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小福妻 卷三》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一行人先到了鹤阳楼。留守的下人说,侯爷和夫人去赏花灯了,此刻并不在包厢里,两人便没上楼去,只留了句话,说先回府了,便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 回到府里的时候,长青院的下人并不多。今日贺文璋给翠珠等人放了假,她们都出府看花灯去了,只两个小丫鬟没去,见着两人回来了,忙上前伺候。 「不必了,下去吧。」贺文璋道,把小丫鬟撵下去了,自己和于寒舟在屋里。 于寒舟觉着他有点怪异,就说道:「怎么了?看着兴致不高的样子?」 一路上,在马车里的时候,他就过分沉默。若说是被吓着了,于寒舟觉得他没这么胆小,因此他的沉默就显得不太对劲。 方才小丫鬟上前伺候的时候,把小猫抱过来了,退下的时候并没有抱走。此刻于寒舟弯腰抱起炕上的小猫,撸了撸猫:「小乖,想我没有?」 听着她喊「小乖」,贺文璋眼底异色更重,心中翻滚着汹涌的浪潮。 怎么会这么巧?她给小猫取名叫小乖,正好是他曾经做小猫的名字。她遇到凶蛮的流民并不惧怕,还干脆利落地一脚踹倒一个,且恰恰踹的是使人丧失力气的穴位。 贺文璋不免又想道,那次在花园里玩雪,他刹不住身形,是她踏上雪面,抱着他转了几圈,卸去了力道。这样的机灵,这样圆融的技巧,岂是一般女子做得到的? 安家并不是将门,她不该习得一身技巧和处变不惊的胆识。 他又想起大婚那日,他挑开了盖头,所见到的一双清凌凌的黑眸。那时他只觉得她变了个人似的,并没有多想,因为安家不可能嫁别人过来,且他见过她一面,认得她的脸。 这一桩桩,一件件,此时想来…… 他胸口急跳,简直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来。可是他又按捺不住,想跟她说。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他们简直有着太奇妙的缘分! 于寒舟抱着猫撸了一会儿,就见贺文璋还是不说话,只是一眼一眼地瞅她,不禁有些无奈。 在两人表明心意前,他就常常这样,有什么也不说,只是瞅人。可是两人表明心意后,他就很少这样了,现在又是怎么了? 想了想,她问道:「是不是我今天有点出格,你看着不喜欢?」 想来想去,也就这个能叫他异样了。 「不是!不是!」贺文璋连忙摆手,他怎么会不喜欢呢?她怎么样,他都喜欢的! 何况,如果两人有着这样的缘分,他更是欢喜都来不及。 于寒舟见他不似说谎,就道:「那你是怎么了?自从下了桥,你就古古怪怪的。」 「我……」贺文璋想了想,慢腾腾地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小猫身上,也跟着撸了撸,然后才问道:「你当初为什么给它取名叫小乖?」 于寒舟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不搭边的话,就道:「觉着它很乖,就叫它小乖了。」 「这么巧。」贺文璋慢吞吞地说着,抬眼看她,「我以前也有个名字,就叫小乖。」 于寒舟意外地道:「是吗?没有听母亲提起过?」 「母亲不知道。」贺文璋摇摇头,对她说道:「我小的时候,每次生病了,就常常做一个梦……」 一开始,于寒舟当听故事一样,兴致勃勃地听着。 听到他说:「我梦见自己是一只长着三只脚的小猫,被一个小女孩抱养了。」于寒舟的瞳仁骤缩了一下。撸猫的动作停顿住了,整个人不自觉绷紧起来 她曾经就有一只三只脚的小猫。 三只脚的小猫并不多见,她的那只猫,是天生就只有三只脚。 「小女孩给我起名叫小乖。」 「她过得很苦,一口吃的都要拿命去换。」 如果说,三只脚的小猫还勉强能算是巧合,那么后面的对于寒舟来说,就绝对不是巧合了。 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她垂下眼睛,缓缓撸着小猫,紧绷的身体也被她刻意压制着放松下来。 犹如一个听故事的人。 等到他说自己九岁以后就没再做这样的梦,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角。小乖陪了她四五年,忽然有一天就不见了,生不见猫,死不见尸,连根毛都没留下。 贺文璋说完这桩奇异的事,便停了下来,目光期待地盯着她,期待跟她相认。 然而过了一会儿,于寒舟抬起头来,却是浅笑着说:「难怪你脾气这么好,一点不像是久病之人,原来是梦见过很困难的生活。」 贺文璋一愣,望着她的眼睛,并没有从中找到他想象中的亲切和热情。如果他没看错,她此刻眼神反而有些戒备和疏离? 搁在膝上的手不禁攥住了衣衫,贺文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没有承认。 第2章 没有跟他相认。 这是为什么?贺文璋并不认为他猜错了,正相反,他认为他猜对了。 如果他猜错了,她根本不是那个小女孩,那么听了他的故事后,她会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很新奇地问他许多细节。 偏偏她是这样的反应,冷淡而疏离,恰恰说明他猜对了。 那她为什么不跟他相认?贺文璋想不明白,心头有些失落,然而更多的是滚烫的翻涌的激动。她是,他知道她是,这就足以让他激动万分。 「嗯。」他没有选择说下去,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她年纪比我小,过得那样艰苦,都不曾抱怨。我锦衣玉食地生活着,又有何可抱怨的?」 于寒舟垂下眼睛,撸着小猫的毛,忽然觉得孤独,便将它抱起来,侧着脸贴在它柔软的毛毛上,淡淡说道:「你这样想很好。」 「母亲买了许多焰火,我们去放焰火吧?」她抱着小猫站起来,低头看着他道。 她不想跟他单独处在一个空间里,这让她感觉很难受。 「好。」贺文璋从不拒绝她,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使府里的下人开了库房,搬出几箱子焰火来,摆在空地上,开始燃放。 「我自己点。」于寒舟说道,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火引,走上前去。 她一手抱着小猫,紧紧抱在怀里,一手去点焰火。 有的焰火绽开出了金银火树,有的焰火升上天空,绽开了绚烂的图案。 府里的下人们都在高兴交谈,说哪个焰火最好看。若是往常,贺文璋没有说出那件事之前,于寒舟会跟他并肩站在一处,也谈论哪个焰火最好看。 但是现在,她站在前面放焰火,他就站在后面看着她。 孤独的感觉如冰凉的水将她包裹住,她不禁抱紧了小猫,试图从它身上取暖。 从前,她认为跟他的相识是一场缘分,他恰好是个好人,对她又很好,她觉着他可爱极了,决定跟他做夫妻。 但是一瞬间,这一切就变了。她原以为自己是穿进了书里,可是如果书里的人物能够进入她的世界,那又怎么算? 她究竟生活在哪里,是什么样的存在?以后又会怎么样?这一切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她如何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突如其来的未知,犹如当头一棒,她短时间内都没办法面对贺文璋了。 站在她身后的贺文璋,看着她抱着小猫,吸啊吸。 她从前没有过这样的举动,在他对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不禁想道,她该不会是在害怕? 如果她是一抹游魂,他看穿并戳穿了她的身份,她应该会感到害怕吧? 他顿时理解了她没有承认的举动。不承认才是对的,她不能对任何人承认,包括他。人心莫测,她不能对任何人坦露出致命的柔软。 她做了聪明的事。 那么,如果她做了对的事,显然他就做了错的事——他不该说出来的。 但贺文璋仔细想了想,并不后悔。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说出来。他想要跟她贴得更近,就一定要互相暴露出柔软的位置。 现在唯一不美的是,他并没有柔软的位置。 如果他也有,就好了。 放了几箱子焰火后,侯爷、侯夫人、贺文璋都回来了,翠珠等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洗漱歇下不提。 躺在被窝里后,贺文璋一下子觉出不对——她的铺盖离他远了些。 翠珠等人必不会做这样的事,所以是她做的。 他有点委屈,偏头朝她的方向看了看,感觉到她异常的安静,到底没说什么。 她现在在害怕,他不能再吓着她。 不久后,他听到旁边的被窝里响起簌簌的动静,又偏头看去,就见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 这是她头一次背对着他睡,昏暗中,贺文璋几乎能看见隆起的一团,不知怎么有点好笑。 她有点像猫。他心里想着,还是一只聪明的猫,会掩饰自己的猫。 她现在受了惊吓,就缩回了窝里,不肯把真实的情绪和想法暴露出来。这跟从前的他,有何区别? 从前她一点点耐心哄他,把他从窝里哄了出来,现在换他哄她了。 于寒舟躺在丝滑柔软的被窝里。 绸缎被面摸起来的手感是那么好,又轻又软,怎么摸都摸不够。哪怕穿过来半年了,她仍旧极为享受躺进被窝里的感觉。 此刻,她攥着一把被面,感受着这真切的触感。这触感是如此真实,怎么会是做梦呢?怎么会是假的呢? 虽然满腹心事,但她还是在温软的被窝中渐渐被困意包裹,沉沉睡去了。 第3章 次日一早,于寒舟如常醒来。 心头有些沉沉的,她思索了一瞬,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想着,她便偏头往旁边看去。贺文璋本来仰面躺着,似是察觉到她的动静,便也偏头朝她看过来,神情温和:「你醒了?」 于寒舟抿了抿唇,把视线移开了:「嗯。」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现在对他的感情有点复杂。他可能是她养了几年的小乖,她本该觉着亲近的,但或许是他的身量太过高大,虽然有些瘦削,可是不掩他成年男子的强壮,跟小乖相去甚远,她看着他并不觉着亲近。 又想起他诱她动心,使她在这未知的世界中有了软肋,她便不想看见他。 贺文璋对人的情绪感知不如她敏锐,但是此刻也能察觉出来她不想搭理他。他并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伤心,反而心中一片柔软。 她被他吓到了,他要好好哄她,拿出十分的耐心出来,让她知道他对她是无害的。 「要再睡会儿吗?」他如常一般问道。 于寒舟摇了摇头,坐了起来:「不睡了。」 晚上不得不同床共寝,是无奈之举。现在天都亮了,再跟他躺在狭小封闭的空间内,她便浑身不自在。 「好,那便起吧。」贺文璋道。 唤了下人进来,伺候穿衣洗漱。 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梳头发的时候,贺文璋接过了丫鬟手里的梳子,要给她挽发髻。 于寒舟制止了他:「让绣屏来就行。」 绣屏是给她梳头的丫鬟。 「我来。」贺文璋没有听她的,站在她身后,非要给她梳头发。 于寒舟不好在下人面前拂他面子,被他捉起了一缕头发,不禁有点郁闷。却又知道他清楚她不会在下人们面前拂他面子,才这样执意,忍不住就瞪了他一眼。 一旁的丫鬟们见了,便笑道:「大爷也不是头一回给奶奶梳头了,怎么奶奶还这样害羞?」 都以为她拒绝贺文璋梳头,是因为害羞。 「皮痒了?」于寒舟挑眉瞪过去。 丫鬟们便咯咯地笑。 贺文璋站在于寒舟身后,眼里也荡开了笑意。他就说,她跟小猫一样,瞧这瞪人的架势,一点都不凶。 虽然很是别扭,但于寒舟还是由他给自己挽了发髻。站起身,净了手,坐在桌边,开始用早饭。 她因为昨天的事,再看贺文璋便觉着别扭。但是两个人太熟了,几乎日日混在一处,明明心里觉着别扭,可是抬头看着他熟悉的脸庞,看着他熟悉无比的一举一动,往日里厮混出来的亲近感便又浮了上来。 于寒舟心里郁闷,不再抬头看他了。 她闷头用饭,贺文璋也不打扰她。不能迫得太急,要一点一点,慢慢来。 他们有的是时间。 贺文璋一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吃过了饭,然后唤了昨日跟在身边的下人过来,问道:「那人扭送见官了吗?」 「回大爷,已是送去了衙门。」 贺文璋又问道:「可报上府里名号了?」 「已是报上了。」下人又道。 贺文璋这才点点头。沉吟了下,他道:「那人是流民,只是被雇佣,并不知道雇佣他的人姓甚名何。送去官府审问,不见得能问出来。」 这样想着,他便去了书房,提笔画了一副肖像出来。交给下人,说道:「去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下人?」 他要找出昨日使坏的那户人家。 昨日的事,已经是结了仇,总不能结了仇还不知道仇家是谁。 「是。」下人双手接过肖像,就要下去办事。 却听贺文璋道:「等等。」说着,贺文璋将画像又拿了回来,走到于寒舟身边,捧给她看:「你瞧瞧,这像不像昨日来问我们买灯笼的人?」 于寒舟搭眼一看,点点头:「像。」 他过目不忘,昨日那人拦路要买灯,他自然记得模样。且他画功不俗,画一幅肖像出来,再简单不过了。 偏要拿来给她看,非要跟她多说一句话,于寒舟心里哼了一声。 贺文璋见她点了头,才重新走回去,将画像交给了下人:「去办事吧。」 「是,小的告退。」下人捧着画走了。 贺文璋这才走回来,在于寒舟身边坐了,并跟丫鬟们解释昨晚的事。 「太可恶了!」 「这是什么人家啊!好生歹毒!」 丫鬟们都气得不行,还有的说:「这得告诉侯爷和夫人,不能轻饶了这样的人家!」 若非大爷昨日带的人多,会发生什么事,简直不堪设想! 第4章 因为贺文璋没有说于寒舟的功劳,只说是下人拦住了,丫鬟们不知实情,都以为是下人带得足,才没有吃大亏。 「先不必。」贺文璋摆摆手道,面上一片稳重,「打听出来历再说。」 打听出来后,交给文璟办就足够了,一点子小事,不必惊动父亲和母亲。 说完这事,他偏头看向坐在旁边撸猫的于寒舟,眼底一软,温声问道:「也不知大哥准备得怎么样了?可要使人去问候一声,看看还缺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安大哥过了正月便要离京,前些日子已经使人把肃县的手札送去了,安大哥还特地使人来谢。 「倒也不必。」于寒舟摇摇头,「咱们已是尽力帮了忙。」 安家不是小门小户,需要什么,安夫人自会给他打点妥帖。唯有那份手札,是极难得到的,却已是被贺文璋送去了。 贺文璋便点点头,说道:「待大哥临行前,咱们再亲自去看看吧。」 于寒舟也点点头:「好。」 两人这般说着话,颇有些不咸不淡的意思。或者说,是于寒舟说话不咸不淡,贺文璋还是如常。 丫鬟们日日伺候在侧,自然察觉出来,不禁面面相觑。大爷惹奶奶生气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替大爷哄奶奶呗! 一番眼神交流后,一个丫鬟问道:「大爷许久不写话本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大爷几时再写一本?」 贺文璋本就在想着,要怎样哄于寒舟的戒心消退,听到这里,他心中一动:「那我便再写一本。」 说完,他朝于寒舟看过去,问道:「你想看什么?」 「都行。」于寒舟淡淡道。 她最近心烦着呢,什么都提不起劲。 贺文璋便站起身:「那我去写了。」 他去书房构思故事了,于寒舟坐在屋里撸猫,听着丫鬟们不住嘴地夸贺文璋:「大爷对奶奶可真是用心。」 「可不?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哄奶奶高兴,大过年的都提笔去写话本。」 「也不知道书房的炭火烧得足不足?奶奶觉着,要给大爷添个炭盆吗?」 于寒舟惯熟了她们的套路,很没好气地道:「爱添不添。总之把大爷冻着了,瞧瞧你们的月例银子还发不发得下来!」 「既然奶奶吩咐了,那奴婢就去看看。」小丫鬟笑着跑出去了。 于寒舟垂下头,一边慢慢梳理着小猫的毛,一边缓缓抿起了唇。就是这样,他日日用期待又羞涩的眼神瞅着她,变着花样讨好她,丫鬟们便在一旁起哄,一来二去,哄得她动了心。 贺文璋很快写好几页,又润了润色,便拿来读给于寒舟听。 从前是丫鬟们读,这回是他自己拿着读:「某地某姓夫妇,育有一子,此子身体孱弱,不能跑跳,不能出门玩耍,非常孤单,他想要一个朋友。」 才读了一句,便有丫鬟说道:「咦,身体孱弱?这不是跟咱们家大爷差不多吗?」 「肯定不是咱们家大爷。咱们府里两位爷呢,那故事里只有一位。快别说了,听大爷读。」又有丫鬟道。 贺文璋便继续读:「有一天,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是一只猫,被一个同龄小孩抱养了。」 「哇!变成猫了!」 「可是变成猫怎么交朋友?」 这样新奇的设定,让丫鬟们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于寒舟却垂着眼睛不说话,这个故事一点都不用心,根本就是现实取材。 贺文璋一边读着,一边抬眼看于寒舟,见她无动于衷,也不着急,继续往下读:「虽然小男孩变成了猫,但是他的主人对他很好,非常照顾,还会带着他到处玩,他非常高兴。」 「只不过,他的主人太穷苦了,饭都吃不起,还要省下来喂他。」 丫鬟们便心疼道:「他的主人太好了。」 「真是太善良了,对一只小猫都这么好。」 「肯定是我们大爷变成的猫讨人喜欢,才让这小孩对大爷好。」 贺文璋听着丫鬟们的讨论,继续读道:「他想把自己的钱拿给她,他非常富有。可是,这虽然是他自己的梦,他却不能随心所欲,更变不出钱来。一着急,他就醒了。」 「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拿了钱匣子在手里,抱到枕边。令他高兴的是,当晚他又梦到自己变成了猫。可他的钱没有带进去,他想尽办法也没有变出来,他的主人还是那么穷苦,他非常难过。」 「后来呢?」丫鬟们听得难受,「他的主人后来怎么样了?」 贺文璋道:「后来他醒了,再也没有做那个梦,也没有变成猫。他还是一个孱弱的小男孩,没有朋友,每天只能一个人待在院子里。」 第5章 「好可怜。」丫鬟们不禁说道。 贺文璋现在回想起来,也觉着难过。当时他对抗病痛,很大一部分慰藉就是病了后会做那个奇异的梦。可是后来他再也没做过那么梦,病得多重都没有,他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 「小男孩很伤心,很孤单。」他继续往下念,「直到有一天,家里忽然闯进了一只猫。他想起自己曾经变成过猫,便对猫很有好感,将那猫引了下来,开始养她。」 「有了猫之后,他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也能够出去玩了。他每次都带着自己的猫出门,跟人炫耀自己的猫。但他被人欺负了。」 丫鬟们又愤愤不平起来:「真坏!怎么能欺负人呢!」 「出乎他的意料,他的猫跑出去,挠了那些人,保护了他。」贺文璋继续讲道,「最令他惊奇的是,他在这只猫挠人的时候,发现很像他梦中的小伙伴。小伙伴生活穷困,为了吃的,常常要跟人打架。小猫挠人的习惯跟她很像。」 「哇!」 丫鬟们炸开了锅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难道,这只小猫是他梦里的伙伴?」 「应该是了,大爷编故事的习惯就是这样的。」 「天啊,这是什么缘分!」 贺文璋笑了笑,继续往下讲:「他抱着猫回到家,跑到床上,放下帐幔,躲过众人开始问猫,是不是主人?」 「然后呢?」 「猫不理他。」贺文璋道。 丫鬟们顿时很不解:「为什么啊?」 「难道它听不懂人话?」 贺文璋瞪了那个小丫鬟一眼,想到这并不是骂人的话,才收回了视线。 丫鬟们叽叽喳喳了一阵,才道:「后面呢?大爷快讲后面。」 「就写了这么多。」贺文璋将草稿纸一撂,说道。 丫鬟们都抓心挠肝的,说道:「怎么这样?大爷每次断的地方都很折磨人。」 贺文璋挑了挑眉,道:「主子当说书先生,给你们说故事,你们还嫌弃上了?既如此,下回不说了。」 任凭丫鬟们怎么求,他也不松口,只端起茶盏来,慢条斯理地饮着。 丫鬟们见他饮茶时不忘看于寒舟,顿时了悟,忙去求于寒舟:「奶奶,快催大爷往后写,叫奴婢们做什么都行。」 「咱们再给大爷和奶奶做几身新衣裳吧?」 「马上就开春了,给大爷和奶奶做一身桃花样式的春衫可好?保证叫人搭眼一看,就要赞大爷和奶奶是一对佳偶。」 于寒舟的脸上简直挂不住,站起来道:「我累了,去休息一会儿。」 抱着猫往里面去了。 外间,丫鬟们一怔,随即缓缓看向贺文璋,脸上写着:「大爷怎么惹了奶奶生气?这一天都不爱打理人。」 贺文璋缓缓站起来,跟了进去。 却说于寒舟走进内室后,在桌边坐了,气得拍了下腿! 可恶的贺文璋!居然敢说她是猫! 他怎么敢? 正气恼着,就听脚步声近了,抬眼一看,正是贺文璋走了进来。她冷哼一声,别开脸去。 贺文璋却浅浅笑着,在她对面坐了,轻声说道:「咱们之前打算的,去温泉庄子住一住,还想不想去?」 于寒舟一怔,有些犹豫起来。 「在家里面,你不想理我,总没地方可去。」贺文璋便低声诱哄道,「若是去了庄子上,那里人少,父亲母亲也不在,几时你不想理我了,就去泡一泡汤池,或者在庄子里走一走,总比这里自在。」 于寒舟本来有点恼他。 听着他明晃晃的诱哄,好气之余,又有点好笑。没绷住,偏头看向他道:「谁不想理你了?」 「那你是想理我?」贺文璋便问道。 他目光温润,含了点点笑意,看得于寒舟耳朵微微发烫,哼了一声,又别过头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贺文璋见她没反驳,遂站起身来,「我去使下人准备。」 说完,抬脚走了出去,并没有过多扰她。 于寒舟低头坐着,一下一下摸着猫,嘴巴微微撅了起来。 有点烦,但又没有那么烦。 他还是很识趣的,见她不想谈,就没有拉着她说。 是的,他知道了她的「来历」,而她也知道他知道。因为昨天他说起那话时,她没有去竭力掩饰,而是避而不谈。 她只是暂时不想谈这件事,而不是否认这件事。 这代表着什么,她心里清楚——她信任他,打心底里信任他。 只是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她一时间无法接受,需要过一段时间,缓过劲儿来再跟他谈论。 第6章 他们以后会和好。 她非常确定,他们以后会和好。她已然对他动了心,就不会辜负自己的感情,更不会接受这段感情走向悲剧结局。 贺文璋出去安排温泉庄子小住的事。 这座庄子他每年冬季都要去住的,今年虽然没有去,但是留守的下人必然照常打理着,以免他忽然要去住,却无法及时入住。 他使了下人,去庄子上说一声,然后跟翠珠等人说了一声,令她们收拾东西。 自然也要告知侯夫人。 侯夫人知道后,并没有反对,只是嘱咐了句:「你如今身子渐渐好了,心也野了,有时不听我的话了。但你需记着,你若有什么差池,你身边的人可是要遭殃的。」 「我知道了,母亲。」贺文璋低头道。 三日后,两人乘坐马车缓缓离开侯府,往京郊外的温泉庄子行去。 出了城门,一路往北,行驶了大半日,才终于抵达了。 贺文璋率先下了马车,打开帘子,要扶于寒舟下来:「慢些,仔细坐得腿麻了,摔着。」 他一番好意,于寒舟自然接受,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往大门里走去时,他还握着她的手,于寒舟哼了一声,甩手抽了回来。 贺文璋似未察觉,面色都没有变一下,只丫鬟们在四周咯咯地笑。 「你脸皮厚了啊。」于寒舟没忍住,凑近他说道:「如今别人笑你,你也不脸红了。」 从前他脸皮多薄啊!丫鬟们笑他一句,都要脸红上好半晌。 「她们笑我了吗?」贺文璋听了便道,清俊的面上一派自然闲适,「我怎么没听出来?」说着,便看向丫鬟们问道,「你们奶奶说了,刚才有人笑我,可有此事?」 丫鬟们都被问住了。 若说有,可就要被他拿住罪名了。若说没有,便得罪了于寒舟。 「奴婢们在笑大爷和奶奶,联袂前行,好生和睦,实在是一对神仙眷侣,都羡慕着呢。」这时,翠珠赶上来,笑着说了一句。 贺文璋颔了颔首,收回视线,又看向于寒舟:「你觉着我该脸红吗?」 「嘁!」于寒舟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他脸皮变厚之后,逗起来一点都不好玩了。想到这里,她还有些惋惜。本想等他身体渐渐好了,便逗一逗他,最好逗得他无措。哪知道,他身体还没好,脸皮先厚了,逗也逗不动了。 一行人进了大门,往别院里面行去。 诚如贺文璋所说,这的确是一处妙处。园子修建得清雅幽静,占地极大,却又被打理得很好,走在蜿蜒小道上,连落叶都看不到几片。 一边往里走,贺文璋一边为她介绍这座别院的布局。哪里是他们住的地方,哪里有汤池,哪里有可以赏景歇息的亭子。 出了别院,往哪个方向可以进山,哪个方向通往河边。又说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河面上时,是多么的漂亮,有机会可以去看一看。 只不过,今日在马车上颠簸了大半日,并不适合去看落日,贺文璋便道:「倘若明日是好天气,咱们明日去看。」 「好。」于寒舟便点点头。 到时她一个人去,才不带他。 因着一路颠簸,下人们还要归整东西,这一日很是忙碌,于寒舟和贺文璋用过晚饭就歇下了。 次日起来,贺文璋虽然气色不很好,却也没有生病。 于寒舟不担心他,就道:「我打算出去走一走。」 别院里虽然漂亮又宽敞,但是她想出去自在地走动一番。在这里,女子出门太受束缚了,好容易离了长辈的视线,他又不很约束她,于寒舟就打算出去走走。 「我同你一起去?」贺文璋问道。 于寒舟拒绝了:「不了,我想自己去。」 抿了抿唇,贺文璋缓缓点头:「好。」点了几个下人的名字,令他们跟在于寒舟身边,说道:「跟好了,不许有闪失。」 下人们立即应道:「是,大爷。」 于寒舟见他识相,并不跟来,还是很满意的。换了身男装,利落地束起了长发,便精神奕奕地出了门。 她这般举动,委实不太合乎规矩。但是大爷都不管她,下人们自然也不会多嘴。 就见于寒舟出了别院的门,便双手背在身后,一路往河边的方向行去了。 走在路边,还顺手揪了根柳枝,拿在手里,晃来晃去。走路的姿势颇有些跳跃,好似一个憋坏了的少年。 下人们不敢多嘴,只谨守本分,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于寒舟则是内心一片舒爽,如同离了笼子的鸟儿,自在极了。自从穿来这里,这是头一回她觉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第7章 呼吸着微凉的空气,看着远处的山,又看看安静流淌的河流,只觉得山静水也静,心旷神怡。 只可惜天色阴沉了些,并不明媚。 在河边观赏了一时,天空中便飘了雪,随在旁边的绣屏惊讶道:「果真下雪了。」 「什么叫果真下雪了?」于寒舟便问道。 绣屏笑着说:「临出门时,大爷说天色不佳,恐要下雪,便使奴婢带了伞出来。」说着,便撑起了伞,罩在了于寒舟的头上。 于寒舟拨开了:「这点薄雪,不值当。」 因着下了雪,于寒舟便不打算在外面多待,带着一行人折返。 很快雪下大了,绣屏再要给她遮雪,于寒舟就没拦着。万一病了,又要吃很苦的药。这样想着,她将伞夺了过来,一手撑伞,一手将绣屏揽住了,也纳入了伞下:「一起吧。」 绣屏吓了一跳,忙要躲:「这怎么使得?」 「我今日高兴,才有这么一回。」于寒舟看她道,「你要惹我不高兴吗?」 绣屏顿时不敢动了,但还说道:「奴婢来撑伞吧,否则让大爷知道,非得扣奴婢月钱不可。」 于寒舟便没跟她争,又把伞还了她。 雪越下越大,很快在路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待两人回到别院,远远就看到贺文璋带人出来,手里拿着伞,正来接她。 绣屏见了,笑着就要打趣,被于寒舟瞪一眼:「我不想听你说话。」 绣屏立刻闭了嘴。 待走到近前,贺文璋将怀里抱着的衣裳递出去:「快披上,免得冻着。」 于寒舟其实不冷,但他一片好意,她就接了过来。触手一碰,他递过来的衣裳上面还沾着他的温度,一看便知他抱了许久。眼睛垂了垂,她没说什么,披上了衣裳。 贺文璋走近她,将伞遮在她头顶上,绣屏自然识趣退开了,一行人进了大门往里走。 「都去了哪里?」他问道。 于寒舟便跟他说:「你告诉我河边景色很好,我便先去看了看……」 贺文璋听着她说话,很明显察觉出来,她不是那么气他了,因而眼里有了笑意。 他知道她是心宽又豁达的人,从前她就是这样,很少自寻烦恼。就算有什么烦恼,也都很快就抛开了。而山野间开阔美丽,她自在行走,定然会高兴。 「可惜今日下了雪,不然到傍晚就可以看夕阳了。」贺文璋说道,「不过,坐在亭子里看雪景也是件极美的事。」 又扭头吩咐下人:「去准备食材,做暖锅,一会儿放在亭子里,我和你们奶奶午饭就用这个。」 下人自然应声而去。 于寒舟便说道:「你不好吃这个。」 「无妨。」贺文璋温声答道,「你吃着,我跟着用上几口,也是很好的。」 中午时分,两人便在亭子里用暖锅。 丫鬟们用布帛将亭子四面遮挡住,使得冷风吹不进去,却又能够赏景。 暖锅好吃,雪景好看,于寒舟心中的烦恼情绪便被暖锅热腾腾的蒸汽给冲散了。 待到下午,睡过午觉后,她被贺文璋提醒着去泡温泉。 贺文璋自己不能泡。过往的二十年中,他因着身子不好,一次温泉也没泡过。之所以来温泉庄子小住,是因为这里的温度比京城暖和上几分,更不容易冻着。 「好,那我去了。」于寒舟便道。 贺文璋没有跟去。难得见她高兴了,他不想跟得太紧,反而叫她抵触。只是拿了一沓什么,交给了她随行的丫鬟。 于是,当于寒舟褪去了外衣,浸入温泉水中,享受着安宁又舒适的感受时,就听小丫鬟说道:「奴婢给奶奶读话本吧?」 「什么话本?」于寒舟便问道。 小丫鬟笑道:「是大爷写的小男孩与猫儿的故事。奶奶早上出门散心,大爷又写了许多。」 「那你念吧。」于寒舟挑了挑眉,将手臂搭在池边的大石上,有些好奇地听了起来。 她想听听看,贺文璋到底能编成什么样。倘若编得不好,敢拿他们两个的事胡编,她可是跟他没完。 小丫鬟便念了起来:「男孩认定这猫儿便是自己梦里的主子,又碍于它不能口吐人言,便拿了纸张,写了大字,指给猫儿看。」 他教猫儿识字,还念猫儿做人时的名字,想要跟它拉近关系,但是猫儿始终不理人。直到有一天,男孩夜里病了,自己却醒不过来,猫儿察觉了,尖锐大叫,吵醒了丫鬟,及时救下男孩。 他从此视它为救命恩人,口中唤它作「猫主子」,对它珍爱有加,还说道:「我活着一日,便奉养你一日。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你能跟我说句话吗?」 他的床幔里面,贴了好些写的大字,希望有一天猫儿衔几张下来,与他沟通。 第8章 但是猫儿始终没有跟他沟通,有一日,它不见了。 读到这里时,小丫鬟瘪了瘪嘴,抹了抹眼角,说道:「大爷这本子写的,老招人难受。」 于寒舟抿了抿唇,垂眼不语。 小丫鬟平复了下情绪,继续念道:「男孩大受打击,使人到处去找,始终没有找到,他难过极了,很快病倒了,身子比从前更不好了。」 男孩一病不起,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活不成了,但是他念着「猫主子」的名字,硬是熬了下来。 男孩长大了。 他母亲为他寻了门亲事,他不肯应,说不想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他母亲非要他应下,母命难为,他只好同意了。 在他大婚这日,他挑开新娘子的盖头,便见着一张说不出的亲切面孔,他的妻子对他说道:「你怎么病得这么重?这样如何奉养我?」 男人眼睛一亮,叫道:「是你!」 丫鬟读到这里,就停下了。于寒舟有所预感,便问道:「后面没了?」 「可不是?」丫鬟小心翼翼地收起手稿,抱怨道:「大爷老是这样,每次断的地方都叫人揪心挠肺的。」 「是啊,」另一个丫鬟附和道,「他的猫主子怎么是女子?我一直以为玩伴是男子。还有,猫主子怎么变成人了?他们能做一对美满的夫妻吗?」 还有人问于寒舟:「奶奶觉着,他的身体能好吗?他们会不会过上好日子?」 于寒舟听了,微微挑了挑眉。她能怎么说?这是他们两个的故事,她能说一句不好吗? 「自然会好的。」她便道,「你们大爷几时写过叫我难受的故事?」 丫鬟们顿时笑起来:「是了,只有奶奶才会写那些曲折离奇,十分吓人的故事。」 比如那书生,被狐狸精挖心挖眼。比如那魔头那大侠,被妖女捅刀子,正着捅反手捅。 于寒舟听她们这么说,就轻哼了一声:「等着,这故事接下来由我来续。」 「啊?!」丫鬟们都慌了起来。 于寒舟要续写故事,丫鬟们既期待又害怕,心里纠结极了。 她写故事很好看,但是太刺激了,总会叫她们的小心肝儿颤啊颤的,大家对她的故事都是又爱又怕。 「奶奶会给他们一个好结局吗?」一个丫鬟试探着问。 于寒舟此刻脑子里都是怎么续写故事,泡温泉也没什么兴致了,丫鬟们见她要起身,忙上前伺候着。 「你们想看什么样的结局?」她问道。 丫鬟们立刻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想法:「男主人公的身子要好起来。」 「两个人会感情很好,美满幸福。」 「生几个漂亮可爱的孩子。」 于寒舟勾了勾唇角。如果让贺文璋写下去,只怕也是这个结局。 「好吧。」她道。 丫鬟们看着她的神情,都充满了不信任,还恳求道:「奶奶别再捅刀子了。」 「是啊,小男孩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见到了自己的猫主子,他那么高兴,奶奶不要虐待他。」 想到猫主子对长大的男孩挖心挖眼睛,左手捅刀子右手捅刀子,她们心痛得不行。 「可以。」于寒舟道。 现在她们求着她不要捅刀子,等听了她的故事,会恨不得自己上手捅。 她浅浅笑着,落在丫鬟们的眼中,不禁打了个寒战,有种莫名的不好的预感。 「得求一求大爷。」她们相视一眼,传递出这个想法。 当于寒舟跟贺文璋提出,后面的故事由她写时,贺文璋没有拒绝,而是说道:「我们一起写。像从前一样,你写一段,我写一段。怎么样?」 听着这话,于寒舟就哼了一声。他很爱这个故事,肯定不同意让她写坏。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写,她写崩了,他还能圆回去,就跟之前那个将军的故事一样。 「行啊。」她点点头。 不仅仅是他很爱这个故事,她也很爱,这毕竟是取材于他们两个的真实经历。 不过,她和他的爱不太一样就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于寒舟每天早上换了男装,出去走一走。爬爬山,在河边走一走,有时候会跟附近的农人说说话。 没人知道她是女子,都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小少爷,混熟了后,发现她没什么居高临下的傲气,便也跟她相处熟稔起来,有时候还会拿自家腌制的咸菜送她。 到了下午,于寒舟便泡泡温泉,写写话本子。 她一开始写得很暖很甜,就写男人和猫主子过着正常的生活,很快男人的身体好了,两人还圆房了,并且猫主子怀了身孕。 丫鬟们一直听得战战兢兢的,一开始害怕男人身体不好,死掉了。后来害怕男人圆房过程中出了意外,也死掉了。再后来担心猫主子怀的不是人,而是人猫,被道士收了去。 第9章 在她们看来,于寒舟写作的风格就是这样的。她们一直提心吊胆的,每天听故事都是痛并快乐着,直到猫主子顺顺利利生下一个漂亮的孩子,才松了口气。 「看来奶奶果真没骗我们。」她们都很高兴,很殷勤地伺候于寒舟,还给她又做了两身男装。 贺文璋本来想跟她一起写,但是见她写得这么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顺利、还要甜,便没有强行介入,而是满心欢喜地当着读者。 直到有一天,她笔锋一转,写道:「这一日,男人出门办事,在街上遇见一个卖身葬父的年轻女子,在大冬天的只着了薄薄的单衣,瑟瑟发抖,很是可怜,便让下人过去送了银子。」 年轻女子葬了父亲后,却找上男人,说要卖身为奴。男人心善,便道:「你是良家女子,不必卖身为奴,若实在过意不去,便当那银钱是我借你的,几时手头宽裕了再还我就是。」 女子跪下对他磕了个头,说道:「我知道大爷心善,才来找大爷。我虽是良家女子,却再无亲人依靠,这天下虽大,我却不知何去何从。今日来找大爷,原是想求大爷给个栖身之处。」 男人思索了下,觉着好人做到底,便在府里为她安排了个差事。她签的卖身契,也不是死契,而是活契,可以随时赎身的。 女子在针线房做事,有吃有喝有穿有住,她非常感激,常常抽空做些别的针线,拿给男人,说是自己的一片心意。男人见做得不错,就收下了,还赏了她银子。 「我不会收!」就在丫鬟念到这里时,坐一旁听着的贺文璋蓦地出声道。 自从男人带了卖身葬父的女人进府里,贺文璋的眉头便开始蹙了起来,听到这里,再也没忍住,出声打断了一句。 丫鬟们愕然地看着他,他才惊觉不对,解释了一句:「若是我,我不会收下。」 听到这里,丫鬟们才明白过来,大爷又在无时无刻不在对奶奶表情意,纷纷笑起来。 接下来又念道:「男人虽然收下了,却只是让人放起来,并没有穿用。直到有一日,他要出门去,丫鬟为他准备衣裳的时候,顺手拿了一条从前没用过的腰带。因搭配着很合适,便给他穿戴上了。」 女子时不时往这边送东西,衣裳,鞋袜,腰带,荷包等等。渐渐送得多了,丫鬟们见大爷不怎么抵触,便开始给他用。 「腾!」贺文璋蓦地站了起来,浑身紧绷着,唇也紧绷着,见众人都看他,喝了一句:「看我做什么?」 众人被喝得莫名,忙低下头去。贺文璋这才抿着唇,缓缓摩挲着自己的手臂。他只要一想到身上穿用了居心叵测的女人的针线,便浑身难受。 是的,他认为故事里的女人居心叵测。他知道于寒舟,她不会写一个好人进来。 丫鬟便接着往下念。 很快念到女子见男人身上常常穿戴着她的针线,心内欢喜不已。她日日看着他,对他生出了情意。 「呸!」丫鬟不念了,改为骂道:「什么东西,原来打着歪心思呢!」 她都不必往下念,就知道这女人要搞幺蛾子了。 其他人跟着附和道:「可不就是?我一开始就觉着她不正经!做针线,怎么只孝敬男主子,不孝敬女主子和小主子?必是个狐媚心思!」 「接着念,别多话。」于寒舟提醒道。 丫鬟便继续往下念:「女子见大爷日日穿戴着她的针线,渐渐觉着大爷也是喜欢她的,又听闻大奶奶再怀了身孕,不能伺候大爷,便想着给大爷做个妾。」 「她渐渐打扮得光鲜起来,见了人便说,夫人会不会给大爷准备房里人?说得多了,便传入了夫人耳中。夫人便动了这个心思,挑挑拣拣中,表现愈发可人的女子便入了夫人的眼。」 丫鬟念到这里,便停住了。 她不想往下念了。 虽然男子纳妾是正当的事情,可是她们更喜欢夫妻伉俪情深的故事。 「给我。」这时,贺文璋走过来,伸出手,让丫鬟把手稿给他。 丫鬟自然听令,将惹人烦的手稿给了他。 接过后,贺文璋只低头扫了一眼,便说道:「男子得知母亲要为他纳妾,还是纳的他救过的人,便找到那女子,对她说,‘你现在是奴婢身份,需得赎身为良民,才能做我的妾’,女子听了,欣喜不已,立时准备银子为自己赎身。」 「她进府之前,手里便捏着一些银子,是葬父剩下的银子,加之这些日子又攒了不少,因此很顺利就赎了身,成为了良民。男子便对她道,‘既然你现在是良民了,便不能再待在我们府中了,你自去吧’。」 「女子惊愕不已,但是男子转身便走了,并对守门的说,日后不许随意放人进来。」贺文璋的声音低沉,「自此以后,女子再没出现过。」 第10章 听着这样的转折,丫鬟们都呆了。 屋里只有于寒舟嗑瓜子的声音,咔,咔。她白净的脸上没什么惊讶,还带了点笑意,拍了拍手,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瓜子屑,才鼓掌赞道:「很漂亮的转折。」 贺文璋心里哼了一声,将手稿递还给她,才道:「你不要小瞧了我的‘男主人公’,他并不是个傻子!」 他刻意强调了「男主人公」几个字,提醒于寒舟别忘了,那是他的化身。 于寒舟便轻笑起来,接过手稿,点点头:「好,下次我放个聪明点的进来。」 「啊?不要啊!」丫鬟们都哀叫起来,「奶奶,求求您了,别写这些恶心人的玩意儿,咱们要看小主子的趣事,要看大爷和大奶奶互相疼爱。」 这是一群爱吃糖的丫鬟。 于寒舟便笑道:「我不写这些恶心人的剧情,你们怎么听得到大爷漂亮的转折?是不是?」 丫鬟们听了,面上还有些委屈。心说,如果给大爷来写,必定是又甜蜜又漂亮的剧情。 不过想想,也可以了。大爷会写的剧情,她们其实用心想一想,都能猜得出来。唯独大奶奶的故事,她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个什么走向。 「那好吧。」丫鬟们便看向贺文璋,「大爷可要笼回来才是。」 贺文璋抿了抿唇,缓缓颔首:「必定。」 纳妾的剧情被贺文璋打断了,于寒舟便写出另一个剧情来。 「家中做的生意出了变故,男人要远行一趟。这一去,没有半年回不来,他依依不舍地跟爱妻话别,便带着下人们离开了家。」丫鬟拿着手稿,脆声念道:「三个月后,传来噩耗,男人遭到匪徒的袭击,落进水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啊!」听到这里,丫鬟们发出一声惊呼。 念稿子的丫鬟也惊得停顿了下,才继续念道:「消息传来后,家人们惊痛交加,使人沿着河流去寻,连着寻了月余,并没有寻到丝毫踪迹。又寻了半年,皆无音讯,渐渐接受了他死去的消息。好在他还有个长子,以及一个遗腹子,到底是没有断了香火,聊作慰藉。」 「不会真的死了吧?」 「一定还会回来的吧?」 「奶奶又要写什么啊?真是吓人。」 有两个丫鬟还吓得互相攥住了对方的手,一脸害怕的模样。 念稿子的丫鬟,低头看了几眼稿子,然后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了于寒舟一眼,才继续往下念:「两年后,男人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妇人和孩子。原来,他当初落下河中后,被渔民救了。只不过,他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便和渔民的女儿成了亲。」 「什么?」丫鬟们纷纷惊叫起来,「他又娶妻了?!」 「那孩子呢?难道是他和渔民女儿的孩子?」 「猫主子怎么办?猫主子好可怜。」 贺文璋听到这里,倒是没有跟丫鬟们一样惊慌。 他早猜到了,她不会写什么轻松快活的剧情。出现这样棘手的状况,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他到现在记忆也没有全部想起来,只是渐渐想起了自己是谁,家在何处。当见到猫主子后,他一点也不记得两人之前的缘分,只知道这是自己的发妻。他看着她,想不起两人曾经的感情,只觉得歉疚——」 「我不念了!」 念稿子的丫鬟实在太生气了,把稿子塞给自己的小姐妹,让小姐妹接替她来念。但是小姐妹犹如看着洪水猛兽一般,闪身躲过了,并不肯接。 「给我吧。」这时,贺文璋波澜不惊地伸出了手。 丫鬟这才有点委屈地转过身,将手稿交到了他的手里,说道:「大爷,您可要笼回来啊!」 「嗯。」贺文璋淡淡点头。 他接过手稿后,大概看了一眼,便抬起头看着于寒舟的方向,讲了起来:「男人回到家后,先叩见了自己的父母,表达了不孝。然后又说,他在外娶了妻子,还有了孩子,需得给母子两人一个名分。且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不便做妾,可做平妻。」 「啊?」丫鬟们失望地道,「大爷,这没有笼回来啊!」 更虐了啊! 贺文璋看了说话的那丫鬟一眼,不轻不重地道:「听着。」 然后继续讲道:「家中院落有许多,男人担心平妻和幼子不适应大家族的生活,便为他们安排在一处僻静的院子里,然后才去了自己的发妻房中。孩子们都睡下了,猫主子还没有,坐在梳妆台前正在卸妆。」 他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铜镜里,静静看了她片刻,说道:「我回来了。」 猫主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你回来了。」 男人看着她平静的样子,想要从中找出伤心和愤怒,但是他没找到。他失望又欣慰,心中想道,她果然是自己的猫主子,不论他如何,不论这天下变成什么样,她总是与众不同的,最为特别的,如妖怪如精魅,使人猜不透,又心生崇敬向往。 第11章 他缓缓伸出手臂,从背后抱住了她,不允许她挣扎,将她抱得紧紧的,才道:「我没失忆。」 「哇!」听到这里,丫鬟们眼睛一亮,知道转折要来了,纷纷期待地看着贺文璋。 于寒舟也挑了挑眉,朝他看过去。 就听贺文璋继续讲道:「当初我落入水中,的确被人救了,他们看起来是渔民,但是我能察觉到他们居住的村落的异常,如果我没猜错,那是水匪。」 「后来证明,我没有猜错,那的确是水匪的一个藏身地。他们抓捕了一个朝廷钦差,对他用刑,想让他屈服。我去给那位钦差送饭,借机放了他,并让他在我的脑袋上打了一棍,做出被偷袭的假象,还能够留下来。」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跟他一起逃跑,是不是?那是因为我要留下做内应。钦差大人答应过,只要我留下做内应,日后立了功,会对我进行封赏。我虽然不爱功名,但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妻有子,总要为妻儿挣得几分荣光。」 他声音低沉,缓缓有力,情不自禁将人带入了故事的情景当中,仿佛他就是那个男人,他抱着的人就是猫主子,听得丫鬟们一个个面露向往。 「那女子的孩子,不是我的。我当初被钦差大人打了一棍,醒来后就说失忆了,他们信了,说这女子是我的妻子,已经怀了我的孩子。这女子肚子里的孩子,身世成谜,恐怕不简单。我带她来这里,也是钦差大人的意思。」 「再多的,我不能再说了,你只要知道,我从没背叛过你。」男子对猫主子说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的孩子也只会由你生。」 「哇!」丫鬟们纷纷捂着嘴,有的还眼冒泪花,「我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还是大爷厉害,这样的剧情都能笼回来。」 众人面带仰慕地看着贺文璋,变着花儿的夸赞他。 于寒舟也不禁轻笑起来,拍掌赞道:「续得很漂亮!」 贺文璋其实不太满意。 他不满意的是,她写的这段剧情太糟心了。这是他们两个的故事,她却折腾出这些糟心事来,让人心里不太痛快。但他还是道:「后来,案子破了,那女子连同孩子都被带走了,男人在此案中立下功劳,被封了官,和猫主子美满幸福地生活。」 「哇,美满结局了。」 「可是不够甜,感觉大爷和猫主子都没有甜甜蜜蜜,就结束了。」 于寒舟轻笑一声,伸手要过自己的手稿,说道:「那我再写一段?」 「不要!」丫鬟们齐声道,「这样就很好了,奶奶不要写了。」 这时,贺文璋轻哼一声,说道:「让她写。」 他怕她写吗? 贺文璋这时来了气性,虽然不知她怎么舍得写这些糟心的剧情在他们的故事中,但他不怕! 不管她写出多么烂糟的剧情,他都有信心能笼回来! 于寒舟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写就写。」 她又去写了。 这回丫鬟们都不敢听了。 但是当她写好后,又忍不住好奇,在心里都觉得大奶奶有毒,写的烂糟玩意儿,分明叫人糟心,却又忍不住想听。 她们一个个挨着肩膀,仿佛抱团的小动物,眼里带着戒备,听于寒舟讲后面的故事。 新写出来的剧情,于寒舟是自己念的:「后来,男人的官越做越大,年纪轻轻就位居三品,皇上很看重他,常常单独召见他。这一日,皇上听闻他身边仅有一悍妻,怜他不易,赏给他两位美娇娥。」 「怎么又是这样的?」丫鬟们不满叫道。 她们不爱听这个。就爱听夫妻两个情意浓浓,你疼我,我疼你的剧情。 「急什么?」于寒舟瞪了她们一眼,才继续往下念:「男人带着两位美娇娥回了家——」 这回被贺文璋打断了:「不可能!」 他神情严肃,不容置疑:「男主人公甚爱重他的猫主子,绝不会带人回家去!他一定会婉拒皇上的赏赐!哪怕丢官罢爵也在所不惜!」 「就是!」丫鬟们附和道,还说道:「奶奶这是强行加冲突!太生硬了!不合理!」 于寒舟有点无语,挨个瞪过去:「听我读完!我也会写甜的!比你们大爷写的甜多了!」 丫鬟们都不信。但是既然她说了,就还是坐好,听了起来。 于寒舟这才继续读下去:「男人带了人回家后,怕猫主子误会,就对猫主子解释。但他还没开口,猫主子就好奇问他,皇上又要你做什么啊?」 男人很惊讶,又很欣喜,问她道:「你相信我?」 猫主子便道:「这些年来,你我枕边人,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啊——」一个小丫鬟被甜得尖叫出声,随即捂住了口,两眼亮晶晶地继续听。 第12章 于寒舟没被她打扰,继续往下读:「男人很高兴,拥住她道,这些年来,我最盼望的就是你相信我,不疑我,知道我对你一片真心。」 这下连贺文璋都忍不住激动得面颊微红。是的,他就是想让她知道,他对她一片真心,他绝不会害她,希望她能够相信他。 「哼,你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每次都拿年轻漂亮的女子来试探我,若是我松软一分,你就要把人收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猫主子拧着男人耳朵说道。 男人气到了,脸都气红了,看着她道:「你胡说!你又冤枉我的一片真心!我几时那样想过?每次都是事出有因,我都与你说过了!」 猫主子说:「谁冤枉你了?你不就是嫌我年老色衰,人老珠黄了?我已是年近三十,又给你生了三个孩子,你不嫌弃我,我都不信!」 「我没有!」男人又气又心疼,指天发誓:「我从没有嫌弃你,也永远不会嫌弃你,若此言有违,叫我天打——」 「发誓有什么用?只是嘴皮子上下一碰罢了!」猫主子打断了他。 男人气急了,再也不说什么了,弯腰将她扛肩上,就往房里走去:「叫你瞧瞧,我可不是只会嘴上说说!」 听到这里,丫鬟们的脸颊都激动红了,她们从没听她写过甜蜜蜜的剧情,此时又新鲜又喜欢,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还追问道:「然后呢?后面呢?」 「我怎么知道?」于寒舟把手稿往下一放,无辜地看着她们:「我都没有圆房过,你们让我写夫妻事?我写不出来。」 丫鬟们脸上「轰」的红透了。 于寒舟还不放过她们,又说:「之前的那些,猫主子和男人圆房,你们见我多写一个字了?」 「奶奶怎么这样!」 「不说了!」 「哎呀,我想起还有事情没做,奴婢先退下了。」 排排坐的一群小动物,全都面红耳赤地站起身,顷刻间四下散开了。 屋里只有于寒舟和贺文璋。 贺文璋此刻脸上也红着,缓缓站起身,走到于寒舟面前,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两遍,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扛起来。 话说,他能扛得起来吗? 「你看我做什么?」于寒舟看着他问。 贺文璋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神,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一览无余。偏她还要问,明明都知道还要问,这样作弄人。 他不禁抿了抿唇,又往她跟前走了走,然后一咬牙,弯腰就要扛她! 「哎哎哎!」于寒舟笑着后退一步,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你可不要闹,你抱轩儿都抻到了腰,若要抱我,岂不是腰都要断了?」 贺文璋其实心里也没底,但他不想在她面前承认,微微耷拉着眼角,沉声说道:「我抱轩轩抻到,是因为之前抱了他很久。我只抱你一下,必不会抻到。」 他非要描补,于寒舟跟他又没仇,自然不会拆穿他,叫他面上难堪。只笑着说:「不要,万一抻到了,可怎么好?你身体疼痛,我看着会心疼。」 听了这话,贺文璋眼底一暗。她许久没心疼他了,这是要跟他和好了吗?情不自禁的,手臂伸出去,握住了她的腰。 原本他要扛她,就挨得她极近。此时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腰往怀里抱,她一下子就贴近他。 本来搭在他肩上的手,也变为了揽住他的脖子。 面面相对。 贺文璋伸手之前,也没想到最后是这样。两人紧密贴在一起,她柔软的身躯就在他怀里。 她的腰那么细,仿佛一箍就断。他理智上清楚不该用力箍着她,她纤细的腰肢经不起他用力箍着。可是下意识的举动,却是将她箍得更紧了。 他低头看着她,而她仰头看着他,目光交汇,两人的呼吸都仿佛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有异样的东西在发酵,两人周身的温度都迅速攀升起来。 于寒舟仰头看着这个男人,心跳有些快,仿佛回到了梦里的情景。她的大侠被她逗得恼了,便会霸道起来,强硬地制住她,不许她再作乱。 贺文璋的眼神比大侠要柔和一些,可是比起他从前的样子,却是强硬了许多。 梦里时,于寒舟便觉得刺激,放在现实中,更是真切体会到了心跳加速,喉咙发紧的感觉。 「你怎么敢抱我?」她一手还抱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抬起来,戳了戳他的肩头。 贺文璋此刻抱着她,心跳也非常快,紧张极了。 但却没有丝毫的怯懦。她是他的媳妇,是他的猫主子,以后的无数日日夜夜都会跟他同床共枕,还会给他生漂亮可爱的孩子,他抱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此刻听着她不似生气和质问的语气,喉咙动了动,眼神微微变深。 第13章 他缓缓低下头,跟她越靠越近。 直到额头抵住了她的:「你不生气了,是不是?」 「我生什么气了?」于寒舟便问道。 两人挨得近,此刻说话时,更是气息交融。贺文璋只觉得自己吸入的空气中,都带着她刚刚呼出来的馨香,愈发觉得浑身毛孔都发麻,仿佛是亲了她一般。 他眼神带了些许迷蒙,声线也有些低哑:「因为上回我说的话。」 他戳破了她的来历,使她吓着了。他本来打算好好哄她,怎知他的猫主子这样勇敢,他还没怎么发力去哄,她就自己从窝里跑出来了,他简直不知道无奈多一些,还是骄傲多一些。 「那有什么好气的?」于寒舟垂了垂眸子,而后推开他的头颅,抬脚往里面的床边走去。 在床沿坐了,两手支在身侧,整个人一副松松散散的姿态,仰起脸看着他说道:「我没生气,只是觉得,太难以置信了。」 贺文璋才拥着了香软的媳妇,转眼间就被推开了,只觉得怀里空空的,还凉飕飕的,似被人挖去了重要的东西。此时也往床边走来,在她身边坐下了。 见她两手支在身侧,想了想,往她身边靠了靠,拉起她一只手,从身后环住自己的腰,然后伸出手抱住了她。 两个人并坐相拥着,他才觉着舒适了几分,跟她说起话来:「是我不好,忽然说那个,吓着你了。」 「我有那么胆小吗?」虽然真的有点被吓到,但于寒舟选择了否认。 贺文璋自然不能叫她不快,下意识答道:「当然不是。」顿了顿,「猫……猫主子最勇敢,最坚强聪敏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红了红。 之前写话本子的时候,还没觉得怎样。现在当着她的面,唤她猫主子,让贺文璋心中羞极,几乎难以直面她。 于寒舟倒是觉得「猫主子」这个称呼很有趣。虽然她不是猫,但她养过猫,她是他这只三脚猫的主子,那么被他唤一声「猫主子」也得当。 「挺吓人的。」想了想,于寒舟往他身上歪了歪,枕在他肩上,低声道:「这事真的吓人。」 贺文璋的反应是将她抱紧了些。 他没问她,几时成为了安知颜。并且也不打算问,有些事不说比说出来好。他们两个心知肚明,就够了。 总归这是他们两个的缘分。 「你是……死了吗?」他想起她在那边的情况,忍不住问道。 于寒舟摇摇头:「不知道。」她偶然得了一个古老的器,正看着呢,一觉醒来就成为了安知颜。 不过,这事她没打算说出来,她不想让他知道,他原是一个故事里的人物。 也不想跟他讨论得更深。至少,眼下没有这个打算。 「你做什么?」察觉到他的动作,于寒舟偏头看向他道。 贺文璋脸上微红,垂着眼眸,不敢看她,抿着唇,一声不吭把她往自己的腿上拖。 他想把她抱在腿上,揽着她说话。可是他又不敢,万一用力过猛,抻到了腰,一切都完了。 所以,只能这样缓缓使着力,抱着她往腿上拖。 于寒舟像个玩偶娃娃似的被他摆弄着,好笑得不得了,又被他碰到痒痒肉,顿时激灵了一下,按住他的手道:「好了,好了,我坐上去还不行吗?」 贺文璋一听,就顿住了。 于寒舟便推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整了整被他拖得有些凌乱的衣裙,而后侧坐在他腿上,并环住了他的脖子:「是想这样吗?」 这下真的是温香软玉在怀了。 贺文璋红着脸,缓缓伸出双手,将她整个人环抱住了,并狠狠往怀里圈。 「傻子,别这么用力。」于寒舟捏了捏他的耳朵,「你要勒死我吗?」 贺文璋被她捏着耳朵,只觉得耳朵都要烧起来了,他稍稍放松了一些,问道:「这样呢?」 「勒!」 贺文璋就又放松了少许,然后问道:「这样呢?」 「还是很勒!」 贺文璋不再放松了,反而又用了力气,把她箍紧了:「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 于寒舟不禁翻起了白眼。 「行,你就这么勒着吧,一会儿我没气儿了你可别哭。」 贺文璋舍不得松开她。心里还暗暗想道,他再用些力气,她会怎么样? 他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能这么坏,明明她娇娇软软的,应该被好生对待,他却总想着…… 「那你以后不会再不理我了?」他想起了正经事,问道。 于寒舟便道:「不会因为这事不理你了。但是如果你做了什么招我不痛快,我还是会不理你的。」 第14章 「你别不理我。我做了什么使你不痛快,你就和我说,我会改的。」贺文璋认真地道。 于寒舟轻轻笑了笑,说道:「看我心情。」 然后就被贺文璋一口咬在了肩头。 「啊呀!」她下意识地推开他的头颅,被他这大胆又放肆的举动惊着了,眼睛都睁圆了,「贺文璋,你是真的胆子肥了啊!」 贺文璋脸上微热,但是这次没有别过头去,而是直直看着她,目光中是越积越浓的侵略性。 他不仅想要把她抱怀里,还想把她一口一口吃掉——谁叫她又香又软? 「哼!」于寒舟一把捂住他的眼睛,隔绝了那侵略的目光,挣扎着跳下地去,「你完了!」 次日,她便写了一个话本子。 「有个病弱的小男孩,他没有朋友,偶然得了一只猫,便仔细养护着,当做最好的伙伴。」丫鬟念到这里,奇怪道:「奶奶,怎么又是猫主子?之前不是写过了吗?」 「后面不一样,你继续念。」于寒舟道。 丫鬟想了想书生和狐狸精的七八个版本,又想了想大侠和妖女的六七个版本,就不觉得奇怪了。一个故事写多个版本,惯是两位主子的喜好。 她继续念下去:「在男孩长大后,猫儿却没有老去,而是变作了一个妙龄少女。」读到这里时,丫鬟的声音有些激动,「男孩对她一见倾心,立时决定娶她做妻子。」 一只来历不明的猫妖如何成为大户人家公子的妻子,故事里没有写,下一幕就到了男孩和猫儿的大婚之夜。 「看着猫少女明媚照人的容颜,少年激动万分,除去层层衣物之后,猫少女愈发美丽动人。」读到这里时,丫鬟顿了顿,脸上微微红了,才继续读下去,声音细若蚊蝇:「少年抱住了她,一口咬在她肩头,将她一口一口吃掉了。」 看到念话本的小丫鬟红了脸时,于寒舟还没觉出什么。 余光一扫,诸多听话本的丫鬟们脸上都泛起了红晕,眼睛水汪汪的,娇羞可爱的模样,顿时就懂了。 她有点无语。想什么呢?「吃」啊! 字面意思,就是吃掉了啊!那少年把猫妖吃掉了,这是个惊悚故事! 她为了臭贺文璋,故意把他写成坏人,表面是个温文尔雅、重情重义的少年,其实是个诡谲狠辣的人,他贪图猫妖的修为,想要吃掉她的血肉,让自己健康长寿。 抓了把瓜子嗑着,于寒舟没有提醒她们,反正到后面她们就知道了。 果然,念到后面,小丫鬟脸上的红晕褪去,水润的眼波也渐渐变得惊恐起来。 她颤抖着声音念道:「少年心满意足地吮了吮手指,不放过任何一滴血。看着满床散落的莹莹白骨,少年眼中浮现歉然,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珍爱地将它们拢在怀里……」 「这是什么啊?」小丫鬟强忍住将手稿摔了的冲动,攥紧了纸张,抬头朝于寒舟看过来,「这不合理啊!奶奶,您这是写的什么?那猫妖分明是妖物,怎么这样轻易就被人吃了?」 她刚才还以为是那个「吃」呢! 陡然的落差,让她一时有些拧不过来,心情好不气恼,连尊卑之分都忘了。 也是于寒舟待人和气,很少责备数落她们,使得小丫鬟们敢在她面前表现出真实的情绪。 此刻,被质问了的于寒舟,果然不恼,还道:「你看前面,我有铺垫的,喝交杯酒的时候,少年变幻的眼波。还有行凶前,猫妖虚乏无力地偎着他,任由他动作。」 很明显,少年早就预备好了,在交杯酒中下了药,使得猫妖没有反抗之力。 诸多丫鬟们:「……」 谁会想到这里啊! 她们还以为喝交杯酒时少年变幻的眼波,是想到一会儿洞房,不由自主的紧张和期待。至于猫妖的虚乏无力,自然就是害羞了啊! 她们心中忿忿,敢怒不敢言,便看向贺文璋道:「大爷,您觉着呢?」 不给圆一下吗?就任由大奶奶写这样气人的剧情? 贺文璋听到「吃」那里,就知道于寒舟在影射他昨日的鲁莽。他倒是没误会,因为他知道她的性子,绝不会写出什么好东西。 此刻面上沉稳,波澜不惊地伸出手:「给我吧。」 小丫鬟立刻把话本递过去。 贺文璋接过来后,低头在手稿上面扫了几眼,忍不住轻笑一声,才抬起头道:「少年抱着一堆枯骨,满心欢喜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却见怀里抱着的是自己的枕头。丫鬟们在门外唤,大爷,该起了。原来他今日要和猫少女成亲,昨夜太过紧张,竟然做了那样匪夷所思的梦。」 「哇!」 小丫鬟们纷纷捧脸,才被惊悚到的情绪,此刻悉数散了去,又变得期待起来:「大爷快讲后面,我们想听后面。」 第15章 还是大爷会讲故事! 小丫鬟们心中纷纷想道,以后再也不听大奶奶讲故事了! 贺文璋如今讲故事是熟了的,稍加思索,便往下续了起来。 他永远舍不得把他和她的故事讲坏,总是往幸福美满的方向讲。他讲道:「帐幔落下,少年看着跟梦中一般无二的情景,紧张欢喜之余,又有些不安。他忍不住对猫妖讲起了自己昨晚的梦。」 「少年讲完后,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说道,‘我心中对你并无恶意,我也不知怎么做了这样的梦’,猫少女听了,眉头一挑,伸手就拍向他的额头。只听少年‘啊’的一声大叫,自他头顶飞出一团红光,猫少女冷笑一声,五指一抓,那团红光便来到她掌心里。」 「红光激烈挣扎,想要挣脱,却被猫少女一口吞掉了。片刻后,猫少女发出饱足的声音,微笑着对少年说道,‘有精怪入了你的体,才诱你做了那样的梦,下次你再做这样的梦,或者生出这样的心思,便告诉我,我吃了这东西,对我有好处’。」 「少年连连点头,欣喜不已地道,‘好,我都告诉你’。他实在高兴极了,因着他从未对她生出过伤害之意,昨晚的梦把他吓到了,现在得知都是精怪害他,并不是他的本意,不禁心下安稳。再看猫少女明媚照人的容颜……」 讲到这里,贺文璋便停下来。 「后面呢?」丫鬟们情不自禁地问道。 贺文璋便道:「一夜无话。」 丫鬟们不禁瞪大眼睛。 「再睁眼时,天色已经亮了。」贺文璋补了一句。 众丫鬟:「……」 站起身,该忙什么便忙什么去了。 不然还能怎样?大奶奶没圆过房,大爷当然也没有啊! 再说了,就算他和大奶奶真的写了,她们也不好意思听的。这种情节,只能在没人的时候,用被子蒙了头,悄悄地看。 丫鬟们退下了,贺文璋才挑起眉头,将手稿扬起来,晃了晃:「半夜时分,莹莹白骨化作一具白骨妖,将少年的血肉吸食干净?」 于寒舟坐得四平八稳,眉头都不动一下:「嗯。」 「就这么恨我?」贺文璋有些无奈,走过去坐下,将草稿往桌上一放,「别写这些了,好吗?」顿了顿,低声说道:「别的故事,随你写,猫主子的故事不要这样写,行不行?」 于寒舟歪头瞅了瞅他,点点头:「行吧。」 既然他介意,她以后就不胡写了。 贺文璋见她柔顺乖巧,好不满意。唇边挂了笑意,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头往她肩头啃去。 他自从昨日咬了她的肩膀后,就觉着那是他的专属了,还想再咬一口。 无奈这时她穿得多,他若是一口下去,只怕全是衣裳,根本咬不到肉。于是,头颅低到半截,视线就落在她纤细白净的脖颈上了。 「你别想!」于寒舟一巴掌拍开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我去泡温泉了。」 贺文璋眼看着他的猫主子昂首挺胸离去,眼底满是惋惜。 垂在膝头的手,情不自禁地握了握,心中想道,他还需要更有力气些才行。到时候她要跑,他就按住她,让她怎么也跑不掉。 两人在温泉别庄的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几天。 因说着要给安大哥送行,所以就没有再住下去,收拾了下,便回了侯府。 坐在马车上时,贺文璋把玩着媳妇柔软的小手,低声许诺道:「等大哥走后,咱们再回去住。」 他知道媳妇喜欢那里。没有人管,自由自在,她可以穿着男装到处走动,随意跟人交谈,还可以和孩童们玩耍。他能感觉到,她每天出门前和回来后,都兴致勃勃的。 她高兴了,他便觉着一切都值了,分外满足。 「母亲会不会不允?」于寒舟便道,「你看,你身子好多了,不需要住在庄子上也不影响什么,大约母亲更想你在府里,她日日看着才安心。」 侯夫人对他看得紧。从前诸多宽容,都是因为他身子不好,怕惹了他不快活,闷在心里要生病。如今他身子好多了,也能承受得起许多情绪了,只怕侯夫人不会再如以往那般纵着他。 贺文璋想了想,说道:「若是如此,咱们每个月在府中住半个月,在庄子上住半个月,如何?」 「美得你。」于寒舟便笑道,「你既然身体无事,还想着天天去别院住,是讨骂呢?」 侯夫人一定会看出来,他嫌府里不自在,非得骂他不可。 贺文璋便沉吟起来。 日日在父母跟前孝顺,是身为子女应该做的。但是跟媳妇住在别院,又自在快活。 他沉吟了半晌,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身体好起来,竟也不是好事。」 第16章 若是身子还病弱着,便是一面挡箭牌,他可以借此为由,跟媳妇住在别院中,逍遥又快活。如今身子好起来,再出去住便不像话。 「当然是好事!」于寒舟立刻道,「你想什么呢?」 他身体好起来,那么一切皆有可能。想要自由也好,想要快乐也罢,都可以拼搏追求。 而她也不必再担心自己付出的感情落至空处,没有人接收,也没有人回应。 贺文璋从她清澈明亮的眼眸中看懂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将她揽在了怀里。 温泉别庄一行,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他现在抱她都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了,再也不会脸红成一片。 于寒舟也喜欢相拥的感觉,伸出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他的腰还是很瘦,不够结实有力。她梦中的大侠,可是拥有极结实有力的腰。 「你早点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她道。 等他好起来,他可以做官,或者做生意。只要他离开侯府,她就跟着一起。他们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他总之是不会管她,而长辈们又不在跟前,她可以非常自由。 再没什么比健健康康,自由行走更美好的事了。只想一想,她便无比期待。 听了她的话,贺文璋不禁将她抱得更紧了。喉头动了动,他道:「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回到府里后,贺文璋牵着于寒舟的手,一步步往长青院的方向走。 等到长青院的轮廓近在眼前,贺文璋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看着自己住了二十年的院子,前所未有的不顺眼。 他从没发现过,这院子是如此的狭小,是如此的窄小,简直像是一个笼子,困着他和媳妇。 「怎么了?」于寒舟一瞬间发现他低落的情绪,便侧头问他。 贺文璋缓缓摇头:「没什么。」 没必要说出来让她也不开心。等他几时能带着她不住这样狭小局促的地方,再跟她说好了。 见他不说,于寒舟挑了挑眉,没有再问。 两人进了院子,留守的小丫鬟立时上前来请安,又打开帘子,迎两人进门。 换了衣裳,便打算去正院请安。还未出行,便有下人进来,向贺文璋禀报:「大爷先前让小的查的人家,已是查出来了。」 「哦?是谁家?」贺文璋顿住脚步,问道。 下人便道:「是诚安伯府。」 「原来是伯府的公子和小姐。」贺文璋缓缓说道,眼角眉梢挂了一点轻视,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人,他一向瞧不起,很快敛了轻视之意,看向下人道:「辛苦你了,下去吧。」 「大爷折煞小的了,为大爷跑腿是小人的荣幸。」下人恭恭敬敬地道,行了一礼,退下了。 贺文璋这才牵了于寒舟的手,出了门,往正院的方向行去。 「松开。」回府时便牵着她的手,现在去正院请安,还牵她的手,于寒舟有些臊得慌。 贺文璋道:「不松。」 任由她甩手,只是攥得紧。 于寒舟甩了几下,甩不开他,好笑不已。这人如今是脸皮愈来愈厚了,当然也是他在这段感情中更有自信的表现,他知道她不会生气。 于寒舟当然不会生气。这点子事,算是事么? 「你要不要脸了?」她微微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 贺文璋听着她的话,脸上热了热,随即也凑近她,低声说道:「不要。」 要脸做什么?他要媳妇柔软滑腻的小手! 「厚脸皮!」于寒舟好气又好笑,手肘把他捣开了。 快到正院的时候,她再甩手,他便松开了。他即便喜欢跟媳妇亲近,总还是有谱的。 进了屋子,两人向侯夫人行礼:「给母亲请安。」 「回来了?」侯夫人看向两人,问道。 只见大儿子的气色愈发好了,两眼神采奕奕,晶亮有神,显然是胸臆舒畅的表现,不禁笑得更慈爱了些,目光落在于寒舟的身上,说道:「在别院住着可还舒心?」 于寒舟便答道:「回母亲的话,很是舒心。」 她也不矫情,问什么就直说,侯夫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好,好,舒心就好。」 如今大儿子是几乎不用操心了的,他实在有个好媳妇,从来不跟他闹,总是把他哄得高高兴兴的。这让侯夫人很是自豪,因为这么好的媳妇,是她给儿子娶的! 只是,想起小儿子来,侯夫人便不禁气恼起来,说起了这几日烦扰她的事:「我想给文璟娶个媳妇,说了几家,他都不喜欢。」 「我知道他不喜欢骄傲的,给他寻的是极温柔小意的,他听都不肯听,只说不喜欢。」侯夫人说到这里,气得拍了下桌子,「他都十八岁了,几时能开窍?」 第17章 贺文璋听到这里,也是头皮一紧。 他知道弟弟为什么不肯听,因为弟弟想娶的是陆小姐。只不过,他大约也知道母亲不会中意陆小姐,才一直没说。 「待我劝劝他。」贺文璋便道。 侯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好,他一向敬重你,你探探他的口风,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又说了些别的,侯爷回来了,两人便对侯爷请安:「父亲。」 「回来了?」侯爷说道,目光在儿子身上打量两眼,见他精神尚好,便点了点头,「那庄子是不错,你住了些日子,瞧着更好些了。」 那庄子是他给儿子求来的,还截了公主的胡,侯爷心里对此是得意的。 「我想着,过几日再回去住。」贺文璋说道,目光一片坦然:「颜儿的兄长过了正月要离京,去肃县上任,我们去安家为他践行。」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践行这回事,他是不会回来的。 侯夫人瞥了他一眼,说道:「也好。把这个冬天过去,待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些,再回来。」 没有久住别庄的。 看破儿子的小心思,侯夫人不动声色地给他敲了个醒儿。别想着跟媳妇躲得远远的,两个人过神仙日子。 她和侯爷还在呢,偌大的家业要操持,她都没磋磨他媳妇,只叫她在跟前侍奉着,帮忙打理家事,他还要有意见的话,侯夫人便要捶他了。 「是。」贺文璋低下了头。 正说着话,贺文璟回来了。他已是从下人口中得知哥哥回来了,进门便寻贺文璋的身影,见到了就上前来,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捶了他一记:「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混账!」还不等贺文璋说话,侯夫人已经是眉头急跳,怒声喝斥一句,「你想捶死你哥哥?」 小儿子这一拳头,没轻没重的,她的老大又不结实,一拳头捶坏了怎么办? 被喝斥了一句的贺文璟,也没觉着怎样,反而稀奇地将贺文璋打量一眼,然后看向侯夫人道:「母亲,您也太大惊小怪了,哥哥如今好多了,结实得很!」 他跟朋友们都是这么亲近的,这时见哥哥身上没了多少病弱的模样,下意识的举动就出来了。 「哥哥晃都没晃一下!」他说着,还要证明自己说的对,又要给贺文璋来一拳头,叫侯夫人看个清楚。 侯夫人几乎要拿茶杯丢他了! 忍了忍,才道:「老实坐下!这一天又去哪里疯了?」 「没去哪里。」贺文璟的眼神闪了闪,摸了摸鼻尖,溜去椅子上坐了,支使丫鬟给他倒茶,含混道:「就还跟从前一样。」 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然而连贺文璋都瞒不过,更别说侯夫人了。 「懒得管你。」侯夫人冷笑一声,并没有追问,只对贺文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忘了她交代的事。 贺文璋略略颔首,表示自己记得了。 用过饭后,三人离开正院,贺文璋叫了贺文璟一起去长青院:「我有事同你说。」 「我也有事请教哥哥。」贺文璟道,目光落在于寒舟身上,补了一句:「还有嫂子。」 来到长青院,三人进去,在屋里坐了,贺文璟率先开口道:「都退下,我和你们大爷、大奶奶有话说。」 丫鬟们将茶水、点心都摆好了,便行礼退下了。 贺文璟这才摸了把脸,有点愁苦地说道:「哥哥,我想娶陆小姐,但是她不同意,怎么办?」 听到这里,贺文璋挑了挑眉。他还以为弟弟没跟母亲提,是担心母亲不同意。没想到,陆小姐自己也不同意。 「她为何不同意?」贺文璋问道。 贺文璟叹了口气,说道:「她觉着家世相差太远,门第不般配,不愿意嫁我。」 事实上,陆雪蓉对他的求婚,还有些懵。 她不知道怎么入了这位侯府公子的眼,对她青睐有加,频频示好。她能感觉出来,他的心意十分真挚,但她不敢冒然回应。 感情这回事,来得太快太突然,总是叫人心里不安。她唯恐他是三分热度,过些时候就淡了,到那时她深深喜欢上他,便是进退两难了。 若他是实心实意地喜欢她,对她情深一片,她倒也愿意为他嫁进高不可攀的侯府,承担种种。但前提是他得有那么喜欢她,值得她为此放手一搏。 「你先跟母亲说吧。」贺文璋想了想,说道:「陆小姐的家世,进咱们家门,的确不容易。你先把她说通了,回头母亲那边不点头,你叫人怎么下得来台?」 贺文璟一想,也有道理,但他觉得这不是个事儿:「母亲极想让我娶个媳妇,我愿意娶了,她该高兴才是,不会阻拦许多的。」 这还是他往保守了说。叫他说心里话,他都觉得侯夫人不会阻拦他,最多骂他几句不识好歹,就会给他张罗了。 第18章 贺文璋听了:「……」 他跟于寒舟相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担忧。 「总之,你先跟母亲说吧。」贺文璋道,「我瞧着陆小姐对你是有意的。那日元宵节,你们还在一处玩,我瞧着不单单是你玩得高兴,陆小姐也很高兴。」 听到他说元宵节,贺文璟惊讶得睁大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哥哥,你看见了?」 「嗯。」贺文璋点点头。 贺文璟还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看见我了,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那样的话,也好让蓉蓉见一见哥哥和嫂子,看看他们多恩爱,然后他就对她说:「等你嫁进来,我会对你更好!比哥哥和嫂子还好!」 「因为我遇到麻烦了。」贺文璋顺势转了话题,把那日在桥上被诚安伯府的人找茬的事说了。 贺文璟听了,顿时眉头倒竖,英俊的脸上充满了凶气。然而不等他说什么,贺文璋便道:「我已是使人报了官,且报上了咱们府里的名号。你亲自去跑一趟……」 若是衙门没查出来,就让贺文璟告诉一声。若是查出来了,却压下不发,正好跟诚安伯府那边说一声,商量一下这事要怎么了结。 贺文璋没打算轻轻放过。雇佣流民来行凶,实在是太恶劣的行径。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当时带的下人不够多,或者媳妇没有身手,结果会如何? 那些流民嘴上说是抢灯,但贺文璋对他们的品格丝毫不抱信任,想到媳妇可能会受伤、受到惊吓,他便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我知道了。」贺文璟说道,英俊的脸庞看起来又凶又冷,显然这事把他惹急了,「哥哥等我消息就是。」 贺文璋点点头,说道:「你办事我放心。不过,你也别忘了跟母亲提陆小姐的事。早些劝动了母亲,早些去向陆小姐提亲,你也能早日抱得美人归。」 听到「抱得美人归」几个字,贺文璟的脑中浮现出几个画面,脸上的凶意褪去些许,重新露出几许赧然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转身大步出去了,贺文璋这才跟于寒舟表达担忧:「文璟过分心宽了。」 于寒舟赞同地点点头:「是啊。」 居然会觉得侯夫人不会怎么阻挠,他怎么想的? 他以为他也是母亲的心肝小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吗? 但就算是贺文璋,他当初身体病恹恹的,活不过二十岁的样子,侯夫人也没有给他随便娶亲。 以侯府的地位,别说贺文璋病恹恹的,他哪怕是明日就要死了,想要嫁给他的人也少不了。但是侯夫人没有随便应下,她的眼光一直没往下看,挑挑拣拣的,既要对方家世好,又要对方容貌品格都好。 可见,在侯夫人看来,宁可儿子打光棍,也不要随随便便娶媳妇。 对贺文璋是如此,对贺文璟自然也是如此。 深知母亲性情的贺文璋,对弟弟生出了十分的担忧。从前于寒舟会劝他,不会有事的,好人有好报,船到桥头自然直。但现在他身体好多了,她便不盲目劝他,还跟他讨论道:「你仍旧站在文璟那边,是吗?」 「是。」贺文璋没多犹豫就点头道。 于寒舟便道:「那好罢,我也站在他那边。」 不过,这事虽然他们夫妻两个都站贺文璟那边,却不好替代他去跟侯夫人开口。 他自己的大事,要他自己开口,免得侯夫人觉得他没担当。 贺文璟去办诚安伯府的事,于寒舟和贺文璋便回了趟安府,给安大哥践行。 这次见了贺文璋,安家众人都没有太过紧张。主要是上回他来,表现太好了,能吃能喝,还能抱孩子。这次见了他,安大哥还笑道:「文璋看起来气色又好了许多。」 贺文璋便道:「前些日子跟颜颜去温泉别庄住了段时间,那边清静,地方也漂亮,回来后我父亲母亲也说我好了些。」 安大哥便笑着点点头,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那就好。希望我回来时,你已是大好了。」 贺文璋眼神闪了闪,点点头:「我会保重自己的。大哥也保重自己。」 「姑父,再抱抱轩儿。」轩轩跑过来,要他抱着。 姑父越来越好看了,而且长得这么高,轩轩对他印象很特别,还很亲近他。 贺文璋便笑了笑,弯腰将他抱起来:「轩儿去了肃县,可不要把姑父忘了。」 「不会忘的。」轩轩摇头,姑父这么高,他怎么会忘呢?等他回来,还要姑父抱的。 安大哥又谢过了贺文璋送的手札,说道:「帮了我大忙。」 「一家人,何必见外。」贺文璋就道。 说了些话,又吃了顿饭,期间贺文璋还饮了酒。 第19章 他平生头一回饮酒,自己不敢多饮,安家人也不敢叫他多饮,只给他倒了浅浅一个盅底,使他意思一下。 贺文璋觉着太瞧不起他了,非要倒上半盅不可。他到底是娇客,安大人不好狠狠管教他,只得给他倒了半杯,还道:「只可饮半杯,不许多了。」 「是。」贺文璋应道。 安大人拿出来的是他珍藏的好酒,并不十分辛辣,口感甘醇而绵长。贺文璋只在书中看到别人描写饮酒的滋味和乐趣,自己从未尝试过。此番饮酒,半盅下去,根本不过瘾。 他见安家父子相谈甚欢,便自然而然地将酒盅递过去,让安小弟给他倒上。 安小弟正跟安二哥吹嘘,看着酒盅递过来了,就拿起手边的酒坛要给他倒上。倒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了,正要收手,贺文璋已经对他笑了笑:「多谢小弟。」 把酒盅收了回去,缓缓饮起来了。 安小弟:「……」 他瞅了贺文璋一眼,见姐夫看着精神还行,也没有咳嗽什么的,就放下心,没有说什么。 后来贺文璋又让安小弟给他倒酒。安小弟补了一次,就不肯了,任他说什么也不肯。 安大人也说道:「文璋不许喝了!」 岳父大人发话了,贺文璋只得应下:「是。」又奉承一句,「这酒不愧是您珍藏的好酒,连我这般没有喝过酒的人都放不下杯子。」 「若非你来,我舍不得拿出来的!」安大人自得地道。 一顿饭,宾主尽欢。 饭后,贺文璋面上微醺,被于寒舟牵着回房歇息。 他只饮了不到两盅。虽然从前没有喝过酒,但是这点酒量不到他醉的程度。只是不知怎么了,他心内烧得慌,回房坐下后,仍未松开于寒舟的手,还把她往床上拖。 「一起歇息吧。」他说道,怕她不肯同意似的,伸手为她解衣襟。好像衣襟解开了,她就会同意跟他一起歇息了。 于寒舟好气又好笑,打开他的手,把衣襟重新系好了,说道:「你老老实实睡下,别闹腾。」 贺文璋抿着唇,耷拉着眼角,不悦地看着她:「我一个人睡,你放心吗?」 「我怎么不放心了?」于寒舟挑起眉头道。 贺文璋的眼角耷拉得更厉害了:「这是你娘家,到处都是你娘家的人。」 「我娘家人怎么了?能吃了你吗?」于寒舟好笑道。 贺文璋便又抓她的手,还说道:「你陪我。你说过的,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我几时说过这话?」于寒舟扬起手不给他抓,看着他微微酡红的脸庞,以及有些迷离的眼神,也有些心痒起来,想逗逗他。 「你说过的话,你怎么不认了?」贺文璋却似有些生气了,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床上拖,「你不许走,就要陪着我。」 于寒舟被他抱着滚在被褥上,两个人呼吸交融,再也无法更亲密了,心里一片热意腾腾。 她反手抱了他的腰,小声说道:「你不要闹,乖乖歇息,等回到府里,我好好陪你。」 贺文璋被她一提醒,才想起这是安家,夫妻两个不好太闹腾。有点失落,但还是听话地松开了她,只仍旧握着她的手腕:「那我睡着了你再走。」 「好。」于寒舟轻声道,坐起来,理了理衣襟和头发,为他盖好被子,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将他哄睡了。 在他睡着后,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越看心里越喜欢。 好一会儿,她才站起身来,悄悄出去和安夫人说话了。 贺文璋醒来后,酒意彻底退了,想起自己对媳妇做的事,简直无地自容。 坐上回府的马车时,他仍旧不敢看她,拘束地坐在那里,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浑身微微绷起,为自己的冒犯感到羞愧。 他那般无礼,媳妇居然没有打他,实在是太好了! 他一心沉浸在「媳妇太好了」的念头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更加没分寸的念头。心中想着,媳妇这样宠爱他,他如果……再过分一点,媳妇也不会打他吧? 媳妇说的「回府再好好陪他」,又是怎么陪呢? 这样想着,马车回到了侯府。 才进了门,贺文璟就大步跑着赶过来,说道:「哥哥,有信儿了!」 他去办诚安伯府的那件事,衙门那边果然已经查出来了,只是按下不发。忠勇侯府和诚安伯府都是勋贵人家,最要脸面的人,这事不能对簿公堂,能私下了结是最好不过了。贺文璟便代表忠勇侯府,提出让那对兄妹赔礼道歉。 而且,要有诚意! 有诚意的意思就是,如果礼赔得轻了,这事可不算完! 「我让人打听了那小子的家底。」贺文璟说话时,很是自得,「他不仅要把家底都赔给哥哥,还要加倍赔!」 第20章 这里的家底,指的是对方的私房。这事虽然严重,还不到惊动长辈的地步。 「一定要赔到他哭!欠下一屁股债!」贺文璟搓着拳头道,「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嚣张妄为!」 那小子肯定不敢跟家里说。要赔礼有诚意,必定要四下找朋友借钱。贺文璟才不会让他轻易就借够,非得狠狠难为他一顿不可,叫他长长教训。 「不错。」贺文璋便赞许道,「我就知道文璟办事靠得住。」 贺文璟得意地晃了晃头:「那是。」忽然,他鼻尖耸了耸,狐疑道:「哥哥,你喝酒了?」 「我怎么会喝酒?」贺文璋眉目不动,四平八稳地道:「我身子如何,你又不是不知,我岂会喝酒?」 「你身上有酒气。」贺文璟说道,不等贺文璋说什么,很快摆摆手:「定是安家伯父他们喝酒了,熏着你了。哥哥快回院子里换衣服,别熏坏了。」 贺文璋对他点了点头,牵着于寒舟往里走。 见弟弟的目光落在他和媳妇牵着的手上,很是羡慕的样子,便把媳妇的手握得更紧了,说道:「你早些和母亲说罢。」 攥着媳妇的手,贺文璋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他跟弟弟不一样。弟弟的婚事一看就很波折,他却没有。他的婚事很顺利,说是上天眷顾都不为过。 「幸好你是你。」他偏过头,低声说道。 幸好她成为了安知颜。两家门当户对,她才能够顺顺利利地嫁给他。 若她是平民女子,根本不会被侯夫人看中,娶回来给他做媳妇。而他身子不好,没什么机会出府,就连认识她的希望都渺茫。两个人如果连认识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谈成为夫妻? 想到这里,贺文璋忍不住攥紧了媳妇的手,只觉得这缘分实在是上天垂怜,他是如此幸运。 「嗯。」于寒舟点点头,反握了握他的手。 他还不知道,如果她不是安知颜,他此时已成为一具枯骨,什么娶媳妇不娶媳妇的,他的命都没了。 两人握着手,回了长青院。那边,贺文璟终于鼓起勇气,去跟侯夫人摊牌了。 「我不同意。」侯夫人淡淡地道,眼皮子都没掀,脸上别说怒气了,就连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 早在之前,侯夫人得知小儿子为陆雪蓉出头,后来还常常去陆雪蓉的铺子里买点心,就猜到了小儿子的心意。但这是不可能的,她不会让儿子娶一个平民女子。 「母亲,她很好的!」以为母亲不知蓉蓉的好,贺文璟连忙说起了陆雪蓉的好。 侯夫人并未阻止他,面色平静地喝着茶,任由他说着。 那陆姓小姐的家境和人品,她早使人打听过了。年纪轻轻的姑娘,为了支起一家人的生计,不惜抛头露面,做着辛苦的事,受着许多不平和委屈,是个坚强有担当的姑娘。 侯夫人对陆雪蓉不仅没什么偏见,相反还颇为赞赏。但是,赞赏归赞赏,她不会为儿子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 倘若日后大儿子袭爵,那么小儿子就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有人为他打点内宅,辅佐他把日子经营得好。 而若是小儿子袭爵,那么他更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说完了?」她放下茶盏,看向小儿子说道:「说完了就回去吧。」 贺文璟愕然看着她,眼里满是不解:「母亲?」 「我不同意。」侯夫人简洁而直白地道,「你不必再说了,去吧。」 贺文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为什么?!」他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不同意?他要娶妻了,娶的还是自己喜欢的女子,母亲为什么不同意? 难道真是因为蓉蓉的身份?可蓉蓉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嫁过来不会丢了侯府的脸面! 「母亲,我喜欢她。」贺文璟一改惊讶,凑过去缠着侯夫人道:「我真的很喜欢她,您就应了我吧,我保证以后都不气您了,也不乱跑了!」 侯夫人冷哼一声:「你敢气我,你父亲的鞭子会叫你知道后果。至于你乱跑……你爱跑不跑!」 袖子一拂,「出去!」 「母亲……」贺文璟还想说什么,然而侯夫人已经不肯跟他说话了,起身往内室走去。 贺文璟没办法,挠了挠头,纳闷又丧气地离开了。 于寒舟和贺文璋在长青院用了晚饭。 原本他身体好了之后,每日都会在正院用晚饭。但是今日去了安家,还饮了点酒,贺文璋觉得很累,就使人到正院说了一声,然后不去了。 「你不舒服啊?」吃过饭后,遣退了丫鬟们,两人坐在外间说话,于寒舟倚在软枕上,笑着看向他道:「可你以前身子没好起来时,颠簸一日,也都说很好,不曾喊累。」 贺文璋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庞,只觉得暗藏的小心思都被看破了,面上有些热辣辣的。 第21章 曾经身体不好的时候,他总是想尽办法到父母跟前尽孝。结果身体好了,他没有殷勤地到父母跟前尽孝,弥补之前欠缺的那些,而是想着办法躲过,只想跟媳妇在小院子里用饭。 「许是饮了酒吧。」他这样说着,抬手扶了扶额头,「到现在还有些昏沉。」 于寒舟轻哼了一声:「是吗?」 她又不是没看着。他连两盅酒都没喝到,那酒盅又很小,不过拇指般大小,便是酒量再浅的人,这时也该酒醒了。他居然还头痛?真是哄鬼了。 「那要不要我给你揉一揉啊?」于寒舟就问道。 贺文璋眼睛一亮,没想到媳妇这样疼他,忙点头道:「要。」 于寒舟轻笑一声,支起身子,往他那边爬过去,在他旁边坐好了,说道:「来,躺我腿上。」 贺文璋便躺下去,双手叠在胸前,板板正正地躺好了。 媳妇的腿又香又软,他枕在上面,整个人如沉浸在云朵中,轻飘飘的,晕陶陶的。 于寒舟倒也没哄他,果真给他揉起了脑袋,还道:「以后不要逞能了,你现在身子未大好,不宜喝酒。」 「我知道错了。」贺文璋乖乖认错。 于寒舟便又道:「今日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也知道,你在我娘家人面前总想要体面,我不怪你,只是担心你一时逞能,再损害了身体。我想你早些好起来,你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她这样说,贺文璋便忍不住愧疚起来。他想起媳妇之前说的话,等他身体好了,他们可以做许多事。 媳妇嫁给他半年了,都还是姑娘身子,难道下人们说嘴,被她听见了,使她伤心着急了? 他不免在心里怪自己鲁莽,这回认认真真地道:「我不会再喝了。」 「我信你。」于寒舟立刻笑道,低头在他额头上「叭」的亲了响亮的一口,「璋哥说话算话,我知道的。」 贺文璋被她亲得脑子里空白了一下,紧接着他想起来,她在安家说过的话。于是他抬起眼睛,看向她道:「你之前说,回来后好好陪我。」 好好陪他,是怎么陪?贺文璋的脑中已经展开了一连串的画面,眼底灼灼发亮,期待地看着她。 「现在不是好好陪你吗?」于寒舟挑了挑眉,手下轻轻扯了下他的头发,「我还亲了你一口呢!你不满足?说吧,你想要怎么样?」 贺文璋张了张口,想说他想这样,还想那样。但是看着她略带威胁的眼神,又把嘴巴闭上了。摇了摇头,他说道:「我很满足。」 是啊,媳妇给他揉脑袋,还亲了他一口,他有什么不知足的? 叠在胸口的双手,交握得紧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知足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别的事都要等到他身体好起来。 可是身体好起来,还要两年,蓦地贺文璋心里绝望了起来。还要两年,可是他一天都不想等了。 就寝的时候,两人分别钻进自己的被窝里。 贺文璋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刻瞬间崩塌,他翻过身,侧对着她说:「我想抱你一下。」 如果不能抱着她睡……抱一下总可以吧? 「好啊。」于寒舟很干脆地拱进他的被窝里,往他胸前挤去。 贺文璋的心口腾的一下热烘烘起来,喉头都有些哽住了。他觉得自己的要求提的很过分,可是她每次都很纵容他。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抱过她,小心翼翼地拢在胸前。 这是他的瑰宝,是他的珍宝,是他不能遗失的全世界。 他抱着她,鼻尖缭绕着馨香的气息,所触是柔软的身躯,渐渐胸口的感动消退,转而化为另外的东西。 他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身子向后挪了挪,同时松开了她,声音微哑:「我好了。我困了,我们安歇吧?」 于寒舟还没有抱够,便又扑上去紧紧抱了他一下,才松开,然后退回了自己的被窝。躺好了,说道:「睡啦。」 她是睡了,可是贺文璋刚才被她扑过来紧紧抱住而吓得大睁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原状。 胸口扑通扑通的,跳得他整个人眼前都有些冒金星。终于,听到她细细的悠长的呼吸声,他终于缓过来半分。 掖了掖被角,躺好了,才感受着心中的酸楚。 媳妇都快要忍不住了,可是因为他身子不行,不得不强忍着。他真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贺文璟又求了侯夫人几回,都没有求得侯夫人松口,他终于明白了,母亲是真的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他很茫然,也才发现,自己先前想得有多天真。陆雪蓉的担心和顾虑,他先前还以为是害羞和谦辞,没想到并不是。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以及眼底的无奈是为哪般。他不知道怎么办,便往长青院跑,向贺文璋讨主意。 第22章 贺文璋也没有主意。这事若是轻易能解决,侯夫人又岂会坚决不允?以她疼惜儿子的程度,这事若能解决,她都亲自上手了,排除万难也要为儿子娶个喜欢的媳妇。 「那怎么办?」见哥哥也没办法,贺文璟愁得不行。 贺文璋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慢慢来吧。」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件事,我是站你这边的。」贺文璋说道,「你想怎么做,我都帮你,只有一点,不能气坏母亲。若是气着了母亲,我便不站在你这边了。」 贺文璟抓了抓脸,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他愁自己的婚事去了,贺文璋和于寒舟便又写起了话本子。 三月初六是安知颜的生辰。于寒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贺文璋便打算给她过三月初六。 他之前的私房,都已是给了她,且说过不再从私房里拿银子讨她欢心。于是,便打算写两个故事,换些银钱,给媳妇过生辰。 他甚至还把狂刀客的信件拿出来,挨封翻看。狂刀客是个豪客,打赏人不手软的,贺文璋翻阅着他的信件,想找出他喜欢的风格,然后靠拢那个风格去写,再换些打赏来。 一转眼,正月过完了,安大哥一家也要离京了。 贺文璋仗着身体好多了,便携了于寒舟一起,把安大哥一家送出了京,还在郊外的亭子里坐了半晌,赏了赏景。 「大爷,该回去了。」下人来提醒道。 贺文璋转了转头,看着身旁的媳妇,忽然说道:「我们不回侯府,去别庄吧?」 「啊?」于寒舟呆住了。 贺文璋便道:「我还是觉着别庄住着更舒服些。不如这样,我们不回侯府了,等下直接乘坐马车去别庄。其余的,叫下人回去收拾好了,送去别庄就是了。」 于寒舟情不自禁「嘘」了一声,打量起面前这个男人。 他眉长而清,双眸清朗,面颊比不得常人红润,使他温润的气质略减几分,显得不大好亲近。 他身量略显瘦削,然而剪裁合身的袍子,却使他看起来高挑而挺拔。一头乌发用玉冠束起,脸部轮廓清俊锐利,下颌总是微微抬起,却丝毫不显傲慢,只显得矜贵。 这个看上去清澈朗然,光风霁月的男子,满肚子的小九九。 「我都听璋哥的。」于寒舟笑盈盈地点了头。 男人想做坏事,而且跟她的喜好一致,有人出头当坏人,何乐而不为呢? 「好。」贺文璋见她笑着,也笑了起来,攥住了她的手,站起来对下人吩咐道:「我和大奶奶去温泉别庄,你们不必都跟着去,分两个人回府说一声,叫人把东西送别庄去。」 又特意嘱咐了一句:「我写的话本子,翠珠收着的,别弄乱了,记得拿来。」 下人应道:「是。」 两人坐上马车,往温泉别庄的方向而去。 虽然同意了,但于寒舟还是忍不住问他道:「我们不跟母亲说一声,就跑去别庄住,母亲会不会生气?」 「倒也没什么。」贺文璋道,拇指摩挲着她细腻柔滑的手背,「总归我现在还没大好,母亲舍不得生我的气。」 虽然他住在侯府的话,身体也不会出差池,但是住在温泉别庄,显然会更好。因此侯夫人就算不满他跑去了,也不会说什么。 于寒舟便斜眼看他:「你也知道自己占便宜啊?」 「从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贺文璋道。 于寒舟听着好奇,偎了过去,问他道:「哦?你几时知道的?」 贺文璋答道:「就从上回你提醒我,说我身体渐渐好了,再犯错误,母亲舍得骂我了。」 从那之后,他就知道了。 仔细想想,的确如此,从小到大,哪怕他因为不听话病了,母亲也从来舍不得说他一句。倒是文璟,常常被母亲不留情面地训斥。 他如今年纪长了,再如此恃宠而骄,其实很是幼稚。然而想想以后他身体好起来,就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格了,贺文璋便打算再幼稚一段时间。 「希望母亲不会生我气。」于寒舟便双手合十,祷告道:「只生你的气就好了。」 贺文璋佯装不快道:「怎么只生我的气?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那是逗你的。」于寒舟看傻子似的看他道,「谁要跟你有难同当?我只跟你有福同享。」 话没说完,就被贺文璋拢在怀里了:「你再说一遍?」 于寒舟被他抱到腿上坐着,身子被他手臂圈得结结实实的,挣扎了几下居然没挣开,才发现这个男人已是不知不觉中变得结实有力。 她心里欢喜他身体有转机,便没有再挣扎,偎在他胸口道:「一遍。」 第23章 「什么?」贺文璋皱了皱眉。 于寒舟便道:「你让我再说‘一遍’,我就说了啊。」 闻言,贺文璋一阵愕然,再低头看她,一张莹白的小脸,满是笑意盈盈,顿时一颗心软绵绵的,简直不知拿她怎么好。 不,他其实知道拿她怎么样,只是没办法罢了。 「你放心就是,母亲若怪罪下来,我一力顶着。」他将她拢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发心上,「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于寒舟由他抱着,心里想道,侯夫人也真是不容易,生了两个儿子,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她心里有些唏嘘,但由于是占了便宜的人,便不好多说,否则显着得了便宜还卖乖。 于是她没有提,一手在贺文璋的胸口抚了抚,说道:「璋哥,你再长些肉,这样抱着时就不会硌我的脸了。」 贺文璋本来满心的注意力都在她软绵绵的身躯上,抱在怀里,好不充实而满足。听了这话,便不由得去想她的脸,贴在他胸口是什么感觉? 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抚上了她的脸。这是他从没有触碰过的感觉,那样的滑腻而柔嫩,他情不自禁地抚了一把,还捏了捏。 「别捏!」于寒舟把他的手拍开。 贺文璋没说话,默默又把手放上去了,轻轻地磨蹭着。 如果亲上去,会是什么感觉? 于寒舟不知他想的什么。总之他不捏就随他蹭去吧,偎在他胸口,懒洋洋跟他说话:「我们这次住多久?」 「你想住多久?」贺文璋问道。 于寒舟不答,又把问题抛回去:「你想住多久?」 「我都行。」贺文璋便道,沉吟一番,说道:「待天暖和些,再回去吧。」 于寒舟便问:「怎样叫暖和些?」 「不必穿棉衣了?」贺文璋便道,「开春就好了,待到百花绽开,春意盎然,可以穿薄衫四处走动的时候,我们再回去。」 于寒舟其实没什么想法,她就是跟他说说话罢了,闻言也道:「我都行的。总之能跟璋哥在一起,我去哪儿都行。」 她实在太甜了,贺文璋简直满心都是蜜,忍不住捏着她的下巴,使她仰起头看他:「你莫不是哄我罢?」 否则,怎么时时说话都说到他心坎里去? 于寒舟笑得眉眼弯弯:「对啊,就是哄你啊。怎么样,你有没有被哄到?」 有没有被哄到? 当然有! 贺文璋几乎每次都被哄到。她说句什么,他都会当真,甜蜜蜜上好半天。此时看着她笑盈盈的模样,再也没忍住,喉头动了动,低头噙住了玫瑰一样的唇。 于寒舟没想到他说亲就亲,如此突然。才刚感觉眼前一暗,唇上就触到了柔软的什么。 贺文璋此刻呼吸都是屏住的。他一时鬼使神差,脑子里还没什么意识,已经吻住了她。当那温热湿润的气息拂在面上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待察觉到她没有拒绝,甚至没有丝毫抵抗,他不由得收拢了双臂,认认真真地亲吻她。 他是头一回亲吻女人,于寒舟也是头一次跟人如此亲密。两个人都觉着很有趣,一点一点探索着,愈发得趣。 「大爷,大奶奶,到了。」直到马车停下,外面响起下人的声音,两人才惊觉分开来。 互相抹了抹嘴,又整了整衣衫,然后贺文璋先下了马车,站在车前,挑着帘子要扶于寒舟。 于寒舟才从车厢里出来,就见着了嘴唇微微红肿的贺文璋,整个人呆掉了。 而贺文璋也看到了自己的杰作,面上「唰」的红透了。 两个人都不敢看对方,更不敢看跟着的丫鬟们,只觉得丢人极了。 好在贺文璋还记得扶着她,两人都下了马车后,便往别庄里走去。下人们赶马车的赶马车,拿东西的拿东西,还有的跑去里面传话,总之都跟没看见似的,才让两人好受几分。 等到终于收拾完毕,住进了别庄里,贺文璋一挥手道:「都下去,我有话同你们奶奶说。」 「是。」丫鬟们都下去了。 不知道有意无意,还悄悄关上了门。 听着微弱的「吱呀」声,贺文璋和于寒舟的脸上又红了红。 「咳,刚才……」贺文璋迟疑地道。 于寒舟别过头去,抿了抿唇,走去桌边坐下,给自己倒水喝。 没想到,才刚坐下,眼前便投下一抹暗影。贺文璋走了过来,直接双手将她提起来抱住,整个人压了下来:「唔唔——」 等到两人分开,互相看看对方,唇更肿了。 「你干的好事!」于寒舟瞪他道,「待会儿见了人,面子全没了!」 贺文璋此刻饱足意满,闻言便道:「谁敢多嘴,扣月钱!」 第24章 「哼。」于寒舟踢了他一脚,「不理你了,我去泡温泉。」 贺文璋听了,心中一动,不知怎么有些痒,拉住她的手道:「你觉得……我能泡吗?」 他眼里满是渴望,好似非常想泡温泉似的。 于寒舟看着,便有些怜惜,说道:「不然,使人回府里一趟,问一问常大夫?」 贺文璋抿了抿唇,眼底的光芒暗了几分,松开她的手臂:「罢了。」 「那我去啦。」于寒舟痛快地对他挥挥手,就往外去了。 虽然他不能泡温泉,并且为此感到失落,但于寒舟还是开开心心地去泡温泉了。他身子大好之前,许多有意思的事都不能做,可于寒舟不会因为他不能做,便自己也不做。 她不仅要做,还要快快乐乐地做。 待她出去后,本来说「罢了」的贺文璋,想了想,仍是叫了下人进来,吩咐了一句。 「是。」下人应声退下。 次日,翠珠等人便都来了,带了两辆马车的吃穿用度,还有贺文璋的手稿。 「夫人可有生气?」贺文璋便问翠珠。 翠珠抿笑,答道:「大爷也知道夫人会生气?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来了别庄,夫人可气着呢。」 「啊……」贺文璋怔怔地道。 翠珠随即说道:「为此二爷还挨了夫人的打。」 侯夫人本来就很烦贺文璟的婚事,她天天被贺文璟缠得头痛,如今大儿子也混账起来了,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将跟前的小儿子打了一顿。 闻听是拿鸡毛掸子打的,贺文璋也就不担心了,鸡毛掸子而已,打不坏人的,遂问道:「那,夫人打过二爷之后,可出气了?」 「倒没说大爷什么。只嘱咐奴婢们,好好照顾大爷,在此好好休养。」翠珠说道。 贺文璋这时有些愧疚起来。他实在是很不孝,累得母亲明明生了他的气,还不敢冲着他发,仍要担心他。 「嗯。」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情绪有些低落地走开了。 昨日被他吩咐过的下人,就站在下人堆里,正忙着卸车搬东西,贺文璋对他招了招手,他便跑了过来,也不等贺文璋开口,直接说道:「常大夫说,最好不泡。」 这一句顿时让贺文璋为难起来。 最好不泡,是何意?可以泡,但是泡了会不好? 他一脸郁闷,回了屋里。于寒舟看见了,自然问道:「怎么了?可是因为母亲生气的事?」 贺文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道:「我使人问常大夫,能否泡温泉,常大夫说最好不泡。」 「那就不泡。」于寒舟还当什么呢,闻言就道:「庄子又跑不了,你再等一等,待身体再好些随时可以泡。」 贺文璋便道:「可是常大夫没说不能泡。」他只说,最好不泡。意思是,如果他非要泡,还是可以泡一泡的。 「那……就泡一回试试?」于寒舟想了想道。 体虚之人,不宜泡温泉。但他这么想泡,如果不给他得逞,又怕他郁闷出个好歹来。 只泡一泡,应当也没什么吧?于寒舟这样想着,就道:「你少泡一会儿,在里面站一站就出来?」 「好。」贺文璋展颜了,目光渐渐变得深深,「我们一起?」 于寒舟的眼睛缓缓睁大,好笑又好气,甩了他一记:「想什么呢?!」 她还当他这样馋泡温泉,就只是想泡温泉而已,原来心里想的这个! 不禁伸手拧他耳朵:「贺文璋,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们是夫妻。」贺文璋将她的手抓了下来,微微拧眉,不赞同地道。 什么叫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他们是夫妻,做些亲密的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这跟胆子大小又有何干? 于寒舟好笑不已,甩开他的手:「你少想些有的没的!」 最终,贺文璋也没有泡温泉。媳妇不肯跟他一起,那他还冒险做什么?他的身体要好好养护,不能轻易冒险。 两人在别院住着,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贺文璋在家里写写话本子,于寒舟帮着出出主意。 她最擅长诡谲的转折,贺文璋不知道剧情如何进展的时候,就向她请教一番,两人搭配着来,故事出乎意料的好看。 「又刺激又不虐。」这是丫鬟们的统一意见。 不写话本的时候,两人便出去走走。 于寒舟喜欢做男子打扮出去玩,因为她总觉得这样更自在些,身边甚至不必丫鬟跟着,她跟贺文璋两个就能好好地玩。 若是她仍旧大户人家奶奶的打扮,少不得这个要注意,那个也要注意,拘束得紧。 贺文璋对她怎样都没意见,虽然他更喜欢看她穿衣裙的模样,但既然她作男装打扮更高兴,那就随她了。 第25章 他们有时候在乡间的蜿蜒小道上走一走,有时候在河边坐一坐,有时候爬个山,好不惬意。 跟他们相反,贺文璟最近的日子不好过。这一日,他甚至骑马来了别庄,对着贺文璋和于寒舟大诉苦水。 「母亲不肯同意,还打了我两回。」这是令贺文璟很伤心的,因为从前侯夫人虽也教训他,却都是嘴上厉害,舍不得打他。 「蓉蓉也跟我闹。」这是最令他伤心的,因为他跟陆雪蓉吵架了。 贺文璋便问:「因何闹起来?」 贺文璟抿着唇,摇了摇头,没说话,伏在炕桌上,整个人灰心丧气的。 但他向来是活力满满的,不一会儿就调整过来了,说道:「还不是因为门第之见。」 他也不知道怎么吵起来的。总之就是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吵起来了。以前陆雪蓉脾气特别好,这两回却不知怎么,一点就爆。 贺文璟便觉着,一定是因为他们两个的门第不般配,蓉蓉嫁他太难,心情不好才吵起来。 他倒也没说错,不管导火索是什么,归根结底就是两人的身份相差太大,这门婚事看不见希望,使陆雪蓉的心情很糟糕。 而且,她弟弟最近又有些叛逆,不好管教。母亲也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且相看的人家都不怎么样,最好的那户人家只是生得周整,人品却很不堪,竟然要求她成亲后便不许抛头露面了,把店铺给男人来打理。又说男人的妹妹要嫁人了,叫陆雪蓉拿几个配方出来当陪嫁。 母亲竟说这样的人家不错,陆雪蓉不认同,母亲便说她成日抛头露面的,根本嫁不到好人家,叫她不要挑三拣四的,导致陆雪蓉非常烦。 这些事情贺文璟不知道,因此也没说给贺文璋与于寒舟听。只是于寒舟想起剧情来,知道陆雪蓉这段时间因何心情不好。 但她也不好直接说,便提醒了一句:「陆小姐是个姑娘家,一个人撑起整个家的生计,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不要和她吵,体谅她一些。」 贺文璋立刻附和:「就是,文璟不要和人闹,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心胸和担当。」 贺文璟很郁闷,说道:「我没和她闹,是她和我闹。」 从头到尾,他都是老老实实地站着,由着她发泄。 他一脸苦恼的样子,贺文璋和于寒舟相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感情的事,旁人不好插手太多。哪怕他是他弟弟,贺文璋也不好插手太多。 况且,这件事情上面,他没有站在母亲那边,已经算是开明了。帮着贺文璟把人娶进家门?不可能的。 再说贺文璋还担心着,弟弟和陆小姐能不能成就姻缘。弟弟喜欢陆小姐不假,但并不是每一对真心喜欢的人都能修成正果。 所以,他不打算插手太多,这是弟弟和陆小姐的缘分,他们两个慢慢趟行就是了。 诉了一顿苦,贺文璟的心情仍没有好转,在别庄住了一晚,才走了。 他走的时候,贺文璋对他道:「不要气坏了母亲。」 「我知道了。」贺文璟说道,打马走了。 于寒舟在这件事情上几乎没发表什么看法。她看过原剧情,知道没有自己插手的地方。而且侯夫人是个精明的女人,糊弄不得。原剧情中的发展,倒是陆雪蓉和贺文璟最好的路了。 贺文璟走后,于寒舟和贺文璋继续过着惬意的日子,一转眼就过去了半个月。 这一日,天气出奇的暖和,火力旺些的丫鬟甚至脱掉了棉衣,穿着轻盈地在院子里行走着。 于寒舟本是穿了棉衣出门的。才走出屋檐下,便觉风是暖和的,顿时决定了,她也要脱掉棉衣。贺文璋也想脱掉,被所有人齐声制止了。 天气这样好,再待在屋里写话本显然浪费了,两人带着丫鬟们浩浩荡荡出去玩。 外头有人在放纸鸢,是一对姐弟,姐姐将纸鸢放起来后,便将绳子给了弟弟,而后看着弟弟跑动着放纸鸢。 于寒舟抬头去看,是一只燕子形状的纸鸢。被绳子牵引着,在天空中翱翔着。 「你喜欢?」这时,耳边响起一声。 于寒舟收回视线,看向贺文璋,点了点头:「喜欢。我们使人做了纸鸢,也来玩吧?」 「好。」贺文璋点头,立刻吩咐下人,去准备做纸鸢的材料。 在外头晃了一圈,踏踏青,吹吹风,便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下人们准备好了做纸鸢的材料,贺文璋让他们放着别动,自己去画花样了。 他决定自己画,自己糊,自己扎。 这样有意思的事,于寒舟当然要跟他一起。她点名道:「我要一只金鱼!鱼在天上飞!」 「我还要一只猫!就画小乖的样子,猫也在天上飞!」 第26章 丫鬟们都笑:「咱们奶奶,什么都能在天上飞,单单鸟儿不能。」 「谁说的?去,就是你,扎一只雄鹰的纸鸢。」于寒舟指着那个笑她的丫鬟道,「飞不起来才有你的好看。」 丫鬟顿时苦了脸,说道:「奶奶不如把我放飞了吧。」 惹得众人都笑。 忙了两日,终于把纸鸢糊好了,众人兴致勃勃地拿出去放。 在草坪上又见着了那日的姐弟,原是纸鸢挂在了树上,摘下来时发现破了一个大洞,飞不起来了。弟弟正在又哭又叫,耍脾气。 哭叫声如此尖锐,令贺文璋皱了皱眉。看向身后的丫鬟们,说道:「拿一只送他,叫他不要哭了。」 他们一行人,带了六七只纸鸢。其中两只是贺文璋做的,自然不能送那男孩。其余的,倒是可以匀一只出去。 「是,大爷。」立时有个丫鬟拿了一只纸鸢,过去送给那男孩了。 他们扎的纸鸢,用料都好,做得也大,颜料涂得也更鲜艳,那男孩一看就不哭了,两眼放光。 「多谢贵人。」那位姐姐忙笨拙地屈膝。 丫鬟笑着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叫你弟弟不要哭了,这天气虽然暖和了,哭起来也有风灌嗓子,哭久了难免肚子痛。」 那姐姐忙道:「我们知道了,多谢贵人提醒。」 丫鬟对她点了点头,就回去了。 贺文璋此时正带着于寒舟放纸鸢。 他从前也没有放过,此时听着有经验的下人指挥,一边跑着,一边放线。 试了几次,便试成了,他清俊的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将纸鸢放得高高的,稳稳的,才将线递给于寒舟。 于寒舟接过来后,便继续放线,让纸鸢飞得更高。 金鱼的纸鸢放好了,她便将线递给了丫鬟,转身去拿那只猫儿的,还道:「这只我要自己放。」 「好。」贺文璋便道,站在一旁,给她进行技术指导。 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不打扰他们浓情蜜意。人人都知道,大爷和大奶奶不喜欢人跟在周围伺候着,两人就喜欢单独待着。 谁还不爱自在呢?下人们也乐得清闲,肆意地说笑着,放纸鸢玩。 一时间,天上飞起了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纸鸢。 那边,男孩也将新的纸鸢放起来,笑得很开心。而男孩的姐姐,在弟弟牵着纸鸢跑远后,站在树下朝这边看过来。 天气好的时候,于寒舟就拉了贺文璋出来放纸鸢。 他们还扎了很长很长的毛毛虫一样的纸鸢,看看能不能放起来。对她这种古怪的癖好,贺文璋没说什么,丫鬟们有的怕虫子,便躲得远远的:「奶奶,您画只蝴蝶不好看吗?为何要画这东西?」 「因为它长。」于寒舟便道,「纸鸢长了,就不好放。」 说白了,找刺激呗! 丫鬟们莫可奈何,只得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跟着上前帮忙。 也怪贺文璋画功太好,那毛毛虫活灵活现的,被风一吹,还扭动一下,离远了看,跟活的一样。 待放上了天,这条毛毛虫顿时引了不少村民围观。 「这是谁家的捣蛋孩子,居然做了这样唬人的风筝?」有上了年纪的妇人,抱着自家被吓哭的孩子,气得骂道。 天上飞着大虫子,在许多人眼里不是好兆头,几个辈分高的老人便走来,让他们不要放了。 于寒舟之前做纸鸢的时候,没想到这一茬,听了人家的不满,立刻收了线。 下人们倒是知道这回事,但是大爷都没说什么,他们自然不好多嘴。 而贺文璋,从来舍不得拒绝媳妇的要求,什么好兆头坏兆头的,如果放纸鸢能决定一年的收成如何,还要农人辛苦耕种做什么?每年在天上放纸鸢就是了。 此时被人家阻止了,他还觉得媳妇委屈了。心下决定回去好好哄媳妇,面上还持重着,说道:「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在此给诸位赔罪了。」 又吩咐了丫鬟,待会儿一家送两包米两包糖做赔礼。 他这样通情达理,对方就不好多说什么,走了。 「我没事。」见贺文璋一脸担忧和愧疚地看着她,于寒舟好笑道:「别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之前放的纸鸢不合适,不能放了吗?换个纸鸢放,不就好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 为了表示她没有被破坏心情,于寒舟还挽住了他的手,道:「我们去河边瞧瞧,有没有游鱼。如果有的话,捕两条上来,晚上加个鲜味。」 「好。」贺文璋轻轻颔首。看着媳妇莹白的侧脸,愈发觉得委屈她了。 等来到河边,看到清澈的河水,偶尔有鱼儿游过水草间,贺文璋心里想着,等他身体好了,不必别人,他自己下去抓鱼,现抓上来现烤,吃着一定美味。 他之前看的游记中,便有人描述过鲜烤河鱼的滋味。他记得那上面的描述,初春的河水是多么冰凉,从水中出来后被融融阳光照着,是多么温暖。再将新鲜的鱼儿开膛去脏腑,用树枝穿了,架在火上烤,味道多么鲜嫩。 第27章 「在想什么?」见他看着河面不说话,于寒舟便问他道。 贺文璋便如实说了:「我想下水抓鱼。」 「等你身子好些了,就可以下水啦。」于寒舟说道。 贺文璋听着了,不由得将她拥紧了些,低声问道:「你不觉着我下水抓鱼,很有失身份?」 他是堂堂侯府公子,想吃鱼居然还要自己亲自下水抓,那要下人做什么? 这是很不体面的事。 「不觉得。」于寒舟摇摇头,「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就好啦。」 如果高贵的身份反而不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在于寒舟看来,这高贵的身份也不是那么美。 两人说了会儿话,时候便不早了,在下人的提醒下折回。 天气忽冷忽热,两人只在暖和的时候出门,其余时候都规规矩矩待在屋里。待得三月份至,京城来人了,是侯夫人派来的,问两人几时回去? 本来贺文璋还想再住一段时间,但是侯夫人使人来喊,便不好再住下去了。 「我们回去吧。」他对于寒舟道。 于寒舟痛快点头:「好啊。」二哥要成亲了,就在三月份,她还要回安家看看。 贺文璋见她什么都说「好」,不知怎么,就觉得媳妇过于实心眼,简直有点憨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说道:「你几时也长些心眼?」 「长心眼做什么?」于寒舟仰头看着他问,目露不解:「你最疼我的,总是想方设法对我好,你说要回去,那定然是不回去不行了。」 贺文璋听她满口的信任,简直爱得不知道怎么好,没忍住箍住她的腰,吻了她一通。 两人现在常常拥吻,早已不是从前那对什么也不懂的傻子了,现在都不会把唇吻得红肿了,便是丫鬟们进来了也看不出什么。 翠珠带人收拾东西,装马车。 就听到有下人来回禀:「有位姑娘求见咱们大爷。」 「什么人?」翠珠挑了挑眉。 下人道:「姓刘,之前咱们大爷送了她弟弟一个纸鸢。」 「哦。」翠珠记起这事来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见那位姑娘了。 刘姑娘手里抱着一团什么,低眉垂首地站在门口,脚下无意识地碾动着,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安。她见到翠珠出来,眼睛一亮,定了定神,行了个福身礼:「姐姐好。」 翠珠挑了挑眉,她有印象,那天见到时,这姑娘还笨拙的不会行礼,口称她们这些奴婢为「贵人」,今日便如此上道,懂得唤姐姐了。 她微笑着问道:「姑娘好。有什么事情?」 「我,我为公子做了双鞋袜。」她终于将手里抱着的一团露出来,面上泛红,「感谢公子那日照顾我弟弟。」 翠珠低头看了一眼,姑娘的手艺的确不错,在乡间女子当中算是很出挑的了,但是给贺文璋做鞋袜还够不上。 「一点小事,我们大爷都不记得了,姑娘也别放在心上。」翠珠笑着说道,没有收她的东西,「姑娘的好意我们大爷心领了,东西便带回去吧。」 刘姑娘听了她的话,脸色一白,唇颤了颤,攥紧了包裹:「我用的细棉布……」 这是她背着家人攒了许久的,也是她背着家人苦苦缝制出来的。连贺文璋的面都没见上,便被拒绝了?她不甘心。 「我们大爷要回京了。」翠珠提点她道,「一会儿便要启程,恐来不及跟姑娘说话了,姑娘回去吧。」 说完,便让人送刘姑娘,自己转身进去了。 贺文璋和于寒舟都不知道这事,翠珠压根提也没提。出了大门,正准备登车,忽然刘姑娘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跑到贺文璋面前道:「公子!公子!」 翠珠等人立刻挡在贺文璋面前,将她隔得远远的。 「姑娘怎么‘又’回来了?」翠珠说道,「可还有什么事,想请我们帮忙的?」 刘姑娘手里的包裹已经不见了,她唇微微颤着,整个人紧张之极的样子,看了看翠珠,没答她的话,反而看向贺文璋,福了福身,说道:「公子可还记得我?」 贺文璋不记得她。 那日送纸鸢的时候,他只看到了那哭得厉害的小男孩,并没见着刘姑娘的正脸儿。不过,听着她的话音,贺文璋猜出一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问道:「你有何事?」 「我请公子带我走。」说到这里,刘姑娘忽然跪了下来,眼泪也滚落眼眶,「我会洗衣做饭,会绣功能劈柴,我什么都能做,求公子给我一条活路。」 看着这一幕,翠珠等人莫名觉得眼熟,仿佛似曾相识。 很快她们想起来,大奶奶之前续写的猫主子和少年的话本子,不就有类似的剧情吗? 第28章 不同的是,话本里的女子是卖身葬父,被少年救了,上赶着为奴为婢。这女子是被大爷赠了纸鸢,求大爷给她一条活路。 众丫鬟们心里浮上异样的滋味儿,忍不住看向贺文璋,还有人担心贺文璋看不清,低声提醒道:「大爷,这女子……」 「我知道。」贺文璋抬手,打断了丫鬟的提醒,视线落在刘姑娘的身上。 他第一次正面看这位农家姑娘,生得倒是周整,头发也梳得整齐,看样子很重视这次见面。她漆黑的眼珠里有着不甘,有着倔强,还有一往无前的灼烈火光。 她不知怎么觉得他是个好人,所以来求他,希望他给她不一样的人生。贺文璋便在心里问自己,倘若没有读过媳妇的话本,他此刻会怎么做? 倘若没有媳妇,他现在还是个病秧子,脾气纵然宽厚温和,却也都是表象罢了,他心里是疲惫而冷漠的。他会将此事交给翠珠,说道:「瞧着哪里缺人,便安排进去吧。」 然后上马车离开。 如果女子不甘,如话本里的苦苦求他,他兴许会心软,然后吩咐翠珠:「别忘了她的事。」 他并不会像话本里的那样,将人带回府里。 他没有那么善良,媳妇看错他了。不论她还是别人,都将他看得太过宽厚。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媳妇将他看得那么善良,是不是说喜欢他善良一点? 他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却也不过是一瞬间。此刻看着刘姑娘,淡淡问道:「你怎么了?」 「我在家里没活路。」刘姑娘的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下来了,哽咽道:「爹娘要将我卖给一个老鳏夫,那人瘸了腿,还嗜赌,他上一个婆娘就是被他打死的。」 贺文璋沉默了。 丫鬟们也都沉默了。这女子实在可怜,叫人怎么能将她丢下? 但是大奶奶话本里的女子,也是十分可怜,当初少年将她带进府中,她们都没觉着什么。遇着可怜人,帮上一把,她们都觉着是做善事。 可谁知那女子进府后,渐渐生了别样的心思?这刘姑娘如果被她们大爷救了,以后会不会也变了模样,改了心肠? 「我什么都能做,不论给我什么事,我都能做得很好。」刘姑娘见贺文璋不言语,急忙说道。 贺文璋想了想,看向翠珠道:「此事交给你了。」 这样的事,还轮不到他堂堂侯府公子亲自去管。 收回视线,再也没看刘姑娘一眼,便扶着于寒舟上了车。 「是。」翠珠应道。 刘姑娘愣了一下,急得膝行两步,说道:「公子,我……」 「刘姑娘。」翠珠叫住了她,甚至还捉着她的手臂,将她提了起来,「姑娘跟我来吧。」 刘姑娘不太甘心,但是马车已经轱辘辘驶远了,她追也追不上了。何况翠珠还攥着她的手臂,她根本挣不开,只得看向翠珠道:「姐姐要带我去哪里?」 「去你家。」翠珠答道,捉着刘姑娘的手臂往前方走去,「哪一间房舍是姑娘的家?我送姑娘回去,跟姑娘的爹娘说一声——」 她话没说完,刘姑娘便激烈挣扎起来:「我不回去!你放开我!」她整个人大力挣扎着,往马车离去的方向扭动着,「公子不是这样吩咐你的!你放开我!我要去问公子!」 如果她跑得快些,兴许还能追上! 翠珠被她挣扎中差点打到脸,整个人的神情就不是很好看。见治不住她,索性放了手:「追上去后,姑娘要说什么?」 「说我欺上瞒下,不肯好好安置你?」她这样问道,就见刘姑娘转过身来,眼里赫然是这个意思。翠珠轻笑一声,说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大爷身边伺候了,如今已是十年有余。你觉着大爷信我,还是信你?」 刘姑娘的眼里便露出几分愤懑。 翠珠看着她这模样,既觉可怜,又觉可厌。她没有计较下去,而是说道:「你既求到大爷跟前,大爷素来心善,不会不管你。且将事情交给了我,我便要好生安置你。」 「你刚才说要送我回家。」刘姑娘满眼不信。 翠珠便同她解释道:「姑娘求到我们大爷头上,想求个出路。无亲无故的,我们大爷能给姑娘怎样一个出路呢?且姑娘说过,什么都能做,挑水劈柴洗衣做饭都可以,听着意思是想卖身为奴婢。既要卖身,且没有那么简单,需得姑娘家人同意方可。」 若是就这么带她走了,不跟她家里人说一声,回头人家告侯府欺掳良家女子怎么办? 又不是不可能。这附近也只一座温泉庄子,住着忠勇侯府的公子,若是刘姑娘不见了,指定是被侯府的人带走了。 回头他们一家反口一咬,说都说不清。 「我们大爷一片善心,你难道要恩将仇报,给我们大爷惹官司吗?」翠珠问她道。 第29章 刘姑娘听到这里,顿时犹豫起来。思索半晌,她后退一步,恳求道:「我爹娘不会同意的,求姑娘别送我回去。」 「若你爹娘不同意,我们更不能带你走。」翠珠说道。 这一点没得商量。 若没有刘姑娘父母的同意,便带了她走,回头怎么说得清? 「你爹娘要将你卖给老鳏夫,无非是图财罢了。若是价钱合适,我们将你买下就是,回头你自老老实实当差,也不枉我们大爷帮了你一场。」翠珠说道。 刘姑娘看着她,眼神挣扎,身形倒退了一步。 马车缓缓往京城的方向行驶。 车厢里,贺文璋问道:「我这样安排,你会觉得我心狠吗?」 于寒舟诧异道:「你怎么会这么说?你没有不管她,让翠珠安置她,这不是心善吗?」 闻言,贺文璋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攥过她细软的手,一边把玩着,一边说道:「她那么可怜,我以为你会想要直接带她走。」 沉默了下,于寒舟说道:「她是很可怜。但我们不能因为她可怜,就没了章程。」 那姑娘是良家女子,他们直接带她走,不合适。 而送她回刘家,向刘家父母问上一句,为何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也难免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 再说,他们一无所知,只从刘姑娘口中听了一面之词,便上门质问,太冲动了。让翠珠安排此事,正是周到的做法。 凡事有个章程,就不容易出乱子。而他们好心办事,自然不能到最后落了一个不好的结局。 「嗯。」贺文璋点点头,声音低软,「你不觉着我心肠硬就好了。」 于寒舟看不得他这样,好笑地抽回了手,捧住他的一脸,一通揉捏:「想什么呢?你已是极好的人,谁说你心肠硬了?」 顿了顿,又说:「我心肠比你硬,我都不怕你嫌弃我。」 她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他不喜欢,她会觉得难过,但却不会为此动摇。 「若我嫌弃你什么,你同我和离就好啦,会有不嫌弃你的人。」她揉着他的脸说道。 贺文璋一下子耷拉下脸。抿着唇,不说话,只将她的手扒拉下来,反剪到身后,然后将她整个人箍在怀里,箍得紧紧的:「你别想和离的事。」 不可能的。 他只在最初的时候,非常矫情而虚伪地想过,让她嫁给别人,跟别人过日子。 现在他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于寒舟听得好笑,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说道:「我没想。这不是你担心我嫌弃你?我在跟你说,如果我嫌弃你,你不要委屈自己改什么,换个妻子就好啦。」 于寒舟讨厌改变。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好,哪里都很好,哪怕冷硬的心肠,也是很好的。如果让她改变,无异于砍掉手脚,安装上别的东西。 为了迎合别人,便对自己如此残忍?于寒舟不会做这样的事,也劝贺文璋不要这样做。 贺文璋听她还说,脸色更不好看了,低头就把她吻住了。 他不想听那些。有道理没道理,他都不想听。 他也不要她教他道理,他只想跟她相守着过一生。而她没所谓似的,居然坦坦荡荡地谈这些,让他心中有些忿忿,吻她时不自觉用了力气。 于寒舟才不惯着他。觉着痛了,就把他推开,坐到一旁去了。还掀开帘子,将脑袋探出去,防止他再偷袭。 「翠珠还能不能赶上来?」她问车夫。 车夫说道:「咱们走慢些,大约她是能追上来的。」 「那便走慢些吧。」于寒舟道。 没一会儿,两道身影渐渐出现在视野中,于寒舟看见了,忙道:「停车,是翠珠追上来了,等一等她。」 赶上来的两人,是翠珠和陪着她办事的一个小厮。 「大爷,奶奶,奴婢回来了。」翠珠走得一头薄汗,对着马车上行了一礼。 于寒舟便对她招手:「来,说说什么情况?」 「是。」翠珠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另一辆马车上,有两个胆大的丫鬟溜了下来,往于寒舟的马车上爬,说道:「奴婢也要听。」 贺文璋和于寒舟都是很好伺候的主子,此刻也没嫌她们大胆,允她们爬上来了。 几人都坐好了,翠珠才说了起来:「……然后她就跑了。跑得很快,奴婢叫都叫不住。」 「什么?跑了?」一个小丫鬟问道,满脸惊讶,「她不是求咱们大爷给条活路吗?怎么这就跑了?」 翠珠面上淡淡,摇摇头:「不知道。我叫她来着,她头也不回就跑了。」 第30章 另外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说道:「她该不会是骗子吧?」 「根本没有什么老鳏夫,她就是骗咱们大爷带她走?」 「啊!我想起来了!那话本里的女子也是如此,一开始看着可怜模样,不过多久就生出了异心。她该不会一开始就心思不纯吧?发现咱们大爷不好骗,就收手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很气愤,捏着帕子道:「亏我刚才还同情她!什么人哪!」 「好了。」贺文璋打断了她们,「究竟如何,我们并不知道,不要胡乱揣测。」 听了这话,翠珠笑道:「奴婢回来之前,特意跟别院留守的人打过招呼,叫他们打听一下那刘姑娘的家里。若她真是很可怜,帮一把就是了。若她所言不实,也会有人递信儿来。」 「好。」贺文璋点点头,神情满意,「辛苦你了。」 翠珠忙道:「这点子小事,怎敢言辛苦?」只想一想过年时接的那些红封,翠珠就一点也不觉着辛苦,说完了这些,她便微微起身,「不打搅大爷和奶奶歇息了,奴婢们去后面车上坐着了。」 贺文璋和于寒舟不管在屋里还是在车厢里,又或者在外头散步玩闹,等闲不爱叫人在跟前伺候着。翠珠十分有眼色,说完了正经事,就要带着人下去。 贺文璋自然不会阻拦,对外面赶车的下人吩咐道:「停一停。」 车夫便将车子停下了,等翠珠和两个小丫鬟下了车,才重新行驶起来。 翠珠和另外两个小丫鬟坐上另外一辆马车。都是相处很好的姐妹们,坐在一处,说话就不怎么顾忌。嘴快的一个小丫鬟,很快将事情的先后对姐妹们说了一遍,然后道:「依我看,那女子就是心思不正!」 其他人纷纷发表意见:「咱们大爷赠了她一只风筝,是小蝶去送的风筝吧?若说熟稔,她该跟小蝶熟稔才是。便是请求帮忙,也会求见小蝶,找小蝶探探口风吧?」 「就是,小蝶生得圆圆的脸,人人都爱跟她说话。没得那刘姑娘不找小蝶,直接找上咱们大爷。」 「你这话又不对了。那刘姑娘先找的翠珠姐姐,我瞧见了的。」 众人便纷纷看向翠珠:「翠珠姐姐,可是如此?」 「是。」翠珠点点头,将刘姑娘做了鞋袜,要送给贺文璋的事说了出来。 刘姑娘送鞋袜的时候,并没有遮掩着,翠珠便没觉着说出来有什么。 「她果然心术不正!」 「这是希望翠珠姐姐带她见大爷呢?」 「她也是傻,做了鞋袜送翠珠姐姐,说不定翠珠姐姐带她见大爷呢!」 「你又傻了不是?咱们翠珠姐姐是什么人,会看得上这仨瓜俩枣?」 众人叽叽呱呱说起闲话来。总归回到京城,要大半日的工夫,不说些闲话,时间怎么消磨? 又有人说起来:「她也算是躲了桩祸事。若真给她进了侯府,做个什么丫鬟,日后做了不规矩的事,咱们奶奶可饶不了她!」 「嗨,不至于,就咱们大爷疼人的样子,哪里等得奶奶出手?他早料理了。」 翠珠就瞪她们:「嘴上没把门的,大爷和奶奶也是你们嚼舌根的?」 小丫鬟们纷纷掩了口。 但是没过多久,又开始说起来:「都瞧着咱们奶奶好性儿,哼哼,咱们奶奶是好性儿,可不代表她没手段。」 「咱们奶奶若是发起威来,谁都挡不住呢。」 虽然于寒舟日日好性儿,谁也不为难,但丫鬟们又不是不长心眼子的,哪里就把她当面团儿似的人看了? 面团似的人,可写不出那些诡谲的故事——又是掏心,又是挖眼,还抽筋剥皮做旗帜,给书生戴了绿帽儿,且和野男人一起花书生的俸禄,对那魔头和大侠也是捏在手心里,任意施为。 「还真有点想见识一下。」有个小丫鬟语带憧憬地道。 其他的小丫鬟们也纷纷露出一些憧憬来,然后就被翠珠挨个打了一巴掌:「胡说八道,好好的日子过得不耐烦了?」 如今大爷好着,奶奶也好着,大家的日子都好过。真到了那一日,逼得奶奶使出手段来,见了血光,大家都得提心吊胆地伺候着! 小丫鬟们挨了打,纷纷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但是车里寂静着,也怪无聊,就说起了翠珠的闲话:「翠珠姐姐,那王家香料行的管事和咱们二爷身边伺候的长墨,你更中意哪一个啊?」 「是啊,翠珠姐姐更喜欢哪个?王管事瞧着稳重些,长墨的模样更好些,对翠珠姐姐也都真心,翠珠姐姐动心了没有?」 翠珠捏和帕子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淡淡看过去:「怎么?等我嫁出去了,你们好做这个管事丫鬟的位置?」 「哎哟,姐姐怎么这样说?」 第31章 「可冤枉死了!」 「再不说了还不行吗?」 众人讨饶,又说起别的来。总之人多,叽叽喳喳的,并不无聊。 于寒舟和贺文璋这一路也不无聊。吃些点心,喝点茶,亲热一下,随意找点话说,不知不觉便到了侯府。 两人先回了长青院,换了身衣裳,重新梳妆打扮了下,才去正院请安。 「回来了?」见着精神奕奕,比往日气色更好三分的大儿子和大儿媳,侯夫人的眉头挑了挑,「在庄子上住着可舒心?」 贺文璋恭恭敬敬地拜下:「庄子上住着很好。母亲,我觉着自己如今好多了。豆*豆*网。」 见他这样,侯夫人便不忍心刺他了。 是啊,儿子一日比一日好,她还不满什么?便是儿子混账了些,可也是她活生生的,好端端的,能跑能跳的儿子。 「那就好。」她道。 贺文璋便问道:「父亲和母亲这些日子可好?」 「不好。」侯夫人一下子皱起眉头,面上带了厌烦,「文璟简直魔怔了,非要娶那陆小姐为妻。她的身份,怎么般配?」 这话却不好接。 贺文璋犹豫了下,到底决定是挺弟弟:「文璟若是喜欢,成全他也没什么。」 「岂是我不愿意成全他?」侯夫人跟点了的爆竹似的,噼里啪啦往外倒,「璋儿,我为你娶了安氏,安氏的祖父在朝中任户部尚书,父亲则是鸿胪寺卿,她的叔伯们也都在朝中任要职。我既为你娶了这样的妻子,再叫我给璟儿娶个平民女子?」 「别人怕不是要误会,璟儿非是我亲生的,而是从哪里抱来的!」说到这里,侯夫人气得拍了下桌子。 当年,她大儿子眼看着要养不活,为了传宗接代,再从哪里抱个儿子来,也不是没可能。外头那些人的嘴,脏的脏,臭的臭,到时不知要编排些什么来! 侯夫人熬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儿子的身子好了,可以扬眉吐气了,不想因为小儿子的婚事再被人嚼舌根子! 贺文璋听了这话,便十分为难起来。 母亲说的这些,他之前没有考虑到,才站在弟弟那一边。此时想着,这事实在复杂得很。 「况且,还涉及到以后的事。」犹豫了下,侯夫人看着大儿子颇好的气色,终于是说了出来:「璋儿,你的身子渐渐好了,你是嫡长子,你父亲的爵位便要落到你头上。那么璟儿,我势必要给他娶个好妻子,扶持他几分。」 贺文璋忙道:「母亲,这爵位我不——」 「璋儿,你是嫡长子。」侯夫人便道,「你父亲与我说过此事,哪怕你的身子好起来后,并不如璟儿,也是你承爵。日后你和颜儿生了孩子,便是长房长孙,更该如此。」 本来这话该由侯爷跟贺文璋、贺文璟兄弟说起。 但是此时话赶上了,侯夫人索性便说了出来:「璋儿,你懂得我的苦心吧?可是文璟不懂。你既然回来了,便替我劝劝他,我近来实在是头痛。」 贺文璋听得这话,登时有些后悔回来了。 但这后悔只一瞬间就散去了,他是母亲的儿子,该当为母亲分忧:「是,我见着他便劝劝。」 因着他在别院住了快一个月,今日回到府中,自然一家人一起用晚饭。 贺文璟下学回来,见哥哥回来了,顿时很高兴:「哥哥!」 兄弟两个见了礼,然后坐下说话。贺文璟凑近了哥哥,小声说道:「哥哥,你回来就好了,你不知道,我这阵子过得有多难。」 他几乎天天被侯夫人打! 鸡毛掸子都断了两根! 「哥哥,你回来了,正好帮我劝劝母亲。」他两眼希冀地看着哥哥,希望哥哥遵守诺言,在此事上帮一帮他。 吃过晚饭后,贺文璟跟着来到了长青院,往炕上一坐,就开始了诉苦:「哥哥,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过得有多难……」 父亲让他不要忤逆母亲,母亲让他不要娶蓉蓉,蓉蓉得知他被打,居然还笑得出来,一点不担心,好像嫁不嫁他都无所谓似的。 「我好难。」他闷了一口茶,颓丧地道:「哥哥,我娶妻怎么这么难?」 这是贺文璟从前怎样都没想到的。他一直以为,他娶妻会很容易。母亲那么着急给他娶妻,他如今点头了,肯娶妻了,母亲不应该高高兴兴为他迎娶蓉蓉吗? 是他天真了,没想到门第之见有这么大的力量。 「好事多磨。」贺文璋只得这样劝他。 母亲让他劝劝弟弟,可贺文璋看着弟弟难过的样子,怎么劝得出口? 家里总要有人支持他,他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如果贺文璋也劝他放弃,弟弟心里该多难过? 第32章 「不知你有没有想过,母亲为我们娶了不同的妻子,待日后你回过味来,感到后悔又如何自处?」贺文璋给于寒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避开,然后跟弟弟讨论起了这件事。 贺文璟茫然道:「什么后悔?我们当然要娶不同的人。」否则,兄弟共妻,是什么荒唐事? 贺文璋脸上黑了黑,忍着没有拿杯子泼他,顿了顿说道:「你嫂子,祖父乃当朝户部尚书,她是安家嫡女。陆姑娘,她的出身……」 听到这里,贺文璟明白过来了,摆摆手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我想要什么,我自己去拼搏,不靠女人!」 他十分骄傲,那些靠妻家帮扶之类的,有就有,没有也无所谓。 「再说,日后我有了难处,哥哥还能不帮我?」他反问一句,看向贺文璋的目光满是信任。 贺文璋便叹了口气,说道:「我自然会帮你。你嫂子,也不会不管你。只不过,万一日后你觉着不平,认为母亲疼我,才给我娶了一门好亲。不疼你,才给你娶个平民女子——」 「我岂是那种人?」贺文璟拧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自己求来的,岂会怪别人?」 「文璟,你今年十八岁,长到现在,始终顺风顺水。」贺文璋便道,「你现在说的是心里话,我信你。可日后,万一你后悔了,埋怨母亲,岂不是剜母亲的心?」 贺文璟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后,他抬起眼睛道:「是母亲让你劝我的?」 「是。」贺文璋没有瞒他,「文璟,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能够娶心上人为妻,实在是一件美事。你是我弟弟,我自然希望你心愿得偿。」 「不过,你不能这样冲动,你要冷静下来想一想,想清楚这件事。不要等到来日后悔了,再去埋怨,既伤了你自己,又伤了母亲和陆姑娘。」 这番话,贺文璟听进去了。 「多谢哥哥提点。」他站起来,对贺文璋行了一礼,便沉默着离开了。 往日里飞扬跳脱的背影,这时犹如被什么压着,看起来沉甸甸的,缓缓浸入夜色中。贺文璋从窗子里看到,不禁心中一酸。 他多希望弟弟能一直快乐下去,可是不行,无忧无虑是孩童的特权。 「说完了?」于寒舟走了进来,看向他道。 贺文璋点点头,拉过她的手,温软细腻的触感,让他心中好受几分,低声说道:「幸而我……」 幸而他命好,她不是平民女子,且是被母亲欢欢喜喜给他娶进来的。 「陆姑娘恐怕最终嫁进来了,日子也不会很好过。」贺文璋说到此处,不知是同情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他庆幸妻子被母亲所喜欢,这样母亲不会给她气受,他也不必周旋在中间。 想到弟弟日后将会面临的困境,贺文璋油然心生同情。 但是很快他就同情起自己来。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了,晚上睡觉前,会挤在一个被窝里,相拥片刻。 有时是她钻进他的被窝里,有时是他挤进她的被窝里,美名其曰给对方暖被窝。 那一点点难以启齿的想法,便在日复一日中,茁壮成长。现在他跟她才处在一个被窝里,肌肤之间还隔着两层布料,胸中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既痛苦又甜蜜。 次日,到了每半个月诊一次脉的日子。 贺文璋的身体渐渐好了,也不怎么生病了,常大夫后来给他诊脉便改成了七日一次,到现在又变作了半个月一次。 在庄子上住着的时候,甚至没有诊过脉,常大夫原话是这么说的:「几时病了再来请我。」 贺文璋对自己的身体爱惜极了,不必人说,他都照应得极好。自从过年时因为拜年累倒了一次,他更加爱惜注意了,再也没有病过。 此次常大夫给他诊脉,时间格外的长,久到贺文璋开始怀疑了,他才松开了手,说道:「没什么大碍了。」 「多谢常大夫。」贺文璋客客气气地道。 常大夫紧接着道:「老夫在侯府一住就是二十年,如今你顺利熬过二十岁的难关,眼见着越来越好了,老夫也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闻言,众人都是大惊:「您怎么能离开?」 此事甚至还惊动了侯夫人,来到长青院,说道:「可是府中招待不周,怠慢了您?」 「并未。」常大夫摇摇头,然后捋了捋须,「大爷身子眼见着好了,再不会出现从前那般病势汹汹的情况,老夫再住下去已无意义。」见侯夫人要说话,他抬手摆了摆,接着说道:「大爷日后若再生病,请个大夫来看也就是了,常人如何,他便如何。」 这一句「常人如何,他便如何」,让侯夫人彻底怔住了。紧接着,眼眶湿润起来。 第33章 「多谢常大夫大恩。」她感激地行了一礼。 她的儿子,终于要跟常人一样了! 长青院的丫鬟们也都欢呼起来。没有人教训她们没规矩,都觉得这欢呼声十分悦耳。 「对了,常大夫,既然我儿身子大好了,那……」侯夫人顿了顿,「传宗接代的事?」 听到这里,本来往外走的常大夫脚下一顿,转头将贺文璋打量一眼。只见他目露希冀,顿时有些好笑。年轻人,实在是有冲劲儿。 「再缓一缓吧。」常大夫平和地道,目光在院子里的绿莹莹的枝丫上落了落,说道:「若是讲究些,明年秋后也就可以了。若是着急的话,明年这时候就差不多了。」 其实,现在也不是不行。 但常大夫是个讲究的人,从长远的、养生的角度看,还是等到身体彻底结实了,再动肾元为好。 这就好像才发芽的嫩枝,虽然也充满生机,却过于柔嫩。等到它抽条了,汲取了足够的养分,变为坚硬结实的枝杈,才不容易折损。 「是,我们记下了。」侯夫人道。 常大夫要走,侯夫人送到了二门处,贺文璋、于寒舟及长青院的下人们,却是一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处。 丫鬟们送了他许多吃的、用的,还有人送了荷包、鞋袜等,泪眼汪汪地请他老人家保重。 「有缘再会。」常大夫摆摆手,驾着车离开了。 常大夫走了,跟他相熟的长青院的下人们都很不舍。但是不舍之余,更多的却是高兴! 因为大爷就要好起来啦! 常大夫临走之前说了,大爷今后就如常人一样了,这岂不叫她们这些伺候的人高兴? 这些年来,她们伺候着一个随时可能咽气的病秧子,提心吊胆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怜惜。没别的,大爷待人太宽厚了,她们在长青院伺候着,虽然身份是下人,可是日子过得比平民小户家的千金还好些。 她们知道自己为何会过这样安稳的日子,因此由衷希望贺文璋能够好起来。 也有人生出担忧:「大爷如今要好起来了,身边可还需要咱们伺候?」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沉默下来了。 无它,府里的二爷身边便没有许多丫鬟伺候,更多的是长随和小厮。侯爷说了,男子不可宠溺着长大,成日里厮混在丫鬟堆里是怎么回事? 至于她们这些人,是侯夫人安排在大爷身边的,因是大爷身子不好,侯夫人觉着丫鬟们伺候着细心,处处都比小子们妥帖细致。 如今大爷的身子就要好起来了,长青院还需要这么多丫鬟伺候吗? 「如今主子还没说什么,休要多想,尽心伺候着就是。」翠珠对众人说道,「再说,大爷和大奶奶都是宽厚的人,就算不要咱们在跟前伺候了,难道会胡乱将咱们发配了去?」 众人一听,心里安稳几分。 不管怎么说,大爷是宽厚且念旧情的人,凭着这些年来她们认真伺候的情分,求一求大爷,日后也就不惧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她们却到于寒舟跟前献殷勤去了:「奴婢刚绣了一幅手帕,奶奶瞧一瞧,喜欢不喜欢?」 「奶奶最近还写不写话本了?奴婢近来有个想法呢!」 「奴婢炖了鸽子汤,奶奶要不要尝尝看?」 谁都知道,奶奶是大爷心尖上的人,大爷虽然宽厚又心软,但这院子里说话算话的人却是于寒舟。 于寒舟又是好哄的。手帕漂亮,她便收了,每日换着花样用。鸽子汤、鱼汤、排骨汤等,更是来者不拒,端来就喝。 更别说是讲故事了,听着最解闷儿的,她和丫鬟们玩成了一团,倒给贺文璋腾出时间来了。 他最近有些心事,打算找侯爷说一说。又怕冷落了媳妇,使媳妇不高兴。现在媳妇跟丫鬟们玩成一团,他也就放心想心事了。 他想的却是袭爵的事。 他并不想袭爵,虽然这是封妻荫子最便捷的途径,但是他从没想过。这对贺文璟不公平,他从小是被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忽然被夺去资格,这非常不公平。 他很爱弟弟。从小到大,在父亲和母亲注意不到的地方,都是弟弟帮他、陪他。弟弟对他十分敬爱,他自然不能做出伤害弟弟的事。 下定决心后,他便挑了个侯爷清闲的日子,去跟侯爷说话了。 「这是你的意思?」侯爷听完了他的话,抬起一双深沉平和的眼睛,看着他道:「你想清楚了,日后不后悔?」 贺文璋道:「儿子想清楚了,不后悔。」 「嗯。」侯爷微微颔首,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你回去吧。」 贺文璋摸不清父亲的想法,并没有听从离去,而是又说道:「父亲,我身子越来越好了,日后可以走科举之路。」 第34章 「你觉着你能从考场上安安稳稳地下来?」侯爷反问了一句,他虽然性子内敛,并不如侯夫人那样对儿子十分亲近,却也记得常大夫说过的话,「你日后就算大好了,也不如常人那般结实。」 寻常的读书人,尚且有许多熬不过,出来后大病一场,何况是贺文璋这样的天生底子不强悍? 「父亲,我……」 「你母亲不会同意的。」侯爷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母亲费尽心血,终于把你养大了,你舍得她担惊受怕?」 贺文璋舍不得。 他知道母亲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可他也舍不得让舟舟跟着她享不到尊敬和荣耀。 侯爷历经世情,一眼就看出大儿子在纠结什么,眉头轻轻挑起,他问道:「如果你不袭爵,日后璟儿袭爵,则璟儿媳妇就是府中主母。」 贺文璋听了,简直跟剜他的心一般。他的媳妇,到时候不仅在外面享受不到别人的尊敬,便在家里也矮人一头。 他没想到,生活可以变得这样冰冷而势利。明明是一家人,可是也要在权势名利面前低头。 长青院。 「这个好,下一本就写这个了!」于寒舟从小丫鬟那里获得了新的构思,使人拿纸笔来,飞快写下设定。 献计的小丫鬟挤开姐妹们,殷勤地在旁边研墨。 「魔尊坠落山崖,重伤昏迷,被小姑娘捡到,搬进了家中。」 小姑娘是武林至尊的女儿,却天生体弱,不能习武。至尊怕她被人伤害,藏在山谷中,与世隔绝。 寂寞的小姑娘常常捡一些小动物回家,这次还是头一回捡到人。她又新奇又害怕,按照救治小动物的办法,给魔尊处理了伤口。 「大爷回来了。」这时,打帘子的小丫鬟说道。 屋里的丫鬟们纷纷行礼,于寒舟也笑着看过去道:「你回来啦?我们在写话本,等下念给你听。」 她只负责写下故事脉络,具体着墨还是贺文璋来。他文笔好,语句优美,而且性子沉稳,有耐心详写,由他执笔再合适也不过了。 飞快写下一段,于寒舟才停了笔,看向不知何时坐在面前的男人道:「来,看看喜欢吗?」 贺文璋满腹心事,却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勉强接过草稿,看了起来。 小姑娘照顾了魔尊数日,魔尊才醒了过来,但是他失忆了。 失忆的魔尊,不见了那些血腥杀伐的气息,是个剑眉星目,面色苍白,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小姑娘望着他漆黑幽深的双眸,心中一荡,对他说道:「你是我的未婚夫,为了给我采药,从山崖上摔下来了。」 为了证明她说的是真话,她还带他去了捡他的地方,又给他起了名字,渐渐坐实了他是她未婚夫的事。 她还教给他武功,说道:「你失忆了,连武功也忘啦?我再教你好了。」 她虽然自己不能习武,却熟读武功秘籍,将自己知道的武学教给他,还天天哄着他跟自己亲近。 小姑娘寂寞久了,很想有个伴儿,就这么给自己哄了一个年轻俊美武功高强虽然沉默却细心体贴的未婚夫。 但是小姑娘的武林至尊父亲来看她时,认出了魔尊的身份,要杀了他。魔尊在打斗中恢复记忆,跟至尊打了起来。 小姑娘劝架,但是父亲不听她的,未婚夫此刻也恨她欺瞒,并不理她。小姑娘担心两人,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受伤,结果自己被波及到,肺腑尽碎,重伤濒死。 魔尊赤红的眼睛渐渐褪去血色,感受着胸腔里传来的剧痛,跪过去抱起她道:「你敢死,我就杀了你爹,让全天下给你陪葬!」 「有病呢。」一个小丫鬟撇嘴道。 「不过我喜欢。」另一个小丫鬟嗑着瓜子,两眼亮晶晶地说。 于寒舟则是兴致勃勃地问贺文璋:「你喜欢吗?要写吗?」 「嗯,可以。」贺文璋点点头,说完才觉得自己的兴致不高,忙定了定神,笑着道:「我很喜欢,明日就写。」 于寒舟便跟高兴,又跟小丫鬟们商讨起细节,边讨论边添加。 贺文璋看着她笑意盈盈的侧脸,只觉得一阵阵心痛,他抿着唇,渐渐脸色有些发白。 「大爷可是哪里不舒服?」翠珠最先发现他的异样,端了茶水上前,轻声问道。 她没有大惊小怪。因为她深知贺文璋的性情,他有什么心事,能说的早就说了,正是因为不能说,才会憋成这样。 且成亲以来,大爷每次心情不好,都跟大奶奶有关。若是大惊小怪的,没得惹了他厌烦。 身为长青院的管事大丫鬟,翠珠对自己的言行要求得更为严格。 「没什么。」贺文璋从翠珠的反应中得知,自己此刻表现不太好,接过杯子饮了两口,便将杯子递回去,起身往内室去了。 第35章 于寒舟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又跟小丫鬟们讨论了一会儿,才搁笔道:「累了,不写了。」 小丫鬟们便收拾笔墨草稿,于寒舟起身往内室去了。 「怎么了?」走到贺文璋身边坐下,于寒舟往他身上歪了歪,「方才做什么去了,回来了便心情不好?」 贺文璋摇摇头:「没什么,没有。」 「还遮掩?」于寒舟眯起了眼睛,「你现在不说,以后都不要说了。」 贺文璋便闭了口。顿了顿,终于是对她说了出来:「舟舟,我对不住你。」 他该跟她说的。 他只是没想好怎么开口,以及什么时候对她说。现在她如此敏锐,发觉了他的异样,他便不得不说了。 「我跟父亲说,这爵位,我不要了。」他满是歉疚地看着她道。 于寒舟瞅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文璟是我弟弟,一向对我很尊敬,他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如果这爵位最终落到我头上,他的处境会非常不好。」贺文璋解释道。 他曾经交好的朋友,他曾经那些骄傲、意气飞扬,都会随着继承人资格的失去,而渐渐变质。 他娶不到喜欢的人,已经很难了。如果连骄傲都失去,就实在太残忍了。 贺文璋没办法对弟弟做这样的事。 「我会考科举,早日让你享受到同等的尊荣。」他见她不说话,心里有些发慌,握住她柔软的手,恳切地道:「这事,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会补偿你的。」 于寒舟想了想,说道:「这件事,你的确有一个地方做的我不满意。」 「对不住。」贺文璋歉疚地道。 于寒舟没跟他使性子,冷静地道:「你错的地方在于,你之前没同我商量。」 听了这话,贺文璋抬起头来,脸上有些愣住,于寒舟继续道:「这不是一件小事,你甚至没同我商量,便去找父亲说。你是觉着我不配,还是怕我不同意,所以背着我去做?」 「不是!」贺文璋连忙摆手,「我没有觉得你不配,也不是怕你不同意,我……」 说到这里,他十分羞愧:「我,我是觉着你总是站在我这边,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才没同你说。」 「这是头一次,我不生你的气。」于寒舟道,「但是你需得记住了,没有下次。再不同我商量,自作主张,我可要生气了。」 贺文璋忙道:「我记住了。」 「那就没事了。」于寒舟便道,笑着往他身边偎了偎,「爵位的事,你不必觉得愧疚。依我说,没爵位才好呢。」 贺文璋听得一愣,问道:「怎么说?」 「你想想看,」于寒舟说道,一手搂了他的脖子,偎着他小声地说:「父亲是不是很忙?几乎很少有在家的时候?便是在家里,也要处理公务?」 贺文璋想了想,点点头:「是。」侯爷的确很忙,他是他的儿子,要找他说话都不能随心所欲,还得挑时间。 他不禁想道,如果以后媳妇跟他说话也要挑时间…… 「你再想想看,母亲是不是也很忙?」于寒舟又道,「咱们府里的人算是少的了,可母亲也很忙,每天都有许多事情要打理。璋哥,我懒得很,我不想操持那些。」 贺文璋听了,不禁一阵心疼:「既不想操持,那就交予别人。」他可舍不得勉强媳妇去做她不喜欢的事。 「交予谁啊?」于寒舟便道,「母亲虽然仍是盛年,可是总有精力不济的一日,到那时候必定要媳妇们搭把手。我是长媳,母亲率先想到的人便是我。」 贺文璋听了,不禁想起来侯爷对他说的,如果是文璟承了爵,那么将来文璟媳妇就是当家主母。 只不过,谁掌着大权,谁就说了算。 「若是文璟媳妇说了算,你会不会觉得委屈?」他犹豫着问。 于寒舟便笑起来:「我又不是猫啊狗啊的,谁能委屈得了我?再说,不还有你吗?如果文璟媳妇敢委屈我,我就跟你说,你去给文璟点颜色瞧瞧。」 贺文璋听着,便忍不住将她抱紧了。然后觉着不得劲,便双手掐着她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两人继续说话:「有我在一日,谁也不能给你委屈受。」 于寒舟便捧着他的脸,吧唧亲在他鼻尖上:「我信璋哥。从前璋哥身子不好的时候,都十分护着我,如今更不会叫人欺负我了。」 她这样招惹他,贺文璋当然不会放过她。 两人腻歪了一阵,才继续说话。 「不承爵的话,就自在多了。」于寒舟又掰着手指头给贺文璋算,「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缺钱财,没有烦心事,日子多好过?我还想着,如果璋哥愿意,我们可以到处走走,游览大山湖海,多么纵意?」 第36章 听到这里,贺文璋心中一动。他从前病着的时候,足不出户,心里便许过这样的志愿——等他身子好了,一定出去到处走走,看看名山大川,看看江河湖海。 「你愿意?」他低头问她。 于寒舟连连点头:「很愿意,非常愿意。」 「好。」贺文璋搂了搂她,说道。 她喜欢什么,他就成全她什么。 一时又蹙起眉头,问她道:「你真觉着,我不承爵比较好?」 「嗯。」于寒舟点点头,「我真心这样觉得的。」 贺文璋却未展颜。对他来说,她不要荣华富贵是一回事,他能不能给她是另一回事。 现在是他不能给她。他不承爵,日后便要走科举,搏出头还要不少时日。再说,功名不是那么好挣的,他势必要花许多时间、心血、精力在里头。他好容易身子起色了,若那般忙碌耗神,会不会又损了根本? 他觉着十分愧对她。 于寒舟觉出他的低落,便问了他,得知他想的什么,她实在好笑极了,整个人笑瘫在他肩上,脑袋枕在他肩窝里,笑得一颤一颤的。 贺文璋跟她推心置腹,说掏心窝子的话,把自己的担忧都明确表达给她了,结果换来她一通不留情面的笑,气得就要推开她。 于寒舟这才不笑了,搂紧了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说道:「璋哥想给我尊荣和地位,我很受用,我知道璋哥疼我。」 「但我现在是侯府的长媳,即便文璟立了世子,可我也是侯府的长媳,谁能怠慢我什么?」于寒舟软声跟他说道,「日后,文璟做了忠勇侯,他媳妇是忠勇侯夫人,你担心我在人前没地位?那我不去人前,不就行了?」 她又不爱那个。 到时两人天南海北地走一走,看一看,过得不知道多逍遥快活,那些可能会瞧不起她,酸她,刺她的人,根本见不着她的面,她理会她们做什么? 「你说是不是?」于寒舟笑着歪在他肩头问道。 贺文璋听了她的解释,面上一阵赧然:「舟舟比我聪明。」 他太钻牛角尖了。只想着,既要给她自由自在的生活,又不能失去尊荣和地位。这是很愚蠢的想法。 「我不仅聪明,还漂亮。」于寒舟便把脸凑过去,「难道我不漂亮吗?」 贺文璋看着凑过来的一张娇俏容颜,眼神一暗,捧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咬了上去。 待到用过晚饭,两人就寝的时候,贺文璋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勾到自己的被窝里,然后颇为兴奋地道:「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办一间书局,用写话本子赚的银子,购买许多笔墨纸张,资助那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 读书人最识趣的,谁对他们好,就爱写诗、做文章夸赞谁。他以长青公子的名义做这件事,别人就会赞扬他,然后他不经意间使人透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和舟舟就会被人赞仁善了。 能够被读书人称赞的人,谁也不会酸什么。 「璋哥好聪明。」于寒舟便夸赞道,「璋哥既聪明又英俊,跟我最般配了!」 贺文璋的嘴角扬起来,既因为她称赞了他,也因为他想出了法子。 这样一来,他不承爵,也没什么干系了。媳妇会有名声和地位,别人不敢欺她,而且也欺不着她,因为他会带她游遍江河湖海,看遍名山大川,他们会过得纵意逍遥,让人只有眼馋的份。 嗯,就连文璟媳妇都要眼馋才行。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心情激荡之下,他抱着她问:「今晚就别回去了?」 于寒舟听他这样一说,立刻就推开他的怀抱,自己缩回了被窝里:「睡了。」 平时打闹归打闹,现在可不是打闹的时候。常大夫说了,他们现在不能行房,最快也要等到明年这时候。 招得他难受了,一定又会上火,因道:「你也早点歇息,别胡思乱想。」 一句「胡思乱想」,招得贺文璋又乱了思绪,花了番力气才让自己摒弃杂念歇下。 正院,侯爷和侯夫人也在夜话。 「璋儿是这么说的?」从侯爷口中得知大儿子放弃爵位,侯夫人并不很惊讶,甚至不怎么生气。 她不仅不觉着生气,反而感到骄傲。 别人家为了袭爵,算计来算计去,人命都填进去。她的两个孩子不一样,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叫她怎么不骄傲? 「那你的意思,就依着璋儿了?」侯夫人问枕边人。 侯爷枕着一只手,说道:「我不依着他,又能如何?」 大儿子虽然文质彬彬的,却是一副倔骨头。他两个儿子都生就一副倔骨头,只是一个倔在心里,一个倔在面上。 倔在面上的那个,他就算打断他的骨头,都不肯松口的。 第37章 夫妻两个想着孩子们,都是又骄傲又欣慰,同时也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他们是把小儿子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大儿子前些年身体那样,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谁会教他这个、教他那个? 只是礼法规矩便是如此,没得越过嫡长子反而给次子袭爵。所以,虽然对小儿子心生歉疚,侯爷和侯夫人都没打算违背礼法。 如今大儿子主动提出不要爵位,他们不必重新培养继承人,怎能不松口气?何况,是大儿子主动退让,免了他们左右为难,两人心里实在是轻松了许多。 「这也是天意弄人。」侯爷一手揽过妻子,一手仍旧枕在脑后,说道:「璋儿的身子好起来了,却失了爵位。这对他不甚公平,我们在别的地方多帮衬他些。」 侯夫人最怜惜这个自幼病恹恹的长子,点点头道:「我自会如此。」她不仅要多疼大儿子一些,还要对大儿媳再好点,毕竟此事上面,亏欠了她不少。 次日。 侯爷将两个儿子叫去书房,说了此事。 贺文璟听了,十分震惊,说道:「这不合规矩!哥哥才应该承爵!」 「你哥哥念着兄弟情分,不忍你为难,才决意将世子之位让给你。」侯爷说道。 贺文璟听了,心里一阵滚烫,眼眶都发热起来。他从没在家里说过,自从哥哥的身子好起来后,他在朋友当中听到的那些混账话。 可是哥哥这样通透,即便他不说,哥哥也猜到了。 「不行。」他吸了口气,定了定神道:「哥哥照顾我,我却不能抢哥哥的东西。」 从前便罢了,哥哥身子不好,袭爵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他才将责任扛在肩上。如今哥哥身子好了,按规矩便是哥哥袭爵。 贺文璋便道:「文璟听话。」 兄弟两个谦让起来,侯爷便在上首看着,一言不发。 他既要让小儿子看到,哥哥对他的一番疼爱,也要让大儿子看到,弟弟对他的尊重和敬爱。 良久,他才道:「好了,此事暂且这么定下,都出去吧。」 父亲都说话了,兄弟两个的意见便不很重要了,拱手退下。 「哥哥,我……」出了书房,贺文璟再看贺文璋,眼里满是愧疚。 贺文璋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日后你媳妇做了世子夫人,可不许欺负你嫂子。」 「蓉蓉不是那样的人!」贺文璟想也不想就道。 听了他的话,贺文璋脸色微沉。弟弟没有说「一定不会有此事」,而是说「蓉蓉不是那样的人」,顿时让他明白了,弟弟是靠不住的。 陆姑娘还没进门,弟弟便这样维护她。待进门后,朝夕相处,眼里岂有别人? 他不怪贺文璟眼里只有媳妇,毕竟他也是如此,这乃是人之常情。只在心里想着,媳妇说的是对的,他们以后最好不要生活在府里,那样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 「我信你。」他很快缓了神色,对弟弟点了点头。 贺文璟这才觉出几分不好意思,说道:「哥哥,蓉蓉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即便有什么误会,我们也会尊重大嫂,不会叫大嫂为难。」 这还像句人话。贺文璋面上带了笑意,拍了拍他的肩:「好,我知道了。」 两人说开后,便一起往外走去。 才走到一半,后方有小丫鬟匆匆跑来,说道:「大爷,二爷,夫人有请。」 于是两人便又折回去,见了侯夫人。 「母亲叫我们来,有何事吩咐?」贺文璋问道。 侯夫人坐在上首,看着两个英俊挺拔的儿子。大儿子温润清俊,看着就让人放心。小儿子生得剑眉星目,乍一看是个冷峻不好亲近的模样,实则半分心机也无,叫人头痛。 「你们父亲都和你们说了罢?」她问道。 贺文璋和贺文璟都低下头:「是。」 「嗯。」侯夫人点点头,当家主母的威严释放出来,「此事既是璋儿提出,那么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后悔,心生怨恨。」 贺文璋应道:「必然不会。」 「璟儿,你有本事胜任世子之位,但是也要记得,是你哥哥不同你抢。」侯夫人又看向小儿子道,「你需记得你哥哥对你的疼爱。」 贺文璟自是记得的,即便侯夫人不提点,他心里也记着。 他只是在家人面前直率了些,又不是傻的,外头许多人家的情形,他哪能心里一点数没有?哥哥不同他抢,简直是天下第一好的哥哥,他敢拍着胸脯说,再没有更好的哥哥了。 「我记得。」他郑重地道,「我永远尊敬哥哥。」 侯夫人也只是提点两句罢了。说完,便转了话锋:「既然你日后要袭爵,可还执意要娶陆姑娘?」 第38章 听到这里,贺文璟一愣。 脑中飞快转动起来,他很快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从前他不承爵时,陆雪蓉尚且配不上他,如今他敲定了承爵之事,陆雪蓉只会更加配不上他! 未加多想,他果断看向身边的哥哥:「哥哥,我思来想去,承爵之事还是你来罢!」 他本来就不热衷于这个。 这世子之位本就是哥哥的,如今哥哥身子好了,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他想要功名地位,可以自己拼搏,何至于牺牲了心头所爱?贺文璟打心底觉得不划算。 「胡说八道!」不等贺文璋开口,侯夫人率先怒了,这次是真怒,抓过手边的茶杯,便朝贺文璟掷了过去! 贺文璟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身子刚刚拧过一寸,便硬生生刹住了,生生挨了这一下。 索性茶水并不滚烫,浇在肩头,也只是温热。至于被茶杯砸到的一点疼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你简直,你简直是——」侯夫人伸手指着他,声音都在发抖,显然是怒极了,「这是你们父亲拼了性命搏来的爵位,也是你们推三阻四,嫌弃不已的?」 兄弟两个顿时跪下了:「儿子不敢!」 贺文璟更是后悔不已,刚才不该那般轻率地说出口,重重磕了个头:「母亲,我错了。」 「你简直是把你们父亲辛辛苦苦挣来的荣誉扔在地上踩!」侯夫人气得脸色都变了,若非手边的茶杯砸出去了,掸子也没换新的,她简直要狠狠教训这个小儿子! 「为了一个女人,你这样糟蹋你父亲的心血,贺文璟,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侯夫人气得道。 贺文璟这下更后悔了,渐渐脸色也变得苍白,但是让他说,他不娶陆雪蓉了,他又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他喜欢上一个很好的姑娘,跟她在一起很快乐,想要娶她做妻子,怎么就不被允许? 他梗着脖子不松口,让侯夫人更生气了,吓得贺文璋不行,忙膝行过去:「母亲消消气,不要跟儿子们一般见识。」 侯夫人对他是没多少气恼的,只是此刻他们兄弟两个跪在一处,免不了迁怒几分,拂开他道:「消消气?你叫我怎么能不生气?」 「是儿子混账。」贺文璋便道,「母亲想打想骂都可以,只是不要气坏了自己。」 侯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哪里就舍得打,舍得骂了?可是他们如此惹人生气! 仰了仰头,她忍着泪意,再次看向小儿子道:「我再问你一句,是不是非娶陆雪蓉不可?」 「是。」贺文璟闷声答道。 他不认为自己错了。 名声,权利,爵位这些,此刻在他看来是如此冰冷而陌生,高高在上,一点温度也没有。 「你,你好!」侯夫人气得不行了,几乎要说,如果他非娶陆雪蓉不可,就从家里滚出去! 但是她又舍不得。她好好的一个儿子,凭什么就被人勾走了? 「母亲息怒。」贺文璋跪坐在地上,抱着她一只手,低声恳求道:「就当是疼疼我,您允了文璟吧。」 侯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母亲,我说……」贺文璋直起身,要附在侯夫人耳边悄声说,但侯夫人生着他的气,当下推了他一把。 贺文璋不觉难堪,反正是亲娘,有什么好难堪的,厚着脸皮又凑过去了,小声说道:「母亲,我的身子,如果像父亲一样忙公事,恐怕扛不住。所以,还是要弟弟来袭爵。」 侯夫人最担心他的身子,怕他活不长,闻言怒气减下去两分,冷哼一声道:「我没说这事!我说的是他和陆姑娘的事!」 「我正要说此事。」贺文璋压低声音道,「母亲想想,弟弟做了世子,他媳妇便是世子夫人。那我媳妇呢?生生矮她一头。」 侯夫人一想就明白过来,冷笑道:「你自找的,又来怨谁?」 「我若是身子再好些,我也不让的。」贺文璋便道,「这不是没办法吗?」 见侯夫人不说话了,他紧接着道:「若是弟弟娶了陆姑娘,以陆姑娘的出身和家世,她即便做了世子夫人,也不能压颜颜一头。」 侯夫人听了这话,那些怒气都顾不上了,颇为稀奇地打量自己大儿子。 这么多年来,她对大儿子的印象一直是病恹恹的,宽厚,仁善,偶尔敏感小性儿。 不成想,这是个心里有算计的! 她啧啧称奇,说道:「你倒是比你弟弟聪明许多,连这等借口都想了出来。」 「母亲便疼一疼我。」贺文璋不否认,厚着脸皮说道:「您疼爱我这么多年了,就再疼儿子一回吧。」 侯夫人冷笑一声,一巴掌呼他脑袋上:「疼你!这就疼你!」 第39章 她想起来了,常大夫说了,大儿子已如常人一般,不必再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了。 此刻打了一巴掌,犹不过瘾,又挥手呼了过去:「怎么样?疼不疼?」 这些年她都白疼他了!帮着他弟弟来气她! 贺文璋长到二十年,头一回挨侯夫人的打,还是这种情形下。 懵了一下,身上已经挨了好几巴掌。他头一回挨打,不知道躲还是不躲,这时贺文璟扑上来了,挡在他身前:「母亲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都是他的错!哥哥为他说话,都被母亲打了! 贺文璟自恃皮糙肉厚,不怕被打,义无反顾地大喊道:「是我不孝,母亲打我吧!」 侯夫人听到这里,又气又头大。她小儿子简直壮得牛犊似的,打得她手都酸了,他没事儿人一样,照旧活蹦乱跳的! 她都打腻味了! 「来人!」她吩咐丫鬟道,「端了盆来,给二爷跪着!」 侯夫人才不糟蹋自己的身子,打不动,她就不打。使丫鬟拿了盆子,倒了半盆花生米进去,然后冷笑道:「贺文璟,你就跪在这,几时想通了,几时使人来叫我。」 「母亲——」贺文璋还想说什么,被侯夫人一把拂开,「你也给我跪着!」 犹豫了下,对丫鬟道:「大爷的盆里不要盛东西,放两个软垫进去。」 「是,夫人。」立刻有丫鬟去拿垫子了。 贺文璟已是痛快地跪上去了,贺文璋犹豫了下,也跪了上去。 「看着些!」侯夫人冷笑一声,对丫鬟们吩咐道:「谁敢躲懒,记下来,回来后告诉我!」 丫鬟们应道:「是,夫人。」 侯夫人扶着樱桃的手,走到门口,转身看向里面跪得整齐的两个儿子,终于觉得心口的气出了几分。 混账玩意儿,长大了就知道气她! 「走,我们去花园走走。」侯夫人道。 然而刚出了正院,她就改主意了:「去长青院。」 府里又不是没有说话的人,侯夫人觉得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太傻了,打算跟大儿媳说道说道。 侯夫人来找于寒舟说话,这是于寒舟所没有料到的。 但她紧接着想了想自己的身份,又明白过来了。她是侯夫人的儿媳妇,同是女人,且是小辈,同住在一个府邸中,理当建立极紧密的关系。 之前侯夫人没有来找过她,是因为贺文璋的身子才恢复了,之前侯夫人希望她全心全意地陪伴、照顾贺文璋,所以没有来打扰过她。 现在贺文璋的身体恢复了,两个人便要如寻常的婆媳一般,相处起来了。 想到这里,于寒舟立刻打起精神来。这是她们之间的第一次交谈,以后还会有许多这种情况,她要格外认真对待。 她不想要一个糟心的婆媳关系,这是给婆婆建立初始印象的时候,她要落个好印象。 侯夫人才开了个头,说了句:「简直要被文璟那个混账气死了,颜儿你说说看……」就见大儿媳立刻坐得板板正正的,神情极为认真,说是洗耳恭听都不为过,话音顿时就停了停。 大儿媳发自内心的恭敬态度,让她心里好受了不少。 本来恼火的心情,都不禁缓了缓。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了些,才继续说道:「他一门心思要娶一个平民女子,你说这像话不像话?」 她以为于寒舟不知详情,便将贺文璟这阵子如何混账的举动说了出来,末了道:「他脑子发昏就罢了,璋儿竟也不劝着些,还跟着一起胡闹!」 「很不像话!」于寒舟表情严肃地附和道。 侯夫人见大儿媳也这样说,忍不住一拍桌子,说道:「所以我罚他们两个跪在正院呢!」 于寒舟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道:「母亲,璋哥的身子才好……」 「不要紧。」侯夫人瞥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道:「我使人给他膝下垫了两个垫子。」 于寒舟:「……」 「母亲高兴就好。」她很快收敛了心疼的神色,恭敬地道。 既然亲妈都不心疼,她还能说什么?跪就跪吧。 侯夫人却噎了噎。这话说得!她有什么好高兴的?她都要被两个混账儿子气死了! 尤其是小儿子!侯夫人简直怀疑他脑子里长了东西,才使他这样糊涂! 「咱们这样的人家,无论如何不能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你懂得吧?」侯夫人一肚子的苦水,难得有人这样耐心听她说话,便往外倒个不停。 说完这事的不妥之处,侯夫人又说道:「何况,日后璟儿是要袭爵的人?对了,璋儿应当告诉过你了,日后这侯府的爵位便交由璟儿肩上?」 说话时,侯夫人的目光不离大儿媳的脸上。 第40章 然后她发现,大儿媳似是个心宽的人,并不因为这个动怒、不快。甚至,她都没有在她面上发现一点点强装的痕迹。 这使她意外,又欣慰极了。她真的给大儿子挑了个好媳妇,家里不论是两个儿子也好,大儿媳也好,都是心思正派的人。 倘若小儿子不那么混账,肯老老实实听话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简直就十全十美了。想到这里,侯夫人又叹了口气:「你说说,璟儿日后做了世子,甚至袭了爵位,若是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门面如何撑得起来?」 她气得直拍桌子,于寒舟便心疼地道:「母亲仔细手疼。」 她和贺文璋腻腻歪歪惯了,此刻不自觉拿出这副态度对待侯夫人,捧起侯夫人拍桌子的手,轻柔地按揉起来。 侯夫人:「……」 感受着一双柔软细腻的小手将她的手包裹着,按揉的力道轻柔适中,侯夫人的心情略有古怪。 她不由得低头去看大儿媳的手。 肤白柔嫩,真个儿如水葱似的一双玉手。侯夫人年轻的时候,一双手也是这样白皙娇嫩。可惜现在年岁大了,虽然也保养得宜,但是跟真正的小姑娘比起来,还是看得出岁月的痕迹。 就连一颗心,都刻下了岁月的痕迹——侯夫人不太明白现在的小姑娘,嫁了人后,对婆母都这样亲昵的吗? 若说她跟璋儿夫妻两个这般亲昵,侯夫人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但她是婆母啊!想当年嫁给侯爷时,她虽然对婆母也有些亲近之心,却也只想着,两人不红脸,能和和气气说话就很好了。 现在被大儿媳揉着手,不像是婆媳,倒像是小姐妹之间了,让侯夫人的心情有些古怪。就连针对两个儿子的怒火,都不知不觉消去了。 当然,再想一想,那怒火还是会升起来的。 「唉!」侯夫人一边享受着大儿媳的轻揉慢捏,一边抱怨儿子,「璋儿哪都好,既孝顺,又友爱兄弟。但这事他怎么能向着文璟,不劝着些呢?」 于寒舟:「母亲说得是。」 低眉顺眼,好像注意力都放在给她揉手上了。 侯夫人顿时好气又好笑。当她不知道呢?这小两口,一准统一过口径了! 她儿子是什么性子,她还是知道的。就冲着为了不让媳妇低人一头,就同意弟弟娶个平民女子为妻,就知道他多疼媳妇了! 这理由听起来荒唐得很,但侯夫人心里也知道,多半是大儿子为了帮衬弟弟而胡诌出来的。不过,他既然说得出口,就说明心里这样想过。 侯夫人不生这个气。手上传来的舒适感受,让她心里熨帖不已,很能理解大儿子的心情——任谁有个这样知冷知热,贴心贴肺又会哄人的枕边人,不得好好疼着啊! 一只手被揉捏得舒服,侯夫人便用另一只手狠狠拍起桌子来:「真是气死我了!一个两个,都是混账!」 于寒舟听着动静,只觉得心惊肉跳,忙又抱过婆婆的另一只手,心疼地轻轻揉动:「母亲生气打桌子做什么?岂不手痛?下次教训璟弟,打在肉上不疼。」 侯夫人观察着大儿媳的举止,只觉她孝顺又可人,心里说不出的满意,口中还道:「我打他?累死我都听不到他喊一声痛!」把自己怎么打断了两根掸子,结果贺文璟还是活蹦乱跳的事说了。 她这阵子受了不少气,偏偏那会儿于寒舟和贺文璋住在别院,她没人可诉说,硬生生憋在心里。此时有人可以说话,顿时诉说个不停起来。 于寒舟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不时附和道:「母亲说得是。」 「文璟的确过分了些。」 「璋哥岂能这样气母亲?等他回来,我不给他揉腿了!」 侯夫人倾诉了半天,本来有些累了,只是大儿媳听说她最近气得睡不好觉,便要她躺下来,非要给她揉脑袋不可。她盛情难却,便依言躺下了。 此刻听到「揉腿」两个字,她陡然记了起来,两个儿子还在罚跪呢。 小儿子就罢了,大儿子可禁不住久跪。想到这里,她便作势起身:「我得回去了,瞧瞧两个混账反思得怎么样了。」 于寒舟一边扶她起来,一边道:「我跟母亲一起去。」 丫鬟们上前来,为侯夫人重新挽发。收拾完毕,便往正院去了。 这时也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侯夫人攥着大儿媳柔软细滑的小手,慈爱地道:「午饭在正院用吧。」 「都听母亲的。」于寒舟便道。 侯夫人深感大儿子为何心心念念都是他媳妇儿了。这样贴心柔顺的人,谁不喜欢呢? 「你是担心璋儿跪得腿麻,走不了路吧?」她笑着打趣了一句。 于寒舟便道:「他跪是应该的,谁叫他惹母亲生气?」 第41章 侯夫人愈发觉着心里舒坦,说道:「你也不要这样说,璋儿心里可都是你,还悄悄对我说,文璟娶个平民女子是好事,这样进门来,就不会压你一头了。」 「璋哥总是待我很好的。」于寒舟便道,「不过,母亲也不要担心日后家中不和,文璟虽然性子不如璋哥稳重,但也是有成算的人,他瞧上的人,必是个好的,不论身份如何,总不会故意要踩我。璋哥担心这个,实在多虑。」 她表面上是抱怨贺文璋多虑,其实是夸奖贺文璟是个好孩子,恭维侯夫人呢。 侯夫人自然是高兴的,一路说着话,那些离开前的怒气几乎散尽了。回到正院后,再看着跪得齐整的两个儿子,气都气不起来了。 她今日抱怨够多了,已是没了力气,淡淡道:「起来吧。」 也不问两人反思好了没有,根本不稀罕搭理了。反正不管怎么样,她是不会同意陆雪蓉进门的。 两人进来后,贺文璋的视线便落在母亲牵着媳妇的手上。他心下有些诧异,母亲和媳妇怎么这样亲近了? 但他想着,媳妇被亲近总是好事,便没多想,跟贺文璟两个互相搀扶着起来了。 他跪的是软垫子,尚好一些。贺文璟跪的是花生米,此刻膝盖早就麻了,站起来时晃晃悠悠的,还是被丫鬟扶着到一旁坐了。 侯夫人看着了,便冷笑一声:「该!」 贺文璟老老实实听训,不敢再顶嘴。 方才跪着的时候,哥哥对他好一通教导,他才知道自己之前行事有多莽撞,以后再请求母亲的时候,要换个行事态度。 因此,此时被侯夫人训着,他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听着,还道:「我没事,母亲不要担心我,母亲罚得对。」 他合该跪这一场。方才说的那些话,跟哥哥一起把爵位推来推去,实在是辱没了忠勇侯的荣耀,他再跪上几日也应当。 侯夫人:「……」谁担心他了?这皮糙肉厚的小儿子,跪上半日又不打紧。 「颜儿饿了没有?」她一脸慈爱地看着大儿媳,琢磨着时辰差不多了,就道:「传膳。」 吃饭过程中,不论贺文璋还是贺文璟,都感觉到了侯夫人对于寒舟的格外关照。两人都很莫名,贺文璟更是羡慕不已。希望以后他媳妇进门了,也被母亲如此疼爱。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头痛。如今母亲甚至不许他娶蓉蓉,何谈日后的疼爱? 但是才跪了半日,又被哥哥教导一番,贺文璟选择了隐忍。不能急,要徐徐图之。 吃过饭后,于寒舟问贺文璋的腿怎么样,能不能走?闻听没事,两人便告退了。 侯夫人喜欢大儿媳的体贴乖顺,特意使丫鬟开了箱子,又赏了她许多好东西,看得贺文璟的眼睛都直了,只没敢说话。 回到长青院后,于寒舟便把贺文璋往炕上一按,而后要脱他的靴子,还要挽起裤脚,看他的小腿和膝盖。 贺文璋如今对自己的身体爱惜极了,她一说,他便从了。当裤脚挽起后,便见小腿上有一片青紫痕迹,膝盖上更是严重。 「母亲不是说垫了两个软垫吗?」于寒舟看着就很心疼,让人拿跌打药来,要给他涂上。 贺文璋倒还好,因为他活动了下腿脚,并不很疼痛,便觉着只是看上去严重些罢了,因此道:「许是我比常人体弱一些的缘故。」 他自小没受过什么罪,油皮儿都鲜少碰破,如今跪了半日,会这样也不奇怪。 于寒舟亲自拿了跌打药,给他涂好。她动作很轻,又技巧得当,贺文璋并不觉得疼,还很受用,想起什么问道:「我瞧母亲牵着你的手进的屋子?你如何讨她欢心了?」 「倒也没有刻意。」于寒舟便道,「母亲被文璟的事气坏了,来找我说话,我便听了一听。」 贺文璋看她的眼神愈发柔和。傻舟舟,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可人疼。母亲一定也是觉着她诚挚没算计,才会这样喜欢她。 给膝盖和小腿上了药,略微晾了一会儿,贺文璋便要进内室去午睡,还要拉着于寒舟。 「我有话跟你说。」他道。 于寒舟便跟他进去了,问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贺文璋哄着她脱了鞋子,褪了外裳,跟他一样躺床上去,才压低声音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在外面行走是对的。」 他跟她说了,今天试探贺文璟的事。 「他如今便向着媳妇,以后只会更向着媳妇。」贺文璋笃定地道,「寒门小户尚且要闹兄弟矛盾,咱们这样的人家,矛盾只会更多。我不想跟文璟闹得生分了,不在一起过才是对的。」 其实分府最好。但是侯爷和侯夫人都健在,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出去玩正好可以避开这些事。 第42章 「你弄错了一件事。」于寒舟翻了个身,面向他道:「我们是因为外面好玩,才出去玩。不是因为府里可能有矛盾,才逃出去躲纷争。」 「我可不怕有谁踩我。」她微微挑起了眉梢道。 她身后有安家,如今她跟娘家的关系修复了,他们才看不得她受委屈。再说,她是侯府的嫡长媳,辈分和地位在这摆着,谁敢对她不恭敬,拿规矩都能压得她死死的! 她虽然不爱与人纷争,却从不怕谁。 「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她提醒贺文璋道,「显得我很没用似的。」 「是我说错话了。」贺文璋立刻认错。顿了顿,伸出一只手去,捉住了她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着,真巧。」 真巧,他们都想出去看看大好河山。真巧,出去可以避免兄弟不睦,妯娌不和。 「这就是缘分。」于寒舟笑嘻嘻的,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好啦,我们休息一会儿。」 贺文璋眼神暗了暗,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狠狠亲了一顿,才放开了她:「休息吧。」 自从被贺文璋教导过怎么说话后,贺文璟最近变了许多。不再跟侯夫人顶嘴,也不再常常纠缠央求。只偶尔拿来些新奇的点心,待侯夫人吃过并表示喜欢后,说一句:「是蓉蓉做的,知道您喜欢酸甜口,特意研制的。」 「这衣裳的样式母亲可喜欢?是蓉蓉设计的。」 「听闻母亲最近睡眠不好,这是蓉蓉做的香,点上就睡,我试过了,母亲也试试看。」 侯夫人当然察觉到小儿子的变化,也知道小儿子这样殷勤都是为了什么。 她感叹一句,十分为难地道:「璟儿,母亲不想让你难过。但陆姑娘的家世,实在不宜与你为妻。」纠结半晌,她道:「若你实在喜欢她,并且不怕她委屈,便纳她做妾吧!」 侯夫人非常不喜欢纳妾的事。 在她看来,这就是乱家之相。除非当家主母不能生,为子嗣计,纳两个好生养的。 否则,日后嫡子和庶子争斗,家中可有安宁? 再说,陆姑娘是个不错的孩子,侯夫人也觉着做妾可惜了些。因此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并不很确定。 而贺文璟则是一口否决:「那怎么行?」 蓉蓉怎么能给他做妾?一定要当他的妻子才成! 他也开始按贺文璋教的那样,对侯夫人苦苦恳求道:「母亲,我抢了哥哥的袭爵资格,已经很对不起哥哥了。若是再娶一个比哥哥好的妻子,别人要说母亲偏心的。」 又说:「蓉蓉性子好,嫁进来后一定会孝顺母亲,尊敬兄嫂,使咱们家中和睦。」 侯夫人只是冷笑:「你娶个不孝顺父母的搅家精来瞧瞧?我收拾不了她!」 总之这事仍旧是没有进展。 贺文璟如何头痛,贺文璋却不管他了。 安二哥要大婚了,他和于寒舟往安家跑了两趟,想看看有什么帮得上的。 安大哥不在家,安小弟尚不够稳重,贺文璋这个女婿就派上用场了。他为人持重,彬彬有礼,待人接物都进退有度,在大婚当日帮着招待客人,帮了很大的忙。 安大人非常高兴,从前觉得他是个娇客,现在却体会到了「一个女婿半个儿」了。 之前安家嫡女嫁忠勇侯府病秧子的事,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人人都以为安家嫡女要年纪轻轻守寡了,谁知那病秧子好起来了!还是一表人才,腹有诗书的模样。 安大人被同僚们夸赞会教女儿,安夫人这边则被人恭维,说女儿是福星,是好命的,嫁谁旺谁,就连贺文璋这样被断为活不过二十岁的人都能被扭转了运道。 还有人靠近于寒舟,要跟她说说话,还有的要她的帕子荷包等物,想蹭蹭喜气,给肚子加点运道。 于寒舟能应的都应了,帕子荷包都舍出去了,大家便赞她温婉大方,不仅给她添足了名声,安夫人也觉得十分长脸面。 待得宴席散了,宾客送走了,于寒舟和贺文璋也要回去了。 安夫人还拉着女儿悄悄问:「圆房没有?」 于寒舟搅着帕子,说道:「没呢,常大夫说了,明年春季才行。」 安夫人心说,瞧着女婿这身板,这气色,没毛病了呀!但她想着,既然人家大夫说了,就还是听大夫的吧。 否则,万一有什么差池,他们可承担不起。 于寒舟扶了微醺的贺文璋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里,车轮轱辘辘行驶起来,贺文璋往媳妇身边凑了凑,说道:「我没多喝,就喝了几杯。」 「嗯。」于寒舟点点头。 贺文璋又凑近了几分:「岳父大人忙不过来,我不喝不行,在客人面前就失礼了。」 第43章 这是叫于寒舟别怪他喝酒。 「知道了,本来也没说你什么。」于寒舟便道。 贺文璋顿时心满意足,不再说什么了。 回到家后,两人径直往长青院行去,使人去正院说了一声,晚上便不过去用饭了。 这点子小事,侯夫人才不会计较,还使人送了醒酒汤来。 两人在安府忙碌了一日,身心俱疲,都没有多话。吃了醒酒汤,又用了些饭,便洗漱歇息了。 半夜时分,贺文璋醒了,脑子似乎是清醒的,又似乎不是。仿佛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地磨蹭进了媳妇的被窝里,从后面拥住了媳妇,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次日清晨。 于寒舟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跟人抱成一团。她有些惊讶,揉了揉男人的脸,待他哼唧几声,便问道:「你几时挤过来的?」 贺文璋听着她说话,就醒了。睁开眼睛,见两人抱成一团,回想了下,摇摇头:「不记得了。只是觉着被窝里很冷,就挤过来了。」 「是吗?」于寒舟斜他一眼。 贺文璋的眼神清明几分,点了点头,将她抱得紧了紧,说道:「是。舟舟,我们以后睡一个被窝吧?我觉着一个人睡,很冷。」 「那可不得了!」于寒舟故作惊讶道,「年轻男子最是体热,你竟然觉着冷,莫非是身子又有什么问题?」 作势要起身唤人给他请大夫。 被贺文璋红着脸拉回来,重新按回了被窝里:「我没事!」 于寒舟便窝他怀里咯咯地笑。 两人闹了一番,才起了床。去正院请安不提,回来后,贺文璋便使人拿了笔墨来,开始作画。 他要开一间书局,为自己和媳妇赚名声,便需要不少银子。 这些银子哪里来?自然不能问媳妇要。他的私库之前都给媳妇了,如今手里没什么存余,需要重新赚。 只写话本,未免不足。想着那位豪客狂刀客的阔绰,贺文璋打算画一幅画,送给他。 那人出手阔绰得很,性子又侠义,必不会白要他的画。 贺文璋花了半日时间,绘出一幅侠客图。 这幅画既然是为了讨狂刀客的喜欢,那么必当投其所好才是。贺文璋想着,那狂刀客起个这样的称号,又为人疏狂侠义,那么必当喜欢做一名侠客。因此,他绘出一名身材高大,气质豪爽,长刀横于身前的侠士。 并题字两行:「江湖纷纷扰扰,我自横刀长笑。」 待墨迹干了,他提起这幅画,观赏两遍,满意地点点头。又另取一张纸,在上面写道:「不日即出新书,望君捧场。」 他送狂刀客一幅画,若是什么也不说,未免叫人莫名。但是说得多了,又不够清高。 因此,简单说了一句,既是答谢狂刀客之前的捧场,又希望他继续捧场。 他的画这样好,懂画的人自会珍藏,不懂画的人也会觉着画得极好,心生欢喜。既如此,自当继续支持他的新书才是。 使人将画送去了书局,指明给狂刀客,然后贺文璋便开始了继续写话本。 之前的魔尊和小娇妻的故事,已经写到第一个大转折,即小娇妻被魔尊误伤,肺腑尽碎,命不久矣。魔尊说:「若你敢丢下我一个,我便杀尽这天下人!」 这一部分已经送去了书局,叫人去印了,是为第一册。他提起笔,写下第二册的开头:「小姑娘脸色苍白,一双眼仁仍旧漆黑发亮,她吃力地抬起手,握着了魔尊的衣角,断断续续地道,‘你不要再杀人了’,便口涌鲜血,眼看要断气。」 魔尊大急,不顾一切地将内力输送给她,吊住她一口气,然后急点她周身要穴,使她闭气封脉。保留最后一丝生机,将她好好存起,而后满天下寻医。 小娇妻昏迷了五年,他便寻了五年的名医。有人爱慕他痴情一片,上门来求春风一度。魔尊的性情,见一个就要杀一个。但是想起小娇妻之前的请求,便没有下杀手,而是将这些女人都赏给了他的手下。 一日,小娇妻醒了,却失去了记忆,宛若稚子。魔尊狂喜,根本不介意她失去记忆的事,学着之前她对待他的方式,说道:「你是我的爱妻,之前受了伤,终于醒来了。」 他哄着小娇妻,有俊美的外貌和强横的武功加持,很快俘虏了失忆的小娇妻。然而两人甜美了没多久,就被有心人给捅破了:「他不是你夫君!是你的仇人!当年就是他把你打伤,还把你爹的腿打断了!」 两个人便纠葛起来。经历了三抛三弃,九逃九追,才终成眷属。 这是贺文璋写的最长的一个故事,足足有六册。他之前的故事,最长的也不过两册罢了。 他每写一册,便使人拿去印了卖,收获了许多读者的信件。有人骂他,越写越不知所云了。有人问他,是不是家中穷困,无法维持生计,不得不出来骗钱?如果是,他们可以筹钱给他。 第44章 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读者说好看,催他快快出下册。 总之这是贺文璋销量最好的一部书,为此管事跟书局重新写 了契约,由买断稿费改为分红抽成。贺文璋拿四成。 期间,狂刀客也写了信来。贺文璋接到他的信件时,非常高兴,把其他信件都放在一边,先拆的狂刀客的信。 然而拆开一看,只有两张信纸,并无银票在里头。 他略有失望,随即想到,难道那画并没有到狂刀客的手里?带着疑虑,他读起了狂刀客的信。 狂刀客收到了他的画。不仅收到了,而且十分喜欢。 他告诉贺文璋,如果没银钱使了,可卖画维生。他有许多朋友,看过那幅侠客图后,都很喜欢。如果他再有画作问世,可写信告知他,他可帮忙售卖。 读完狂刀客的信,贺文璋心中涌过暖流。这是个讲究人,怕直接给他银钱,刺痛他这个「贫寒人士」的心,所以提出买他的画。 这倒比他初时想的还好些,贺文璋心想。单单卖话本,虽然也赚钱,譬如那本魔尊的故事,每一册卖出去,他都能分个二三百两的抽成,但是性价比却不高,因为写一册书,要花费他十来日的工夫。 作画就不一样了,他一天可以画好几幅。 他要开书局,购置书籍是一笔不菲的花费,后续还要搭进去笔墨纸张等,陆续不停地往里填,这都是银子。所以,赚钱的路子越多越好。 他这样想着,便开始作画。画山水,花花鸟鱼虫,画美人等。 于寒舟见着他这样忙碌,也不阻止。 她知道他为了什么而忙碌,人有点事情做,总是很充实的。在他忙碌的时候,她也在跟丫鬟们商量事情。 贺文璋的身体好多了,不再需要丫鬟们时时照看着,如此一来,长青院的丫鬟们就有点多。 于寒舟察觉到丫鬟们的不安,便给她们出了个主意,闲来无事可做点女红,放在她的嫁妆铺子里售卖。卖得银钱,她抽两成。 丫鬟们都很感激,有的做帕子,有的打络子,有的做鞋袜等等,渐渐心安下来。 心安下来的丫鬟们,也没有懈怠了差事,仍旧认真当差,把两位主子伺候得舒舒服服。 这一日,贺文璋挑出了十几幅画,打算使人捎给狂刀客,让他帮忙售卖。 于寒舟拦住了他,说道:「什么东西多了都不值钱。你画这样多,别人便要挑挑拣拣。不如只拿出两三幅,叫人抢去。」 他画得这样好。但是再好的东西,一旦多了,别人就没那么珍惜,要开始挑挑拣拣了。 贺文璋听着有道理,便抽了三幅画出来,使人给狂刀客送去了。 等到狂刀客回消息来,要不少时日,贺文璋便放下这件事,继续写话本,并且还心血来潮,在其中配了插图。 高大男子拥着娇小女子,恩怨交织,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大奶奶,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这一日晌午过后,樱桃来到长青院传话。 于寒舟听了,便起身出了门。 侯夫人找她说的是翠珠的事。 「翠珠的年纪不小了,该许人家了。」侯夫人说道,「你想把她放出去,还是许给府里的家生子?」 于寒舟之前是真没想过这回事。顿了顿,她道:「等下回去,我问一问翠珠的意思。」 侯夫人听了她的回答,眉头微微挑起,有些惊讶的模样:「我以为你要说,‘都听母亲的’。」 于寒舟便笑起来,很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说道:「翠珠照顾了璋哥这么些年,劳苦功高,嫁人乃是大事,我得听一听她的意思,才不辜负了她照顾璋哥这些年的情分。」 侯夫人眼中涌现赞许,点点头道:「是该如此。」 如果大儿媳说「都听母亲的」,侯夫人固然会觉得她乖顺,却也会觉得她太没主见了些。现在就很好,她一力将这事揽下了,连她插手的机会都不给,让侯夫人觉着大儿媳表面上看着温顺,其实重情重义又有胆魄。 「是长墨的娘求到我跟前。她侍奉过我一场,如今长墨又在璟儿身边伺候着。」侯夫人说到这里,就刹住了,「此事已经说与你,若是长墨的娘求到你跟前,你别惊讶就是了。」 于寒舟便道:「是,母亲。」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然后于寒舟才回去了。 贺文璋写累了,便在屋檐下舒展四肢。见到于寒舟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回来,便笑着迎上前:「回来了?母亲叫你说什么?」 「说翠珠的事。」于寒舟道,没瞒他,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他:「我跟母亲说,问一问翠珠的意思。你觉着呢?她毕竟是伺候你多年,你怎么想的?」 第45章 贺文璋道:「她若是想嫁,便给她一副嫁妆。若是不嫁,便把嫁妆给她存着,几时她想嫁人了,再送给她。」 贺文璋的意思很简单。翠珠照顾过他许多年,处处合他心意,如若她嫁人,他一定要送一副嫁妆给她。 「好。」于寒舟点点头,便叫了翠珠到跟前,问她的意思。 翠珠听了于寒舟的话,脸色微微发白,垂眼跪了下来,叩首道:「奴婢愿一生侍奉大爷和奶奶。待日后大爷和奶奶有了哥儿、姐儿,奴婢便照顾哥儿、姐儿。」 于寒舟见她的表情不太自然,恐她误会什么,便缓声说道:「夫人问我的意思,我只说要看你怎么想的。若是要嫁,大爷说了,给你一副嫁妆。若是不愿意,也没什么,回绝了就是了。」 又说:「你伺候大爷多年,这份情分,是谁也取代不了的。总要你心甘情愿了,才把你许出去。」 「谢奶奶宽厚。」翠珠叩了个头,说道:「奴婢暂无嫁人之心。」 于寒舟便点点头:「好,都听你的,起来吧。」 翠珠这才站了起来。看着脸色,仍有些苍白,往日里的精明能干都减了几分。 「如今是长墨的娘递了话。你这样出众,少不得往后还有人来求。」于寒舟说道,「但你放心,你不点头,谁也求不去。」 翠珠顿时满眼感激:「奴婢谢奶奶大恩。」 「没事了,出去做事吧。」于寒舟对她挥挥手,叫她出去了。 翠珠福了福身,出去了。 于寒舟私下里跟贺文璋道:「我瞧着翠珠的表现有异。别人说起嫁人的事,都是含羞带怯的,她看起来竟像是很怕。」 院子里的其他小丫鬟,有时玩闹也说这个,比如绣屏小蝶等人,都是满面羞红。唯有翠珠,偶尔被人打趣,丝毫也不搭腔。往日里只当她沉稳,今日瞧着,却似有些害怕的模样。 「她是被家人卖进来的。」贺文璋回想了下,说道:「她亲爹娘把她卖了十两银子,后来我听嬷嬷们闲话,似是说她爹娘极狠心,为了把她卖死契,拼命掐她,叫她说好听话,以显示能干。」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若是介意死契,她只要来同你我说一声,放了她的身契就是了。」 贺文璋本性是个仁厚的人,何况翠珠这些年来照顾他,情分深厚,若翠珠想要自由身,出府嫁人,他一定会成全。 「只不知她害怕什么?」贺文璋皱了皱眉,「改日我问一问她,看她会不会说。」 于寒舟点点头:「那你问吧。」 挑了一日,贺文璋把翠珠叫到身前,问她道:「你可想要卖身契?若你想要,我这就给你。」 如果她想嫁个良人,不想随意配府里的家生子,贺文璋愿意成全她。 「求大爷别赶奴婢走!」孰料,翠珠闻言,却是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磕起头来! 贺文璋也吓了一跳,说道:「你且起来,有话慢慢说。」 翠珠咬着唇,强忍着泪,却仍是没忍住,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她垂着头,没有起来,只低声道:「奴婢不想放出去,也不想嫁人,求大爷和大奶奶别赶奴婢走。」 贺文璋听着她这话,觉着奇怪,缓下声音说道:「我岂会赶你走?只是你年纪到了,本该嫁人的,放出去也好,配府里的家生子也好,都是一条出路。若你不想嫁,也说个由头,若有为难处,我和你们奶奶也都会体谅。」 他担心翠珠有什么难处,才不想嫁人。毕竟在他看来,成家立业,有妻有子的日子很好。 所以,如果翠珠有什么难处,他一并解决了就是。若是真的不想嫁人,也随她就是。 翠珠咬了咬唇,一脸的作难,最后只道:「奴婢九岁那年便立过誓,待年长后自梳,绝不嫁人。」 她话说到这份上,贺文璋便不问了,只道:「既然你决意如此,那我和你们奶奶就知道了,以后不论谁来求,一律拒了。」 「多谢大爷和奶奶!」翠珠又叩了个头。 这事于寒舟和贺文璋没问出来,倒是绣屏机灵,从翠珠口中套出话来,说给了于寒舟听:「翠珠姐姐聪明着呢!」 原来翠珠被爹娘卖进来之前,就吃了不少苦头。被卖的时候,更是看清了爹娘的狠心。她心里觉着,亲爹娘都指望不住,以后还能指望谁呢?只有自己可以指望。 因此,她不想嫁人。枕边人能有多靠得住呢?她病了痛了累了,枕边人能怎样照顾她?说不得还没有手底下的小丫鬟们尽心。 再说,她这些年来照顾贺文璋,深知贺文璋的为人。后来于寒舟嫁过来,她又在暗中观察,觉着大奶奶的人也极好。她若是一心侍奉两位主子,待两位主子生了哥儿姐儿,便侍奉哥儿姐儿。她忠心耿耿,主子们都是好人,总不会不管她。 第46章 待她年纪大些,还可以帮着教导底下的小丫鬟。年纪再大些,便认个干儿子或干女儿,这一辈子也就去了。 翠珠想得好,她在大爷和奶奶跟前是得意人,下头的人都会敬着她,没有谁敢怠慢她,一心一意做事,总比嫁人来得强。 「翠珠姐姐的聪明,都是吃苦吃出来的。」说到最后,绣屏颇为唏嘘。 于寒舟听了,斜睨了她一眼:「你翠珠姐姐好着呢,用得着你唏嘘?」以翠珠的聪明劲儿,这些小丫鬟们没有一个压得过,以后的日子也会是最好过的。 「此事我和大爷知道了。你回去后,不要再对旁人说。」于寒舟叮嘱道。 绣屏「嗳」了一声,笑道:「奴婢知道呢。这话是翠珠姐姐借奴婢的口,说给奶奶和大爷听呢。若不然,就翠珠姐姐的口风,哪里会露一个字出来呢?」 「知道就好,下去吧。」于寒舟道。 后来长墨的娘求到跟前时,于寒舟便给拒了:「我有别的安排。」 她没说是翠珠不想嫁,免得给翠珠招恨,毕竟长墨是个不错的小子。她只说自己有安排,长墨的娘便不好再求了。 天渐渐热起来了。 贺文璋的六册话本子都出完了,收到的信件无数,他都懒得看了。反正不是骂他骗钱的,就是催他快点写的。 小丫鬟们近来也忙,一边要伺候主子,一边要做女红攒身家,一边还要绞尽脑汁想剧情给大爷。从前还闲着没事拆信读,现在都没那个闲工夫了。 于寒舟倒是不忙。她跟别人不一样,像翠珠等人,闲不住,一闲下来就觉得缺点什么,非要找点事情做才安心。于寒舟就喜欢闲着。坐在屋檐下撸猫,给猫讲故事,一起晒太阳吃鱼干,或者种种花,很轻松就打发过一天。 偶尔会被侯夫人叫过去。 侯夫人叫她过去,也没别的,多数时间就是吐槽贺文璟。 每到这时候,于寒舟就安抚侯夫人的情绪。如果说软话不管用,就给她揉揉手,捏捏肩,按摩一下脑袋。 侯夫人跟贺文璋一样,被人按摩脑袋,都会很快放松下来。侯夫人尤甚,十次里面有八次都会睡过去。她如此好哄,于寒舟便不排斥跟她说话,婆媳的感情稳步升温。 在侯夫人看来,大儿媳乖巧又孝顺,贴心极了。在于寒舟看来,婆婆不让她管事,还不找她麻烦,特别好哄。 这一日,侯夫人又叫于寒舟过去说话。 进门看到侯夫人皱起的眉头,如此熟悉的表情,于寒舟就知道她要吐槽贺文璟了。坐过去,乖巧地问道:「母亲怎么了?谁又气着母亲了?」 「哎哟!」侯夫人看见她,便揉心口,「颜儿,我实在——要被那混账气死了!」 于寒舟听她说起来,眉头也挑了起来,心说剧情来了。 就在前几日,陆雪蓉新推出的冰碗受到热烈的欢迎,一位小郡主外出碰见了,就让她做把方子交出来,她拿回府里做,因为她不在外头吃东西。 陆雪蓉不肯,便得罪了这位小郡主。恰时贺文璟去找陆雪蓉,就为陆雪蓉撑腰。那位小郡主心仪贺文璟,见他向着别人,就把陆雪蓉恨上了。 这位恶毒女配小郡主回去后,咽不下这口气。她一向被贵妃娘娘所疼爱,就进宫去了,说了许多话,最终陆雪蓉被请进宫里做吃食。 她是为了羞辱陆雪蓉,谁知用餐时,太妃娘娘急症,被陆雪蓉急救下来。宫中没有太后,只有几位太妃娘娘,这位太妃还是皇上很敬重的一位,当下皇上就赏了陆雪蓉。 而太妃娘娘醒来后,得知小郡主跟陆雪蓉的梁子,就认了陆雪蓉为干女儿。 剧情走到这里——陆雪蓉的店铺,得了皇上亲笔题字的匾额,而陆雪蓉也被太妃认作了干女儿。 贺文璟多高兴啊!觉得这下陆雪蓉有资格做他媳妇了吧?就来跟侯夫人说。 「这算哪门子的门当户对?」侯夫人气得心口疼,「而且,她多能搅事啊!」 先是薛公子,后是小郡主。这还是闹到她跟前来的,她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侯夫人心疼这个姑娘不容易,但是她不想要这样一个儿媳妇啊! 于寒舟便劝道:「母亲消消气。您若实在不喜欢,便跟璟弟说,他也是孝顺您的,必然就不会提了。」 「我跟他说了八百遍了!」侯夫人气得竖起眉头。 于寒舟便道:「您一向疼他,这样说一说,恐怕他没当真,还没死心呢。只有您严厉说与他,他才会当真。」 侯夫人:「……」 她打断了两根掸子,花生米都跪碎了好几盆,还不够严厉呢? 「我瞧着,您也不是那么决心。」于寒舟又说道,「璟弟这样喜欢陆姑娘,我瞧着您是舍不得使他伤心的。」 第47章 侯夫人听到这里,顿觉说到她心坎里了,捂着心口道:「我怎么舍得?」 她统共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身子不好,抱也不敢抱,玩也不敢玩。她纵然疼大儿子,但是这些年来,跟小儿子的感情更深厚。毕竟小儿子结实,日日在跟前请安侍奉,打几下骂几句也不碍事,母子感情十分深厚。 侯夫人还曾经想着,若是大儿子扛不过去,她和侯爷就只有小儿子了,由此内心里更看重些。 如今小儿子一心一意要娶陆姑娘,她生怕因为这个,就跟小儿子离了心。 于寒舟没有跟侯夫人站在一边,说些贺文璟不对,陆雪蓉门第过低配不上忠勇侯府的话。 也没有站在贺文璟那边,劝侯夫人接受这门亲事。 她有她的立场和考虑。 首先,她是忠勇侯府的长媳,身后站着安家,不管贺文璟娶谁进门,都不会影响到她的地位。 然后,贺文璟娶的是一个各方面都不错,只是出身不高的姑娘,这更加不会影响到她什么,甚至以后妯娌之间都不难处。因此,她是不会反对的。 但她又是侯夫人的儿媳。这段时日以来,两人相处得很不错,她深知侯夫人心中的苦楚和烦恼,更加做不出「背叛」侯夫人的事,去劝她接受这门婚事。 况且,人是有逆反心的,哪怕侯夫人也是一样。如果孩子们都跟她作对,只怕她原本有几分动摇和心软,到后来也都被怒火吞噬,最后两败俱伤。 于寒舟不想看到那一幕。 因此,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抱着侯夫人的手,轻轻给她揉捏着,释放着温顺贴心的信号。 而侯夫人果然因为她的安静乖巧,心里好受了几分。忍不住攥住了她的手,问道:「颜儿,你对此事怎么看?」 「母亲知道我的性子,若是问我,我必是说心里话的。」于寒舟便道。 侯夫人忍不住笑了一下,缓声说道:「我知道。好孩子,你只管说,母亲想听一听。」 虽然大儿媳平日里话不多,而且面上看着特别温顺没主意,但侯夫人想着她嫁进来后的种种表现,反而觉得她聪明。 不张扬,不外露,是真正的聪明人。 被侯夫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于寒舟沉吟了下,说道:「如果璟弟看上的女子,是十分荒唐的人,比如青楼妓子——」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解释道:「璟弟无论如何不会看上这样的人,我只是打个比方,母亲不要生我的气。」 侯夫人挑了挑眉,说道:「我不气,你接着说。」 于寒舟便继续说道:「倘若他看上的是那样的人,或者人品非常不好,娶进门来便是搅家精的人,我一定会尽大嫂的本分,好好劝他,让他想清楚。」 「陆姑娘不是搅家精吗?」侯夫人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瞧瞧她,多能沾是非!」 于寒舟捏了捏她的指尖,说道:「母亲,陆姑娘只是身份不够,惹不起权贵,总是被人欺负,她自己并不想这样,不能混为一谈。」 这本的剧情就是这样,为了突出女主的聪明和坚韧,给她设置了许多的反派。后期在婚姻中也设计了反派,比如她这个大嫂,比如侯夫人,当然还有府里一些势利的下人。 于寒舟其实蛮怜惜陆雪蓉的,她的日子过得,往好了说叫精彩,往坏了说叫不消停。 「那位陆姑娘,除了门第低一点,别的没什么不好,而且璟弟喜欢她。」于寒舟接着说道,「若是为了咱们侯府的脸面,为了璟弟以后日子过得顺遂,陆姑娘的确不合适。」 「是非常不合适!」侯夫人忍不住又拍桌子,被于寒舟从半空抱住了手,没让她拍下来。 捧着婆婆的手,于寒舟继续说道:「要我说,倘若母亲反对到底,璟弟孝顺,说不得就不娶陆姑娘了。过上几年,他心里淡忘几分,母亲再给他说别的亲事,他便应了。」 「但璟弟心里恐怕迈不过这个坎。他是侯府公子,以后还会是侯爷,一生骄傲,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唯有这件事,他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跪,也没有求来,只怕要记一生的。」 「他记着这件事一日,便会遗憾一日。」最后,于寒舟说道。 侯夫人如何不明白这道理? 她自是舍不得心爱的小儿子带着遗憾过日子,她甚至点头让他纳陆雪蓉为妾。 「真是孽障。」侯夫人身心俱疲地道。 她不甘心一辈子被人说道。年轻时因为大儿子被人说,年老后因为小儿子被人说。 说说说!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下来,劈歪那些闲嘴! 最终,侯夫人还是心软了。她想了几日,终于下定了决心,把贺文璟叫到身边道:「你哥哥为你说话,你嫂子也为你求情,我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应了你。」 第48章 「真的?!」贺文璟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之极,像是嵌了两轮日头,逼得人睁不开眼。 侯夫人看着他这样,心里一阵阵发酸,又有些释怀。她既应了小儿子,日后他便还会如此快活吧?只是,仍旧板着脸:「但我有个条件!」 「母亲只管说!」贺文璟兴致勃勃地道。 侯夫人便道:「你要娶一个家世低的女子为妻,我同意了。但我怕你年少轻狂,不知轻重,以后反悔——你别急着反驳我——万一到时你反悔了,可就迟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陆姑娘。所以,这事要缓上两年。」 贺文璟今年十八岁,两年后便是二十岁。 「一年就足矣。」贺文璟想了想,说道:「我这性子,若是不爱什么,三日就抛在脑后。母亲倒也不必拿两年来考验我,一年就够了。」 还强调道:「母亲给哥哥娶妻的时候,哥哥便是十九岁,我要跟哥哥一般。」 听得这话,侯夫人好气又好笑:「尽记着这些了!」 「那母亲是同意了?」贺文璟欣喜地问道。 侯夫人定了定神,驳回道:「我不同意。」 接下来不管贺文璟如何歪缠,她只不松口,说是两年,便是两年。 无法,贺文璟悻悻退去了,到长青院找贺文璋。 「哥哥,你再帮我说说话。」他央求道,又看向于寒舟说道:「多谢嫂子帮我说话。只求嫂子再帮我说一说,让我跟蓉蓉的婚事提前一年吧?」 他如今脸皮厚了许多,说求便求,一点架子也没有。 「过段日子再说吧。」贺文璋端着杯子,慢条斯理地喝着,「母亲才松了口,你如此歪缠,若惹得母亲怒了,连婚事也不允了,可就不美了。」 贺文璟一听,顿时凛然:「哥哥说得有道理。」 晚间,贺文璋和于寒舟卧下歇息。 帐幔才放下来,贺文璋便将一套被褥卷起来,堆到一边,自己钻进了媳妇的被窝里。 自那日他不清不楚地挤进媳妇被窝里睡了一晚,便再也不肯自己一个被窝睡了。于寒舟见他还算老实,也没有上火,便应允了。两人相拥着,低声说些贴心话。 今日贺文璋却不想说话,拥着她便亲热。 情动之极,他直是按捺不住,总想做些更放肆的事。可是他又不敢,他现在敢抱她,敢亲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别的却不行了,只想一想,便觉得自己委实是个混账东西。 他努力克制着,在心里告诫自己,再等一等,都留到圆房那日。这是他给自己设下的奖赏,只要他好好保护身体,等到明年开春,他就可以获得一切。 最迟,待到明年秋季,也就可以了。这样想着,他将媳妇抱得更紧了些。 今日文璟来求他,想早早把陆姑娘娶进门。若依了他的意思,指不定要赶在他前头去了。 那是不行的。 他爱弟弟,所以在母亲面前帮着劝,助他娶。如今母亲已然点头了,就足够了,他已是尽了哥哥的责任。 至于别的?那都不是事儿,两年便两年。 三年也没什么。 贺文璟终于得偿所愿,自是高兴不已,府里上上下下的氛围都好了许多。主要是贺文璟不跟侯夫人歪缠了,侯夫人也不会天天生气,这让府里伺候的下人们都松快了许多。 然而侯夫人找大儿媳说话已是习惯了,她极喜欢大儿媳的温顺,无事还是要叫于寒舟到身边说话。 甚至还说:「我准备把府里的事情,交予你管起来。」 两年时间,足够于寒舟把府里上上下下都摸清了。这样一来,即便陆雪蓉嫁过来,也不必再将管家权交出去——交什么交?是于寒舟管得不够妥当吗? 这样一来,即便陆雪蓉日后成为世子夫人,可管家的人是于寒舟,她也不至于骑到于寒舟的头上去。 侯夫人喜欢大儿媳,舍不得她受委屈,因此打算手把手教她。 于寒舟:「……」 侯夫人的一片慈爱之心,使她为难极了。这是侯夫人疼爱她,她不能不识好歹。 可她不爱这个。她懒得很,就想撸撸猫,晒晒太阳,这里晃晃,那里逛逛。待贺文璋的身子再结实些,两人还要出去玩的。 如果接了府里的事务,她还怎么出去玩? 可是侯夫人的一番疼爱,她又不能辜负了。想来想去,她脸上渐渐发烫,忽然眼睛一闭,一头埋进侯夫人的怀里:「我不!」 骤然撞过来的身形,唬了侯夫人一跳,下意识的张开双手拢过。待回过神,就见自己拢的恰是大儿媳。 吃惊不已,又有些好笑,侯夫人道:「这是怎么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 第49章 「嗯。」于寒舟不说话,只埋在她怀里,哼哼唧唧的。 侯夫人没养过女儿,只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病猫儿似的,碰都不敢碰一下,另一个皮得很,想拢他在怀里?消停不了片刻,便小牛犊似的往外冲。 一把年纪了,倒是享受到被人亲近的滋味儿了。侯夫人既好笑,又新奇,倒也没推开,还问道:「哼什么呢?怎么?给你管家权,你不愿意?」 「嗯。」于寒舟两手抱着她的腰,闷在她怀里,厚着脸皮撒娇,「母亲,我懒得很,别给我管了。等文璟媳妇进了府,给她管吧。」 她如此实在,让侯夫人好气不已,在她背上拍了一下:「你有没有出息?这是能躲懒的?我一番好意都被你辜负了!」 真是的,这些孩子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识好歹。 「我这不是怕你受委屈?」侯夫人到底舍不得生她的气,柔声哄道:「璋儿之前和我说,担心文璟媳妇嫁过来后,你会受委屈。毕竟,要承爵的人不是璋儿。你这样乖巧,我怎么舍得你受委屈?这才想将管家权交给你。」 于寒舟当然知道她的一番疼爱,犹豫了一会儿,从她怀里退出来,坐好了,老老实实地道:「若是母亲管家,谁敢给我委屈受?但是要母亲管家,太辛苦母亲了。我觉着,给文璟媳妇管家没什么,她理当管着这个家。」 陆雪蓉嫁过来后,便是世子夫人,她身份高,管家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怕谁给我委屈受。文璟虽然有些意气,但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便是娶了媳妇,也不会糊涂了。」于寒舟劝侯夫人道,「母亲可别担心我,我是好欺负的吗?」 侯夫人怒其不争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是懒!找这么多借口,还不就是想躲懒?」 于寒舟脸上热了热,低下头去,说道:「母亲,我也不想懒的。」 谁不知道勤奋些,有能耐些,更叫人高看一眼,赞不绝口呢? 但知道归知道,她不爱这个。 她前面的十六年,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她固然有着一往无前的孤勇,认为自己定是活下来的那一个,可是脱离了那个环境,再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苦了,她连想都不愿意想了。 她再也不想过辛苦的日子,一点也不想。她只想舒舒服服的,不用担忧什么,不用害怕什么,有吃有喝有玩。 「母亲,您就再疼疼我吧?」于寒舟讨好地看着她道,甚至伸出手去晃她的手臂,「让文璟媳妇管家,咱们娘俩有吃有喝唠着嗑,难道不好吗?」 侯夫人一时竟被她的歪理给拿了,心里想道,有道理啊!把活交给不喜欢的人干,才是对的啊! 但她到底精明,很快就回过神来,没好气地道:「孩子,人不能躲懒,躲懒的人什么都没有,只会被人欺负。」 她躲懒了,大权就会旁落,到时吃什么、喝什么都指着别人,这日子能好过了?让侯夫人说,她是过不了的。 不过,她看着于寒舟温和的眼神,一副没什么野心的样子,不禁深感头疼。依她看,大儿媳是愿意过那种日子的。 「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她怒其不争地点了点于寒舟的额头,这回比刚才的力气还大些,「如此没出息!」 于寒舟厚着脸皮,又埋进她怀里了:「我有母亲疼我,有璋哥疼我,我要出息做什么?」 反正侯夫人不排斥她的亲近,于寒舟也就厚着脸皮撒娇了。 侯夫人年轻时也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只没在婆婆怀里撒过娇。此时揽着大儿媳,又新奇又有趣。 她到底是喜欢这个儿媳的,揽着她也不觉着烦,还一下一下拍她的背,犹如哄小孩一般:「你啊,真叫人没办法!」 「母亲别小瞧我,我厉害着呢!」于寒舟见她不提这茬了,便找别的话题跟她说,甚至把贺文璋给卖了,「我和璋哥联起来写话本,那些厉害的手段,都是我的主意呢!」 贺文璋写话本的事,在府里不是秘密。但是他就是长青公子,却没有人知道。他特特说明白了,谁也不许透出他的消息,敢有一点风声传出去,拆了骨头论斤卖。 他纵然好性儿,但到底是主子,长青院的丫鬟们并给他跑腿的管事都不敢透露,因此竟瞒得严严实实的。 此时于寒舟把话本上几个血腥又暴力的情节拉出来,给侯夫人讲了,然后道:「母亲听听,我狠心着呢,可不好欺负的。」 侯夫人年纪大了,不怎么买话本子看了,怕人家说她不庄重,因此如今风靡的长青公子的作品,她竟一点不知。 听着大儿媳讲,颇为入神,听罢还道:「不错,不错,这情节很好。」 只是,对大儿媳说的「我狠心着呢」,不置可否。 婆媳两个说了会儿话,于寒舟便回去了。婆婆虽然需要人陪,但她的璋哥也需要呢! 第50章 回到长青院,却是正热闹着呢。 绣屏见她回来了,立刻扬声道:「奶奶回来了!快进来呀!」 满脸的热切和喜悦,让于寒舟很是意外,也笑着进去道:「什么事这样高兴?」 「好事情呢!」绣屏便道。 于寒舟进的屋去,便见屋子里全是拆开的信件,意外道:「怎么想起来拆信了?」 「今日天气好,本要把大爷的书拿出来晒晒的,便看见几箱子的信。」绣屏抿嘴笑着,露出两个小梨涡来,「因想着之前狂刀客打赏过咱们大爷,便想着这些信里说不定也有豪客打赏,大家便放下手里的事情来,统一拆信。」 于寒舟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问道:「难道真拆出来啦?」 「是呢!」绣屏连连点头,笑得两眼弯弯,「奶奶猜有多少?」 于寒舟想了想,说道:「二百两?」看她们高兴的样子,显见是不少,于寒舟便往高了猜。 「不止呢!」一旁拆信的翠珠笑着看过来,手里扬起了一张银票,「奴婢这里又拆出一份来。」 众多小丫鬟们便欢呼一声,跑过去看了:「多大面额的?」 凑过去一看,是五十两的银票。 加上之前拆的,四百六十两,一共是五百一十两! 贺文璋卖一册书的分红,也不过就是这些银子了! 「这可真是大手笔!」于寒舟震惊道,「都记下名字没有?是谁打赏的?」 她以为狂刀客就算豪客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豪客的。 这些打赏里头,有一个号山中闲人的,自己就打赏了近四百两!余下一百多两,是一位名叫姑射真人的读者打赏的。 这两人都是大手笔,竟然把狂刀客给比下去了! 眼珠转了转,于寒舟心中想起什么,没有对丫鬟们说,只道:「他们信上可说了什么?」 翠珠道:「山中闲人的信里,只第一封里有张纸条,写了‘再接再厉’,其他只有银票,没有内容。姑射真人的信上写满了字,都是夸赞和催大爷快些出新的。」 「哦。」于寒舟点点头,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大爷呢?」 「大爷被二爷叫走了,还没回来。」翠珠道。 于寒舟点点头,说道:「把信收好,打赏过的信件单独收起来,一会儿大爷回来给他瞧瞧。」 「是。」丫鬟们欢天喜地的继续忙碌起来了。 不多时,贺文璋回来了,得知自己险些错失了如此丰厚的打赏,顿足不已。 「绣屏立了大功,赏!」 给绣屏赏了三两银子,其他帮着拆信的小丫鬟们一人一两。 众人都欢呼不止,连连说好话。 贺文璋叫了于寒舟进内室,有话跟她说。 进去后,他眼里掩不住的兴奋,说道:「我有一个主意。」 下次出书时,他要在扉页上写感言,提一下狂刀客、山中闲人、姑射真人的名字,隆重感谢一下他们的打赏。 于寒舟眼睛一闪,说道:「我也有此意,正要与你说。」 夫妻两个相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笑罢,贺文璋习惯性地把银票往于寒舟的手里塞,说道:「都是你的。」 塞到一半,他才陡然想起来,自己正要攒钱开书局,如果都给了媳妇,他怎么办? 「我不要。」于寒舟反推回去,「我有银子,花不着这些。」她知道他想攒银子开书局,如果她收下了,他攒到何年何月去? 贺文璋递都递了,再收回来显然不像话,他是个男人,丢不起这个脸面。 「给你就收着!」他坚决地道。 于寒舟便瞅了他一眼。 这一眼瞅得贺文璋心里一提,整个人就清醒了。如果媳妇不再跟他客气,真的全都收下,可就不妙了。 他试探着说:「你收一半也好啊!」 给都给了,全收回来不像话。但是一点也不收回来,他后面就没办法办事了。 「罢了,我抽两成好了。」于寒舟睨了他一眼,抽了一百两的银票出来,其他都推给他,「拿着,不许乱花。」 贺文璋见媳妇这样疼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掐着她的腰便举高起来,仰头含住了小嘴。 半个月后,贺文璋的新作品问世。 点心铺子里,山中闲人坐在柜台后面,捧着才抢到的新书,掀开扉页,就见自己排名第一,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一点微笑。 与此同时,狂刀客拿到新书,见自己竟然排名第三,勃然大怒道:「混账!」 姑射真人是个才嫁人不久的新妇,葱白的手指捧着新书,打开扉页看到感言,不甚在意地掀过去了。她不在意自己上榜了,总之长青公子肯写新书就好!几时他不写了,她再拿银票砸他! 第51章 管家之事,侯夫人又提了几回,于寒舟一直没应。 有时侯夫人急了,便板起脸来训斥她。于寒舟没被唬住,仍是不应,训得紧了便扑到侯夫人的怀里。 她一撒娇,侯夫人就拿她没办法,难道还真的能狠狠教训她不成? 在于寒舟这里没法子,侯夫人想了想,便挑了个时候,把大儿子叫到身边来。 「你媳妇没什么心眼子,这样应该的事情,她也不接,你回去好生劝劝她。」侯夫人道。 大儿媳最听她儿子的话,她叫儿子去说,一准就成了,侯夫人这样想道。 然而贺文璋沉吟了下,却道:「她不管家,也好。」 「好什么好?!」侯夫人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喝道:「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不成?」 她最近拍桌子都成下意识的举动了,因为大儿媳会蹙起眉头一脸心疼地捧起她的手轻轻揉。 然而她忘了,这回在跟前的是大儿子,她狠狠拍了桌子,并没有人上前给她揉手。侯夫人又气又怒,自己收了手,缩在袖子里忍痛。 看向大儿子的目光愈发不待见了:「说话!」 贺文璋刚刚被母亲拍桌子惊到了,此刻被催促,便缓缓说道:「儿子想外出求学。等到身子大好了,便四下游历,到时颜儿便跟在我身边。她如今不碰管家的事,倒是好事了,免得到时还要交接与人。」 侯夫人:「……」 奇异的目光落在大儿子身上,将他打量两遍,才惊讶道:「京中的先生不够你拜的?要四下游历求学?」 京中的先生们,就算不是天底下最拔尖儿的,也是极拔尖儿的那一拨。而且各路各派的都有,教他什么教不了? 贺文璋被母亲戳破了幌子,面上一热,低下头去,缓了缓说道:「其实,儿子想到处去走一走。这些年来,儿子一直待在府中,没有出过京城,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郊外的别庄。儿子……想四下走一走,看一看。」 侯夫人听了,登时心中一酸。这些年来,大儿子过得很苦。 然而她看着大儿子清澈的眼神,老实巴交的表情,不禁顿了顿,怀疑他在跟她耍心眼。 她可是知道的,这个儿子一点都不老实巴交,心眼子多得很。 缓缓靠在椅背上,打量着大儿子,波澜不惊地道:「你倒不必说这话。虽然你没出去过,可是璟儿也没出去过,你不委屈。」 贺文璋不禁噎了一下。抬眼看着母亲,就见她面上平波无澜,一点儿心疼他的神情都看不出来。 他心里这下真的有些委屈了,母亲在他身子好转后,待他委实冷淡了许多。 「文璟从太学结业后,父亲会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他再次垂下眼睑,缓声说道:「我没什么事可做。成日无所事事,招人闲话。」 「闲话」二字,一下子戳到了侯夫人的痛处。 张了张口,她抬手指着大儿子道:「你出去游山玩水,就不招人闲话了?!」 因着小儿子的婚事,侯夫人日后还不知要面临多少闲话,她最厌烦这两个字。 「母亲,我出门求学,是去游历长见闻,并不是游山玩水。」贺文璋忙澄清道。 侯夫人却冷笑一声,犀利的目光望着他道:「你也不必说这么多。你媳妇不肯接管家的事,是你挑唆的吧?」 大儿子一心往外跑,作为他的枕边人,大儿媳一定早就知道此事。所以不管她怎么劝,她都不肯接。 侯夫人倒没想过,大儿媳也想出去玩,她只想着,大儿子的心眼子多的很,又会装憨,大儿媳那样软和的性子,一定是被他哄骗了。 她又想着,自己几次劝大儿媳接管家权,不惜吓唬她,她当时为难极了吧?一边是婆母,一边是丈夫,应谁都不是。想到大儿媳为难得直往她怀里扑,侯夫人便不禁心疼起来。 指着贺文璋,骂道:「以后别总哄骗你媳妇!你整日欺负她做什么!」 贺文璋愣了一下,没有辩解,低下头道:「她是我媳妇,自然向着我。」 「哼!」侯夫人好气又欣慰,指着他没好气地道:「倒是给你娶对了媳妇!」 贺文璋拱手拜下:「多谢母亲疼我,给我娶了颜儿!」 他谢得实心实意的,侯夫人便满意了几分,又跟他说:「你身子要大好起来,得是明年了,在此之前你不能出去。趁着这阵子,叫你媳妇先管起来。」 见贺文璋要拒绝,她挑了挑眉,说道:「璋儿,明年开春后,你和颜儿便可圆房了。若是颜儿怀了身孕,你舍得带着她到处游玩?」 一句话给贺文璋问蒙了。 微微张口,眼里满是愕然。 「去吧。」侯夫人满意地拿起茶杯,垂下眼睛道:「回去跟你媳妇儿说。」 第52章 想跑出去玩?真是孩子气的举动! 贺文璋此刻脑子里乱成一团。侯夫人的话,跟他之前打算的不一样。但他虽然脑子乱糟糟的,却没有慌乱。勉强平静下来几分,他拱了拱手,说道:「母亲,若颜儿怀了身孕,必然十分辛苦,我怎么舍得她管家?」 这话说出口,倒把侯夫人给问住了。 她想起自己怀身孕时,的确什么都不想干,动弹一下都懒得。两个儿媳,她自是喜欢大儿媳,难道要折腾大儿媳吗? 见她犹豫,贺文璋立刻道:「母亲,我先退下了,此事再议吧。」 总之他没应下。 回到长青院,他将此事跟于寒舟说了。 「出去游历的事,已是在母亲跟前过了明路。」贺文璋道,「唯一烦扰的是,若你有了身孕,我们还怎么到处走走?」 于寒舟却没当一回事,她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你看,我今年十七岁,明年便是十八岁。这个年纪生孩子,其实很危险,身子骨都没长成。不如我们先别要孩子,等到过了二十岁,再说此事呢?」 贺文璋是乐意的。 孩子不孩子的,落地便要歪缠,他和媳妇就不能到处走走玩玩了。 「那……你岂不是要常常吃避子汤?」他低声问道。 于寒舟摸了摸脸,有点不好意思,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凑在他耳边道:「还可以……」 说着说着,就腻歪到一处去了。 好处是侯夫人接下来没有再提管家的事,于寒舟好不自在,每天陪婆婆说话,也只是瞎聊,一点负担都没有。 过了几日,安府有人来,拉了两车东西送来。一车是远在肃县的安大哥使人运来的土仪,一车是安夫人准备的。 前来的下人说:「大爷和大奶奶在肃县一切都好,大爷还特意在信上说,多亏了大爷送的那本手札。」 安大哥给贺文璋单独写了一封信,信上说了在肃县的事,包括感谢一类的话。但于寒舟仍是决定去安家一趟,仔细问问安大哥在肃县的情况。 贺文璋跟她一起去了。 如今贺文璋身子好多了,安家人待他便自然了许多,不再小心翼翼的。安小弟还没大没小的勾他肩膀,拉他一起说话。 于寒舟则是跟母亲和安二嫂说话。 安二嫂是个皮肤极白,生得有些丰腴,性子干脆爽利的美人。两人说着话,倒也投缘。 说到高兴处,安二嫂还拉过于寒舟,说着悄悄话:「我给你介绍长青公子的话本子。你若是平时闲来无事,或者心情不好,就看一看长青公子的话本,可解闷儿了!」 听到「长青公子」几个字,于寒舟的眼皮跳了跳,握着帕子的手也紧了紧。心想,贺文璋的读者群很广啊,连自家人都看他的话本子。 「有所耳闻。」她低调地道。 安二嫂见她听说过长青公子,顿时更高兴了,拉着她到一旁,胭脂红润的小口说个不停起来:「他最先出的是狐狸精和书生的话本子,一本比一本好看,我从没见过把一个故事翻来覆去地讲,还能每次都讲得不一样,因此每回他出了新本子,我都去买……」 于寒舟坐在一旁,微笑着听她说,不时附和道:「哇,这个情节好!」 「是,他很有才华。」 说到后面,安二嫂有些口干,便使人倒了茶来,呷了两口,才挑起眉头道:「不过,这长青公子十分傲气,给他写信从来不回。我打赏过他几回,他也没回过一个信儿。」 听到「打赏」两字,于寒舟情不自禁地一颤,咽了咽,问道:「二嫂还打赏他了?使了多少银子?」 「一百多两呢!」安二嫂说道,眉目平淡,「虽然算不得什么,可他连信也没回一封,只在新书扉页上提了一嘴,也是十分清高了。」 于寒舟:「……是,太清高了。」 胸腔里咚咚地跳,看着安二嫂的神情,带了几分闪烁。 糟糕,坑银子都坑到自家人身上来了,这让她心有不安。可是说出实情来,又不好意思。 只在心里想着,改日送二嫂些什么,把这个坑填上了才是。 那边,贺文璋却是被安二哥拉去了:「来,瞧瞧这画,喜欢不喜欢?」 安二哥展开一幅山水画,给贺文璋看:「我帮朋友卖的,你看着喜欢的话,随便给些银子,就卖你了!」 贺文璋看着那画,一时沉默下来。 「怎么样?这功底,这意境,不多见吧?」安二哥展着画,十分热情地向贺文璋推荐道。 贺文璋抬起头,看了看安二哥热情而诚挚的表情,又看了看那无比眼熟的画,顿了顿,他点点头:「是很不错。」 他自己画的,能说不好吗? 第53章 只没想到他拜托狂刀客卖的画,居然会在安二哥的手里。 难道安二哥就是狂刀客? 想起媳妇说过,狂刀客的字迹有些像安二哥,贺文璋便上了心,踱步到桌案旁,去寻安二哥的字迹。 「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幅?」安二哥未觉出他的异样,见他认同,脸上的笑容增大几分,弯腰小心地将画卷起来。 贺文璋没立时回答。他在桌案上寻着安二哥的字帖,拿起一张在手里,定睛一看,瞳仁顿时缩紧。 竟然这般巧,狂刀客真的是安二哥! 「二哥打算售何价钱?」他面上不显异样,将字帖放回原处,抬眼看向安二哥问道。 安二哥一副没什么的表情,摆了摆手道:「都是亲戚,我岂会坑你?你看着给就好了。」 贺文璋缓缓报出价格:「二十两?」 「什么?!」安二哥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伸出两根手指,「文璋,不是二哥说你,你在书画上的造诣也太低了些?这样的画,卖七八百两我都不多要你的!」 一幅画能卖七八百两,贺文璋自己听着都要脸红,他的画作还远远不到那个水平。 可是再多的,他却拿不出来了。 「二哥,我没有那么多银子。」他抬起一张诚恳的脸,说道:「我的银子都给颜颜收着,没她点头,我动不了。我手里能动的银子,不过四五十两罢了。」 说着,他指了指那幅画:「二哥若要卖我,我最多出五十两。」 虽然安二哥卖的是他的画,卖了银子还要回到他手里。但是…… 何必呢? 回到他手里后,他还要托人再卖,不是白折腾? 所以,他报出这个价格,就是没打算买。 安二哥:「……」 他看着妹婿诚恳的脸,有些无语。 想骂他没出息,可是想到他的银子都给了自家妹妹,竟不好骂了。 「五十两太少了!」想了想,他道:「你去问颜颜拿二百两银子,这画便卖你了。」 妹妹不缺那二百两银子,他却是要在长青公子面前树威风的,因此安二哥说这句话时,丝毫不觉心虚。 然而贺文璋摇摇头,拒绝了:「不行,颜颜会骂我败家。」 安二哥瞪大眼睛,指着他就要骂:「男子汉大丈夫,哪有怕女人的?」可是话到嘴边,就咽下去了,这是妹婿,不能骂。 最终,他没好气地道:「算了!你跟这画没缘分!」 将画好生收起来,不打算卖给他了。 贺文璋面上一副惋惜的样子,心里却松了口气,口中还道:「这样好的画,和我却是没缘分了。」 「哼!」安二哥给了他一个冷脸。 消磨过一日,待夫妻两个坐上马车回程时,互相一望,都有话要讲。 「璋哥……」 「舟舟……」 最终贺文璋道:「你先说。」 于寒舟便往他身边蹭了蹭,挨着他的手臂,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记得打赏你的姑射真人吗?」 「记得。怎么了?」贺文璋问。 于寒舟捂了捂脸,从指缝里露出一句:「是我二嫂。」 贺文璋听罢,瞪大了眼睛:「啊?!」 惊讶的语气如此强烈,以至于都有些变了腔。 「是真的。」于寒舟点了点头,有些羞愧地道:「今日跟二嫂说话,二嫂很是热情,拉着我说话,然后给我推荐长青公子的话本……」 她将今日的事跟贺文璋讲了一遍,然后道:「她便是姑射真人,再没有错的了。」 贺文璋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到即要说的话,他不禁将媳妇揽得紧了些,才低声说道:「二哥,便是狂刀客。」 「什么?!」这回换于寒舟惊讶了,抬起脸来,看着自家男人的脸庞,「你,你不是哄我的吧?怎能这样巧?」 贺文璋看着她惊讶的小脸,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梁,才揽紧了她道:「我不是哄你。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请狂刀客帮我卖画……」 夫妻两个交换了今日的发现,互相望着对方,都有些无言。 这简直太巧了。 真是没办法更巧了。 「你没买画?」良久,于寒舟先开口道。 贺文璋摇摇头,说道:「二哥卖得那样贵,我哪有银钱买?再说,今日买回去了,来日还要再托人卖出去,白搭工夫进去。」 「嗯。」于寒舟点点头,「不买的好。」 两人回到家,都还没回过神。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以后……还提打赏榜吗?」于寒舟问道。 第54章 如果坑的都是自家人,以后露了馅儿,简直没法见人了。 「这……」贺文璋犹豫了下,说道:「要不,就不提了?」 不然坑的都是亲戚的钱,多不好。 「嗯。」于寒舟点点头,支持他的决定。赚钱也要讲个良心,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再不好坑自家亲戚的。 虽然有些遗憾,但两人还是下了决定,不再经营打赏榜。 过了几日,管事又从书局抱了一口袋信件回来。想到这信件里可能有打赏,贺文璋便指挥了翠珠,叫她带着丫鬟们拆信。 翠珠等人最喜欢做这件事。从信封里拆出银票来,可不就是极好玩的事? 本来贺文璋和于寒舟都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打赏这种事不多见,他收到过的信件有几千封了,也就三四个人打赏过他。 谁知,这回又拆出了一位豪客来! 「画中仙?这是个女子罢?好生阔绰,竟然打赏了五百两!」于寒舟和贺文璋捧着银票,震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贺文璋更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语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五百两,这可不是小数目! 什么样的人家,竟如此大手笔,一口气打赏五百两? 不说别的,就是贺文璋自己,他如果十分喜欢某个写书人,若要打赏的话,最多也就给个五十两罢了。 那人比他阔绰十倍!该是多么富有? 「这可好了。」小丫鬟们在那拍手笑,「喜欢看咱们大爷写书的人,都是豪客。」 拆出这样丰厚的打赏,自然要赏小丫鬟们。她们一人得了一两银子的赏钱,十分欣喜地谢过。 因着贺文璋之前说过,每次赚了银子,便给媳妇二成的抽成。因此,得了五百两的赏银,他便从私自的钱匣子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了于寒舟。 于寒舟坦然接过,放进自己的钱匣子里。 各自收好后,两人坐在床边,并着肩膀,久久不说话。 好一会儿,于寒舟先开口道:「要不,我们继续把打赏榜经营起来?」 「好啊!」贺文璋立刻接话。 虽然坑亲戚是不对的,但是五百两银票的模样是那么好看,谁能抵挡得住? 他们敢说,就算换作安二哥和安二嫂,也会跟他们做同样的决定! 接下来,贺文璋又开始写新本子。 有于寒舟给他出主意,小丫鬟们也各种凑过来贡献点子,他写得并不吃力。 他写话本的时候,于寒舟便去正院,跟侯夫人聊聊天。 侯夫人虽然不再逼迫她管家,但是总当着她的面处理府中各项事宜,且时不时点一点她,遇到刁奴怎么办,下人们不敢说真话怎么办,如何从账本中挑猫腻等等。 于寒舟便认真学着。 虽然她不管家,但是本事学了可以傍身,没有人会嫌多。 这一日,侯夫人状似不经意地问:「最近璋儿可又写话本了?上回我买了新书,看到了打赏榜,最近可又有人打赏你们了?」 于寒舟在婆婆面前不瞒着,再说,那点银子还入不了侯夫人的眼,便笑盈盈地道:「有!一位名号‘画中仙’的豪客,打赏了足足五百两呢!」 侯夫人听了,眼底露出笑意,说道:「哦,这倒是不小的数目。」 「很多了!」于寒舟强调道,「我和璋哥收到后,一起为这位豪客祈福了半日。」 侯夫人眼底的笑意更深了,点点头道:「是该如此。」 很快,贺文璋的新书出了第一册。 他和于寒舟商量过了,为了时时更新打赏榜,可以把故事拉长一些,一个故事写上好几册。 这样如果有人打赏,便将最新打赏信息写在扉页上。 管事将第一册送去书局,印刷出来问世后,因是长青公子的作品,很快被抢购一空。 诸多信件纷杳而来。 如今拆信是大家最期待的事了,连于寒舟和贺文璋都下场了。其中,山中闲人、姑射真人、狂刀客、画中仙的信件被单独拿出来,由两人亲自拆。 当两人拆信时,小丫鬟们便放下手里的事,围过来看他们拆信。 狂刀客的信中拆出了四百两,其中二百两是卖画的钱,另外二百两是他的打赏。 姑射真人的信里没有打赏,只有催更。 画中仙的信中又拆出了五百两,引得众人纷纷惊呼:「这是位公主还是郡主?怎的如此豪爽?」 山中闲人的信中拆出了五十两,跟以前一样。 「只怪我读书少。」绣屏掩着面,发出嘤嘤的哭声,「不然我也要写话本子。」 第55章 其他人纷纷点头,面上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 翠珠已是把算盘拿过来,又单独拿了个小本子,开始记算打赏。 画中仙,一千两。 山中闲人,四百五十两。 狂刀客,三百两。 姑射真人,一百三十两。 其他的信件里,也拆出了一些钱财,大多数是铜钱。有六个的,有八个的,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也不到二两银子。 最终,第二册书写成后,贺文璋写扉页的时候,仍如上次一般,只记了前三名。其他的,他用一个「等」字替代了。 第二册书尚未问世,书局便在店门口竖了块牌子,上面写着几月几日几时开售。 因此,到了这一日,还不到时辰,便有许多人来排队。平民百姓多是自己来排,还有的使了家中孩童来排,有钱人家多是使了下人们来买。 买到新书后,画中仙打开扉页,看到自己的名号在最上面,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山中闲人看到自己的排名被人挤下来一位,挑了挑眉,但也不甚在意,总归她还在上面。 唯有狂刀客,又使了二百两银子,居然仍是第三位,不禁骂道:「岂有此理!」 姑射真人没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号,盯着那个「等」看了一会儿,眉头皱了皱,又松开来,随即很快掀过扉页,看起内容来。反正长青公子一直在出新,她有的看就知足! 贺文璋和于寒舟在新书发布后,便在家里等信件。 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兴奋。 倒也不很贪图那些打赏钱,总归贺文璋拿到的润笔费便很高,只是被人打赏,尤其是被豪客打赏,总觉得十分新奇。 随着信件纷杳而来,两人便拆着看。画中仙等几位豪客的信件,照例由两人亲自拆,丫鬟们拆其他人的信件。 画中仙这次也送来了信件,里面夹着二百两的银票,还有一封信,上面除了几句鼓励之外,还附带了一个要求:「下本可否写将军与戏子?吾甚爱之。」 于寒舟看向贺文璋,说道:「我们写吗?」 「写!」贺文璋没有犹豫地道。便是看在一千二百两的银票上,也该答应她。 于寒舟笑了笑,又拿过山中闲人的信来拆。 山中闲人的信封里仍旧是五十两的银票,以及几句鼓励之语。 狂刀客这次没有写信来。 姑射真人来了信,里面附带了二百两的银票,以及厚厚的一沓信,翻来覆去全是在说:「写快点!不够看!磨叽什么?请几个代笔不行吗?我要看!你赶紧出新!」 两人看过之后,就把信件放一边了,银票收了起来。 写快点?不可能的。 如果一股脑儿都印了卖,哪还能抻着人,使书局经营他的名声?就要这样吊着胃口,使人谈论,他才能扬名。 拆完了信件,贺文璋照旧是给媳妇抽成。 至于小丫鬟们,他道:「拆出来的那些铜钱,归你们了。」顿了顿,「以后这些信件分成堆,一人分一堆,谁拆出来的就给谁。」 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单独赏了。叫她们拆信去吧,各自拆出多少铜钱,都是自己的。 「是!」丫鬟们齐唰唰地应道。 待丫鬟们收拾了信件,贺文璋便使她们下去了,自己拉了于寒舟的手歪在炕上,说起话来。 「咱们现在有好多钱了。」他捏着媳妇的手低声道。 原本他就写了许多话本子,书生与狐狸精的有六七个版本,猫主子与少年的写了三册,魔尊与娇妻的故事更是出了好几册,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小本子。 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不仅仅新出的本子卖得好,就连之前的话本子也翻出来再印了。前前后后,他拿到手的银子,去掉给媳妇的抽成,也有一万多两了。 「璋哥好厉害!」于寒舟扑过去,伏在他怀里,捧着他的脸亲吻他。 贺文璋被亲得嘴角上扬,揽住了她的腰,说道:「我们有许多钱了。接下来做什么?」 有了钱,干什么? 「当然是趁热打铁,继续赚钱!」于寒舟说道,「璋哥,你别忘了,我们要开书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全是往里面砸银子的事,一万两银子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贺文璋点点头:「说得是。」 两人相拥着说话,贺文璋想起什么,就说道:「那今年我们便在府中写话本。待明年,我身体好一些,便出去游玩。毕竟,写故事也需要素材。」 总是待在家中,灵感很容易耗空。 他得外出取材才行。 「母亲应当会同意的。」他想到这里,缓缓又道:「我们不总是出去,一年出去两三回也就是了。」 第56章 于寒舟的眼珠转了转,说道:「一年出去两次,一次出去半年。」 贺文璋愕然,忍不住捏她的腮帮子:「舟舟好生机灵。」 可不就是如此?他们隔三差五出去取材,取了素材便回来,在家里写上个把月,然后再出去。 他们一年到头在府中待不了几个月,料得也不会引起什么矛盾来。 两人拥在一块,美滋滋地构思着将来的生活,然后贺文璋道:「我每个月会出至少一册,不算打赏钱,也有几百两,应当足以维持书局的开销。不如我们现在便把书局开起来?」 明年他们就出去了,不在跟前看着,难免不放心。 不如现在便经营起来,他们时不时看着,等到走上正轨,他们离京也不会太担心。 「好啊。」于寒舟道,脑中浮现一件事,「我们请谁做掌柜?」 贺文璋道:「我是想着,一事不劳二主,便叫陈管事来做这个掌柜。」 陈管事便是一直为贺文璋跑腿的那个管事。 「倒是可以。」于寒舟摸着自家男人棱角分明的下巴,说道:「可是这样会不会露馅儿?」 贺文璋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她说的露馅儿是什么意思,一时愁起来。 他们坑了亲戚的钱,简直不好意思暴露身份。可是陈管事做掌柜的话,常来常往的,恐怕身份瞒不了太久。 况且,就算一开始瞒住了,可他们开书局的初衷便是扬名,扬长青公子的名,日后找个时机透露出真正的身份,为两人搏个清名。 「罢了。」于寒舟揉了揉他的脸,「总归是捂不住的,便使陈管事来做掌柜好了。几时露了馅儿,咱们给二哥二嫂赔个礼就是了。」 反正是一家人,不至于因着这点事便翻脸,他们到时赔个礼就是了。 「大不了把赏银还他们。」 「再赠几幅画。」 「二嫂喜欢你写的故事,不然就为她量身定制一本,她总该消气了。」 两人这般商量了一时,心里的不安渐渐褪去了,又商议了些细节,敲定了开书局的事。 隔日,两人叫了陈管事到跟前,说了这件事。 陈管事愣了一下,随即面露欣喜,立刻跪下磕头:「多谢大爷和大奶奶赏识!」 他原本就是给大爷跑腿儿,在府里是个小管事,如今被点作大掌柜,可不就是被提拔了? 他高兴不已,连连表忠心,贺文璋便道:「别的也不要求你什么,只把我的身份瞒严实了,谁也不许透露,听到没有?」 「小的明白,绝不透露大爷的一个字!」陈管事拍着胸口保证道。 开铺子的事,尽数交给了陈管事,两人都不必操心。只陈管事有拿不定主意的,才会来请教两人,实在不费什么工夫。 贺文璋便写写话本子,然后带媳妇出门喝喝茶,听听戏。美名其曰,找灵感。 于寒舟便作男装打扮,跟他以兄弟相称,出门溜达个不停。 侯夫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能怎么办?她儿子就好这一口,逼着媳妇作男装打扮。 她儿媳妇偏偏是个软和性子,就这样还乐颠颠地从了,小夫妻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能说什么? 况且,最近她也很忙。 秋高气爽,许多夫人都在家中设宴,邀请众人来家中赏花吃酒。 侯夫人接到请帖便去。这一日,聊起闲话,她端着茶杯,眉眼平淡,慢条斯理地道:「看看话本子,打赏打赏写书人。」 「你还有这闲情逸致呢?」众人便问。 侯夫人淡淡一笑,说道:「家中和睦,儿媳孝顺,我闲着没什么事做,可不就打发打发时间?」 将茶杯一放,说起大儿子和小儿子如何友爱,又说大儿媳是个好性子,极孝顺,天天嘴巴甜得抹了蜜似的,给她捏手揉肩,要多可心有多可心。 众人都不信,但是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禁又信了,心里开始发酸。 侯夫人却是话题一转:「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最近很风靡的长青公子的话本,十分有意思,情节新颖有趣,又不乏狠辣果决,看得人胸臆舒畅,再不痛快的心情都要散了。」 有人杠她:「你方才还说,家中和睦,你没什么烦心事。」 侯夫人斜过去一眼,说道:「怎么可能一点烦心事都没有?譬如我家侯爷,整日恼人得很,自己不会穿衣裳,每天都要我来服侍。年轻的时候叫我服侍,现在我一把年纪了,他也不许丫鬟伺候,我天天气得想打人!」 众人:「……」 眼神都酸溜溜的。 谁不知道忠勇侯夫妇这些年来恩爱,身边既无娇妾,也无通房,连个丫鬟都不近身? 第57章 这也是贺文璟行情好的原因之一,因为忠勇侯府的家风好,且贺文璟身边便没什么丫鬟伺候,房里干净得不得了,谁家女儿嫁过去都不会吃酸气。 「哎,这都是小事!」侯夫人紧接着摆摆手道,「我整日生这个气,日子便不要过了。所以等他上朝走了,便叫丫鬟给我读话本子。那长青公子的故事真有意思,他写了个狐狸精,嫁了个没良心的书生,反手一刀挖眼,正手一刀剜心,真是痛快!」 众人听了,眼神微动。 在她们心里,未曾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将违背誓言的枕边人掏心挖肺,叫他不得好死! 可是现实因素,还是不得不忍了,面上一副贤惠大度的模样。 「……实在是好看。」侯夫人挨个点评着长青公子的话本,末了道:「我瞧着高兴了,便随手打赏了二百两银子。反正也不多,手指头缝里漏一漏就有了。」 听了侯夫人的话,众人:「……」 她如果说自己打赏那写书人,也就罢了,她们能嘲一句她有钱没处花。可是她说「手指头缝里漏一漏就有了」,叫她们还能嘲什么? 再嘲的话,显得她们手里没银子似的! 「是了,如今二百两银子能做什么?打一套头面都不够呢。」一位夫人说道。 「可不就是?前些时候给我女儿做了两身衣裳,便花了这许多银子。」又一位夫人道。 众人闲聊起来,侯夫人没有再说话本子的事,而是垂下眼睛喝茶。 只不过,下一次聚会的时候,她还是继续说。 有的人已经听过了,有的人还没有呢! 这回,是长公主设宴,侯夫人跟长公主向来关系好,自然应邀赴宴,还坐得近些。 「殿下听说了长青公子没有?」这时,一位夫人瞟了侯夫人一眼,笑着对长公主说道:「忠勇侯夫人最近看话本子入迷了,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不知有没有推荐给殿下?」 既然侯夫人不安好心,整日鼓动她们看话本,有本事也鼓动长公主啊! 「知道。」谁知,长公主竟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依然是挑剔而冷淡的,「她早些时候使人送了一箱子话本过来,我看到这时候都没看完,倒是熬得眼睛都要花了。」 侯夫人便心疼地道:「您怎么自己看,不叫侍女们读给您听呢?」 「别人读着,哪有自己看起来有意思?」长公主摆了摆手,又道:「没什么,眼花了我便不看,改日再看。」 侯夫人便不再说了,笑道:「您顾惜自己的身子就好。」又问,「您看到哪一本了?」 「魔尊的那一本。」长公主说道,眉头一皱,埋怨起来,「这本也太长了些,拉拉扯扯的,不知道两个人怎么能折腾出那些事情来,实在匪夷所思。」 侯夫人便道:「可不就是?我听闻长青公子写这本的时候,被骂得可惨!好多人说他骗钱!」 「倒也不能这样说。」长公主道,「虽然有些拖沓了,但也没人逼他们买,何至于说人骗钱?」 两人聊起话本,像模像样的,别人都插不进去话,坐在周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所适从。 这时一位夫人笑了起来,走上前去,搭话道:「这本我也看了,实在匪夷所思,竟没见过脑子这样愚蠢之人,自己不珍惜,等人将要死了,却要杀遍天下人!天下人吃他家米了?」 「可不就是?」长公主听她说话有意思,冲她笑了笑,许她在身边坐下,三人聊起来。 众人:「……」 随即,又有两人走上前去,搭起话来:「猫主子这本我看了,实在很可爱。」 「猫少年是个率真的人,猫主子能做他的妻子,实是幸事一桩。」 ???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俱是震惊之色!这么多叛徒?! 诸位夫人当中,有几位家中安宁,没什么烦心事。从侯夫人那里听说了话本子,便心中动了念头。 侯夫人固然不讨喜,但她为人挑剔,从年少那会儿便十分挑剔。不管她因为什么鼓动她们看那长青公子的话本,但既然她看了,还看了许多本,那必然有可取之处。 因此,回到府中后,便使下人买了长青公子的话本。此时能够借机跟长公主攀谈,都觉得十分庆幸,看侯夫人的眼神都不如以往那样敌意了。 其余没看过的人,心下气愤不已,回去后也使下人买了话本来。 再聚会的时候,众人都能说得上话了。 侯夫人还道:「前阵子使人扫地缝子,扫出来二十多两碎银子,我添吧添吧,凑了五十两赏他了。」 众人:「……」这女人,太可恶了! 有侯夫人成日说嘴,诸位夫人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也有人出资打赏。 第58章 尤其是跟侯夫人不对付的几位,听侯夫人说榜上无名,便在心中动了念头。有的打赏了四百两,有的打赏了五百两,非要在扉页上有姓名,压侯夫人一头! 她不是「扫地缝子都能扫出来二十多两碎银子」,「二百两不过是手指头缝里漏一漏」吗?可她榜上无名! 看她以后还如何嚣张! 新书第三册问世的时候,排行榜又变了。 第一名,画中仙。 第二名,断肠人。 第三名,山中闲人。 画中仙的打赏总额高达一千五百两! 断肠人是一位新出手的豪客,他的打赏非常有意思,是六百六十六两,非常吉利的数字。 山中闲人每次的打赏都是五十两,迄今为止总额是五百两。 还有人的打赏也达到五百两,是位新出手的豪客。不知道是不是打赏榜特别刺激人,打赏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金额都不少。 但山中闲人是一开始就支持的老读者,贺文璋和于寒舟商量了一句,就选她上榜了。 其余人,哪怕打赏了五百两,也只有一个「等」字。 虽然很残酷,但是既然一开始就只选了三人上榜,现在也还是三个人才公平。 拿到书后,众人的心情不一。 侯夫人很是满意,她始终是排位第一。 至于对别人说的「只打赏了二百两」,「打赏了五十两」等,都是她随口说的。 如果她直接说打赏了一千多两,恐怕她们不跟。而她说出一个她们拿得出来又不会心疼的数目,她们就算为了踩她一脚,也要跟一跟。 总归是有银子进账,她们爱踩便踩咯!反正一脚下去,踩的都是空。 断肠人是位养尊处优,雍容尊贵的妇人。她使人封了六百六十六两的红封打赏,却没能占得第一,面上有些不愉。 而山中闲人看到自己被挤到了第三,后面紧跟着一个「等」字,纤细的眉头微微蹙起。 至于狂刀客,简直就是出离愤怒了! 他气得甚至把话本子摔在了案上:「混账!简直混账!」 他又添了一百两,居然连第三都没保住?脸色阴沉着,他弯腰捡起了话本,盯着「画中仙」「断肠人」「山中闲人」的名字,脸色阴沉沉的。 姑射真人也在盯着这几个名字。肉呼呼的小手托着腮,眉头微拧,有点不痛快。 普通读者也在盯着这个打赏榜。 所有人都在猜,现在的打赏竞争成什么样了? 坊市中,一人酒后说道:「嗨!别提了!我试着扔了一百两银子进去,都没个动静!」 众人咋舌不已,还有人道:「这长青公子也太赚了吧?豆*豆*网。」 「该不会他胡写的吧?」 「不至于。」有冷静的人分析道,「他的话本可不仅仅是在京城卖,全国各地的书局都在追印,润笔费够他用的了,不至于为了一点打赏就弄坏自己的名声。」 诸位打赏过的夫人们,也在猜测榜上有名的人都是谁,分别打赏了多少银子。 一开始大家都不说,后来渐渐松了口,得知五百两都没上榜,简直惊了! 还有人幸灾乐祸,对侯夫人说道:「你既这般喜欢长青公子的书,不如手指头缝里再漏一漏,争取榜上有名?」 「追就追!」侯夫人一脸沉郁,用力搁下茶杯,发出「喀」的一声。 回到家后,她便叫过了大儿媳,问道:「现在打赏榜第三名多少钱?」 于寒舟讶异道:「母亲,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有位好友。」侯夫人说道,「她想上这个榜。」 于寒舟犹豫了下,说道:「母亲,这个榜不好上。」 「你只管说!」侯夫人道,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有的是银子!」 见婆婆这么说了,于寒舟也就不瞒着了,如实说了。末了,她道:「母亲,并不划算。」 再说,如果她那位朋友知道,长青公子就是她的儿子,岂不跟她翻脸? 「没什么。」侯夫人摆摆手道,「总归是从左口袋进右口袋,没落到外人手里去。」 于寒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忍不住打量起侯夫人:「母亲,您跟那位好友……十分亲密?」 亲密到左口袋进右口袋? 该不会就是侯夫人自己吧?! 「我也不瞒你了。」侯夫人见大儿媳起疑了,直接坦言了:「就是我!我想上榜!」 于寒舟听了好笑道:「您早说呀!用不着您掏钱,我让璋哥把您添上去!给您放第一好不好?」 「那不行。」侯夫人道,「岂能弄虚作假?」 第59章 于寒舟便道:「怎么能说是弄虚作假呢?璋哥也赚了上万两银子了,这些便算作是母亲打赏的,母亲可不就是第一?」 见儿媳妇如此上道儿,侯夫人特别高兴,笑着拉过她的手,说道:「我不是为自己。」 把忽悠诸多夫人打赏的事说了,最后道:「我就要第三名。回头我被她们逼问一番,便说出这个数字,准有人为了压下我,要打赏你们!」 「我就说,怎么忽然许多豪客打赏!」于寒舟又惊又喜地道,「原来是母亲!」 她佩服不已,又道:「既如此,母亲不必给银子,我直接让璋哥把您添上。我们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岂能再叫母亲掏银子?」 「不行!」侯夫人道。 于寒舟便道:「母亲真的不必。」 婆媳两个你推我往,最终于寒舟道:「如果母亲非要给,那咱们便定个章程,再有人因为母亲而打赏,这钱便分母亲一半。」 见大儿媳如此诚挚,侯夫人简直把她喜欢极了,一脸慈爱地道:「既然如此,就依你。」 反正她还有个大号。 画中仙的号,是他们不知道的,她拿了分红,再用画中仙打赏过去就是了。 贺文璋的新书写的是将军与戏子的故事。 前些时候画中仙的来信中提及,她想看这样的故事,贺文璋跟于寒舟商议了一下,都觉得可以。画中仙乃打赏榜的第一人,甚是豪爽,单单为她开一本完全值得。 在第一册写好之后,于寒舟便去找了侯夫人。 「母亲,璋哥的新书写好了,正在定打赏榜。」她笑着坐在侯夫人身边,「您的别号想好了没有?若是想好了,我这便让璋哥添上去。」 将新书寄语写好之后,就可以使人拿去印了。 「如今想要登上打赏榜,需得多少银子?」侯夫人没说自己的别号,先问她打赏榜的最低线是多少。 于寒舟便有些无奈,婆婆非要拿真金白银砸她,倒不是不行,她从前也没少从侯夫人这里得赏赐。只是如今真金白银的赏,还是有些叫人不好意思。 「是五百五十两。」于寒舟答道。她对婆婆没什么好隐瞒的,将如今的打赏榜情形说了出来。 上回排第二的断肠人,追加了一千两,如今是一千六百六十六两,搏得头名。 画中仙没有追加,一时间居然落到了第二。 山中闲人照旧是送来了五十两的打赏,如今是五百五十五两。 这便是前三名了。 听闻画中仙居然掉下第一名,侯夫人的眉头挑了挑,发出「哦」的一声。 「母亲,那断肠人是否也是您的好友?」于寒舟想起迄今为止,打赏金额最大的一笔,心中有些忐忑。 若是侯夫人的好友,那日后她和贺文璋的身份暴露出来,侯夫人岂不是难做? 「也未可知。」侯夫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小事她还撑得住,反问道:「那人的信件你可还有?是男子手笔还是女子手笔?」 若是男子手笔,于寒舟也不会问她了。 从袖中掏出了信件,她递了过去:「您瞧瞧,是位女子的笔迹,且信笺颇有些讲究的。」 侯夫人接过来,目光落在精致的信封上,眉头便是一挑。 她本以为不是那些酸她的、想踩她的人当中的一位。若是她们,根本憋不住,早就拿出来说嘴了。 不过,此时看着信封的精致,又取出了信纸,看着上面的字迹,她忍不住笑起来。 「母亲果然认得的?」于寒舟看出来了,忙问道。 侯夫人将信上的内容看过一遍,而后重新装了回去,递还给她,点点头道:「认得的。」 「是哪位夫人?」于寒舟忙问道。 侯夫人便道:「倘若我没认错的话,当是长公主殿下。」 于寒舟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就听侯夫人安抚地道:「这没什么,殿下觉着璋儿写得好,故此打赏他,这有什么?殿下又不缺这点银子。」 是了,那可是长公主,这一千多两银子对别人来说是很多,对她来说还真不见得。 「母亲,殿下不知是我们吧?」于寒舟仍有些担心,看向侯夫人说道:「日后我们身份暴露出来了,殿下会不会生气?」 顿了顿,「会不会生您的气?」 侯夫人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不会的。」 于寒舟见她如此笃定,便不说什么了。总归天塌下来,有婆婆顶着呢。 只不过,他们的身份得捂严实了才行,不能给别人知道。 还没等她开口,就见侯夫人眼神嗔怪地看着她道:「你这孩子,也太没心眼,璋儿写书的事,可不要随便说给人。」 第60章 于寒舟忙道:「母亲,我没有的,我和璋哥商量过了,此事谁也不告诉。就连璟弟,来我们长青院多回,我们一次也没告诉过他。」 「就只告诉母亲一个了。」她表情有些严肃起来,「我知道母亲护着我们,什么都为我们好,才告诉母亲的。今日正要同母亲说,可不许告诉第四个人了,如今只我们知道。」 侯夫人本来觉着她太软善,心里没谱,所以到她这里便如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没想到,竟是因为信赖她,才什么都不瞒她。 她心里很是熨帖,慈和地看着她道:「好孩子,母亲不会告诉别人的。」顿了顿,「就连你们父亲都不说。」 于寒舟顿时笑了,还连连点头:「对,不告诉父亲。」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侯夫人便拿出八百两的银票,装入信封里,在上面写上:「天下皆庸人,致长青公子。」 她的小号叫「天下皆庸人」。 写好之后,叫了下人进来,送去书局。 既然要做,那就做全套,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回去吧。」做完这些后,她对于寒舟说道:「缓一日再送书稿。明日早上使人到书局拿信,然后更新打赏榜。」 于寒舟看着婆婆做完这一切,就知道她一定是要拿银子赏他们,且不容拒绝的了。 「谢母亲。」她又一头扎进侯夫人的怀里,「母亲对我们太好了!」 侯夫人已是习惯她动不动就扑自己怀里了,此刻眼里浮上了笑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这点子事,值得什么?」 大儿子连爵位都推出去了,大儿媳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如此实诚的孩子,她自然要多疼几分。 又说了几句话,于寒舟便回去了。 她将正院里的事对贺文璋说了一遍,包括母亲要打赏他们,包括断肠人可能是长公主殿下,等等。 「如此一来,山中闲人便要归于‘等’一类了。」贺文璋说到此处,长眉微微蹙起,带了些沉凝,「这位书客一直支持我们,就此归于‘等’一类,会不会太无情?」 「会。」于寒舟点点头,顿了顿,「若换了是我,我可能要骂你。」 贺文璋顿时失笑,在她鼻尖刮了刮,说道:「我们想个法子为好。」 如今打赏的人多了,金额也比之前高许多,他们赚钱归赚钱的,却不能践踏别人的心意。 也是侯夫人要做全套,给两人空出来了一日工夫。两人从早上讨论到晚上,终于讨论出了一个计策。 次日,小陈管事从书局取来了信。 小陈管事是陈管事的侄儿,如今陈管事提拔为掌柜的,这些跑腿的活计就交给了他的侄儿。 顺便说一句,贺文璋开的书局取名为「常青书局」,并没有把话本子的事宜接过来,仍旧在之前的书局售卖。 原本在自家书局售卖,会引来许多人气。但是后来贺文璋和于寒舟想了想,决定常青书局不沾染经营牟利等,便设为一处清静之处,给人提供读书上进的地方。 至于话本子的业务,一切照旧。毕竟那家书局做熟了,还省得他们再抽人手出来打理了。 做出这个决定后,陈管事精明,去跟书局的老板谈了谈,将分红的事重新拟定了,三七分成,贺文璋占七。如此一来,再没有什么好惋惜的了。 却说小陈管事拿来信件后,两人拆了「天下皆庸人」的那一封,果然看到了八百两银票。相视一眼,皆是又无奈又欢喜。 母亲如此疼爱他们,怎能不让人感到欢喜? 将银票收好,然后贺文璋开始写扉页寄语。 前三名分别是断肠人、画中仙、天下皆庸人。其余打赏的书客,便都在「等」字一类。 只不过,贺文璋这回在「等」后面加了句:「感谢诸君的厚爱,长青准备了些礼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搏诸君一笑。」 写好扉页寄语,便与书稿一起整理好,使人送去书局了。 待话本子印刷出来后,礼物也都做好了,使人送去了书局。凡是有姓名的,都有一张单子,让书局的老板依名单赠送就是。 其中包括贺文璋亲笔画的插画,精美的书签,以及手帕。 排行榜的前三名的赠品,是插画+书签+手帕。 排行榜下面,打赏金额超过一百两的,是书签+手帕。 书签是贺文璋设计的,手帕的花样是贺文璋画的,是翠珠领着人绣的,不论样式还是做工,都十分精美。 最重要的是,每一份都不同,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是贺文璋根据书客的别名设计的。 原本打赏的书客只想看看自己上榜没有,排名多少,没想到还有礼物! 第61章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然而感到惊喜的,只有山中闲人一位。 她纯粹是喜欢长青公子的作品,加上有打赏的习惯,所以每次都打赏五十两,希望长青公子感受到一位忠诚读者的诚挚支持。 此次收到礼物,而且是一对精美书签+一对漂亮手帕,她惊喜极了。书签上绘着的青山绿水,山脚下的篱笆小院,活泼的鸡仔,以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悠闲人影,都让她十分向往,因此极为喜欢这份礼物。 断肠人的心情却不见惊喜。 她在拿到插画后,看了几眼,忽然抬头道:「去,把忠勇侯大公子为我绣的团扇拿来。」 「是。」侍女应道。 很快团扇拿来了,长公主一手拿着团扇,一手展着插画,又对比了下桌上铺着的一对手帕。 半晌,冷哼一声。 狂刀客得知长青公子有赠品,一开始是很惊喜的。然而拿到一对书签和一对手帕,得知打赏榜的前三名有画之后,心情便不是很美丽了。 虽然书签足够精美,手帕足够漂亮,但他想要画! 长青公子的画,他最喜欢了! 偏偏他的打赏金额在诸多豪客中排不上名次,只能拿到书签和手帕!他紧紧抿着唇,盯着桌上的书签和手帕,心烦意乱。 他明明是最先赏识他的人,怎么长青公子待他一点特殊都没有? 忽然一股脑儿抓起来,全都塞进了抽屉里! 眼不见心不烦! 侯夫人再出现在宴会上,便被诸多夫人围住了,问她:「长青公子的新书出来了,你知晓吗?」 「你登上打赏榜没有?」 侯夫人施施然坐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然后拈着帕子轻轻擦嘴角。 白色的丝帕绣着精致的花样,配色和绣功都极出众,众人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长青公子的赠品。 瞧她这乔张做致的模样,众人便知道她肯定上打赏榜了。 「你打赏了多少银子?」有人问道。 侯夫人稍稍抬起头,朝说话的人看了过去,云淡风轻地道:「不多,也就八百两而已。」 众人:「……」 八百两还不多?她可真能吹! 不过众人又想道,忠勇侯府的后院很干净,没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要养活,也没有许多庶子庶女们要伺候。即便大儿子身子不怎么好,可是他就一个人,即便人参当萝卜一样吃,又能吃多少? 这样算下来,忠勇侯府的家底可是比她们都丰厚得多! 如此说来,侯夫人竟不见得是说大话了。 众人心里想着,渐渐又酸了起来。面上仍旧得体,微微颔首道:「八百两的确不多,若能上得打赏榜,倒也值得。」 「总是听见响儿了,图个动静罢了。」 侯夫人心里暗笑,面上也云淡风轻的模样,点点头道:「是啊,儿子儿媳都省心,我整日里没什么事做,也就找点乐子。」 众人听了,纷纷在心里嗤了一声。谁找乐子拿八百两银子砸人玩儿? 便有人刺她:「你倒是清闲,只两个儿子,我们却不一样了。我膝下三子二女,整日操持他们的事都操持不过来,累得腰酸背痛。」 还有人道:「你倒好些,有两个贴心小棉袄,我生了五个全是儿子,天天被气得头疼。」 「想必忠勇侯夫人体会不到了。」也有人看向侯夫人,笑道:「贺大公子身子不好,想必发脾气都没力气,再省心也不过了。贺二公子只一个人,再淘又能淘哪去呢?」 侯夫人面上微冷,垂下眼睑,拈着杯盖刮茶叶沫子,淡淡地道:「我是羡慕你们的。我大儿子自小不淘气,如今身子好了,也只在家里读书。小儿子亦是好学,成日里读书都读不够,不来歪缠人。我每日里闲的发闷,只得跟我家侯爷撒气。偏我家侯爷也不淘,我一竖眉头就赶着哄我,一口气都不许我发出来。」 众人:「……」 一个个眼里的酸意简直按不住,纷纷往外涌。 很快有人道:「你家大公子的身子好了,想必日后要袭爵吧?你家小儿子怎么办?我记得他也很是出色。」 听了这话,众人仿佛都热心起来,一人一句地道:「是啊,按照规矩是长子袭爵,可是你家长子之前身子不好,是把小儿子当继承人的吧?」 「哎呀,那如今可如何是好?」 叨叨叨。 侯夫人不用听都知道她们要叨叨什么。若是以前,她兴许还烦上一烦。可是如今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她是一点儿都不烦。 等她们叨叨得兴奋之极,侯夫人才淡淡笑道:「这有什么?总归是两个孩子,都是我生的,给谁不是给?再说了,只两个孩子打架,我和侯爷也拉得开。」 第62章 这便是说,她们膝下有许多儿子,嫡子庶子都有的,后宅不安宁的,好意思刺她吗? 相对而言,长子次子谁袭爵的事,再简单也不过了。 众人说不过她,愈发觉着她可恨,从年轻时就不饶人,到现在还是时时噎人。 一时间没人理她了,转而说起别的来。 又说长青公子:「也不知如今是何年岁?可娶妻了没有?若是不曾娶妻,我们家里还有几名庶女不曾定下婚事。」 「我们家中倒是没有,不过我记得娘家几位嫂子的家中,还有待字闺中的姑娘。」 这些人本来对长青公子瞧不上眼,觉着就是个写话本子的,纵然赚钱了些,可也不过是铜臭满身的庸俗人。 但是如今得了他赠的书签和手帕,便改了主意。 虽然她们没见过那几本插画,但是从书签和手帕上的意境和画功便可看出来,这人极有才气。 一笔好字,一手好画,加上话本里透出来的修养,可见此子非池中之物。若是能够拉拢一下,未必不是好事。 被冷落了的侯夫人,此刻听着她们谈论,心中嗤了一声。 想把庶女嫁给她的璋儿?想得美! 普天之下,也只颜儿配得上她的璋儿了! 这一日,长公主又设了宴席,邀请常常来往的夫人们赏花。 侯夫人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一开始侯夫人还没觉得怎样,直到长公主忽然提了一嘴:「璋儿今年可是懒了。曾经身子不好的时候,都记得给我画团扇,如今身子好了,倒是忘了。也不知他在忙什么?」 听了这句,侯夫人直觉有什么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待看到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眼神,陡然脑中一炸,想起了什么! 长公主是个琴棋书画造诣很深的人,她收到过贺文璋的孝敬,一眼就认得出贺文璋的风格。 那断肠人既是她,想必她从插画、书签和手帕上看出来了。 激灵了一下,侯夫人忙压下异样,笑着说道:「他啊,忙着呢,整日跟她媳妇歪缠,不然便是读书。」 说话时,她一时冲动,握住了长公主的手。 这一举动做出来,侯夫人自己都惊了。她跟长公主虽然交情很好,但是这些年来也没有如此亲近过。她便想着,都是被大儿媳给影响了,使她也变得没分寸起来。 但是既然做出来了,侯夫人便没收回去,软下眼神望着长公主道:「这孩子不容易,前头二十年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如今终于身子好了,便躲躲懒,殿下别和他一般见识。」 长公主此刻身子也是僵的。 她和侯夫人做了大半辈子的好友,虽然说话也亲近,大多数时候不管说什么都能说到一处去,很有默契,但是如此刻这般亲密,还是头一回。 她不是很适应。看着侯夫人发软的眼神,不禁心想,她这位好友也是不容易,这些年来因着大儿子的事,天天不知道多愁。如今还要昧着良心帮大儿子揽财,已是连脸面都舍出去了。 此刻这样求她,也是没办法了吧?这样想着,长公主心里便软了,说道:「同一个孩子计较,我成什么了?」 侯夫人一听,就知道长公主不追究了,心下松了口气,又高兴不已:「多谢殿下。我替璋儿谢过殿下。」 不敢再抓长公主的手,忙收了回来。 她跟大儿媳还是不一样的。那是个孩子,同长辈撒娇,并无不妥。她和长公主都是做母亲,甚至即将做祖母的人了,哪还能这样不成体统? 长公主在她收回手后,也松了口气。她亦是十分不适应这样的亲近,很快调整过来,问道:「璟儿如何了?上回你说他的婚事很愁,如今怎样了?」 侯夫人乍一听,还愣了一下。 她近来把小儿子的事给忘在脑后了。 「且不着急呢。」很快,她笑着答了一句。 小儿子的事,总归还有两年时间,有什么可急的?如今给大儿子攒点家底才要紧。 这些人都是曾经嘲笑过她的,坑她们一点银子,侯夫人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在贺文璋写书,于寒舟撸猫的时候,侯夫人忙着参加宴会,四下宣扬长青公子的书。 因着长公主那边过了明路,她甚至说:「连长公主殿下都十分喜欢呢。」 于是,看的人更多了。 打赏榜排名第一的人可能是长公主,也被众人猜到了,哪怕是为了给长公主面子,也都意思意思打赏了一下。毕竟,长公主殿下都赏识的人,她们怎么好不赏识呢? 由此,贺文璋和于寒舟的收获更丰厚了。 侯夫人无往不利,直到碰到一个人。 安夫人。 第63章 安夫人在一次宴会上碰到了侯夫人,看着她的眼神非常不愉。 侯夫人摸不着头脑,她对安夫人的观感是很好的,毕竟安夫人生了一个好女儿,她才有了一个好儿媳。 「安夫人。」她和气地上前,微笑着打招呼。 安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别过头去,口吻非常冷淡:「听说你最近在看话本?」 「是。」侯夫人说道。 安夫人冷笑一声,说道:「依我看,你也不必看什么话本子,自己写才好呢!便写那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本子,最得心应手了!」 说着,还朝侯夫人甩了个冰冷的眼刀。 侯夫人一时愣住了。 「怎么?使唤我女儿使唤得不够痛快?」见四下无人,安夫人彻底不掩饰了,冰冷的眼神看着她,语气锋利:「我女儿天天给你当丫鬟使唤,捏手捶肩,舒坦不舒坦?忠勇侯夫人舒坦了,可打赏我女儿一星半点儿?」 「倒也不必八百两那么多,只给她八钱银子,够她买条手帕擦眼泪也就足够慈爱了!」安夫人冷冰冰地道,眼神往外飞刀子。 侯夫人面露愕然! 为了刺激诸多对头,侯夫人常常在人前说自己大儿媳如何如何孝顺,如何如何乖巧。 譬如给她捏手揉肩,嘘寒问暖,再细心体贴也不过。 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侯夫人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幕,安夫人过来兴师问罪——她不好好待她女儿! 「不是你想的那样……」侯夫人想要解释,然而安夫人的眼底一片冰冷,显然根本不会信她一个字。 侯夫人顿觉头痛。 是了,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过,且不止说过一回两回,安夫人肯信她就怪了。 而她打赏那长青公子,也并没有把钱花到外头去,可是这些内情,怎么教安夫人知道好呢? 将大儿子和大儿媳经营话本子的真相说与安夫人听?侯夫人觉得不妥,大儿媳很是认真嘱咐过她,不许说与第四人听。 倘若可以叫安夫人知晓,大儿媳自己就会说了。 顿了顿,她只好道:「亲家母,其实我都是……我都是吹的!」 「呵!」安夫人冷冷一声,根本一个字都不信,目光如刀地看着她:「老天长着眼,说过的话不算话,可是要遭报应的!」 说完,冷冷转身走了。 当初两家结亲的时候,侯夫人再三保证,会好好对她女儿。哪怕贺文璋去了,她也会好好对待颜儿。 如今才过去多久?贺文璋的身体一好,这女人便忘记当初答应过的话,欺负她女儿! 安夫人气得不行,可是女儿已经嫁过去,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她便是插手都不方便!只得敲打侯夫人一句,叫她知晓,颜儿背后可是站着娘家呢,他们忠勇侯府别过分! 再多的,她却是做不了了,谁叫颜儿自己都不回娘家来诉苦?让她想要替她讨公道,都师出无名! 安夫人积了一肚子的气,走了。侯夫人回到府中后,也是好笑又无奈。 遣下人把大儿媳叫了过来。 「我今日在御史府中见到了你母亲。」她一脸慈爱的笑容,拉着于寒舟的手说道:「你母亲同我提及你,十分想念的模样。你也有许久不曾回去看一看了吧?不如挑个时间,回去瞧一瞧?」 于寒舟便点点头:「好啊。」 她是很想跟娘家人维系感情的。只不过,古代女子轻易不许回娘家,所以她只是常常使人回去问好,送些礼品,自己却不怎么回去。 此刻听侯夫人提起,顿时顺水推舟应下。 侯夫人看着她痛快应下的模样,忍不住想道,这孩子实在是傻气,她说什么她就应什么,真叫人喜欢。因道:「我前些时候得了些上燕窝,品相不错,一会儿使人拿一些给你,你替我向安夫人问好。」 「我会的,谢谢母亲。」于寒舟起身行了一礼。 有了侯夫人的话,于寒舟回娘家就很方便了。 贺文璋知道后,便要跟着一起去,被侯夫人给拦住了:「你去做什么?颜儿难得回家一趟,要同她母亲、哥哥嫂子说说话儿,你若去了,还要分心照应你。」 「是这样吗?」转过头,贺文璋就拿话问于寒舟,「是母亲说的这样吗?」 于寒舟心想,侯夫人一般不插手干预他们两个的事,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不想贺文璋去了。 于是她道:「倒也不是。不过,咱们天天在一处,偶尔分开一天也好,等我回来,你会特别高兴见到我。」 贺文璋不认同地道:「怎么叫天天在一处?大前日你才出门应了薛小姐的邀,出门做客。再往前,你被江大奶奶喊去赏花。再再往前……」 第64章 「好了好了,这不是要取材吗?」于寒舟一本正经地道,「不然你话本子里的女主人公,怎么能丰富起来?」 他每次写话本,女主人公都是比着她来塑造的,看得多了,很容易让人腻味。因此,多种多样的女主人公性格就很有必要了。 当然,于寒舟出门取材是假,出去玩才是真。但贺文璋从来舍不得戳穿她,只将她抱起来,往里间走去。 腻歪一番。 「还有四个月。」气喘吁吁之际,贺文璋放开了她,仰面躺在床上,拉过她的手,缠绵地五指交握,数着日子:「再有四个月,就到了常大夫说的日子。」 常大夫临走之前说过,待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两人就可以圆房了。 此时已是十月份,他熬了又熬,这一年终于快要熬过去了。 「那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于寒舟知道他此时禁不住招惹,却仍是坏心眼地趴他身上,「若是病了,指定要推迟。」 贺文璋这一年来,一次也没病过,把自己照顾得极好。于寒舟还吹了风,头痛过,腹泻过,小毛病了几回,他却一次也没有。 「我会的。」他极郑重地点头。 他绝不会再生病了。这一年来没怎么吃过苦涩的药汁子,只吃常大夫配的养生的药丸,他再回想曾经日日吃苦药的时候,简直再也不愿意回去了。 哪怕媳妇喂他吃药,一勺一勺的喂,他都不想吃了。 夫妻两个又说了些话,便歇了。 次日一早,于寒舟乘坐马车,往安家而去。 到了安家,于寒舟才明白过来,为何侯夫人哄她回娘家,又不许贺文璋跟着。 「你这窝里横的东西!」安夫人见了她,便指着她骂,「当初在家里何其霸道?到了夫家,面团子一样,受了气也不知道吭声,叫人把你搓圆揉扁,没出息的东西!」 幸好贺文璋没跟来。要不然,此刻怕不要被安夫人拿巴掌扇? 于寒舟心里想着,口中忙解释:「没有,我婆婆没给我气受,母亲误会了。」 她跟安夫人解释起来,但是安夫人根本不信:「人人皆知的事,你还要遮掩?怎么,你不顺着她的意,她回去便不许你过日子了?你别怕,实在过不下去,和离回家!」 亲娘如此霸道,让于寒舟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不已。 抱住安夫人的手臂,她低声解释道:「母亲,真的没有那回事。你还不知道我么?我是伺候人的主儿?」 她不能说,自己跟侯夫人亲近是自愿的。傻子都知道,若是说了,安夫人不吃醋才怪。 「母亲,我从小娇生惯养,我岂会伺候人?不说别的,我如果要给你捏手,你敢让我捏?」她反问道。 安夫人一听,顿时犹疑起来。 是了,她女儿根本不会伺候人。没轻没重的,捏的必不如丫鬟舒服,谁会使唤她捏手揉肩? 「你婆婆……」 「嗐,她又不傻,岂会放着丫鬟不使唤,故意刁难我?」于寒舟便做出一副横行霸道的样子,「我捏不哭她,我就不姓安!」 「胡说八道!」安夫人好气地在她额头上拍了一下。顿了顿,「她真的没难为你?若是有丝毫为难,你不要怕,我还没死呢,轮不着她给你气受!」 「真的没有。」于寒舟便抱着她亲昵,「她吹牛呢!」 安夫人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真的?」想起那日的事,慢吞吞地道:「那日我质问她,她便是这么说,我以为她哄我。」 于寒舟一听,心里笑得打跌。侯夫人多么威风的人?在她母亲面前,也认怂了。 「她才不敢欺负我。」于寒舟拍着胸脯保证道,「母亲,你放心就是了。」 安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打量着女儿的眉眼,微微点头:「那就好。」说着,在她腿上拍了一下,「害我担心一场!真是冤家!」 母女两个说着话,安夫人想起什么问道:「你婆婆打赏八百两的事,也是吹的?」 于寒舟:「……」 心下有些为难起来。这可怎么说呢?难道要如实相告? 如实相告,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她得先找好理由,解释一下为什么她早没有说。 正想着,外头传来些嘈杂的声音,似是吵闹声,安夫人拧眉喝道:「什么事?」 「回夫人,二爷和二奶奶打起来了。」很快进来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回禀道。 安夫人竖起眉头:「胡闹!」 站起身,往外走去。 于寒舟连忙跟在后头。 很快来到安二哥和安二嫂的院子里,两人恰是打了起来。安二哥缩成了鹌鹑,被安二嫂按着撕打。 第65章 「我让你养外室!」 「我嫁给你才多久,你就养外室!」 安二哥一边护着头脸,一边急急辩解:「你听什么人胡说?我几时养了外室?」 丫鬟们在旁边拉架,却是敌不过安二嫂的锋芒,根本拉不开。 正是闹得不可开交。 「住手!」安夫人来到后,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一声怒喝,终于使安二嫂松开了手。 她转头看过来,银盘般的脸上挂着泪痕,正是委屈的不行,唤了一声:「母亲。」 「究竟怎么回事?」安夫人沉声问道。 安二嫂眼中恨恨,指着安二哥道:「他养外室!」 「我没有!」在母亲和妹妹面前如此没脸,安二哥也恼了。 安夫人便道:「有没有证据?无凭无证的事,不要乱说!」 「当然有!」安二嫂说道,恨恨从袖子里取出什么,一脸恶心地甩在地上,「就是这个!他爱惜得什么似的,藏得严严实实的,若非我偶然发现了,还不知道他做了这样恶心的事!」 安二哥看见被她丢在地上的手帕,眼睛一睁,立刻扑上去捡起来,很是心疼地抖了抖。 「母亲!您看他!」安二嫂见了,又急了,要扑过去打安二哥,被丫鬟们死死拦住了,气得大骂安二哥,「你混账!无情无义!」 看见那条手帕的于寒舟,冷汗都要下来了。 那手帕,应当是长青公子给书迷们的赠品。 再看安二哥小心翼翼,无比珍视的模样,于寒舟便知道,她的猜测必然没错了。 亲二哥和二嫂居然为这个打起来,真是…… 都是不爆马惹的祸! 她咽了咽,硬着头皮说道:「二嫂,你误会了,那手帕不是女子送二哥的,是长青公子赠书迷的。」 顿了顿,她有些疑惑道:「二嫂,我记得你也打赏过长青公子,你应该也有一份才对,怎么没认出来吗?」 安二嫂听到这里,顿时一愣。 「你为这个跟我闹?」将手帕上的灰吹掉后,总算知道因何被打的安二哥,不敢置信地看着媳妇说道。 安二嫂的脸上乍青乍白,抚了抚微乱的鬓发,走到他身边,低头看那手帕:「真是长青公子的赠品?」 「我骗你做什么!」安二哥没好气地道,展开帕子,将右下角的「长青」二字给她看,「不信你看这里!」 长青公子的赠品上面,或有亲笔签名,或有绣上的字,叫人一看便知是他送的。 「等等!你也有?!」安二哥此刻才想起来,刚才妹妹说了什么,「你也看长青公子的书?!」 「那你怎么认不出来这帕子?!」 被男人这样质问,安二嫂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此事是她错在先,便没有辩驳,低声解释道:「我拿了帕子后,见十分精美,便收起来了。」 她没怎么关注这个。她只喜欢长青公子的书,至于赠的书签和手帕,虽然漂亮,她却没打算用。使人放起来后,便抛在脑后,再没想起来过。 更何况,长青公子给每个书迷赠的手帕都不一样,她当然认不出来了。 至于那上面的小字,她发现丈夫私藏了物件儿,只顾着生气了,哪里还记得看? 在于寒舟的解释下,安夫人终于明白事情经过,气得脸都黑了:「胡闹!一个个的,简直是胡闹!」 「母亲,我们错了。」安二哥和安二嫂低头认错。 安夫人气得不行,懒得理他们,扭头就走。 于寒舟犹豫着要不要跟二哥和二嫂说出实情,毕竟撞上此事了。 然而两人压根看也没看她,发现对方也是长青公子的书迷后,就挽着手往屋里去了! 还聊了起来:「你打赏了多少?」 「三百两。你呢?」 「三百七十两。」 「哎呀!」无比惋惜的声音响起,「早知道我们放在一起打赏了,说不得就上了排行榜,还能得幅画!」 于寒舟:「……」 恰时安夫人站在前方,回身叫她:「发什么愣呢?」 「没什么。」于寒舟摇摇头,拔脚跟了上去。 还是先跟母亲说一声好了。没得绕过母亲,先跟哥哥嫂子说的。 走过去后,还不及开口,就听安夫人抱怨道:「什么长青公子,简直是个祸害!你那婆婆着了迷似的,一打赏就是八百两!我瞧着假不了,不单单她一个,别人也是如此呢!拿着什么帕子攀比,简直可笑!」 又看向她道:「颜儿,你可不许看那祸害人的东西!」 于寒舟:「……」 咽了咽,她艰难地道:「母亲,有件事我要说与您知晓。」 第66章 半个时辰后。 安夫人已是知晓了来龙去脉。包括贺文璋写话本赚钱,偶然得到了打赏,萌生了赚打赏钱的主意,包括知道了安二哥和安二嫂打赏他们却没有吭声,包括侯夫人为何四下宣扬长青公子的话本及重金打赏。 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啊,安知颜,你很好啊——还知道和我说!」 说到后面,她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胡闹!你们简直是胡闹!」 哪有这样的?堂堂侯府公子,写话本赚钱,还到处坑蒙拐骗! 「你骗别人也就算了,连自家亲二哥二嫂都坑?!」安夫人气得眉头倒竖,举起巴掌,就要狠狠教训女儿。 于寒舟忙跪下了,低头道:「母亲,我错了。」 安夫人简直想打死她算了! 可是巴掌扬起来,又舍不得落下。半晌,她恨恨地放下,指着她道:「是不是你婆婆教你这么干的?」 她不信自己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 想到侯夫人恬不知耻的到处坑蒙拐骗的样子,就觉得是侯夫人把她女儿教坏了。 「不是……」于寒舟再怎么也不能往别人身上甩锅,何况婆婆待她不错,「母亲,我们这样做,是有缘故的。」 把贺文璋推了承爵的事,为了不让她在人前没名声,便打算开一家书局,搏个清名的事说了。 安夫人冷笑一声:「你哄傻子呢?」 现在就有名声了?以后给人知道他们坑蒙拐骗,人人见了她都要吐口水! 至于贺文璋不要她的银子,所以写话本赚钱?不知道问府里要么?脑袋被驴踢了! 可是她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神,又知道女儿没有骗她,真相就是这样,她和女婿就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干的。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安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指着她道:「你跟贺文璋就这么过日子的?你婆婆也不管一管?」 这小两口过日子,简直胡闹呢! 想一出是一出,没个体统! 又想到侯夫人到处坑人的样子,冷笑一声:「她自己那个德行,我指望她教你——我还不如自己教!」 再也没忍住,在女儿头上拍了一下:「你这是生了颗什么脑袋啊!」 出阁前,不学无术,怎么哄怎么训都不肯。后来莫名其妙要嫁贺家那个病秧子,绝食抗议,谁也制不住她。好容易把日子过起来了,女婿的身子也好了,又搞出这个来! 安夫人只觉得奇了怪了,忍不住弯腰捧起女儿的脸,摇了摇:「你是不是我生的?」 「母亲,我是。」于寒舟答道。 她生产的时候,屋里屋外都是婆子丫鬟等,怎么也不可能把孩子调换了的。 安夫人也就是随口一说,心里真没觉得这不是她的女儿。只不过,听她还敢应声,忍不住捏她的脸:「别的样样不行,就顶嘴在行!」 于寒舟没觉着脸痛,便知道安夫人的气消了,因此站起来,又粘着她坐下了,说道:「母亲别埋汰我,我好着呢,我婆婆对我也好,平时经常打赏我,如今写了话本更是真金白银的赏。」 安夫人冷笑一声:「你眼皮子浅成这样!她打赏你的那些,跟爵位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母亲不能这样说。」于寒舟便道,「是璋哥推了爵位,不是公爹和婆婆不给他。如今婆婆打赏我,对我和颜悦色,不是很好吗?」 安夫人想起女儿说的,不袭爵,不管家,什么也不要,只想吃吃喝喝混日子,心中一阵阵疲累。 她要有这么一个儿媳妇,她也—— 不对,她如果有这么个儿媳妇,她得一天三顿的训! 这样想想,女儿嫁去贺家,摊上侯夫人这么个婆婆,竟也是幸事了。想到这里,她甚是惊奇:「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瞧这家人般配的! 从上到下,都不是正常人! 合该她女儿嫁过去! 「母亲这样说,我跟母亲难道不是一家人了吗?」于寒舟抱着她的手臂问道。 安夫人轻哼一声,把她推开:「你已是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于寒舟抱得紧紧的,仍旧粘着她,闻言便道:「既然如此,那我赚二哥二嫂的钱,便不是错儿了。」 安夫人听闻,顿时愕然,随即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能耐了!来娘家耍威风!我叫你耍威风!」 捉着她就要打。 于寒舟一溜儿烟跑出去了,道:「我去找二哥二嫂,跟他们说一声。」 「等等!」安夫人叫住她道,「别说。」 于寒舟脚下一顿,疑惑地转过身来:「母亲,不对二哥二嫂说吗?」 第67章 安夫人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回来,然后道:「嗯,不对他们说。」她脸上露出几分气怒来,「这两个蠢货!连你这样的傻子都能把他们坑了,让他们吃教训去!」 于寒舟咬了咬手,歪头看她:「母亲说真的?」 「嗯,真的。」安夫人看她一眼,没好气地打掉她的手,然后道:「你方才不是说,做这件事是为了常青书局吗?既然璋儿有安排,此刻还不到揭破的时候,那便捂严实了。」 顿了顿,「这件事,只我一个知道,我连你父亲也不会说。你和璋儿之前怎么打算,还怎么办就是。」 于寒舟听了,便十分感动,抱住她道:「多谢母亲。」 倒是安夫人想起什么来,将她推开了,挑起眉头问她:「你倒是好,这样的事情早早同你婆婆说了,却不同我说。果然是泼出去的水。」 「母亲可别扎我的心。」于寒舟不依,「我原也没跟婆婆说的,她要我管家,我不肯,才拿出来搪塞她的。」 提起这事安夫人就要堵心,摆了摆手:「好了,你不要说了。」 再没见过这样的人,抓小放大。以后她妯娌进了门,日子可怎么过? 想到这里,她问道:「你小叔子年纪不小了,怎么还没说亲?你婆婆打算给他说个什么样的人家?」 于寒舟便如实说了,还道:「我婆婆为这个,气得不轻呢。」 安夫人一脸的愕然。本来对侯夫人还有些气,如今也都变成了同情。她抚了抚自己女儿的脸,眼里带了爱怜:「难怪你婆婆如此为你东奔西跑。颜儿,你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你婆婆也肯为你摘。」 才觉着女儿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此时冷静下来细细分析,竟觉得这是极聪明的做法。 「你倒是命道好。」安夫人笑道,再也没有了担忧,「只要你笼住璋儿的心,日子随你过,折腾上了天也没人说你个不字。」 她女儿把那病秧子照顾好了,又连爵位都推出去了,侯府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母女两个说了一天的心里话。 先是说于寒舟的事,后来于寒舟问家里的事,安夫人和安大人的身子怎么样,安大哥和安大嫂在肃县如何,安小弟最近怎么样,云云。 安夫人不耐烦答她,就道:「嫁出去的人了,别管娘家的闲事。」 气得于寒舟不跟她说了。 好容易熬过一天,她乘坐马车回了侯府。 她回来得颇晚,贺文璋已是翘首以盼,见着她的人影,立刻大步奔上前:「你回来了?」 「嗯。」于寒舟点点头。 「累了是不是?」贺文璋见她声音不如往日精神,便使人往正院说一声,晚饭便不过去用了。 他如今身体好了,按理说不能再跟从前一样,想怎样就怎样。 但他好似忘了这回事,而侯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也没人说什么,只道大奶奶实在受宠。 「我对母亲说了。」回了屋里,换了衣裳,喝了口茶,于寒舟便将一日的事对贺文璋说出,「母亲说会帮着隐瞒,不告诉哥哥嫂子们,连父亲也不告诉。」 贺文璋点点头:「好。」 不告诉就最好了。 真要是说开了,他也不会说什么,免得媳妇为难。 「差些就成了二哥和二嫂间的罪人。」他想起于寒舟说的安二哥和安二嫂打架的话,心有余悸。 于寒舟便道:「怎么就是罪人了?二嫂不问明白事情,便同二哥打架,是他们两个的事,同你没干系。」 「好,好,都听你的。」见媳妇护着他,而不是娘家人,贺文璋心里美滋滋的,柔声道:「累坏了吧?来,躺我腿上,我给你捏一捏。」 坐好了,并了腿,对她招手。 于寒舟一笑,立刻扑他怀里,亲了他一口,然后滑下去,在他腿上躺了。 闭上眼睛,由着贺文璋给她捏脑袋放松。 次日,两人到正院请安,侯夫人单独留了于寒舟,问她:「你母亲身子可好?府里一切都好?「」 于寒舟知她隐含之意,说道:「都好。」 侯夫人再在宴会上见到安夫人,便不心虚了,还上前笑着打招呼:「安夫人。」 安夫人见了她,淡淡点头:「忠勇侯夫人。」 不再甩眼刀子了,但是也不热络。爵位的事,侯府亏待了她女儿,她不能给侯夫人好脸色,不然他们以为颜儿背后无人呢! 侯夫人见到安夫人这般冷淡的样子,便在心里想道,难怪大儿媳如此黏人,原来是在亲生母亲那里没有得到足够的疼爱。 她心里愈发怜惜大儿媳了,跟安夫人客套一番,回府后就把于寒舟叫到身边,好一番疼爱,又赏了许多东西。 第68章 于寒舟很不好意思,还以为是安夫人对她说了什么,低声道:「我母亲她,人很好的,只是比较疼我。若是说了什么,许是不中听的,母亲不要计较。」 就安夫人那样,还疼人呢? 侯夫人看着一脸柔顺的大儿媳,愈发怜惜不已。这傻孩子,没被人疼过呢! 她来疼她! 「没有那回事。」侯夫人笑着拉过大儿媳的手,攥在手里,「母亲喜欢你,才赏你,不要多想。」 婆媳两个说了会儿话,感情愈发亲近了。 贺文璋的《将军与戏子2》写好了,使人送去书局印。 这一回的打赏榜又变了,第一名是个生面孔,叫「你娘」。面世后,众书粉们都哗然! 「好狂妄的别号!」 「莫不真是长青公子的母亲吧?」 「怎么可能?一定是占便宜的!」 不少人纷纷心思涌动。很快,打赏的人变多了。 打赏人的别号更是千奇百怪,什么「你爹」,「你岳父」,「你岳母」,「你大舅子」,「你爷爷」都出来了。 更好气的是,还有人起名叫「夫君是我呀」,「长青娘子」等。收到这样的信后,贺文璋拆都没拆,直接使人退回去了。 他堂堂侯府公子,缺这点打赏钱吗? 打赏榜第一的「你娘」,是他岳母大人,正儿八经的可以唤一句「母亲」,这些人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绣屏爱财,劝说道:「大爷,拆开看看再退啊?」 贺文璋便许她拆了。 「你爹」的打赏出乎意料的丰厚,竟有两千两! 其他人的打赏,有的只有几文钱,有的是银票,倒没有这么多的了。 「退回去!」贺文璋眼也不眨地道。 绣屏心痛得快要呼吸不上来,但是贺文璋这样说了,她也只得将银票塞回去,使人退回去了。 万万没想到,退回去不久,又送回来了! 这回加了一千两。 贺文璋眼也不抬,哼了一声:「退回去!」 在《将军与戏子3》问世的时候,打赏榜前三名分别是:你娘、断肠人、画中仙。 你娘,是安夫人,打赏了三千两。 断肠人是长公主,后来追加了一千两,如今是二六六六。 画中仙不知道是谁,一直没追加,仍旧是一千五百两。 当然,外人不知具体数额,只是私下猜测打赏榜上的豪客都是谁,又分别是什么数额。 山中闲人、姑射真人、狂刀客等后来又追加了,只可惜远远及不到线。 贺文璋和于寒舟都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些老书客,便又一次设计了精美的礼物,送给诸位。 这一次,于寒舟突发奇想,说道:「不如设计一张书签,使人多印些,每本书里附赠一张,当做给所有读者的礼物?」 「好。」贺文璋点点头。 反正他只需要画一张,其余的使人去印就好了。 这张书签伴随着贺文璋的又一本新书,也就是年前最后一本书送给了书粉们。 因是要过年了,他特意将书签画的十分喜庆。落入书粉们的手里,都很意外,又感到惊喜,对长青公子的印象好了一些:「他也不单单是眼里只有钱,还有我们这些只买书不打赏的人。」 因此,打赏的人反而多了些,六文钱,八文钱,随着拜年的信件一起送来,装了两口大箱子。 绣屏等人拆信、数钱,手都软了。 而在这时,两人收到一封特别的信件。来信人是山中闲人,她提议道:「可否下次做书签时,在上面画一碟点心?」 山中闲人是做点心生意的,她提议在书签的正面画上她店里的点心,背面写着她店铺的名字。若有人持书签到她店里买点心,她会打折。 她还会记账,都有谁持书签买点心,哪月哪日买的,买了多少。并抽一部分红利,给贺文璋做答谢。 「……」 贺文璋和于寒舟看到这封信后,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无它,这点心铺子的名字,他们很熟悉。 就是陆雪蓉的店。 「所以,我们不仅坑了二哥和二嫂,还把文璟将来的媳妇坑了?」贺文璋的表情满是难以置信。 打赏榜上的人,叫得上名字的,你娘,断肠人,天下皆庸人,山中闲人,姑射真人,狂刀客……全都是长辈和亲戚! 「只剩下画中仙这一个独苗苗了。」于寒舟心有戚戚,「这个总该是生人了吧?」 贺文璋缓缓点头:「应该是了。」至少目前来看,他们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第69章 「那怎么办?」最后,两人犹豫了,「这生意做不做?」 陆雪蓉将来是他们的弟媳,就是一家人。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了,不搭把手,总是说不过去。 而且她的点心做的实在很好吃,并不算欺骗书客。 拿不定主意,就由于寒舟去询问了侯夫人的意见。这种事,总要找个第三方,免得将来扯不清。 「为什么不做?」侯夫人挑了挑眉,「于人于己都有利的事,当然要做!」 于寒舟便道:「是,母亲。」 既然侯夫人点头了,那就做咯! 只不过,仍是没有对山中闲人,也就是陆雪蓉表明身份。在对安夫人坦白一切后,于寒舟对婆婆也坦白了,赚的钱是为了养常青书局。 现在不是揭破的时候,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侯夫人便许她谁也不告诉。 贺文璋与陆雪蓉以书信往来,最终敲定了这件事。 因着年前不写书了,所以贺文璋设计了一封新年拜帖,自己掏钱自己印,算是给书粉们的新年礼物。印好就放在书局里,任何人拿着一套长青公子的话本,皆可领取一张。 拜帖上有陆雪蓉的点心铺子的广告,如果有人拿拜帖去买点心,盈利的三成给贺文璋。 「她倒是聪明。」侯夫人对陆雪蓉做的这件事,还算是满意,对她生出一丝好感,然后使人拿着拜帖去买点心,加入年礼单子上,到处送人。 被侯爷丢去营地,操练了许久终于放回来的贺文璟,得知母亲如此关照媳妇的生意,感动极了! 原来母亲如此疼爱他! 即便口中说着不愿意这门婚事,可是当他离开家里去营地中操练,为了使他心无旁骛,仍旧是默默照顾蓉蓉! 贺文璟感动得不得了,只觉胸腔中滚烫滚烫的,在营地中操练了许久的疲惫都消失了许多! 「给母亲请安。」他毕恭毕敬地来到侯夫人面前,发自内心地拜下。 侯夫人许久不见小儿子,还有些想念。此刻见他如此规矩稳重,还有些意外,眉头挑了挑,说道:「吃了不少苦头?瞧着你整个人都沉稳下来了。」 「父亲和母亲一片希冀,儿子自当尽力操练,不敢懈怠!」贺文璟恳切地道。 侯夫人只觉得小儿子出去这几个月,都有些陌生起来了。那个会跟她歪缠,使她头痛的毛孩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她有些感慨,有些欣慰,点点头道:「好,母亲很欣慰。」 若是搁在从前,唯一可以亲近的小儿子变得稳重起来,侯夫人说不得会有些失落。可是如今,她有大儿媳在身边,这是个值得人疼的孩子,而且又亲近人,侯夫人喜欢得紧。 对贺文璟的成熟,便不很在意了。 「在营地中一切都好?」侯夫人让他坐下,跟他说起话来,「用了多久时间适应的?如今回到家里了,可以好好休息了。想去哪里玩?难得有机会,年后便又要忙起来了,趁着有时间玩得痛痛快快的。」 贺文璟坐得笔直,不时点头:「是。都好。多谢母亲挂念。」 母子两个说了会儿话,侯夫人便道:「好了,去看看你哥哥嫂子吧。」 「是。」贺文璟便站起来,行了一礼,「儿子告退。」 他如此稳重有礼,进退有度,看得侯夫人好不欣慰。 从正院离开后,贺文璟便去了长青院。 此时,贺文璋和于寒舟正窝在炕上,看陆雪蓉送来的账本。 双方既然合作,便要拿出诚意才是。贺文璋的诚意已经给出了,陆雪蓉也要拿出诚意,便是她的账本,以此说明她并没有弄虚作假,该抽成的银子分文不少。 「她实诚得很。」于寒舟窝在男人结实了许多的胸膛上说道。 贺文璋略略点头:「是,璟弟的眼光还不错。」 「不知母亲那里有没有改观?」于寒舟把玩着他的头发,小声说道:「这都过去一年了,如果按照当时说的两年之期,定亲之事便该操办起来了。」 贺文璋沉吟片刻,说道:「母亲自有主意。」 这件事他们不宜跟着掺和。当初劝动母亲,已经是做到份上了,再催着早些成亲,叫人怎么想? 于寒舟便不提了,偎在他怀里,勾着他的脖子要亲。 「请二爷安。」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大步声:「哥哥,大嫂,我回来了。」 两人连忙坐好,并将账本往角落里塞了塞。 「璟弟回来了。」贺文璋率先露出一个笑容,看向掀开帘子走进来的弟弟,「在营地中一切都好?」 贺文璟看着炕上坐好的两人,便没有凑热闹,在桌边坐了。他早已经不是那个不晓事的少年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很有分寸了。 第70章 「都好。」他道,对着一向亲近的哥哥,说起了在营地中的事。 聊了一时,他忍不住两眼亮晶晶地道:「哥哥,我发现我不在家中时,母亲对蓉蓉很照顾。她是不是开始接纳蓉蓉了?」 贺文璋和于寒舟都沉默了一下。 侯夫人对陆雪蓉的照顾,究竟是照顾谁,还说不好。 「应当是吧。」最终,贺文璋还是点了点头,安抚弟弟:「母亲心里总是记挂你的。」 贺文璟听了,顿时笑得眉飞色舞:「我知道,母亲向来疼我。」 如果不是疼他,也不会非要给他娶一门好亲。在他不肯后,虽然气得不行,还是答应他两年后娶蓉蓉。并在他在外辛苦操练时,帮他照顾好蓉蓉。 想到这里,贺文璟再看哥哥,心里便忍不住一阵愧疚。 母亲把太多的疼爱给了他。更亲近他,更体贴他,还把爵位也给了他。相比之下,哥哥得到的就太少了。 他在心中下定决心,以后即便袭了爵位,也要如从前一般敬爱哥哥。不,他应当给哥哥更多的尊重。 「对了,哥哥嫂子近来一切可好?」贺文璟开始问起两人的生活来。 贺文璋便答道:「一切都好,我身子也越来越结实了,今年一整年都没有生过病。」 「那太好了!」贺文璟惊喜地道,又说:「我一进来,便觉着哥哥比上次见着时更精神,气色更好了。」 说了会儿话,贺文璟的坐姿便不如一进来时那样挺拔了,他一只手的手肘撑在桌面上,后仰着,两条腿随意岔开,苦恼道:「哥哥,你说我几时跟母亲提定亲的事好呢?」 他觉得母亲不如从前那样抵触这门婚事了。但是,他又不敢提。他现在越来越谨慎了,不敢随意做什么。 「你想什么时候提?」贺文璋便问道。 贺文璟抓了抓脸,说道:「我现在就想提,明日就想定亲。」 他过年就十九岁了,在营地中认识的朋友,家里甚至都有两个孩子了,可他连媳妇都还没有! 他想马上定亲,过年就成亲! 这样下次他回来时,说不定就有孩子了! 听了他的话,贺文璋垂下眼睛,端过茶杯,慢慢啜了一口,才道:「你既着急,便同母亲说就是。」 顿了顿,「母亲总是疼你的。」 「好!」有了哥哥鼓励,贺文璟仿佛来了精神,腾的一下跳起来,往外去了,「哥哥我先走了。」 贺文璋:「嗯。」 待人走得没影儿了,贺文璋才陡然耷拉下眼角,将于寒舟往腿上一抱,说道:「他如果在我们之前有孩子怎么办?」 「有就有啊!」于寒舟诧异道,「这怎么了?」 贺文璋不太高兴,嘴巴动了动,过了一会儿说道:「那样别人会对你有意见。你先进府,结果还在人后头。」 「你想太多啦!」于寒舟便摸摸他的脸,「你又忘啦?我们要出去玩啊,根本不在府里,谁怎样看我们,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贺文璋听了,便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去亲她。 反正不能让弟弟赶在他前头。 他都忍到二十多岁,弟弟跟他一样,也没什么不好。 贺文璟听了哥哥的「鼓励」后,便折回了正院:「母亲!」 侯夫人见他去而复返,还活蹦乱跳的,又有了从前那副不稳重的模样,不禁眉头挑了挑:「怎么回来了?」 贺文璟灿烂一笑,凑到她身边,如从前一般腻着她:「母亲,马上就过年了,年后我便十九岁了。」 「嗯。」侯夫人点点头,「你术数学得不错。」 贺文璟:「……」这是连三岁孩子都会算的,有什么好夸的? 「母亲净消遣我。」他道,然后嘿嘿一笑,问道:「母亲,几时给我娶亲?」 侯夫人听了他这话,一点不觉得意外,她早猜到他心里除了这个事,别的再没有了。偏头看了一眼小儿子兴高采烈,又猴急猴急的模样,说道:「之前不是说过,两年之期?」 「母亲说的是两年后成亲。如今都过去一年了,该定亲了。」他嘿嘿笑着道。 侯夫人听着这话,一时沉吟起来。 面上倒没有多少不愉。 经过了一年时间,她已不像之前那样反对这门婚事了。 一来,大儿子的话本子事业,分去了她许多精力,她常常坑对头们的银子,不亦乐乎。 二来,大儿媳实在是个好孩子,如果给她一个高门出身的妯娌,恐怕她要受委屈。 既然小儿子喜欢那平民出身的陆雪蓉,且她使人试探过,陆雪蓉倒是个性子和气的姑娘,不爱与人掐尖要强,说话做事有章程,配这个莽撞又粗心的小儿子,倒也不是不行。 第71章 至于别的什么,可能会有的闲言碎语,有就有吧! 侯夫人现在想得开,别人的嘴巴总是堵不住的,谁若是嚼她舌根子,那就坑他的银子! 「好。」侯夫人点点头,「既如此,我这就使人上门提亲。」 本以为还要缠侯夫人许久,才能得她的点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了痛快话,贺文璟激动极了:「多谢母亲!」 说话时,他眼中甚至水汪汪的。母亲实在是太疼爱他了! 「但是有一点。」侯夫人忽然严肃下来,「这事是你求来的,我对你劝也劝了,打也打了,该说的话都说尽了,是你自己不改主意,非娶陆姑娘不可。既如此,那你日后便不要后悔!」 贺文璟也严肃下来,答道:「母亲,我不后悔!日后不论如何,我绝不迁怒责怪旁人!」 侯夫人定定看了他两眼,缓缓点头:「好,既你说了,我就信你。」 她说到做到,即刻就使人请了官媒,到陆雪蓉家中提亲。 陆雪蓉那里已经得了贺文璟的信儿,知道他父母已经对这门婚事松口了,也是欢喜不已。官媒来提亲,顺顺利利的。 对于侯夫人竟然同意了此事,贺文璋十分的意外。 他那时劝弟弟,并不是真心觉着现在说这样的话合适。弟弟才刚回来,就惦记着娶媳妇,母亲不打他一顿就算好的了,又岂会点头? 如此一来,他的婚事便要再拖一拖。生孩子的事,也会拖一拖。 贺文璋没想别的。只想弟弟生孩子在他后面,等于寒舟的肚子有了动静,他们房里再传来消息。 「别不高兴了。」于寒舟给侯夫人帮忙回来,见男人的精神有些萎靡,便拉过他道:「今日帮着清点礼单,累得我腰酸,你来给我揉揉。」 说着,人就往内室走去,直直扑到床上。 贺文璋听她说累得慌,更是心疼了:「他要娶媳妇,倒把旁人累得不轻。」 「我是为母亲分担嘛。」于寒舟说道,感受着他揉在腰间的力度,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两手叠在下巴处,「再说了,他是弟弟,我们做哥嫂的难免要照应他一些。」 贺文璋便不说话了。 脑中浮现一个念头来——既然这样,倒也有些好处,若是文璟比他先有了孩子,他的孩子就是弟弟妹妹,文璟的孩子理当照应他的孩子。 「嗯。」想到这里,他点点头,勉强接受了此事。 一连几天,于寒舟跟在侯夫人身边,被她教导着办婚事所要经历的流程及需要注意的礼仪。 「我知道你不想管家。」侯夫人这样说道,「但你以后和璋儿有了儿女,不要操持起来吗?早晚要学的。」 于寒舟顿时明白,侯夫人把她叫到身边并不是想哄她管家,因此认认真真地学起来。 等到贺文璟与陆雪蓉的亲事定下,于寒舟觉得自己都瘦了一圈。 「每天都要动脑子。」她伏在贺文璋的怀里,委委屈屈地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动过脑子。」 穿越之前,她是靠武力吃饭的。穿越后,每天吃吃喝喝,更是什么也不操心。 「我觉得母亲好辛苦,每天要管着一大家子的事。」她语气里满是佩服,继而又钻进贺文璋的怀里,「我不想管家。」 贺文璋沉吟了下,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说道:「若是一直住在府中,倒也不必你管家。可若是日后分府单过,少不得要我们自己操持起来。」 「有翠珠呢!」于寒舟忽然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道:「翠珠最忠心的,叫她管家好了!」 贺文璋一滞。 翠珠是个下人,诸多杂务她可以分担,但是许多人情往来,难道也要翠珠出面?那他们非得把亲戚朋友都得罪干净不可。 「好,都听你的。」他嘴上哄道。 媳妇是被文璟的婚事累到了,才吓得这样厉害。但是三年五年的,也遇不着一回这样的事。 平日里的大事小事,媳妇都应对得极好,贺文璋不觉得需要担心什么。 而于寒舟正如他所想,其实并不是真的厌烦惧怕管家。只是有可以依靠的人在身边,忍不住撒娇罢了。 舒舒服服地窝在男人怀里,她心满意足,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渐渐散去了,但口中仍是道:「好累,头疼,腰也疼,哪儿都疼。」 贺文璋便伸出手去,火热的掌心覆在她腰后,耐心细致地给她按揉,直到哄得她昏昏欲睡,才低声说道:「待过了年,我们还去庄子上小住吗?」 本来有些困意的于寒舟,听到这里略精神了些,仰头看着他道:「可你的身子好了,母亲还会允我们去吗?」 长辈健在,他们做小辈的不在跟前侍奉,竟然要去别庄过清闲日子?这算是很不孝了。 第72章 「以往我每年都去的。」贺文璋便道,「再说,常大夫说过了年三月份,我的身体才算好起来。在此之前,都算不得大好。去住一住,只有好处。」 于寒舟听他瞎扯,忍不住低低笑起来,这下彻底精神了,抱着他的腰说道:「你要去,我便去。只不过,你去跟母亲说。」 这样讨骂的事,她才不做。 坏人让贺文璋当就好了。 「自是如此。」贺文璋说道,他岂会让媳妇当出头鸟?也太没担当了。 两人说定后,于寒舟又道:「再有几日就过年了,我们若要去小住,少不得要过了十五再说。还早着呢,到时再说吧。」 「嗯。」贺文璋点点头,两人相拥着睡去。 一转眼,就到了过年。 翠珠仍旧是做了两身新衣裳,给两位主子穿上,而后带着小丫鬟们在旁边吹捧:「大爷愈发丰神俊秀了!」 「大奶奶美得浑似仙人一般!」 「再没见过这样的神仙眷侣,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贺文璋听得面上高兴,口中还训道:「学了几个词,便胡乱用了!」 丫鬟们嘻嘻直笑,不时说好听话,等着晚上发赏钱。 今年贺文璋赚了不少银子,给媳妇的抽成都有几千两,而丫鬟们拆各种信件,拆出来的铜钱也有不少,加上平时做女红放在于寒舟的铺子里卖,又是一份收入。 可以说整个长青院今年都是财源滚滚,从上到下都赚钱。 但是谁还嫌钱多呢?看着赚钱最多的两位主子,丫鬟们卯足了劲儿的夸,多夸一句,说不得便多几分赏钱! 而贺文璋和于寒舟没有辜负她们的期待,今年的赏钱是去年的两倍还有多。 至于上上下下打点操持得好,让两人没有后顾之忧的翠珠,更是赏钱丰厚。 贺文璋还给弟弟包了一个红包,这让贺文璟非常不好意思。 母亲更疼爱自己,哥哥一点也不介意,还如从前一般对自己好。 他这几个月在营地里,没怎么花着钱,反而靠着比斗赚了不少。本来想用这些钱给蓉蓉打一套首饰,可是哥哥如此疼爱他,他思索几番,改了主意。 蓉蓉现在是他的未婚妻,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他要给未婚妻送礼物,可以从府中拿银子。倒是给哥哥的礼物,得是他自己的心意。 因此,趁夜从朋友那里淘换了一匣子珍珠,次日拿出来,送给哥哥嫂子。 他只说这是早就准备好的,没说是昨晚才淘换来的,因此贺文璋很是欣慰地看着他道:「多谢璟弟,你有心了。」 见哥哥高兴收下,贺文璟也很高兴。转回头,就问侯夫人要银子花。 他没说是给蓉蓉买东西,只说要出去跟朋友们玩,需要些开销。侯夫人没疑心,给了他五百两银子。 然后说道:「如今你还没成亲,府上规矩不很严。待你娶了妻,便不能轻易从府里支取银子花用了。你和璋儿,你们两房每个月的花用都是有数的。明白了没有?」 贺文璟心中一动,点点头:「明白了。」 意思就是,趁着没成亲,能多支取一点,就多支取一点。 接下来几日,他又问侯夫人要过银子,侯夫人一开始都给他了。在短短几日给出二千两后,他还来要,侯夫人便抄起掸子狠狠抽他:「跟我耍心眼?好叫你知晓,从今日开始,一直到年底,你一文钱都支不动了!」 她说到做到。找来了账房的先生,说道:「二爷的花用,一律从我这里走,府上不必管他的花用!」 账房上支不动,侯夫人自己又不肯给,贺文璟便要抱着二千两过一年了。 不过,贺文璟也不恼。二千两呢!足够他一年花用了! 他挨了打,还美滋滋的,又去和贺文璋说:「哥哥,你学着些,待我娶了蓉蓉,咱们可都不好支取银子了!」 贺文璋看着一脸喜盈盈的弟弟,表情有些微妙的一言难尽。 要说弟弟揽财吧,可弟弟来跟他分享了。 「嗯。」最终,他没说什么。 今年过年,没有去年那样充满喜悦。因为去年是他身体好转的契机,府上所有人都惊喜不已。 不过,今年虽然没有太过欢乐,却是人人心里都很安生。再也不必担心他的身体了,忠勇侯府也如其他人家一般过年。 侯爷带着贺文璋和贺文璟四下走动。 侯夫人则带着于寒舟去常常来往的人家拜年。 贺文璋今年瞧着已与常人没有不同了,而且他容貌清俊,气质润泽,出口成章,进退有度,谁见了他都要赞一句翩翩君子。 贺文璟也比去年更挺拔茁壮了些,加上他在营地中历练了几个月,整个人的气质经过了磨砺,愈发如出鞘的剑,锋利光芒。 第73章 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四下走动,收获了比去年更多的夸赞,整个人从早到晚都是笑着的。 侯夫人那边,四处危机,步步暗礁,却始终没踏错过。 不少人想嘲笑她小儿子竟然订婚了平民女子,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这是过年,人人都想听好话儿、吉祥话儿。除非她们家中一点糟心事都没有,不然一准被侯夫人如数家珍般倒出来,闹得脸上难堪。 为了自家过个安生的好年,虽然众人都有一肚子的嘲讽,却没有一个人开口,最多在眼神里透露几分。 而她们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侯夫人眼中,便十分快意,每每背着人对于寒舟道:「我就喜欢她们看我不顺眼,又不敢招惹我的样子!」 于寒舟是很佩服侯夫人这一点的,便崇敬地道:「母亲好厉害!」 侯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做个不好相与的人,不是坏事。」 于寒舟点点头:「我听母亲的。」 侯夫人对这一点,还是很放心的。她大儿媳,只是看上去软和,实际上很有脾气的——她第一次跟她出门,去长公主的府上,就敢泼人一脸茶。 「好孩子。」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充满欣慰。 这一日,侯爷带两个儿子拜访一位有名的先生。说了会儿话,那位先生对贺文璋很有好感,想要收他做弟子,将一身学问传授与他。 侯爷还是很高兴的,谁知贺文璋却拒绝了,说道:「我虽然读了些书,却没有经历过什么事,自觉浅薄。这几年中,会到处走一走,看一看,恐难在先生身边侍奉。」 先生很是失望,但也没强求,只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也好,也好。」 回府后,侯爷便把大儿子单独叫到身边,问他:「你今日在孙先生跟前说的,可是实话?」 「是。」贺文璋答道。 侯爷皱了皱眉,说道:「我记得你先前说,想走科举之路?」 若非记着儿子说了这一句,又瞧着他这一年中身子养得着实不错,侯爷也不会动这个念头。 「倒也不急。」贺文璋说道,「儿子如今见识浅薄,便是考上了功名,恐怕也难以为百姓造福。」 他说得实心实意的,侯爷便觉着大儿子谦虚沉稳,虽然错失了良机,倒也不很惋惜,还勉励道:「你不骄不躁,如此甚好。」 回了房里,还跟侯夫人说:「璋儿十分可靠。未来爵位交由璟儿,倒也不怕他鲁莽,不论什么时候,有璋儿在他背后看着他。」 侯夫人听了,却是撇撇嘴:「你听他胡说呢!」 「怎么?」侯爷愕然。 侯夫人看着他疑惑的表情,便有些好笑:「你当璋儿是个实诚孩子?他可比璟儿心眼子多,跟你说的这些话,都是忽悠你呢!」 什么出去长长见识,游历一番,就是想出去玩罢了! 他自己玩心重,整日忽悠颜儿,把颜儿也忽悠得懒懒散散的,扶不起来。 侯夫人想着自己把大儿媳带在身边,想对她潜移默化,让她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模样,结果大儿媳倒是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干完我就走」,只觉着心累。 「他不想给安氏挣得荣耀了?」侯爷愕然说道。上回他跟大儿子谈话,大儿子可是意志坚决,要挣得功名,封妻荫子。怎么才过去多久,竟然只想着玩了? 侯夫人犹豫了下,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什么事?」侯爷便问道。 侯夫人偎进他怀里,小声说:「上回不是跟你说,璋儿在写话本,赚了不少银子?他赚那个有用的,说是要开一家书局,资助贫寒学子。如此,日后也算有个清名。」 大儿子自己不爱功名,之前想挣功名,也不过是为了妻儿罢了。 如今他媳妇好哄,连爵位让出去都不介意,他挣不挣功名又有什么?这可太合他心意了,正好容他潇洒。 「那常青书局已是开起来了。」侯夫人低声说道,「你可别说漏了嘴,我只和你说了。颜儿嘱咐我,谁也不许说,我答应过她连你也不说的,你可千万闭紧嘴巴。」 侯爷点点头:「我知道的,我谁也没说。」 顿了顿,又道:「我上回给他打赏银子,他怎的不收?」 「不收?」侯夫人奇道,「他为何不收?」 「我也不知。」侯爷道,「我一开始给他打赏了二千两,他退回来了,我以为他嫌少,又加了一千两,他仍是使人退回来了。」 侯夫人甚是惊奇:「这倒是怪了。我每次打赏他,他都肯收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主要是侯夫人再三叮嘱他,谁也不许说。侯爷答应了一遍又一遍,爱妻仍不放心,他没得办法,只得闭上眼睛,打起鼾来。 第74章 侯夫人见他睡着了,才不再说了,偎着他睡去。 长青院里,小夫妻两口也在夜话。 「我今日已是跟父亲说了,算是在父亲那里过了明路。」贺文璋颇欣喜地道,「待三月份一过,天气暖和些,我们便出去取材。」 于寒舟夸奖道:「璋哥真厉害!」 两人相视一笑,俱都看得见对方眼里的快乐。 一转眼,十五也过去了。 已经不需要到处拜年了,贺文璋便跟侯夫人请求:「母亲,我想跟颜儿到温泉别庄小住。往年这时候,我都要去住上一阵的。今年不去,觉着身子不是太适应。」 侯夫人冷笑一声,抓过掸子就抽他:「不适应?是不是皮痒?这样好些没有?!」 一个两个的,就知道气她! 本以为只有小儿子气人,大儿子是个贴心的,结果谁也没好到哪儿去! 贺文璋可不敢挨打。 他身子才好了,远不如弟弟那般硬朗,被打坏了怎么办?他三月份还要圆房呢。 长腿一迈,躲出去很远,说道:「母亲别动怒,消消气。」 侯夫人见他躲,满肚子的怒气便消下去几分,也知道大儿子轻易打不得,将掸子一丢,坐下端起茶杯来:「你自去吧,颜儿留下陪我。」 贺文璋微微睁大眼睛,说道:「母亲,颜儿要同我去的。」 「你再说一遍?」侯夫人搁下茶杯,又把掸子拿了起来。 贺文璋再说一遍,也是如此。 只是,看着侯夫人锐利逼人的神情,到底没敢捋老虎须,悻悻回去了。 于寒舟在长青院等他消息。 见他绷着唇,神色不很愉快地回来,就知道他没得逞。 问清楚情况后,她笑得前仰后合:「母亲居然舍得打你了!」 「母亲要打我,你就这般高兴?」贺文璋不高兴了,将她按在炕上,一顿收拾。 末了,于寒舟推开他,自己整整衣衫坐起来,说道:「我去吧。」 「不行。」贺文璋道,「说好了,我来跟母亲说。」 于寒舟便道:「夫妻一体,岂能让你一个人扛?」说完,自顾往外去了。 侯夫人才顺过气,就见大儿媳来了,眉头一挑,不必问也知道,她来干什么。 「母亲。」于寒舟进门后,先福了一福,然后道:「我瞧着母亲的神情,并不是很舒展,谁惹母亲不痛快了吗?」 侯夫人哼了一声:「璋儿没同你说吗?」 于寒舟坐过去,在她背后站定,给她捏起了肩膀:「倒是说了。他说母亲被气着了,还拿掸子抽人。母亲何必自己动手?让丫鬟们抽他就是了,没得累着自己。」 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揉肩:「我给母亲揉一揉,可觉着好些?」 侯夫人心里受用,嘴上还道:「你来替他说话的?」 「母亲若不想听,我便不说了。」于寒舟道。 她这么一说,侯夫人反而想说这件事了:「一天天的往外跑!不知道的,以为别庄埋着金银财宝呢!」 于寒舟不说话,只尽心尽力给她揉肩膀。 「不像话!我养育他多年,终于把他的命救回来,不在我跟前侍奉,整日往外跑?不孝东西!」 「我刚才就该抽他一顿,省得他不知好歹!」 于寒舟充当着倾听的角色,偶尔附和一句:「母亲打他便打他,别自己动手,累着自己。」 「母亲别气了,回头我劝劝他。」 侯夫人便扭头看她,稀奇道:「你要回去劝他?你不是来替他说话的吗?」 「我……」于寒舟犹豫了下,说道:「可我见不得母亲如此生气。」 侯夫人顿时无语。 她这个大儿媳,耳根子软,谁给她吹吹风,她就倒向谁。 别看现在说着,要回去劝贺文璋。回去被贺文璋哄一哄,又要来她这里求情了。 「罢了。」她摆摆手,「既璋儿每年都要去,今年便也去就是了。」 她也是想着,再忍他一时,等过去了三月,他如常人一般了,她再狠狠收拾他不迟。 「多谢母亲。」于寒舟便福了一福。 侯夫人对她摆摆手,叫她去了,自己倚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都是债!」 且说于寒舟回到长青院后,才一进门,就看到贺文璋满是期待的脸。 她对他比了个手势,笑盈盈地道:「母亲允了。」 「舟舟比我厉害。」贺文璋真心实意地道,拥着她进屋,问道:「你怎么说服母亲的?」 于寒舟便道:「我没有说服母亲。是母亲心疼你,说了两句,泄了怒气,就肯了。」 第75章 贺文璋点点头:「原来如此。」 次日,两人便坐上马车,美滋滋地往别庄去了。 去年的时候,贺文璋想跟于寒舟一起泡温泉,结果身子不允许,没泡成。 他心心念念了一整年。 「我们一起泡?」收拾妥当,他便拉了于寒舟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道。 于寒舟将他上下打量一眼,又想着自己每日靠着的结实胸膛,脸上热了热,点点头:「好啊。」 夫妻两个虽然日日睡一张床,常常亲密,但是更过分的事没做过。 看过侯夫人给她的小黄蚊后,于寒舟常常会在心中冒出绮念,只是碍于贺文璋的身体不能实施。 如今倒是好了。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心怀鬼胎,使人准备了泡池子的用度。 半个时辰后。 两人各着单衣,浸入了池子里。于寒舟是泡习惯了的,贺文璋却是头一回泡,有些不适应,抱紧了她道:「怎么这样烫?会不会烫坏了?我总是往上浮,你也会这样吗?」 口中说着紧张的话,身体也是绷得厉害。 于寒舟看着他被蒸气熏得通红的脸,再也没忍住,撕开了他的衣裳。 水花翻腾。 良久,贺文璋忍不住了,难受地道:「舟舟,我们今日圆房吧?」 于寒舟吃豆腐的手一顿,犹豫起来:「能圆房了吗?」 「差不太久了。」贺文璋道,「常大夫说要三月份。再有一个半月,便到三月份了。不差这点日子吧?」 他在耳边蛊惑,于寒舟就动摇了。 主要是手下的这具身躯,已经十分结实硬朗了:「要不,我们试试?」 话落,立刻被贺文璋抱了起来。 衣衫一裹,往床榻上大步而去。 帐幔落下。 「你真美。」他捉着她的指尖,低头亲了亲,瞳仁异常的黑而亮。 帐幔摇动。 不久后,停了下来。 这一切结束得如此之快。 贺文璋脸色苍白,眼里有着羞愧,后悔,难堪。 「我应该听常大夫的话。」他无比羞愧地道。 于寒舟涌到嘴边的安慰又咽了回去。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想。本来她觉得,这应该是正常的情况,因为她看的许多言情里都有这样的情节。 可是贺文璋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那些理论都只是从里看来的,不一定作准。 因此抱住他道:「我们再等一等吧。」 还是遵医嘱吧,遵医嘱再不会有错的了。 贺文璋没说话,只伸手将她抱紧了,用力箍在怀里。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压在肩窝上,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 于寒舟觉得他大抵是低落了,没有强行哄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 良久,贺文璋缓过来几分,放开她道:「叫人端水进来擦洗一下?」 「嗯。」于寒舟点点头。 贺文璋便披了衣裳,扬声往外喊道:「来人!」 进来的是绣屏。 听到贺文璋要水,「嗳」了一声就出去了。不一会儿,端了温水进来,问道:「屋子里哪里脏了?奴婢这就收拾。」 「把水放下,出去吧。」贺文璋却道。 绣屏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她习惯了听从主子的吩咐,放下水盆就出去了:「大爷有吩咐再叫奴婢。」 出去后,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站在屋檐下,挠了挠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蓦地,一个念头从脑海深处涌上来。 「不,不可能的!」她拍了拍脸,用力摇头,捂着脸跑开了。 只是,疑惑却是缓缓扎根。 「翠珠姐姐。」来到下人房里,绣屏磨蹭到翠珠身后,压低声音说道:「方才大爷要水。」 翠珠正在纳鞋底,头也没抬地问出一句:「要什么水?」 「就是要水!」绣屏说道,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端了水进去,大爷又不说哪里需要收拾,叫我出来了!」 翠珠一时间还没回过味儿来。又纳了两针,动作蓦地顿住了,嚯的抬头:「要水?!」 「嗯!」绣屏用力点头,两眼瞪得圆圆的,「翠珠姐姐,会不会是……那个意思?」 翠珠的眉头皱起来:「不能吧?」 常大夫走之前说过了,最早也要等到开春的时候。 但是她又不确定,因为如今离开春也不过是个把月的事。要说起来,也不差这一个月两个月的。大爷若是没忍住…… 这下翠珠的脸也红了。她再精明能干,也还是个黄花姑娘。 第76章 「先别声张。」最终,翠珠忍着脸红,叮嘱绣屏道:「兴许是咱们想错了,若是露出一星半点儿,叫大爷和奶奶难做,可就不好了。」 绣屏连连点头:「我谁也不说。」 接下来两日,翠珠在旁暗暗观察两位主子,没发现什么异常,两人仍旧如从前那般相处,并没有圆房后的格外恩爱。 而且,也没有再要水。 「那日的事,是咱们想错了。」私下里,翠珠叫了绣屏吩咐道,「以后不要再提了。」 若是真的圆房了,小夫妻新婚燕尔,指定夜夜要水。但是大爷和大奶奶却没有,翠珠根据这个判断出来,那日是个误会。 绣屏有些不好意思,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这一日,贺文璋接了封信件,对于寒舟说道:「我有事要回京一趟。不是什么要紧事,约莫午时便能回来。」 「嗯。」于寒舟点点头,并没有问他什么事,「你去吧,我待会儿待绣屏她们出去玩。」 贺文璋揽过她,抚了抚她的鬓角,嘱咐道:「出去后,仔细着些,别吹了风。」 「你也是。」于寒舟道。 一旁的丫鬟们看在眼里,悄悄撇嘴。大爷和大奶奶的感情好,她们多数时候都是羡慕的,但偶尔也会觉得腻歪,比如此时,不过是分别半日罢了,也要说上这许久的话。 最后在于寒舟的发心抚了抚,贺文璋才披上大氅,大步往外行去了。 于寒舟便换了男装,带了绣屏等人,出去放风。 在别庄就是这点好,想怎么样,全没有人管,也不会有人说嘴——因为别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虽然贺文璋年年都来住,但附近住着的农人只知道他是京里来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具体什么身份却不知晓。 于寒舟又鲜少以女子装束露面,别人还当她是贺文璋的弟弟,因此更不会说什么了。 她带了绣屏等人出去玩,遇到熟悉的面孔,便打招呼。 「牛娃出来挑水啊?」 「石头长高了。」 「小林哥娶媳妇了没有?」 料峭的清风拂在面上,于寒舟只觉得心旷神怡,一点也不觉得冷。问了问跟着的丫鬟们,见她们也都说不冷,便打算爬爬山。 刚出了村子,正要往山上走,迎面走来了两道人影。是一名年轻的妇人,及一个小丫鬟。 那妇人穿着鲜亮,脸盘尖尖的,容貌倒是秀丽,涂着胭脂,两手空空,轻松地走着。 跟着的小丫鬟穿着却很是寒酸,袄子都遮不住手腕,脚脖子也露出来一截,一张小脸干巴巴的泛着枯黄,看着就是吃不饱饭的样子。两手各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包裹,走得很吃力。 年轻妇人还伸手拧她:「没吃饭啊?走快点!」 「是,姨娘。」小丫鬟带着哭腔说道。 转眼间,人便来到近前。那年轻妇人看到于寒舟,脚步一顿,神情愣住了。紧接着,说不出的阴郁情绪在眼底弥漫开来,带着说不出的阴沉和嫉恨。 「喂!你怎么看人呢!」绣屏往前一步,扬起下巴,指着那年轻妇人道。 一个乡下妇人,也敢对他们忠勇侯府的大奶奶无礼? 年轻妇人收回视线,目光在绣屏的身上扫过一遍。见绣屏明明是个丫鬟,穿戴打扮竟也不寒酸,色泽雅致的袄裤,白生生的脸儿,说不出的匀净秀丽。 再看她乌鸦鸦的头上插了几根珠钗,虽然珍珠不过米粒大小,但是通身的气质,看着就顺眼。 把穿红戴绿的她衬得乌鸦学舌一样。 妇人眼底嫉恨的神色更浓郁了,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羡慕,下巴一扬,冷哼一声,迈步走了。 「嗳!你站住!」绣屏气得叫道。 年轻妇人扬着头,走得更快了,把绣屏气得不行,拔脚就要追上去,被于寒舟拉住了:「不要理她,我们去玩。」 这点子小事,不值当破坏了游玩的心情。 绣屏却不依:「她敢用那种眼神看奶奶,岂能饶她?」又顿足道,「若是大爷在此处,非把她一双招子挖出来不可!」 于寒舟便笑了:「怎么会?璋哥不是这样凶戾的人。」 绣屏瞠目:「奶奶帮着谁说话呢!」 于寒舟便笑着拉她:「帮着你呀,什么无干的人,也值得你生气。走了,咱们爬山去。」 那年轻妇人只是无礼罢了,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于寒舟不很计较。 见她这么说,一众丫鬟们都听从了。 绣屏兀自生气,走出一段,还叽叽咕咕的,忽然脚步一顿,拍了下手:「啊呀!我想起来了!我就说她看着那么叫人不顺眼,这不是那谁,姓什么来着——刘姑娘吗!」 第77章 她抓过了小蝶,说道:「你记不记得,去年这时候,大爷还叫你给她送纸鸢?」 小蝶呆呆的,说道:「我不记得了。」不过一面之缘,都过去一年了,那姑娘也不是多么难见的美人儿,谁还能记得呢? 「是她。」这时,翠珠却出声道,「我记得她,虽然她梳了妇人发髻,又涂了胭脂,但是眉眼是她。」 翠珠对刘姑娘的印象有点深。她本来怜悯这个姑娘,打算帮一把,没想到人家不要她帮,在得知不能跟贺文璋回京后,扭头就跑了! 「她不是要嫁给什么老鳏夫吗?」一个小丫鬟惊讶道,「我记得她还说老鳏夫爱打人,怎么看着她的模样,并不像呢?」 倒像是给有钱人家做小妾似的。 「谁知道呢!」绣屏忿忿地道,「这种人没良心的,再怎么说咱们大爷送过她纸鸢,还答应帮她,她自己心思不正,如今还敢瞪咱们奶奶!」 小蝶推她一把:「你可别乱说,咱们大爷几时送过她东西,那是舍给她弟弟,叫她弟弟不要哭。」 她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倒是热闹,于寒舟就没管,一只手搭在眉头,眺望远处的风景。 贺文璋今日没有坐马车,一路骑马进了京。 一进了城,就打听医馆的位置。 到了回春堂,见到了大夫,大夫问他:「有什么不适?」 贺文璋攥了攥手,才缓缓伸出去,道:「大夫,您看我身体怎么样?」 大夫给他诊了诊脉,眉头就挑起来了:「你哪里不适?我诊着你脉象,除了肾火有些旺,别的再没毛病了。」 听大夫说得直白,贺文璋微微有些不自然,随即想到医馆里没别人,才低声说道:「大夫,您觉着我身子这样,能行房吗?」 「可以呀!」大夫意外地道,「怎么,你行不了房事?」 贺文璋语塞。 半晌后,他捏了捏手心,低声道:「倒也不是。只是……」 后面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即便没什么经验,却也知道那日太快了,是不好的。 男人的自尊让他羞于启齿。 但是大夫阅患者无数,一搭眼就瞧出来了,问道:「房事上有什么不妥?」 男人么,也就那么几个症状。 「时间短促?还是不举?都不是吗?那脱了裤子我瞧瞧。」 贺文璋惊得往后一仰,椅子都被他带得发出「吱」的一声,随即他摆摆手道:「不是,不是。」 「那是什么?」大夫拧起眉头,「别吞吞吐吐,有什么症状如实说。」 后面还有人排队呢,净耽误时间。 贺文璋脸上红了红,说道:「我是想让大夫看看,我身子怎么样,能不能行房。」 「我方才就说了,你身子很好。」大夫说道。这年轻人,容貌清俊,身量挺拔,穿戴打扮都不俗,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好吃好喝的养着,身子比平常人家的男子强多了,还要怎么样? 贺文璋原本担心自己太过急躁了,没有听常大夫的吩咐,导致那日圆房失败。因此,找了回春堂的大夫,想要把把脉,瞧瞧身子如何了。 这位回春堂的大夫说他的身子没有问题,那应该就是没问题了。 他心里松下来几分。 本来就是,他即便不懂医术,可是他明白自己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很好。再说了,差一个月半个月的,能有什么大碍? 「咳,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很快说道,「我既然无事,就不劳大夫操心了。我想帮一个朋友问问,他跟妻子行房时……时间略短促,不知是什么缘故?」 大夫看了看他,沉吟片刻,捋了捋须,问道:「你那位朋友,多大年纪?」 「与我一般年纪。」贺文璋答道。 大夫看了他一眼,顿时间明白了什么,捋了捋须。 「不是我!是我好友!」贺文璋连忙解释道,「他,他近来房事上略有不畅。」 大夫哼笑一声,没戳破,只道:「可是行房过于频繁?」 「据他说,并未。」贺文璋严谨地道。 大夫的眉头挑了挑,又问道:「出现这种症状多久了?次数多否?」 「这……」贺文璋犹豫了下,做思考状,随即答道:「仿佛只听他说过一次。」 「胡闹!」大夫好气地拍了一下桌子,「偶尔一次,算得了什么?」 休息不好,身体虚发,或者旷得久了,都会出现这种状况。 「再接再厉就是了!来看什么大夫?简直是捣乱!」大夫说完,就把他轰出去了。 贺文璋被撵出来后,站在医馆的外面,脸上还有些火辣辣的。 第78章 旷得久了?这倒没有错,他旷了二十年有余。 「大爷,信已送到了?」这时,跟着他出来的小厮问道,「那咱们是回府中问候一声,还是回别庄?」 贺文璋顿时回过神来。压了压脸上的热意,他看向小厮淡淡道:「回别庄。」 说完,拉过马缰,翻身而上。 小厮立刻跟着上了马。 「对了,不该说的不要乱说。」才跑出两步,贺文璋扭头嘱咐小厮。 小厮刚握住缰绳,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是,小的知道了。」 不过是送个信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心里很是纳闷。但既然是主子吩咐的,他听从就是了。 两人策马而归。 回到别院时,正是午饭时分。 于寒舟没有等他,正在用着午饭。见他提前回来了,忙吩咐下人:「去准备膳食。」 「是。」下人应声下去了。 于寒舟才站起来,贺文璋就对她道:「你用你的,不必管我。」 将大氅脱下,也不换衣裳,径直来到于寒舟身边坐下,揽了她的腰,凑过去要吃她筷子上的菜。 于寒舟以为他饿了,便夹给他:「信送到了?还顺利吧?」 话落,便觉腰上紧了紧,她有些吃不住痒,扭了扭道:「松开,松开。」 贺文璋这才松了松,咽下口中的菜,点点头道:「送到了。」 「那就好。」于寒舟道。 两人就着一双筷子,吃了不少的饭菜。待贺文璋的那份饭菜盛上来,于寒舟又陪他吃了一会儿。 饭后,下人们撤下了碗碟,两人便在炕上坐了,说话消食儿。 「你眼睛怎么了?」于寒舟总觉得他回来后,眼神有异,说不出是怎么个不同,就是看得人不自在,肌肤发酥,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似的。 贺文璋别开眼睛:「没什么。」曲起一条腿,慵懒倚在靠枕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动着膝盖,仿佛在计算时间一般。 于寒舟觉得他古古怪怪的,正要说什么,绣屏从外头跑进来了,说道:「奶奶!我打听到了!」 「什么?」见她兴冲冲的样子,于寒舟也来了精神,坐直了问道。 绣屏先对两人福了一福,才站直身子,兴冲冲地道:「那刘姑娘,如今该叫刘姨娘了!她没嫁那老鳏夫,而是给一户乡绅做了第八房姨娘!那乡绅年纪做她爹都有余,因着一直没个子嗣,所以纳了许多小妾!」 「什么刘姑娘,刘姨娘的?」贺文璋听不懂,眉头略皱。 绣屏听他问,顿了顿足,赶忙说道:「还不是大爷走后,奶奶带我们出去玩?就遇到了……」 将来龙去脉说了一番,然后道:「奴婢觉着奇怪,就去村子里打听了一番。她是极好打听的,奴婢一把糖撒出去,就什么都打听出来了。那老鳏夫听说是进山捡柴,摔了下来,脑袋磕在石头上,没救回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 「没证据的事不要胡说。」贺文璋斥了一句。 绣屏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才接着说道:「幸亏咱们没带她回京,她这样上赶着给人做姨娘的,心里便是不安分的,就是个搅事精。」 这时提着茶壶进来续水的小蝶,闻言便道:「可不是么?那老鳏夫死了,她正好可以嫁个好人家,她却不知做了什么,使那乡绅派人来家里提亲。如今给人做了姨娘,便也罢了,可是她自己也是苦日子出来的,怎么苛待小丫鬟?」 在绣屏去打听的时候,又见到了刘姨娘身边跟着的小丫鬟,大冷天的穿着单薄,露出来的手腕、脖子上还有掐拧的痕迹。 众人说到这里,都是一脸忿忿。 她们也是做丫鬟的,物伤其类,都十分同情那小丫鬟,觉得她命不好,摊上这样的主子。 相比起来,她们可真是太幸运了,遇着这样宽和的主子。 一时闲说起来。 恰时贺文璋出去如厕,一个小丫鬟偎近于寒舟,眼神闪烁着,小声问道:「奶奶,若是大爷给狐狸精勾上了,要纳做妾室,奶奶会怎样?」 她声音虽然小,但是屋里伺候的丫鬟们还是听见了,纷纷竖起耳朵,扭头看过去。 早在去年这时候,打发了刘姑娘后,她们便讨论过这个问题。一致认为,大奶奶是不好惹的,敢勾搭大爷的小妖精,必定没好下场。 但那都是猜测,她们很想从于寒舟口中听到,她究竟会如何处置。 于寒舟听了这话,倒没恼,相反认真思考起来。 她很早之前,还没对贺文璋动心的时候,曾经想过这回事。她穿过来时,就是他的妻,且不单单是自己的事,她还是安家女,所以便要好生做着贺大奶奶。 第79章 若是丈夫有了别的女人,生了许多庶子庶女,她没自己的孩子,倒还罢了。若是已经有了孩子,那么不会让别人分走她儿女的资源。 她大概会废掉他,让他不能继续播种。那些姨娘们,老实些还罢了,不老实便都打发出去。庶子庶女们,便留给她的儿女们当磨刀石。本分些的,可提拔起来当个臂膀。 这都是她动心之前的想法了。 因为没有动心,所以对枕边人会宽容一些。可是现在,她对贺文璋情根深种,一颗心早已放在他身上。想到他会有别的女人,她一颗心便痛得不行。 她不会给他活路的。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他最多能捅她一刀,她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她身上放出冷飕飕的气息,一旁等答案的小丫鬟们感受到了,都吓到了。 待于寒舟回过神后,看向小丫鬟们,微笑着道:「大爷要纳妾,我又能怎样?拦不住的话,只得依着他了。」 她笑得温柔和气,与往常没有不同,看起来再温柔贤惠不过了。 然而小丫鬟们都不信。谁会信啊?一个写话本的时候,狠辣血腥手段层出不穷的人,会允许枕边人有二心? 打死她们都不信。 本来眼神还有些闪烁的小丫鬟,此刻也都老实了。 本来问这样的话,也只是想掐灭心里那点不可见人的心思罢了。 自去年这时候,刘姑娘想攀上大爷却不成,她们虽然嘴上嘲笑刘姑娘,心中却隐隐动了念头。 大爷如今越来越英俊,高大挺拔,又日日对大奶奶体贴爱惜,她们成天看在眼里,忍不住心生倾慕。但是翠珠又常常敲打她们,使她们深深知晓,现在的日子非常之好,谁若折腾就是犯傻。 而她们也舍不得拿安生的现状去冒险,搏一个虚无缥缈的富贵锦绣。此刻,看着于寒舟温柔和气的模样,再想想她刚刚一放即收的冷气,诸多心思都掐灭了。 大奶奶比想象中的还可怕。真撞她手里,指不定小命都没了。 「在说什么?」贺文璋回来了,掀开帘子进来,便觉着屋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于寒舟笑道:「聊你要纳妾呢。」 贺文璋脸上沉了下来,本来温润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冷冽,但是这冷冽只对着诸多丫鬟们释放,面对于寒舟时还是缓和了几分:「胡说什么?」 「那乡绅生不出子嗣,便纳了诸多小妾。若我以后——」 她话没说完,就听绣屏「呸呸」几声,道:「奶奶胡说什么呢?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于寒舟微微笑着,看向绣屏温和地道:「闲聊罢了,别在意。」 其实并不是闲聊。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她以后真的生不出孩子,他会为了子嗣便纳妾吗? 贺文璋从她看似温和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她从不会闲着无聊,便说这些话。 「都出去。」他对丫鬟们道。 丫鬟们觉出气氛有几分不同,便没敢作声,纷纷下去了。 等人走后,贺文璋才在炕上坐了,将她抱过来,在她腮边狠狠捏了一下:「我不会。」 她是他的猫主子。她是他寂寞困苦的那些年中,伫立不灭的明灯。 她现在成为他的妻子,这是上天的恩赐,人如果不珍惜,那么一切珍贵之物都会失去。 他绝不做愚蠢之人。 「若我们没有子嗣缘分,便让文璟多生两个,我们抱一个过来。」他想了想,仍是给了她一个明确的回答,让她安心,「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从族人中过继。」 于寒舟早知他不会纳妾。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当然,她也不怕他会纳妾。但是听他这样说,还是很高兴,扑进他怀里,狠狠亲他:「你真让我满意!」 贺文璋接住了她,嘴角扬了扬,在她耳边道:「那你也让我满意一回?」 「什么?」于寒舟便仰头看他。 然后她被贺文璋抱去了内室,按在了床上。 察觉到衣带上的变化,于寒舟微微睁大了眼睛,按住了他的手:「璋哥?」 「我觉得身体无碍,」贺文璋低头看着她,眸子异常的黑沉,「我们再试试?」 于寒舟被他看得身子微微发酥,总算知道饭后他那奇怪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眨了眨眼,她慢吞吞地道:「不等三月份啦?」 自那日之后,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此事绝口不提,于寒舟便也装作一副没什么的样子,两个人如常相处。 她以为这是他们的默契,等到三月份再试。所以,他现在这样,是忍不住了? 「会不会对你身子不好?」她委婉地道。若是再失败了,他岂不是更难堪?她可不想在别庄住着的日子,天天对着一个别扭的枕边人。 第80章 贺文璋丝毫动摇都没有,缓慢而坚定地拨开她的手,去挑衣带:「再试一次。如果还不行,便等到三月份。」 他口中这样说,其实心里有六七分的把握。 大夫都说了,他身子没问题。 「那……那好吧。」 这次成了。 至少从时间上,便比上回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贺文璋拥着汗津津的媳妇,亲了亲她的脸,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棒。」于寒舟说道,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她从前只在里看到这种事的描述,还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这回一尝,虽然并没有里描写的美妙,却也不错。 而且,头一回尝试,各方面都不够纯熟,感受不到美妙也很正常,以后熟练了就好了。 于寒舟自己是很满意的,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的下巴。 贺文璋便没好意思说,他有点疼。 不过,虽然有点疼,但他心里充实而满足。他跟她如此亲密无间,再无一丝缝隙隔阂,令他打心底觉得满足。 简直舍不得离开她。 「起来吧。」于寒舟缓了缓,推他道:「叫人端水进来,洗一洗身上。」 身上汗津津的,不是很舒服。 贺文璋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对外面唤道:「来人。」 进来的仍旧是绣屏。 大白日的,两位主子房中要水,绣屏没想到别处去,「嗳」了一声,便去端水了。 可是当她端水进来,贺文璋让她放下就出去时,整个人僵了一僵。眼珠子转了转,往里面瞧去,隔着帘子,什么也看不见,慢吞吞地出去了。 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在门口站了片刻,这才如火烧屁股一般,腾的跑了起来:「翠珠姐姐!」 翠珠听她说了经过,嘴巴微张,眼珠有些呆滞:「当,当真?」 大白日的,不会吧? 再说,那日过后,两人再没要过水啊? 小夫妻新婚燕尔的,如果开了荤,怎么可能忍得住?还是说,大爷是天底下少见的克制之人? 蓦地,翠珠心头咯噔一下,脸色微微变了。莫不是,根本就没成事吧?可从没人教过大爷这等事。小夫妻两个在别庄住着,没有人教导…… 想到这里,翠珠有些焦急起来。想要提醒什么,可是她的身份又不够。若是有个嬷嬷在跟前,至少还能跟大奶奶说一说。 她急得不行,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纳鞋底时还差点儿扎了手。 直到晚上。 「来人!」房里又传出贺文璋的声音,绣屏抢着进去了,就听到贺文璋吩咐:「打水来。」 待绣屏退出来,就见到阶下站着的翠珠。两人相视一眼,都觉得必定是那回事了。 可惜她们年纪轻,说不得什么,只得装不知。 翠珠想了一晚上,打算叫个小丫鬟回府里送信儿,把这事跟樱桃说一声,让樱桃跟侯夫人说。 然而次日起来,看着两位主子格外黏糊的模样,她心里一松,看来是成事了。 不必使人回府里了。 于寒舟和贺文璋都不知丫鬟们的心理活动。 昨日下午,贺文璋折腾了一回。待到晚上,又折腾了两回。从一开始的不熟悉,到后来渐渐掌握了技巧,一回比一回美妙。 然而美妙归美妙,于寒舟稍稍有些吃不消。而她担心的是,贺文璋的身体比她更吃不消。 「不许再胡来了。」吃过饭后,贺文璋怎么哄她进屋去,她都不肯,「你该写话本了,下个月要印一本出来。」 贺文璋听了,终于恢复几分理智,点点头:「好。」 他去构思话本了,于寒舟终于松了口气,叫丫鬟给她打扮,打算出去走走。 再在同一个屋檐下待着,她怕贺文璋坐不住,一会儿又出来磨她。 没想到,出了门,却听说了一件事情。 「上吊了?可救下来没有?」她捉住牛娃问道。 牛娃拖着鼻涕,大眼睛乌溜溜的,说道:「救是救下来了,但是刘姐姐要打死她哪!」 说完,大步跑走了,要去看热闹。 于寒舟皱了皱眉,就听绣屏说道:「奶奶,咱们去瞧瞧吧?那小丫鬟实在可怜。」 「走吧。」于寒舟便道。 一行人来到刘家。 小丫鬟名叫小莲,此刻被刘姨娘掼在院子里的地面上,正在用脚尖踢她:「上吊?什么意思啊?显得我刻薄你是不是?」 旁边有劝的,刘姨娘的声音却愈发尖锐了:「我打骂我自家的丫鬟,关你们什么事?都滚开!」 第81章 她脚上的绣花鞋是新做的,看着就很光鲜。而被她踢打的小丫鬟,则浑身灰扑扑的,露在外面的手腕脚腕都是青紫的,蜷着身子一动不动,犹如死了一般。 「拦下她。」于寒舟对绣屏道。 绣屏本来就很不忿,立刻冲过去把刘姨娘推开了:「住手!」 「哎呀!」刘姨娘被推得一个趔趄,脸上顿时浮现怒容,待看清推她的人是谁,怒气之中又夹杂了嫉妒和忌惮,「我教训我自家丫鬟,关你什么事!」 「天下人管天下事!」绣屏的话本子看多了,吵架不在怵的,「丫鬟也是人,你糟践她就是不对!」 丫鬟的命也是命!绣屏非常气愤刘姨娘不把丫鬟当人看。 刘姨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做男子打扮的于寒舟,手心掐了掐,眼底嫉妒之色更浓了:「你为她打抱不平?有本事你把她买去啊!」 「你!」绣屏气得道,「你这女人怎么变成这样?好狠的心肠!」 去年瞧着,只是一个有些不正经心思的女人,看着眼神还是清澈的。才过去一年,便面目全非,连人性都丧失了! 「我们买。」这时,于寒舟出声道,「要多少银两,你说吧。」 刘姨娘听见她开口,不禁朝她看过去。 她从没听她说过话。去年在马车前,这女人就不曾开口,冷眼看着一切。 她刚才说出那话,也是想着这女人不可能买下小莲。她如果真的这么好心,去年就会把她带走了! 冷笑一声,她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两!」 「你讹人啊!」绣屏嚷道。 她们这样调教好的丫鬟,卖也不过二十两银子罢了。小莲一看便是粗使的黄毛丫头,给个三五两银子顶天了。 「那你们买不买?」听绣屏嫌贵,刘姨娘反而笑起来。 于寒舟道:「买。」然后看向一旁的小蝶,「回去取五十两银子来。」 听她真的要买,刘姨娘的脸色变了。 双手死死掐着掌心,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要买她?一个贱丫头?」 「绣屏,把人扶起来。」于寒舟没理她,只对绣屏说道。 绣屏立刻弯腰扶人,还招呼小姐妹一起帮忙。 「别动她!」刘姨娘尖着嗓子道,「我还没卖呢!我不卖了!」 她爹走过来打了她一下,说道:「五十两呢!怎么不卖?这丫头眼见活不成了,卖!」 刘姨娘不肯,她刚刚踢那丫头的时候,那丫头还知道抱着肚子,死不了的! 「我刚才随口说的!」她眉梢挑起,看向于寒舟道:「二百两我才卖!这丫头跟我很久了,我们情比金坚,没有二百两银子我不卖!」 绣屏被恶心坏了,扬手朝她打过去:「你要不要脸?!」 刘姨娘躲过,只挑衅般的看向于寒舟的方向:「你还买不买?」 「买。」于寒舟淡淡道,对还没来得及走的小蝶说道:「多取些银子来。」 「是。」小蝶道。 虽然二百两银子买个丫头非常不值,但是人争一口气,她们家奶奶难道缺这二百两银子吗? 她气鼓鼓地扭身就要走,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五百两!不,一千两!两千两!两千两我就卖了她!」 闻言,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小蝶也顿住脚步,不敢置信地看向刘姨娘,眼里写着:「你疯了?!」 刘姨娘是疯了,被气疯的! 去年她跪在马车前,苦苦求贺文璋,结果贺文璋不肯带她走。 她费了那么多心血,背着家人,点灯熬油,耗了多少心血做的鞋子?他不要,随便叫一个丫鬟打发她! 凭什么小莲就能被带走?而且她们愿意花天价银子! 「可以。」于寒舟仍旧是口吻平静,好似两千两银子等同于两个馒头一样,「莫说是两千两,就是两万两我也拿得出来。」 这下抽气声更清晰了。 没有人怀疑她是在说大话。那温泉别庄里住着京中来的贵公子,什么叫贵公子?就是仆婢成群,一辆马车豪华得可以买下他们半个村子,吃喝穿用无一不精。 他们对两千两、两万两没什么概念,在他们眼里,五百两就是天价中的天价了。此刻,看向于寒舟的眼神满是崇敬。 「你说得轻巧!」刘姨娘的声音更尖锐了,简直要割裂布帛一般,「有本事你就拿两千两银子来,我这就把人卖给你!」 话刚说完,就被她爹打了一巴掌:「住口!」 那银子,贵人倒是能拿出来,可是他们敢收吗?! 「五十两就行了。」刘姨娘的爹看向于寒舟,点头哈腰地道:「咱们是老实人,说五十两就五十两,一个子儿都不多要您的。」 第82章 于寒舟轻笑一声,微微点头:「还算有懂事的。」然后看向小蝶,「去取银子吧。」 刘姨娘还要挣扎,被她爹塞进了屋,关了起来。任由她在屋里拍门大喊,也不理会,只点头哈腰看着于寒舟的方向。 不一会儿,小蝶取银子回来,她没拿银票,取的是白花花的银锭。 「小莲的卖身契呢?」小蝶攥着包裹,没把银子给刘老爹,反问道。 刘老爹愣住,随即扭头去问屋里的女儿:「那丫头的卖身契呢?」 「哼,反正不在我手里!」刘姨娘道。 这就更简单了。 连银子也不必给,于寒舟直接把人带走了:「你们连她的卖身契也没有,就不是她的主子,我派人将她送回主家去。」 「站住!你们不能走!」刘老爹在后面叫道,脸上是不敢言的愤怒,「这是我们家的丫鬟,你们不能抢人!」 于寒舟回过身来,说道:「你说是你们家的丫鬟,可你们连卖身契都没有,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刘老爹瞪大眼睛,急道:「这是我女儿从夫家带回来的,人人都看见了!」 「人人只看见你女儿带她回来,并没有看见她从哪里带回来,说不定是她拐回来的呢?」于寒舟挑眉。 这话招了屋子里的刘姨娘不痛快,本来消停了的,此时又大力拍起门来:「你胡说!爹,放我出去!我跟她理论!」 刘老爹犹豫着,不敢放女儿出来。 跟贵人有什么好理论的?理论赢了又怎么样? 「这个拿着吧。」于寒舟从小蝶手里拿了十两银子,抛给了刘老爹,「我等你们两日,如果把卖身契拿回来,余下的四十两我自会给你。」 说完,对众人扬了扬首,一行人带着小莲走了。 刘老爹不敢再拦,免得连这十两银子也没了。此刻抱着雪白的十两银锭,脸上一点喜色也没有,全是心痛! 四十两啊!还有四十两没到手! 他责怪女儿没把丫鬟的身契带着,可是心里又知道,谁会随身带着丫鬟的卖身契呢? 于寒舟却没管身后刘老爹和刘姨娘如何,此刻带着一众丫鬟们往回走。 「奶奶,您刚才实在威风!」绣屏凑过来,对她比了根大拇指。 于寒舟瞥她:「有什么威风的?」 「就是威风!」又有个小丫鬟凑够来,眼里亮晶晶的,看她的眼神全是仰慕,「尤其说那句‘莫说是两千两,就是两万两我也拿得出来’!」 她学着于寒舟的口吻,却总是学不像,因为她的语气充满了激动,不像于寒舟说这话时的云淡风轻。 顿了顿足,愈发敬佩地看着于寒舟:「方才院子里那么多人,奶奶一点也不慌,这样沉得住气,实在太厉害啦!」 她们就只会着急、生气、打人,不像奶奶这样冷静沉着。 「都是装的。」于寒舟笑着,一根手指点她额头上,「你用心装也能装得像。」 小丫鬟半信半疑,跑一边儿练习去了,其他人捂着嘴吃吃地笑。 回到别院后,绣屏小蝶几个带着小莲下去了,于寒舟很放心她们照顾人的本事,便没有多嘱咐什么,只问了问小莲:「你身契上的名字就是小莲?主家姓什么?哪年卖的身?」 问仔细了,便让人把她带下去了,自己叫了个管事的进来,说道:「去白老爷家,把小莲的身契买回来。若对方不给面子,便报上府里名号。」 「是。」管事的依言下去了。 翠珠跟在她身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脑筋转了几圈,问道:「奶奶想要把小莲的身契直接买过来?那怎么还让刘老爹去要身契?」 「我怕他要不回来。」于寒舟说道,「况且,我也不想他要回来。」 既然撞见了,就是缘分。白家既然把小莲给了刘姨娘,由着她被刻薄,说明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家。救人救到底,于寒舟打算把小莲买下来,总归花不了多少银子。 至于让管事去买身契,就是宁可钱落在白家手里,也不给刘姨娘一家。 方才在院子里,刘姨娘踢打小莲时,邻居们还有拦的劝的,刘老爹却蹲一旁抽旱烟。这样的人,于寒舟不想把银子砸他身上。 半日后,管事的回来了,带回了小莲的身契。 「白家没要咱们的银子。」管事的禀报,「听说是温泉别庄的公子要人,直接把身契给了小的,还很热情地留小的用饭。小的推托说赶着回来禀报,便没有留下。」 对于这个结果,于寒舟并不意外。刘老爹等人猜不到温泉庄子里住着什么样的人,附近的有钱人家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底。 「不占他们的便宜。」于寒舟说道,接过身契,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道:「使人送些礼品过去吧。」 第83章 总归是邻居,交好总是没错儿的。 「是。」管事应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下去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于寒舟才往炕上一歪,没个正形地懒在那里了:「翠珠,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快到年纪了,她们有没有什么打算?」 听得这话,翠珠心里浮起一点异样来,奶奶从前不曾问这个,这时忽然问了,不知想做什么? 心里转着念头,面上不显,垂眼答道:「往日里姐妹们一起说话,也说起来过,若是大爷和奶奶身边要人伺候,便一直伺候大爷和奶奶。」 「她们跟你不一样。」于寒舟看了她一眼,口吻十分缓和:「你是有主意的人,且心志坚毅,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悔改。她们同你岂能一样?到了年纪,早晚要嫁人的。」 翠珠听了这话,不禁微微攥紧了帕子,一时没有应答。 奶奶信她,无疑让她很安心。 可是针对其他人的那句「到了年纪,早晚要嫁人的」,究竟是奶奶早有打算,还是为着别的什么? 「奶奶要奴婢问问她们的意思?」翠珠试探着问。 于寒舟便点点头:「嗯,问问她们是要出去嫁人,还是配府里的小子们?也不必遮着掩着,统一叫到一处,痛痛快快地问,一个也不许漏,记下来禀报给我。」 翠珠瞪大了眼睛,满是震惊之色,随即那震惊便渐渐化作了佩服,低下头道:「是,奴婢晓得了。」 于寒舟便对她挥挥手,叫她退下了。 饮了口茶,便起身掸掸衣角,去寻贺文璋了。 他一心一意在书房里写话本,她反倒想念他,想去招惹他了。 「你怎么过来了?」贺文璋的确在认真写话本,这个故事他构思得很用心,因此比较投入,在于寒舟走到身后时才察觉到,放下笔揽过她的腰,「想我了?」 于寒舟往他腿上一坐,抱住了他的脖子,道:「刚才出去,办了件事呢。」 「什么事?」贺文璋便问。 于寒舟将事情的前后对他说了一遍,又道:「咱们院子里的丫鬟们,年纪都不小了,我刚才跟翠珠说,问问她们要不要出去嫁人。」 这些都是小事,贺文璋不很关心。 虽然丫鬟们照顾他长大,但是他也没苛待过她们,她们对他的情分,他都回馈过去了。 嫁人不嫁人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连一向疼爱的弟弟都打算甩开,何况是一群丫鬟们? 只捉着她的手问道:「你去刘家时,身边带的人手可足?」 「本来只带了几个丫鬟,和两个家丁。」于寒舟偎着他答道,「后来小蝶机灵,回来拿银子的时候,又叫了七八个家丁一起,刘家的院子都被挤满了。」 这也是刘老爹敢怒不敢言的原因。 他们人多,而且家丁们个个高大魁梧,一个打好几个还有余,谁不要命了敢招惹他们? 「那就好。」贺文璋点点头,又捉着她的指尖亲了亲,「以后不论去哪里,人手一定要带足了。」 他忍不住想起去年元宵节的时候,那些流民冲上来抢灯,当时他和舟舟身后就是桥的护栏,一不小心就能跌下去!每每想起,他都后怕不已! 「你担心我?」于寒舟凑过去摸他下巴,「你忘了我的身手了?」 她如今这具身躯,即便力量难以跟从前媲美,可是技巧还在。出其不意之下,一个人也能打几个。 「怎么就要你动手了?」贺文璋不赞同地道,「你从前是没办法,现在不要你动手。」 他知道她其实性子懒散。他当时做猫的时候,记忆最深刻的时候,就是晚上她抱着他在怀里,明明撸的是他,但是她自己却发出满意的哼哼声。他便知道了,她喜欢宁静安稳的生活。 打打杀杀的,她一点都不喜欢。 「你什么都知道!」于寒舟扑进他怀里,抱着他撒娇,随即又伸出一根手指,作刀子状捅他肚子上,「你知道的太多了!」 贺文璋无奈,扳过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两人黏黏糊糊的,没觉得怎样,时间已经飞快流逝过去,下人在外面敲门,说道:「大爷,该用饭了。」 贺文璋这才放开怀里的人,待她下了地,自己也站起来,握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待到下午,小莲被洗干净了,又换上了绣屏匀给她的一身衣裳。 绣屏的个头玲珑小巧,虽然比小莲大几岁,但是身量相仿,衣裳给她穿便正好。 洗了身上,换了衣裳,又扎好头发出来的小莲,是个生着一双水汪汪杏眼的美人胚子。 她按照绣屏教她的规矩,行走到于寒舟跟前,跪下磕了个头:「给奶奶请安,谢奶奶救命之恩。」 第84章 「起来吧。」于寒舟便道,「你的身契我从白家拿回来了,以后不必去刘姨娘身边伺候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小莲已是听说了的,但是此刻看着说话和颜悦色,温温柔柔的于寒舟,仍旧是感激不已,眼里含了泪,又跪下来磕头:「我想服侍您。」 「行。」于寒舟没拿捏她,小莲本就是个丫鬟,如今不过是换个主子伺候罢了,「那你便跟在绣屏身边,让她教导你吧。」 这事是绣屏热心仗义,非要救下她不可,于寒舟安排她跟着绣屏,也是成全她们之间的缘分。 绣屏和小莲都应道:「是,奶奶。」 别庄里多了个小丫鬟的事,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众人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绣屏有事情做了,整个人都精神不少,犹如带妹妹一样带小莲。 次日一早,刘老爹带着女儿寻上门来了。 「你们来此,有什么事?」于寒舟懒得换衣裳了,便隔着帘子见了父女两个。 刘老爹倒还恭敬,说道:「贵人,那小莲的身契,我们去要了,白家说是已经给您送来了。所以您看,那四十两银子……」 「昨日说好的,你们拿身契来,我给你们银子。」于寒舟说道,「如今小莲都不是白家的人了,也不是你们刘家的人,你问我要银子?我该着给你吗?」 刘老爹听了,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可是,可是……」 「可是我昨日给了你十两银子。」于寒舟接过他的话,「本不该给你的。既然你来了,便还回来吧。」 刘老爹听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失声道:「不,不可如此!」 「你们这是欺负人!」这时,一直没吱声的刘姨娘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怒火,「你们欺人太甚!仗势欺人!」 于寒舟接过小蝶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说道:「我要买丫鬟,自然从丫鬟的主家那里买。你们不是小莲的主家,拿了我的银子,便是欺诈。便是告上官府,也该你们还我银子。」 刘老爹听到「官府」两字,顿时怵了,拉着女儿就往后退:「贵人高抬贵手,是我们打扰了。」 还银子?他宁可挨一顿打也不还! 本来四十两银子就飞了,还没捂热的十两银子也要飞走?他坚决不肯。 刘姨娘还要说什么,被刘老爹拽着手腕,硬是拖出去了。 刘老爹看出来了,女儿只是牙尖嘴利,但是这点牙尖嘴利在贵人面前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会惹祸上身。 等两人走后,小蝶问于寒舟:「奶奶,那十两银子就便宜他们了?」 「咱们在此住着,还常常出去玩,得罪了刘家不要紧,若是闹起来,谁还敢跟咱们玩?」于寒舟看她一眼,「便宜他们一回吧。」 真要是锱铢必较,人家定会说这京中来的贵客实在小气,很没必要为着十两银子就丢了名声。 「还是奶奶想得远。」小蝶嘻嘻一笑道。 虽然如此,但于寒舟还是使下人们出去说了说。免得刘家父女私下里胡说,拿了她的银子还要乱开口。 此事就这么揭过了。 小莲虽然年纪小,却是个能吃苦的,话也不多,吩咐什么就做什么,还有点机灵劲儿,没几日工夫,姐姐们都很喜欢她。 「那刘姨娘吩咐她扛重活,太过分了!」绣屏抱怨道,「她平日里吃不饱饭,细胳膊细腿儿的,天天担水劈柴拎东西,怎么做得动?做不好,刘姨娘还要罚她!实在狠心!」 小莲的身子骨还没长成,做不来许多体力活,叫她洗个衣服,做些针线、扫洒的活儿,她做得十分精细,挑不出一丝儿毛病出来。从前挨得那些打,绣屏直是替她冤枉:「简直是糟践人!」 于寒舟听了,也有些怜惜。吃不上饭的难过,她最懂得了。 「她之前挨了打,你看着些,若有不好便请个大夫来。」她叮嘱绣屏,「这些日子也不必她做许多活,先养养身子,饭要吃饱了。」 他们这样的人家,下人们吃饱饭穿得暖还是不在话下的。 「是。」绣屏便应道,眼中满是感激,「奶奶实在太仁厚了,我替小莲谢谢您。」 于寒舟对她摆摆手:「别装样子了,下去吧。」 自己去找了贺文璋,跟他一起构思话本。 新写的这个故事,取的背景比较独特,是未来星际时代,故事名叫《机甲少年》。 原本贺文璋想写的是《机甲少女》,他想以于寒舟的原型写一个故事,但是于寒舟劝住了他:「这个背景已是极新奇的了,恐怕大家接受起来不容易,便不要在人物上求新了。」 如果《机甲少年》的故事能够被接受,下一本再写《机甲少女》好了。 单单是故事背景的设定,贺文璋便花了许多工夫。他虽然作为猫在于寒舟的世界里生活过许久,但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许多细节他都忘了。而且,他也不是很懂那些原理,便向于寒舟请教。 第85章 两人闭了门,谁也不理会,在屋里做设定。时不时腻歪到一处,有时候半日也写不出一个字来,只在一起腻歪了。 「是不是不太好?」一回,于寒舟抹了抹嘴,看了看空空的纸张说道。 贺文璋点了点头:「嗯。」然后把她抱过来,继续腻歪。 情动之极,还想在书房里做点什么,于寒舟这回不允他了,推开他就跑:「你冷静些罢!」 她倒不是反感在书房里,事实上她还挺期待。只不过,到底顾忌他的身子,一直控制着次数。 被丢下的贺文璋,低头看了看下方的痕迹,叹息一声。 他觉得她太小瞧人了。他如今身子大好了的,他自己能感觉到,每天都精神充沛,有使不完的力气。 而且那天他看大夫,大夫也说了,他与常人无异。 只不过,看大夫的事不能与她说。为了打消她的担心,贺文璋开始增加饭量,每日早起打拳。 待他体格健硕些,成为健壮有力的男子,她再不能推脱了。 因着贺文璋每日早起打拳,倒让于寒舟醒来后独自躺被窝了。一个人躺着没意思,她便也起来了,跟他一起打拳。 贺文璋打的是五禽戏,于寒舟跟着他一起。 夫妻两个每天早早起来打拳,下人们都觉得新奇,只觉得侍奉的这对主子,跟别家都不一样。 这还罢了,于寒舟打着打着拳,便有些技痒,悄悄问贺文璋:「我教你格斗如何?」 她梦中的大侠,可是武功高强,面对宵小时,以一敌百呢! 「好啊!」贺文璋没多想,就点头应道。 他想着,以后两人要出去游历,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情。届时他还要随身佩剑,不仅仅要学格斗,剑法也要学一学。 于寒舟便很兴奋,两人在院子里过招起来。 眼看着贺文璋一拳一脚的打出去,丫鬟们都满面惊恐,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大爷是不是傻?哪能这样对奶奶?伤着奶奶怎么办? 翠珠更是私下里找了机会,委婉地劝贺文璋:「大爷,拳脚无眼,奶奶又是金尊玉贵的人儿,以后是不是……」 「无事。」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翠珠不放心,还要再劝,贺文璋便道:「她就好这一口。」翠珠便噎住了。 还能怎么说?谁叫大奶奶就喜欢这个呢? 翠珠没怀疑贺文璋胡说的,因为每日打拳时,于寒舟常常大笑,一点勉强的样子都没有。 按下了翠珠,贺文璋私下里跟于寒舟说:「她只担心你,都不担心我。我才应该被担心啊!」 他很少对于寒舟撒娇,今日是忍不住了。 这几日跟她学格斗,虽然她很注意了,但是偶尔也有收不住的时候,打得他手臂和小腿疼痛。 揭开衣裳一瞧,多处青紫,似被人殴打过一般。 他实在是容易留痕迹的体质,于寒舟碰过的地方,都是一块块的青紫,好几日消不下去。 不好叫丫鬟们收拾,都是于寒舟私下里给他涂跌打药:「我以后小心点,别委屈了,啾~」 「不要。」谁知,贺文璋把头别过去了,垂着眼睛道:「你把我打成这样,亲我一口就算完了?」 于寒舟被他逗得不行,将跌打药一丢,整个人就扑过去了:「这样行不行啊?」 两人每天要出去散心,要腻歪,要学格斗和剑法,还要写话本,日子过得飞快。 一转眼,过去了半个月。 侯夫人派人来过三四回了,都是使人送东西来,有吃的、喝的,还有口讯:「几时回来?」 「在别院住着,处处都合心?」 「璋儿要胡闹,你别陪着,回府里来,母亲给你撑腰。」 诸多口讯,都是传给于寒舟的。 贺文璟又被侯爷拎去营地里,大儿子和大儿媳不在身边,侯夫人便有些寂寞。尤其是没有贴心贴肺,知冷知热的大儿媳在跟前,让侯夫人觉着格外冷清。 于寒舟脸皮薄,被婆婆催了几回,就想回去了:「大不了我们过段时间再来?」 「你不懂母亲。」贺文璋抱她在怀里,一手提着笔,在纸上写着设定,「你回去了,她才不放你出来。」 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贺文璋最清楚,咬着什么就不松口的性子。 媳妇还是太天真了,贺文璋这样想着,愈发心里柔软,在她脸上嘬了一口:「再待几日。」 于寒舟其实也不想回去。虽然婆婆待她很好,可是哪有在别庄自在啊?便偎贺文璋怀里,不说话了。 反正坏人有他来当,她是「被迫」留在别院的。 「母亲总觉得我很好性儿。」她想起侯夫人几次误会,揪着贺文璋的衣裳闷声笑,「每次坏事都是你做的,跟我没关系。」 贺文璋心想,你就是好性儿,口中答道:「这不好吗?我总是她亲儿子,纵然不孝些,她也舍不得生我的气。」 话是这么说,但是于寒舟有点心虚:「母亲待我们很好,我们这样捣鬼,总觉得不像话。」 「大丈夫不拘小节。」贺文璋不以为意,将她抱得紧了些,下笔如飞。 他们不是不孝顺母亲。只是有点小手段罢了,有什么打紧? 再说,在贺文璋的眼里,媳妇总是把母亲哄得开开心心的,这难道不是孝顺吗?换了旁人,未必有这份诚挚。 「嗯。」于寒舟见他不以为意,也就不多想了,往他怀里拱了拱,老实下来。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侯府小福妻》卷一 作者:月胧 02、《侯府小福妻》卷二 作者:月胧 03、《侯府小福妻》卷三 作者:月胧 04、《侯府小福妻》卷四 作者:月胧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