不好责怪他什么。 两人下起棋来。 一转眼,就下了三盘。 贺文璋棋艺精湛,棋风杀伐果断,凶猛犀利,跟他病恹恹的外表全然不同。他连杀贺文璟三盘,且一盘比一盘狠。 贺文璟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一边掏出帕子擦汗,一边道:「哥哥,你棋艺又进步了啊。」 于寒舟自炕上下来后,就坐在一旁的桌上喝茶吃点心。这会儿见贺文璟如此狼狈,心下好奇。他的棋艺不能比她还差吧?他刚才还嘲讽她来着。想着,就起身过去看。 这一看,不禁呆了。 就见棋盘上,黑子如猛虎雄狮,白子如绵软小羊,好一番凄凄惨惨的景象。 她不禁笑出了声,偏头看了贺文璋一眼,柔声赞道:「大爷好生厉害。」 第28章 刚才跟她下棋的时候,他虽然也是每一盘都赢,却没有赢得这么凶。此时看来,他是让着她了。 贺文璋听得她柔声含笑的话,不禁面上一烫,强作淡然地道:「不足挂齿。」 贺文璟在一旁悻悻地擦汗:「哥哥,你这都不足挂齿,我这叫什么?丢人现眼吗?」 「知道就好。」贺文璋板起脸训道,「自己棋艺不精,还好意思贬斥别人,先生就教你这般狂妄自大吗?」 贺文璟听了,怀疑他是为了于寒舟出气,才杀他那么狠,明明从前两人下棋,并没有这样厉害的。 「我记住了。」他低着头道。 心里闷闷的,既酸哥哥护着别人,又知道自己刚才是有失教养,哥哥训斥他并非没有道理。 「记住就好。」贺文璋看他一眼,「下棋和做人一样,不可狂妄自大,要耐心谨慎,谋定后动。」 接下来的一盘,他便十分耐心引导贺文璟,引着他布局,让他以为自己开窍了,变厉害了。 贺文璟顿时高兴了,而贺文璋也微微笑起来。毕竟是他最亲的弟弟,他还是很爱他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贺文璋看了下天色,说道:「下完这一盘,就不下了。」 贺文璟头也没抬,盯着棋局苦思,随口说道:「对了,中午我就不回去了,在这里用饭。吃完饭,我再跟哥哥下两盘。」 贺文璋抓棋子的手一顿,抿了抿唇,微微加重了声音:「吃过饭我要午睡,不能陪你下。」 「没事,你睡你的,我又不吵你,我等你醒了再下。」贺文璟随意地道。 坐在一旁吃点心的于寒舟,没有忍住,别过头,笑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贺文璟怎么这么憨啊?他没听出贺文璋不想留他吃午饭吗? 虽然不知道贺文璋为什么不想留下他,不过贺文璟居然没听出来,也是怪有意思的。 说起来,作为男主,贺文璟的人设当然不是个坏人。他的人设是不近女色,不解风情。 有多不解风情呢?比如从前女配勾引他,故作崴脚往他身上倒,他做得出闪到一旁,让她摔个大马趴的事。 他非常的洁身自好,与女子毫无牵扯。在认识女主后,对女主也是如此。只不过,女主出身家境贫寒,但是性情坚韧不屈,努力带着寡母和弟弟生活,奋斗拼搏,令他十分敬佩。并且在交往中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真正开了窍。 但他开窍后也还是洁身自好,什么赏识他的公主,爱慕他的落难千金,想要爬床的陪嫁丫鬟,他通通不理会,连个眼神也欠奉。 「哥哥,该你了。」见哥哥没有动,贺文璟终于抬起头来,催促道。 贺文璋的嘴唇抿着,捏棋子的手指用了几分力气。于寒舟在一旁看着,不禁觉得,他大概是想将棋子丢贺文璟的脸上,却不好意思丢。 她忍着笑,低头摇了摇头,并不发表看法。这是他们兄弟的事,她不多嘴。 最终,贺文璋也没说出不欢迎的话,两人认真把一盘棋下完了,然后收了手。 下炕,净手,坐在桌边准备用饭。 因着贺文璟说在这里用午饭,而贺文璋没有拒绝,所以小丫鬟便去厨房,提了贺文璟的份例,一并摆在了桌上。 三人同桌而食。 贺文璋看着对面的两人,男子英俊挺拔,女子漂亮可爱,忽然觉得心中发闷。 她喜欢的人,原本是他的弟弟。如果,如果弟弟也喜欢她,那么现在做夫妻的就是他们两个了。 而他们坐在一起,看起来那么般配。 贺文璋想说,文璟,你换个位置坐。可是三人同桌,不管怎么坐,于寒舟都会跟他挨着。 这让贺文璋花费许多的力气,才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神情。 饭吃到一半,贺文璋就忍不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爷!」翠珠连忙放下筷子,一边抚他的背,一边让小丫鬟倒水来。 他咳成这样,贺文璟和于寒舟也没心情再吃了,忙站起来,担忧地问:「璋哥,你怎样?」 「哥哥,你怎么样?」 他们两个分别站在他左右,同时皱着眉头,满眼担忧地朝他看过来。 神情一模一样。 这让贺文璋的心情更闷了,五脏六腑都缩紧了,令他难受得更厉害了:「咳咳咳!」 他咳得这么严重,大家都很慌乱,翠珠更是急得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贺文璟也很担心,再看对面的于寒舟,只觉得她脸上的担心假惺惺的,想起她刚才还叫贺文璋为「璋哥」,更觉得厌恶。 「你走开!离我哥哥远一点!我哥哥咳成这样,说不准就是你涂脂抹粉害的!」 她身上那么香,即便中间隔着贺文璋,可是贺文璟仍然闻到了,眼神充满厌恶。 于寒舟愕然。她只是涂了一点护肤的面脂,并没有抹粉,而且,那面脂的味道并不浓郁。 她早晚都会抹的,晚上跟贺文璋一张床上睡觉,贺文璋也没因此就咳得睡不着啊? 贺文璟是在冤枉她,因着从前的事,对她没好气,迁怒! 「文璟住口!」听到弟弟夸于寒舟香,贺文璋只觉得心里有一根弦崩掉了,「她是你嫂子!不许你无端——顶撞她!」 第29章 强撑着说完这些,贺文璋再次剧烈的咳嗽起来。 而贺文璟又被喝斥,甚至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严厉,心里更觉得冤枉,他为了哥哥着想,哥哥却只知道护着这不怀好意的女人! 这女人究竟给他吹了什么妖风? 偏偏他咳得厉害,贺文璟根本不敢反驳,狠狠瞪了于寒舟一眼。 「哥哥——」 「出去!」贺文璋见他居然还看于寒舟,简直心弦都在发颤,强忍咳意,手指尖抖抖索索,指着门口的方向,「别让我说第二遍!」 贺文璟悲愤交加,但是看着哥哥咳得脸上涨红,浑身直颤的样子,又不敢激怒他。不得不忍了气,扭头大步走了。 他走后,屋子里的气氛都仿佛松弛下来一些。 翠珠连忙喂贺文璋喝水,又轻轻抚他的背,希望他好受一些。 而贺文璋喝了点水,又听着屋里安静的动静,渐渐咳得不那么厉害了。 「太好了。」翠珠松了口气,这才抬起袖子,蘸了蘸额头上的薄汗。 贺文璋缓了缓气息,等到彻底不咳了,面上涌起的红潮也退下去,便重新坐好,拿起筷子,准备接着吃饭。 「你这会儿吃饭好吗?」于寒舟有点担忧地问。 他刚才咳得那么厉害,这会儿吃饭,会不会不舒服?于寒舟觉得他应该歇一下,等会儿再吃。 贺文璋迎上她担忧的眼神,安抚地道:「无事。」 桌上少了一个人,他只觉得空气都新鲜了许多,胸臆间也松快了些,食欲也上来了。 这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隐隐察觉到了,却撇开不去想。 翠珠站在他身后,本该伺候他用饭,不过她此时有些犹疑。 「大爷,要不要缓一缓吧?」她试探着道。 贺文璋的身子娇弱,方才咳得那么厉害,叫人看着都惊心。她很怕这时贺文璋吃饭,一会儿要吐。这位主子好面子,吐了又伤心。 贺文璋沉下脸:「怎么这么多事?连饭也不许我吃了?我病得这么严重吗?」 他没病! 就算病了,也很快就要好了! 翠珠顿时不坑声了,站在他身后,为他布菜。 后半顿饭,吃得大家都提着一颗心。好在贺文璋没再出状况,顺顺利利地吃完了,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撂下筷子,翠珠叫人把桌子收了,又给贺文璋倒水,给于寒舟沏茶端上来。 贺文璋不喜人围在身边,所以该准备的都呈上了,翠珠便带人退下了,守在屋外头。 于寒舟这才低声说道:「刚才,你那般喝斥二爷,会不会不好?」 别人不知道,可是他们三个心知肚明,她从前是什么样的人,贺文璟又是因为什么对她没好脸色。 而贺文璋就这样当着下人的面,下贺文璟的脸面,对贺文璟其实有点委屈。 「他是弟弟,你是嫂子,无论如何他不该顶撞你!」贺文璋道。 他不跟她分辩,她从前好是不好,该不该被偏见。总之他应允过,只要她安安分分不搞事,谁也不能为难她。 而她嫁过来后,一直安安分分的,下棋也是他应允了的,文璟那般针对她,绝对不应该! 于寒舟听了,心里不免觉得,这个男人有担当,说话算话。 「谢谢你。」她道,「我很高兴你维护我。」 贺文璋听了,嘴角不免翘了一下:「我答应过你的。」 略略坐了一会儿,就该吃药了。贺文璋今日好了许多,不需要人喂了。他能端碗的时候,倒是从来不用人喂的。 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而后漱了口,含了片薄荷,压在舌根下,冲一冲药的苦味。 又坐了一会儿,便到了他午睡的时间了。 他站起身来,脚步并不往前迈,而是低头问于寒舟:「你要睡一会儿吗?」 于寒舟摇摇头:「不了,睡多了晚上走困。」 贺文璋抿了抿唇,低声道:「那我进去了。」又看了她两眼,才慢吞吞迈起步子往里去了。 他睡觉的时候,长青院便犹如陷入了沉眠,丫鬟们讲话都不敢大声,脚步声更是放得很轻。 于寒舟歪在炕上,一手托着腮,看向窗户外头,十分无聊。 从前在角斗场的时候,虽然也没有很多事可以做,但是一件事可以做半天,两件事就可以度过一整天。 来到这里,虽然吃得好了,睡得好了,却有些无聊。 她便觉着,其实贺文璋醒着的时候挺好的,他身体不结实,她时时刻刻注意着他,也算是有事情做。 可惜他现在睡觉去了。 「过来,陪我下盘棋。」她招了招手,叫了个小丫鬟来陪她玩。 小丫鬟无有不应的,就坐过来陪她下棋。一边下,一边还要小声捧她:「奶奶真厉害。」 「哇,奶奶这一步走得太妙了!」 「是奴婢太笨了,唉。」 于寒舟明知道她是在哄她,可还是很高兴,说道:「你也就哄哄我罢了。我棋艺怎样,我知道的,上午跟大爷下棋,可是一盘没赢过。」 第30章 「咱们府里,没有人能赢过大爷。」小丫鬟就道,「今儿上午,二爷不也输了?侯爷曾跟大爷一起下棋,也没有赢的。」 她说这话时,声音悄悄的,还带了点神秘。 她是个圆眼睛的丫鬟,生得十分可爱,这样故作神秘地说话,颇有几分可爱。 于寒舟看着她的粉腮,不由得手痒,她忍住了,笑道:「那好,我不难过了。」 低下头去,心里想道,穿过来可真好,有这么多漂亮可爱的小姑娘一起玩,而且她们还都听她的,她说怎么玩就怎么玩。 她心情极好,等到贺文璋醒了走出来时,就见她坐在南窗下,笑意盈盈地跟小丫鬟下棋。 看小丫鬟的目光,要多温柔有多温柔。顿时,他心里一闷。 他以为,她待他好,是有些不同的。可是现在看着,她待一个小丫鬟也很好。 她是不是待谁都很好?他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并没有什么不同?不,他可能是其中最讨厌的一个,因为他事多。 「大爷醒了?」于寒舟很快发现了他的身影,笑着站起身,「睡得好不好?」 阳光照在她半边身上,几乎给她罩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她眼底满是笑意,比阳光还温暖。贺文璋看着看着,心里那点闷闷的感受就散去了。 她很好。她待人和煦,他应该高兴才是,他不是正喜欢不摆架子、待人宽厚平和的人吗? 他这样想着,把那点闷闷的不快强势遣散,点点头,走了过去:「还好。」 翠珠等人立刻进来了。因他醒了,便不必过于放轻声音,只如平常那般走动着,一时间倒显得热闹了些。 「大爷喝口水润润嗓子。」一杯水从翠珠手里递过来。 贺文璋接过,饮了两口,还回去。然后坐在炕上,目光落在棋盘上,说道:「在下棋?要不要我陪你下?」 「不下了。」于寒舟说道,伸了个懒腰,「坐了许久,骨头都僵了。」 贺文璋一听,眼里就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道:「那走一走也好。」顿了顿,「你不必在院子里陪我,叫丫鬟陪你去花园里走走。」 于寒舟就有些心动,刚要说「好」,蓦地看到他眼底的一点落寞,那个「好」字就含在了嗓子眼。 「不去。」她说道,「把璋哥一个人丢在院子里,我可做不出来。」 贺文璋既有股连累了她的愧疚,又有点被在意了的欢喜,他握着拳头,觉得这欢喜的情绪实在小气,就说道:「说什么丢不丢的?你去折朵花儿来,回来香香屋子也好。」 见他这么说了,于寒舟就痛快点了头:「好。」 带了两个丫鬟,往外去了。 贺文璋盯着她的背影,等她消失在了院子门口,顿时觉得整个长青院都暗淡了几分。 他心里有点闷,低头看着别的丫鬟收拾棋盘,看着被她摸过的白色棋子,又看到她落在炕上的一条手帕,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心情缓缓转好了。 他将那条手帕拿过来,抖了抖,放在腿上,叠整齐了,才放在炕桌上。 目光望向院子口,等她回来。 于寒舟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倒也没多待,叫小丫鬟剪了两枝开得好的月季,除了刺,攥在手里,回了院子。 「我回来了。」她一进门就道。 却见贺文璋坐在檐下,正由小丫鬟给他擦头发。就在她出去的时候,他洗了头发。 「璋哥的发质真好。」于寒舟夸赞道,「又黑又亮。」 贺文璋正有点拘束,听她张口夸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没有,比不上你的好。」 话一出口,丫鬟们都笑起来。 贺文璋不知道她们笑什么,就板起脸来。 「看我带回来的花。」于寒舟走过去,把手里攥着的花在他面前摇了摇,「香不香?」 贺文璋脸上微红,点点头:「很香。」 其实他压根没敢闻。她一走得近了,他就闻得到她身上独有的女子馨香,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于寒舟倒没察觉,见他喜欢,就让丫鬟摆屋里去了,然后在他旁边坐了,看着丫鬟给他擦头发。 这会儿没有风,洗头刚刚好,不会着凉。 「你要洗吗?」贺文璋问道。 于寒舟摇摇头,说道:「昨晚洗了。」她一般在沐浴的时候,顺便把头发洗了。 贺文璋跟她不一样,他身子不好,晚上洗头发很容易干不透,一觉醒来容易头疼,所以都是在白天挑个没有风的暖和时辰洗。 「哦。」贺文璋点点头,把眼睑垂下去。 他此时也想起来了,她昨晚洗了的,他白问了一句。 丫鬟尽量将他头发上的水汽吸走,然后让他坐在檐下晾头发。于寒舟看着他黑黑亮亮的头发,不禁有些手痒。 摸小丫鬟的脸不合适,摸摸他的头发,总合适吧? 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朋友呢! 「我给你梳头吧?」她歪了歪头,看着他道。 什,什么?他没有听错吧?她要给他梳头? 贺文璋震惊不已,回过神后,就想要拒绝她。不合适。她是奶奶,又不是下人,怎么能给他梳头呢?况且,他们也不是那么亲密的夫妻。 第31章 然而拒绝的话涌在嗓子口,却仿佛卡住了,怎么也吐不出来。 昨天吃药的时候,就因为他多说了一句话,而她没有坚持,就…… 眼睑垂下,他捏着自己的手指,感觉到心跳得厉害。 这一刻,他没有办法再骗自己。心里想的什么,他清清楚楚地知道。 可是,可是不行。他之前发过誓,他不能唐突她,不能占她的便宜,一点点都不行,哪怕她自己根本不在意。 她以后还要嫁人的。即便她不在意,可他不能不为她着想。 「不……」终于,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字,然而话刚出口,还没来得及说完,蓦地眼前晃过一道光影。 紧接着,一抹馨香来到了他的身后,坐下了。 于寒舟见他磨磨唧唧的,既不痛快拒绝,又不利索接受,就直接坐过来了。 她看他也不是很抗拒的样子,那么就是不好意思了?可是丫鬟给他梳头,他也没有不好意思,所以是两人还不太熟? 她才嫁过来没几日,的确跟他不是太熟。但是,关系总是在互动中加深的,如果一直客客气气的,什么时候才能熟稔自然起来啊? 这府里又不能养小动物。他身体不好,怕被冲撞,小猫、小狗、小鸟什么的都不能养。于寒舟想撸小动物,是不可能了。还能怎么办? 只有他的头发柔顺黑亮,又能够叫她撸一下,而不被人觉得奇怪了。 贺文璋自她坐到身后,整个人就僵硬了。待感觉到一缕头发被捧起,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就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响起来:「闲着也没事做。你放心,我会很小心,不会把你梳疼的。」 她离得他这么近,还握着他的头发。 意识到这些,让贺文璋整个人都陷入了慌乱和无措中。紧紧攥着手心,不知所措。 他想要张口说话,可是舌尖仿佛也变成了石头,令他吐不出一个字。 于寒舟坐在他身后,没得到他的拒绝,就接过丫鬟手里的梳子,开始梳起了手里的长发。 顺滑的触感,一下子让她找回了撸猫的感觉。 而梳子触碰到头皮的那一刻,贺文璋的感觉顿时变了。什么慌乱,什么拘谨,什么无措,全都飞走了。他就像被人捧在手心里,那人吹出一口气,他立刻就轻飘飘地飞到了天上。 随着她一下下的梳动,头皮上仿佛爬过电流,麻酥酥的,一直从头皮蔓延到整根脊柱,他整个人舒服得情不自禁眯起眼睛,就连僵硬的身体都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拒绝?他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他乖顺地坐着不动了,在他身后的于寒舟笑着抿起了唇,更加温柔地给他梳头发。 这就对嘛,于寒舟心说,何必抗拒呢?被梳毛毛不舒服吗? 她感觉到他的接受,沉溺,放松,很是自得。 她梳毛的手艺,可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 曾经养的那只三脚的小猫,性情特别乖戾,她为了伺候它,下了苦功夫练习梳毛。贺文璋一瞬间臣服,太正常啦。 于寒舟没有小猫可以撸,此刻便把贺文璋当小动物,梳着毛毛聊以作乐。 说起来,贺文璋的头发真不错,很难想象,一个身体病弱,风吹就倒的人,竟然养出了这样一头柔顺黑亮的头发。 她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暗搓搓摸他的头发。柔软顺滑的触感,让她心中暗叹。 一个被梳得浑身麻酥酥的,一个玩得高高兴兴,两人像是自成一个世界,下人们都识趣地避到一边,不打扰两位主子。 渐渐贺文璋的头发干了,于寒舟便接过翠珠递来的发油,给贺文璋做保养。 毛毛是要仔细保养的,不然会干枯分叉,摸起来手感不好。 贺文璋见她干起下人的活没完了,终于忍不住制止她:「让下人来就好。」 「我都蘸手了。」于寒舟摊开手,给他看手上的发油。 现在洗掉的话,不够麻烦的,还不如给他涂了。 贺文璋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搁在腿上的手,不知不觉抓起了衣袍,闭上口,默默转过头去。 既然她都沾手了,那……那就这样吧。 他感受着头发被人轻轻触碰,好像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活的,一点点电流顺着发丝往上攀爬,在发根处激起了轻轻的麻麻的酥痒。 他从没有过这么好的感受,浑身的病痛都不见了似的,呼吸不吃力了,四肢不虚弱了。 那些无时无刻不缠绕他的病弱在这一刻仿佛离他而去,只给他留下一具徜徉在舒服中的躯壳。 而这都是她带给他的。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的手法独特,还是因为对他这么做的人是她。但他随即想道,长青院里的丫鬟做惯了伺候人的活,也没有让他有过这种感觉,于寒舟一定不会比她们更熟稔,所以,因为是她吧? 因为是她,所以他的感受这样美妙? 贺文璋抿住了唇,心下十分懊恼,他发过誓不占她的便宜,可是现在,现在他在做什么? 他真是卑鄙! 然而这样自恼自厌的情绪,却并没有在心头逗留。他的心此时如一面光滑的镜子,尘埃落下来,都沾不上去。 第32章 太舒服了,他整个人都飘飘欲仙。 她挨得这么近,一点也不嫌弃地给他梳头,给他涂发油,所以……她是真的不嫌弃他吧? 这个认知让他分外雀跃,简直想要跳起来,大声欢呼。自她嫁进来后,这是他最快活的一刻。 而这一刻的宁静和愉快,很快被打破。 「离我哥哥远点!」一声怒喝从院子门口传来。 贺文璟大步匆匆而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被贺文璋斥了一顿,忍着满腹委屈走了。可是回去后,他却生不起气来。在他心里,大哥没有错,都是妖女蛊惑了他。 因此,下午他又过来了,想看看大哥好点了没有。结果,一进院子,就看到了什么? 难怪大哥护着她!这妖女如此放得下身段去讨好人,大哥这样的软心肠,岂能抵挡得住? 他总算知道了大哥训斥他的原因,怒气冲冲地走进院子,就要将于寒舟从大哥身边拉开。 但是看着满院子的下人,到底顾忌体面,只冷冷盯着于寒舟:「识相一点,自己起来,别逼我动手!」 「贺文璟!」美好的享受被打断了,贺文璋不太高兴,又听弟弟这样无礼,就忍无可忍,「你是疯了吗?」 他们好好的,弟弟这是在生气什么? 他能理解弟弟担心他,可是于寒舟现在什么也没做,她甚至在做下人才会做的事,为他打理头发,弟弟到底怎么了? 他不禁想道,难道她嫁给自己后,弟弟才发现,原来他是喜欢她的? 他心中悚然一惊,板起脸道:「出去!」 从前他担心妻子对弟弟痴心不灭,做出什么有损体面的事。结果现在,他不必担心她了,倒是要担心弟弟了! 「哥哥,她不安好心!」贺文璟苦口婆心地劝道,自从知道哥哥被蛊惑后,他就不委屈了,也不生气了,谆谆劝导:「哥哥,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别被她骗了,她是在麻痹你,她没安好心!」 贺文璋气得不行:「住口!」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 但是弟弟心里想什么,他自己真的明白吗?贺文璋觉得,他不明白。 不过,他也不会提醒他。不明白也好,不明白就不会伤心,也就不会做出有损体面的事。 「二爷,您实在冤枉大奶奶了。」翠珠忍不住站出来说话,「大奶奶刚才在为大爷梳头发,擦发油,并没有对大爷不敬。」 翠珠觉得贺文璟的眼睛可能有点问题。大奶奶跟大爷这样浓情蜜意的,二爷这是怎么呢?看不得人好? 「你知道什么!」贺文璟瞪了翠珠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于寒舟的身上,神情冰冷,「你老老实实的,不然谁也保不了你!」 如果她以为哄得住大哥,就可以无法无天,那她就错了! 贺文璋这下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你——」 然而他身体不好,这样猛地站起来,顿时眼前一黑,亏得于寒舟就在他身后,连忙扶住了他。 待他眼前能视物,能站稳了,便冷冷看着弟弟说道:「文璟,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你对你大嫂不敬。我不想再听到下一次。现在,道歉!」 贺文璟才不会道歉。他只觉得哥哥中毒太深了,这才几天的时间啊?这女人就把他哄得不认弟弟! 他觉得这是于寒舟的报复。她拿捏他哥哥,以此来报复他。于是,冷冷瞪过去。 「来人!」贺文璋提高声音,「去请夫人过来!」 弟弟如此无法无天,上午逃学就不说了,他姑且以为是弟弟担心他,因此没有教训他,也没有跟侯夫人告状。 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于寒舟不敬,尤其他可能心中对她抱着隐蔽的情意而不自知,让贺文璋非常担心。 这样一来,禀报给侯夫人就很有必要了。 「哥哥!」贺文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你,你要为了这个女人,让母亲教训我?」 侯夫人最讲规矩的人,如果给她知道,他刚才对于寒舟那样说话,还不扒了他的皮? 「如果你向颜颜道歉,并保证以后都不会对她不敬,我可以饶你这回。」贺文璋说道。 贺文璟憋着一口气,不说话。 「去请夫人来!」贺文璋立刻道,甚至点了翠珠的名,「立刻去!豆-豆-网」 翠珠朝贺文璟看了一眼,见他没有道歉的意向,只得匆匆福了福身,然后领命往外去了。 长青院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冷凝。 丫鬟们都不敢说话,战战兢兢地低头站着,大气不敢出。 于寒舟倒是其中比较放松的一个,她拉了拉贺文璋的衣袖,说道:「你先坐下吧?我为你把头发绑起来。」 贺文璋被她一碰,终于从盛怒中缓过来几分。他歉然地看着她,说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于寒舟委屈不委屈且不说,只说贺文璟是真的委屈了。 他从小到大惹了祸,哥哥都是给他打掩护,不让母亲教训他。今日,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进门没几日的坏女人,哥哥这样对他! 他英俊的面上满是委屈和不敢置信,然而贺文璋并不看他,又坐了下去,绷着下颌,由于寒舟给他绑头发。 第33章 侯夫人来到的时候,就见大儿子和大儿媳坐在屋檐下,大儿媳的手里拿着一枝花,笑意盈盈地跟大儿子说话。 小儿子则是倔强地站在院子一角,面朝着院墙,仰头看着天,一副倔强的模样。 侯夫人:「……」 造的什么孽,生了这样的儿子。 「给夫人请安。」下人们最先发现侯夫人来了,立刻行礼道。 于寒舟也扶着贺文璋站起来,像侯夫人行礼:「母亲。」 侯夫人笑着道:「不必多礼。」 目光在大儿子的面上扫了一遍,见他气色还行,心情也不错,就知道是大儿媳哄得好。 她对大儿媳还是很满意的。至少,她识趣,是个聪明人。 至于小儿子,侯夫人就不是很满意了。她眼底暗了暗,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柔声说道:「璟儿,过来。」 贺文璟听到她的声音,顿时皮一紧。此时此刻,终于有些后悔了。硬着头皮走过来,低头道:「母亲。」 「你这孩子,总是打搅你哥哥和嫂子做什么?」侯夫人嗔道,「小两口新婚燕尔,最不好打扰的,记住了么?」 贺文璟看着这样温柔训导的母亲,有些惊疑不定,母亲从前知道他犯了错,都会眉头倒竖,狠狠教训他。此刻这样的温柔,他有些发怵,迟疑着道:「是,母亲,我记住了。」 「嗯。」侯夫人温柔地笑着,「既然如此,一会儿就跟我回去吧,不要总是打扰你哥哥和嫂子。」 贺文璟心里说,不是我想打扰他们,是那个女人,城府太深了,太有心计了,哥哥都被她哄得不知道哪是哪了。 可是他又不能说出实情,因为后果太严重。可不说出实情,他所有的话都没有立足之地,不足为信。 侯夫人看了他一眼,没理会,笑着对于寒舟和贺文璋道:「颜儿,璋儿,这没眼色的我带回去了,你们忙你们的。」对贺文璟使了个眼色,往外走去。 贺文璟犹犹豫豫的,跟出去了。 从侯夫人来到,再离开,统共也没有一盏茶的时间。 于寒舟还懵着,看向贺文璋道:「母亲就这么走啦?」 「嗯。」贺文璋点点头,没告诉她别的,只说道:「你放心,他以后不敢再顶撞你。」 于寒舟不信,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反正贺文璟如果顶撞她,他会护着她的。因而笑道:「好,我知道了。」 贺文璋有点愧疚,说道:「对不住,连累了你。」 如果不是他身体不好,弟弟怎么会动不动就顶撞她?他们都觉得他脆弱,什么也不行,才什么都要替他拿主意。 「这又是什么话?」于寒舟笑道,手里摇着花儿,微微靠近他,小声道:「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啦?我们可是朋友。」 好朋友,不说连累的话。 贺文璋郁闷的心一下子被戳破了个口子,里面的郁闷全都涌出去了,他情不自禁地低头,目光柔软地看着她:「是,我们是朋友。」 他们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绝不会占她的便宜。他这个没有未来的人,绝不会跟她有感情上的纠葛。 他在心里默默喜欢她就好了。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他喜欢着她。 做出这个决定,贺文璋心里一瞬间满满涨涨的,有点酸,有点热,却又很充实,仿佛无尽的力气藏在其中。世界犹如扩展开来,缓缓向他展示出别样的一面,更加鲜活,更加绮丽。 于寒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只知道他的心情又起来了,不禁想道,贺家这位病秧秧,挺好哄的啊。 说真的,她本来有点烦恼,要跟一个病秧子过日子。身体不好的人,心情就不会好,脾气也不会好,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很容易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她都是看在锦衣华服,看在玉石珍馐,看着高床软枕的份上,才决定容忍下来的。但是此刻,她发觉这人不仅品质好,就连脾气也很好,不禁十分感动,又很庆幸。 她的运气真是好,碰到一个近乎完美的合法丈夫。 「我们进去吧。」她仰头冲他笑。 他的时日无多了,又是这样好的人,于寒舟决定好好对他,让他在世上最后的时光里,尽量都是开开心心的生活。 她打算把他当成很好的朋友。 虽然他们还没有那么熟,但是他这样好的人,迟早会成为她的好朋友,他有这个资格。现在,她只是提前把属于他的待遇拿出来了。 不能再拖延了,她怕等到那时候,真正值得拿出那样对待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世上了。 活着是很艰难的事,对他尤其是,每一天都很珍贵。 贺文璋看着她充满盈盈笑意的眼睛,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急促。 本来他就打算默默喜欢她了,现在她对他笑得这么好看,他只觉得呼吸都要上不来了,整个人被晕眩感笼罩,手软,脚软。 见贺文璋扶着门框没有动,于寒舟立刻问道:「怎么,是不舒服了吗?」 贺文璋的手指蜷了蜷,垂下眼睛,摇摇头:「没有。」 抿着唇,用力摒弃她对他带来的那些影响,迈起脚步,慢吞吞地往屋里去了。 第34章 不多会儿,外头来了一个小丫鬟,是侯夫人院子里的。跟翠珠说了几句话,又把一个小匣子交给她。 翠珠便带着匣子进屋来了,对于寒舟行了一礼,才道:「奶奶,这是二爷给您的赔礼。」 一边说着,一边把匣子交给于寒舟。 于寒舟好奇:「他真的给我赔礼啊?不知道母亲怎么劝的他?」以贺文璟的性子,侯夫人居然能劝动他,不得不说很是厉害。然而打开匣子一看,不禁一窒。 只见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对金钗。这对金钗,于寒舟曾经见过的,就是她嫁进门来第二日,给公婆敬茶时,贺文璟对她不敬,侯夫人要扣他的媳妇本儿给她赔罪。 当时她没收,侯夫人就扣下了,说是以后贺文璟再顶撞她,就拿这个给她赔罪。 「我不能收。」她立刻将匣子盖上了,站起身,将匣子递给翠珠:「还给二爷。」 如果是别的,比如罚贺文璟拿银子、田产这些给她赔罪,于寒舟就收了。可是媳妇本儿,这个叫人怎么好意思收? 侯夫人也是奇女子,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惩罚自己的儿子。 翠珠接过来,却没有动,只道:「这是夫人那里送来的,奶奶还是收了吧,不然夫人以为奶奶没有原谅二爷。」顿了顿,「二爷刚刚挨了打。」 「什么?!」于寒舟惊讶道,眼睛都微微睁大了,贺文璟挨了打?! 侯夫人带贺文璟走的时候,面上还和和气气的,怎么一扭头就动起手了?她本来以为,训斥一顿也就够了。 想到什么,她扭头看向贺文璋,就见贺文璋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稀奇:「你早就知道了?」 「母亲的规矩一向很严。」贺文璋看过来道,「文璟不敬你,就是不敬我,母亲自然要责罚他。」 于寒舟:「……」 忽然心里有点虚。 侯夫人这么讲规矩的话,那她以后睡懒觉的事…… 「你不要怕。」贺文璋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伸出手来,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咱们院子里不必很守规矩。」 顿了顿,补充道:「是我不必守。你,你也不必怕。」 说着,他的目光在翠珠和其他丫鬟的身上扫过。 丫鬟们纷纷垂下头,当做没听见这句话。 于寒舟顿时有点好笑,又有点感动。不管怎么样,他待她是真的很好了。 「我们去看看二弟吧?」于寒舟转而说道,低了低头,视线落在翠珠怀里的匣子上,「这东西,得还给他才行。」 贺文璋听她要去看弟弟,顿时抿起了唇。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瞬间涌了上来。 他用力压制住,然后看向翠珠:「二爷伤得重不重?」 翠珠便道:「侯爷回来了,是侯爷亲自行的刑。」 那就是很重了。 「可能下床?」贺文璋又问道。 翠珠摇了摇头,脸上带了不忍:「二爷这会儿在屋里趴着呢。」 听到这里,贺文璋站了起来,说道:「既然文璟伤得这么重,我们去看看他吧。」 于寒舟自然要跟着去,还道:「翠珠,一起去吧。」 她要把金钗还给贺文璟。这是他娶妻用的,意义不同。 贺文璋却道:「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这是你说过的话,我非常认同。文璟得罪了你,这是他的赔礼,况且母亲也同意了的,你就收着罢。」 说什么母亲也同意了的,不就是侯夫人的意思吗? 「收着!」见她没有立刻应下,贺文璋才发现自己媳妇儿的脸皮有点薄,不禁微微笑起来,亲自伸出手,将那匣子拿过来,转递给于寒舟的陪嫁丫鬟,「给你们奶奶收着。」 于寒舟见状,也就不纠结了。总归侯夫人和贺文璋都这么说,那就收着吧。 两人一齐往外走去。 因着贺文璋生着病,于是出门就坐了轮椅。从出门到进贺文璟的院子,一直是坐在轮椅上。 直到进了院子,来到门前,才站起来,往里走去。 「大爷和大奶奶来了。」有下人进去通禀。 贺文璟被侯爷打了十鞭子,正在床上趴着。侯爷是武将,手劲儿不是盖的,十鞭子下去,他后背上皮开肉绽。 他长这么大,就没有受过这么重的责罚。又羞愤,又委屈,此刻趴在床上,咬牙忍着痛。 偏侯夫人说了,伤在背上,不影响走路,叫他明日接着去太学。贺文璟胸口憋闷,趴在床上,怎么也吐不出那一口郁气。 偏在这时,听到大哥和那个女人来了。 「你们来干什么?」他看也不看两人,扭头看着床里,冷漠地道。 对大哥再尊敬,此刻也有了几分怨气。因为大哥告了状,他才挨的鞭子! 「来看望你。」贺文璋说道,「知道错了吗?」 贺文璟见他一进门不先关心他,先问他知道错了吗,顿时气得头顶冒烟! 砰!他捶了下床。 什么哥哥呀!跟一个女人睡了几个晚上,就变得不认弟弟了? 「不知道。」他硬邦邦地道,面朝着床里,看也不看两人。 第35章 他赌气的样子,落在贺文璋的眼里,不禁叹了口气。 「都退下。」他道。 待房里的下人尽数退下,翠珠也在门口守着,贺文璋才低声缓缓道:「我知道你委屈。可是文璟,这事是你不对在先。」 贺文璟心里很不服气,但是因为贺文璋的口吻缓下来了,没有再训斥他,倒像要跟他谈话一般,就没有再赌气,扭过头来看他:「我哪里不对?」 他刚刚偏头趴在床上,此刻朝向外面的半张脸,压得全是印子,好好儿的一张俊脸也不俊了。 他还朝于寒舟瞪去一眼。 但是因为他此刻狼狈地趴在床上,发冠不整,脸上还带着印子,贺文璋也就没忍心生他的气。 摇了摇头,他说道:「既然你不明白,我就跟你说一说。」 他拉着于寒舟在桌边坐下,缓缓说了起来:「咱们三个的事,你知道,我知道,颜颜知道。」 听他还记得那件事,贺文璟顿时哼了一声。 「你对颜颜有误解,我能理解。」贺文璋说道,「一开始,我对她也有误解。但是她知道错了,也后悔了,我们就应当给她一个机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先生教过你的,是不是?现在她知道错了,已经向我保证,不会再做糊涂事,我就会给她一个机会。」贺文璋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也是,在她没有做出什么之前,你不得再误解她,甚至对她不恭敬。」 说到这里,他的口吻沉了沉:「即便她做了什么,你要做的,也只是告诉我,由我来处置。记住了吗?」 这算什么?!贺文璟咬着牙,两只手握紧拳头,青筋迸出,显然在努力压制怒气。 「哥哥,她说了,你就信?」他压制着怒气说道。 哥哥已经被坏女人骗了,他就不能再跟他硬来,不然只会将哥哥越推越远,以后哥哥不听他说话,才让坏女人称了心。 「不然呢?」贺文璋反问道,「既然你不信,那么她要怎么做,你才会信?」 于寒舟本来一直在低着头,听他们兄弟两个说话。听到这里,不禁抬起头来,有些意外地看着贺文璋。 这话,原是她刚穿过来时,他告诫她,她反问他的一句话。没想到,今日被他拿来反问贺文璟。 心情有些奇妙,有一种他跟她站在一边的感觉。 仔细想想,他似乎一直跟她站在一边,从来没有把她撇到一边过。 贺文璋见她看过来,就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才看向弟弟说道:「她每日和我生活在一起,做了什么,我看得到。我只知道,到现在为止,她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 「她嫁过来才几天?」贺文璟不服气地道,「哥哥,你现在就信她,太早了!」 贺文璋并不生气,很是平静地问他:「那你要怎样,才肯信她?」说完,不等贺文璟回答,又说道:「我并不要求你也信任她。我只要求你客观公正一点,如果她没做什么,你不要激动,就像今日一样。」 她跟他下棋,弟弟要骂她。 她为他梳头,弟弟还要骂她。 如果这不是他弟弟,而是旁的什么人,贺文璋跟他没完! 他是个病秧子,所以都觉得他好欺负,是不是?欺负他的枕边人,打量着他没办法是不是? 贺文璟听着他的话,渐渐冷静下来了。他知道哥哥为什么生气了。现在想想,他有点后悔,的确是他太冲动了,惹了哥哥不快。 哥哥其实跟母亲最像的,最是讲规矩的人。现在那女人什么也没做,他就指手划脚,难免哥哥不快。 他原本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还好,哥哥只是守规矩,并不是被那个坏女人蛊惑。 「我错了。」他痛快地道,然后看向于寒舟,目光仍旧不怎么和善,「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不过,你也别得意,你最好嫁进来没有别的心思,不然被我发现了,谁也保不了你!」 这就是在威胁她了。 于寒舟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沉默,她直接站起来道:「管好你自己吧!我怎么样,有璋哥教导我。你算什么?」 贺文璟一下子被气得不行:「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现在是你的嫂子,你应当尊敬我,而不是盯着我,挖空心思挑我的毛病。」于寒舟说道,「如果我有点什么,璋哥自然会教导我,母亲也会。只有你,没资格!」 她和贺文璋是夫妻,一张桌子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日夜相对,哪有不发生摩擦的时候? 一旦发生了点什么,或者她口误、手误,做错了事,难道就要被贺文璟打成恶意?又像今日一样,对她暴喝,甚至是喊打喊杀? 一次两次就算了。但是看贺文璟的样子,似乎没完了,这是于寒舟所不能容忍的。 「如果你真的这么担心璋哥,一开始就不应该允许我嫁过来。」于寒舟说道,「如今我嫁过来了,你就得认!」 贺文璟气得哇哇大叫! 不停捶床! 「你!你狼心狗肺!我当初就不该替你保密!」贺文璟气得脸都青了。 他当初哪里是不想说?她闹着非要嫁过来时,他就想说给母亲了!是哥哥不许他说! 第36章 「你当初替我保密了,是个很好的人,那么好人做到底,你不要管我的闲事。」于寒舟又说道。 她更认可贺文璋的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那件事一开始没有说,以后更别说,谁也别提。如常过日子就是,按照基本家规家法,倘若她犯了错,由贺文璋收拾她。贺文璋兜不住的,由侯夫人来。 再怎么样,也跟贺文璟这个小叔子没关系! 「你,你!」贺文璟气得不行,捶了下床,看向贺文璋道:「哥哥!你看见了吗?她当着你的面就敢这么嚣张!」 贺文璋淡淡道:「我不觉得她说的有什么不妥。」 「……」贺文璟。 他算是知道了,他今天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要这女人不露出点马脚,吃亏的人就永远是他。 「你好好想一想吧。」贺文璋该说的话说完,就站了起来,「我和你嫂子先回去了。」 嫂子两个字,分外刺耳,趴在床上的贺文璟揪着被子,闷闷地说:「哥哥慢走。」 他们来这一趟,他心里一点都没有变舒服。反而更有些忧虑,担忧那女人心机深沉,以至于哥哥这样聪明的人都看不出来,而他也抓不住她的把柄。如果她要做点什么,可怎么好? 他非常担心,可是又没有预防、改进的办法,再被背上的伤口一刺激,更是烦躁了。 于寒舟和贺文璋回到院子里,就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 净了手,坐在桌边,于寒舟问他:「你怎么样?还好吗?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有没有叫你更不舒服?」 她觉得贺文璋也是惨,身体都这么不好了,他弟弟也不知道体谅一下,当着面就大吼大叫的,闹个不消停,也不怕冲撞了他。 不过,也是因为原身给他的印象太恶劣吧?让他看见她就炸毛,以至于忘了贺文璋受不得气、受不得吓。想到这里,于寒舟不好意思地捏了捏帕子。 「还好。」贺文璋忍着揉眉心的冲动,对她安抚一笑。 他的确不太舒服。他本来就病了,今天又被气了几回,身体实在不大舒服。但是又不想她担心,就说没事。 晚饭他用得不多,让一屋子的人都很担忧,请了常大夫过来。 常大夫给他把了把脉,说道:「晚上如果不好,再叫我吧。」 这话一说,基本上晚上就要出状况。丫鬟们送了常大夫离开,才神色如常地进屋伺候。 贺文璋自从听了常大夫的那句诊断后,心情就更加不好了。他昨晚就吵了她,今晚难道还要吵她吗? 她被自己吵得睡不好觉,弟弟还要骂她,贺文璋觉得愧疚极了,就说道:「今晚,你去别的房间睡,好不好?」 「不好。」于寒舟说道。 贺文璋无奈,就说道:「没事的,就说我想一个人睡,母亲不会怪罪你的。」 「也行。」于寒舟思索了下,就说道:「那你让我摸摸你的头发。」 贺文璋愕然:「什,什么?」 为什么要摸他的头发? 他窘迫极了,不知道自己的头发怎么入了她的眼,白天就给他梳头,晚上还要摸他的头发。 「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于寒舟说道。 贺文璋想起被她梳头发时,那股麻酥酥的,浑身都飘飘欲飞的舒爽,整个人陷入了极大的纠结中。 他非常想被她碰头发,可是,可是他说不出口。 「就这么定了!」于寒舟见他不痛快拒绝,就当他又不好意思,果断拍板定了。 贺文璋听她这么果断霸道,脸上顿时有些无奈。心里想着,不是他要的,他没有要,是她非要给。他不想惹她生气。 「那好吧。」他垂下眼睛,声音轻淡,听不出什么期待来。 时间过得很快,吃过药后,没多久就到了贺文璋上床的时辰。 他对翠珠说道:「另抱一床铺盖,去次间里铺好,奶奶今晚不睡正房。」 翠珠愕然,扭头看向于寒舟。 「去吧。」于寒舟对她使了个眼色。 翠珠犹豫了下,才道:「是。」 于寒舟送贺文璋上床。 「你,你怎么也上来?」贺文璋见她也脱了鞋子往床上爬,不禁心跳有点快。 于寒舟一边往里爬,一边说道:「不然呢?你让我坐在下面玩吗?我不要。」 说话时,她已经爬进了床里,坐在自己的铺盖上。 贺文璋看着她盘腿坐好的样子,不知怎么,脸上又有点烧。 「那好吧。」他垂下眼睛,手指蜷着,犹豫着问:「那我,我要坐着,还是躺着,又或者趴着?」 「你躺着吧。」于寒舟说道。 贺文璋便道:「好。」 慢吞吞地躺下了,抓起被子盖在身上,将脖子以下都盖得严严实实,板板正正,然后躺得笔直笔直的。 于寒舟看着他这样,颇有点想笑。也不跟他打招呼,直接伸手,抓过他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起来。他的头发干了后,手感更好了,微微有点凉,柔顺又丝滑。 她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而贺文璋又感觉到发根处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便想到这是自己喜欢的人带来的,而她离得他那么近,空气中满是她的味道。 第37章 他不好意思闻,可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嗅了满胸的馨香,心脏跳得急促又无状,让他简直怀疑都被她听到了,躺得笔直的身躯更加僵硬了。 于寒舟当然听到了他呼吸的急促,离得这么近,她只看着他起伏的胸膛就知道他此刻多紧张。 她把这归因于,他之前没有小伙伴一起玩耍,所以不太适应这么亲密的方式。尤其,这个小伙伴还是个女孩子,所以他会害羞和紧张。 「你来,躺我腿上来。」于寒舟伸直了自己的腿,对他说道。 是贺文璋自己提出来的,两人是朋友。所以,他一定对她没有别的想法。 而她对他也没有别的想法。他这样的身体,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喜欢他的。她不想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结果他却早早去世了,那样太残忍了。 所以,既然是小伙伴,就不要在意性别了,单纯一点玩耍,时间久了就不会害羞了。 贺文璋怎么能不害羞?! 虽然做朋友是他说的,可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他对她有了好感。她之前摸他的头发就罢了,现在还让他躺她腿上? 这怎么行! 他脸上爆红,几乎是立刻把自己的头发抓回来,塞进了被子里:「不,不要,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于寒舟诧异地问,「我们是朋友,你在想什么啊?」 贺文璋在想什么,怎么能告诉她?! 「不行。」他只摇头道。 于寒舟托了托腮,说道:「我们都睡一张床上了,日夜相对的,你不会还害羞吧?那你把我当兄弟,当哥们,好不好?」 睡一张床的时候,也没见他害羞。现在不过是让他躺腿上,还隔着一层被子呢,他窘什么? 「我是把你当姐妹的。」她诚实地对他道,「所以我就不害羞。你也别害羞了,怎么样?咱们要一起过日子,过很久呢,你总是害羞,介意男女之别的话,还怎么过日子?」 天天介意这个,介意那个,好麻烦的。 听到「我把你当姐妹」,贺文璋心里浮出了羞愤的情绪。什么姐妹?他就算再病恹恹的,可他也是八尺男儿,是堂堂男子汉! 「好不好啊?」于寒舟见他垂着眼睛,绷着一张脸不说话,便伸手推了推他,「我保证很舒服的,来不来?」 贺文璋扭头:「不。」 于寒舟没理他,直接上手,把他的脑袋抱自己腿上了。 贺文璋大惊:「你,你放开我!」 「乖啦。」于寒舟说道,「让我摸一摸,我们是朋友嘛,你还说要对我好,结果我现在连懒觉都睡不了,我摸摸你的头发都不行吗?」 贺文璋顿时纠结不已。 而于寒舟已经果断上手了。纤纤十指爬入他的发间,为他梳理着头发,并轻轻按摩他的脑袋。 过于舒适的感受,让贺文璋想挣扎的心都变得无力,小小挣动了两下,就躺她腿上不动弹了。 「可以吧?」于寒舟见他不动了,就笑道:「都说了不会骗你。」 贺文璋张了张口,半天才道:「嗯。」 于寒舟笑了笑,继续给他梳理。 贺文璋一开始还睁着眼睛,没过多久,就眼皮直往下坠。 于寒舟继续给他按摩,直到他睡得沉了,才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回去。 是的,她不仅仅是要摸他的头发玩,还是为了助他睡眠。人的脑袋上有无数的神经和穴位,稍加按摩,会有帮助睡眠。 而睡得好了,身体就会好一些。于寒舟之前不管受了多重的伤,睡一觉醒来,整个人都会轻快许多。她觉得,身体在人睡着后,会进行自我修复。 所以,如果贺文璋能够睡得沉一点,他的身体就会尽可能的自我修复。而他今天经受了不少波折,恐怕身心都很疲惫,好好睡一觉,对他有好处。 于寒舟帮不了他别的,但是在这种小细节上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可以的。 他是她的朋友,她由衷希望他好一点。 等贺文璋睡着后,于寒舟也轻手轻脚地躺下了。 她才不会去次间睡。如果她去了,一定会传入侯夫人耳中,到时侯夫人就会来问,怎么回事?为什么分房睡? 虽然有贺文璋来应付侯夫人,但是她也跑不了。与其应付侯夫人,她更愿意应付贺文璋。 翠珠在外头等了良久,没有等到于寒舟出来去次间就寝,心下松了口气。看来奶奶又把大爷说服了,想到这里,心中更加佩服起来,奶奶可真有本事。 因着常大夫说了一句,晚上可能会有状况,因此丫鬟们连衣裳都不敢脱,更不敢睡沉了,只等着一有动静就爬起来伺候。 于寒舟也没有睡得很沉。她每隔一会儿就醒来一次,摸摸贺文璋的额头和颈侧,看看他有没有出汗,有没有发热和不适。 幸运的是,他一晚上都很安静。 快到天亮的时候,于寒舟终于确定他大概不会发病了,沉沉睡去。 贺文璋睡了一个好觉,甚至做了一个美梦。 他又像小时候那样,梦到自己成了一只猫,被一个女孩抱在怀里,撸着脑袋,捏着脖子。 他很小的时候,每次生病了,都会做这样一个梦。梦里他是一只三脚小猫,跟一个生活环境很不好的女孩生活在一起。也是因为这个,让他虽然从小身体就不好,脾气却没有多坏。 第38章 因为他觉得,生活实在太难了,而他又太幸运了,生在这样的人家,病恹恹的什么也不能做,却也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 甚至更好,因为还有很好的大夫给他看病,有许多下人伺候他,给他解闷,照顾他的生活。 那个女孩什么都没有。她生活在一个非常恶劣的环境中,每一顿饭都需要拼命去挣。她还那么小。他每次变成猫,都会看到她身上有许多的伤痕。但她生活那么困难,还是愿意分一口吃的给变成小猫的他。 贺文璋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并不是真的,可他还是忍不住自省,分外珍惜现有的生活。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做这个梦了。九岁之后,他就没有再做这样的梦了。没想到,时隔十年,他又一次做了这个梦。 美美睡了一觉的贺文璋,浑身都舒展着,躺在床上不动,一时间没有从那种满足的舒适感中回神。直到渐渐的,他听到身边有轻微的呼吸声,整个身体慢慢僵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忽视的,已经被他所熟悉了的馨香。贺文璋僵着脖子,缓缓转头,就看到身侧睡着一张安静的容颜。 她脸颊红扑扑的,五官说不出的精致,睫毛又长又浓密,安安静静睡觉的样子,令人的呼吸都不禁屏住了,唯恐打扰到她。 贺文璋的呼吸屏住了没多久,就忍不住了,不得不轻轻吐出一口气,再轻轻吸气。 他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抿住了唇,努力克制着往上翘的嘴角。 她昨晚没有走。 他让她去次间睡,她没有去。 而昨晚他睡得那么熟,是因为她给他按摩吧?昏昏欲睡之际,他感觉到她在用适中的力道按摩他的脑袋。 所以,她说想摸他的头发玩,并不是真的,那只是个借口,她只是想把他哄睡。 把他哄睡后,她还留了下来,哪怕他让她走,她也没有走。 她这样喜欢跟他在一起。 说不尽的欢悦从心底升起,贺文璋从未尝过如此浓郁的甜味。 昨天被她梳头发的时候,他以为是最快乐的事了,没想到,此刻他就尝到了更大的快乐。他整个人仿佛被巨大的快乐包围,无数的快乐从心底咕嘟咕嘟往外涌。 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子,不图回报,什么也不计较的照顾他。 他应当是个很好的人吧?否则,怎么值得她对他这么好? 他既感动,又骄傲,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满足感中。看着身边安静的睡颜,眼睛一下也舍不得眨。 直到肚子传来咕咕叫的声音。 他脸色一变,立刻捂住了肚子,想要按住那不合时宜的叫声。然而已经迟了,身边的人已经被他惊醒了。 他有点懊恼,看着她道:「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于寒舟其实是生物钟到了,她早上都是这个点醒来,眨了几下眼睛,她缓缓清醒过来。再听到一声声清晰的咕噜声,忍不住笑起来。 「你饿啦?」她爬了起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见他精神还不错的样子,就有点高兴,「昨晚睡得还好?」 应当是很好的,看他的气色就知道了。 「嗯。」贺文璋也缓缓坐了起来,有点赧然,有点感激,「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他想到被她抱着脑袋按摩的情景,整个人就浑身发热。可惜,昨晚她按摩得他太舒服,他甚至不记得躺她腿上的感受了。 幸好不记得,要不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多窘迫。 「不客气。」于寒舟歪了歪头,用轻快的口吻道:「我们是朋友,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她常常听他说「对不起」,「连累你了」,觉着这应该是他没有过小伙伴的原因,所以打算教给他,什么是小伙伴。 小伙伴会互相包容,不怪罪对方,也不怕连累对方,一起开开心心地玩耍。 所以她会在他每次说「对不起」「谢谢」后,告诉他「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小伙伴都是这样的,她会照顾他,他也要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力量和帮助。 她眼神澄澈,带着沉静和抚慰人心的力量,让贺文璋本来激动的心情渐渐沉淀下来。 他看着她,缓缓点头:「好。」 他们是朋友。她是这么好的人,能做她的朋友已是极大的幸事,他再没有什么不知足。 「来人!」于寒舟下了床,朝外面唤道。 外头守着的丫鬟们听到叫声,立刻推门而入,如往常一般,伺候两人穿衣、束发、上妆等。 翠珠绝口不提昨晚睡次间的事,只高兴地道:「大爷晚上没叫人,早上看起来气色不错,应当是没有不舒服?这可真是太好了!」 又说:「大爷从前病一回,总要折腾上几日,这回竟没有,可见是奶奶照顾得好。」 旁边有个小丫鬟笑着说道:「要我说,奶奶是大爷的福星呢,有了奶奶,大爷的身体就好了不少,说不定很快就要好起来啦!」 吉祥话儿人人爱听,贺文璋此刻也忍不住脸上带了笑,一边张着手臂由人为他穿衣,一边心中憧憬起来,他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吗?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是他仍旧忍不住想道,如果他真的好起来了呢? 如果他能够活许多年呢?那他,他跟她,岂不是……胸腔里一颗平稳跳动的心,蓦地咚咚咚剧烈跳动起来,贺文璋几乎要被震破了耳膜,又怕被人听到,看穿他的痴心妄想,努力绷着脸,不让情绪外泄。 第39章 然而他自以为绷着脸,其实人人都看到他上扬的嘴角,吉祥话儿愈发多了起来。 「咱们奶奶是天生福星。」 「大爷遇到奶奶便好了起来,可见是天生一对。」 「咱们大爷读书好,等到身体好起来,谁也掩不住大爷的光彩,奶奶就跟着享福吧。」 贺文璋听到这一句,理智终于回来了,板起脸喝斥:「多话!」 他现在还没好。待他真的好起来的时候,至少,常大夫说他会好起来的时候,再说那些话罢。 紧张之际,他余光往于寒舟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想道,事情未成,不能挂在嘴边说,免得给她希望,最终又令她失望。 「以后谁再胡说,不轻饶她!」他严肃地道。 丫鬟们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使他忽然严厉起来了,忙住了嘴,只恭维于寒舟去了:「奶奶今日戴哪根钗?」 「这对耳坠儿正配奶奶今日的衣裳呢。」 贺文璋对这些是不讨厌的,甚至很高兴看到丫鬟们对她尽心。 等于寒舟打扮完毕,两人便坐在桌边,准备吃早饭。 贺文璋昨晚睡得好,此刻心情更是美好,看到清淡寡味的早饭也不觉得讨厌,还很有食欲。 早饭快用完的时候,常大夫来了。他昨晚一直没睡沉,只等着这位发作起来,下人唤他过来诊治。没成想,竟是一夜安稳。 他都安稳一晚了,也不差这点时候,于是常大夫吃过早饭才过来的。 等贺文璋也用完饭,便叫过他坐到一边:「手伸出来。」 他给贺文璋切了切脉,略有些意外,当然是高兴的那种意外:「不错,你长进了。」 知道宣泄情绪,不把郁闷的情绪憋在心里了,这很好。 他又哪里知道,贺文璋并不是自己主动宣泄情绪。但是贺文璋也不会跟他解释,垂下眼睛,只说道:「是常大夫的药开得好,我吃了药,就睡下了。」 常大夫听了,摸了摸长须,笑眯眯地道:「继续保持。」 因他没什么状况,常大夫收了手,就起身回去了。 没多会儿,侯夫人也来了。 她最关心大儿子的身体,何况他现在病着,推开一切待打理的事情,过来看看他的情况。 「给母亲请安。」于寒舟和贺文璋同时行礼。 侯夫人看着整整齐齐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尤其儿子的气色极好,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别提多欣慰了! 「快别多礼。」她笑得和善极了,「坐下说话。」 本来打算看一眼就走的侯夫人,因见大儿子和大儿媳相处得不错,一时竟忍不住,不想走了。 「早上几时起的?」 「早饭用了多少?」 「昨晚睡得怎样?」 侯夫人细细问着大儿子和大儿媳的日常,问过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于寒舟,满面慈爱地道:「璋儿身子不好,吵着你了吧?一会儿叫丫鬟服侍着他,你去睡一会儿,可不要把自己累坏了。」 于寒舟听了,立即道:「是,多谢母亲疼爱。」 贺文璋却心里一惊,他怎么把这个忘了?昨天她就没睡好,他还拉着她下棋。 「还是母亲细心。」他面带惭色,「不然我便忽视了此事,又要拉着她下棋了。」 侯夫人笑吟吟的,看看大儿子,又看看大儿媳,心里很是宽慰。 儿媳没有恃宠生娇,本分和善,侯夫人对此满意极了。不枉她当初下了那么重的聘礼,又几乎是舍去了脸皮,跟安夫人求娶。 「好了,你们歇着吧。」侯夫人又坐了会儿,便起身走了。 于寒舟和贺文璋送她到院子门口。 两人同进同出,步调一致,落在侯夫人眼里,更为满意了。 她道:「过几日,是长公主的寿辰,到时颜儿同我一起去给长公主殿下贺寿。」 「是,母亲。」于寒舟应道。 送走侯夫人后,贺文璋立刻说道:「这两日我生病,累着你了,现在没什么事,我也觉着很好,你去睡会儿吧。」 他不知道她昨晚睡得如何,但她前天晚上肯定没睡好。缺的觉,一定要补回来才行。 之前他没想到也就罢了,现在侯夫人提醒了他,就一定要给她补回来。 「那我真的去睡了啊?」于寒舟将他打量两眼,见他虽然病恹恹的,精神倒是还行,就说道。 能睡懒觉的时候,她可是不会客气的。 贺文璋听她愿意去睡,倒是很高兴,点点头:「去吧。」 于寒舟便笑了笑,往屋里去了。 贺文璋看着她的背影,眼里含着笑,目送她进了屋,才收回视线。 他没有进屋,坐在檐下,想事情。 屋里有人补眠,长青院的丫鬟们都很安静,做什么都轻手轻脚的。贺文璋就在一片安静中,思考起来。 他现在觉着很舒适。许是昨晚睡得好,他觉得头脑一片清明,五感都敏锐了许多。 想着身后的房间里睡着喜欢的人,他心中一片欢喜,犹如流淌着的清泉,叮咚有声。 「我去书房。」不多时,他起身往书房行去了。 第40章 翠珠怔了一下,跟上去,劝道:「大爷,您现在病着,不好费神。」 「不碍。」贺文璋摇摇头,「我不读书,很快就出来。」 翠珠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劝不动他。实际上,大爷是个非常倔强的人,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很少能改变他的主意。 便是侯夫人也很难改变他的主意,比如他要每日请安,侯夫人就没拗得过他。只要不生病的时候,他天天去请安。 翠珠只知道一个能劝得动他的人,那就是才嫁进来的大奶奶,不过这会儿大奶奶睡着,谁还能劝得了他? 只得叫了一个小丫鬟,进去伺候着。 而贺文璋进了书房后,便铺开纸张,研墨。而后提笔蘸了墨汁,在纸上勾勒起来。 下笔时,他面上带着微微的笑,神情说不出的温柔。 她是这样好的人,而他又不是全然的残废,他也要尽可能地对她好一点。 做一点有用的事,对她好的事。 一张又一张画纸被放到一边,很快攒了十几张。贺文璋才停笔,看着那十几张画纸,眉头微微皱了皱,撇除了几张不满意的,然后将满意的七八张摞在一起。 「叫翠珠进来。」 不一会儿,翠珠进来了:「大爷唤我?」 「这些拿去。」贺文璋将一沓画纸递给她,「做成荷包,给你们奶奶佩戴,知道了吗?」 翠珠一听,便抿嘴笑了,接过画纸,低头一看,夸赞道:「大爷画的花样,真是极好看的,奶奶必然喜欢。」 贺文璋的眼神飘了飘,然后又定住,严肃地看着她道:「不许叫她知道,是我画的花样。」 翠珠讶道:「这是为什么?奶奶如果知道大爷这样记着她,必定很高兴的。」 贺文璋神情淡淡,说道:「主子吩咐你,听着就是了,多什么话?」 翠珠一听,就不问了,应道:「是,奴婢记住了。」 贺文璋看着她拿着画纸退下,心里有着淡淡的怅惘。如果他身体健健康康,有未来可期,他一定不舍得不让她知道。 可是不行。他身体这样,最好还是不让她知道。不能让她知道,他其实喜欢她。 一天很快过去。 到了晚上,贺文璋还想说:「你去次间睡吧。」 他一病起来,就要折腾好些日子。他怕晚上又折腾,就不想连累她。 但是看着她沉静安然的面孔,那些话涌在嘴边,就没有说出来。 她几次三番对他说,他们是朋友,而朋友之间不说连累的话。他若是再撵她,成什么了? 他不能一边对她说,我们是朋友,一边又不把她当朋友,有什么就把她推开。 那样是混蛋。 「晚安。」贺文璋到底没有说出撵她的话,上了床,躺下来,轻声说道。 于寒舟却没有躺下,她盘腿坐着,笑眯眯地对他道:「我要摸你的头发。」 贺文璋脸上一热,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我好多了,不用再……那样了,我能睡好的。」 「那样是哪样?」于寒舟笑盈盈地问他。 贺文璋就很不好意思,被子下的手指蜷了蜷,见她始终不放弃,只得答道:「按摩。」 于寒舟才笑了一声,说道:「你睡你的,我摸我的。」 如果按摩能让他睡得好,那么很值得。 昨晚他睡得很好,不知道是按摩的缘故,还是只是凑巧,于寒舟打算再试试。 但是贺文璋非常不好意思。 他知道她是为了让他睡得好,才要摸他的头发。可是她这样说,总让他误会自己的头发很好摸,她才要摸他的头发。 这让他非常难为情。 「这样不好。」他坚持说道,抬眼看着她:「我们虽然是朋友,到底男女有别。」 虽然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得提醒她,他们男女有别。 而他不想做她的姐妹。 一点也不想。 他乃堂堂七尺男儿,一言九鼎的大丈夫,他怎么能做她的姐妹? 「你生着病。」于寒舟听到这里,不笑了,白生生的纤手托了腮,垂眼看着他,「你还记得吗?」 贺文璋当然记得。 他点点头道:「嗯。」 于寒舟便又道:「如果常大夫的诊断没有错,那么你还能活在世上的日子不久了。」 准确来说,不到一年了。 贺文璋猛地想起来,一颗心顿时缩紧了。 是,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直白地说在他脸上。 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对他说,大爷会好起来的。然后把他当成易碎的物件儿,好好地保护着。 脆弱却漂亮的假象,就这样被她直白地戳破,让贺文璋的心里不免刺痛起来。 「如果是我,我时日无多了,那我不会在意很多事情。」于寒舟垂着眼睑,目光落在他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子上,「比如规矩,比如男女之别。我可能只想好好的,快乐的,过完这最后的日子。」 他明明很喜欢的。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抗拒被她撸毛毛,甚至还有点沉溺。那他为什么不答应?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为什么不遵从内心真正的意愿,而去在意什么男女之别? 第41章 男人或者女人,在这种时候,那么重要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认真。一双清幽的眸子,让贺文璋不知怎么,竟想到了春日里雪山上流下来的雪水,融着碎冰,扑面而来的寒意。 他望着这一双眼睛,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仿佛又回到大婚那日,他有些烦恼,又有些担忧,还有些期待地挑起了盖头,就看到了那样一双清眸。不带什么温度,如金石美玉雕刻而成。 被戳破现实的刺痛,早就不见了。他如今是个成年男子,他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真实处境。 他只在心中想道,她不喜欢他。 他在这一刻清楚地明白,她不喜欢他。所以,她才会说,男女之别没有意义。因为他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时日不久的病人,没有性别。 可他不是啊!心里酸楚起来,他不是啊,他看她是有性别的。他垂着眼睛,努力克制着酸涩的情绪。 「你说话啊,男女之别就那么重要吗?」于寒舟见他不说话,就隔着被子戳了下他的手臂,「濒死之男人和濒死之女人,有什么分别?」 有分别!当然有分别! 被她戳到的地方,泛起了一层麻酥酥的感觉,清楚地告诉了贺文璋这其中的区别。 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 他喜欢着她,这就是男女之别的意义所在。 他是这样贪心的人,在所剩无多的时日里,还起了这样的贪念。 他垂下眼睛,一声不吭。 于寒舟见他又不说话了,一脸倔强的样子,直接不跟他说了,动起手来。 她发现了,小伙伴非常口是心非。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心里想着一套,嘴上说着一套。 既然这样,她直接动手好了! 「你,你干什么!」忽然眼前光影一暗,只见她居然弯腰下来抱他,贺文璋慌乱往旁边躲,「你别动我!」 于寒舟直接把他抱到腿上。 他欲拒还迎的抵抗和挣扎,简直没有杀伤力。 「你放开我——」 当纤纤十指穿入发间,贺文璋的声音顿时被吞没了。僵硬挣扎的身体,也渐渐软弱下来。 贺文璋枕在一双柔软的腿上,发间是她纤细漂亮的十根手指,此时正动作轻柔地按揉着他的脑袋,他整个人如沉浸在云床上,舒服得不愿意动弹。 「不行。」他咬着牙,挤出一丝力气,再次挣扎起来。 他不能这样! 他曾经发过誓,绝不占她的便宜。之前的那些,他半推半就的那些,就已经够卑鄙了,他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虽然他挣扎的力道不大,但还是给于寒舟带来一点困扰。 没办法了,她只好道:「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很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可是因为你,你身体不好,受不得惊吓,所以府里不许养小动物。咱们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头发倒是不错,但我的身份,怎么能把她们抱在腿上摸?」 贺文璋一愣,不禁想起那天午睡起来后,所见到的一幕。她跟小丫鬟下棋,看着小丫鬟的眼神无比的温柔。 「你还想摸她们的头发?!」他一时拔高了声音,随即口吻严肃地道:「不行!这不合你的身份!」 于寒舟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没有碰。这不是在摸你的头发吗?」 贺文璋听了,顿时又为难起来了。 心里纠结又挣扎。 他的头发,不能给她摸。这太亲密了,违背了他的原则。 但是养小动物,母亲又绝对不会允许。 在他纠结的时候,于寒舟已经继续动手,给他顺毛毛了。他的发质实在很不错,乌黑柔顺,就像握着一把丝绸,却又丝丝缕缕垂落,比丝绸好玩。 「怎么样?好朋友?要不要满足我的喜好啊?」于寒舟便问他。 她觉得这是互帮互助,互惠互利的好事。 她喜欢撸毛绒绒。而他被她撸一撸,可以睡得更好,这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互相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啊! 贺文璋听她问,更是为难了。这是什么癖好?他想不通,忍不住握了一缕自己的头发在手里。 并不好摸啊! 「其实你是为了照顾我,才这样说的,是不是?」他抬眼看着她道。 他不相信自己的头发就那么好摸。她真是用心良苦,为了劝服他,费心找出这样的借口来。 他不禁抿住了唇,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克制。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喜欢流露得太明显。她,她把他看成姐妹,没有性别的小伙伴。 于寒舟当然要否认啦,她是有一说一的,就道:「一半一半啦。只有一半是为了照顾你,另外一半是为了讨好我自己。」 说着,她微微弯腰,眯起眼睛笑着看他:「你就当为了满足小伙伴的癖好,行不行?璋哥?贺大爷?天下第一好的小伙伴?」 贺文璋被她哄着,整个人轻飘飘的,晕陶陶的,简直不知道怎么好! 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哄人!他简直拿她没有办法!难道他还能拒绝她吗? 于寒舟不知他内心的纠结。只见他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就当他默许了。顿时笑弯了唇角,享受起他柔顺丝滑的长发。 第42章 她颇有技巧,连最难缠的小猫都能被她安抚住,何况是不难伺候的贺文璋。 而贺文璋已经是放弃挣扎了。他感受着她的轻抚,那些坚持,那些原则,那些抗拒的字眼,通通失去了力量。 他是那样渴望接近她,又渴望被她接近。此刻感受着她主动的靠近,他如何还有力量抵挡。 此时此刻,他躺在她的腿上,胸腔里满是她的味道,整个人既忧愁,又甜蜜。 而后,便在说不出的舒适中,渐渐闭上了眼睛,呼吸陷入悠长。 于寒舟等他睡着后,便轻轻把他放回去。 他躺回枕头上,此刻眼眸闭着,长眉清朗,鼻梁高挺。本应是十分清俊的人物,但是苍白而没有光彩的皮肤,使他透出浓浓的脆弱。 于寒舟看着他的睡容,心头浮起微微怜惜。她小幅度地捡起他散落在外面的几缕头发,细心放好了,才轻手轻脚地爬回被窝。 「晚安。」她轻声说道,闭上了眼睛。 这次贺文璋生病,并没有缠绵太久。或者说,好得很快。 原来他生病,总要反反复复,拖拖拉拉很久,折磨得大家都不行了,才好利索起来。 这次却不一样,只三四日的工夫,便好得差不多了。 常大夫都有些意外,他来给贺文璋把脉,仔细察问一番,颇为欣慰地点点头:「不错,以后也要这样,保持心胸开阔,心情舒畅。」 这话他原也没少劝,是从贺文璋小时候劝到大的,只是不管用。没想到,娶了妻子,倒是有些改善了。 这让本来对侯夫人的做法不能苟同的常大夫,此刻也不禁佩服起来,不免打趣一句:「到底是娶了妻的男人,跟从前就是不一样。」 原本常大夫担心贺文璋娶妻后,因为只能看不能吃,反而心情郁郁,对身体不好。如今这样的情形,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既然结果是好的,他自然也高兴。 随口的一句揶揄,又把于寒舟在府里的地位提高了一截。 原本侯夫人就看重她,三令五申,不许府里下人怠慢。下人们本来就对她十分敬着,如今得了常大夫的一句话,更是吹到天上去。 「奶奶是大爷的福星。」 「咱们奶奶嫁进来,说不定大爷就快要好起来了。」 「大爷和奶奶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这些话侯夫人听了,便是笑个不停。她本来就很满意大儿媳的识趣,自她嫁进来后,就从来没有嫌弃过贺文璋,日常还对他颇多体贴。此次贺文璋生病,好得比从前快,侯夫人就想起之前见过的几幕,以及下人的汇报。由此,猜测大儿媳会哄人,哄得贺文璋心里不存气。 「把璋儿媳妇叫来。」侯夫人道。 于寒舟得到召唤,立时便赶来了:「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唤我,有何吩咐?」 侯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对她招招手:「来,颜儿,看看母亲新得的布料,有没有喜欢的?」 于寒舟便往桌上看去,见到堆了不少好看的布料,也不客气,开始挑起来。 主要是这些布料的颜色和花样,都非常鲜艳,明显是给年轻媳妇穿的。这就是侯夫人打算赏她的。她捡着喜欢的挑了两匹,然后笑着对侯夫人道:「母亲,我挑好啦。」 侯夫人站在一旁看她挑,脸上的笑意一直没落下去,等她挑完了,就道:「这些布料,我瞧着都很衬你,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都带回去吧。」 于寒舟:「……」 所以,直接赏她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她挑? 「多谢母亲。」她低下头道。 侯夫人更加笑意盈盈,对这个儿媳妇很喜欢。行事大方利落,不虚伪扭捏。又有点脸皮薄,对她和蔼一点就害羞。 「这些日子照顾璋儿,辛苦你了。」侯夫人满面慈爱地道,「一点子布料不值什么,拿去做衣裳罢。如今璋儿身子好些了,也不必你总是费神。过两日便是长公主的寿宴,到时母亲带你出门。你是我们侯府的长媳,日后少不得有人下帖子邀你,多裁几套衣裳,缺什么只管和我说。」 于寒舟便点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又说了几句话,侯夫人便叫她回去了。于寒舟在前面走着,身后是抱着布料的几个小丫鬟。 「你们先回院子,我到花园里走一走。」于寒舟说道。 遣了抱着布料的小丫鬟回去,自己带了两个丫鬟往花园去了。 侯夫人待她很好。自她嫁过来后,上上下下,一点气也没受。下人没有偷奸耍滑的,个个都对她非常尊敬。这都是侯夫人的手笔。 除此之外,上回贺文璟对她不敬,也被侯夫人打了一顿。本来训斥几句就够了的,可是侯夫人却把贺文璟打了一顿,不得不说,是为了给她立威。而于寒舟也清楚地感觉出来,自那之后,下人们待她更恭敬了。 侯夫人待她这样好,她心里明白是为什么,投桃报李,她也要对贺文璋好一点。 她在花园里剪了几支花,除了刺,攥在手里,才回了院子。 「璋哥,这个给你放书房。」 贺文璋没有跟她一起去见侯夫人。他身体刚好,经不得折腾,就在长青院等于寒舟回来。 第43章 刚才见小丫鬟回来了,于寒舟却没有,他眼里就盛了失落。此刻见于寒舟终于回来了,还握着一把花,眼里的失落顿时一扫而空,被笑意取代:「好。」 他走下台阶,迎着她走来,伸出手,接过她手里的花。 花枝被她握了一路,带着一点温意,他攥在手里,只觉得仿佛握了她手软的手掌一样。一时间,脸颊都被熏得微红。 「喜欢吧?」于寒舟见他低头看花,心情不错的样子,就笑着说道。 贺文璋抿了抿唇,点点头:「很喜欢。」 转身把花拿去书房了。 一转眼,便是两日后,长公主的寿辰到了。 于寒舟要跟侯夫人一起出门,去长公主殿下的府上祝寿。一大早,就在挑衣裳和配饰。 「荷包呢?挑几个好看的,给你们奶奶佩戴上。」坐在一旁看着的贺文璋,朝翠珠看了一眼。 翠珠顿时会意,拍了一下脑袋,说道:「哎呀,前儿刚绣了几只荷包,正要给奶奶,一时忙忘了,我这就去拿来给奶奶。」 小跑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端了一盘荷包回来,笑着说道:「奶奶瞧,有没有喜欢的?」 于寒舟便搭眼看过去,这一看,不禁眼睛一亮:「好漂亮的花样!」 全是绣的花儿,蔷薇,牡丹,芍药,玉兰等。或含苞待放,或盛绽枝头,不仅姿态美丽,就连配色也极鲜艳。 于寒舟喜欢极了,拿过这个,又拿过那个,简直爱不释手:「挑哪个好呢?」 都很好看,她的选择困难症都犯了。 翠珠便给她提建议:「奶奶今日穿这身衣裳,可以配这个玉兰的。」说话时,她朝贺文璋那边看了一眼,就见贺文璋也朝这边看过来,目光落在于寒舟身上,眼神温柔如水。 看着这一幕,翠珠心里酸了一下。大爷也是可怜,明明喜欢奶奶,却不敢说,还让奶奶以为荷包是她的功劳。 怕泄露了自己的情绪,翠珠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去。只在心里祈祷,愿大爷有朝一日好起来。 于寒舟挑好了荷包,系在腰间,打扮完毕,便往外走去。其余的,皆不用她操心,自有跟随的丫鬟们操持着。她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对贺文璋笑道:「我出门啦。」 「去吧。」贺文璋含笑点头。 于寒舟便转回头,抬脚迈出了门槛,带着丫鬟们往外去了。 她没有回头,一直走出院子,贺文璋目送她离去,在视野中失去她的身影后,忽然觉得整个世界的颜色都暗淡下来。 一下子觉得很没有意思。做什么都没意思,看什么都没意思。 去书房?他曾经很喜欢坐在里面看书,但是现在只嫌太清冷。他坐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景物,更觉得没劲。垂下眼睛,盯着炕桌上跳动的光影,心中想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大爷再这样,等奶奶回来了,奴婢可要告状了。」翠珠试着逗他说话,还劝他到花园里走走,一直不奏效,便下了狠招。 这一下就把贺文璋给激得站起来了,他怒视着她,好像很愤怒她敢如此以下犯上。 但是对上翠珠不退缩的神情,冷哼一声,起身往外走去。 马车轱辘辘行驶在宽敞的青石板路上。 侯夫人担心于寒舟会紧张,便跟她坐在一辆马车上。路上,对她说起了今日会到场的宾客,以及可能会遇到的状况等等。 然后安抚她道:「长公主的脾气不好,没有人敢在她的寿辰上闹事,你莫害怕。」 于寒舟把她说的都记住了。顿了顿,想起什么,她低下头笑道:「母亲还担心别人闹事吗?母亲不知,从前我最爱闹事的。」 原主是个骄纵的性子,到哪里都要独占风头。不如她的,她颐指气使。跟她差不多的,她便要踩下去。比她出色的,更是盯着人家不放,非要找出人家的不好。 说白了,她是个刺头,几乎到哪里都要闹出风波的。 侯夫人听了,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仍旧是慈爱地看着她:「我相信颜儿,才不是那样的人。」 于寒舟一僵,低头不说话了。 她原是想跟侯夫人打个预防针,因为她可能会遇到一些死对头。今日去长公主府上贺寿的人家,有几家是安家来往的。而来往的人家,总之没有跟她要好的。 所以,哪怕她不找人家的茬,不见得人家会放过她。 看着侯夫人的意思,是要她忍着了。 不多时,长公主的府邸到了。 于寒舟跟随侯夫人下了车,进了府邸里面。 来贺寿的人,皆是勋贵人家,仪态不俗,谈吐不凡。于寒舟却也不怵,因为原主也是官家千金出身,从小受到良好的教养和熏陶,该有的气度和见识还是有的。 她跟着侯夫人一起,来到长公主殿下跟前,说着贺寿词:「愿殿下身体康健,福寿延年。」 长公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容貌很是秾艳,但眼神却十分挑剔而高傲。她的目光在于寒舟的脸上打量片刻,便移开了,看向侯夫人说道:「你新娶的儿媳妇?这么小的年纪,能照顾好璋儿?」 侯夫人便笑着回答:「殿下别看颜儿年纪不大,却是个极温柔细心的,璋儿被她照顾得极好。」 第44章 周围还有同来贺寿的人,听得这句,便有低低的笑声传来。 落在于寒舟耳中,便是笑她「温柔细心」。落在侯夫人的耳中,便是笑她儿子病弱。 指甲在手心里掐了掐,侯夫人面色未变,继续说道:「我家璋儿身子骨弱,时常是病着的,难免不开怀。偏偏颜儿是个会哄人的,璋儿每天被她哄得喜笑颜开,心情极好,气色都好多了。」 话落,笑声更多了些。 侯夫人把下巴一抬,声音清越,继续说道:「我家璋儿,虽然身子骨弱,却心地极好,人也体贴。颜儿哄他开心,他就画花样子,叫丫鬟们做了荷包给颜儿佩戴在身上。」 说到这里,她对于寒舟一点头,道:「颜儿,把你身上佩戴的荷包摘下来,给殿下瞧瞧。」 于寒舟听了,心下惊讶不已,原来这竟然是贺文璋画的花样子?他怎么没有说? 面上不显,摘下荷包后,双手捧上。 长公主伸出手,拿在了手里,端详几眼,颔首笑道:「是璋儿的手笔,我认得。」 于寒舟听到这里,更惊讶了,怎么长公主竟认得贺文璋的手笔? 还是说,长公主跟侯夫人的关系要好,这是在给侯夫人做面子? 就听长公主道:「前阵子,璋儿给我画了几个扇面,我很喜欢。一段时日不见,他的功底更好了。」说着,将荷包还给了于寒舟。 于寒舟连忙接过,佩戴回去。 而这时,那些意味不明的笑声都不见了。 侯夫人昂首扫了一遍,眼底划过轻蔑。嘲笑她?她是那么好嘲笑的? 众人都知道她的脾气,再敢笑出声,她还要说下去,一直夸儿子夸儿媳,夸到天黑也不停。 于寒舟还不清楚长辈们之间的汹涌暗流,只以为是长公主的威势把她们压下去了,站在侯夫人的身后,更加恭敬了。 夫人们说话,她们这些年轻的媳妇便在身后侍奉着,倒是未出阁的小姐们不好听,跑出去玩了。不一会儿,有人来喊于寒舟:「安姐姐,你来。」 于寒舟今年十六岁,刚嫁人不到一个月。而在场的小姐们,十五六岁,十六七岁,都还有未出阁的。所以,她跑去跟她们一起玩,倒也合群。 侯夫人也怕在这里拘束她,就对她道:「去玩吧。」 「是,母亲。」于寒舟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刚才喊她的小姐,于寒舟并不认识。不过,人家来喊她,她若是不出去,也不好看。 走出门后,她便道:「你好,是你叫我?」 「我姓陈,叫陈芝芝。」小姑娘对她笑出一对梨涡,「安姐姐,来一起玩啊。」 于寒舟便点点头:「好啊。去哪里玩?」 屋里的气氛太诡谲了,于寒舟只觉得针锋相对,浪涛汹涌的,却又听不出是怎么回事。她站在那里,颇觉不自在,倒愿意跟年轻的女孩子们玩。 虽然这些年轻女孩子不一定对她抱有善意,但是总好过被汹涌浪涛冲刷着。 「我们去园子里玩。」陈芝芝一脸的笑,引着她往外去了。 于寒舟跟着她,绕过了几道回廊,又进了几个门,便到了她所说的园子。 是长公主府里的一个清静漂亮的院子,栽种着大片的竹子,还种了许多的花和树,有凉亭,有石凳,既宽敞又漂亮。 十来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园子里玩,有的坐着赏花,有的站在竹丛前吟诗,还有的凑一起说话。见到于寒舟进来,倒是纷纷住了口,朝她看过来。 「你们好。」于寒舟走进去,对众人微微点头。 从前的安知颜,性格不太好,得罪了许多人。她如今穿了过来,成为忠勇侯府的长媳,既然忠勇侯府上下都对她不错,于寒舟觉得有必要经营一下名声。 她本来也不是多么愿意出风头,树敌的人。 「哟,嫁了人,倒是改性儿了。」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孩看着她说道,语气轻鄙。 于寒舟从记忆中扒拉出来,这正是她的对头之一,名叫薛宁双,父亲的品级比安大人高半级。原是个清贵的女孩儿,偏偏被安知颜踩了几次,踩出火儿来了,就此结下梁子,每次见面都要斗。 「薛妹妹最懂我的,只见我一眼,就看出我改性儿了。」于寒舟对她和善地笑。 薛宁双原以为自己会得到她一个白眼,加一句「关你何事」,那样她就正好嘲讽回去:「嫁了人还死性不改,等着被休出门吧!」 没想到,于寒舟给她来了一个软钉子,让她打也不是,挡也不是。 「你!」薛宁双思索半晌,也没想好如何应对,再开口就落了下乘,索性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于寒舟便走了进去,依次对认识的人点头,对不认识的人笑一笑打招呼。 她和善的样子,被昔日的对头们啧啧称奇:「贺夫人倒是会调教人,安姐姐这样的性子都能变成顺毛驴。」 「也不见得,兴许是贺大爷呢?」 「倒是忘了,贺大爷身体不好,想来脾气也不好吧?安姐姐在贺家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可还舒心?」 于寒舟知道她们在刺她。但是侯夫人说过了,不要搞事情。于是只当成是好话来听,微笑着说道:「很舒心的,谢谢姐妹们关心。」 第45章 众人:「……」 薛宁双还奇怪地走出亭子,来到她跟前,奇异地将她打量两眼:「安知颜,你没事吧?古古怪怪的。」 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本来没事,不过,如果你们再刺激我,可能就有事了。」于寒舟微笑着道。 她发现了,人设变得太快,也不太好。就像现在,没有人相信她要改变作风,都以为她傻了。 所以,她换了个说法,示意自己现在是忍着的,叫她们不要再挑衅。 众人这下都信了,有人掩口笑,有人啧啧有声,还有人道:「看来是贺家的规矩严,连安姐姐这样的脾气都能按下去。」 一个个猜她在贺家的日子。 当然,在她们心里,她肯定过得不如意。丈夫是个病秧子,还是活不久的,她用不了一年就要当寡妇,日子能好过多少? 还有人猜,贺家上下的气氛都不会太好,肯定很阴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大动干戈,她嫁过去后受了大罪了。 跟她有点梁子的,都幸灾乐祸。 跟她不认识的,眼里也带了怜悯,总之是没有人认为她过得好。 于寒舟刚才解释过了,在贺家过得很舒心,就没有过多强调。反正说了也没人信,那就这样吧。 她坐进亭子里,让丫鬟奉茶。 年轻小姑娘们的针对,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她低头喝茶,发现长公主府里待客的茶十分不错,比她在侯府喝过的要好上许多。 她兀自喝茶,用点心,很是闲适自在的样子,倒为她拉了一波好感。之前跟她不认识的,便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说道:「安姐姐喜欢这茶?我也喜欢,听说这是之前藩国上贡来的,统共没有几两,皇上只给长公主殿下匀了一些,其他人都没得。」 「原来如此。」于寒舟便笑道,「那我可要多喝两杯,毕竟出了长公主府,可就喝不到了。」 陈芝芝也坐在她身边,闻言掩口笑起来:「安姐姐提醒我了,我也要多喝两杯。」 这一幕落在其余人眼中,都很是不痛快。 本来叫她出来,是看她笑话的,如今一眼也没看到,怎么叫人甘心? 侯夫人在厅里跟长公主说话。 忽然间看到长公主府里的下人小碎步走进来,来到长公主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侯夫人听不清下人说的什么,但她是当家主母,她看得懂这个表情,心知有闹事的了。一时间,脑中划过来时的路上,儿媳跟她说过的话。 她眉头几不可查地挑了挑,坐得稳稳的,低头喝茶。 「知道了。」长公主面上不显什么,挥了挥手,叫下人退下。 然后,才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起来,并不提刚才发生的事。但是侯夫人还是很快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于寒舟打发身边的丫鬟过来,跟她禀报了。 惹了事,于寒舟当然不能藏着,要跟长辈说一声。 而侯夫人听完后,只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另外一位胡夫人,在自己家的下人来禀报后,面上浮起怒意,朝侯夫人看了过来,冷冷说道:「安氏出阁前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家小姐,一进了贺家的门,就变得这样不知礼数!真不知是谁教的!」 还能是谁教的?她这么说,不就是指责侯夫人不会教儿媳妇? 「我的确不会教。」侯夫人淡淡道,把杯子放在桌上,因为微微用了力,发出清晰的一声,她朝胡夫人看过去,神情冷沉:「只泼她一脸茶,太手软了。要我教,这样不会说话的东西,就该一巴掌打过去!」 「你!」胡夫人大怒,站起来指着她道:「你怎么说话的?!」 什么叫「东西」?她女儿是东西? 呸!她女儿才不是东西!不,她女儿根本是个人,怎么能骂她是东西! 胡夫人只觉得侯夫人太刁钻,气得脸色涨红,指着她的手都发抖:「你少张狂!就是你年轻时张狂,害了子孙,现在又嚣张个什么劲儿!」 侯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砰!」就在这时,桌案被拍响了,却是长公主一脸沉色,「今日是我的寿辰,你们就是这样给我祝寿的?」 胡夫人和侯夫人都站起来了,拱手拜下:「请殿下恕罪。」 「都叫过来!」长公主冷声道。 立刻有下人领命,去叫闹事的人了。 这下却把园子里的小姑娘们都叫过来了。有的低头垂眼,不敢出声。有的耳朵微动,显然好奇接下来的事。 于寒舟和一位胡小姐,就是此次闹事的当事人。 「见过殿下。」两人盈盈拜下。 「就是你拿茶水泼人?」长公主先看向于寒舟问道。 于寒舟答道:「是。」 空气一时凝滞。 紧接着,就是胡夫人不满的怒哼声,然后胡小姐也抽泣起来了,听起来十分委屈。 「下人说,你们两个发生口角。究竟是什么口角?」长公主便问道。 胡小姐的抽泣声顿了顿,而后继续抽泣起来。 于寒舟低头回答:「禀殿下,她说我璋哥不好,口吻充满恶意。」 长公主便看向胡小姐:「你的确说了吗?」 第46章 「殿下,冤枉。」胡小姐抽泣着道,「我并没有恶意相向,我只是,只是担心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长公主便看向下人:「把当时的情景还原出来。」 下人便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众人听了,都噤声了。而侯夫人则是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脸色难看极了。 怎么说呢,胡小姐的确是「担心」,也是「宽慰」。 她担心贺文璋明年去世了,于寒舟要怎么办?守寡好可怜哦。 给于寒舟出主意,给贺文璋留一点骨血。 又感慨贺文璋身体不好,恐怕行不通,还是过继一个吧。 于寒舟听了这些「关心」「宽慰」的话,一点都不高兴。贺文璋是她的小伙伴,人非常好。他会在贺文璟的面前维护她,会在常大夫的面前据理力争,只为了让她多睡会儿。还会画花样子,叫丫鬟绣了荷包给她,还不好意思给她知道。 这么好的小伙伴,怎么能被人这样说? 「你不是关心我。」于寒舟抬起头,冷冷朝她看过去,「你这是诅咒,诅咒我璋哥不好。」 关心人,没有这样的! 胡小姐这样说,不是蠢就是坏! 而屋里的一众夫人,几乎都认为胡小姐不对。贺文璋的身体不好,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不是什么秘密。包括她们,刚才在侯夫人面前也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声,但是没有人这样直接说出来的,还担心他妻子守寡。 这已经不是关心人,就是小姑娘之间的掐尖要强。 偏偏胡小姐的话,又太过火了。 「我不是,你不要污蔑人。」胡小姐捂着眼睛,抽泣着说:「我关心你,你还要误解我。」 于寒舟便道:「那我往你脸上泼茶水,也是关心你,因为你脸上脏了,你哭什么?」 胡小姐的抽泣声一顿。 「好了!」长公主喝道,高傲的视线落在胡夫人的脸上,「你不会教女儿,就不要带出门,来我的寿宴上哭哭啼啼,嫌我死得慢?」 胡夫人吓得脸色发白,立刻跪下了:「殿下恕罪!」 这事最终胡夫人和胡小姐闹了个没脸。 原是胡小姐大意了,她以为于寒舟嫁过去不好过,今日又是长公主的寿辰,于寒舟不敢如往日一样嚣张。她联合几个姐妹,狠狠刺刺她,出一出往日的恶气。 但她没想到,于寒舟敢直接把茶泼她脸上。 筵席散后,于寒舟跟在侯夫人身后,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母亲,」于寒舟小心地道,「对不起,我今日惹了事。」 贺寿前,侯夫人告诉过她,安安分分不惹事。 而她本来一直忍着的,别人挑衅她,她都没理会。可是别人说贺文璋命短,她就忍不了了。 侯夫人看了她一眼,口吻淡淡:「你知道错了吗?」 于寒舟一顿,低着头道:「我知道错了。」 嘴上说着,其实心里觉得自己没错,因此腰板直直的,丝毫没有弯。 纵然是在长公主的寿辰上,闹事不好。可她不是主动挑事,是人家欺到她头上。 她若是不还击,由着人欺负,以后少不了落个「软蛋」「怂货」的名声,更坐实了她在贺家没地位,坐实了那些不好听的猜测之言。 「嗯。」侯夫人点点头,淡淡地道:「下次不要泼茶,直接一个巴掌打过去!」 她口吻果断,掷地有声,就跟真的一巴掌打人脸上似的。 于寒舟愕然抬头,看着她道:「母亲?」 「你维护璋儿,并没有错。只不过,你手段太软了。」侯夫人说道,「下次再有人当面说这些,不要客气,尽管教教她规矩!」 于寒舟看着婆婆淡然中透着厉害的神色,由衷觉得婆婆气场一米八。 「是,母亲。」她道,「我记住了!」 侯夫人点点头,又说道:「刚才我问你错了没有,你回答,错了,可是以为我在责问你不够忍让,在长公主的府上闹事?」 于寒舟低下了头:「嗯。」 「颜儿,我们忠勇侯府,从来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侯夫人口吻严肃,借着这事教她,「如果是你主动寻衅,回到府里,我不轻饶你!但是如果别人欺负你,你也不要怕,我们侯府不是好欺负的!」 自从她生了个病秧子,日日用药吊着命,这些年来没少受到奚落。侯夫人如果忍了,人家只会更加低瞧她。 所以,她从来不忍,每次都张扬高调,结果怎么样?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半个字,最多只敢意味不明地笑笑。 而今日,她们连笑笑都要收敛着。 「我记住了。」于寒舟诚服道。 看着侯夫人的目光,带着喜爱和仰慕。侯夫人的性格,很合她的口味。她本也是这样的人,有仇当场就报了,才不玩什么当面忍辱负重,过后讨回来。 侯夫人便拍了拍她的手臂,然后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她不再说话了,于寒舟却能感觉得到,她心情不好。发生这样的事,儿子被人这样诅咒,她心情好才怪。 于寒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低下头,把玩腰间的荷包。这荷包,回去要问问小伙伴。 第47章 此时,贺文璋等在长青院里,坐在屋檐下,翘首企盼。 媳妇怎么还不回来? 他上午在花园里溜达了一圈,中午吃了饭,用了药,睡了午觉,还洗了头发。 她怎么还不回来? 正盼着,就见到一道人影从院子门口处走来。 他眼睛一亮,紧接着看清来人,就抿起了唇,眼里的亮光也熄灭几分。 「文璟,你下学了?」他看着走进来的弟弟说道。 贺文璟点点头,将手里的一篇文章递给他:「孙先生刚做的,我抄了来,哥哥你看。」 他知道哥哥喜欢读书,外面有什么文人士子的好诗好句好文章,包括他们在讨论什么,都会抄写回来给贺文璋看。 贺文璋原本最期待这个了,这是他跟外界少有的一些连通。可是此刻,他接过来,竟然不是很想看。 不过,弟弟的心意他还是很受用的,仰头笑着道:「辛苦你了,文璟。」 再次见到哥哥的笑容,贺文璟心里松了口气,笑道:「这有什么,哥哥太客气了。」 撩开衣摆,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指着文章道:「哥哥,你看啊,看完我们聊聊。」 贺文璋低头看着手里捏着的文章,并不是很想看。 他觉得媳妇就快回来了,他看这个干什么?他要看媳妇回来,问问媳妇今天出门怎么样,高兴吗,遇到好玩的事了吗,有人欺负她吗,吃了什么,等等。他可以跟她聊很久,说很多话! 旁边,贺文璟两眼期待地看着他。 犹豫了下,贺文璋还是低头看了起来。弟弟的一片心意,他总不能辜负了。 而贺文璟见哥哥认真读起了文章,不禁十分高兴。看!哥哥还是他的哥哥,并没有被别人哄得变了样! 这是一篇讨论孝道的文章,贺文璋没多久就看完了,抬头见门口处还没有人影,就跟贺文璟讨论了起来。 兄弟两人如往日一般讨论着文章,分享着自己的看法,这让贺文璟感到熟悉又舒适。 不多时,翠珠端着水过来,说道:「大爷,喝口水润润嗓子。」 另有小丫鬟也端了茶水,递给贺文璟:「二爷,用茶。」 两人便暂停讨论,各自饮水。 润了润口,贺文璟将杯子递回给小丫鬟,看向旁边说道:「哥哥,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敏之人。」 被弟弟称赞,让贺文璋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胡说,你的先生们,同窗们,个个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哪个不比我聪敏?」 他自小身体不好,很少离开府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大多是从书中,以及弟弟的口中得来。让他接受自己聪敏,他觉得不行。 「哥哥说这话,就太谦虚了。」贺文璟说道,而后话锋一转,状似不解地问:「不过,哥哥如此聪敏,怎么还那样信任她?」 「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贺文璋听了,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他偏头看着弟弟,问道:「文璟,你想说什么?」 该说的话,他上次都说过了,弟弟再次提起,是为什么? 贺文璋其实不想谈。 有什么好再说的呢?她已经嫁了过来,现在是他的妻子,跟他睡一张床,在一张桌上吃饭,日夜相对。不好好过日子,难道要日防夜防吗? 若真觉得她不好,当初他就不会点头。他不点头,侯夫人绝不可能办成此事。可最终这事成了,说白了,其实是贺文璋的意思。 他接纳她为自己的妻子,并且做好了负担起这个责任的准备。她做的一切不好的事,都会落在他的头上。他会看着她,会劝阻她,会管教她,尽一切所能不让她做糊涂事。 这是最坏的可能,即她是个糊涂的人,不听劝阻,任性妄为。若是这样,那么贺文璋会承担起责任。 但是,如果她没有,那么就不应该对她日防夜防。 现在的情况是,她非常安分,而且人很好,会关心他,照顾他,不嫌弃他,还跟他做朋友。 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贺文璟看出哥哥的不悦,他并没有如之前一样,激烈反对他跟她亲近,而是公正又客观地说道:「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她曾经做过什么事,你我都知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信任她。时间还太短,而她……我怕她伤害你。」 他们是兄弟,自小亲近,小时候还在一个屋子里睡觉。现在他们长大了,早就有了各自的院子,他也每天很忙,要读书,要做课业,要跟朋友们交往游玩,每天见哥哥的时间有限。 他担心他,却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所以希望他谨慎一点,好好保护自己,别被人伤害。 贺文璋听了他的话,低垂下眼睛,一时没说话。 「哥哥?」见他久久不语,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好好交谈,甚至不像从前那样训斥他,贺文璟有点不安,「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贺文璋垂着头,静静坐在檐下。 宽松的衣袍,遮住了他握起来的拳头。颊侧的青筋鼓了鼓,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什么。 「哥哥……」见他这样,贺文璋不由慌了。 在他忍不住站起来时,终于,贺文璋缓缓抬起头,朝他看过来。一向宽和清朗的眸子,此刻有些看不清真正的情绪,声音低沉:「文璟,你刚刚说,我是你见过的最聪敏的人。」 第48章 「一个聪敏的人,而且是你所见过的最聪敏的人,却看不清一个人真正的面目,轻易投入信任。你是这样想的?你就是这样看我的?」他的声音不急不缓,然而情绪仿佛被什么压着,听得人心里沉沉的。 贺文璟便懊恼起来,觉得刚才说话实在不够严谨。 「我,我……」他着急起来。 他本来只是想表达,哥哥那么聪敏,不该轻易信任她,哪怕她很擅长蛊惑人,他也要打起警惕来。 他只是想说,哥哥不要被迷了眼睛。可是此刻听着哥哥的意思,好像他冒犯了他。 「哥哥,你知道的,我没说错。」他索性道,「她嫁过来还不足半个月,你已经如此信任她,而一个处心积虑非要嫁过来的人,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暴露自己。」 他就差明说了,于寒舟是在潜伏忍耐,现在是在攻克贺文璋。等到攻克下来,就会哄着他包容她,为她隐瞒和遮掩,纵着她肆意妄为。 听着他这番话,贺文璋的鼻息都粗重了些,他竭力忍耐着,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我就是这样不值得你信任,会被人轻易哄骗?」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贺文璟说道,声音略有些弱了下去。 因为贺文璋的眼神,失去了温和宽厚,变得清冷锐利,仿佛要刺穿人的皮肤,直直看到他的心里去。扒开他的表皮,直直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暴露出来——他就是不信任他,不认为他能够看清身边的人,觉得他会轻易被哄骗。 所以,才会一次次「提醒」他。 他怎么不去提醒别人?他怎么不去提醒侯夫人?除了因为没有证据之外,贺文璋知道,还因为他打心底信任侯夫人,认为不管发生什么,最终侯夫人都能兜得住。 而他觉得他兜不住,会被伤害,而且被伤害得体无完肤,所以担心他,提醒他。 诚然,这是担心,却也是侮辱。 「文璟,我虽然不曾怎么出府,但我读书,书籍使人明理,我并不是愚蠢的人。」贺文璋站在弟弟面前,以些许的身高优势,俯视着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不曾做错过什么,是什么让你对我轻看?」 贺文璟茫然地听着哥哥的话,他轻看了他吗?他不曾意识到这个。 「我是你的哥哥,你至少要给予我尊重。」贺文璋说道,「你——」 可是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贺文璟急急打断了:「哥哥,我没有不尊重你!」 也许,他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小看了哥哥。但是他绝对没有不尊重哥哥的意思!他一直很尊重哥哥的! 「你有。」贺文璋冷静地道,「你心里是这样觉得的,否则你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警惕她。因为你觉得,我不配被人喜欢,她绝不可能喜欢我,她对我的体贴照顾都是有所企图。」 贺文璟犹如被什么狠狠捶在脑袋上,狼狈极了,后退两步:「我,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对上贺文璋清冷的眼神,他不禁羞愧地低下头,高大挺拔的身躯都不再笔直了,此刻内心十分羞愧,简直要哭出来。 「哥哥,我没有。」他说道,「我没有不尊重你。」 贺文璋没有说话。 他看着弟弟低垂着头,耷拉着肩膀,犹如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站在那里,片刻后,移开了视线。 有或没有,已经很明显了。 「我不跟你计较。」贺文璋说道,「你是我弟弟,我永远不可能跟你计较。」 听了这话,贺文璟更羞愧了:「对不起,哥哥。」 「没关系。」贺文璋淡淡道,「但这件事,我不希望再听你提起,你明白了吗?」 他厌倦了弟弟再提此事。 这总会提醒他,她一开始喜欢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她选择嫁给他,只是一时想不开。 这会提醒他,他是多么不值得信任,以至于弟弟一次次来提点他。 这还会提醒他,他是个多么没有未来的病秧子,没有人认为她会喜欢他,她对他好都是别有所图。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厌倦无比。 「我明白了。」许久不曾见到哥哥发威的样子,贺文璟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又一次笼罩在哥哥强大的气场下,并脚垂肩站得老老实实。 贺文璋瞥了他一眼,总算顺眼两分。随即,他垂下眼睛,又说道:「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身子不好,如果哪日我去了,她……你替我照顾她,不管她在何处,都不许人欺负她。」 贺文璟一怔,本能要拒绝,她算什么人物,她配吗?哥哥怎么偏对她如此纵容和宠溺? 可是贺文璋的眼神太有威严,让他拒绝的话一下子被封住了似的,说不出来。而且,他刚刚说了很不合适的话,惹了哥哥生气。此时如果再拒绝哥哥,恐怕哥哥真的会生他的气。 他不想答应,却发现他自己把自己堵在死胡同里了,如果他不想惹得哥哥永远不理他,最好还是答应下来。 「好!」他忍了忍,随即应下了。 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就要认,他惹了哥哥不高兴,那答应哥哥一件事又算什么! 「哥哥,我真的没有冒犯你的意思。」答应下来后,他觑了贺文璋两眼,许是心虚和愧疚减弱了些,他走到贺文璋面前,说道:「你不要生我气了,我知道错了。」 第49章 他前一句才说没有冒犯,后一句又说知道错了……他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贺文璋也懒得教训他了,天色差不多了,媳妇该回来了。 「你回去吧。」他直接将文章塞回给贺文璟,自己坐了回去,将下摆展开铺在腿上,细心掸平褶皱,便抬眼往门口方向望去。 贺文璟:「……」 贺文璟一看哥哥的姿势,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撵他走,然后要等那个女人回来。 他心里不太是滋味,但是因为刚刚惹了哥哥生气,因此也不敢说什么,只道:「那我回去了,哥哥保重。」 「嗯。」贺文璋淡淡点头。 贺文璟往外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就见贺文璋在檐下坐得稳稳的,一点送他的意思都没有。他抿紧了唇,扭过头,没再往回看,大步离去了。 于寒舟乘坐马车回到了侯府。 「不必来请安了,晚饭跟璋儿在长青院用就是。」侯夫人叮嘱一句,「那些客套虚礼,不许跟璋儿学,非要固执守着。他身子不好,你多劝劝他,知道了吗?」 于寒舟点点头:「知道了,母亲。」 侯夫人见儿媳妇乖巧,便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好,回去吧。」 「母亲慢行。」于寒舟说道,看着侯夫人带着丫鬟远去了,才拐弯往长青院行去。 一进了院子,就见贺文璋坐在檐下看书。 青衫墨发,苍白瘦削的青年男子捧着一卷书,低头阅览着书籍上的内容,院子四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敢吵他。不得不说,是一副颇有美感的情景。 于寒舟迈进去的步子都不由得放轻了些。 然而她步子再轻,坐在檐下的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竟然抬头看了过来。见状,于寒舟便笑了起来,说道:「我回来了。打扰你看书了?」 「没有。」贺文璋立刻道,把手里的书交给一旁的丫鬟,「我看了一日的书,也看够了。」 一旁的丫鬟低头接过书,忍着笑小步跑进屋,给他把书放起来。 「你看了一日的书?」于寒舟扬起了声音,眼睛都瞪大了,边往里行,边看着他道:「之前不是同你说过,不许总是盯着书看,对眼睛不好?常大夫也说了,不许你太过费心劳神。」 她明明在凶他,然而贺文璋看起来竟然还有点高兴似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 「……」他温顺的样子,让于寒舟没办法再训下去,只好一边跟他往屋里走,一边说道:「你不要只嘴上说知道了,你得注意才是,你身子本就不结实,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贺文璋这时眼底浮现一点愧疚来,手指攥了攥,他低头道:「我真的知道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于寒舟还是相信他的。他一旦说出什么,总会做到的。立时高兴了,放过了这茬,说道:「中午用的什么?吃得多不多?」 他虽然每天吃的饭菜都是清淡寡味的,但是为了照顾他的心情,仍旧是常常换了食材和搭配,尽量做些不一样的口味出来。 听她这么问,贺文璋就答道:「用了玉汤白菜,豆腐鱼汤……」 「用得不少。」于寒舟听他说完,知他用饭如常,就稍稍放心一些。他身体太不好了,动不动就病怏怏的,需得人仔细照看才是。 又问他:「午睡了没有?可睡着了?看了一天的书,累不累?」 贺文璋听着她关切的问话,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轻轻点头:「睡了,睡着了,不很累。」 进了屋,于寒舟先由丫鬟们服侍着换了身家常穿的衣裳,才走出内室,在他旁边坐了,说道:「母亲说了,今日也不必定省,让咱们自己在院子里用饭。」 「嗯。」贺文璋点点头。 他对这个没意见,他身子刚好,也不宜来回折腾。不然的话,又要累得她几日不安寝。 终于问完他的事情,贺文璋开始发问了:「你今日出门,可顺利?有没有人对你不敬?见了什么人?长公主殿下身子可还好?」 拉拉杂杂问了一堆。 于寒舟都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多问题要问。等他说完了,才逐渐回答起来:「挺顺利的。哪有人对我不敬啊?我们出门做客,大家都很好。长公主殿下看上去气色不错,应当是很好的。」 说完这些,她想起什么,叫丫鬟把她今日佩戴的荷包拿过来,攥在手里,给贺文璋看:「母亲说,这是你画的花样?怎么没听你说?」 贺文璋滞了一下,嘴巴张开合上,眼睫也扑闪两下,才问道:「母亲怎么同你说这个?」 心下微微有些懊恼,他只嘱咐了丫鬟,倒忘了提醒母亲。 于寒舟便笑道:「因为漂亮啊,母亲就看见了,就连长公主都夸你功底好呢。」 贺文璋垂着眼睛,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说道:「不值什么,就没同你说。」 虽然被她知道,并非他的本意,可是看着她这样笑意盈盈地谢他,还是心里泛起了甜。 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来,清润的眸子看着她道:「如果你喜欢,我多画一些。除了荷包,我还会画别的,你想要什么?」 于寒舟倒没什么想要的。她现在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什么没有啊?单单腰间丝带都装了一口箱子。 第50章 不过,她倒是对画画挺好奇的,说道:「不如你教我作画吧?」 她这么说,也是觉着平时没什么事做,就算要跟小伙伴一起玩耍,也得有玩耍的方式才是。 他身子不好,不能出门,各种运动也都不合适,不如就一起画画好了。 贺文璋听了,脑中便浮现出他们一起站在案前,他教她作画的情景。他们会挨得很近,衣衫都会碰在一起。这样想着,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两分。抿了抿唇,他点点头:「好。」 「那就说定啦!」于寒舟笑道,接着又说道:「我之前不学无术,对作画可是一窍不通,你若是觉着我笨了,可不许说,不然我要生气的。」 贺文璋便笑道:「不说。」 刚进门来的翠珠,就听到这一句,「扑哧」一声笑出来,不等贺文璋看她,就说道:「大爷这话说得不好。也就是奶奶不跟您计较,不然换个人来,非要挨埋怨不可。」 贺文璋不解,问道:「怎么不好?」 翠珠看了于寒舟一眼,见于寒舟不反对,就笑道:「您需得说,你一点儿也不笨,很快就会学成了,若是不成,那就是我教得不好,与你无关。」 贺文璋:「……」 他有些汗颜,刚才他怎么没想到? 「是我太自负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 于寒舟便笑起来,屋子里的其他丫鬟们也都跟着笑起来,愈发把贺文璋笑得羞了,脸上微红,挨个瞪过去:「没规矩!都做事去!」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事做呢?院子里的丫鬟都是勤快的,而两位主子又不难伺候,能做的事早就做完了。 陪主子们解闷儿也是做下人的一项职责,因此便有人道:「明日大爷和大奶奶便要作画吗?到时是在书房里,还是把桌子挪去院子里?若是天气好,又没有风的话,还可以去花园里,景色漂亮,又心旷神怡。」 「这个好。」于寒舟点点头。 说了会儿话,就到了晚饭的时候,两人将丫鬟们遣下,对面而坐,各自用饭不提。 吃过饭后,翠珠从外面走进来,将刚刚从于寒舟身边的丫鬟口中听到的事,对贺文璋说起:「大爷不知,奶奶在外面对您极维护呢。」 于寒舟一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对翠珠使眼色,叫她不要说。 那些话太难听,她不想让贺文璋听到,所以一回来她什么也没说,哪怕贺文璋问,她也说在外面很好,没有人对她不敬。 但是翠珠这回没有接受她的眼色,径直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对贺文璋说了:「大爷可瞧,再没有比奶奶更好的人了。」 于寒舟:「……」 她要这些夸赞做什么?她只担心小伙伴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不舒服。 她朝贺文璋看去,果然见他低着头,拿着杯子的手都微微在抖。但是半晌后,他抬起头来,却笑道:「谢谢颜儿维护我。」 那些初听到恶意消遣的难受,渐渐散去了,心里只留下她维护他的感动和欢喜。 「不必担心我。」他口吻柔和,神情甚至有了一点笑意,「那些话,我即便不听,也知道有许多人在说。若是将这些放心里,日子也不用过了,我早就想开了的。」 是的,他早就想通了的。 他就是这样的情况,他打消不了那些闲人的念头,就只能让自己想开一点。不去想,不去计较,把注意力放在关心他、爱惜他的人身上。比如父亲,母亲,弟弟。如今,还多了她。 「奶奶不必过分担心大爷,大爷心里敞亮着呢。」翠珠抿嘴笑道,福了一福,「不过,若是奶奶要责罚奴婢,奴婢也受着。」 于寒舟瞪她一眼:「下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翠珠抿唇一笑,道:「是,奴婢告退。」行了一礼,退下了。 于寒舟一手撑了腮,看向贺文璋道:「倒不是怕你想不开,只是觉得没必要,就没说。」 何必呢?他再是想得开,那些话初入他耳中,也如一把刀子一样,在他心头扎上一刀。否则,他一开始何至于闷闷不乐? 「可我想听。」贺文璋的脸上浮着一点笑意,看上去真的不介意了似的,「你知道,我时日不多了,大约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吧。我不怕别人伤害我,因为所有人的伤害加起来,比不得上天赋予我的。」 他身体这样不好,这就是对他最大的伤害,他已然很不好了,又何惧人言? 「我想听到你维护我。」他又说道,清眸温润:「余下的时日里,我想听到很多这样的好事情。」 贺文璋希望,他对这个世界的记忆,温暖的、美丽的、动人的,越多越好。 他不想记得那些不好的事,也不会去记,那一点都不重要,也没有意义。 他用一双温润的眼眸看着于寒舟,一下子就戳到了于寒舟,她认真地点点头:「好,以后再有这种事,我都跟你说。」 贺文璋便笑了:「好。」 「那你做了这种事,怎么不跟我说?」于寒舟反问道,又拿起荷包在他面前晃。 贺文璋呆了一下,低下头去,说道:「以后我也跟你说。」 才不,他根本不会跟她说。或者,做十件,说两件。总之不能让她知道,他竟然是喜欢她的。 第51章 因着偷偷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还被蒙在鼓里,他竟然也感觉到一点甜蜜。 此时,正院。 侯夫人在思考着赏大儿媳一点什么东西好。珠宝,赏过了。布料,也赏过了。这次赏点什么好呢? 她专注着翻捡几只刚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匣子,犹豫着儿媳妇可能会喜欢哪一件,挑挑拣拣,拿不定主意。 侯爷早就在床上等着了,见她始终不来,就说道:「你不要总是赏她。她嫁给璋儿才多久?你总是这样赏她,她恃宠生娇怎么办?」 人都是贪婪的,尤其是年轻人,更容易移了性情。 「而且,璟儿年纪也大了,这两年也要娶妻了。你待璋儿媳妇这样,日后璟儿媳妇进了门,又如何待她?总要一碗水端平。」侯爷提醒道。 侯夫人的眉头皱了皱,说道:「不错,璟儿也该说媳妇了。」提起小儿子,她有点头疼,「不是没给他提,他自己不乐意。」 去年开始,她就给小儿子张罗娶媳妇了,但是一说给小儿子听,他就一脸不开窍的样子,让侯夫人好气不已。 她一向疼孩子,总共就生了两个孩子,都想叫他们可心可意的。因此小儿子不开窍,她就没着急,想着等他开窍了再说。 「算了,他浑着呢,晚些时候再料理他。」侯夫人说道,眼下先奖赏大儿媳比较重要。 侯爷劝了一回,没劝住,就有点无奈,往床上一倒。 「你是不知道,璋儿媳妇今日可厉害呢。」见他不说话了,侯夫人反而跟他说起来,「这孩子在家里乖乖巧巧的,出去可真是撑得住。别人欺侮璋儿,她一个字都没说,扬手就把茶泼过去了,真得我心意。」 侯爷道:「她肯在外面维护璋儿的颜面,是很不错。」 「是啊。」想到这里,侯夫人叹了口气,再看桌上的几个匣子,也不挑了,打算都送给大儿媳。好孩子,怎么赏都不过分。 她不再犹豫了,就往床边走去,一边往上面爬,一边说道:「我本来只想着,倘若她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后不跟璋儿使气,我就满足了。哪想到,这孩子如此争气。」 一般的女孩儿,都看不上她的儿子,要她们嫁过来,比死了都难受。可大儿媳不一样,她是主动嫁过来的。 侯夫人不知其中原由,以为是大儿媳独具慧眼,看出她儿子的好,因此分外得意:「总有人知道璋儿的好。」 侯爷能说什么?把她一揽,说道:「你高兴就好。」 「什么叫我高兴?你不高兴吗?」侯夫人道。 侯爷便道:「现在才哪到哪?日久见人心,你别高兴太早。」 「哼,你只说日久见人心,我却说见微知着。」侯夫人扬着下巴道,「你等着瞧吧,今儿晚上颜儿必定哄璋儿的。」 侯爷奇道:「你又知道了?」 「明早就知道了。」侯夫人说道,「璋儿身体好了,他必然要来请安的。你只看他脸上有没有笑,就知道了。」 她的儿子,她知道。不高兴的时候,可能别人看不出来。但他高兴的时候,眼睛发亮,嘴角上扬,再明显也没有了。 「好吧。」侯爷便道,「倘若明早果真如你所说的一样,那你想赏她什么,就随你意吧。」 「肯定会跟我说的一样。」侯夫人道。 她如此相信她的儿子。 但是她的儿子,却要让她失望了。 次日一早,贺文璋如常醒来后,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原样躺在床上,动也没动。 良久,察觉到旁边人的呼吸均匀,他才稍稍放松几分,轻轻转过头,朝旁边看去。 他看到一张睡得正沉的面庞。 脸颊红扑扑的,泛着健康的光泽。她睡得香,他看着都不禁心软下来。 他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她。看一会儿,还要移开视线,过一会儿再看,唯恐自己的目光太明晃晃,把她惊醒了。 但是于寒舟还是很快醒了。 她的生物钟很准,睡懒觉是睡懒觉的,到点了就会醒。睁开眼睛,见贺文璋已经醒了,她也没意外,缓缓眨着眼睛,说道:「你醒了?饿吗?感觉好不好?要起床吗?」 她一醒来就是一连串的问候,让贺文璋心里暖融融的,便温声说道:「不饿。挺好的。不想起,想再懒一会儿。」 于寒舟的目光顿了顿,落在他脸上,笑道:「你是想让我赖床吧?」 「我也想赖床。」贺文璋正儿八经地道。 于寒舟忍不住笑了几声,倒没固执要起,只道:「那你说的啊,是你要赖床。不过,你也别赖太久,身体刚好,还是要按时吃饭的。」 「嗯。」贺文璋点点头,温柔的目光看着她道:「常大夫说了,可以晚起一刻钟、两刻钟,不碍的。」 于寒舟见他一动不动,没有想起的样子,也就结结实实躺被窝里了,打了个哈欠道:「那我也不起。」 没有什么比赖在柔软的被窝里不起来更美妙的事了。 她闭上眼睛,没多会儿又睡了过去。 贺文璋几乎是屏着呼吸,悄悄转头又看向她。忽然,他目光一凝。 她刚刚舒展手脚的时候,把一小缕头发落在了外面,乌黑长发泛着光泽,随意弯曲着,落在被面上。 第52章 他盯着这一小缕头发,忽然心中一动,不知怎么,就悄悄从被子里伸出了手,捉住了那缕头发。 它看起来光泽柔顺,摸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 他一直不懂,她为什么会喜欢摸他的头发,此刻看到她掉落在被子外面的头发,忍不住就捉在手里,摸了摸。 顿时,他眼睛微微亮了。细软,柔软,丝滑。即便只用指尖捻动着,他也知道这是一缕泛着幽香的头发。 他摸了又摸,舍不得放手,渐渐觉得不够,目光上移,落在她生长着满头乌黑亮泽长发的头上。 他想要摸一摸,一把握个满手,就像她摸他的头发一样。 侯夫人和侯爷照常起了,还派下人去长青院,看看大爷和大奶奶起了没有。 按侯夫人想着,长子既然身体好了,依照他的脾气,应当会早早起来,然后执着地来请安。 然而她早饭都吃完了,也没见大儿子和大儿媳过来,不禁狐疑起来:「难道璋儿昨晚又病了?」 翠珠是肯定会把事情禀报给贺文璋的,侯夫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看错儿子了,儿子没有被儿媳的维护打动,反而被别人的中伤给伤害到了? 这样一想,就有点担心起来。 不一会儿,下人回来了,答道:「大爷和大奶奶还没起。」 「没起?」侯夫人有点意外,又问道:「大爷昨晚可安生?」 「并没有听说大爷晚上叫人。」下人回答道。 侯夫人听着,就觉得大儿子要么是不舒服了,要么就是在赖床。 「嘿,小子。」她想到后者,忍不住玩味起来。小夫妻两个,醒了却不起,可就有意思了。 什么儿子可以赖床,儿媳妇不行,必须来请安之类的,这些规矩侯夫人年轻的时候深受其害,恶心坏了,并不肯做这样的事。 反正儿子高兴就好了。 「我出门了。」侯爷今日还有事,没空陪她一起等,整了衣装就要出去。 侯夫人觑他一眼,说道:「那你去吧。回头我见了什么,等你回来告诉你。」 「嗯。」侯爷点点头,大步走了。 侯夫人在房里等,等啊,等啊。 被她等的人,此刻却握着梳子,固执地站在于寒舟的背后,说道:「颜颜,今日我给你梳头吧?」 他本来不敢说的,可是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一头柔顺光泽的头发如瀑布一般垂落,那么漂亮,就忍不住手里痒痒,大着胆子走过去。 她自己说的,她把他当姐妹。 姐妹之间,互相梳个头怎么了?贺文璋觉得不怎么,还很正常。 「大爷,让奴婢来吧。」平时给于寒舟梳头的小丫鬟,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大爷哪里会梳头啊?别梳疼了人才是。 于寒舟见着贺文璋固执站在那里的样子,想了想,就道:「那行吧,你来吧。」 她都摸过他的头发了,他现在想摸她的,她就不好拒绝了。 「好。」贺文璋笑了,走到她背后,开始给她梳头发。 他个子高,需要把腰弯得特别厉害,才方便下手。于寒舟就道:「给大爷搬椅子来。」 立时有小丫鬟搬了椅子,给贺文璋坐下。 贺文璋这才握着梳子,非常小心地举高到于寒舟的头顶,慢慢落入发间,轻轻地一梳到底。 她的头发很长,及至臀尖。贺文璋需得握着她的头发,才能一梳到底。 他感受着那种丝滑感,明明是他给她梳头发,却不知怎么,自己的头顶一片麻酥酥的,甚至就连背上都麻酥酥的,好似并非他给她梳头发,而是她给他梳头发一样。 他整个人晕陶陶的。 贺文璋不会挽发髻,因此他把于寒舟的头发梳顺了之后,就站起身,把位置还给了梳头的丫鬟。 站在旁边,看着别人握住她的一缕秀发,挽来挽去,又拿钗环固定住。 他安静地看着,将丫鬟的手法记在心里,负在身后的手,手指微微动着,在心里给她梳着发型。 「我好啦。」终于,一切都收拾妥当,于寒舟站起身来,叫了贺文璋一起往外间走去,准备用早饭。 翠珠一边熟练地叫小丫鬟们摆碗筷,一边说道:「方才夫人派人来问大爷起了没有,还担心大爷晚上不适。」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着贺文璋问:「大爷昨晚睡得可好?」 贺文璋面色淡淡地坐下,道:「睡得很好。」又说,「我如今成了亲,跟从前不一样,不必再按之前的作息。常大夫也说过,早起或晚起一时半刻,并不碍什么。」 「下次夫人再派人来问,你答了就是,不必再特意说起。」他担心翠珠总是这样学话,会让媳妇不好意思。 他媳妇的脸皮很薄。都要他特意说,才肯睡懒觉。 「是,奴婢记下了。」翠珠便福了福身。 吃过饭,于寒舟便问贺文璋:「你身子好了,要不要去给母亲请安?」 在这个时代,非常讲究孝道,晨昏定省都是必备的,贺文璋之前不生病的时候,每日都要去正院给侯夫人请安的。 前几日身上不利索,便停了几日,如今好起来,便该又去了。 第53章 侯夫人不许去,是她的慈爱,但是他们应该主动尽孝。 「正要同你说。」贺文璋也有此意,便看着她道:「我身子好了,每日早上要去正院给母亲请安,晚饭便在母亲那边用。你觉着如何?」 于寒舟没什么意见,点点头道:「好啊。」 在哪吃不是吃?无非是走动一番罢了,而府里的景色这么好,于寒舟是很愿意走动走动的。 贺文璋见她就这么应了,心下又是一软。这孩子,怎么这样耿直?都不会说些好听的,比如「侍奉双亲,在父母跟前尽孝,是我们身为子女的本分」。她就只说了一句,好啊。 以后他得多给她描补才是,贺文璋这样想着,嘴上并没有提醒她。翠珠说过了,不能说她不好,如果她有哪里做得不妥,都是他没教好。 「那我们走吧。」他说道。 两人并肩往外行去,翠珠等人推着轮椅跟在后面。 贺文璋如今跟于寒舟熟了很多,再被她看到自己坐轮椅,也没有那么难为情了。 主要是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诸如怜悯、嫌弃或者其他微妙的神情,让他渐渐也放得开了。走了一段,略有些累了,便没有硬撑,坐在了轮椅上,由翠珠推着往前行去。 他再也不想生病了。一生病,就要连累她。 而且,还会被她抱着脑袋,枕在她腿上,被她揉捏脑袋。虽然很舒服,但是到底难为情,他不想再有下回了。 「我来吧。」于寒舟却接过了翠珠的位置,推着贺文璋往前走。 贺文璋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回头看她:「你不要上手,累着你怎么好?」 旁边翠珠等人就笑道:「瞧,大爷都不心疼咱们,可见咱们一个个都是铁人,倒是不怕累的。」 一个个掩口直笑,看着自家大爷心疼媳妇。 贺文璋被笑得面上挂不住,便沉脸斥道:「没规矩!」 然而谁也不怕他,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于寒舟看着他这样,也觉着好玩,不过她必须跟小伙伴站在一边,于是忍了笑,板起脸来,看向丫鬟们斥道:「谁再笑,罚她踢两百个毽子!」 丫鬟们顿时不敢笑了。 于寒舟便低头对贺文璋道:「我推一下试试,累了就丢开手,你担心什么?」 贺文璋还要说什么,忽然她低下头来,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不是说好的,在人前扮恩爱?」 侯夫人一直希望她跟贺文璋好好的。贺文璋孝顺,心里希望侯夫人如愿以偿。而于寒舟,除了跟贺文璋是很好的小伙伴之外,还受了侯夫人不少的爱护,也愿意做些让侯夫人高兴的事情。 贺文璋听了她的话,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扮」这个字,听着不是那么入耳。 片刻后,他点点头道:「好。」 于寒舟便推着他往正院行去。 她不是着急的性子,恰好贺文璋也不是,而丫鬟们也没有敢催的,两人一路上居然有说有笑,慢慢悠悠地到了正院。 侯夫人已经处理完大半的事务了。 从一开始的担心,好奇,到后来的好笑,再到后来都忘了这事了。 听到丫鬟说「大爷和大奶奶来了」,还惊讶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在等儿子和儿媳。 「等会儿再说。」她让回话的管事婆子站在一旁,抬头往门外看去。 不一会儿,她高挑瘦削面带病容的大儿子,面若桃花灿若朝霞的大儿媳,联袂而来。 几乎是一瞬间,侯夫人的脸上便挂上了笑容:「璋儿,颜儿。」 口吻是说不出的慈爱。 她怎么能不慈爱呢?只见儿子的脸上带着笑,眼里也盛满了笑意,这说明他此刻心情极好。 如果他媳妇跟他使气,待他不好,他一定不会是这样快活的表情。侯夫人知道自己的大儿子,他不高兴的时候,你可能看不出来,因为他惯常就是面上淡淡,没什么表情,淡漠严肃。但是,一旦他高兴起来,根本掩都掩不住,浑身上下,就连头发丝都透着快活。 儿子很好,儿媳也很好,侯夫人的心情说不出的松快。 「早上起晚了,可是睡得太沉起不来?」她笑着问了一句。 贺文璋早上跟翠珠解释过一遍了,此时还要跟侯夫人再解释一遍,他略有些不耐,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母亲,儿子这些日子渴睡得紧,每天都想多睡一会儿。」 说话时,他偏头看了下身旁的于寒舟,抿了抿唇,脸上带了点赧然和羞意:「安氏晚上会给我按摩脑袋,我会睡得沉一点,早上醒来的也迟。」 他不想侯夫人以后再提「起晚了」这茬。年轻媳妇起得晚,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虽然这并没有什么。 他不想叫人谈论媳妇,所以一切都顶在自己头上。是他要多睡会儿,她是怕惊扰他,才不得不一同晚起。 再说了,他媳妇这样嘴笨,做了什么好事情,也不知道与人说,作为她同床共枕的小伙伴,贺文璋免不了为她操心一下。 侯夫人听了他的话,果然惊讶地看向于寒舟:「颜儿,你待他这样细心,真叫我欣慰。」 「不值什么。」于寒舟便低下头去。 她并没费什么力气,从前撸猫撸惯了的,并不觉得辛苦。 第54章 然而侯夫人却感慨道:「从前竟没想起来,原来还能这样。」早知道这样能让儿子睡得好,她早些年就叫翠珠等人服侍他睡下了。 她没多纠结,转而笑道:「真是辛苦你了,颜儿。」说完,便转头叫了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把我房里桌上摆的几只匣子拿来。」 她昨晚就打算赏于寒舟的,早早就把东西备好了。等丫鬟抱着匣子来了,就说道:「好孩子,昨日吓着你了,在长公主的府里,我不好太护着你。如今回到家里了,我得表扬你,昨日的事,你做得很好。」 当着贺文璋的面,又把昨日的事说了一番。 本来翠珠如果不说,侯夫人今日也要说的。说完后,她看向贺文璋道:「璋儿,你媳妇待你可是实心实意的好,你可要记在心里。」 贺文璋本来就很感激媳妇的好,如今再从侯夫人口中听一遍,又感动了一遍。 他不习惯在太多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情绪,垂着眼睛,淡淡说道:「我记住了,母亲。」 倒叫侯夫人又操心他一番,只觉得他实在太不会在媳妇面前说话了。这时难道不应该很是感动,说些体贴的话吗? 不过,来日方长,且慢慢教着吧。 「好了,我这里还有事要忙,你们回去吧。」又说了几句话,侯夫人挥了挥手,叫两人自去。然而等两人走到门口,她抬头又嘱咐一句:「今日天气倒是好,不妨去花园走一走。」 于寒舟便站定脚步,笑着答道:「昨日璋哥说要教我作画,我们本来便打算去花园里,摆张桌子,璋哥教我作画的。」 侯夫人一听,就笑了:「好,你们去吧。」 于寒舟和贺文璋便往外走去,抬脚迈出了门槛。 直等两人的身影从院子里消失,侯夫人的视线还没收回来,喃喃道:「真是没想到。」 她没想到,儿子这样的情况,竟有人能跟他把日子过成这样。 如正常小夫妻一般,甜甜蜜蜜的。 「真是好本事。」她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打心底对于寒舟高看了一眼,不是谁都有这个心境和本事的。 于寒舟和贺文璋从正院离开后,先回了长青院,将侯夫人赏的东西放好了,又嘱咐丫鬟们拿什么东西,怎样在花园里摆。 等到收拾完毕,两人在花园里站了,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贺文璋铺开纸张,偏头看向身旁站着的一抹明媚:「我们就画那一丛蜡菊,如何?」说着,他指着正前方花坛里的一丛娇色。 于寒舟抬眼看去,点点头道:「好啊。」 原主虽然不学无术,但是提笔蘸墨还是懂得的,只是没有多少绘画的技巧罢了。她提了笔,便观摩旁边贺文璋是如何下笔勾转的,依样描绘起来。 这一张长桌上,铺着两张画纸,桌边站了两个人。 并不拥挤,但是两人提笔蘸墨,挥洒笔墨时,衣袂拂动,难免交缠在一起,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跟贺文璋之前预想的一样。他心中砰砰跳动,面上不露声色,只偶尔用余光看她。 她就像是这花园中最动人的一抹亮色,他看着她,如此欢喜,欢喜得心中生出了无力和悲怆。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身体。如果他能够好起来,像正常男子一样。 于寒舟第一次捏毛笔,不想自己的第一幅作品太寒碜,于是下笔很是小心翼翼,不停往贺文璋那边瞧着,瞧两眼,画两笔。 渐渐她发现,贺文璋下笔慢了,她便悬空了笔,往他那边瞧。观察了几眼,她发现,他走神了。 「璋哥?」于寒舟就叫他,「想什么呢?」 贺文璋被她一叫,顿时醒过神,摇摇头:「没什么。」低头看向自己身前的画,有两笔画得不是很好,依照他往日的习惯,是要弃掉重画的,但又担心耽误她的进度,叫她扫了兴,因此便忍了忍,继续落笔。 而于寒舟见他重新画起来,便跟着一笔一笔的画。 本来心情有点不好的贺文璋,见着她这样稚气的画法,顿时好笑不已。本来低落的心情,也慢慢淡去了。她总是有这种奇异的力量,只要看着她,跟她说说话,他就很难维持低落的心情。 缓缓摇了摇头,他不再刻意去想不痛快的事,温声指点,引导着她把一幅画给画好了。 「很不错。」贺文璋夸赞道。 于寒舟自己觉得是不错的,虽然跟贺文璋的画比起来差远了,但毕竟是她第一幅毛笔画嘛。 她笑着应了:「我也这么觉得。」 贺文璋见她不害羞,不谦虚,不懊恼,倒是真的挺满意的样子,不禁失笑。如此看来,她是个心很浅,又容易知足的人。 是个很可爱的女子。 他不禁又想道,如今再也看不出她疯狂又任性的模样了。难道人一旦想开,就真的会大变模样? 贺文璋本来不信的。但是他又想,她嫁给他这样的人,一生都毁了,不想开一点,又能如何呢? 他心绪百转千回,一时高兴,一时闷闷,偏偏于寒舟这会儿只顾着看自己的画,没有注意到他。而等她新鲜完了,就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 「下午还画不画?」于寒舟将画放回桌上,由着下人们收拾,仰头看着贺文璋问道。 第55章 她两眼亮晶晶,显然很期待他能答应,贺文璋便点点头:「好。」 「太好了。」于寒舟笑着一拍手,「走了,我们回去用饭。」 贺文璋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跟着她出了花园。 她就像是放风筝的人,而他就是那只风筝。她往哪里跑,他便被牵引着往哪里飞。 于寒舟不知他内心的诸多想法,兴致勃勃地问道:「咱们下午画什么?还画花儿吗?」 「你想画什么?」贺文璋就问。 于寒舟是没什么进取心的,她画画儿纯粹是为了玩,并不想着学了什么就一直钻研下去,很快对贺文璋说道:「不如我们画人吧?上午不是有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笑你我吗?就画她,叫她站着别动,我们画她。」 胆大包天的翠珠,顿时可怜巴巴地告饶:「奶奶之前不是这样说的,明明饶过我们了。」 于寒舟就笑道:「我那时说的是,谁再笑,就罚她踢两百个毽子。我可没说,你们不再笑,就不罚你们了。」 众丫鬟们纷纷告饶。 一路热热闹闹的,回了长青院。 府里的其他下人见了,纷纷称奇:「怎么大奶奶一进门,变得这样热闹?」 「瞧见没有?大爷脸上全是笑。」 「甚少见到大爷笑得这样开怀。」 回了长青院后,如常用了午饭。过后贺文璋便要午睡,他脚步拖拉,走得慢吞吞的,还回头看于寒舟:「你也睡一会儿吧,这样醒来精神,画画看起来没什么,其实也耗神的。」 于寒舟听了,顿时一惊:「是吗?耗神厉害吗?若是这样,那我们下午不画了,你身体才好,经不得累。」 贺文璋的嘴巴张了张,遂又闭上了,说道:「不厉害。我的意思是,睡一会儿,下午有精神。」 「真的吗?」于寒舟追问道,「你可别硬撑,不然累着了,我可要生气的。」 贺文璋顿时好气又无奈。气的是自己有心,无奈的是她没心。 「不会的。」他说道,转过头去,往里面去了。 于寒舟在外间的炕上坐了,不一会儿,也歪着眯上了眼睛。 既然贺文璋说了,那她就也睡一会儿好了。 丫鬟们见她也睡了,拿了条薄毯在她身上搭了,便轻手轻脚地退下去,不发出一丝声响儿。 待贺文璋起来时,于寒舟也已经醒了,由着丫鬟们伺候着擦脸擦手。 「你睡了?」贺文璋问道,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于寒舟刚睡醒,还不是很敏锐,随口道:「你说的,睡一会儿精神些,我便眯了眯。」 贺文璋抿起了唇,脸上明显透出一丝不高兴来,这下于寒舟察觉到了,意外地看着他道:「怎么了?这样兴致低落?没睡好?」 不是没睡好。 是她口口声声说当他是姐妹,结果叫他去里间睡,她自己避嫌睡外面。 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因为她下意识中还是把他当男人看的。可是想到她因此而生出的那些疏离,就让他高兴不起来了。 他烦恼不已,偏还没法说,缓缓摇头:「没什么,可能做了梦,但是记不清了。」 这种事很常见,于寒舟也常常会做一些可怕的梦,醒来却什么也记不清。这种时候把那种情绪打断就好了,于是她笑着指了指屋里的丫鬟,对他道:「这几个都是笑过我们的。先惩罚谁,璋哥指一个。」 丫鬟们顿时抱成一团,边求饶,边互相推诿:「指她,她笑得最大声。」 「不是我,我笑了一声就停下了,你笑得最久,惹了大爷不高兴。」 被丫鬟们这样笑声一冲,贺文璋的情绪并没有好起来,因为他不是真的做了噩梦。 反而见她笑着,跟丫鬟们逗趣,觉得心里闷闷的。 「笑够了就走吧,谁也逃不了。」于寒舟见贺文璋的情绪并没有提起来,便打断了丫鬟们,起身往外走去。 也许在太阳下晒晒,看看外面的景物,会好一些。 她又同他说话,问一些画人物要注意的事项,跟画花儿的区别,等等。 贺文璋一向跟她生不起气来,很快那气闷就消了,渐渐脸上露出笑意来,跟她说这个说那个。 不多时,便到了花园里。 丫鬟们纵然一路笑闹着推诿,却也并不是真的推脱,不过是逗热闹罢了。此时被于寒舟一指,便规规矩矩站定了,由着两人画。 于寒舟在贺文璋这里学了不少绘画的技巧。 她并不笨,虽然也没有多么高超的天分,却算得上聪颖的,贺文璋教她什么,都能学得来。 两人在花园里消遣过了一天,待到傍晚,便往正院去了。 侯爷已经回来了,贺文璟也下了学,正坐在一处说话。见两人进来,便打招呼。 「给父亲请安。」 「大哥,大嫂。」 一时侯夫人也进来了,她刚刚出去处理了些府里的杂物,见到于寒舟和贺文璋就笑了:「怎么样?颜儿跟着璋儿学作画,璋儿教得好不好?」 于寒舟便答道:「璋哥教得很好。」 贺文璟就不能听见她叫大哥为「璋哥」,每次听都难受得坐不住。但是上回他惹了大哥动怒,再也不敢说什么了,连眼神都不敢飘过去一个,生怕自己又瞪她,被大哥抓到,再教训他。 第56章 晚饭,五人在桌边坐了。 贺文璋面前的那一处,自然是摆着他用惯了的清淡寡味的饭菜。而桌上也多了于寒舟爱吃的,是侯夫人特意叫人准备的。 侯爷不多话,侯夫人又慈爱,于寒舟是很乐意跟他们一起吃饭的。人多了,吃饭都很香。 至于贺文璟,她已经将他从世界里剔除掉了。他反正是不会信她,也不会跟她交好,那就当没有这个人。她不惹他,他也别惹她就是。 一顿饭吃完,于寒舟没什么异样,贺文璟却是心里酸溜溜的。 他看见了,哥哥不停往她那边看,好像她是下饭菜似的。那眼神温柔得滴水,简直让他大吃一惊。 他还能说什么呢?哥哥明显就是被引诱了。心里郁闷的贺文璟,饭都没有吃几口。 「怎么了?胃口不好?」侯夫人瞧见了,就问了一句,「比你哥哥用得还少。」 贺文璟:「……」低下头,大口吃起来,不一会儿就把缺的那部分吃到了肚子里。 「嗯。」侯夫人微微颔首,表示满意。 于寒舟看着,忍不住低低地笑。贺文璋就问她:「怎么?在笑什么?」 「没什么。」于寒舟摇摇头,总不能说,自己在笑侯夫人和贺文璟这对母子。 贺文璋见她不说,又闷闷不乐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小心眼,便努力克制着,不让面上露出来。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然后于寒舟和贺文璋就回了。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内,贺文璋一次也没有病过,这让府里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胆——他这样的身体,生病才是正常的,不生病的时候极少,这么久也不病一次,就好像一把刀悬在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叫人十分不安。 就连贺文璋自己都有点慌乱,同时抱以极大的期待,怎么回事?他不生病了?他身体好了是不是? 侯夫人对此最为关切,几次三番问常大夫,大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常大夫每隔三日就为他把一次脉,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直到连着半个月,贺文璋都没有生病,常大夫才终于松了口:「不错,继续保持,兴许活过二十岁也说不定。」 一句话出口,侯夫人高兴得险些昏过去。 多年来,常大夫始终没松过口,认为贺文璋活不过二十岁。 这都是他往宽了说的。按照贺文璋小时候的身体状况,常大夫以为他要夭折的。是侯夫人流水一般花银子,各种药吊着,使下人精心伺候着,才叫他虽然一直病怏怏的,却长到大了。 要说贺文璋有什么大病,倒也没有,他就是底子差。非常非常差,一有点风吹草动,稍有点不妥当,他就扛不住,要病了。 一生病,就上吐下泻,发冷发热。这样一来,身子还怎么能好?而身体不好,就更容易生病,这是个恶性循环。 常大夫一直很担心,哪日贺文璋受点惊,一场高热上来,救治不及就去了。 如今把了他的脉象,察觉到有些微的好转,常大夫还不想说。因为这点好转,只需要生一场病,就又打回原形。是侯夫人殷切期盼,而贺文璋也目露渴求,才让他松了口:「好生养着,仔细注意着,有什么不要往心里去,保持心胸舒朗。」 贺文璋点点头:「是,我记住了。」 他此刻面带欣喜,看了看母亲,又看向妻子。 他,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常大夫说了,他是有可能活过二十岁的。那他如果以后都不生病,把身体养得好一点,是不是还能多活两年? 他心里一阵阵激动,简直压制不住,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 「太好了。」于寒舟双手合十,两眼晶亮地看着他,「璋哥,你要好起来了。」 贺文璋听了她的话,更是激动不已,是的,他可能要好起来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就被常大夫在背上拍了拍:「别激动,别激动,你的身子受不住大喜大怒。」 「是。」贺文璋垂下眼睛,努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半晌才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我会更加注意的。」 从前他没想过自己会活过二十岁。为此,有不少地方他都不够注意,甚至还有些放纵自己。 现在不一样了。他想要活过二十岁,非常非常想。 所以,从今天开始,他要认认真真地保护身体,并且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好,好。」侯夫人坐在椅子上,由丫鬟顺着气,强忍着泪意,笑着说道:「多谢常大夫对璋儿的照顾。来人,取二百两银子来,答谢常大夫。」 常大夫客气地推辞了一下,就受了。 送走常大夫后,侯夫人便一手握着贺文璋,一手握着于寒舟,说道:「璋儿身体变好了,颜儿是大功臣。都是你的细心照顾,才让璋儿的身体有了转机。」 其实要说细心照顾,于寒舟也没怎么照顾。这一点她知道,侯夫人也知道。 侯夫人更知道,真正让儿子好起来的,是他自己。他有了妻子,整日活色生香的在面前晃着,怎能不动心?人一旦动了心,就会格外想活下去。这也是当初她什么也不顾,非要给他娶个妻子的原由。 如今计策奏效,侯夫人别提多高兴了。她为儿子做了对的事,可能还救了儿子的命。 第57章 「你们两个好好的,母亲就放心了。」侯夫人说道,表情格外真诚,「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使人告知我,母亲要你们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 她一点不担心把儿媳妇纵容坏。 好孩子是不怕被纵容的,即便被纵容得飘了,稍稍点拨,也就回来了。 她只怕儿子被照顾得不够好。如今他大了,能贴心照顾他的,只有他的妻子。所以,侯夫人愿意对大儿媳好一点。 「是,母亲。」于寒舟利落地应了。 侯夫人吩咐她什么,她从来不扭捏、不推诿。给她什么,她就要。吩咐她什么,她就应。 而这态度果然让侯夫人很放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对两人嘱咐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长青院只剩下于寒舟和贺文璋两位主子。 贺文璋把下人都遣出去了,然后看着于寒舟,喉头滚了滚,说道:「颜颜,我可能会好起来。」 于寒舟便笑道:「是啊,常大夫说了,只要仔细养护着,身体会变好的。」 贺文璋其实想听的,不是这个。但是她会这么说,他一点也不意外。 他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心里有无数的话想对她说,最终,他千挑万选,说了一句:「待我身体好了,我带你上街玩。」 他知道,她一定想出去玩。没有人不想出去玩。不过,女子总是出去玩,会被冠上不安于室的名声。 他不一样。他不介意这个。他自己就在深宅大院中养了二十年,他深深知道这滋味。等他身体好了,他就往外去,见识世情,领略世事,还会带上她一起。 有夫君带着,到时候没有人会说她什么。 「好!」于寒舟很感动小伙伴的心意,更加打定主意好好照顾他。 怎么照顾他呢? 就跟从前一样照顾。 只是会想办法逗他开心,比如给他讲个笑话,比如夸他气色好,每次去正院请安的时候,她都主动推他。 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渐渐摸到了他的脾气。实在是个再好哄也不过的人了,只要夸夸他,哄哄他,在他不高兴的时候逗逗他,他可以一整天都开开心心的。 而他开开心心的,据常大夫说,就有利于身体变好。因为他其实没什么病,就是底子太差,如果能够不生病,每天吃的好、睡得好、心情好,慢慢就会养起来一些。 一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 这期间贺文璋只着了点风,小小的咳嗽了一回,其他什么病也没生。 侯夫人知道后,开心得都不行了,再怎么忍着,也没有忍住,泪水落了满脸。她用帕子遮着脸,哽咽道:「我真高兴。」 就连侯爷这样的真汉子,都微微红了眼眶。而贺文璟,他虽然仍对于寒舟不太喜欢,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自嫁进来后,一点坏事也没做,还做了好事——哥哥娶了她后,身体变好了。 傻子都不能说,贺文璋的身体变好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大爷自从娶了大奶奶进门,那是日常笑着的,长青院整天充满了欢声笑语。可不就是大奶奶把大爷哄得好? 哄一哄就能把人的身体哄好,听起来不太可能,因此就有人说,府里的大奶奶是个有福气的,到哪里就把福气落在哪里,大爷沾了她的福气,身体才好起来了。 于寒舟本来就被侯夫人很宠爱,如今地位更是拔高一截。 「你总叫翠珠说这个做什么?」晚上,两人躺进各自的被窝里,于寒舟小声跟旁边的人说道,「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什么好福气,这都是贺文璋透出口风来,叫翠珠出去说的,由此才被府里下人当成真的一样在说。 贺文璋也轻声说着:「我又没说错。」 他就是觉得她有福气。她的到来,简直是给他的世界开了一扇窗,他由此觉得一切都不同了。 是因为有了她,因为她这样好,他才格外想要活下去。 从前他只是想着在活着的时候好好过,并没有太渴望长命百岁,想都没有想。但是现在,他每天看着她,只想一直这样跟她生活下去。 一年后就死了?他不甘心。 这一日,于寒舟接到了陈芝芝的邀请,出门做客去了。出门前,她叮嘱贺文璋:「你在家好好吃饭,听翠珠的话,明白没有?」 贺文璋点点头:「好。」 自从上回在长公主府上出了风头之后,于寒舟得罪了一些人,也结交了一些人。她们会请她做客,一起玩。 于寒舟挺喜欢跟她们一起玩的,因此有人邀她,必定应下。 贺文璋从来不拦她,虽然他非常非常舍不得她离开视线,但他每次都表现得很高兴她出去玩,还劝她出去玩。 谁让他不能陪她出去玩呢?如果他行,才没有别人的机会。 意念转到这里,贺文璋心中一动。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生病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好,他是不是……可以出门了? 之前他就出过门,否则也不会认识了她。那时候的他,还没有现在的时候身体好。 想到这里,他就站了起来:「推我去正院。」 他见了侯夫人,说自己想出门。 第58章 但是一向对他百求百应的侯夫人,这次却没有应下。侯夫人面带怜爱地看着他,说道:「璋儿,常大夫说你的身体有转机,如果能养好,以后想出门就出门,多好?何必急于一时?」 她担心儿子出门去,却又受到惊吓或冲撞,再次生病,然后身体回到从前。 「母亲,我会注意的。」贺文璋说道,用很想出去玩的眼神看着侯夫人。 侯夫人硬气心,别过头去:「不行。等你的身子再好一些,我再允你出门。」 贺文璋没有得到侯夫人的应允,失望地回到长青院。 媳妇还没回来。 他一个人坐在檐下,打不起兴致来。 他是个孝顺的人,母亲不许他出门,是为了他好,他更不忍母亲担忧,因此就不会出去了。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跟她一起上街去玩? 他一边劝自己忍耐克制,一边又根本克制不住,两股情绪在他胸中打架。 等于寒舟回来的时候,就见他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顿时一惊,快步走过去道:「怎么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贺文璋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去,摇摇头:「没什么。」 于寒舟便看向翠珠。 这院子里,没什么是瞒着翠珠的,她立刻走过来,在于寒舟耳边低语几句。 于寒舟立时就懂了。沉吟了下,她说道:「如果你明天早上没生病,我带你出门。」 贺文璋猛地抬起头:「你要带我出门?」 「是。」于寒舟点点头,「不过,要你身体没事才行。我看你这会儿脸色不好,若是晚上病了,明早起来不大好,就去不成了。」 贺文璋连连摇头:「不行的,就算没生病,也不行的,母亲不同意。」 其实,他特别想出去。 侯府纵然修建得十分漂亮,但是十年如一日的看着,还有什么好看的? 他想出去,见见外面的人,看看外面的景物,听听热闹,吃点不一样的食物,喝点不一样的茶水。 他非常非常想,可是母亲不允许,他碍于孝道,不能违逆母亲。此刻见了于寒舟,又听她说可以去,整个人就有点委屈起来。 「母亲那边我去说。」于寒舟拉着他的袖子,扯着他进屋,将他按在炕上坐了,才说起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你可以出门,而且也应该出门。」 贺文璋自诩男子汉大丈夫,纵然身子病弱,却也是铁骨铮铮的真男儿。 可是此刻,看着媳妇艳若桃花的面孔,看着她纤细玲珑的身量,不知怎么,他竟有种被她罩着的感觉。 更令人难为情的是,他看着她清明澄澈的眸子,竟然有点受用,还生出了一丝委屈。 「你怎么会这样觉得?」他垂下眼睛,掩住自己的真实情绪,语气清淡,好似这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然而于寒舟根本不会被他的假象所欺骗。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十分闷闷不乐,原因就是他想出去,而侯夫人不许。 因此,就正正经经跟他说道:「你身子比从前好些了,如果注意得当,并不会轻易被冲撞到。你看,过去的一个月当中,你就没有怎么生病,是不是?你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娇弱。」 贺文璋虽然仍垂着眼睛,可是掩在袖口下的手指却攥起来了。就是!他哪有那么娇弱!母亲也太小心,太不放心他了! 「再说,你想出门,若是不给你去,难免心里失望。常大夫说,你不能心中郁结,郁气伤肝,反而对身体不好。」于寒舟缓下声音说道,「所以啊,出门和不出门都可能让身体不好,何不出门,还能让自己快乐一点。」 贺文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他抬起头,看着她道:「颜颜好生聪慧。」 他是真心实意这样觉得。她不仅心地善良,而且聪慧过人。 「那我再去和母亲说。」他说着,便站起身来。 他自己的事,当然要自己去说,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媳妇已经表示支持了,这样就够了。 「别急。」于寒舟拦下他,仰头看着他说道:「你下午不高兴了,是不是?我瞧着你脸色不好。且先别去和母亲说,过一晚看看吧。如果今晚你没有生病,明日我陪你去跟母亲说。」 贺文璋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如果他今天急慌慌去跟侯夫人说了,而明天早上却病了,岂不是白说了? 「是我太急躁了。」他有些赧然地坐下来。 于寒舟便笑道:「你这不算急了,真正急的人,等也不会等,早跑出去了。」 将他一阵宽慰。 她的小伙伴有点细腻敏感,她要多夸夸他,宽慰宽慰他,才使得他不总是郁闷着。 屋里的丫鬟们见大奶奶又开始哄大爷了,眼里都露出羡慕之情。 大奶奶为人也太好了。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哄起人来耐心之极,又有法子,叫她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听了都觉得心里舒坦。 最高兴的莫过于翠珠了。她从七八岁的时候就来到贺文璋身边了,这些年一直服侍着贺文璋,心里将他当弟弟来看待。如今见到他过着顺心快乐的日子,心里别提多高兴。 长青院上上下下都为贺文璋感到高兴。这院子里就没有掐尖要强的人,便是有,也都聪明地收起来,不敢流露在外。 第59章 侯夫人治家可是极严厉的,敢在长青院掐尖要强,招了贺文璋的眼,那就别想活了!从前被打个半死,又发卖出去的下人,也不是没有过。 用过晚饭,又稍作一会儿,下了两盘棋,便到了就寝的时候了。 因记挂着明天要出去玩的事,贺文璋就有些兴奋,躺床上久久睡不着。 他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出门了。上回出门,还是跟着弟弟去参加宴会。便是那一回,撞上了她。 后来回到家,他就病了,病势缠绵,他在屋里闷了两个多月。足足一年,没有出门,让他想到明天可以出门,简直定不下心来。 于寒舟睡不那么快,察觉到他也没有睡意,而且呼吸一会儿急促了,一会儿缓慢下来,反反复复多次,就猜到他静不下心。 她索性坐了起来,将被子搭在腿上,轻轻戳了下他的胳膊:「喂。」 贺文璋便道:「怎么?」 「你睡不着,是不是?」于寒舟问。 贺文璋沉默了下,选择了实话实说:「我想到明天就要出门,静不下心来。」 于寒舟有点好笑,心里说,你还不一定能出门呢,侯夫人不一定答应你呀! 但是此刻若说这个,他一晚上就纠结吧,更别想睡了。 于是她道:「我给你揉揉脑袋怎么样?」 揉一揉,他肯定就很快睡着了。 贺文璋一听,什么明天出去玩,瞬间抛到脑后。此刻能想到的,全是枕在她柔软的腿上,鼻尖萦绕着淡雅的香气,被她纤细食指轻揉慢抚的一幕幕。 「不行。」他绷着身子,喉头都有点干,「我,我要睡了。豆#豆#网」 说着,就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 于寒舟托着腮,静静看着他。行,如果他能睡着,她就不这么干。 想到这里,略有些手痒。自从小伙伴的病好了,就再也不肯被她碰头发了。明明按摩脑袋那么舒服,他也不肯。 他还是记着男女之别,不肯跟她过分亲近。于寒舟当然不能强迫他,他如果不愿意那就不是互惠互利,而是她自私自利了。 一个多月,每天干看着乌黑柔顺的头发而不能撸一撸,于寒舟挺遗憾的。 「你别看着我。」这时,紧闭双眼努力入睡的小伙伴出声道。 于寒舟便道:「你闭着眼睛,怎么知道我看你?」 贺文璋心说,直觉。 「我就要睡着了。」他说着,翻了个身,由仰面躺着改为侧躺,而且是背对着她侧躺。 将背脊朝向她,想了想,又把头发拢了拢,压在被子里面。 不能再被她摸头发了。她摸起来就没完,那可不行。虽然很舒服,但他是有自制力的大丈夫。 于寒舟见他实在固执,就知道今天又没戏了,耸了耸肩,躺回了被窝里。 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总之两人先后睡着了。 次日。 于寒舟和贺文璋几乎是同时醒来。 如今身体好些了,贺文璋的睡眠质量便不像从前那么差,现在醒来的也越来越晚了,几乎跟于寒舟同一时间醒来。 「早。」他先说道。 稍稍清醒后,他就想起昨天的事,忍不住又兴奋起来,微微支起身体,看向她说道:「我没生病。今天是不是可以出门了?」 还要侯夫人答应才行,于寒舟心里想道,嘴上并没有这么说,只道:「等会儿我们吃过饭,就去跟母亲说。」 「嗯。」贺文璋道,立时就要起床。 想到可以出去,他再也躺不住了。可是当他坐起来后,忽然想起什么,掀被子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向她:「你……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如果她还想睡会儿懒觉的话,那他再等一等也没什么的。 于寒舟便很好笑,摇摇头道:「不了,起吧。」也跟着一起坐起来,然后道:「我也很期待出门。」 贺文璋听了这句,顿时高兴起来了:「都去,我们一起去。」 于寒舟感受着他溢于言表的喜悦,不禁抿唇笑了,率先下床,扬声道:「来人。」 穿衣洗漱不提。 吃过早饭后,两人便往正院去了。 贺文璋自从身体好了,渐渐也不怎么坐轮椅了。走到一半,便歇一歇,在长廊上坐一会儿,再重新起来往前行。 今日他赶时间,便没有自己走,出了门就坐在轮椅上了,叫下人推着他往正院去。 侯夫人见他来得这么早,还挺意外,转眼看到他带了几分焦急的神色,眉头挑了挑,便有些猜到他的来意了。 「给母亲请安。」进了门,于寒舟和贺文璋便行礼道。 侯夫人点点头,笑着道:「璋儿,颜儿。」 「母亲,我今日想出门。」贺文璋重提此事,因着昨日媳妇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心里安稳几分,总归是有人站他这边的,「请母亲允许。」 侯夫人低下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昨日我答过你了,不行。」 「母亲,我想出去。」贺文璋看向她道。 侯夫人即便不抬头,也知道儿子此时的表情,她心里隐隐酸疼,面上仍冷酷道:「不可。在家叫颜儿陪你吧。」 第60章 说到这里,终究是不忍对儿子太过冷酷,又抬起头安慰道:「你有些日子不弹琴了,何不搬出来,跟颜儿一起弹琴呢?」 贺文璋一听,确实有些心动。但他更想带媳妇出去,他知道,比起弹琴作画这些,媳妇更想出去。 谁不想出门转一转,看一看呢? 可是母亲这样坚定,让他不好再说什么,眼里一时露出失望来。 「璋哥,你先出去,我有话跟母亲说。」于寒舟道。 贺文璋听了,便知道媳妇要因为他的事跟母亲争执了。他不想让母亲觉得她不好,就摇摇头道:「我们回去吧。」 「不。」于寒舟直接说,「你出去。」说着,还叫了翠珠进来,「请大爷出去。」 在两人中,大部分时候翠珠都是听于寒舟的多一些。因为大爷总会让着大奶奶,所以听大奶奶的话就没错了。 「大爷,夫人院子里的花开得好,您要不要瞧一瞧?」翠珠走上前问道。 贺文璋被于寒舟的眼神一示意,犹豫了下,就出去了。 屋里只侯夫人和于寒舟两个。 对儿媳妇执意单独跟她说话的事,侯夫人心里颇有些玩味,倒不怎么生气,还很想知道她一会儿要怎样说服她。 然而面上却淡淡的:「你要同我说什么?」 于寒舟先对她福了一福,才道:「母亲,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不太中听,母亲若要怪罪,先听我说完可好?」 「你说吧。」侯夫人道。 于寒舟便道:「我知母亲不许璋哥出门的用意。但是,母亲有没有问过常大夫,他之前所说的‘兴许活过二十岁’,是活到多少岁?」 侯夫人本来在慵懒随意地刮茶叶沫子,闻言杯盖碰到了杯壁,发出清脆的一声。 她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手微微颤抖着,将杯子放在了桌上,抬起头看她。 「如果璋哥的身体能轻易调理好,过去的十九年,便不会一直病情缠绵。」于寒舟的口吻轻缓,却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沉着,「假如他的确活过了二十岁,却又能多活几年呢?母亲,您关了他十九年,难道要一直关到他走的那天?」 侯夫人这下坐都坐不住了,之前不敢想的事,就这么被戳破,她脸色发白,唇也颤抖起来。 「不然呢?便纵容他出去,由着他冒风险?」侯夫人说道,「他不出事还好,万一有点什么,连二十岁都活不过,又怎么说?」 郁郁寡欢却活着的儿子,和痛痛快快却早早就去了的儿子,怎么选都是在剜侯夫人的心。 「人活在世上,是要有意义的。」于寒舟说道,神情仍然冷静沉着,带着几分说服力,「母亲不如站在璋哥的角度想一想。等到他去世的那一天,回顾这一生,记忆中永远是四角天空,见过的人永远是那么几张面孔,吃的饭菜,用的点心,从来没有变过口味。他难道能拍着胸脯说一句,不后悔来到世上,了无遗憾?」 侯夫人就是把心剜走,她也不能拍着胸口说「了无遗憾」四个字。 准确说来,她儿子来这世上走一遭,遗憾的事情太多了,远远多过他所获得的。 她嘴唇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于寒舟的声音便缓下来:「母亲,璋哥并不是鲁莽的人,他即便出门去,也不会冒险。他同我说过了,如果出了门,便选一座清净的茶楼,坐上一会儿。也不必很久,半个时辰足矣。」 说到这里,愈发声音带了恳求:「母亲,我会跟在他身边,翠珠也会跟着,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话说到这份上,还让侯夫人怎么拒绝呢? 她心里也知道,说什么「身体好些了再出去」都是骗人的。除非他健康得跟文璟一样,不然侯夫人都不会放心他出去。 「好。」最终,她绷着脸,应允下来,「只有半个时辰,再多了不许。」 于寒舟便笑着福了福身:「是,多谢母亲疼爱。那我去跟璋哥说这个好消息啦。」 她一派轻快的语态,让侯夫人都不禁心情飞扬几分,想象着儿子得知可以出门的好消息,忍不住也高兴起来。 但她是母亲,威严还是要的,忍着没露出高兴的样子,淡淡道:「去吧。」 「颜儿告退。」于寒舟笑着福了福身,便退下去了。 才一出门,就对贺文璋道:「璋哥,母亲允啦!」 正耷拉着眉眼在院子里看花儿的贺文璋,眼里迸出欢喜来:「真的?」 自然是真的。 回长青院的路上,贺文璋的脚下还有些发飘。他可以出门了! 是媳妇说服了母亲! 他怎么这么好命,娶了这样好的媳妇! 「为了让母亲安心,我对母亲说,咱们只在茶楼坐一会儿,不超过半个时辰。」于寒舟低声说道,「你别失落,咱们一回生二回熟,每次都平平安安回来,母亲就放松了,以后想去哪里就再说。」 贺文璋的嘴角止不住上扬,温柔说道:「好,都听你的。」 他可以出门了!还是跟媳妇一起! 回到长青院,他就让丫鬟拿出他最体面的一套衣衫,穿在身上。 虽然他是这样,但也要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不给她丢面子。 第61章 丫鬟服侍他换衣裳,翠珠便收拾要带上的其他必备用品,比如应急的药丸。 正忙碌着,贺文璟大步从外面进来了:「哥哥,你要出门?」 他身高腿长,跑得又快,几乎声音刚落下,人就来到了屋里,英俊的脸上泛着热情洋溢的神采:「我跟你们一起去!」 自贺文璟一进院子,整个长青院仿佛寂静了一瞬。 片刻后,丫鬟们才纷纷行礼:「二爷。」 然后低下头,该忙什么还忙什么。 贺文璟也不理她们,一脸笑容地看着贺文璋道:「哥哥打算去哪里?可有想去的地方?」 原本也一脸笑容的贺文璋,在贺文璟进来后,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几分,此刻抿了抿唇,问他道:「今日休沐?怎么没出去和朋友玩?」 「本来要去的。」贺文璟说道,「听下人说你要出门,我就不去了。」 他本来是要找朋友去玩,刚出了院子,就听到府里行走的下人说着什么,仔细一听,才知道哥哥要出门。 得知是母亲允了的,他便不发表什么意见了,只是不太放心哥哥,就打算陪着一起。 一进院子,贺文璟便克制着自己,不往于寒舟的方向看。不然,让哥哥误会他是不放心她,才要跟着一起,哥哥又要生气了。 「哥哥,你想去哪里?」他笑着问道,「人多的地方太嘈杂,我带哥哥去茶楼坐一坐,如何?」 他身体健康,性格开朗仗义,交友极广,常常呼朋唤友出去玩,没有他玩不转的地方。 此时便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起来,哪里的茶好喝,哪里的点心好吃,哪里的环境静雅,给贺文璋推荐着地方。 贺文璋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了,就道:「你忙你的去,不必陪着我,我有你大嫂陪着。」 听了这话,贺文璟脸上愕然:「哥哥?」 「去吧。」贺文璋对他挥挥手,然后便移开视线,看向翠珠,「收拾得如何了?」 翠珠在整理他平时用的杯盏,担心外面的杯盏他用不惯,闻言就道:「还差两样,大爷再稍等片刻。」 「嗯。」贺文璋点点头,这才移开视线。看回原处,微微讶然,「你怎么还在这里?」 贺文璟:「……」 他听出来了,哥哥不想让他跟着。 终于,目光克制不住了,往于寒舟的方向看去。又是这女人。怎么就哄了哥哥的心? 但是因为她的陪伴,哥哥的身体好多了,他便不好露出不客气的神情,看了一眼就很快收回来,然后整了整心神,笑着对哥哥说道:「我反正没什么事,我跟哥哥一起去。」 他还是不太放心。一个女人,几个丫鬟,真出了事,能顶什么用? 更何况,于寒舟还有前科。 见弟弟如此执着,贺文璋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不用他陪。怎么回事? 想到这是亲弟弟,跟旁人不同,有什么都可以直接说,于是贺文璋便道:「不用你陪,你自去吧。」 怕他不走,直接点了个小丫鬟的名字,说道:「送二爷出去。」 这下贺文璟不走也不行了。 再不走,他就要被下人们看笑话了。 虽然此时已经被看了笑话。 面上带着几分忿忿,贺文璟抿着唇,转身大步出去了。 等他差不多走远了,院子里才有了笑声,却是翠珠笑着说道:「二爷跟大爷的感情真是好,一得闲了就来陪大爷说话。」 话落,其他的小丫鬟们也都笑了。 既是笑贺文璋,也是在笑贺文璟。 大爷想跟大奶奶一起,连弟弟都嫌弃。而二爷好没眼色,偏要插一脚进来,都叫人好笑。 只有于寒舟没有笑。 她不是第一次发现贺文璋有时候不欢迎贺文璟,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兄弟看起来感情很好。而剧情中也写得清清楚楚,他们感情很好。 所以,感情很好的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贺文璋为什么这样?难道是因为她? 因为她曾经很疯狂,喜欢贺文璟,而且嫁进来又这么不明不白的,所以贺文璋担心她跟贺文璟出现在一处……是这样吗? 她有点不高兴。 满院子的人都在笑,包括贺文璋的脸上也重新浮现出了笑意,因为弟弟被他逐走了,他可以跟媳妇两个人出去玩。由此,唯一一个不笑的于寒舟,就显得很独特了。 贺文璋看见了,不禁一怔,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不高兴了?因为他没让文璟跟着?所以,她心里还是有文璟? 这样想着,他本来充满欢悦的眼睛,骤然失去了光亮,变得冷然淡漠。 恰时因为于寒舟看过来,所以两人的视线就对上了。 一个不高兴,一个冷然淡漠。 片刻后,于寒舟更加不高兴了。他介意从前的事?还是埋怨因为她,他跟弟弟不能像从前那样亲近? 她不是个心里藏话的人,就对他道:「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贺文璋怔了一下,抿了抿唇,跟着走了进去。 丫鬟们察觉到两位主子之间的不对劲,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唯独翠珠还镇定着,说道:「都出去,别扰着大爷和大奶奶说话。」 第62章 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情,悄声走了出去。 于寒舟和贺文璋来到里间,站定了,看向他道:「你是不是对我不满?」 贺文璋一怔,忙道:「怎么会?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弟弟要跟我们一起去玩,你把他赶走了,然后你不高兴。」于寒舟说道,「你是不是觉着因为我,导致你们兄弟二人不能如从前那样亲近,所以不高兴,心里怪我?」 贺文璋听得她这么说,嘴巴都微微张大了,罕见的失去了惯有的从容:「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 谁要跟贺二像从前那样亲近?他们都长大了,怎么还能像小时候一样亲近? 而且……他有媳妇了,谁要跟弟弟亲近? 但是他又不能说,怕她不自在,因为她是把他当小伙伴看的。 「那是怎样?」于寒舟便问道。 她眸光清明澄澈,一定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 小伙伴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如果他介意她从前做过的事,她会尽量规避一些人和事,来让他安心。但是他因此怨怪她,她就不能忍了。她不需要这样小气的小伙伴。 「我让他走,是因为不想他跟着我们。」既要瞒住实情,又要让她相信,贺文璋此刻浑身绷起,缓缓往外吐着字:「他玩他的,我们玩我们的,不好吗?」 「那你刚刚不高兴是因为什么?」于寒舟没放过这一点,「他走后,你才不高兴的。」 贺文璋都不敢看她了,抿了抿唇,目光移向一旁:「我是以为你不高兴。毕竟,你从前对他……我是看到你不高兴了,以为你介意我赶他走,所以才不高兴的。」 于寒舟听了,不禁无语。 幸好她问了!要不然,这得纠结成什么样? 「我跟你说,你听好,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于寒舟走到他跟前,仰头看着他,认认真真地道:「我早就不喜欢他了。我现在谁也不喜欢。我不会再做不理智的事,像从前那样任性。你可以对我放心一点。」 顿了顿,又道:「如果以后有什么怀疑,直接问我,不要在心里猜。」 贺文璋现在知道了,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他猜的都是什么?幸好她直接跟他说了,要不然这留在心里就是一个疙瘩! 不过,想到她说的那句,「我现在谁也不喜欢」,他心里涩涩的。 她连他也不喜欢吗?她自从不喜欢弟弟了,就谁也不喜欢了?弟弟在她心里就是天下第一好,除了他再没人值得她喜欢了吗? 贺文璋心里发涩,面上还不敢露出来,强笑道:「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乱想了,有什么都跟你说。」看着她明媚鲜妍的脸庞,又觉得她实在无辜,低声说道:「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 他心里挣扎着,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说出来:「你这么好,跟我这样的人都能处得来,如果,如果文璟也跟你解开误会,你们两个一定也会很好。我,我只想让你跟我做小伙伴。」 虽然有些故意模糊的地方,但是也说出了他心里的介意! 他不想她跟别人好,他只想她跟他好。 既然她总说他们是小伙伴,那就以小伙伴的名义好了! 于寒舟听着他这么说,有点无语,随即又觉得好笑。也是,他就只有她一个小伙伴,不希望她跟别人玩也正常。何况,那个「别人」还健健康康的,能跑能跳的,他可能自卑了。 眉头一挑,她道:「你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宽和大方,仁厚善良,聪敏博学,会画画,愿意教我画画,从来不嫌我笨,一句重话也不说我,还想方设法叫我睡懒觉?」 贺文璋听她这样数出来,不禁脸上一红:「哪有,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你当然是很好的!」于寒舟斩钉截铁地道,「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了!别提他了!他算什么?早在我这里翻篇了!再说,他是小叔子,哪有嫂子跟小叔子做小伙伴的?你也想太多了!」 贺文璋脸上火辣辣的,很是不好意思,更庆幸此时屋里没别人,只他们两个,因此脸上火辣辣的一番,就退下去了,说道:「是我的错,我胡思乱想,你别跟我计较。」 「我当然不会跟你计较。」于寒舟笑着说道,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好了,说开了就好,我们现在出门吧?翠珠她们应当都收拾好了。」 贺文璋点点头:「好。」 两人便出去了。 「马上就好!」翠珠等人见两位主子出来了,立刻进来扫了尾,各自拿上该拿的,这才出了院子,往外行去。 一步步往外走的时候,贺文璋的心情一下子扬了起来。 于寒舟和贺文璋坐上马车,出了侯府,往外驶去。 坐在马车上,贺文璋颇有些兴奋。虽然整个人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手也握成拳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可是能看得出来,他期待又喜悦的心情。比如,随着车帘的飘动,他会趁机往外看。 于寒舟在一旁看见了,不禁暗笑。索性把自己这边的车帘掀起来,大大方方地往外瞧。余光看向旁边,他果然也跟着看过来。 于寒舟不禁暗笑,发现小伙伴有点装模作样的。 不多时,马车驶到了目的地。 第63章 两人最终选了一间环境清幽的茶楼。这是贺文璟来院子里时,掰着手指头数的那一堆去处中的一个。于寒舟跟贺文璋商量了下,觉得这家比较合适,就来了。 楼上有雅间,两人进了茶楼,便在伙计的引导下往楼上走。 茶楼里跑腿的小伙计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说话时笑容满面,热情又周到,让贺文璋十分满意,心情好极了。 他头一回自在的出门,不是在家人的陪伴下出门,而是带媳妇出门,他觉得这一切都昭示着今天的出行会很顺利。 进了雅间,翠珠便拿出准备好的茶具,要泡茶给贺文璋用。 「你出去吧,我自己来。」贺文璋却道,挥了挥手,叫翠珠等人到外头候着。 他不爱被人面面俱到的伺候着,可以亲力亲为的时候,他更喜欢自己动手。 于寒舟也不会小瞧他,说什么「你身体不好,我来」的话。 在她看来,他只是比正常人的身体差一点罢了,其他都好好的。能吃,能喝,能睡。重活不给他做就是了,泡个茶还是没什么的。 她托着腮,看着他泡茶,面上含笑:「璋哥泡的茶一定很好喝。」 贺文璋听了,面颊微微发热。本来她一会儿就喝到他泡的茶,他就有点高兴,结果她还没喝就开始夸他…… 「若是不好喝,你可不许说。」他学着她平时的口吻,「不然我要生气的。」 她自己说的,小伙伴要互相给面子。他平时都给她面子的,她偶尔也要给他点面子。何况,现在是在外面,跟在府里还不一样。 于寒舟便笑道:「怎么可能?璋哥会画画,会读诗,听母亲说你弹琴也很好,哪有璋哥不会的?璋哥泡茶一定也很好喝。」 贺文璋看着她笑盈盈的眼睛,听着她颇为任性的语气,就好像他真的什么都会一样,不禁心里泛起了丝丝的甜。 口吻也缓下来了,说道:「不一定的,我平时不怎么泡茶。若是不好喝,你不要勉强,叫他们送进来就是了。」 于寒舟这回没说什么,只低头看着他泡茶。而贺文璋也没有再说,苍白的手指拎着茶壶,开始泡茶。 一道道工序过后,他终于泡好了,倒了一杯碧玉般清澈的茶水,轻轻放在她面前:「你尝尝看。」 于寒舟点点头,拿起杯子,凑近唇边,嗅了嗅茶香,然后啜了一口。 「嗯,香!」她说道,「比我喝过的任何茶都好喝!」 她的夸赞实在太直白了,而且一点技巧也没有,偏偏贺文璋很吃这套,总觉得她想方设法要哄他高兴。 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她有心哄他,他就再高兴也没有了。眸光温润,笑着说道:「你喜欢就好。」 两人坐在幽静的茶室中,喝着茶。于寒舟抬眼看他,发现一个多月过去,他比她最初见着的时候好些了。面色虽仍然苍白,却有了一点光泽。而且,似乎丰润了一点。不太明显,但是能看出来,他整个人透着一股生机。 「开心吗?」于寒舟一边啜着茶,一边看着他问。 贺文璋点点头:「开心。」 虽然只是喝喝茶,可是因着出门了,在陌生的地方坐着,就很开心。 于寒舟笑了笑,微微站起身,将旁边的窗子打开一点。顿时,窗下街道行人便落入了视野中,仿佛喧嚣声也飘进来了。 「会觉得不舒服吗?」于寒舟坐回去后,看向他问。 贺文璋摇摇头,眼里带着一点光亮:「没有,我很喜欢。」 他想见见不同的人,哪怕只是这样看着。看着老老少少,看着男男女女,看着胖胖瘦瘦,看看贫贫富富。 于寒舟见他看得目不转睛,便没有打扰他,安静地坐在对面喝茶,也往外面看去。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小孩身上,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被父亲抱在怀里,手里拿着一根糖人,吃得很快意。 她眼神好,能看见那是一个小猪造型,男孩张大嘴巴,一口将小猪的脑袋咬掉了,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嘴边粘着糖屑。 贺文璋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也看到了这一幕,顿了顿,他问道:「你想吃吗?我让人买两根来?」 于寒舟没多犹豫,就点点头:「好啊!」 其实原主的记忆中有吃糖人的经历,味道并没有特别好,只是新奇而已。但是对于寒舟来说,这已经是很美味了,而且又新奇又美味。 纵然有着这种记忆,可她还是想自己尝尝看。 贺文璋见她脸上绽出光来,不禁笑了,扬声道:「来人。」 翠珠率先推门进来了,问道:「大爷,有何吩咐?」 「去买两根糖人来。」贺文璋道。 翠珠立刻应道:「是。」转头去吩咐了,然后又走了回来,「大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下去吧。」贺文璋道,翠珠便应了一声,退出去了,并将雅室的门关好,贺文璋这才看向于寒舟道:「等一会儿就买回来了。」 于寒舟满是期待地道:「嗯。」 然而过了一会儿,翠珠进来了,手里却只拿着一根糖人。 这也就罢了,在翠珠身后还走进来了贺文璟。他一手负在身后,下巴微微抬起,对贺文璋道:「哥哥,你不能吃这个。」 第64章 贺文璋的嘴唇抿了抿,看向翠珠问道:「我是不是吩咐过,买两根回来?」 翠珠尴尬极了,低下头请罪:「小蝶去买糖人,遇到了二爷,二爷说大爷不能吃糖人,便只给大奶奶买了一根。」 贺文璋的脸色沉了下来。抿着唇,不说话。 贺文璟便道:「哥哥,你不能吃这个,常大夫说过,你不能乱吃东西。」 幸好他在暗中跟着,要不然就让哥哥乱吃东西了! 是的,小蝶去买糖人,遇到贺文璟,并不是一个巧合。自贺文璋和于寒舟出了府后,贺文璟便在暗中跟着。 哥哥不许他一起,可是他实在不放心,就在暗中跟着了。见两人进了茶楼,也就没在意,自己在不远处溜达着玩。直到看到小蝶去买糖人。 他心想,一定是那个女人哄着哥哥吃这个,否则哥哥怎么会想起来这个? 「我不吃,拿着看不行吗?」贺文璋见弟弟来教训他,眼底暗了暗。 他买来两根,本来都想给媳妇吃的。他怕一根不够她吃。或者,买来的样子她不喜欢。所以买两根,她想吃哪根吃哪根,想都吃完也行。 结果贺文璟插了一手,居然只买来一根。 他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缓缓说道:「文璟,上次我说过的话,你没记住是不是?」 他上次说了什么?贺文璟很快想起来,上次他说,他轻看了他。 「是!」贺文璟索性认了,一撩衣摆,在桌边坐了,「我就是不放心!」 他就是不放心!他承认还不行吗? 这无关轻看不轻看。而是哥哥的身体这样,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贺文璋:「……」 他看着眼神清澈坦荡,毫不掩饰对他关心的弟弟,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点气闷,却又很感动,好不无奈。 「我不吃。」他只得道,低头指了指身前,「这茶,我也只喝一杯。我就只在这里坐坐,你可以放心的。」 他的眼里露出诚恳,对自己弟弟保证道:「文璟,你可以信我的。」 「那好吧。」贺文璟被他这样看着,也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又轻咳了一声,看向翠珠道:「还不把糖人给你们奶奶?再不吃,一会儿化了。」 化是化不了的。但是他这么关心自己嫂子,让贺文璋心里的念头又开始乱窜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对贺文璟道:「文璟,你不是在外面玩?我就不打扰你了。」 贺文璟一愣,朝他看过去。 他从没有一刻如这时清楚地认识到,哥哥不想看见他。为什么?他们有事瞒着他? 可是,他们要瞒着他做什么?又能瞒着他做什么? 思来想去,贺文璟懂了。眼神渐渐变得震惊,哥哥居然会对这样的女子动心?? 这简直不可思议!他不敢苟同! 可是,他又不敢说。每次他只要说于寒舟一点不好,哥哥就要生气。 而且,只怕他说了也没用。 诸多念头在贺文璟的脑中闪过,他很快明白一件事,要么,就撕破脸,休了她。但是这样一来,相当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非万不得已,不能为之。 要么,就是哥哥说的那样,干看着。什么时候她出格了,什么时候收拾她。 「那我走了。」他是个聪明的少年,立刻想明白怎么才是最好的,站起来,对贺文璋点了点头,又看了于寒舟一眼,对她也点了点头,才转身走了。 他想着,既然哥哥喜欢她,而她也成了他的嫂子,在撕破脸之前,他还是对她客气一点吧。 贺文璟走后,翠珠也退了下去。 雅室的门被关上,屋里又只剩下于寒舟和贺文璋两个。 于寒舟手里捏着糖人,正要吃,就见贺文璋垂着眼睛,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怎么啦?」于寒舟问道,「不高兴?为什么?又因为你弟弟啊?可是他对我不耐烦,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他之前还担心她跟贺文璟和好,成为小伙伴。可是就目前看来,贺文璟对她实在没好感,他应该高兴才对吗? 贺文璋愣住,随即缓缓点了下头,笑了起来:「是,我很高兴。」 他很高兴。因为她的提醒,让他发觉,她根本没注意到文璟在对她示好了。 太好了,他心里说,他就也装作没发现,不提醒她好了。 顿时间,郁闷之情一扫而空,他笑着指了指她手里的糖人,提醒道:「你不尝尝看吗?」 于寒舟这才低头,对准手里的糖人,咬了一口。 这是一只漂亮的兔子,她一口咬掉了兔子耳朵。味道很甜,于寒舟很喜欢。 吃完一只耳朵,她又去吃另一只。贺文璋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低头咬糖人,目光温柔。 声音也很温柔:「好吃吗?」 「好吃。」于寒舟应道,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要不,我分你一点?」 她以为贺文璋买两根,是自己也想尝一尝。结果被贺文璟插了一手,只买来一根。 想到这里,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兔子,把自己没碰到的尾巴处掰下来一小块,递给他道:「你尝尝看。只是这一点,不碍的。」 第65章 虽然常大夫说他不能乱吃东西,但是一点点糖而已,没关系的。 因是她递过来的,贺文璋犹豫了下,就接了过来。隐约觉得,这一小片糖上沾了她的幽香,以及她指腹的温度。 他面上微微发烫,低下头去,将那一小片糖送入了口中。 「好吃吗?」于寒舟问道,又咬了一口兔子脑袋。 贺文璋点点头:「好吃。」 虽然只有一点点糖,却一直从他的舌尖甜到了心里。 半个时辰后,翠珠敲门:「大爷,咱们该回去了。」 侯夫人规定了时辰,两人只能在外面待半个时辰。 「好。」贺文璋应道,面上没有不高兴,他今天很是满足了,转过头看向于寒舟,「咱们回去?」 于寒舟也点点头,站起来道:「回去吧。」 茶也喝了,糖人也吃了,今天的放风活动圆满结束。 两人下了楼,自有下人去结账,坐上马车,便回了侯府。 不远处溜达的贺文璟,见哥哥安安全全地上了马车,顿时松了口气,也随后回去了。 于寒舟和贺文璋回到府里后,先换了衣裳,然后去正院给侯夫人请安。 见到全须全尾回来的大儿子,尤其儿子的精神那么好,让侯夫人欣慰极了。提起的心也终于放回肚子里,只道:「好,好。」 问了问两人在外面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侯夫人彻底放下心来。正要让两人回去,就听大儿子说道:「母亲,文璟该说亲事了吧?」 侯夫人微讶:「倒是该说了。不过,你怎么想起来同我说这个?」 小儿子的婚事,一直是让侯夫人有点头痛的。要说小儿子生得英俊挺拔,性格也好,说亲并不是难事。可难就难在,这小子他没开窍。 侯夫人不想给没开窍的儿子说亲事。万一以后他开了窍,发现娶的女人不喜欢,可怎么办?一害就是两个人。 倒是大儿子忽然提起这个,让侯夫人有些好奇。 「文璟他……可能有点孤单。」贺文璋这样说道,眼中带了恳切,「母亲也操心一下他的事吧。」 侯夫人意外极了:「孤单?」小儿子会孤单?那个课业很忙,休沐的时候呼朋唤友的小儿子,他会孤单? 将大儿子上下打量一眼,她问道:「你从何看出他孤单?」 「他常常来找我,让我陪他。」贺文璋说道,「我倒不是不想陪他,只我身子这样,想要陪他也是有心无力。」 侯夫人一下子就懂了。眼里带了笑意,她没有拆穿,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而贺文璋见母亲明白了,就没有再说,略点了点头,就跟于寒舟回去了。 路上,贺文璋对于寒舟解释道:「我对母亲说这个,并不是防着你,你不要多想。是文璟的年纪到了,该娶妻了。而他娶了妻子,就不会总是盯着你,找你的麻烦了。」 于寒舟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为我打算。」 就算他是,也没有关系,这个解决的途径,是她所能够接受的。 贺文璋见她这么容易就信了,心里不免心虚了一下。不过,他的确不是防着她,他防着的是他弟弟。她这么好,弟弟总是盯着她,肯定也会发现她的好,可怎么办?到那时候就不好了。 所以,给弟弟娶个媳妇,让他盯着他媳妇去,不要来打扰他们两个,就万事大吉。 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着,渐渐心虚的感觉就散去了。 「希望母亲早点给他找到合适的人选。」他由衷而诚挚地说道。 于寒舟点点头:「希望如此。」 心里却说,恐怕有点难。根据她对剧情的记忆,现在还没有正式进入剧情,还在前传期。 那本是以女主视角来进展的,而女主嫁入侯府的时候,贺文璋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现在,贺文璋还活得好好的。所以这么算的话,贺文璟此时应该还没有认识女主。最快最快,也要一年之后,他才会把女主娶进门。 于寒舟对这个没什么感觉。男主和女主都不是坏人,甚至女主还是一个坚强自立勇敢的姑娘。他们怎么样,跟她没关系,她更不会掺和。 她只要好好照顾她病恹恹的丈夫,享受什么也不用愁,每天吃吃喝喝玩玩的快乐日子就好了。这样过上一年,等丈夫去世后,她就可以…… 等等! 于寒舟忽然发现一点不对劲,贺文璋的身体在好起来了?他也许不会跟剧情中的一样,早早去世? 「怎么了?」见她的脚步忽然停下来,表情还有点呆滞,贺文璋不禁关心问道。 于寒舟的眼睛眨了两下,缓缓转头,看着他。 他面上不再是苍白憔悴,仿佛风一吹就要碎成末末的模样。他看起来,就像是春天初至,一丛枯草中生出了一点鲜绿嫩芽,柔嫩却透着生机。 片刻后,于寒舟摇摇头:「没什么。」 重新迈起脚步,往前走去。 心中有点挣扎。 他们现在是小伙伴了,他人很好,她打心底希望他能好起来,活得长长久久的。可是这样一来,她原来的打算,岂不是就不合适了? 第66章 她原来打算,等他去世后,在侯府做个守寡的大奶奶也好,搬出去独自住也好,总归是自在的。 而他也对她说,他们是朋友,还约定过,等他去世后,给她这个那个,让她以后的日子好过。 可是如果他会好起来,还行得通吗?毕竟,他们名义上的夫妻。 到时候,他们是不是要做夫妻了? 长青院就在前方,于寒舟看到院子门口闪过小丫鬟的身影,忽然吐出一口气。 先不想了。他的身子才刚刚有好转,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等他的身体彻底好起来,再说吧。 贺文璋本来还担心她,可是当长青院就在眼前,她忽然高兴起来了,也就让他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她没有因为文璟要娶妻的事不高兴就好。 因着这一回贺文璋出门很顺利,回来后也没有哪里不舒服,所以再提出要出门的时候,侯夫人就不好太阻拦。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儿子能够高高兴兴的,就道:「不许久了,半个时辰就回来。」 「是,母亲。」贺文璋高高兴兴地应下。 从这时开始,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为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身体好好的,就可以出去玩。 万一生病,又要折腾上好些日子,不仅不能出门,身体还会回到从前的状态。这是他一点也不想的。 他自己特别爱惜,加上丫鬟们照顾得精细,又是好些日子没有生病。 自于寒舟嫁进来后,两个半月了,他就只生了一场病,而后便是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每日看着,或许还觉不出什么来,像常大夫这样每隔三日见他一次的人,就觉出很大的不同。 不过他为人谨慎,倒没有说什么「他一定会好的」,只说:「不错,继续保持。心胸要疏阔,日常也精心爱惜。」 而因为贺文璋身体在好转,每次出门也都没有什么惊险,侯夫人渐渐不怎么管他了,只是时间不能太久,在外面也不许胡乱吃喝。 这些不必她说,贺文璋也注意的。他跟于寒舟也就是去茶馆喝喝茶,去书肆买买书,到棋社下下棋。并不久待,半个时辰就撤。 这一天,晚上睡觉前,于寒舟和贺文璋惯常讨论明天去哪儿玩。 是去买书,还是去棋社? 「去买书吧。」贺文璋说道,「不是很想去棋社,他们都下不过我。」 所以,去了两回,贺文璋就不爱去了。 「再说,每次去棋社,你都不跟进来。」这是让贺文璋很郁闷的,棋社里都是男子,或只身一人进去,或带个丫鬟小厮,没有人带着妻子进去的,他每次去棋社,于寒舟都会去旁边的布庄和银楼逛一逛。 这样他们两个就分开了,也是贺文璋很不喜欢的。 于寒舟觉得这不是个事儿,就说道:「我可以打扮成丫鬟啊。」 「那怎么行?」贺文璋一下子否决了,她是他的妻子,怎么能自降身份,打扮成丫鬟? 于寒舟便又道:「那我作男装打扮,当你的兄弟?」 贺文璋听到这里,不禁呆滞了一下,为她的异想天开。 「怎么样?行不行?」于寒舟道,「我也想去棋社里面看看呢。」 贺文璋抿起了唇,在心里思量着。 她想去,他就应当带她去。可是,他心里不舒服。她不是把他当姐妹,就是把他当兄弟。 哼。他在心里哼了一声,暗中攥了攥拳,他会好起来的,等他好起来,他们就是夫妻!不是姐妹,不是兄弟,她是他的媳妇! 想到这里,他脸上红了红,整个人有些不自在起来。清了清嗓子,他道:「好。」 他身体还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在他有生之日,总要尽量让她开开心心的。把别人不能给她的,不能纵容她的,都给到她。 「太好了!」于寒舟立刻拍了下手,表扬他道:「你真是天下第一好的小伙伴!」 贺文璋并没有如往日一样高兴,而是又在心里哼了一声。 谁要当她天下第一好的小伙伴。他,他要当她天下第一好的夫君! 这个念头在心头涌现,他整个人顿时如被岩浆包围,火热火热的,就连看她一眼都不敢了。 他不禁庆幸,这是在晚上,帐幔中光线昏暗,她察觉不到他的异样。 「晚安。」他说道,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闭上眼睛。 他渐渐习惯了背对着她睡。他不能仰面躺着,更不能面对着她,那样他会睡不着。 倒是背对着她,似乎守住了自己的小心思,让他有几分安全感。又怀揣着几分悄悄的喜悦,心里宁静而温柔,安然睡下了。 因着于寒舟要打扮成男子,却没有合适的衣裳,于是翠珠把贺文璋穿过的旧衣裳拿出来,挑了两套身量相仿的,打算稍微改一改,就给于寒舟换上。 在翠珠改衣裳的时候,贺文璟来了。 「哥哥,嫂子。」他进门就很客气,还对于寒舟笑了笑,「我有件事请嫂子帮忙。」 见他这么客气,于寒舟很是意外。 贺文璋也意外极了,请他进屋说话,然后问道:「出什么事了?」 贺文璟便说了出来。 第67章 他无意中惹了人。 原是有一回在街上,看到一名弱质女子被人偷了给父亲买药的钱,哭得很是可怜,他就赠了她些银钱。结果这女子非要感谢他不可,他说不用谢,她还非追着要谢他。贺文璟拔脚就跑了,谁知道这女子不知怎么打听到他,居然去太学门口等他。 他被同窗们一顿揶揄,面上挂不住,就叫那女子不要再来。结果她还是来,贺文璟就有些不快了。 这事说起来并不是大事,就是叫人心烦。贺文璟回来的路上,灵机一动,就想到了于寒舟。 他到现在也没有对她十分放心。这件事虽然惹他烦,但也不失为一个试探。 「行。」于寒舟没多想,就痛快应下了。 贺文璟知道哥哥不待见他,说完就走了。而于寒舟则遣退了丫鬟们,在屋里跟贺文璋说话:「我觉得他是在试探我。」 于寒舟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件事,它根本就算不上一件事。 那女子既然是被人偷了给父亲买药的银钱,哭得可怜,就说明她乃是普通人家,甚至家境还很贫寒。而贺文璟是什么人?是侯府公子。他只叫身边的小厮去说一声,警告也好,拿银钱填也好,很容易就让那女子不再缠着他了。 何至于来请她帮忙? 所以,她觉得是贺文璟在试探她。试探她是不是个好人,试探她是不是一心在侯府——她既然做了侯府的大奶奶,若是心思清明端正,就该照顾自己的小叔子,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看着她清明澄澈的眼神,贺文璋过了片刻,才默然点头:「嗯。」 他也觉得文璟没事找事。 「所以我答应他啦!」于寒舟就跟他说道,「我毕竟受过他好处。那件事,他始终没拆穿我,我领他的情。我不想欠他什么,他总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假如我给他帮了忙,就少欠他点。等到还清了,看他还敢对我瞧不上!」 贺文璋沉默了下,掩在袖中的手指捏了捏,才低声问她:「你很在意他瞧不上你?」 于寒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了一下。这个问题听着,就有些敏感,如果她回答不好,很容易让人误会她还在意贺文璟。 想了想,她道:「其实我不在意他怎么瞧我,我又不跟他过日子,而且他也不是我的朋友。但日常总会见到,他一那样瞧我,就提醒我欠他的。」 贺文璋立即道:「你不欠他什么。」 他神情极为认真,说道:「你从来不欠他什么。那件事,他没有说,是我不许他说。要说欠,也只是我欠他,与你无关。」顿了顿,又道:「这件事,如果你不想做,就不要理他,我去和他说。」 于寒舟看着他的神情,心里有点感动:「你真好,这样维护我。」 「我当然要维护你。」贺文璋道,「我答应过你的。」 他答应过她,只要她安安分分做贺大奶奶,就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于寒舟很容易就想起来了,与之一同想起来的,还有他说的「人后我们是朋友」。 扪心自问,于寒舟觉得这样挺好的。可是,这是对她来说,哪哪都好。对贺文璋来说,就不是了。眼下这样,对他倒是没什么妨碍。可是等他好起来了,就不一样了。 正常男子,都要娶妻生子,过正常的生活。跟自己的妻子做朋友?那不是正常日子。 好在,他现在的身体才刚刚有起色,她还有时间来慢慢打算。 「那我们还帮他吗?」于寒舟说道,「我刚才都答应了他的。」 贺文璋道:「都行,不是什么大事,看你心情。」 于寒舟便笑了,说道:「那就帮帮他吧。总之帮他解决了这事,以后他再对我不敬,我就可以拿来堵他的嘴。」她轻笑了一声,眉梢扬着,「这事简单着呢,都不必我出面,叫翠珠去办都行。」 翠珠是侯府大公子身边的管事丫鬟,见的人经的事都不少,沉稳干练,这事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 「好。」贺文璋微微笑道。 隔日,于寒舟便带着翠珠出门了。来到那女子住的地方,于寒舟在马车上没下来,由翠珠下车去跟女子交涉。 「我是贺府的。」翠珠一开口便表明了身份,而后递出两锭银子,「这是二十两银子,听闻姑娘家中困顿,二爷叫我给姑娘送些银两来。」 细细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慌,带着点喜:「多谢二爷。不过,我不要,二爷之前给过我银子了。」 「二爷的一片心意,姑娘还是收着吧。」翠珠将银子塞入她怀里,又问道:「姑娘识得字吧?」 微喜的声音响起,含着点羞:「略识得几个字。」 「那姑娘在这上面按个手印吧。」翠珠说着,递出去什么,紧接着那姑娘发出一声惊呼,微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二爷让你来的,是不是?」 翠珠轻轻一笑,说道:「姑娘若是聪明人,便不会问。」 姑娘转身要走,翠珠拉住了她,道:「我劝姑娘还是按了手印。当然,不按也成,总归姑娘按不按,往后你都不能再见我们二爷。」 那纸上写着,民女某某,年龄几何,家住何处,家中有什么人,某年某月受了贺文璟什么恩惠,结下善缘。某月某日又收了贺文璟二十两银子,永远记得贺文璟的恩情,保证不会恩将仇报。 第68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以贺家的权势地位,根本不必如此跟她好好商谈。肯如此照顾她,是贺家的仁善,毕竟贺文璟做好人在先,要做就做到底。 这姑娘心里应该知道,若是贺家不愿意,她别说见贺文璟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按了手印,起码还有银子可拿。 最终,姑娘收了二十两银子,按了手印。 这事就了了。 从开始到结束,花了也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翠珠上车后,就对于寒舟道:「奶奶,都解决啦。」 「做得漂亮。」于寒舟夸赞道。 马车轱辘辘前行,载着于寒舟往街上去了。她既然出门一趟,当然不能只办事,而是耍一耍才回去(*^▽^*) 逛了几家成衣店,买了两匹布,又在书肆里看了看,包了几本时兴的话本子,然后去银楼逛了逛,最终于寒舟买了一根青玉簪子,这才回府了。 贺文璋一个人在家,还有些不习惯。明明过去的十九年中,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过着。可是她来到他身边的几个月,让他已经从里到外都习惯了,一旦她不在府中,他怪不习惯的。 想着有段日子没拿笔了,便叫人在花园里摆了桌子,动起笔来。 上回给她做了些荷包,这回贺文璋打算再画几个花样,叫人给她绣成帕子。 各种花样画出来后,最后贺文璋心头一动,画了一丛青竹。 画成,笔停。他低头看着纸上的一丛青竹,脸上热了热。自她嫁进来三个月,他还没见她动过一针一线,她应当不会给他做帕子吧? 不过,她不做也没关系,叫丫鬟去做就好了,只要他跟她用的是同一款色。 这样想着,他又高兴起来,重新提了笔,继续画。 只等下人来报,说大奶奶回来了,他才停了笔,叫下人将画都收起来,一甩袖子急急往长青院赶回去了。 「你回来了?」一进了院子,贺文璋就往屋里去了。 于寒舟听着他略微气喘的声音,忙把手里的话本子放进箱笼里,快步走出来道:「怎么喘成这样?你竟是走回来的么?何至于这样急?」 她一连三问,让贺文璋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略平复了下气息,才道:「没什么,只是想试试走路。」 于寒舟也不好说他什么,就叫他坐下,然后让丫鬟倒水:「抿一抿,润润唇。」 「事情怎么样了?」贺文璋略抿了一口,就抬眼问道。 于寒舟便笑了:「很顺利。」 早说了,这都不算事。想叫那姑娘不要再纠缠,太容易了。她家境贫寒,又有生病的父亲要照顾,她不爱惜自己,还要在意父亲呢。 她一同出去,不过是想放放风罢了。 然后两人便说起于寒舟都去哪里放风了,于寒舟笑着说罢,便叫人拿出一只木盒来,轻轻推过去道:「我给你带了东西,你看看。」 她当时想着,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倒是爽了,小伙伴还在家困着呢,就给他买了一支青玉簪子。 贺文璋眼睛亮了亮,打开木盒,看到里面躺着的雕工和质地都不错的玉簪,脸上止不住地笑,抬起眼睛,温润的目光望着她道:「谢谢,我很喜欢。」 于寒舟见他喜欢,就不说什么了,叫了女红最好的丫鬟过来,说道:「我今日买了两匹布,你看着给我做身衣裳。」 「是。」丫鬟便应道,抱着布下去了。 贺文璋见状,就也点了一个丫鬟,说道:「我画了些花样子,拿去给你们奶奶绣手帕。」 「是,大爷。」又有丫鬟领命下去。 于寒舟一听,就高兴了:「那太好了。你画的花样,绣出来的手帕一定漂亮得我都舍不得用。」 「做什么舍不得?你喜欢,我叫人多多的做了。」贺文璋声音温柔。 两人闲话起来,直到贺文璟下了学,来到长青院。 「哥哥,嫂子。」贺文璟进门先打招呼,然后问道:「我的事情,嫂子给我解决了吗?」 于寒舟便道:「解决了,她不会再去找你了。」 贺文璟挑了挑眉,问道:「不知嫂子如何解决的?」 「翠珠,事情是你办的,你来跟二爷说一说。」于寒舟直接点了翠珠的名字。 翠珠便进门来,对贺文璟福了一福,解释起来:「奴婢根据住址找到那姑娘后……」 贺文璟自她一开口,就相信这事解决了。 他只是没想到,于寒舟会这样解决此事。那他想象中,她会怎样呢? 眼神闪了闪,他笑着对于寒舟抱拳躬身:「多谢嫂子帮我这个忙。」 既然她是认真办事的,且不论她心里如何想,贺文璟也不在意她心里如何想,只要她做人做事规规矩矩,他就会敬重她。 于寒舟受了他一礼,笑道:「不值什么,举手之劳。」 一旁,贺文璋见两人互相笑着说话,抿起唇,垂下了眼。视线落在那只木盒上,他忽然微微笑了。将青玉簪子拿起来,捏在手里,抬眼看向贺文璟道:「文璟,你看这簪子好看吗?」 贺文璟便看过去,还伸手去拿:「好看。哥哥送我的吗?」 贺文璋本是想给他看一下,媳妇送了他簪子。 第69章 媳妇喜欢他,他想让所有人知道,尤其是弟弟知道。可是,贺文璟却是这样的反应,让他不禁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扬开手,避过了他抓过来的动作。 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拧起眉道:「这是你嫂子送给我的。」 贺文璟见了,不禁手一顿,随即有些讪讪地收回手,说道:「原来如此。好看,真好看。」 手背到身后,看着哥哥将簪子珍而重之地放回木匣里,又交由丫鬟拿下去,仿佛怕被他惦记似的,心里不免难过。 总觉得一切都跟小时候不一样了。疼爱他的哥哥,也不会什么都想着他了。 贺文璟心里酸酸的,忍不住往于寒舟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努力没有用眼神剜她。如果是别的女子也罢了,如果是个很好的女子,哥哥这样喜欢她,他还不会这么酸。 「我回来后还没见母亲,我先去正院了。」贺文璟说了一句,便拔脚往外走去。 屋里一溜儿的丫鬟在说:「二爷慢走。」 一个个语气欢悦,好似很高兴他走似的,让贺文璟心里更难受了,总觉得长青院开始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其实他是想多了。自从贺文璋的身体渐渐好转之后,院子里的下人们日常是高兴着的。而人在高兴的时候,说话的语调自然就很轻快。 此刻,屋里头,贺文璋垂首敛眸,看着颇有些闷闷不乐,于寒舟好奇问道:「怎么了?文璟的事解决了,他也很满意,你这是想到什么了,如此烦恼?」 贺文璋的手指攥了攥,缓缓摇头:「没什么。」 他怎么能说?做哥哥的,在弟弟面前炫耀东西,惹得弟弟想要,他却把手收回来了。便是三五岁的时候,他都耻于开口。 况且,他还有更开不了口的心思——他此刻在后怕!幸亏文璟没要,不然这事要怎么收场? 因着这些,他闷闷不乐。但是看着于寒舟关怀的脸庞,他强作无事:「真的没什么,我一会儿就好了。」 于寒舟还是很尊重他的,不会什么都问,见他说没事,也就抛开一旁,跟他说起了别的:「翠珠把衣裳改好了,明日我们去棋社啊?」 本来昨天就要去的,结果贺文璟来找她帮忙,就拖延了一日。 贺文璋听到这里,才终于心情好了一些,点点头道:「好。」 次日一早,两人吃过早饭后,便开始梳妆打扮。 贺文璋如常打扮就行,只是吩咐下人拿来昨日她送他的玉簪,要戴在头上。 屋里的丫鬟们都称赞道:「真好看!」 「奶奶就是比咱们会挑,大爷戴这个既清贵又显精神。」 于寒舟也跟着说:「哪里是我会挑?璋哥这等人才,怎样穿戴都清俊不凡。」 惹得贺文璋脸上发热,嘴角止不住上扬。 而于寒舟被丫鬟服侍着穿了他的衣裳,又梳男子的发式。 她眉目明媚精致,骨骼纤细,打扮成男子其实不太像。翠珠便道:「不打紧,奶奶别怕,不会有人盯着您看的。」 把耳洞堵了,眉毛描粗三分,稍加修饰,便是一个雌雄莫辨的少年郎。 有心人仔细去瞧,会发现她是女子,但是盯着人仔细瞧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一般人顶多看她两眼,在心里怀疑一下。 「我不怕。」于寒舟爽快地道,还笑了起来,看向贺文璋道:「璋哥,咱们走吧?」 贺文璋看着妻子打扮成他「兄弟」的模样,只觉得她怎么打扮都很好看,便是这样少年郎的模样,也白净乖巧,叫人忍不住爱怜。 他点点头,温声说道:「好。」 两人坐上马车,出了府。 路上,于寒舟对他道:「出了门,你就不好唤我名字了。我起个假名,叫寒舟,你唤个这个吧。」 贺文璋好奇问道:「寒舟?怎么讲?」 「寒夜行舟。」于寒舟解释道,「我有时候会做梦,觉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孤舟一叶,行驶在寒夜中。」 贺文璋听得心内怜惜,忍不住抬手,想要抚一抚她的发。然而手抬至半截,便顿住了。 他想起来,他许久没有碰她的头发了。只有一次,他为她梳头。后来他每天都看丫鬟给她梳头,还在心中记下了不少发式,却一次也没有再给她梳头了。 这太亲密了。第一次,他可以用好奇做幌子,说是姐妹之间梳个头没什么。但是当他握了满手的柔软顺滑的长发,他再也不能骗自己,他是占她的便宜。 「好。」他点点头,「寒舟,我就这样叫你。」 于寒舟顿时笑起来:「好。」 两人很快到了棋社,贺文璋带着于寒舟往里面走去。他棋艺精湛,虽然只来过两次,却有不少人认得他,纷纷跟他打招呼:「贺兄,你来了。」 贺文璋便拱手还礼。 一番寒暄,贺文璋被人叫去下棋,他不好推辞,便对身边的于寒舟道:「跟紧我。」 「我知道的,哥!」于寒舟大大方方地说,「我这么大的人了,又不会丢!」 她忽然增大声音,还把贺文璋吓了一跳,倒是见旁边的人见怪不怪的样子,才知道她这样才是少年郎的行径。 他笑着点点头,温声道:「好。」 第70章 他去跟人下棋,于寒舟就坐在他身后,看着他下棋。 贺文璋这次遇到对手了,下得很慢,到后来许久才落一子。已经有人看得不耐烦了,招呼别人:「走走走,咱们来一盘。」 还有人喊于寒舟:「你是贺小弟吧?走,咱们到那边去。」 贺文璋听见了,顿时抬起头来,他不放心于寒舟到别处去,但是又顾忌于寒舟可能想去,就问她道:「你想去吗?想去的话,就去吧。」 「行。」于寒舟坐在这里,看着他半天落一子,也无聊,就跟他说了一声,然后跟别人跑走了。 贺文璋直看着她落了座,才收回视线,跟对面的人下起棋来。 之前身后坐着于寒舟的时候,他心无旁骛,专心下棋。可是这会儿,于寒舟跑去跟别人下棋了,他不禁就有些分心。忍不住想,她下得过别人吗? 别人会不会欺负她?她本来就年纪小,这般打扮成男子模样,更显得面嫩,只怕别人要欺负她的。 这样想着,他就不耐烦跟对面的人下了,定了定神,开始果断杀伐,大开大合。 没多久,一盘棋就结束了。 贺文璋赢了。 「承让。」他拱了拱手,便缓缓起身,往于寒舟的方向走去。 于寒舟的棋艺一般,但也没贺文璋想的那么差。跟人下起棋来,有输有赢。 贺文璋过来的时候,她正跟别人下到一盘棋快结束的时候。眼见着她要赢了,贺文璋微微笑起来,缓缓在她身后坐了。 于寒舟察觉到身后多了熟悉的气息,扭头见是他,就是一笑:「璋哥,我这盘要赢了。」 贺文璋目光温润,点点头:「不错,下得很好。」 于寒舟才扭回头去,继续跟人下棋。 没有人怀疑他们不是兄弟。瞧瞧,这哥哥看弟弟的眼神,多么包容又爱护! 还有人打趣道:「贺兄,你弟弟看着年纪,也有十四五了吧,怎么你还跟看三岁奶娃娃似的,生怕一错眼他就摔了?」 众人哄然大笑。 贺文璋被笑得有点窘,心中暗道,你们知道什么!这不是我弟弟,是我媳妇! 「我弟弟很乖巧。」贺文璋便道,「如果你们有个如此乖巧的弟弟,也会忍不住想疼他的。」 众人闻言便唏嘘起来。 怎么说呢,于寒舟看着很是俊秀,而且她爱笑,说句什么都显得讨喜。女子又天性比男子雅致些,任谁有个如此乖巧的弟弟,都很忍不住呵护几分的。 两人在棋社都没有露馅儿。很快,就到了回去的时候。 还有人留贺文璋,让他多坐一会儿,再下两盘。贺文璋挨个拱手致歉,说道:「我身子不好,母亲不许我出来太久,改日再与大家相聚。」 互相说了番客气话,才回去了。 因着于寒舟没露馅儿,贺文璋能带她进去下棋,因此觉得棋社实在是个好去处,同她道:「下回我们什么时候来?」 「总不好日日来的,不若隔上三四日,来一回罢?」于寒舟道。 贺文璋便点点头:「好。」 两人都很高兴。 回到府里后,贺文璋看着她做少年郎打扮,忍不住心中一动。待她出来后,还在没人的时候叫她:「舟舟。」 唤她时,他眼睛闪闪发亮。 这是他们两个的秘密。 于寒舟也喜欢他这样唤她。虽然她如今是安知颜,但是也想有人唤她本来的名字。 因着这个,两人仿佛更亲近一些。她点了点头,小声唤他:「璋璋。」 然而贺文璋不太满意,抿了抿唇,他道:「我年纪比你大些,你要唤我哥哥。」顿了顿,「如从前那般唤我璋哥,就很好。」 于寒舟顿时改口:「璋哥。」 贺文璋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点了点头:「嗯。」 贺文璟受了于寒舟的帮助,虽然这是他的试探,而且这事也算不上大忙,但她毕竟帮了他。 这件事,她解决得很好,而且最重要的是,哥哥喜欢她。 于是,这一日下学后,他买了几份福源斋的点心,回到府里,径直往长青院的方向去了。 「哥哥,嫂子。」进了院子,他便客客气气地唤道。 他这两回过来,一回比一回客气,于寒舟和贺文璋当然感觉到了。于寒舟算是比较高兴的,谁也不想自己每天被人轻瞧了,于是她点点头:「文璟下学了。」 贺文璋见弟弟懂事了,脸上也挂上笑意,点点头道:「你过来了。手里提的什么?」 「给哥哥和嫂子的谢礼。」贺文璟说道,将点心递给丫鬟,「多谢嫂子上回帮我的忙,我路过福源斋,买了些点心。他们家的点心很好吃,我不知道嫂子喜欢什么样的,就都买了一些。」 这么周到! 贺文璋的笑容一顿,手指捏了捏,才轻轻点头:「你有心了。」又往后一示意,「坐吧,喝杯茶再走。」 「好。」贺文璟喜滋滋地坐了。 本以为哥哥不欢迎他,立马要支他走的,没想到还留他喝茶。 他一脸不客气地坐下来,还笑容满面的喝茶,全无心机的模样,让贺文璋不知道好气多一点,还是好笑多一点。 第71章 于寒舟没有往前凑。她跟贺文璟不对付,如今虽然算得上是和平共处了,但是不往前凑比较好。 她走出屋子,叫了小丫鬟,打算去外面走一走。 贺文璋看见她离开,再看弟弟,也不那么嫌弃了,认认真真跟他说起话来:「最近课业怎么样?难不难?月考得了几名?有没有跟人打架?」 如此熟悉的问话,让贺文璟很是舒适,立刻回答起来:「还是那样,并不难。这回考了第三,唉,大意了……」 两人聊了很久,久到于寒舟都回来了,贺文璟还没走。 而贺文璋已经往门外看了好几次了。 「走吧,去正院用饭。」见于寒舟回来了,贺文璋立刻站起身来。 总是撵弟弟走,让他有些说不出口。既然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那就一起走吧。 贺文璟果然没多想,还很高兴地道:「那好。以后我下了学先来哥哥这里,然后一起去正院用饭。」 贺文璋脚步一顿,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顿了顿,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察觉到弟弟想要跟他亲近的心。在他娶妻之前,弟弟一直是这么跟他亲近的。 贺文璋理智上知道,弟弟叫他一起去正院用饭,并没有什么,反而兄弟之间亲近一些是好事。可是心里不是很愿意。 贺文璟没察觉他的异样,只见哥哥没撵他,还一起去正院用饭,十分高兴,连带看于寒舟的时候都带了笑容。 这让贺文璋心里更闷了。 吃过晚饭,贺文璋就叫了于寒舟回去。 他如今身体好些了,也不必下人一直推着他,跟于寒舟一前一后出了门,并肩往外走去。 贺文璟见了,也站起来,道:「我跟哥哥一起!」 贺文璋似乎没有听见的样子,脚步没停。 贺文璟拔脚就要追,被侯夫人叫住了:「文璟,你等等。」 「母亲?」贺文璟便止住脚步,往侯夫人看去。 侯夫人微笑着,和蔼道:「你等会儿,等会儿再回去,我有话同你说。」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往外看去。 等到大儿子和大儿媳的身影出了院子,看不见了,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敛起,往小儿子看去。 贺文璟顿觉头皮一紧:「母亲,怎么了?」他最近没犯事啊? 「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你是不是傻?」侯夫人抬手就拧小儿子的耳朵,「一天天的,你是要气死我吗?」 贺文璋不见弟弟跟出来,松了口气,跟于寒舟慢慢往长青院的方向走。 这两个月,他身体渐渐好转,走一走,缓一缓,能自己走回长青院了。近几日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也没生病,更让他坚持要自己走了。 于寒舟察觉到他的情绪不是很高昂,见丫鬟们离得远,就低声问他:「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贺文璋摇摇头。 于寒舟不信,就道:「你可以说的,我们是小伙伴,有什么苦恼都可以分享的。」 贺文璋仍旧不说。 回到长青院,看到摆在盘子里的十数样点心,他心中更闷了。 他知道弟弟没有别的意思。弟弟的人品,他还是了解的。可是,他心里难受。 说到底,是他自卑,彷徨。 他知道自己不好,病恹恹的,他害怕她即便跟他朝夕相处,却不会喜欢他,反而又喜欢上文璟。 不说她从前就喜欢文璟,只说文璟如今不敌视她了,肯跟她好好相处,而且文璟身体健康,性格开朗,又很爱笑,喜欢上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担心这个。 他不想她喜欢别人。 他倒不是不愿意她有喜欢的人。他愿意倾尽一切来让她快乐,他甚至想过,等他死后,她嫁个好人,快快乐乐的生活。 但是,那得是他死后。现在他活着,他不想她喜欢别人。 也许,她不会喜欢文璟,就如她说过的那样。可是,哪怕她对文璟只是普通的长嫂对小叔子的关心,他也不开心。 他只想她对他一个人好。 他拥有的已经很少了。文璟身体健康,能跑能跳,拥有师长、同窗、好友,还有许多闺阁少女喜欢。 他只有她。 这些话,贺文璋说不出口。这显得他自私,小心眼,小气。他本来就够不好了,更不敢在她面前说这个,显得自己更不好。 他闷闷不乐,于寒舟问不出来,眼见他越来越不高兴,上了床后还闷闷的,就有点担心他。 「我给你揉揉脑袋?」她试探着道。 贺文璋摇摇头:「不用了,我没事,你睡吧。」 于寒舟知道小伙伴非常口是心非,就想要直接上手,但是被他隔开了,他往外挪了挪:「我真的没事,你睡吧。」 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于寒舟呆了呆,不知道怎么好。 他到底在烦愁什么啊?她仔细想了想,今天一天都没发生什么事啊? 但是因为他拒绝交谈,于寒舟也没办法,只好躺下了。 这一晚,她没敢睡沉,好在贺文璋也没什么事,安安稳稳到天亮了。只不过,早上起床时,他明显气色不大好。 第72章 翠珠等人服侍他穿衣的时候,都看出来了,由此很紧张,还叫了常大夫过来。 常大夫给他把了把脉,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张口刚要说什么,就被贺文璋平平静静的一眼看过来,那一眼有着阻拦和警告。 得,不说了。 「可能是天气凉了吧。」常大夫说道,「就要入冬了,难免的事,别太担心。」 翠珠等人都松了口气。 常大夫又道:「也别掉以轻心,往年这个时候都很容易生病的。」 「是,多谢常大夫。」翠珠说道,将常大夫送走了。 因为贺文璋的气色不好,出去玩的事就别想了,两人闷在了院子里。 于寒舟才买了几本话本子,拿出来看。贺文璋便拿出前些日子买的山河图志,跟她一起坐在炕上,看了起来。 贺文璟买来的点心还不错,于寒舟一边吃点心,一边喝茶,看看话本子,逗逗丫鬟们,然后跟贺文璋说说话,一天很好打发。 只不过,一连三四日,贺文璋都闷闷不乐,而气色也是没有好起来。 这天晚上,贺文璋又背对着她要睡过去,于寒舟没让他睡,硬是把他扳过来,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待看见贺文璋的神情,不禁呆住了,语气也放缓了:「你到底怎么了?」 贺文璋的眼眶有点潮,被她发现后,特别难堪,闭上眼睛,良久方道:「没什么。」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啊。」于寒舟说道,「如果你难受,可以和我说,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小伙伴都是这样的。那如果你什么也不跟我说,我怎么跟你玩?」 被她追着问个不停,贺文璋渐渐就松了口,他看着她问:「嫁给我,你真的开心吗?」 于寒舟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缓声答道:「我不是说过吗?嫁给你很好的。」 然而贺文璋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你不开心,我们可以……可以……和离。」 说出和离两个字,他心痛如绞,只觉得眼前都开始发黑起来。 拳头攥得紧紧的,薄唇也抿成了一条线,努力让自己不要收回刚才的话。 他愿意放了她,只要她好好的。 「???」于寒舟听着他的话,一头的问号,「你说什么呢?」 「你到底想什么呢?你从头到尾跟我说说,你担忧什么,害怕什么,在意什么,好吗?」本来好好的,一起吃喝一起玩,他还带她男装打扮去棋社,怎么忽然就要和离了? 「我觉得,我没办法带给你幸福。」贺文璋说道。 话开了口,接下来的就不难了,他把这几日烦恼的事情对她说了出来。 一开始,他担心的是她会重新喜欢上文璟。 但文璟是不会喜欢她的。她是他的妻子,他们一个是小叔子,一个是嫂子,绝不可能的。所以,她会伤心,会心碎,说不定还会跟从前一样陷入不理智。 这是他非常不愿意见到的,哪怕到了地下,他都不会安息。 然后他想,她曾经说过,不会喜欢上文璟,他应该信任她。而他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了,他也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他的个子甚至比文璟还要高。 等他好起来,他的模样不会比文璟差,说不定她会喜欢上他。 他把自己说服了,不再担心这个问题,可是紧接着,更令他难受的问题来了——他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他生来体弱,真的很弱,要不然不会病恹恹了这么多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又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 她能等他到那个时候吗?在他好起来之前,她会不会不耐烦?会不会厌烦他?到那时候,会不会不喜欢他了? 而就算她还喜欢他,她没有变。可是,在这期间,文璟会娶妻,会有孩子。而她,什么都没有。 文璟的媳妇会有健康的丈夫,活泼的孩子。她只有病恹恹的丈夫,还没有孩子。 下人会觉得她可怜吧?别人都会用同情的眼神看她吧? 这几日,贺文璋一直在想这些事,越想越觉得,他这里是一条死路,不论他早早死了,还是渐渐好起来,他都没办法给她好的生活。 而如果他不能给她好的生活,那他就应该放她一条生路、给她指一条明路。 他是这么喜欢她,他不能耗着她。 贺文璋的这些担忧,并没有都说出来。 她会喜欢文璟的担忧,他没有说。担心自己好起来慢,她可能等不及就厌烦他了,他也没有说。 这些都涉及到了男女之情,他不能说。在他好起来之前,他绝不会让她察觉到他的心意。 他不能跟她有感情上的牵扯,这样如果他最终没好起来,她虽然会难过,却会喜欢别人。由此,他只说了最终的担忧,即担心她被别人可怜,被别人轻看,一辈子矮人一头。 但他虽然没有说,于寒舟却察觉出什么。 他太担心她了,太照顾她的感受了,他比她还在意她的处境。 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人?不去思考怎样保护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去想着怎样在活着的时候尽可能的快乐,却担心一个小伙伴,担心到难受了好几日? 第73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这不合常理,也不合情理。 真正的好人,会对所有人都好。而贺文璋的确对所有人都很好,比如对长青院的下人们,但是对她,却太好了。 他对她太好了。他们才认识了三个多月,她只是陪他玩耍,就连照顾他的事,都没有做多少。日常都是翠珠她们在照顾他,她跟翠珠等人比起来,做的实在太少了。 但他对她,却是好到不行,比翠珠她们好得多。于寒舟的脑中划过许多念头,最终一个猜测越来越清晰——他喜欢她。 只有这个猜测,最能解释他的种种反常。那么,他自己知道吗?他知道他喜欢她吗?当初他说,他们做朋友。 于寒舟盘腿坐着,一手托着腮,垂眼思索着怎么说。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了,眼皮也抬起来,看着他说:「首先,这是我应得的。不论嫁给你过得好还是不好,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是她自己要嫁给他。不顾一切,甚至绝食抗议,把事情做得那么难看。那么,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就要承担后果。 贺文璋听了,怔了一下,张口就要说什么,但是被于寒舟抬手制止了。她又说道:「其次,我嫁给你后,过得很好。你不要不信,我一条条跟你说。」 这些话,其实她之前跟他说过。但是显然,他不够自信,而那些话并不能让他自信起来。所以,需要她强调,甚至一遍遍地强调,他才会真正相信,原来她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有那么好。 于寒舟有这个耐心。他人很好,她多说几句话又算什么。 于是,掰着手指头,开始一点一点跟他说:「第一点,你人很好,博学,宽容,体贴,尤其对我很照顾,是不是?」 「第二点,父亲、母亲都很慈爱,在晨昏定省和平日里的规矩上面,都不太挑剔我。你知道的,许多人家都极讲规矩,最喜欢给年轻媳妇立规矩,日子难过着呢。我就没有。」 「第三点,你肯带我出去玩,还允我扮男装。试问,还有谁家的年轻媳妇能这么好过呢?」 她最后说道:「我做你的妻子,很高兴,每天都很快乐。以后,别人可能同情我,轻看我什么的,谁在乎呢?」 于寒舟并不在乎这个。 「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流露出来。如果谁敢,就如母亲说的,我一巴掌打回去,谁能奈我何?」她轻轻抬起了下巴,「而如果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流露出来,那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她就当做没有这回事,照样好好过日子。 贺文璋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是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腹上,安静地看着她。 她一条条说下去,他心里一点点静下来。 但也仅仅是静下来而已,那些心结并没有被打开。 不错,她的理由很充沛,很有力,很能够取信于人。但那不是他想听的。 不是他想听的。 贺文璋微微垂下了眼睑。他想听的那些,全是自欺欺人。 不说也罢。 「我好多了。」他重新抬起头,对她微笑道。 于寒舟歪了歪头:「真的?」她瞧着他还是很低落的样子。 贺文璋便笑了笑,轻声道:「真的。」 她都这么哄他了,很认真而用心地哄他了,他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好? 只是心结没有打开而已,但是心情却好多了,没有那么难过了。 「那你让我给你揉揉脑袋。」于寒舟说道,就把手伸了出去。 贺文璋吓了一跳,往反方向一躲:「不行!」 「不行?」于寒舟挑眉,「你不是说好多了?如果你好多了,就让我给你揉一揉,好好睡一觉。拒绝我,就是糊弄我,你根本没有心情好。」 她拍了拍床褥,叫他的名字:「贺文璋,你说吧,还藏着什么心事呢?不说出来,今晚别想睡了!」 贺文璋无奈极了。 他是藏了一点心事,但也只有一点而已,还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 于是,他只得含含混混地道:「那,那好吧。」 为了表示他真的好了,他没用她抱,主动枕在了她的腿上,眼睛一闭:「你来吧!」 于寒舟看着他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到底没打趣他,怕他面皮薄挂不住,柔声道:「那我来了啊。」 说着,双手插入他的发间,开始为他按揉起来。 而贺文璋躺在柔软得仿佛云朵一样的地方,鼻尖是骤然浓郁的馨香,感受着她为他用心按摩,那颗僵冷的,失望的,甚至是悲怆的心,一点点被攻陷。 他闭着眼睛,在心中叹了口气。 难过什么呢?他早知道的。他早知道她不喜欢他,只把他当朋友,当兄弟,当姐妹。她没有骗他,没有为了哄他高兴,就说些不真实的话来骗他,他该感到高兴的。 如今的他,根本不值得她喜欢。这样就很好。 他这样想着,心底却逐渐生出了茁壮的不屈和斗志。他一定要好起来,很好很好,好到她情不自禁对他动心,好到让别人提起她来就目露艳羡之情,羡慕她嫁了个好夫君。 而这些不屈和斗志,很快也消弭了,他在她令人沉沦的按摩技巧中,渐渐什么也想不动了,身体缓缓放松下去,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7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于寒舟慢慢放轻了动作,而后把手收回来。看着他眉宇不再不展,轻轻叹了口气,把他放回去。 她一边揉着自己微麻的腿,一边望着他安静的睡颜,微微出神。 也许,他真的是喜欢她的。 那些打算,他为她着想而生出的那些打算,都更像是为了心爱的人,而不是一个小伙伴。 可能他自己知道,也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 那她要怎么办?回应他的感情?于寒舟觉得不行。他的身体好起来之前,她不会考虑。 爱上他,失去他,这太苦了,她不愿意。 除非他好起来。于寒舟心想,等他好起来,彻底好起来,她再想这件事罢。 她悄悄伸直了腿,轻手轻脚地钻回自己的被窝,也睡下了。 次日一早,贺文璋的气色看起来就好多了。 他昨晚跟于寒舟谈了很久,那些藏在心里的话,都有人分担了。也许事情没有解决,心结也没有解开,但是倾诉出去了,有人与他一同承担,就是让他心里舒服了不少。 何况,她又哄他了,好声好语给他打气,还给他按摩。他最扛不住这个,再烦恼的心情,都能散去几分。 好好睡了一觉,令他的气色明显变好,进来服侍他穿戴的翠珠等人,都大松一口气。 用早饭时,翠珠还打发一个小丫鬟去请常大夫来。 「哼。」把了脉后,常大夫斜了贺文璋一眼,到底没拆穿他,只道:「不错,照顾得很好。继续保持。」 收回手,甩袖走了。 翠珠又派人往侯夫人那里跑了一趟,结果贺文璋道:「不必了,我去请安。」 这几日他气色不好,把侯夫人吓得不行,就不许他去请安了,还说:「你别吓我,你这样的脸色,我看到就心慌,你好些了再来给我请安吧。」贺文璋只得应了。 今日他觉着好些了,就打算去请安了。 于寒舟跟着他一起。 侯夫人每日都派人往长青院去的,早已经知道他今日好些了。待大儿子进了门,果然见气色好多了,不禁松口气:「这就好。天气渐渐转凉了,日常可要多注意着。」 「是,我记下了,多谢母亲关怀。」贺文璋应道。 又说了会儿话,侯夫人就挥挥手,让两人离开了。她一个人打理着偌大的府邸,没太多闲暇时间。本来可以分派给大儿媳一点事情,可是大儿媳每天哄儿子就够费精力的了,侯夫人就没给她分下事务,仍旧一个人担着。 想起什么,侯夫人又道:「天儿不错,跟颜儿到花园里走走吧,你也好些日子没怎么走动了。」 「是,母亲。」贺文璋应道。 出了正院,两人慢悠悠地往花园走。 「你身体好了,过两日倒是可以又出门了。」于寒舟说道,「你想去哪里?」 贺文璋犹豫了下,说道:「我想走远一点。」 他渐渐不满足在城里晃,想出城去,登登山,游游湖。 于寒舟:「……」 她竟不知,他胃口几时变得这样大了。 「不妥。」她摇摇头道,「你身体这样,不合适。不过,如果你实在想走一走的话,或许可以在街上走一走,看一看,如何?」 贺文璋微微笑了,点头道:「好。」 然而两人没能去成,因为安府有人来传话,说是安小弟的亲事说定了。 于寒舟自从三朝回门,还没有回过娘家。这时候就是这样,出嫁的女子,没有大事不能回娘家。也就是安小弟说了亲事,来跟她说一声。 「我想回去看看,恭喜一下小弟。」于寒舟对贺文璋道。 虽然侯夫人待她很好,但是安夫人也不错,安大人也不错,于寒舟很愿意跟娘家保持良好关系。如今有了机会,她当然要回娘家一趟。 「哦。」贺文璋就道,「是该回去,恭喜一下。」 他这样说话时,眼睛不时朝她瞟。 于寒舟就笑了,问他道:「那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贺文璋听她问了,却是有些赧然起来,低下头道:「我去好吗?」 他上回去,丢了好大的人,还被岳父和岳母早早撵回来。 说是还有事情,不方便待客,但是谁不知道只是谦辞?被他那样的咳嗽劲儿给吓到了。 贺文璋既想去,又不敢去,怕再出丑。 于寒舟整日跟他混在一处,早知道他纠结什么,就道:「好!怎么不好?」她甚至嘿嘿一笑,说道:「你如今身体好多了,再狼狈,又能狼狈到哪里去?」 贺文璋的嘴角就扬起来了。 说定了之后,于寒舟就派遣下人去安府说一声,然后开始准备礼单。 贺文璋跟着她一起准备,还出主意:「大哥喜欢古董,咱们院子里没有,可以去库房里捡两件。小弟喜欢字画,这个我书房里就有,可以选两件出来送他。岳父好酒……」 「等等!」于寒舟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大哥小弟他们的喜好?还有,我父亲不喝酒。」 贺文璋就笑了,温声说道:「上回陪你回门,跟岳父他们说话,我打听到的。至于岳父好酒,他的确是好酒的,只是似乎岳母不许他喝。」 第7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厉害。」于寒舟听了,不禁由衷佩服,这人只跟她回了一趟门,就摸清了她父兄的喜好,「等你以后身体好了,说不定可以去刑部,以你的敏锐和套话手段,刑讯岂不是信手拈来?」 贺文璋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没有,我哪有你说的厉害。」 「当然有!」于寒舟肯定道,「我说有就有,不许反驳!」 贺文璋便抿唇笑了。 「对了,你还没说我二哥喜欢什么呢?」一边在礼单上添添减减,于寒舟一边考校他。 贺文璋犹豫了下,摇头道:「我没打听出二哥的喜好。」 上回在安家,安二哥都不怎么跟他说话,他主动跟安二哥说话,安二哥也爱搭不理,贺文璋由此没能问出来。 于寒舟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怎么回事,她往他那边探了探脑袋,说道:「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贺文璋摇摇头,「是我不好。」 千不好万不好,都是他不好。 于寒舟便道:「跟你没关系,二哥是生我气呢。他也是太疼我了,之前被我气坏了,你不要生他的气,他人可好了。」 贺文璋本来就没生气,此刻听她这样哄他,更是说道:「我没有生气。」 「那就好。」于寒舟夸赞他道,「我就知道,璋哥是个心胸宽广又磊落的人。」 贺文璋听着她这话,只觉得脊背都挺直了些,胸臆间一片疏朗。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侯府小福妻》卷一 作者:月胧 02、《侯府小福妻》卷二 作者:月胧 03、《侯府小福妻》卷三 作者:月胧 04、《侯府小福妻》卷四 作者:月胧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