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驸万福》 楔子 【楔子】 明玑永远记得,十三岁那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 早在八月初,北京城便笼罩在萧瑟茫茫中,园子里,银杏提早落满地,像是发丧时的冥钱撒了遍地。 好像老天早有预言,小小年纪的她,必须在这个秋天失去至亲。 那人是她进宫被收为养女以来,对她最细心呵护的人,也是她承欢膝下、最亲爱的贤妃额娘。 她原是端喜亲王的女儿,因为自小父母双亡,皇太后怜她孤苦无依,提议由后宫最德慧的贤妃收为养女,于是她便与贤妃的亲生阿哥安书以兄妹相称,一起在宫中生活。 心头挂念着额娘病情,明玑不顾今日是自己出嫁的日子,赶紧加快步伐,急欲迈进最熟悉不过的宫殿。 然而内心焦躁,步履仓皇,人还没进阁,就在门外跌了一跤。 「唉呀!明格格——」 宫女们忙去扶她,怕小主子伤着,可是明玑急着起身,不仅挥开那些宫女,小小的脸蛋更是急得落泪。 她甚至管不得自己飞出的新绣鞋,提起红绸金凤的嫁袍就往暖阁闯。 「额娘!」奔近病榻边,她也脚软跪下。 听见她的哭声,贤妃从昏沉中醒来,对她露出虚弱笑颜。「你来了……」 卧床数月,贤妃已经病得瘦骨嶙峋,曾经的美丽,如今也只剩下唇边那抹熟悉的温柔、不舍的笑容。 心疼额娘的病容,明玑主动抓住她的手,要她像以前一样轻抚自己的脸。「额娘,明儿来了,你看看明儿吧!」 「明儿乖,」像是知道她的恐惧,贤妃强令自己起身,要她看看自己仍然精神气足。「这些日子,你读了些什么啊?」 「读了几篇诗经,〈关雎〉跟〈寥莪〉……」明玑抽抽噎噎地答着,明白额娘平时最盯她的功课,下了课也会抽问一番。 然而现在的她只能粗问,连抽考说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几篇都很好,可惜额娘现在没办法说解了。」虚弱地送出一抹微笑,她的笑,单薄得随时都会消失。 「额娘……」她唤,怕额娘真会离开自己。 注视她梨花带雨的小脸,贤妃亲手为她拭去那些泪,然后唤了贴身侍女把备好的锦盒送上。 当她亲手把锦盒交到明玑手里时,她开口解释。「这是额娘进宫时,你皇阿玛赐下的一对白玉同心,你打开来看看。」 明玑怯生生地开了锦盒。当盒盖一掀的同时,她的珠泪也随之落在盒内的两件白玉玉饰上—— 那是一对白透如凝脂的玉镯与扳指,以同心圆的形状彼此相依,令人惊艳的是,两件的玉色纹路如出一石,只消一眼便知它生来成对,举世无双。 「扳指为夫,玉镯是妻——」贤妃柔柔地吐出祝福。「我的明儿长大了,终于要举行大婚,嫁给一个疼爱你的额驸。」 格格的婚期就在今日,对象是汉大学士鄂海的公子,听说他人品正直,小小年纪便满腹诗书,比起另一位候选额谢——富祥家的贝子更为出色,言行深得皇上欣赏。 再加上鄂海日前在围场护驾有功,这才使皇上无视鄂家为汉人身分,以及皇太后心属富祥家公子的意见,力主将格格赐婚给鄂家。 虽然以两人现在的年龄成婚还早了些,但格格许嫁汉臣之事已引来朝中非议,皇上为了让此事尘埃落定,便以赏功之名让他们尽早完婚。 明玑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用力摇头。「额娘,我不要大婚,我想留在宫里陪着您……」 她知道额娘病重,随时都要离世,可是皇阿玛却要她在这个时候嫁人,虽然听嬷嬷说这是冲喜,是为了让额娘的病大好,但她还是好舍不得离开额娘。 「乖,别犯任性,这婚期是早决定的事。」贤妃故意低斥。她知道皇上亲选的人不会有错,也不希望格格为了自己坏了婚事。「那鄂士隆虽是汉人,但人品学问都好,额娘相信你一定能喜欢他,嗯?」 「额娘……」 「乖孩子,额娘知道你性子怕生,也不喜欢宫里的老嬷嬷们,所以让身边的红豆跟着你嫁过去。额娘知道你最疼绿豆那丫头,可绿豆做事不牢靠,红豆比你与绿豆都大几岁,有她在,额娘也可以放心了。」 她晓得有些老嬷嬷陪公主出宫后的厉害,也不想单纯的明玑被那些见识多的嬷嬷利用,便决定只让这两个忠心的丫头陪嫁。 眼见直到将尽之时,额娘都只挂记着自己,不免让明玑垂泪更剧。 忽然一个喘气不过,说了太多话的贤妃再度倒下。 「额娘!」明玑惊慌,赶紧搓搓她冰凉的手掌,要她回点精神。「额娘!您醒醒,别吓明儿啊!」 贤妃闭紧眼,吐气如蚊,眼见就要陷入弥留一一 然而一个深息过后,她却强撑开眼,彷佛听见了什么,眼神转向屏风外头,那暖阁唯一的入口—— 接着,是笑。 「他来了。」 皇上像一阵疾风般冲进暖阁,旁边的宫女太监全因外面不及传唤,仓皇地跪地后退,让开一条路。 明玑也在嬷嬷的扶持下退离床边,哀切地看着皇阿玛代替自己握起额娘垂下的手。 「你……还好吗?」 声音里的颤抖,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贤妃对着他着急的龙颜,极力扯出深深的笑。「很好。」 两人互视,再没有言语,可明玑看见他们眼里都是泪水。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额娘还要说「好」? 明明额娘一点都不好,她病得这么重,马上就要离开人世了…… 她甚至不懂,为什么他们还可以彼此微笑,而她,却只是好想哭。 「格格,我们走吧。」吉时将到,嬷嬷必须带她回去重新打理一番,否则她这么哭哭啼啼的,怎么做新娘子? 被哄着、拉着的明玑却不肯后退,她震慑于眼前额娘与皇阿玛的情景,直到被拉出了屏风外头,也无法移开一双困惑的眼。 第一章 【第一章】 喜房外,人影幢幢,笑声乱。 喜房内,人儿独坐,灯心摇。 百无聊赖,明玑望着那一灭一闪的烛火,恍若失神。 小厅里,丫头绿豆却没看到主子伤心,只是对着桌上的桂圆糕、莲蓉糕、枣泥酥……这里拿一个、那里一个,每一个都放进嘴里吃吃看。 若不是另一个丫头红豆正在外头守门,她可不会如此大胆,但既然红豆不在,那她为了自己的小胃,当然要大胆喽。 反正……主子也知道她爱吃,从来就不会怪她一句。 明玑确实无心管她,她畏缩地坐在床上,喜帕、绣鞋能脱的就丢在一旁,也是个没分寸的新娘子。 忽地一阵冷风袭来,身子瘦弱的明玑忍不住往床内一挪,渴望缩进被衾里取暖。 她突然很想念宫里的暖炕。以往每当冬寒来时,她会跟额娘坐在暖炕上,听着额娘为她解读经书,不然就是与额娘来上一场不自量力的对奕。 有时候,她还会直接窝在额娘温暖的怀里,借着她透如白玉的纤手,教导自己临帖练字…… 她好想额娘……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个不小心,泪珠滴到了她揣在怀里的锦囊,于是明玑擦擦眼泪,赶紧抓了喜帕,用力地把锦囊上那块深渎抹掉。 锦囊里,装着那对白玉同心。这是额娘千交代万交代,要她小心保管的物品,如今也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一想起额娘轻柔的话语,明玑忍不住又掉泪,这次她赶紧护住锦囊,再也不让额娘的祝福给自己糟蹋了。 忽然门外一阵骚动,守在门口的红豆推开门,一看见偷吃得正开心的绿豆,马上劈头巴她一下,然后慌张地来到明玑身边。 「格格,一大票人拱着额驸来了,马上就要进门了……」 绿豆也从大敞的门瞧见远远好几个灯笼,一副好大的阵仗—— 顿时,她也吓得跑到明玑面前,嘴里还塞着桂圆糕,口齿不清地挥舞胖胖的手臂。「格格,真的来了、来了!」 明玑吃惊,赶紧放下一双玉足,边找自己的喜帕。 「格格,这里这里!」 「格格,您快坐好,我帮您盖好。」 两人手忙脚乱地帮主子弄妥门面,便到小厅等着额驸驾到。 房内忽然静默下来,明玑悬着心,只能耳听喜帕外的动静。 可是过了一阵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突然间,房内响起响亮的巴掌声,接着是红豆的怒斥。「绿豆,你还偷吃!」 「只是一小口……」 两人说话同时,外头也出现了纷杂的脚步声,房内随即满是祝贺话语。 「恭贺公主、额驸大喜,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相见礼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明玑察觉有个黑影被推到自己面前,催促着要为自己掀起喜帕。 「请额驸拿起喜秤,为新娘掀起盖头,从此秤心如意——」 隔着喜帕,她见那身影在几番推拒之下,终于伸出喜秤,迅速揭了她的喜帕。 于是她抬眼看见站在自己眼前的「额附」,是个略微年长、长相俊挺秀朗,却又面无表情的少年。 她记起他的名字是鄂士隆,是汉大学士鄂海的小儿子,也想起额娘说他学问出众,自己一定能喜欢他…… 忽然间两人视线对上,她的心不自禁地猛然怦怦跳了好几下。 鄂士隆也同样打量她。淡淡的柳眉、粉嫩的脸庞,还有红红的翘唇,见她长得如此冰雪秀气,他也惊讶地微张抿起的双唇。 只是,一见她的双眸红肿得厉害,分明是哭过一场,不明白她正在为贤妃担心的鄂士隆皱了下眉。 大婚的日子最忌掉泪,否则会触新人们霉头,宫里的嬷嬷不可能没交代过她,何况自己的长相也非凶神恶煞,不太可能惊着她—— 莫非,是她也不想成这个亲? 脑海一出现这念头,鄂士隆也想起当初知道皇上赐婚时,自己并不想从旨,他曾想面圣拒婚,最后是父亲强绑了他才逼退此事。 他之所以拒婚,一来是他极为厌恶攀龙附凤之人,要他靠着与皇族联姻在官场平步青云,是他这种儒门士子最不齿的事;二来是他乃汉臣之子,依大清体制不能娶公主,若不是父亲日前在围场为皇上挡了逆党的一箭,护驾有功,皇上也不会独排众议,硬要把这赐婚的恩赏给他。 而恩赏就代表这是场政治联姻,与他鄂士隆的人品才华一点关系都没有。 何况,他听说原本皇太后属意的额驸是富祥家的长公子,而富祥正巧是父亲在朝为官的死对头,让他更排斥这件婚事,就怕人家说他鄂士隆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敛下眼,他仔细望了望明玑,见她眼眶确实有泪,思绪一沉,默默臆测起她哭泣的原因。 毕竟皇上颁旨赐婚只说了论功承恩,并未提到贤妃的病,冲喜不过是嬷嬷哄骗格格上轿的手段,鄂士隆自是不会知晓。 他只能想着,是不是自己是个什么身分都没有的汉臣,所以她觉得委屈? 还是……其实她喜欢的额驸是富祥家的贝子,因为所嫁非爱,才会在新婚之夜落泪? 虽然这些都是自己的无端臆测,但鄂士隆一想到这诸多种可能,还是忍不住抿唇,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原因的烦闷。 「唉呀!快给新人喝交杯酒,还有快上子孙饽饽……」一群喜娘没发现两人不对劲,还热闹地进行后面的礼节。 当交杯酒端到鄂士隆面前时,他忽然道:「我不能喝酒。」 接着他还抽出袖里的白帕,捂住自己的口鼻。「我一闻酒气就会起痱子,还不快点拿开。」 「是……」喜娘赶紧把交杯酒撤了。「那,上饽饽?」 鄂士隆看了一眼饽饽,又瞥见明玑正盯着那冒白烟的热饽饽看,便轻声问明玑。「你要吃吗?」 明玑听他语气像是关心自己,忽然心儿一热,很想问他:你饿吗? 可是一看见喜娘们的表情,像在告诫她新娘不可说话,否则会不吉利,于是她硬是拒绝他的善意,摇了摇头。 碰了个软钉子,鄂士隆觉得扫兴。「算了,她说不要。」 之后他便走到明玑身边坐下,想着这场不甚情愿的婚礼,不耐烦地下命令。「好了,我累了想睡觉,你们统统都出去吧!」 于是一群喜娘笑着又说了些祝福话,就退出喜房。 他的眼前瞬间一空,除了那个还赖在桌前不走的小丫头…… 「喂,你——」鄂士隆皱眉斥喝。「还不快出去!」 正专心偷吃的绿豆吓了一跳,差点被嘴里的莲蓉糕呛得没命。 「额驸恕罪!额驸恕罪!奴才们马上就走……」红豆赶紧进来拉走绿豆,只能暗自希望格格别被这额驸吓到了。 但明玑果然被他这突来的怒气吓着,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声斥喝奴仆,因为就算自己贵为公主,也从未对宫里的奴才发过这等脾气,何况那是与她日夜相伴的红豆与绿豆。 她这个额驸该不是个脾气坏、又不懂善待奴仆的人吧? 第二章 若他是这样的人,以后红豆绿豆会不会倒霉?明玑不禁忧心,也不解皇阿玛怎么会给自己挑了个这样的额驸。 待丫头们都退下,整间喜房总算是空了。 鄂士隆回过头,才发现明玑一脸畏惧地瞅着自己,显然是刚刚被自己的斥喝吓到了。 见她带泪的小脸显得苍白,鄂士隆不免有几分愧疚,便缓步到她身边坐下,找了个话题。「你……干么不穿鞋?」 明玑这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惊觉自己的不得体,她马上缩起脚躲进床内。 见她躲远,鄂士隆只好脱了鞋,学她盘腿而坐。「你为什么不说话?」 明玑垂着头不敢看他,还是没有回答。 「难道你不会讲话?」该不是皇上许了个哑巴格格给他吧? 明玑这次抬起眼,怯怯地摇了头。 喔!还好。「那你就说话啊。」 她思考一下,想起出宫前的万千嘱咐,还是摇了摇头。 奇怪!不是哑巴却不说话,莫非她在戏耍自己? 鄂士隆从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女孩子,他认识的那些女孩家,每个看到他都是笑得跟迎春花一般,就他娶的这个格格像是家里死了人,只会哭不说话。 她该不会是如自己推想,真不想结这个婚吧? 「算了!」他低啐了声,径自躺下,接着忽然感到背下一处不适,伸手掏掏被衾,抓出一本毛诗—— 突然,他忆起前年皇上召见他时,曾提过宫里有位格格很喜欢读书,而且跟自己一样最喜欢《诗经》,还说日后有机会,或许能让他与格格伴读……那时他没多想,莫非皇上说的格格就是她? 思及她有可能是那个格格,鄂士隆恍然大悟,揣想皇上并非单就外人所传,只因父亲护驾有功才赐下此婚,而是因为比起自幼习武的富祥之子,饱读诗书的自己更适合成为明玑格格的额驸。 想到皇上看上的是他的才华,才把拥有同样志趣的格格许给自己,他便不禁内心一喜,也对眼前的明玑另眼相看。 「喂,这书是你的吗?」他拿书问她,想知道她是不是书的主人,是否真如自己猜想是那个喜欢读经的格格。 然而他的忽冷忽热,却让明玑不知如何是好,见他激动地靠近自己,她忍不住缩了缩,细眉又拧深几分。 她为何要躲呢?他只不过要一个答案而已。「你说话啊!」 在他急切的逼问下,明玑想起皇阿玛曾说过有些汉人不喜女子读书,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该不是他在气自己会读书吧? 一想到他可能是这样的人,她的心都冷了一半。比起他的坏脾气,这似乎更让她无法接受,这样日后教她如何与他相处呢? 见她脸色僵硬不说话,鄂士隆再度追问:「你快点说话——」 明玑终于忍不住回话。「你干么一直要我说话?」 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细柔,轻轻软软像娃儿似的。终于听到她说话的鄂士隆,猛然察觉自己刚刚因为急切,态度是多么咄咄逼人,脸色倏地红了。 奇怪,平常他对其他女孩子都不会这般疾言厉色,怎么一想到她可能是那个格格,他居然激动得有些忘形,好像在夜里找到明珠一样。 暗自古怪着自己的举止,别开眼,鄂士隆的视线再度找着那本书,有了话题。「这书是你的?」 不管他讨不讨厌会识书的女子,明玑也不顾忌了,反正她本来就不愿嫁人,经过今晚,她更是不想与他有任何关系。「对。」 「你习过汉字?」 「我额娘教的。」握牢了手中的锦囊,明玑直接塞进自己的袖里,然后在他的怔愕之下,下床穿好鞋子。 也罢,就算他真是如额娘所言、腹有诗书又怎样?在她看来,他不过是个汉人的八股子,脾气坏又不懂得尊重别人,她才不要送他额娘给的信物,这比她的眼泪还糟蹋额娘的心意。 打定主意,她直接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儿?」 情势逆转,这下换手足无措的鄂士隆居于弱势。 明玑回头,那张因不满而红的娇颜气愤地对着他。「回宫。」 讽刺的是,明玑终究无法回宫。 她是被指婚的格格,玉牒上的名字早跟鄂士隆连在一起,除非额驸早她而去,否则她这辈子都得跟他绑在一起。 她只要想到他那晚的坏脾气,便巴不得回去陪额娘,也不知道额娘近来怎么样了…… 想起额娘,她又忍不住眼眶泛红。 直到红豆到她身后,把手上的狐裘给主子披上。「格格,天凉了,您小心点身子吧!」 「红豆……」明玑的身子一热,又想起宫里的温暖,尤其是疼她的皇阿玛跟额娘。「我好想额娘喔。」 「格格您放心,娘娘在宫里有太医照料着,不会有事的。」 「可是额娘这次病得好重,我好怕额娘她会……」 「不会的,格格,娘娘为人仁善,好人是不会短命的,听红豆的话,您就别胡思乱想了,啊?」到底红豆是贤妃信任的人,知道怎么安慰主子。 「呜呜,红豆……」被这么安慰,明玑更控制不了情绪,直接赖在她怀里哭起来。 「乖,有红豆在,格格不怕啊。」 唉!别看格格是金枝玉叶,到底还是个孩子,可能连喜欢跟讨厌都还分不清楚,又怎么奢望她学会做人妻子呢? 「唉,格格,」红豆皱眉问。「您很讨厌额驸吗?」 洞房花烛夜,两人不欢而散,到现在十来天了,红豆却没接过额驸想求见公主的意思。 何况公主下嫁,本就有权力不见额驸,如今两人不和,额驸更是没被准过进公主府一步,看在下人眼里,自然是有些担心。 「很讨厌。」他脾气坏,既不会善待奴仆,又对她读书之事不耐质问,她当然讨厌。 「可是……夫妻之间琴瑟和鸣,这很重要啊!」她比格格年长数岁,自然得教导她一些观念。「既然你们成了亲,就算彼此不喜欢,也得学着跟一般夫妻一样相敬如宾,这样日子才好过啊!」 「我不想跟他成这个亲,他跟我一点都不合,红豆,你就让我回宫吧,我想回去陪额娘……」 红豆苦口婆心。「格格,你们才见第一次面嘛,就算个性不合好了,不过感情可以培养,说不定日后您会喜欢上额驸的……」 「我不管。」明玑才不考虑这些那些,只想着现在可以让她回宫的理由。「反正他是汉人,依律就是不能娶我,再说皇嬷嬷原本希望我嫁的是富祥家的贝子,我就算真回宫里,相信皇嬷嬷也会站在我这边的。」 然而她最后这段气话,却不巧落入白玉拱门外的鄂士隆耳里。 他皱紧眉头,那张俊朗的脸蛋顿时乌云密布。 红豆也在这时看见气到发抖的鄂士隆。「呃,格格……额驸他……」 「他怎么了?」 「他……」红豆惊惧地见他跨过拱门,直接朝两人走来,不得不赶紧请安。「额驸万福。」 明玑也随即转头,抬眼就瞧见他的怒容。 「你刚刚说什么?」鄂士隆的眼底毫无笑意,光看着都吓人。「你说我是汉人,所以没资格娶你吗?」 第三章 自从那晚后,他没有再见过她一面,依规矩,他不能没有她的允许擅自进公主府,可是他很想跟她谈书,很想知道她是不是皇上说的那位格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见她,没想到人还不待传,就在拱门外听见这番话。 原来她不仅对这婚事没好感,甚至看不上自己……鄂士隆觉得自尊受伤,更有一种被她轻视、不明所以的割心之痛。 「我……」虽然知道他是不是汉人并不是问题,自己是因为没有借口回宫才出此恶言,但在他面前,她又不想嘴软。「我说的是实话……」 鄂士隆往前逼近,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你还说你可以嫁给富祥家的贝子,就是不想嫁给我吗?」 说到底,她属意的额驸真是富祥家的贝子?难怪她会在大婚那晚就吵着要回宫,原来都是因为自己不是她喜欢的额驸…… 鄂士隆越想,胸口越发紧窒,眼底弥漫的阴郁也越来越浓。 「总之,」明玑害怕地撂话。「我就是不想与你成亲。」 红豆扯着主子退后两步。「格……格格。」您就少说两句吧…… 「好。」鄂士隆总算认清事实,牙一咬,便抓起她的小手,准备带她进宫去退婚。 「你想做什么?!」明玑惊慌起来。他竟敢对自己这么无礼?「放开我,你想把我怎样?快放开我……」 「唉呀额驸,你放开格格,不要这样啊……」红豆吓坏了,赶紧要分开两人。 「滚开!」慌乱中,鄂士隆推了红豆一把。原本,红豆是不会怎样,可她顾着拉开两人,也没想到鄂士隆是练过武的,一不小心便整个人栽倒在地。 「红豆!」明玑见丫头受伤,心里一急,豆大的泪珠就滚了出来。「你好过分!你把她弄伤了!你如果想打我就冲着我,不要欺负我的丫头……」 他没有想打她,也没想要打红豆,可是既然两人已撕破脸,他横竖也不想辩解了,因此无视于她的抗议,直接带她回宫。 就在鄂士隆带明玑进宫后,宫里却传出了贤妃的丧讯。皇上哀痛欲绝,连政事都无心料理,明玑也因为贤妃的死悲伤难过,鄂士隆只得缓了禀明退婚的事,陪明玑在宫里为额娘料丧。 这时,他才听红豆说了,贤妃是宫里最疼明玑的人。 在她进宫的日子里,贤妃待她如同已出,不仅亲自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还教导她许多格格不会的汉文。她没有额娘,贤妃等同她的亲生额娘。 一般人失去亲娘都痛不欲生,何况她失去的不只是娘,还是那么敬爱的人。鄂士隆虽未见过贤妃,但也能感受几分她顿失依靠的痛楚。 这些日子里,鄂士隆镇日看着明玑痛哭,虽然名义上是她的额驸,但跟她之间却遥如天河的两端,他只能在一旁看望,完全不知能为她做些什么。 转眼间丧期将尽,贤妃移灵景山,连贤妃的亲生阿哥安书都已节哀,不再伤心,只有明玑还是老样子,一看见贤妃的遗物就要哭上大半天。 鄂士隆知道该劝她止哀,却也知道她不会领情,毕竟他不是她想要的额驸,该怎么关心她? 于是他走出寝宫,不忍再看她哭泣。 他独自走在宫廊,看着原本红黄绿三色齐辉的宫墙,覆满了白色布幔,像下了场大雪,连树上也结着白色的花。 他伸手摘了一朵小小的花,只因这朵花跟明玑头上的花相似,让他又想起伤心的她。 他忆着她的模样,不由得也想起她生气的样子。似乎自从遇到她,自己总是很难控制情绪。 就像大婚那晚,他对她的惊喜,不知为何最后成了情急于色;还有那日,她那些不想成亲的话让他生气又心痛,甚至失了对她该有的分寸。 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很在意她吗? 在意……是因为喜欢吗? 当他察觉到这问题的答案,心中微讶,也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的一字一语都这么敏感。 「额驸。」忽然,经过的安书喊了他一声。「你在做什么?」 「四阿哥,」鄂士隆立即见礼,捏捏手上的白花,回道:「没什么,只是刚瞧见格格头上的花散了,想帮她找朵新的,不如你把花交给她吧。」 安书比鄂士隆年长数岁,两人曾因鄂海任过书房师傅,一起上过书房,鄂士隆知道他处事比自己稳重,对自己也不假身分,所以鄂士隆也把他当兄长看待,无话不谈。 「你找的花为什么要我去送呢?」安书温煦地问。「你是格格的额驸,你应该自己送去。」 鄂士隆突然面有难色。「我送她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 他想起之前两人争吵时,她说的那些心里话,胸口又开始发紧。「我不是格格属意的额驸,其实原本带她进宫是为退婚之事,这会儿因为宫里有丧,所以才没有禀圣。」 「你不是格格属意的额驸,这从何说起?」 「其一,我是汉臣,身分本不该与皇室结姻。」 「但以我对格格的了解,她连宫里的汉人奴役都能亲爱如手足,不是个有汉满之分的人。」安书斩钌截铁地表示。 鄂士隆闻言并未舒眉,语气更加凝重。「还有其二,格格心有所属的人,是富祥家的贝子。」 安书闻言,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格格跟富祥家的贝子未曾谋面,投不投缘都不知道,而且那富伦多极爱打猎,格格却是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人,哪受得了富伦多那非要见血的性子?」 「可是……」虽然安书的话有道理,但鄂士隆想起那日明玑亲口所言,还是无法轻易相信他的劝慰。 「额驸,一定是你想岔了。我听说皇阿玛是因为你的才学,才把宫里最喜读书的格格许给你,没道理格格不合意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鄂士隆仔细回想,还是不得原因。「我不知道。」 「不如我替你问问格格吧?」安书知他是个耿直性子,与其听他说,不如自己找答案。 于是他要了花,转身进寝宫去见明玑。 明玑刚哭过一回,见到安书进来,便起身擦泪。「安书哥哥。」 「明妹妹,你又哭啦?看,花都散喽。」安书伸手取下她发边散开的白花,另一手拿出了一朵花给她。「喏,这朵好的,重新插上吧!」 明玑出手欲接,安书却补一句。「你额驸给的。」 这句话让明玑僵住,困惑地望着安书。 「怎么,额驸给的就不乐意接了?」安书仔细打量她那说是拒绝,不如说是讶异的神情。「你讨厌额驸吗?」 「讨厌……」明玑回答,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讨厌他哪里。 虽然大婚那晚,他给自己的印象很不好,可是在宫里守丧的这些日子,他即便未对自己有只字词组,但红豆告诉她,额驸每天都惦记着她有没有休息吃饭。 每回守灵,她也知道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当她转头,便会看见他皱着眉、像在担心她的模样。 那……的确是担心没错吧? 「讨厌他哪?因为他是汉人,还是你喜欢别人?」 「都不是……」 第四章 「都不是?」安书挑眉,这下可玄了。「额驸学问不错,他跟我一起上书房的时候,从没答错过题,而且他最爱毛诗,咦,你不也爱吗?」 「他……喜欢毛诗吗?」这她不知道,可是他既然喜欢,那日怎么会拿着她的书质问她呢?「可他厌恶女子会读书吧?」 「鄂家世代是大学士,以书香治家,他几个姊姊都是柳絮才女,怎么可能厌恶女子读书?」 原来是她误会了?明玑对于自己以偏概全竟觉得有些愧疚。「那他干么凶我,脾气这么坏,让我觉得他讨厌我的样子……」 「依我看,他不是讨厌你。」安书觉得这两人的误会真是越搅越拧,不如叫他们自己讲清楚,便向门外喊道:「额驸,进来吧!」 鄂士隆在门外早已听清楚两人的对话,当他知道明玑并非讨厌他是汉人,或是另有喜欢的人,心里的大石着实放下,原本抑郁的神情也瞬间开朗起来,于是进了门,脸上喜不自禁地挂着笑容。 安书见着他,虽说他是应该高兴,可他觉得鄂士隆这会儿的笑有些痴傻,莫非男孩遇到喜欢的姑娘就会变成这种傻样? 暗笑在心底,安书只希望他们两个快快把误会解开。「你的事我都帮你问了,剩下的自己解决吧。」接着把白花还给他,安书便背着手离开。 「那个……」鄂士隆把弄手中的白花,主动说道:「我找了一朵跟你那朵很像的花,让你插上吧!」 明玑接过他手中的白花,一时间又想起贤妃的死,忍不住悲从中来,又掉了几串泪珠。 「你别哭了嘛……」他一看,连忙抚着她的背安慰。「已经够了,再多,额娘会舍不得的。」 听到他的话,明玑抬起泪眼望他。「你喊她什么?」 鄂士隆脸色一整。「你的额娘,自然也是我的额娘。」 她的眼泪因他这番体己话而停住,好像认识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他。现在的他不像之前那样跟她有距离,他对自已的关心之情,她也感受得到。 「谢谢你……把我的额娘当你的额娘。」 「我是你的额驸,这是应该的。」 「那,从今而后我们好好相处吧?」两人似乎有了默契,谁也不提过去生气的事了。「听说你汉学好,也喜欢毛诗,不如以后一起读诗吧?」 「可以啊。」鄂士隆现在是她说什么都好,她最大。「我可以像四阿哥那样把书房的学问都教给你。还有,虽然你没了额娘,可是你有我,我会照顾你。」 「像安书哥哥那样?」明玑还懵懂,不知道夫妻该是怎样的,不过如果他能做另一个安书哥哥,对她像妹妹一样照顾,那么她会愿意跟他在一起,不再吵着要回宫了。 鄂士隆毅然承诺。「就像四阿哥那样。」 他同时也向自己承诺,从今而后,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讨她开心,让她不再说出「回宫」那样离开他的话。 明玑满意了,恍然想起有一件事未办,她随即从袖里取出了珍藏的锦囊,要他打开来看看。 鄂士隆拉开结绳,看见那一对白玉。「这什么?」 「额娘给的大婚贺礼。」明玑脸儿微红,小小声说:「扳指是你的,玉镯是我的——」 她忘了说,这扳指与玉镯是天生一对,一戴上便象征两人永结鸳盟。 然而不待她说,鄂士隆已主动拉起她的手,亲自为她戴上那只白玉镯子,看着她皓白的手腕多了一分温润玉色,他笑开俊容,也要她帮自己戴上扳指。 于是,她露出童稚微笑,也拉起他的手,为他套上扳指。 这样,他们算是真正的夫妻了? 【第二章】 光阴如梭,转眼已过五年,当年初盖公主府时栽下的桑树,也开枝绽花,结了小小的果实。 绿豆端着镇凉的冰心银耳,从老远的厨房越过好几进院落,踏进象征公主府的白玉拱门。 「格格,绿豆给您送冰心银耳来了。」 明玑放下手中的书,已长成大姑娘家的俏丽脸蛋满是疑惑。「怎么这么快?」 她离开才三页书的时间,照理说,厨房到这儿不只这点距离。 「格格,因为绿豆有急事要告诉您。」绿豆一开口就渴,只好先问:「不过格格,我能先喝汤吗?」 「喝吧。」 于是绿豆端起那碗冰心银耳,掀盖就喝了一大口。 「啊,舒服!」这会儿她终于有力气说话了。「禀格格,我刚刚经过偏门,见人往府里搬了好多箱子,听说都是从广州送来的贡品,要在万寿节之前送进宫里的呢!」 万寿节是皇上的寿诞,然而她的皇阿玛早已驾崩,当今的皇上是她的大皇兄,而公公如今是两广总督,她想那些必是今年广州岁贡的礼品。 「原来是这样。」 「是啊,有好多好多箱子呢。」绿豆扳着自己短短的手指,很努力地一样都不漏。「听说有苏绣、玉器、珍珠、珊瑚树、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 还有最后一箱是什么啊? 她记得那箱很重,里面东西不值钱,可是很重要…… 直到她瞄见明玑手上的书,忽然大叫。「对了,还有一箱子的书!」 「书?」闻言,明玑困惑地想了一会儿,心想书不可能是贺礼,才又转头问:「什么书?」 不料这一转头,见到的却是绿豆双手端起盅底、吃干抹净的画面。 「好喝。」喝罢了一盅沁凉,绿豆还对着一脸怔愣的明玑皱眉。「格格,您要问绿豆什么?」 明玑无语,只好举起书册遮住自己的笑脸。「没什么。」 绿豆从小就贪吃,每每厨房上的糕饼点心,她都在一旁伺候得直咽口水。她也不顾两人主仆有别,总是要她与自己一起分享美食。 反正她胃口小,若不让绿豆帮忙,那些糕点最后也是浪费。 于是这些年来她惯着绿豆,把她养得比自己还挑嘴、丰腴,外人都道她这个格格身子瘦弱,怎么养都养不胖,不知道私底下那些食物都不是进她的口。 再者,她的另一个丫头红豆在她大婚后的第二年便不幸因病过世,她太难过了,也不想再要其它贴身的丫头。 鄂士隆懂她的心情,于是房里便只由绿豆伺候,其余洒扫等事便由府里其它丫头做。 这些年,怀着自幼与绿豆情同姊妹的溺爱,她也不管仆越主权,惯得绿豆也不明白本分,以为银耳汤她也有份,她只是「顺便」帮格格把她那份喝完了。 「啊!还有一件事——」 绿豆忽然大叫,把明玑吓了一跳。「绿豆,你吼什么?」 绿豆一脸害怕。「格格……我说了,您可别怪我太晚说……」 「不怪你,说吧。」 「那个……」绿豆硬着头皮禀报。「额驸回府了,他……人正在门前下马。」 闻讯,明玑脸色一变。「他回来了?」 两人成亲多年,身为额驸的鄂士隆早已是上书房侍卫,如今常在宫里行走,更得当今圣上赏识,往往围猎都要他一道同行。 上个月他才陪伴圣驾去了一趟热河,不得已离开府里,原以为得中秋才能回京,没想到这会儿就在门口了。 第五章 「你……怎么这会儿才说?」明玑太错愕了,若是他刚已在门口,这会儿脚程肯定快到公主府了。 她知道他的,每回出远门,回府他都会先来看自己,不管身子乏是不乏。 他是那么以她为优先,成亲的这些年来,他早已不似刚成亲时的年少莽撞,对她温柔关怀如同兄长,成了额娘故后她最依赖的人。 一想到即将见到久别的额驸,明玑就芳心直跳,坐立难安。 她应该先去换套衣裳……不,应该先让厨房备餐点,额驸这会儿回府,肯定未用午膳。 「绿豆,你快去把我喜欢的衣裳拿出来,还有快去厨房吩咐备膳,记得烹上蟹汤,一会儿速速送来房里……」 绿豆听着右转不是、左拐也不是。「格格,这两样我先做哪样?」 明玑见她分身乏术,只好道:「先去备膳吧!」 「是。」 明玑自己走进房里,打开衣柜想找春初额驸送的那件芽绿色绣袍,可到底是绿豆管的事,所以翻来翻去,也找不到衣裳在哪儿。 早知道该先让绿豆找衣服。她懊恼想着,索性不换了。 步回镜前,她小心审视妆容,调正自己的衣襟,见一切无虞,这才放心走回前厅,等着额驸前来。 先进门的是府里管事。「启禀格格,额驸回府了。」 之后,便见鄂士隆提起藏青色的长袍下摆,风姿凛凛走进她的屋里。 立定,他对着上坐的明玑作揖请安。「数日不见,格格可安好?」 「很好。」明玑腼眺一笑,赶紧要他坐下。「额驸快坐。」 鄂士隆在左边客位坐下。府里只有公主能坐上座,其余人等都得坐客座,就算是额驸也不能踰矩,否则就是对皇室的不敬。 虽然这是礼法,但她总觉得过意不去。「此趟路途遥远,额驸辛苦了。」 「格格多虑了。」他察觉她的愧色,知道她为此在意,语气更是温缓。「陪圣上行猎是臣的荣幸,不该言苦。」 「皇上也回京了吗?」 「皇上还要过几天才抵京,我是请了旨意先赶回来的。」 她直觉问:「为什么?」 然而鄂士隆并未回答,只是盯着明玑看,她就知道了答案。 他,是为了想早点见到她—— 明玑被看得羞怯,立即垂颜,却遮不住猛然跃上心头的赧意,还有自己猜到他心思的喜悦。 就像是心有灵犀般让她忽然察觉,他们有同样的心思,至于那心思究竟为什么令她心悸,她一时却答不上来。 这时,下人送来泡好的上等碧螺春,明玑起身接过,怀着想贴近他的心情,亲自送到他面前。「额驸,请喝茶。」 见她亲自奉茶,鄂士隆马上起身接受。「谢格格。」 只是他一站起,那高大挺拔的身躯立即压向自己,害得明玑微微一退,差点不敢喘气。 犹记两人大婚之时,他年纪虽然略长,但个子只跟自己差不多高,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长得如此挺拔,让她只是站在他身边就会莫名心慌? 悄悄抬眼注视他喝茶的姿态,明玑忽然察觉,两人已经不是当年两小无猜的年纪,她从不解事的小女孩到如今的娉婷玉立,她的额驸也从鲁莽的少年,变成了温雅稳重的贵公子。 好像是青梅竹马突然一夕成为夫妻,以前不曾在意的事,现在都教她紧张,无论是自己的衣着、两人相处时与他的应对……每一次见到他,她总是心儿直跳,一颗心像快不是自己的。 直到见了他手指上的白玉扳指,明玑下意识摸摸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察觉安在,这才定了定心神,微微露出笑容。「茶顺口吗?」 鄂士隆喝出她的心意,盖杯微笑。「顺口,谢格格美意。」 明玑心口不禁泛甜。「额驸喜欢就好。」 此刻,近看她垂下的娇颜,鄂士隆忽然皱了下眉,貌似不解。「数日不见,怎么格格清瘦许多?」 记忆里,刚成亲时的她身形适中,然而随着年纪增长,她却不见丰盈,身子骨反而越来越清瘦。 为此,他叮嘱下人关照她的用膳,好不容易前些日子才把她养胖了点,怎么他一离家半月,她又瘦回原本的样子了? 「我……都有按时用膳,怕是额驸太久未见,记错了吧?」她不敢说实话,说她一天只进两餐,而且还要丫头帮着吃菜。 「大概是我太久没见到格格了。」鄂士隆也没有追究,反而柔问:「传膳了吗?」 「传了。」 「那请格格与我一同用膳。」偏厅里,下人们已经摆妥饭菜,等着两人入席。 「额驸请用。」坐下来,她立即为他端来一碗汤,汤里烹的是湖南的毛蟹,是宫里赐下给诸位已嫁格格的当令食补。 「不,格格先用。」他将汤送到她面前,要她先喝了那碗汤。「蟹汤鲜美,定能补补格格的身子。」 「好吧。」这原是为了他才特地吩咐的菜色,但听见他语气里的关爱,明玑也只好低头喝汤。 然而,鄂士隆见她只喝了几口汤,便对着碗里的蟹脚不知如何下手。 他于是道:「我帮你弄。」 见他主动为自己效劳,明玑心里更是涨满一股暖意。 「好吃吗?」 「好吃。」他为自己剥的蟹,当然好吃。 他贴心地笑。「那让下人明天再帮格格烹汤,让格格多尝点鲜吧?」 「谢额驸。」 鄂士隆注视着她的娇颜,再度扯开笑。「不必谢。」 他的温柔再次令她心悸,以往这简短的三个字,从不曾让她不知如何接词,然而她现在却莫名无措,只好转个话题。「额驸,我有一事相问,不知道可不可以……」 「嗯?」面对她的要求,他永远如此耐心。 「过几天是红豆的祭日,我想上西山为她念祷,可以吗?」 鄂士隆了解她与丫头们的感情深厚,尤其是红豆,自是不会阻止。 「好,到时候我陪格格一起去。」 用完膳,鄂士隆便回书房处理自个儿的事。按例,他与府里的管事,每天都会在晚膳后议事。 尤其这次他离家半月,要处理的事想必繁多。 放下手中书卷,明玑突然想,等会儿该不该给他送点宵夜过去? 她有些怕误了他的事,可要是不去,今晚她就见不着他的面了。 因为成亲至今,鄂士隆都在自己房里过夜,未曾上公主府与她同眠。 她贵为公主,礼法规定两人本该分房,再者当时两人年纪尚小,总是一同玩耍、一同读书,相处上更像玩伴,所以明玑也不觉得有何不对。 如今两人长大,额驸对她关爱有加,她也对他体贴入微,两人之间一直守着公主与臣下之礼,相敬如宾,她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夫妻。 虽然……红豆曾经告诉过她,真正的夫妻得晚上睡在一起才算数。 为什么要睡在一起? 这个问题,明玑一直没有想通。 大婚之后,他们已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日日都会见面用膳,且两人都戴上了互许鸳盟的信物,难道,这还不算是夫妻? 她不明白,可惜红豆也去得早,如今再没人为她解惑了…… 第六章 抬起水眸,她看见在桌前嗑着核果的绿豆,一时忍不住便问:「绿豆,你觉得真正的夫妻该是怎样?」 「夫妻?」正忙着咬核果的绿豆一愣,不清楚格格怎么问她。「格格,一男一女拜了天地,不就是夫妻了吗?」 「还有呢?」 「还有啊……」可惜绿豆连成亲都没有,也是个二愣子。「这既然是夫妻嘛,那么做丈夫的就得天天给妻子好吃的,每半个时辰问妻子饿还不饿。」只要这样她就满足。 嘘寒问暖?这他们有啊…… 「那,睡觉呢?」 绿豆愣住。「什么睡觉?」 「就是……」她不自觉小声,也不明白怎么心慌了。「夜里两个人睡在一起……」 「为什么要睡在一起?万一他会打鼾怎么办?」绿豆皱眉摇头。「不不,床还是一个人睡比较好睡。」胖子怕热,她不喜欢有人黏着。 明玑想想有理,万一他会抢她的被子怎么办? 还是分开睡好点…… 想想觉得妥当,明玑决定还是别思考这个问题了。 「格格,您要不要吃干果?绿豆帮您刨好不好?」 明玑被她的话拉回心神,看着满盒的核果,忽然想起鄂士隆也喜欢干果,不禁灿烂一笑。「刨吧,等刨完了,我们一起给额驸送去。」 书房里,烟熏环绕。 鄂士隆背着手站在中央,等着李管事一件件唱着贡品清册。 白银五十万两、苏绣五千疋、珊瑚九尺、玉器百余……贡册绵长,不难看出为了筹备贡品,下了多少的心血。 他的父亲以大学士身分蒙先帝赏识,而后受到当今圣上的重用,任过江南巡抚,如今是两广总督,掌管广东广西两省的税赋,每逢万寿节纳贡,总是鄂士隆最关心的事。 「额驸,总共是一百二十项,实点数量与清册相符。」唱完了贡册,负责北运贡品的李管事便恭敬地把册子呈给鄂士隆。 他是父亲鄂海身边的总管,长年追随父亲于广州,一直是父亲的亲信,大小事情都交给他打理,此趟为了运送贡品,特地北上进京。 「今年的贡品项目比起去年整整多了二十……」摊开贡册,鄂士隆看到最后,却对李管事皱眉。「不过,总数似乎少了点?」 眼下这贡品项目是多了二十没错,但各项贡品的数量都比去年来得少,尤其是珍珠、珊瑚等稀贵珍宝,进贡的数量锐减,只有苏绣的数量最多。 「额驸好眼力。」既然被他看出提问,李管事也只好解释。「今年湖南水灾,江浙也闹蝗害,南方的岁收老实说不好啊……」 鄂士隆合上册子,道:「那是湖南江浙,但我们两广岁收百万余两白银,那可不是看老天爷的脸色吧?」 广州地占港阜要冲,光是海港的赋税就大于得看天吃饭的两江,要说因为天灾而缺银子,绝对说不过去。 「大人也是为百姓着想,毕竟与民生养,自然得耗费银子养民,所以这贡礼也就不比往年铺张了。」 李管事的解释虽然有理,但鄂士隆身在官场,懂得事事多假设。「万一两江总督舍得铺张呢?谁都知道今年江南又闹灾,倘若我们的贡品输给两江总督,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尤其现今的两江总督富祥是他父亲昔日的政敌,他去年曾在皇上面前参过父亲一本,说广州「洋船入港不只万艘,两广税赋不只百万」,意思是两广总督钱银满袋,岁贡的总额却输于天灾频频的两江,颇有藏贡之嫌。当时靠着他的好友,也是皇上亲手足的荣巽亲王安书担保,才躲过祸事,如今遇上纳贡这节骨眼,他不能不小心谨慎。 「这……」李管事无话以对。「额驸的意思是?」 鄂士隆不再多说,只转身交代刘管事。「刘管事,想办法去把两江总督的礼册弄来,我要知道对方的底是什么。」 刘管事是他府上的管事,这事让他去办最快。 「是。」 「李管事,你辛苦来北京一趟,不如好好歇歇,之后的事我会处理,回去就告诉父亲,要他不用担心。」 李管事见此,也不好多话。「是,小的明白,小的告退。」 送走了李管事,鄂士隆坐下喝茶。当他闻到那与下午明玑奉茶时一样的香气时,不禁问刘管事。「对了,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格格的用膳可否正常?」 「回额驸,格格的饮食一切正常。」 「真的?」 「奴才不敢欺瞒主子。」 鄂士隆心想也是。「知道了,刘管事,去办我交代你的事吧。」 待刘管事也离开书房后,鄂士隆转身来到偏厅,忽见厅里还摆了一口箱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 他本想唤刘管事回来,可是见箱子并未上锁,想必不是奇货异宝。 于是他掀开箱子,看见里面装着满满的书。 随手拾了几本词谱,他还不觉有异,直至翻到一本只有图没有字的蓝本,他的神情瞬间一僵,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启禀额驸,格格来访。」 闻言,鄂士隆大手一撤,背着手面对正走进书房的明玑,神情吃惊。「这么晚了,格格还没休息?」 「我……刨了些干果,知道额驸爱吃,所以送来给你尝尝。」 语毕,她立即示意绿豆呈上一木盒的干果果仁,每一颗都去了壳皮,珠滑玉润的,光看就可口万分。 鄂士隆见状却问:「格格刨这些干果,得耗多少时间?」 「不久,一个时辰而已。」若不是绿豆边刨边吃,说不定还会更快。 「太久了。」鄂士隆蹙眉。干果壳硬,又得用刀剪,他不免心疼起她的那双手是否受伤。「以后这种事让丫头做就好,你不要亲自动手。」 「我不累,能为额驸做点事,我觉得很高兴。」他的模样有些像在生气,换成以前,她会以为自己做错了,但现在她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是怕自己为他累了身子,这么一想,她的心情就像沾了蜜似的,粉颊也飞上红云。 娇颜在前,她已不只是当年粉雕的女孩,含羞的眉眼之间更有股女子的柔媚韵致,足引任何男人动心…… 鄂士隆望着她,不禁想起刚刚看见的那本书,那些画面…… 里面彷佛也有个女子,全身赤裸,拿着葡萄诱引着一个男人—— 在他口干舌燥之际,明玑被那一箱书引去注意。「额驸,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书啊?」 一道雷打下,忆起那一箱书,他立即转身拉住明玑好奇的小手—— 「别碰,都是些不要了的旧书,刚让人清好的。」 「不要的书?」明玑面露奇怪。「额驸,这世上怎会有不要的书?」有道是书里自有黄金屋与颜如玉,怎能弃之如敝屣? 「我的意思是……这些是准备转送给书院的书,及早整理出来,也方便到时候发放。」他边解释,边把明玑带离那堆「艳书」。 「那也给我几本吧,我想看看书。」明玑主动要求,也想知道他平日还看了什么书,好寻来跟他说说。 他马上回绝。「格格想看什么,我让管事给你备,这儿不一定有你要的书。」 第七章 明玑没辙,只好道:「那……我想看《搜神记》。」 「干宝的《搜神记》?」鄂士隆笑了。「格格为何想看此书?」 「前些日子,额驸不是给我说起穆天子与西王母的故事吗?我看了《山海经》后颇有兴趣,于是也想看看《搜神记》。」 成亲以后,他们两人常常一起阅书,每天都上书房伴读的额驸,回来会将所学教给她。自从离开宫里,他就是自己的汉学老师。 只是,如今两人相处多年,许多书都已熟识,他又在宫里有差,总不能似小时候一直教她读书,只能由她寻书,殷望着他给自己说解。虽然不长,却是两人少数可以独处的时候。 鄂士隆立即应允。「好,那我差人帮格格找。」 明玑微笑。「谢额驸。」 她如口头禅的谢字,忽然令鄂士隆敛了下眼,想起这不知是今日她第几次道谢,让人竟有种两人太过疏远了的感受。 原本他们就是守着君臣之礼相处,她贵为公主,两人之间本有道无形的沟渠,加上自己曾经的鲁莽,让他习于谨言慎行,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以兄长的身分守护她,而不是丈夫。 他本也甘之如饴,只要她在自己身边,是不是真正的夫妻无妨。 只是……为什么今晚,久未见到她的他,会因为察觉两人之间的相敬如宾而失落呢? 「额驸?」她的唤声拉回他的心神。 「喔,今儿个晚了,格格快休息吧。」鄂士隆随即转头使唤。「绿豆,还不伺候主子回房?」 在一旁不知忙和什么的绿豆,立即回到明玑身边。「是。」 「那,也请额驸早点歇息。」款款一福,明玑便带着丫头离去了。 待她走远,鄂士隆的视线一撇,再度回到那箱书上。 是谁……竟把这种乱七八糟的春宫书寄来给他? 这绝不可能是父亲的安排,莫非,是盼孙子盼得心急的娘亲? 可这也太荒唐了,万一不慎给格格瞧见,教他如何解释? 要知道,这些年来他能与格格相处和睦,让她愿意主动亲近,端赖他时时把持自己,对她发乎情止乎礼,而不让男儿的愚莽吓到她半分。 她是那么娇贵,像是养在深宫里、从未见过世面的娇花,他不敢大意,怕就怕她会像新婚之夜,因为他的鲁莽而哭着要回宫里去。 所以他细心照顾,经过了这些年,好不容易让她对自己撤了心防,视他为唯一的依靠。 如今两人情谊渐深,她也不再是小姑娘,也许他是该认真考虑两人的相处,但万一她还没准备好做他的妻子,他又怎么能因为这些书,而坏了这份平稳? 想起自己适才的失落,鄂士隆抿唇,好像无法确定该进或是退,忽然极度烦躁。「来人。」 「是,额驸?」 「把这箱子书给我烧了,一本都不准留!」 【第三章】 回了公主府,明玑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她坐在榻上,满脑子都是鄂士隆的身影,想着他问事的样子、骑马的样子、假寐的样子…… 不知怎地,她好想见见他那么多自己没见过的样子,而不是只能待在公主府,等着他来探望自己。这样,好空虚…… 「格格!格格!」关好门,绿豆见里外无人,便高兴地走到她身边,打袖里抽出一本蓝皮书册。「您看这是什么?」 「你哪来的书?」明玑虽也教过绿豆识字,但她不爱读书,无端端地不可能有书。 「刚刚额驸房里的,我趁你们讲话的时候拿了一本。」 「你偷额驸的书?」她一惊,声音拔高。「绿豆,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是知道丫头会偷吃,但不知道她会偷书。 「格格,我只是……」绿豆垂下脸,不明白哪儿做错了。「看您很想看书的样子,所以心痒拿了一本,想让格格您开心嘛!」 「你——」见她是为了自己,明玑也不好厉声斥责。「做事这么没分寸,万一给额驸发现怎么办?」 「不会啦,那箱书这么多,额驸哪会记得有几本书啊?」 这倒也是。「那……」明玑想想心安。「拿来给我看看吧。」 于是绿豆赶紧把书册双手奉上。 讨了书,明玑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翻开第一页。 怎料没看多久,她的脸色忽然转红,小手不禁轻颤起来。 「格格,您怎么了?」绿豆一旁看得胡涂。格格怎么像见到了鬼啊?「书里面有妖魔鬼怪吗?」 闻言,明玑回过神,盖上书,敛眼喘气。 书里是没妖魔鬼怪,可是她没想到……书里竟会有那般的人与事—— 那一对对赤裸的人儿,在床上那样抱在一起…… 「格格,究竟怎么啦?」 绿豆急了,不得已只好抢书,结果一翻开,换她「喔」了声,然后瞠大杏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里头的风花雪月。 最后她不解地问:「格格,这书里画的是什么啊?」 明玑的小脸布满羞色,忙不迭摇头。「我不知道。」 「天底下也有格格不懂的书?」 被这么一问,她更羞惭了,相似的画面也涌上心头——她与额驸独处幽室,彼此贴着亲近,都能闻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就算是回忆,也足以让她耳根染红,有如那时的紧张。 「不如,格格拿去问额驸?」 她从回忆中惊醒,口干舌钝。「那怎么行?去问不是等于认赃?」要她去问岂不羞死?再说,这本书可是偷来的。 「那……」绿豆也想不出办法。「格格说这书怎么办?」 明玑心思慌乱,不敢再想书里的事,也无心细想鄂士隆为何有此书,只想眼不见为净。「烧了吧!」 「烧了?」向来视书如宝的格格居然要烧书? 「对,快烧了。」明玑不再多说,匆匆起身进了内室,不想多看一眼那本令她浑身不自在的书。 明玑并非真的不懂书里的玄妙。 她十三岁出嫁,虽然当时年纪尚幼,但嬷嬷的耳提面命可不少。 有些她早已忘光,有些……则是刻意记不清。 犹记大婚那夜,她与额驸吵了一架,结果两人没有同宿。 事后红豆告诉她夫妻必须同眠,要她请额驸来公主府过夜,可是碍于女儿家的脸面,她一直把这事当耳边风, 拖过也就忘了。 直到成亲后一年,她与鄂士隆在暖阁里读经,她还记得自己念了〈子矜〉,正向他讨教诗意时,却见他盯着自已,目光深敛。 接着他探头吻了自己的耳贝、耳垂、下颔,一直到她的唇边。他吻过的每处,至今她仍记得那股烫红。 然而不解人事的她是那么害怕,他深幽的目光、他呼息的热度……都让她觉得陌生且不安。 当他解开自己的绣袍时,未知的恐惧终于让她掉了泪。于是,她看见他僵住了,懊悔着对她的踰越,神色转为愧疚。 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哭哭啼啼地回房了,红豆见状问她,她就如实说出额驸的举止,结果红豆也没弄彻底,就以为两人已成秦晋之好。 第八章 之后,红豆不幸病逝,她与额驸也相安无事过了好些年,两人之间情谊深笃,比起其它公主府里的格格额驸还要恩爱,谁也不会道两人的闲语。 只是,年纪渐长的明玑,却开始有莫名的失落。 她不知道维持现状对不对,只知道额驸再也不曾那般接近她,让她感觉他似乎刻意不靠近自己,而这感觉,如同她每晚必须与他道晚安时,那么不舍又无可奈何。 「格格,怎么发呆了?」 头顶忽传问话,明玑抬眼,才想起自己正在费爵府里作客。「舅母……」 费爵府是她贤妃额娘的娘家,贤妃的胞弟费扬古只比鄂士隆年长两岁,跟安书同年,如今已是满贵里的优秀少将,自安书封了荣巽亲王,费扬古便归在他麾下办事。 三人既是亲戚,年纪又相近,虽尊贵辈分有别,但情感其实等同于一起读书的同窗兄弟。 而与他新婚不久的福晋齐琪格也与明玑年纪相近,只是按辈分,明玑得喊她一声舅母。 齐琪格语气温柔,却开她的玩笑。「怎么啦?你特意来亲戚家串门子,结果就是发呆给我看?」 「抱歉,舅母。」 见她似有心事,齐琪格的语气更温柔了。「格格有事就跟我说,这里是费爵府,家里没外人。」 明玑小脸泛红,满心的问题却不知如何说出口,只好先问:「那个……舅母,你与舅舅大婚时,两人有睡在一起吗?」 齐琪格先是愣了愣,然后拿起手绢掩嘴笑了。「格格,你这问的是什么啊?」 从她的反应,明玑也知道答案,秀眉立即垂下。「肯定有吧。」 然而,她的失落却让齐琪格笑不出来。她看出事情不对,凤眼一转,便谨慎问道:「格格,莫非你与额驸还没有……」 被说中心事,明玑心慌地低下头,咬唇无言。 「不会吧?」齐琪格怎么也没想到两人成亲数年,那血气方刚的额驸居然可以对一个如花似玉的格格无动于衷,连碰都没碰过? 「他是怕吓到我,以前,曾经有一次……」既然起了头,明玑也只好把问题全说了。「可是,我前天在额驸的书房发现一本书,里面……净是男女之事,所以我在想额驸他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想合房了?」 她的直接让明玑的脸蛋瞬间转红,就像寿桃似的。 「嗯……这个答案不难知道。」齐琪格若有所思,比起鄂士隆,她应该先确定明玑的意愿。「重要的是,格格你喜欢额驸吗?」 「哈哈哈——」费爵府的前厅,传出好几声主人的豪迈大笑,震飞了屋顶的鸽群。 鄂士隆好生忍耐,终于等到费扬古笑完。「笑够了?」 「呵呵——」费扬古的笑声转弱,并不代表他笑完了。「我说额驸,你也太谨小慎微了,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格格怎么可能一直记得?」 「明儿她肯定记得。」那年,他一时动情,结果把她吓哭,之后她躲在公主府七天,任凭他做纸鸢、送书给她……怎么劝诱都不肯出门,他因此发誓再也不对她有妄动之举。 「明儿?」费扬古的鹰眼骤然眯起,看好戏似的。「她知道你这么唤她吗?」 鄂士隆神色一僵。 「不知道?嗯?」把他左左右右看了一遍,费扬古又朗声大笑起来。「哈哈——」 这额驸,天下第一纯情啊! 「够了!」掌劲一出,他手中的茶杯立即出现裂痕。 呃?费扬古顿时止笑,那可是他钟爱的景德青花瓷—— 「呵,别生气嘛。」这下他果然收敛多了,至少,不敢继续在鄂士隆面前大笑。「话说回来,你们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一辈子当对名义上的夫妻吧?」 鄂士隆沉下眼。「这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逃避不是长久之计,尤其如今两人皆已成年,远在广州的娘亲,三天两头写信来问格格的「好消息」,还寄了一箱艳书来帮倒忙。再下一步,她老人家大概会亲自上北京关切。 到那时候,他要再想掩饰婚姻幸福美满,肯定困难重重。 「知道就好。」费扬古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突然道:「对了,最近京城疹疫流行,你听说了吗?」 「疹疫?」鄂士隆俊容大变。疹疫是一种红色痘瘆,数年前流行过一次,发病时会高热畏冷交错,老弱妇孺等 体弱者几乎染病无救,令人闻风色变。不过此病虽然可怖,所幸痊愈者得终身免疫。 「嗯,我想最快明日朝会,就会有折子奏请皇上将得病者迁往城郊医治,免得疫情扩大,只希望疫情不要像前些年那么严重才好。所以府里千万交代管事小心点,奴仆有病者都要通报,还有尽量别让格格离开府里。」 「我明白。」眼下京城疫情严重,他当然不会让明玑有可能染病,否则要是她有个万一—— 敛下眼,他甚至不敢想那个万一。 「咦?额驸来了。」这时,齐琪格带着明玑来到前厅,也让两人的凝肃表情转为笑意。「额驸是来接格格回府的吗?」 「对。」鄂士隆起身走到明玑面前,柔声问:「话完家常了吗?」 明玑仰视他,柔顺地点了头。「嗯。」 「那我们回府吧。」 「格格。」见两人告辞,齐琪格唤她,美眸透着异彩。「我等你的好消息。」 闻言,忆起两人在房里谈论的秘密,明玑的脸儿又忽然绽红几分。 「我们走吧。」鄂士隆没发现两人的不对,温雅地抬手向费爵夫妇告辞,便带着明玑走出费爵府,上了马车。 马车里,明玑与鄂士隆分开而坐,听着达达的马蹄声,像是催促她启齿的心跳。「额驸……」 「嗯?」他温和地望她。 他的目光让她害臊,只得支吾。「明日……就是红豆的忌日,我们何时出发去西山?」 「喔。」想起红豆的事,鄂士隆的神色一整,接着劝道:「西山还是别去了吧。」 「为什么?」 他想起费扬古的话,神色更趋沉重。「最近京城疹疫流行,我认为此刻出府不宜,希望格格待在府里,最好哪儿都别去。」 疹疫凌厉,明玑当然晓得轻重,所以即便明日是红豆的祭日,但为了不让额驸担心,她愿意顺从他的意思。 「我明白了,那我就在府里祝祷好了。」 「那就好。」鄂士隆露出微笑,像是对她听话的奖励。 然而他的笑,却让明玑心儿一阵燥热,不由自主想起刚刚齐琪格的话—— 要知道一个男人想不想要你,你得先主动试探,比如说,先想办法靠近他,最好是赖进他的怀里—— 明玑的娇颜微微嫣红,乘机看看左右,心里忽然也有了主意。 于是,趁着马车颠簸之际,她大胆地挪动身子,然后一个顺势,整个人就往他的怀里扑。「啊——」 见她失足,他果然展臂抱住她的娇躯,将之护在胸前,接着关怀低问:「怎么突然起身了,没摔着吧?」 明玑紧张得闭紧眼,直到听见他近在耳畔的声音,察觉他坚实的怀抱,才发现自己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第九章 被他这么圈抱的情况并非未曾有过,以往他带她骑马时,也曾这样抱着她,可她的心从未像现下一样跳得这么快,好似心跳会被他听见似的。 「格格?」 她耳边又响起舅母的话—— 如果他看着你了,你也得把眼睛对着他,记着,千万不准害臊! 小手攥牢他的绸衣,明玑深深吸气,依言抬起脸蛋。「额驸……」 气若绵音,双瞳如水,她首次如此大胆,向他投以乞怜的目光。 「怎么了?」他恍若无事地开口,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紧。 他觉得自己彷佛回到那年,书房的暖阁榻上,她那娇怯不已的发问…… 这时,明玑痛苦地缩下眉。「我……我站不起来了。」 「脚麻了吧?」鄂士隆暗斥自己的心猿意马,于是抱起她,他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伸手抬起她的玉足。 「我帮你揉揉。」 害羞地抿唇,明玑见他帮自己脱了花盆底,大手便隔着白绢的薄袜,轻柔地替她按摩穴道。 虽说是第一次让他揉脚,但他的温柔远比下人的伺候还来得舒服。 甚至他的手所到之处,都在看不见的薄袜下燃起了热。怎么她以前从不知道,让他这么触碰自己是如此喜悦的事? 「还麻吗?」 她面有赧色,却舍不得他的温柔,厚颜地点点头要他继续。 大手因此滑至她的脚踝,他更仔细推揉她气血不通的小脚,丝毫没发现自己的眼里充满了对她的怜爱。 注视着他的神情,明玑心想或许此时此刻,就是舅母所说,测试他的最后一步棋路—— 「额驸……」 「嗯?」 明玑与他四目相接,既羞又语带期待。「今晚,你能在公主府过夜吗?」 远远地见了一道身影如蝶般从拱门翩旋着进了竹林,绿豆还以为自个儿眼花了,揉了揉眼,才看清楚原来进门的是自己的主子。 「格格,您在做什么?」 明玑来到她面前,才停止翩舞的脚步,脸上是无限笑意。「绿豆,快点去准备,熏香、衣裳、还有晚膳!」 「准备这些做什么?」 明玑强掩欣喜,抿着娇唇宣布。「额驸今晚要上我这来。」 「额驸要来用晚膳?」绿豆不解,他天天都会来,主子有必要这么高兴? 「不是。」她想着更羞了。「他要来过夜。」 刚刚当她问出口的时候,他的神情立即一僵,她原以为他是生气了,结果他却是瞅着自己,难以发声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一脸的不敢置信,但她清楚看见了,他眼里因自己说出的话语而流露的欣喜,还有他压抑着是否该问清楚自己意思的浓浓情意。 那一瞬间,她便知晓了他的心意。 回头想起当舅母问她喜不喜欢额驸时,她心里着实怔了一下。 虽然他们自小成亲,却不是以夫妻的身分相处,以前她总以为只要他能跟安书哥哥一样对她好就好,不知何时,她发现自己不想他只当哥哥,尤其是见过舅舅与舅母的新婚恩爱模样,她明白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她发现,这些日子总萦绕在自己心头,一抹想他却又心慌的情绪代表什么,尤其是看见别人家夫妇的恩爱,她心里的酸然与期盼……原来那就是对他的喜欢。 她明白了自己的感觉,却开始担心他会拒绝,更怕对他的感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万一他只当她是公主,甚至妹妹般地疼惜,毫无男女之情,那么已为他动了春心的自己该怎么办? 如今确认了他对自己也有情意,明玑既是开心又是庆幸,自己还来得及接受他的情意。 「对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赶忙交代。「绿豆,记得再拿一床被子出来,那就不用担心他跟我抢棉被了。」 「怕他抢干么要他来啊……」见主子开心,绿豆倒不痛快了。 明玑没听见,只是睨她一眼。「你嘀咕什么?还不快去准备。」 「知道了。」想到今晚不能跟格格同桌用餐,绿豆就开始胃部泛酸,闷闷地进房做主子交代的事。 明玑也没闲着,她进屋找出了一小盒的干果,自己坐下来刨那些干果,盼着晚上鄂士隆来了,可以让他享用。 直到日傍西山,她总算刨好那些干果,在下人的伺候下,换上他喜欢的绣袍,又用白梅香熏了熏身子,一心盼望着他的到来。 没想到没等到鄂士隆,倒是刘管事慌慌张张地来到她面前。 「奴才给格格请安。」 「额驸呢?」 「禀格格,傍晚宫里有传,额驸这会儿已经进宫面圣了,所以特地要奴才来给您禀报一声……」 「喔……」尾音拉得特别长,明玑心里满满的期待落空,脸色不仅失望,声音更是无力。 她想怨他失约,可也知道他不能怎么办,毕竟程咬金是皇上。 只是……为什么不亲自来告诉她一声,就算这样也好啊…… 「格格?」 「没事,去吧。」她勉强地笑了笑,要自己别小题大作。 「是。」 待刘管事走,绿豆开心地问:「格格,额驸不来,那我们可以用膳了吗?」 她看着开心的绿豆,明知鄂士隆失约是没法子的事,但无论怎么想,心情还是高兴不起来。「你饿了就先吃吧。」 「那绿豆就先吃喽。」得了旨意,绿豆没多想,赶紧去填自己的小胃。 看见绿豆的高兴样,明玑幽幽叹了口气,突然很羡慕绿豆的不识愁滋味。如今的她,全副心思都为了鄂士隆而牵动,哪怕是这么点小事,都让她煎熬。 衷情无处可诉,只能影独坐——明玑只得抱紧手中的木盒,直到天色全暗了,还坐在前厅,一动也不动。 天刚拂晓,鄂士隆才返回府里。他什么人也没叫,径自往公主府走。 每走一步,他腰间所系的祥云玉坠就会发出声响,而他一跨进公主府前的那道白玉拱门,便伸手握住玉坠,只为了不想惊扰房里可能还睡着的人儿。 房里依然飘着熏香,他寻着那股白梅香味,来到她的寝室。 然而一进房,他却见到明玑解了发趴睡在桌上。 浓眉倏紧,他走上前去,拾起她落在地上的狐裘,小心地覆在她肩上。 她怎么睡在这里? 心里还没个谱,鄂士隆瞧见她的臂里紧揽着个木盒,木盒之下,则压着一张有着她字迹的纸片—— 青青子佩,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忽然间,他又记起了那日的书房暖阁。 冬日东窗下,两人一起读经,她念的正是这首〈子矜〉,见了诗序心有疑问,于是问自己,诗者是君王或是女子,思念的是贤才还是男子? 他回答她是君王渴求贤才,可是她却又念了一次「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然后怯怯告诉自己,她认为这诗是女子在思念男子。 那一刻,他忍不住动容,忍不住探头吻了她。 随着回忆,他缓缓弯下身,久违地轻吻她白洁无瑕的耳贝,接着是她的耳垂,她滑若丝绸的皮肤—— 她不觉动了动,微启的娇唇迎向他,勾惹得他毫不迟疑地含住她的娇柔。 第十章 刚开始他只是想润泽着她微干的唇瓣,然而她却像吃了自己喜欢的干果,令他无法自制,想撬开她的贝齿一探究竟。 睡梦里,彷佛也正梦见他,只见她忽然绽笑,给了他进犯的绝佳机会。 他柔柔诱哄她的小巧舌蕾,弄得她搞不清楚是不是在梦里,只是贪婪地伸手想抓他的衣裳。 拉起她的小手圈在颈上,他轻捧起她的脸,更热烈地吸吮着她的甜蜜,不再让她以为一切是梦。 明玑攥紧他的绸衣,终于奇怪地睁开眼,眼儿朦眬地看着面前的人。 「额驸……」她吓到,娇颜立即撤开他的掌控。 有些遗憾地眯下眼,他随即微笑。「你怎么在桌前睡着了?」 「我……我……」她看了下桌面,自己昨夜的墨迹还在桌上呢。 「在等我?嗯?」趁势接近她,他又偷到了她唇边的蜜露。 她的脸儿瞬间燃红。「我……我刨了干果,因为怕绿豆偷吃,所以……」 他没听清楚。「谁偷吃?」 「不……」她怎么可以把绿豆供出来?「我怕殿神偷吃……」 「所以你就自己先吃了?」他闻到干果香,忍不住又用唇顶了顶她的,要她再像刚刚一样迎合自己。 气息浑浊,视线暧昧,明玑分不清楚是梦是真,只是本能地贴上他的温热,给他带领自己重温旧梦的机会。 四肢交缠,他如获至宝地迷醉于她难得的忘我,两人之间的热情让他解开了她薄薄的白素绢衣,触碰他至今还未能探访的敏感娇躯…… 「格格!格格!」绿豆忙不迭地冲了进来。「听说额驸回来了……」 咦——额谢怎么在房里? 明玑羞得不敢见人,只能把脸埋进鄂士隆的怀里,好让丫头看不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鄂士隆忍住情欲,好不容易镇定地回过头,对冒失的绿豆交代。「格格醒了,还不快去给格格端水盥洗。」 「呃……是。」绿豆再笨也知道坏了事,赶紧转身跑了。 回视怀里的人儿,见她吓得僵直身体,他又忆起数年前吓到她的事,无声地叹口气,抱起她薄如纸片的身子。 「额驸——」 「我带你回床,你再睡一会儿。」在柔软的床被间放下她,他为她拉起锦被,盖住她单薄的娇躯。 当他站直身时,明玑舍不得地问:「你要走吗?」 真是,都叫奴才来了,他能不走吗? 鄂士隆伸手抚她的粉颊,对她笑了笑。「我得去换件衣服,等等还得上朝。」 这下,她可没理由拦他了。「那……你把干果带着吧!」 收下她的好意,他恋恋不舍地吻了下她,这才一扬青色长袍,离开她的房间。 明玑的赧色也在他离去之后转为落寞,虽然目光明亮,眉眼间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惆怅。 为什么……每当他们很接近的时候,那种甜蜜却很快又离开,只留下这种淡淡的暧昧余温呢? 不自觉抚着他吻过的唇,她知道即便只是余温,也足以让她回味一世。 【第四章】 退朝之后,当鄂士隆进入上书房的值班房,一个不速之客也随之而来。 「和硕额驸!」 鄂士隆闻声转身,立即抬手作揖。「富祥大人,近来可好?」 「好。」富祥蓄长胡,长相粗迈,表面是豪气之人,但背地绝非君子之徒。「许久未见鄂大人,不知他在两广可好?」 「蒙大人关切,两广是家父的家乡,他老人家早是思乡心切,再说家父患有咳症,两广天气温暖,对他的病很是有益。」 「这么说,若是皇上改日让他回京赴重任,他想必也是不肯喽?」 鄂士隆微笑再揖。「重任岂是人人能担?谁不知道富祥大人才是皇上的心坎,回京重任,自是得由两江总督先为。」 富祥乐笑。「心坎这词可不对,那是后宫的想头,我富祥一介满州武夫,没有写字作诗的本事,也只有这一身武艺,能为皇上尽开疆护土之职。」 鄂士隆听出他话里的心眼,笑得更深。「富祥大人的能力,自不是士隆这样的文人能比,我虽曾练武,但也就这上书房侍卫的虚衔,哪比得上富祥大人辟疆的功劳?」 当年父亲会与富祥交恶,除了富祥是满臣,父亲是汉臣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父亲不擅辞令,亦看不起富祥这种腹无见识的莽夫。鄂士隆深知其故,所以每当狭路相逢,他知道得让富祥一阶,免为父亲再起争端。 然而两家势如水火,本不相往来,今日富祥却突然亲来拜访,也让鄂士隆心起警讯。 富祥佯装关心。「不过额驸,我说你这地方可真难找,一个堂堂额驸,值班房却在这西殿偏角,这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当然不会。」鄂士隆表现坦然,大方以对。「我徒领虚职,有一屋可蔽雨已是莫大隆恩,哪能说是委屈?」 富祥见屋里几窗明净,却空荡得毫无额驸的派头,随即一笑。「你幸运娶了公主,却只有这种待遇……额驸,这可不是你当初的想头吧?」 「富祥大人,迎娶公主时,士隆只是个孩子,不懂什么想头不想头的。」鄂士隆乘机转开话题。「对了,听说您的公子富伦多将要娶亲,是索家的格格没错吧?」 富伦多是富家的独生公子,当初若不是先皇偏爱将明玑另行指婚,他本该是和硕额驸。 富祥敛眼,很快又恢复笑容。「是索家的格格没错。」 「士隆恭喜富祥大人,能与国丈爷成姻亲,这是天作之合。」索家格格听说个个才色出众,其中一个如今是中宫皇后,能与国丈府结为亲家,自然是值得恭喜的事情。 但鄂士隆这段恭贺话,在心有疙瘩的富祥耳里听来,却像是在嘲笑他当初无缘成为皇亲,如今只能与国戚攀个姻亲关系的暗中箭。 「谢额驸贺喜,今日来讨额驸这句贺,也够了。」富祥心中不悦,便作势告辞。「不打扰额驸值班,请你到时一定来喝小儿的喜酒。」 走出值班房,富祥一路步至殿外宫廊,才回头恨恨瞪视书房一眼。「混帐东西!得了便宜还敢在老子面前卖乖?」 一旁的亲信进言。「大人,这鄂家额驸摆明拿你笑话,果真嚣张。」 「我与鄂海有几十年为官的心结,我看他鄂家不顺眼,他们也看不起富家,只因他如今是额驸,自然有气焰可嚣张。」 「大人,这额驸不也是从您手上抢过去的吗?」 「哼!鄂士隆,你别得意,我富祥报仇是十年不晚,我得不到的也会要你吐出来,等着吧!」富祥只要想起当年害富家娶不着公主,便永无机会成为皇亲的鄂士隆,心头就恨得痒痒。「对了……」 「是,主子?」 「要你买通君家当家为鄂海图贡之罪作证的事,办得如何了?」 「这事还差一点,那君家老头是死顽固,说是打死不从。」 「弹劾的折子都上了,这事绝不能出错,那君家当家若敢不识相,就想办法毁了他们君家织绣的招牌,看他从是不从!」 「是,小的立即去办,请大人放心。」 第十一章 为了设计鄂家,富祥早已买通了鄂海身边的李管事,取得了他今年上贡的清册,借此要编派他一个图贡的罪名。 后来李管事告诉他鄂士隆已有防范,派人查他的贡册,他于是替自己拟了一份假礼册,故意流通出去,顺便来个将计就计。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君家这道东风,他说什么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午膳过后,明玑被齐琪格邀至费爵府话叙,两人刚坐定,齐琪格便仔细地打量她的娇颜。 「唉呀,格格……」见她唇边宛若有笑,齐琪格不禁玩味。「昨夜,额驸去你房里了没有?」 明玑澄净的眸子转向她,然后摇摇头。 「没有?」齐琪格错愕自己竟然猜错,不明白如果没有,那她何以有这千娇百媚的俏丽? 「嗯,额驸昨晚蒙圣上召见,今早才回府。」说到这儿,她也想起了早上,他来房里看自己的那些画面…… 顿时,她的小脸又热红起来。 「昨晚?」在她回忆的同时,齐琪格也想起什么。「没可能啊!」 「舅母,您说什么没可能?」 「格格,你刚说皇上宣额驸,还留了一夜?」 「是啊!」 「可是昨晚爵爷也进宫啦,而且跟的是荣巽亲王,好像是皇上对今年的各省贡礼有意见……」她想想又拉回主题。「重点是,爵爷进宫的时候,额驸已经离开宫里啦!」 「您的意思是——」 「额驸不可能终夜在宫里,他肯定去了其它去处。」 察觉鄂士隆可能骗她,明玑眉头忽然一缩,神情既有些怀疑,也有些讶异。「他能去哪里?」 「入了夜,男人不回府还能去哪里,还不就是天香楼之类的……」齐琪格说出了口才察觉不对。「呃……我的意思是,额驸该不是在京里有其它朋友吧?」 「与他知交的人,向来只有舅舅跟荣巽亲王。」明玑想不出有什么可疑,只好问:「舅母,天香楼是什么地方?」 「就是男人们喝酒的地方。」 「喝酒?」鄂士隆不能碰酒,他们大婚第一夜,她就知道他对酒气过敏。「除了喝酒之外呢?」 「养个小妾,听曲玩乐,爵爷也常去那地方,总之没什么正经事。」因为自己的夫君与天香楼的花魁有过交情,齐琪格说这话时口气不免酸重。 「小妾?」明玑闻言吃惊,随即断然否认。「不!额驸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虽然两人并未同房,但额驸对她始终如一,从未有过丑闻,像他那么拘礼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 再说昨晚是他们有约,鄂士隆绝不可能抛下她去见其它女子。可是……若是他真为了其它女子失约,那是不是代表她不如对方重要? 越想越荒谬,明玑赶忙摇摇头。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她是他的妻子,既是妻子,她就应该完全信任鄂士隆才对。 「不会就好。」齐琪格看见明玑的神情,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转移话题。「来来来,喝茶吧!这是我亲泡的甜茶,格格快试看看……」 虽然明玑并不想怀疑鄂士隆,但身为女子天生的心眼,却让她忍不住猜测,那天香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为什么男人会喜欢去那儿喝酒、听曲玩乐,甚至在外面养个小妾? 虽然她相信鄂士隆的人品,但……她如果能先详加打探,也不怕将来有个什么万一吧? 最后,当她举起茶杯润唇时,为免让齐琪格发现自己多虑的心思,刻意用轻描淡写的口气问:「舅母,那天香楼,您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鄂士隆自从那晚被皇上叫去问了贡礼的事,便知事情不单纯。 他明明看过两江总督的贡册,知道对手的底子,于是还刻意在父亲送来的贡册上加了水,为的就是想让皇上与有心人士挑不出毛病。 可没想到,两江总督富祥的贡册还是足足比父亲多了十万白银,惹得皇上传他去问两广的近况,今日甚至出了弹劾父亲藏贡的奏折。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鄂士隆皱眉,觉得这一切说不定是场陷阱。 是不是有人知道他会探两江总督富祥的底,所以将计就计给了错误消息,让他白忙一场? 那么从中设计的会是谁,是向来与父亲水火不容的富祥吗? 忆起前日富祥特来与他招呼的事,鄂士隆忽觉时机太过敏感,莫非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 这一想,神情不禁更为严肃,他开口就唤:「刘管事!」 「是,额驸?」 「派人上荣巽亲王府与费爵府报讯去,说我有要事要约他们两位相谈。」他们一个情同好友,一个亲如兄弟,这时候他需要他们出主意。「戌时,就约在天香楼,请他们务必要到。」 「是。」刘管事领命便速速离开。 出了书房,刘管事碰巧遇上明玑。「奴才给格格请安。」 「刘管事,额驸在吗?」 「在,在里面呢。」 明玑往书房内看一眼,笑了。「我自己进去,不用报了,你去忙吧。」 「是。」于是管事敬了一礼,退了下去。 进屋后,明玑不出声响,来到鄂士隆的身后。 他对着书案低敛眼,刚毅的侧脸有些严肃,而戴着白玉扳指的右手,正无意地翻弄着桌上书册,心里好似在琢磨些什么。 他……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否则怎么会看上去,这么心烦意乱? 娇唇微抿,明玑在他背后唤道:「额驸。」 鄂士隆这才发现她来了,转身绽笑。「格格,你怎么来了?」 「听奴才们说,额驸直到这会儿才下朝,所以特地来见。」她边说边打量他的神情,见他脸上有笑却眉宇不展,不禁也同他一样蹙眉。「额驸,朝里有烦事吗?」 鄂士隆讶异她居然看出自己的烦忧,赶紧微笑。「喔,没什么。」 他的眼神闪了一秒,更让明玑生疑。他以前从不会这样,好像有事故意回避自己。「可是额驸愁眉不展,很像有事。」 他或许不晓得,其实自己很注意他,每每在两人相处用膳间,他眉目间的细微转变,脸上的和悦与否…… 刚开始,她只是怀着戒慎恐惧的心情,怕他在不经意之间,又对自己露出那年在冬日书房里的奇异目光。 然而自从那次之后,他再也没对她有过踰越之举,她却不知不觉让这份在意变成了习惯,于是她懂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发愁时与不悦时,那眉头聚拢的深浅差别。 「真的没事。」见她深锁眉头,鄂士隆只好对她编谎。「只是广州来信,说娘亲的身体有点微恙,所以我有些担心。」 他不想跟她说明有关父亲与朝廷之间的事,毕竟她是宫里的公主,若是她知情,肯定会担心。 「额娘她还好吗?」 「不碍事,就是年岁大了,难免体弱受寒。」 「那就好。」明玑松了口气,或许是自幼就经历贤妃额娘的离世,还有红豆的早逝,她对人间的生老病死特别伤感。「额驸,你宽心吧。这几天我会早晚祝祷,望额娘的病体早日痊愈。」 第十二章 他为她的孝心感动。「谢谢你。」 她脸儿又红了。「那个,额驸……」 「嗯?」 「今晚,你能一起用晚膳吗?」上次他临时被皇上召进宫,误了一夜的良辰美景,今晚她打算再次邀他来与自己用膳。 「可是今晚我跟人有约了。」 「是吗?」她一听,顿时又失望。 「这样吧,」发现她的失望,鄂士隆立即向她承诺。「明晚我肯定陪你吃饭,好不好?」 「知道了。」既然他已约了人,明玑也只好当自己择不逢时。「那我先回房,不打扰额驸办事了。」 他眼神温柔。「好。」 福别额驸,明玑转身便走出书房。 等在门外的绿豆立即问:「格格,额驸要来吗?」 「不了,他晚上有事。」 「那……我们要回去用晚膳了吗?」 明玑摇头。「不,先到佛堂去,我要去给额娘祈福。」走到中途,她看见了正派完差事的刘管事,于是喊他。 「刘管事。」 「是,格格。」 「听说额娘病了,我那边刚好有些宫里赐下的珍补药材,你等等上我那边拿,找人送去广州吧?」 刘管事一脸疑惑。「格格,夫人没病啊!」 「没病?」 「是啊,广州来的信使刚走,没听说夫人病了。反倒她老人家还差人送来补品,说是要给格格您调养身子用……」 「这……」明玑闻言,无言以对。 如果远在广州的额娘无恙,那么额驸为什么要编事骗她? 她惊讶又不解,一向最信任的鄂士隆竟有事瞒着自己,这深深打击了她对他的信任,让她一时间呆呆地愣在原地。 「格格?您人不舒服吗?」见她脸色苍白,刘管事担心地问。 「我没事……」混乱的思绪一下子转不过来,明玑神情微茫地转身,连对绿豆都视若无睹,脑海中只想起那日与舅母的对话。 莫非……他在外头真有了小妾? 所以他才三番两次不能来赴自己的约,所以才会骗她? 那么,刚刚他说与人有约,莫非约的是那个女子? 越想越不由得偏了,明玑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不禁双手交握,害怕事情真如自己推测的一般。 身为公主,明玑从来不曾惧怕什么,如今却因为鄂士隆的欺骗,尤其是他可能另有小妾的臆测,内心充满了错愕与恐慌。 她再也没办法如那日坚定地相信他了。 无论鄂士隆骗她是为了什么,她都要弄清楚真相,就算他真背着她有其它女子,她也一定要亲眼看见才行—— 一顶素色轿子在天香楼门口停下。 落好轿,带头的轿夫走到窗边禀报。「公子,天香楼到了。」 「嗯。」鄂士隆沉吟一声,整衣走出轿子。 在天香楼门口,早早接到通报的杜鸨娘见他下轿,立刻迎上前招呼。「七公子,您来了。」 「姨娘,厢房可备好了?」眼前的杜鸨娘是天香楼的老板娘,也是父亲当年在京城为官时的红颜知已,两人的幽情鲜有人知,直到父亲迁官广州,临行时特意交代自己有事可托杜鸨娘帮忙,他才认识了杜鸨娘。 而杜鸨娘为人和善识大体,这些年对鄂士隆尤其像亲生儿子一般照顾,鄂士隆自然也视她为在北京的亲人。 「七公子的交代,姨娘什么时候误了事?」 鄂士隆和颜笑开。「其它二位可到了?」 「四爷还没到,不过爵爷来了,正在房里给绛英伺候着。」 在外不带刘管事,不用额驸头衔,而且特意与好友们约在这烟花之地天香楼,看得出鄂士隆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已身分,甚至是见了谁。 只因设计父亲的幕后之人若真是富祥,那他必定会随时注意自己的动静,他不得不多加提防。 即使真不巧遇上熟人,在这妓楼彼此也心知肚明,只当自己是男人一般风流,耐不住家里矜贵的公主罢了。 抬眼再望了天香楼的匾额,鄂士隆没再停步,便在杜鸨娘的招呼下往内步去。 当他英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两个在旁伺机的小丫头,也随之往前探出身子,走出牌坊底下。 其中一个眉清目秀的,看见「天香楼」三个大字后,小脸立即血色全失。 这名字……怎么会跟她知道的一模一样?! 「格格,这天香楼是什么地方?」绿豆打小进宫,别说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就连世上有妓院这事都不知道。 神情惊愣的明玑,想起了齐琪格的话。「男人养小妾的地方……」 他竟然真的养了小妾?这是为什么?难道鄂士隆对自己真的只有兄妹之情,而不是夫妻之情,所以他才爱上了别的女子? 可是这些日子,她明明看出了他的情意,那日在马车上也是……她无法相信结果会是这样,却又找不到理由拒绝相信。 明玑只觉心都掐紧了,不知道该怪他还是怪自己,为什么到如今她才知道额驸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如果她能早点知道,不……如果她能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能早点挽回的话…… 胡思乱想着这些,明玑咬了咬下唇,甚至开始后悔跟踪鄂士隆,那么她也不会知道这些让自己痛苦的事了。 「养小妾?」绿豆睁大眼,声音不由自主拔高。「格格,您是说额驸他背着您,在外面有二夫人吗?」 「小声点!」她喊得太大声了,明玑立即斥喝她。「还有这是府外,别再喊我格格了,看清楚我们现在可是平民打扮。」 绿豆赶紧捂住小嘴,拼命点头。 明玑心烦意乱,难免口气严厉,然而见绿豆害怕,她也恢复了点理智,对她放柔声音。「把手放下吧。」 绿豆终于放下手,小心地开口。「那……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明玑再度望向天香楼,不想就这么罢休。「等吧!」 「等?」 「对,等额驸出来。」虽然把最糟的状况都想过了,但她还是有一丝相信鄂士隆。他既然已娶了自己,绝不会是左拥右抱之徒。 所以她要亲眼看清楚,看他到底会在这天香楼待多久,若没有亲眼见到女子伴着他,她无法要自己死心认清这事实。 「小姐……」绿豆见她生气,连带说话也小心翼翼。「可是额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不如绿豆找个位儿让您坐,我们歇着等吧?」 「好吧。」 于是绿豆伺候她走到天香楼前头转弯处,一家挂着小米粥棚的摊子,还帮主子叫了碗粥跟大薄饼。 明玑无心吃东西,便让绿豆自己开动,然而直到她的粥都喝完了,鄂士隆还是没出来,眼见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绿豆不敢再多话惹她心烦,只好安静地嗑自己的大薄饼。 明玑的目光紧盯着天香楼,就怕漏看了他出来的身影。她既紧张又害怕,不自觉牢牢抚摸左手上的白玉镯子。 如今也只有这世上唯一与他共有的信物,能让她坚信他的心仍安稳地属于自己。 直到半个时辰后,鄂士隆走出了天香楼,眼尖的明玑立刻站起,往前头踏出了一步。 她太急于注意他的动静,没发现自己快撞上别人。 第十三章 「喂!你走路看不看路?!」明玑不小心撞到横过眼前的大汉,立即惹来男人的注视。「唷,你这丫头倒是长得挺标致的,怎么样?要不要陪贝子爷我喝喝茶啊?」说着,对方还动手抓明玑的小手。 「放开我——」明玑大惊失色,立即挣扎。 多莽不愿放手。「别害臊,就陪爷玩玩嘛……」 「你快放开我。」她死命想抽手,觉得对方的举动太冒犯,再说她的手只给额驸握过,而他绝对不会像他这般粗鲁。 「你快放开我家小姐!」绿豆见主子给狂徒缠上,也冲上来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他们。「你……你要喝茶我陪你,不要抓我家小姐……」 「呸!凭你这种姿色也想跟贝子爷我喝茶?!」想他多莽贝子什么国色天香没见过,哪看得上眼前这头小肥猪。 「去!给贝子爷我滚到一边去!」 在三人拉拉扯扯之际,明玑的小手被抓得破皮,疼得她不禁喊痛。「好痛!放开我……」 「干什么?」忽然出现一声斥喝,就见鄂士隆直接抓开多莽。「多莽,堂堂天子脚下,你也敢在大街调戏民女?」 一见到出手的是鄂士隆,明玑跟绿豆都吓坏了,两人一挣脱了便赶紧背过身子,不敢正视后面的男人们一眼,就怕被鄂士隆发现是她们主仆二人。 「原来是和硕额驸,怎么你也在这里?」多莽见来人是他,神色未有收敛,反而揶揄道:「我要是没记错,这可是花街,我在花街上拦女人与你何干?再说你堂堂额驸不在家陪公主却出没在此,莫非也是跟我一样出来找慰藉?」 「住口!多莽。」鄂士隆眼色冷冽地警告他。「你无视自己是皇亲国戚,不知道谨言慎行,也别抬我额驸的名,把我跟你比在一起。」 眼前的多莽正是当今国丈府的小贝子,有姊姊在宫里当皇后,天下人谁不敬他三分,也莫怪他品行乖张,甚至仗势欺人。 被他这么反削一顿,多莽恼羞成怒,语气转冷。「你凭什么教训我?有空讲那些大道理,怎么不回去教教你父亲做官的道理?」 「你说什么?」 多莽冷笑,随即倾身对他低语:「两广总督窝藏贡银,听说皇上大怒,特命富祥查证,如今就等富祥找齐人证物证,你们鄂氏一家就等着满门抄斩了……」当今的皇上以重吏为治国安策,只要贪官,必定以极罪论处。 鄂士隆闻言,一则吃惊富祥奉旨要查父亲的事,二则吃惊多莽竟比自己还早知情此事,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莫非他与富祥交情不浅? 暗自酌量其中内情,鄂士隆却面不改色,只用平稳的声音回道:「那我倒要看看,今日的事若闹进宫去,是我先被抄斩,还是你这贝子先被革爵?」 身为皇后的弟弟,他光天化日抢夺民女,这丑事若闹到皇上跟前,恐怕他这个国舅爷也要倒大霉了。 听出他话里的威胁,多莽冷静下来,不得不收敛气焰。「算了!不就个女人嘛,既然额驸你喜欢,那就当我让了。」嚣张地说完,多莽横一眼,就自行离开。 鄂士隆冷眼见他离开,这才回头,平心静气地看向刚被多莽调戏的两人。「两位姑娘没事吧?」 明玑拉起手绢不敢出声,只见绿豆也掩着脸,躲在明玑身后,光摇头不答话。 看样子,大概是受了惊吓…… 鄂士隆心头有事,也想快些去弄清楚多莽说的事,便不再多扰。「姑娘快走吧,这里是烟花之地,是非很多,路上还请自己小心。」 语罢,他转身回轿子旁,准备打道回府。 此刻,明玑才敢放下警戒,怯怯回视那个已经远离的男人…… 「格格,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她很想跟上去,看看他是否还有别的去处,可是心里又有强烈的不安,毕竟她们刚刚差点让他认了出来…… 就在她犹豫不定之时,远处的鄂士隆忽然停步。刚刚持手绢遮脸的姑娘身影有些熟悉,而且她那手绢是练丝金缕作成,贵重无比,明玑身上就有一条。 可寻常人家姑娘怎有那样的手绢?越想越古怪,他不禁回头望了两人一眼—— 那一眼,就算隔着人群,还是让他与明玑的目光交会了。 明玑倏地凛住气息,知道他看见自己了。 「格格……我们是不是该快跑啊……」绿豆扯了扯她,也让明玑回过神来,马上与绿豆往人潮里逃开。 鄂士隆的目光也在那一刻闪过错愕,彷佛看出刚刚被多莽调戏的女子是谁了—— 「怎么了?」费扬古这时步出天香楼,不解他为何呆愣在门口。 「费爵,帮我个忙,替我向荣巽亲王报讯,说我改日再去见他。」今日荣巽亲王临时被叫入宫,他原想等等到王府与他商议父亲的案子,可这会儿他没办法分心。「我有事得马上回府一趟。」 他必须马上回去,只有这样,才能证实刚刚看到的人的确是明玑。 她竟然背着自己偷偷出府,还因此惹上了多莽? 鄂士隆一回府邸,连人也不喊,直接就上公主府找人。 他的脚程比女子快,很有把握能在明玑主仆回府之前先一步到达。如果刚刚见到的小丫头的确是她们主仆,那么这会儿她们肯定不在公主府。 然而进了白玉拱门,他却被守着的刘管事给挡下。「额驸,您……您不是办事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 「格格在房里吗?」 「当然在,奴才一直守在这儿呢,格格刚好用完晚膳……」 不相信他说的话,鄂士隆青袍一扬,直接走向那门扉紧合的厢房。 「唉呀!额驸,您不能进去,格格下了命令,不让人给进啊!」刘管事在后头吆呼,不懂鄂士隆怎这么怒气冲冲的。 鄂士隆推开门,见房里果然空无一人。「人呢?」 刘管事也大吃一惊。咦?人呢? 空气里还弥漫着他熟悉的白梅香,可是心爱的人儿却不在房里。鄂士隆紧握拳头,气明玑竟不听他的话,独自溜出府邸。 难道她忘了自己跟她说过,京城疹疫凌厉,万万不可出府吗? 万一她因此感染上疹疫,万一她…… 愠怒的眸色倏紧,她对自己是如此重要,鄂士隆不敢再想下去,也怕自己盛怒会吓到明玑,便稳住想发火的心神,往榻上一坐,决定在房里等明玑回来。 过了半会儿,房里左侧的屏风后突然传来动静,接着就见绿豆扶着明玑,只着单衣披风,十分孱弱地走了出来。 「额驸,你怎么回府了?」明玑强忍弱体,无事般地微笑开口。「今晚你不是有事吗?」 幸好她们来得及赶回府,而且走的是后门,可以很快进了公主府,正好假装自己不适。 鄂士隆见她好像有恙,一时起身想慰问,可是理智却在同时告诉他,这很有可能是她的脱罪之戏,于是他忍住心疼,只是轻问:「格格怎么了?」 「刚用了晚膳,结果肚子闹不舒服,因此歇了一歇……」 「怎么回事?刘管事,今晚格格究竟吃了什么?」他责问,府里对格格的饮膳向来管控严格,不允许有一丝不洁净,她不该用了顿膳就闹肚子。 第十四章 刘管事愣了愣。「呃……都是些平常的菜色,有格格爱吃的醉鸡跟蟹黄……」奇怪,平日格格吃这些都没事的。 鄂士隆眯眼,突然问绿豆。「绿豆,格格晚膳后点心用了什么?」 点心?绿豆脑里忽然出现好多好多种点心,有下午她偷吃的,还有刚刚在大街上吃的,可是,她不知道格格有吃什么啊…… 「怎么不说?」鄂士隆锐声逼问,知道她性子傻瞒不住事。「你一直在格格身边伺候,难道你不知道?」 「那个……」绿豆赶紧吞了吞口水。「有金丝片、莲蓉酥……」 「还有什么?」吞吞吐吐,肯定有鬼。 又听到他的斥问,绿豆一时吓傻了,竟供出刚刚在大街吃的点心。「还有小米粥、大薄饼……」 「胡说八道!」见她的谎话不攻自破,鄂士隆拍案起身。「府里怎么会有天桥的卖食?绿豆,你是不是拐格格出府玩了?」 「额驸……」明玑也被他吓一跳,眼见形迹败露,赶紧拉着绿豆退后一步。「你别生气,是绿豆她太紧张,不小心说错了……」 「是吗?」鄂士隆转向明玑,怒气因她的不知悔改而无法克制。「那么格格自己说,今晚是不是一直待在房里,半步没离开府邸?」 明玑心虚地凛住气,但为了绿豆的安危,只得撒谎。「是。」 她竟然还敢睁着眼睛说谎—— 「好……」鄂士隆薄唇一抿,决定要用重刑。「来人!绿豆虽没有诱拐格格出府,但私自出府擅离职守,理应掌嘴二十为戒。」 「额附不要——」绿豆惊慌地看向明机。「格格,救命啊——」 这话吓得明玑马上用身体护住绿豆,见鄂士隆气得认真,逼不得已,只好对他坦承。「额驸,你饶了绿豆,其实是我自己说要出府的,一切都不干她的事……」 见她终于承认,这一刻,房里的气氛也因此冷凝。 【第五章】 「是你自己说要出府的?」 明玑迎视着他的怒容,害怕又直接地点头。「对,是我自己说的……」 「你为什么要出府,难道忘了我告诉过你,京城最近疹疫严重,万万不可离府吗?」 「我……」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虽说她是因为他有事相瞒,所以才兴起出府的主意,但是她没有听话也是事实,都是她让他这么担心生气的。 见她语不成调,鄂士隆忍住想继续斥问她的情绪,黑眸一扫众人,要他们统统离开房里。「都给我出去,谁都不准进来!」 「是……」于是刘管事拖着碍事的绿豆赶紧退了出去。 门扉一闭,鄂士隆也拉起明玑,直接将她带往内室,来到寝室内的床榻边,他才让她在榻前坐下。 「你老实说,为什么私自出府?」 「我……」明玑垂眼,明明为他上天香楼的事痛苦挣扎,却只解释。「因为我听到了额娘没病的事……」 鄂士隆脸色一变。「谁说的?」 「是我问刘管事的,原本要差他帮我送药材给额娘,可是他却说额娘没病。」既然吐实,她也不再遮掩自己的疑惑了。「额驸,你为什么要骗我?」 鄂士隆自知理亏。「我不是骗你,今晚我的确有事。」 「有什么事?让你去天香楼那种地方……」听他这么说,她反而更难过,暗自咬紧牙根。 他立即解释。「其实我与费爵约在天香楼,是有重要的朝事相谈。」 原来他是去见舅舅,谈的也是朝事……明玑闻言松了好大一口气。幸好她的额驸不是真如舅母所言,是去见别的女子。 「可是为什么要约在天香楼?害我以为你……」她娇唇含嗔,话到一半却又不敢直言。 他柔问:「你以为我什么?」 明玑敛眉觑他,润润唇才道:「以为你在天香楼养了小妾。」 养小妾?鄂士隆啼笑皆非,没想到他的故布疑阵不仅骗了别人,连自家妻子都能发醋火。 「你误会了,都怪我没跟你说过,天香楼的杜鸨娘以前是爹的红颜知已,她自幼视我如亲子,我也一直把她当成姨娘看待,与费爵之所以约在天香楼,只是图个隐密,并非风流之事。」 「原来如此……」明玑明白其故,终于绽笑,也完全释怀了,只是想起自己竟不信任相处五年的额驸,只因一点风吹草动就怀疑他有不轨,这样的自己可真算妒妇了。 但明明她的本性并不是这样,这下,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坏呢? 懊恼地埋怨自己,她的喜色也转为忧容。 见她笑意一闪而过,鄂士隆以为她还气自己,紧张地握住她肩膀急问:「怎么,你还不相信我吗?」 「不是……」明玑仔细想想这些日子的事,不论是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有自己的胡思乱想,都是因为她太过喜欢他,若是能直接把心意说出来,会不会能与他更加心意相通呢? 她想着,下定主意。「额驸,记得我们成婚时,你答应过我,会跟安书哥哥一样保护我,对吧?」 「记得,我说过会保护你,小时候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打从她为自己戴上扳指,她就是他最重要的珍宝,是他一生想要保护的对象,所以不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心意都不会改变。 「可是,我不想你当另一个安书哥哥,因为我喜欢上你了。」明玑深切地望着他,终于问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额驸,你喜欢我吗?」 这是第一次,鄂士隆在她眼中确实看见她的爱意。以往,她对待自己就像依赖兄长,让他不忍要她的心,可如今发觉她对自己的感情,鄂士隆除了惊喜,更庆幸自己没有太早要她的爱。 她眸里的深恋令他动容,他捧起她的脸蛋,胸中已快压抑不住这份狂喜。「我当然喜欢你,比你知道的还喜欢,明儿。」 语停,他轻吻她被泪水浸湿的唇,宛如想吻去她所有的哀伤。 她柔顺地应和他,身体的记忆也回到那日早晨,让她不自主仰起下颚,一双无措的小手也不自觉缠上他结实的肩膀,既紧张又期待地攀住他。 他的吻越来越急促,动作也越来越大,害得她心儿娇羞,忍不住想闪躲他猛如烈火的攻势,频频螓首低垂,也引得他情欲难耐。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日升东窗,当明玑睁开眼眸,也不觉地拉了拉覆在身上的锦被。 可被子没拉到,小手却碰到了男人结实的手臂,一瞬间,她也立即回忆起昨夜与鄂士隆共度良宵的一切…… 粉颊羞红,怕被身旁的男人瞧见,她连被子都不敢找了。 所幸他温暖的身躯正覆着她一半的娇躯,不但为她挡了一夜的寒冷,更成了她最紧密不分的「棉被」。 他的身体是那么暖,惹得明玑不禁往他怀里缩,要他再抱紧自己。 「醒了?」俊脸抵着她的侧耳,他摩挲着她的发丝,眷恋着她的甜。 「嗯……」她应得小声,以为他说梦话呢。「你继续睡没关系,我也想再躺一会儿。」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人肉棉被好舒服呢…… 第十五章 他将她圈得更紧了。「你会不会冷?」 她抿唇羞答。「不会。」有他的拥抱,胜过十条被子呢! 「可是我会冷。」 此话一出,明玑立即侧过身子,紧张地主动环抱他。「真的吗?那换我抱你,当你的被子吧……」 她也想当他的被子,可是却发现自己的身材太单薄了,根本无法帮他挡风遮寒。 「你这么瘦,怎么当我的被子?」他笑了,抬手将她再度紧紧拥住,舍不得让她吹到一点风。「真要当我的被子,你还得吃胖点,我记得前些日子明明把你养得丰腴了点,怎么你又消瘦得这么快?」 她实在太瘦了,以前隔着衣物还没发觉,直到两人裸裎相见,他才惊愕于她竟比自己想象的还羸弱。 不行,他可不允许她再这么瘦了,不管是要食补还是药补,他都决心要让他的明玑丰腴起来。 「那……我会想办法吃胖点……」听他这么说,她也动了想增肥的念头,心想为了有朝一日能当他的棉被,她会努力努力向绿豆看齐的…… 「我也会每天测量你的成果,每晚都看看你今儿个长肉了没有……」他已经将唇贴在她的脸颊,又有一丝蠢动的欲望。 「每天……每晚?」 意思是,他要天天都上公主府跟自己同眠吗? 「对,我会每晚都当你的被子,每天都这么抱着你……」他嗓音喑哑地低语,大手也揉进她的娇躯之中,如同昨晚她被他疼爱的那样,惹她全身颤抖,忍不住娇喘连连。 「额驸……」她唤他,心神已经彻底昏然。「现在,已经是早上了……」 那件事……不是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能做吗? 「没关系……只要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柔声引诱,他又教会了她一件事情。「告诉我你想不想,明儿?」 「想……」她细声,随即忆起昨晚他的问话,于是又羞怯地补一句。「想要你……」 原本便所剩无几的把持因她的话而彻底失控,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她的欲望,好疯狂地宣泄他对她的爱…… 自从两人合房之后,府里的奴仆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有别以往离得近却隐敛的暧昧情意,如今的两人不管在府里府外都携手相伴,不仅明玑的笑容变得更加娇柔妩媚,连鄂士隆的笑声也越来越多了。 就算是仆役环绕的用餐时刻,两人的浓情密意仍甜得化不开,看得绿豆日日消瘦,日日为她的秋蟹哭相思。 「吃饱了吗?还有些蟹黄汤包,要不要多吃点?」别人府上劝餐的都是妻子,可没像他们这样,都是丈夫在费唇舌的。 「不了,已经吃得够多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三餐正常,胃口也养得正常了点,可毕竟还是女子,肚里容不了壮牛。 「好,那就歇歇吧。晚点再让厨房上你爱吃的金丝饼,还有银耳汤当宵食,好不好?」他监视她的饮食,细心无比,就是宵食也不放过。 「好。」她欣喜地接受,他的每一字关怀都让她心儿暖暖。 这时,刘管事踏进偏厅,对两人禀报。「禀额驸……广州来了家书,信使说了,老爷交代务必第一时间交给您……」 「是吗?」听是父亲来书,鄂士隆知道肯定与案情有关,立即扬袍起身。 见他起身,明玑奇怪地问:「额驸,是急事吗?」 「不,应该不是急事,只是父亲日前差我办件事,见我迟迟未回,来信催我速回吧……我顺便去见见信使,问问家里的状况,你不用担心。」明知广州来信多是为了父亲的案情,鄂士隆却故意扯谎。 「好。」明玑不疑有他。自从上次天香楼那件事后,她就决定永不怀疑他的话,所以也不多问。 鄂士隆给她一个轻松的笑容,便起身去前厅了。 「格格。」好不容易抓到这空档,绿豆自是不会放过,便欣喜地问:「剩下的汤包,绿豆能吃吗?」 闻言,明玑立即被她惹笑了。瞧她都忘了绿豆的贪吃,这些日子额驸天天「伺候」自己吃饭,她肯定看得很闷。 「当然可以,快吃吧!」 于是绿豆喜逐颜开,赶紧伸手拿起那还热着的蟹黄汤包。 「会烫手的,用筷子。」明玑看着,随即递筷子给她。嗳,真不晓得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呢! 绿豆开心地连吞好几颗汤包,明玑也为她舀了碗汤在一边候着,汤里的蟹棒蟹脚,看得绿豆心花朵朵开,忙不停又去抓蟹。 「吃慢点。」她是馋了许久,可是这吃相也太吓人了。「汤很烫,你可别烫到口了……」 绿豆哪管烫不烫口,光折那些蟹棒蟹脚,都不顾自个儿的手痛不痛了。 「这儿还有些玉露酥,我帮你用手绢包起来,等等带回房慢慢吃吧!」 她口齿不清地道:「歇个个。」 这时,鄂士隆已经见完信使,正从门外走进偏厅。 先察觉的是明玑,只见她立即起身,顺势遮住了偷吃的绿豆。「额驸……」 可是鄂士隆已经看见在明玑身后偷偷摸摸的绿豆,奇怪地问:「绿豆,你在做什么?」 「我……绿豆没做什么……」好可怕,额驸又问她话了啦! 「没做什么为什么结巴?」鄂士隆心里更疑,把她从头到脚看过一遍,最后视线落在她鼓起的衣襟。「你胸前藏了什么?拿出来。」 她立即抱胸。「额驸,绿豆这是真材实料啦……」 见她居然耍嘴皮,他气到横眉竖目。「快拿出来!」 绿豆没办法,只好乖乖从衣襟内拿出刚刚那一包来不及进嘴的玉露酥。 「你怎么会有玉露酥?这分明是今早太皇太后才赐下的御膳房点心……」鄂士隆黑眸一眯,心思豁明。「绿豆,你竟敢偷吃主子的食物?!」 「绿豆没有,绿豆只是想看看玉露酥……」 「你还狡辩?」 「额驸,你别生气了。」一旁的明玑拉拉他,为绿豆求情。「是我给绿豆的玉露酥,我知道她爱吃这种点心……」 「你怎么会知道她爱吃什么点心?」鄂士隆奇怪地看她。「难道她吃你的膳食不止一次?」 明玑屏住气,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难怪你总是饮食正常却身子消瘦,莫非每每该让你享用的珍馐,都是让绿豆给吃了去?」他大胆假设,其实也猜得到是明玑任着绿豆胡来的。 「额驸……」她不能否认,却也不敢承认。 鄂士隆想起明玑上次私自出府,绿豆拦主不力,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就唤人抓起绿豆—— 「来人,绿豆私用格格膳食,理应切舌,念在与格格情深的分上,现以掌嘴三十为惩!」 切舌?掌嘴? 呜呜……她不要啦!没了小嘴她还怎么吃东西啊…… 「额驸,你息怒,饶了绿豆吧!」 「不行!她不守奴才本分,不知尊卑贵贱,竟抢食你的膳食,而且长久为之已成劣习,不能就这么轻饶她!」 难怪他的明玑身子骨会这般单薄,原来都是绿豆没有尽到奴才照顾主子的责任,当然不能饶她。「来人!还不快点把绿豆拖下去处置!」 第十六章 见仆人上前拉她,绿豆立即坐下来,死活赖着不走。「我不要……额驸,您饶了绿豆,绿豆以后真的不敢了啦!」 明玑见状连忙道:「额驸,绿豆会偷吃成习都是我给惯的,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你不要罚她……」 就是知道不是绿豆一个人的错,他才更要罚她,否则明玑永远都会继续溺爱她。「不成!家有家规,奴才犯了错更是得罚,否则她眼里哪有主子的存在?」 「格格,我不要!绿豆不要被切舌掌嘴啊……」绿豆使劲哭喊。 「发生了什么事……」她这一哭叫,刘管事也惊慌地冲进来——厚!原来是绿豆这丫头又惹事了! 没一下,两个壮丁已经拉起绿豆,眼见就要拖她出门。 明玑看事无转圜,而他又这么生气,心一慌,只好拉拉鄂士隆,就在他身旁跪下。「额驸,我求你了!绿豆跟我从小相依为伴,我待她如同妹妹才失了分寸,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她一跪,全屋子里的人都吓坏了,就连刘管事也赶紧命令所有人跪下,毕竟明玑是皇室血脉,是先帝抚养的公主,而这公主府只有额驸向公主低头请安,可没有公主给额驸下跪的道理。 见满屋子人都跪下,鄂士隆脸色一绷,当然也知道自己犯了礼法,然而他心里最在意的是明玑那金枝玉叶的身子,她从小被珍养在宫里,怎么禁得起跪呢? 他的心倏地发疼,伸手将她扶起。「不准你跪,就算是我要杀了绿豆,也没有你为她下跪的道理。」 语罢,他转向吓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绿豆,只好忍气说道:「还不快起来?看在格格的分上饶你一次,以后再不学着好好伺候格格,肯定将你严加惩罚!」 「谢额驸、谢格格……」绿豆松了口气,抹抹圆脸,不哭了。 「谢额驸施恩。」明玑也对他绽笑,小脸充满了感激。 鄂士隆凝望着她脸上满满的感谢之情,一瞬间,心口再度受到一阵重击,心疼着她为别人求情的委屈。 明明她可以不用求他的,她大可以端出公主身分,直接命令自己放了绿豆,可她没有,反而委屈求自己,彻底把自己当成是她的天,是她一心尊仰的夫君,只用温柔的眼眸求他原谅…… 这一刻,鄂士隆又能感受到自己对她那益发加深的疼惜与怜爱…… 刘管事见两人相视无语,赶紧咳了咳,清清场子。「走!还不都快出去,还有你绿豆,我非要找人好好教教你当奴才的道理……」 人声将息,当门扉随之被带上时,鄂士隆也伸手抚了她的粉颊,动容地在她娇柔的眼眸落下一吻。 他的吻是那么轻,惹得明玑从心底泛起轻颤。「额驸……」 「我想要你,明儿。」他低低呢喃,好想用最实际的热情,告诉她自己有多想龛她,多想回报她这虔诚的柔情。 这次,他不问自己要不要,而是说想要她呢…… 感应到他澎湃的爱火,明玑的心儿又羞又热,于是也伸出小手环抱他,露出了只为他一人所见的大胆娇媚。 「那就抱我回房,今晚……都不要停止爱我,好不好?」 他的眼瞬间燃起热火,烧着她的羞怯,宛如干柴与烈火,一触不可休止。 荣巽亲王府里,鄂士隆与费扬古正在厅里等着安书。 自从接到家书,说父亲因为被诬告贪渎的事,一气之下卧病在床,鄂士隆一方面担心父亲的病,一方面也想及早反击,找出陷害父亲之人。 一见安书步进厅里,两人便起身问候。「见过亲王。」 「额驸、舅舅免礼。」安书一身朝服,刚从宫里回来的模样。「抱歉,临要出宫时,又给太皇太后拦下喝了盏茶,让你们久等了。」 「不,亲王事务繁多,是士隆叨扰了。」 安书微笑。「是妹夫便是一家人,何来叨扰?我知道你是为鄂大人的案子而来,关于这事,我也正想听听你的说法。」 鄂士隆敛容以对。「我父亲虽然禀性高傲,但为人一向清高,贪渎藏贡之事他绝对不会为之,请亲王相信。」 「鄂大人为官素有清誉,更曾是我上书房的师傅,这我自然相信。」安书剖析。「只是如今有人上密折,非说鄂大人有贪污之嫌,这不会是一般的诬告,怕是有备而来……额驸,你认为谁最有这个动机?」 「恕士隆直言,士隆认为富祥最为可疑。」早知道朝廷里视父亲如眼中钌的大有人在,如今父亲的官司肯定是有人设计,最可疑的便是富祥。 费扬古出声。「富祥与鄂大人交恶,的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何况这次皇上指派负责查办的人刚好是富祥,所以他的确嫌疑最大。」 安书却问:「但富祥是两江总督,平日不在京城,皇上也不会只信一人之言,是否除了富祥之外,朝中他另有帮手?」 听安书出此言论,鄂士隆忽然想起那日在天香楼前,多莽与自己的对话,不禁恍然大悟。 「莫非帮手是索大人?」 「索大人?」安书皱眉。「你说索苏额?」 「是,不瞒王爷,前几日我遇上多莽,他曾告诉我皇上命富祥查证之事,那时我就曾怀疑,索家与富祥过从甚密,会不会与这案子有关系?」 费扬古与安书对看一眼,两人同样面有惊讶,只因索苏额是当今国丈,位高势盛得很。「既是如此,便很有可能,可索苏额行事比富祥更谨慎,要从他那边查到什么,恐怕不是易事……」 鄂士隆抿唇,心生一计。 「这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虽然索苏额行事谨慎,但他的儿子多莽却是个草包,而且看来他也知道不少内情,从他身上下手最快。」 安书明白他的意思,也支持他的想法。「那你打算怎么做?」 鄂士隆对他投以自信的目光。「不难,就用美人计——」 【第六章】 天香楼里,多莽一进到花魁绛英的香闺,就在桌前摘帽大骂。「混帐家伙!自以为了不起,跟他父亲一样有勇无谋!」 绛英见他动怒,连忙倒酒劝慰。「谁惹贝子爷生这么大气?您都吓着绛英了……」 「乖美人,爷不是骂你啊。」多莽连忙怜香惜玉。「只是遇上个草包,动不动就要比武,害爷平白挨了一大棍。」 见他抚着肩膀喊疼,绛英朱唇微娇。「是谁这么没长眼睛?敢找当今国丈府的贝子爷比武?」 「还不是富伦多那家伙,当上都统就觉得了不起,哼!若不是他娶了我妹妹,成了我妹夫,我还懒得与他较劲!」 听到富祥公子富伦多的名字,绛英不露痕迹地瞥向绣屏后,然后殷勤地为多莽倒酒。「爷还是喝杯酒解解气,毕竟你们已经是一家人,您再生气,也不能对人家怎么样呀。」 多莽听见这话,以为绛英认为自己怕他,连忙反驳。「爷怎么不敢对他怎样?他只不过是我妹夫,爷的姊夫可是当今皇上呢!说到底,他们富家贪的还不是我们索家的荣龛,才会与我阿玛结成亲家。」 第十七章 「这是当然。」绛英在一旁屡屡劝酒。「可富祥大人已经是两江总督了,他还图什么?莫非想着你阿玛九门提督的位置?」 「他早着呢!」多莽冷哼一声。「他不就是想利用皇上对我阿玛的信任,处理掉他自己的死对头。我阿玛倒老实,还真将他的折子联名递上去,皇上因此下旨查办,哼,白便宜了他!」 「绛英听来,那富祥的死对头真倒霉,不知是哪位大人啊?」 多莽回头觑她。「你想知道?」 瞧见他的警色,绛英便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当然想喽,这祸事可料,万一那位大人来访天香楼,绛英也好叫鸨娘赶他出去,免遭连累。」 「呵呵,这当是。」多莽搂搂她,道:「说到这儿,前些日子我还看过他在天香楼出入……就是鄂家额驸,你请鸨娘千万提点心,我估计这几日,皇上就会下旨拘押鄂海,离他们鄂家灭门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么快?」 「我偷偷告诉你,富祥利用鄂海的贡册,与贡册上的君家织绣串谋,把鄂海的买价给作高,巧布他坐收回扣的罪证,如今是人证物证确凿,看来鄂家是真的要走绝了——」 虽然此事与他、与索家没有直接关系,可是他旁观富祥的手段,不得不对富祥这人敬而远之。 这时,丫鬟在门外禀报。「英姊姊,荣巽亲王派轿来请你了。」 「请他们稍等,我等等就下去。」回了句,绛英随即向多莽赔罪。「抱歉,贝子爷,王爷临时请我今晚上王府陪宴,不能招待您了。」 多莽觉得扫兴。「怎么这当头?不是说好今晚你只陪我吗?」 「这都怪绛英。」已经把内情套得差不多的绛英,知道再下去也没什么好套,于是乘机打发他走。「这样吧,爷想喝酒,改日绛英必定奉陪,可今晚是王爷设宴,贝子爷可别让绛英难做人。」 「好吧。」软言在耳,多莽只好起身。「看你面子上,今儿个就算了,改日你可得好好伺候我!」 「是,送贝子爷。」款款送走了多莽,绛英转身到绣屏后的小厅,对座上两人行礼。「额驸、爵爷,刚刚可听得仔细?」 「仔细了。」鄂士隆抬眼看她,对她投以感激的目光。「谢谢绛英姑娘帮忙。」 「请额驸别出此言,绛英身世坎坷,也算托鸨娘才有安栖之处,知鸨娘与鄂家关系不浅,能够帮得上忙,绛英十分开心。」 费扬古转头问他。「既然确定是富祥设的局,这下怎么办?」 「富祥已奏请提押我爹,但我爹正卧病在床,我得先缓下这事。至于君家的事,我会找刘管事先查清楚,到时再来长议。」 「好,提押的事我会告诉亲王,这事由他来办比较好。」 「费爵,谢谢你。」 费扬古拍拍他。「别担心,既然知道了这么多事,不怕找不到反制富祥的办法,重要的是现在得沉住气。」 「我知道。」鄂士隆知道这个时候还不能莽动,若不是手中握有十足的证据,绝不能拆穿富祥的诡计。 只希望能快些找出富祥与君家买通的证据,能够洗刷父亲的污名,让案情早日大白! 「启禀格格、福晋,额驸与爵爷回来了。」 「这么早?」费爵府里,正在下棋的明玑与齐琪格一听到报讯,都有些应对不及。 虽然两人的夫君一个在朝为官,一个在大营练兵,但因妻子感情好,时常互相串门子,所以也养成两个男人下朝都会先问妻子在何处,顺道去接娇妻回家,免得老尝进了家门看不见人的苦。 「可不是,我俩棋都还没下完一盘呢……」初学下棋的齐琪格正在兴头上,忍不住怪呼。「奇怪了,爵爷昨天明明说会晚点回府,说什么皇上颁了旨令给荣巽亲王,要亲王选几个亲信一起到广州去的……」 听到了公公的辖境,明玑立即问:「舅母,亲王去广州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问爵爷他也不告诉我。」丈夫对军务大事守得紧,就算是她这个枕边人也无从得知。「不过总不可能是去游山玩水……对了,我听说云贵总督刚殁,云南土司最近蠢蠢欲动,会不会是云南有变?」 「舅母,真是云南有变,不可能只让亲王带舅舅去平乱吧?」可若非关战事,两广自有公公管辖,又何须派亲王大老远去一趟? 明玑觉得有几分古怪,却也推敲不出个所以然。 「这倒也是,是我想太多了。」反正只要不是打仗,齐琪格也暗自为丈夫松一口气,之后两人来到前厅,正好看到鄂士隆与费扬古各自沉思的样子。 明玑见状忧心,不禁问:「额驸,有事烦心吗?」 鄂士隆立即抬眼,见她一脸奇怪,对她扯了扯唇。「没什么,只是皇上取消了今年秋围,我跟爵爷心里觉得可惜。」 「是啊,本来可以顺道带你们去木兰走走的,这下希望泡汤,不只我们,所有王公大臣都觉得失望呢!」 费扬古也跟着帮腔,不想让两人知道,他们刚正在讨论富祥请旨拘押鄂海至北京受审的事。 幸好他们早些得知此事,于是荣巽亲王为了拖延时间,便要求去广州先审鄂海再上折定夺。皇上信赖他,也怕在新任云贵总督未上任前轻动鄂海,会惹来云南犯乱,因此便同意荣巽亲王的提议。 明玑笑了。「这有何妨?反正中秋佳节也近了,只要我们团聚在一起,去不去木兰又有什么关系?」 「可不是。」齐琪格附和。「他们男人就只想着打猎行军,一点都不会懂我们真正要的是什么。」 「说多了反而被骂,我看还是不要说话好了。」费扬古语带深意地与鄂士隆对看一眼,心知肚明在荣巽亲王未亲审的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鄂士隆敛下眼,虽然父亲的官司令他忧心,但仍是微笑以对。「放心吧,虽然没了秋围,可中秋宫里赏月总还是有的,今年我们还是可以一起过节。」 他搂搂明玑,向费扬古与齐琪格告辞。「我们先回府,你们别送了。」 「慢走。」 彼此告别,明玑到了马车前,才转身忽然对鄂士隆说:「额驸,今晚我们可以去天桥逛逛吗?」 今晚虽不是十五,但因离中秋很近,所以明月光洁,天气凉爽,意外让明玑动了平常少有的兴致。 她难得的请求令他动容,好在近来疫情渐缓,城里已不再闻疫色变,他也愿意让她到处走走。「也好,我们去逛逛。」 于是马车绕到了天桥大街,两人下了车,鄂士隆牵着明玑的小手,四处东逛西看,不常出府的明玑张着一双好奇的大眼,对街上每一处摊贩好有兴趣,屡屡与鄂士隆交耳低语。 她的单纯问话也惹得鄂士隆十分开心,无视两人身分,在大街上就放开了心思与她笑语相答。 忽然间,她看到一对年轻夫妻,丈夫正在为妻子插上刚买的银簪,心绪一动,她转头便问鄂士隆。「额驸,我能去那儿看看吗?」 「好。」鄂士隆答应,带着她走向首饰摊。 「夫人,有喜欢就拿起来比看看。」 第十八章 摊子卖的首饰以银铜为主,都是坊间平常的样式,比起明玑从宫里携嫁的那些华金美玉,自是不能相比,可明玑望着那些簪饰,却很期待地问了鄂士隆。「你觉得我戴哪款好看?」 他目光深柔,随即挑出一支蝴蝶式样的银簪,觉得与她的娇容十分相衬。「我觉得这个不错。」 他亲自为她戴上那根银簪,就像一般丈夫为妻子打扮,举止之间净是对她的爱意。「喜欢吗?」 明玑唇边绽笑。「喜欢。」只要是他挑的。 两人的甜蜜模样就跟寻常夫妻没有不同,让明玑觉得心儿好满,彷佛自己不是公主,而跟一般女子一样,是个有良人相伴的幸福妻子。 在她心里,公主的身分已不重要,只要她能与鄂士隆长相厮守,两情相悦,她便觉得此生无憾了。 鄂士隆也深情款款地注视她,多希望他们可以永远相伴,即便是这样在市井中做对普通夫妻,只要如此,他愿意为她什么都不要,就算是和硕额驸的身分…… 思索至此,鄂士隆温柔的目光微敛,不免忆起内心的隐忧。 虽然他们查到富祥的手段,知道他与君家织绣串通陷害父亲,但他们手无实据,绝不可能以此反咬富祥。 然而若他无法查出富祥的诡计,到时候不只父亲得含冤赴死,或许鄂家上上下下,连他这个额驸,也都免不了遭受牵连的命运—— 万一真有那一天,明玑该怎么办? 鄂士隆搂紧她,看着街上欢欣的过节景象,不禁英眉深锁,陷入了沉重的思绪里—— 远离天香楼人声鼎沸的前院,在雕栏楼阁后头有间独立的院落,不仅是杜鸨娘的私人居所,更是鄂士隆与好友们的聚会之地。 小厅里,鄂士隆与费扬古正面对面坐着,安书则翻着从皇上那儿取得的账本,想看出假账本是否有纰漏。 「亲王,看出了什么蹊跷?」 安书终于合上账册。「没有蹊跷,富祥这账本做得很好。」 「这怎么办?」相较鄂士隆的脸色沉重,费扬古倒是急形于色。「若找不出栽赃的证据,就算亲王担保也救不了鄂大人。」 「别急,这不只查了物证吗?我们还有人证呢!」 鄂士隆闻言却皱眉。「这个我让刘管家查过了,听说经手父亲贡礼的君家当家上个月死了,既然他死了,不就死无对证了?」 「被告的老当家是死了,可是出来帮富祥作证的,是君家现在的新当家。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明明这事已经死无对证,新当家却还愿意出来,这很不合常理。」 「亲王的意思,出来举证的新当家并非自愿?」 「对,十之八九是被逼的。」安书颔首。「总之这次到广州,我会先去江南一趟,到时候见过君家的人,便能探知一二。」 鄂士隆觉得惭愧。「亲王,让你这样奔波家父的事,真不知道该如何致谢。」尤其是自己几乎出不了力,只能眼见亲王为父亲的事烦恼。 「别客套,你的难处我懂。」安书安慰他。「现在皇上要办的是你爹,而你是额驸,帮爹说话便是对皇上的不敬,让你自己出面找证据,更只会撂个袒护父亲的骂名,所以你务必以不动应万动,知道吗?」 「我懂。」他何尝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是无法表达对他的感激。「亲王如此相助,士隆铭感在心。」 安书玩笑以对。「不要跟我客气,明玑自幼与我一起长大,如同我的亲生妹妹,你是我妹夫,你要是出事,我还舍不得看妹妹哭呢。」 鄂士隆没有应声,一想起明玑,他不禁想着这事若是让明玑知道了,她会怎么想? 她不至于会相信父亲有罪,但若是皇上要降罪于鄂家,她肯定会进宫去求人,可他于心不忍,不忍她为了自己对任何人低声下气…… 她是公主,父亲涉贪的罪名连累她已是不义,他又怎么能让她为了鄂家,去向皇上、皇太后求情? 凝住心神,鄂士隆清楚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自己大概永远无法对她说出实情。 自从绿豆被鄂士隆抓到偷吃的事儿之后,她变得很小心很小心,明玑用膳的时候嘴巴都不敢开一下,就怕一开口又会偷吃。 她也变得格外照顾明玑,主子的胃口好不好,就像她自己的胃口好不好一样重要,索性把主子的胃当自己的胃,只要主子吃得多,她也就高兴了。 「格格,您要不要再喝碗汤,绿豆给您盛吧?」 她很快地又盛碗汤,汤碗端到眼前时,她还吸了下口水。呜……可惜不能喝。 「我喝不下了。」明玑拒绝了。她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食欲不振。「我吃饱了,想歇歇。」 「格格,您饭都没吃完呢。」绿豆睁大了眼,格格今天吃得太少了,胃口根本是平时的一半。 「我有点倦,不想吃了。」明玑起身,打算到外面去晒晒太阳。 一到门边,她忽然被日光闪晕了下,幸好扶住了门扉才没有昏倒。 怎么回事?她平常没有这般晕眩的症状,今儿个是怎么了,莫非是受了风寒? 她扬手贴向自己的额头,困扰地皱下眉,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受寒了,因为身子有点发烫…… 「额驸到。」 拱门外传来了鄂士隆回府的讯息,明玑立即甩甩头,要自己清醒点,万一被额驸发现生病,肯定会让他担心的。 她立即喊来绿豆。「绿豆,把狐裘拿出来给我,我有点冷。」 「是。」绿豆赶紧拿来狐裘给她披上,正好鄂士隆从外面进门。 「格格吉祥。」依礼对明玑揖手之后,鄂士隆察觉她发红的脸色。「格格怎么了?今日的脸色有些差。」 「有吗?」她伸手抚脸。居然被额驸看出来了? 「有,你的脸很红,人不舒服吗?」他皱眉,随即探手向她。 「我没事儿。」她却抓住他的大掌,害羞地解释。「我是看到额驸,所以才脸红了……」 是吗?鄂士隆愣了一下,接着伸手握住她的双肩。「真的没事吗?有事我找大夫来,生病了可不能拖。」 明玑是不常生病,可是他还是很担心她的身体,怕她是在硬撑。 「没事的。」明玑对他笑开,还挽着他走进屋里。「你瞧,我这还精神呢,怎么可能会是生病……」 一进到阴凉的地方,彷佛有阵风,又让明玑晕眩了下。这次她没地方扶,直接往鄂士隆身上倒去。 「明儿?」他抱住她,神色惊慌地问:「怎么搞的?绿豆,你主子怎么了,是病了吗?」 「我,我……」绿豆傻住。主子早上还好好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哇…… 「别骂绿豆。」明玑急道,真怕额驸又说要掌她的嘴。「我只是发烧了,是风寒,不干她的事。」 「风寒?」鄂士隆再抱紧她,这才发现她在发抖。「你冷吗?」 「有一点……」 风寒会发热又畏冷? 鄂士隆凝眼,随即朝外面大喊:「刘管事!」 「是,额驸?」 「快去找东大街的妙济堂大夫来,格格病了!」说完,他便抱起明玑直接走进内室,将她安放在锦被之中。 第十九章 「额驸,你别骂绿豆,我生病真的不是她的错……」人再不舒服,她还是挂心着绿豆的安危,怕鄂士隆又会对她降怒。 「我不会骂她。」他哄她。只要她平安无事,他谁都不会多骂一句。「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绿豆吓得冲外冲内。「额驸,刘管事已经去请了,应该马上来了……」 「额驸……」明玑唤他,小手忽然抓紧他的,巴巴地不肯放。「我好冷喔……」好奇怪,她怎么会这么冷,好像整个身子都浸在冬天的湖里一样。 「冷吗?我抱紧你,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好一些了,不过额驸,你能不能不要松手,我好怕,好怕……」怕他一放手,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 然而明玑还来不及说完,便合上羽翅般的睫毛,沉沉地昏了过去。 大夫看完诊,连诊箱都不收,就起身退到厅旁与鄂士隆对话。 「怎么回事?格格哪里不舒服?」 「禀额驸,目前还不确定,不过看这状况,很有可能是……」 大夫的语气并不乐观,鄂士隆逼自己冷静。「可能是什么?」 「是疹疫。」 他如遭雷击,黑眸瞪得大大。「你说什么?」 「详细状况还得觐察,如果真是疹疫,恐怕明日就会出疹了。」 鄂士隆起身,大步走向床前正发热冒汗的明玑,抓起她的手,想看看她有没有出疹的迹象。「不可能……怎么可能是疹疫?!」 他那么保护她,疫情严重的时候,也不让她出府一步,怎么可能会在疫情减缓的此刻,反而让她得了疹疫? 大夫苦口婆心。「额驸,现在最要紧的是全府隔离,还有您,不能再这么靠近格格了……」 「你别管我,只要快想怎么救格格!」鄂士隆怒视他,气他竟没把明玑放在第一位。「快把药单给开出来,然后快点让格格服药!」 「是、是……」被这么一吼,大夫也只好赶紧退下去做事。 鄂士隆回视明玑冒汗的小脸,便拿起手绢为她擦汗,又帮她压紧棉被,担心充斥在他的眉宇间,怕她会热会冷,怕她会真的出疹。 刘管事急得上前。「额驸,您避避吧!这格格万一真是出疹……」 「给我闭嘴。」鄂士隆毫不回头便冷冷道:「其它人要隔就隔吧!可是不要管我,我要在这里照顾格格。」 「额驸,这疹疫是会传染的,得了会要人命啊!」 鄂士隆的眼色更阴寒,宛如掉进深不可测的潭底。「不许胡说!什么人命?不过就是民间常有的疹疫,得了此病好的也大有人在。」 对!此病不是绝症,他要相信明玑一定可以撑过去。 「可是额驸——」 「闭嘴!再多话我就杀了你。」 闻言的刘管事打个哆嗦,真的什么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见他终于住口,鄂士隆敛下眼,再度把全副心神摆在明玑身上,命令自己不准多想,一定要想尽办法救回明玑 刘管事也只能搓着手在后头干着急。唉,老天显灵,可千万别让两位主子出一点事啊! 明玑果然出疹了。 当那红色的、小豆般的瘆子密布她的手臂、颈项时,鄂士隆终于不得不承认,明玑的性命危在旦夕,令人害怕的疾病如今也正威胁着他最爱的人,而且来势汹汹。 宫里为此派来了太医,开尽所有药单,可始终无法让明玑退热,她的病症一直加剧。 无论药材怎么下,明玑的情况都没有好转,她病得昏昏沉沉,连意识也很难保持清醒。 有时候她会说些梦话,让人以为她恢复意识,每次都让鄂士隆如获希望,却又希望落空。 鄂士隆只能握紧她的手,拼命跟她说话,看看她能不能在梦里听见。 「明儿,今儿个是中秋,你知道今儿的月亮多圆吗?」 望着她沉睡的容颜,他猜想她若清醒着听到自己的话,那张令他怜爱的小脸肯定会笑开。「就跟绿豆的脸一样圆,你看到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觉得……」 他在脑海里想着,她听到这话不只会笑得开怀,还会佯装生气地娇嗔,要他不准这么欺负绿豆。 她娇态横生的画面如在眼前,但终究只是幻想,她轻敛的羽睫依然文风不动,他的话跟他的感情都传达不到她的心里。 「还记得以前你不理我,我只好折纸鸢飞到你窗外的事吗?」鄂士隆回忆起那年他冒犯她,结果把她吓得不敢 出房的事。「我那时候好着急,怕你又会哭着要回宫,所以想尽办法要见你,想了好久才想出纸鸢的法子,终于引你到窗台见我一面……」 如今,他的心情就跟当年一样,怕她一眨眼便永远离开自己,可是他再也没有任何法子能让她看着自己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里一阵凄怆。 「为什么是你生病?老天如果真要带走一个人,那么不该是你,而是我,为什么不让我代替你受罪?」 如果老天非要拆散他们,那他宁可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 「额驸……」这时,刘管事走进来禀报。「费爵来了,您见是不见?」 费扬古日前随荣巽亲王南下,现在理当在广州,怎么会回来北京? 鄂士隆敛住失控的情绪,恢复了一丝冷静。「快请他进来。」 没多久,费扬古踏进公主府。他幼时得过疹疫,早已不怕此症。「怎么样了?格格好些没有?」 「还在发烧,大夫说没那么容易退。」 「既然这样,你也别太操心了。」见他神情疲惫,费扬古想他必定是日夜不休的守候。「自己的身体也得多注意,万一格格好了,你却病了,那该怎么办?」 他倒宁愿是那样。「我知道,会小心的。」 「对了,因为齐琪格传的讯,说是格格患病,亲王特地要我带了些药材回京,希望能救格格一命。广州的事你也不必心急,亲王说他会继续调查。」 鄂士隆神情复杂地点点头。「帮我谢谢亲王。」 这时,床上的明玑忽然咳了两声,鄂士隆立即趋上前。 「明儿,你醒了吗?」然而见她脸色发红、呼息困难,他马上又转开头斥喝:「刘管事,还不快送药进来?」 「是、是……」 他旋即又紧张地望着明玑。「很难过吗?别紧张,药马上来了……」 一旁的费扬古担心地看着两人,见鄂士隆这般魂不附体,他想,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看来明玑的病比他们想的都要严重,或许宫里的太医之辈,只有正为太皇太后侍疾的金太医可以回天了。 但谁敢去要这个太医呢? 或许只有一人可不避众讳,那便是他的妻子齐琪格。以她出身太皇太后娘家,喊太皇太后「姑奶奶」的关系,如今也只有她够本事,求得她老人家亲口赐医了。 【第七章】 自从明玑发病后,皇上便以公主重病为由,发旨令鄂士隆可以免朝,留在府里照料明玑。 当全府隔离之时,只有他坚持不离开明玑身边,好像他已经得过此病,不害怕再遭感染。 第二十章 然而十日过去了,正常而言该退疹的明玑却没有清醒,呼息好像也越来越微弱,彷佛随时都要中断。 「怎么回事?」当她服了荣巽亲王送来的珍药,病情还是不见起色后,鄂士隆终于揪起了太医的领子,要他解释。「不是说该退烧了吗?为什么格格还是昏迷不醒?」 「这……额驸,格格身子底虚,药效进不去肺腑,怕是撑不过去了……」他已经江郎才尽,束手无策了。 「混帐!」他一把将太医撂倒在地,怒气冲冲。「是谁说换个药引就会见效?现在你说格格没有救,又是什么意思?!」 「额驸,这疹疫对满人本来就是险症,这太医院里所有的药方,臣真的是该开的都开了……」 「我不信!」鄂士隆目光愠火。「刘管事,既然胡太医治不好格格,就再给我找其它太医来,太医院里所有太医,包括金太医,统统给我找来!」 金太医是专门服侍皇上与太皇太后的太医,平时没有圣旨,谁也不能召请他,可现下苦无良策,鄂士隆也不得不越权犯讳了。 刘管事面有难色。「额驸,您知道金太医正在为太皇太后侍疾,而且胡太医也算太医里的翘楚,康平郡王的福晋之前病了,也是胡太医治好的,如果连他也没有办法,那、那……」 「那怎样?」鄂士隆似刀锐利的眼神扫他,想把他当成鬼使切碎。「我告诉你,如果格格死了,你们也统统别想活命,全部都等着给格格狗葬——」 「额驸……」怒斥声中,一个软软的声音自角落响起,吸引了鄂士隆的心神,他转过头,直接朝病榻上的人儿步去。 动了动眼眸,终于寻着了他的明玑,淡淡地扯了扯唇角。「你好大声,我都被你吵醒了……」 「明儿……」他握住她的手,怕自己是在作梦。「你醒了吗?身体好点了没有?」 「好点了。」她笑容加深,不愿看他担心着急,所以只好拼命笑。「我觉得很好,所以你不要骂他们了。」 「我不骂了,只要你好起来,我谁都不骂了……」 明玑凝视他,见着他眼角的一点水光,心忽然好痛,也想流泪。 她想起以前额娘临终前,皇阿玛也曾这么握着她的手,与额驸一样痛苦又忍耐地对着她笑。以前不明白的事,这会儿,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们之所以能笑,是因为太爱对方,舍不得彼此流下一滴泪。 舍不得在离别之际,再看见对方为自己心痛…… 就和她如今的心情一样。 「额驸,」她唤他,笑得无畏无惧。「我一点都不痛苦,所以……你不要为我伤心难过,好不好?」 鄂士隆震慑地看着她。 「我只希望你好好地,就算没有我也可以开心过日子,好不好?」 不好……没有她的日子,要他怎么开心得起来?「别说话了,好好养着,你已经醒了,病马上就会好了……」 「额驸,」明玑转过头,那双明亮的眸子再也不会比现下更有神了。「答应我,明年你一定会跟我过中秋,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会记得来看我……」 悬念的话来不及说完,明玑眼前一黑,随即又昏迷过去。 「明儿?!」鄂士隆大惊失色。 「呜……格格您别死啊!您要是不在了,以后谁对绿豆好啊……」绿豆已经跪在地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鄂士隆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宛如死色的面容,他不相信结果会是这样,明玑怎舍得丢下自己先走? 她不能这么做……就算要把命豁出去,他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咬住牙,他忽然上前将她连同被子抱起,准备离开公主府。 「唉!额驸,您这是做什么啊?!」刘管事吓得抓住他的手。 「滚开!我要带格格进宫去,现在只有金太医才救得了格格!」 进宫?把患疹的病人带进宫里可是死罪啊!「别这样!额驸,您不能进宫去啊……」 「闪开!」鄂士隆踹了他一脚。 「不……不行啊!」刘管事被踹到一旁,又仓皇地爬起来抓住他。「格格希望您善自珍重,额驸您不能自寻死路啊……」 绿豆也巴上来抱住他。「呜……额驸,您就听格格的话吧……」 他气得一阵乱踢。「统统给我滚开!」 就在房里一团混乱的时候,费扬古领着金太医到了。他进门,一看到眼前状况,抓住鄂士隆用力摇了一番—— 「你冷静点!我已经奉了懿旨带金太医来了,快让他给格格看看吧!」 鄂士隆这才神色一肃,赶紧将明玑放回榻上。 金太医把完脉,立即退下来对鄂士隆禀报。「启禀额驸,格格的确还在危险之中,不过依臣的判断,格格仍然有救,容臣改立个方子,或许能熬得过这个晚上。」 费扬古立刻问:「熬得过如何?」 「熬过自然就会退热,到时就逢凶化吉了。」 鄂士隆脸色一振。 「听到没?格格有救了。」费扬古欣喜地拍他,也立即对金太医交代。「太医,您快些开药方吧,看怎样才能让格格速速痊愈。」 「是,臣现在就去开。」 待金太医退下,鄂士隆才回过神来。他的明玑有救了…… 「爵爷,这不是作梦吧?」 「怎会是梦?不如我打你一拳试试?」费扬古也觉得万分安慰。「格格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担心,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闻言,鄂士隆也踏实了,他握起明玑的小手,紧得再也不放开。「明儿,答应我你会熬过去,你一定会醒来见我,好吗?」 他相信她,她绝不会舍得丢下自己一个人,所以她一定会醒来,就像每早从他怀里睁开眼那样…… 夜将深沉,不只鄂士隆,众人抱着忐忑又期盼的心情,在明玑房里陪了一夜。 当天际转明之时,明玑终于睁开眼,宛如新生地看着眼前一切。 窗纸外的日光就如平常那般耀眼,依稀听得见树梢上早起嬉闹的鸟叫声,她直觉动了动发麻的手腕,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握着。 转过脸看那个睡着的人,她的脸上也多了一分柔情。「额驸……」 鄂士隆马上警醒,望着她蓄着笑意的小脸。「你醒了?怎么样,好点了没?」 「好多了,已经不难过了。」虽然身体虚弱无力,但她已经可以清醒地说话了。 鄂士隆探她的额温,也终于松口气。「太好了,你出热了,身子已经不烫了……」 他该怎么感谢上苍,让她从鬼门关绕了一圈,终于还是回到他身边。 是不是老天听见他的许愿,被他的诚心感动,因而将明玑还给自己?不论是不是这样,他都感恩,感恩老天让她活着! 「额驸,你是不是都没有休息?」缓口气,明玑这才看清他疲惫不堪的神色。「你的脸色好憔悴,好像几天几夜都没合眼……」 「我不要紧,」他对她笑开,眼眶里隐隐带泪,那是喜悦的泪水。「倒是你,病了一趟又瘦了,先前的努力又白费了。」 不过不要紧,他有办法能让她再胖回来,只要他有这个机会就够了。 第二十一章 「格格,您醒了吗?」听见两人说话,惊醒的绿豆也冲上来,然后便哗啦哭出声。「太好了!您终于醒了,奴才以为您不要绿豆了……」 「我哪会不要你。」明玑微笑地看她哭得像孩子。「就算不要你,我也会先帮你找好一张饭票,让你过好日子的。」要是丢下她一个人,她真怕她会饿死呢。 这句话又惹得绿豆大哭。「呜……格格……」 「好了,别哭了。」鄂士隆终于制止绿豆,也不忍刚醒来的明玑太过劳神。「绿豆,还不快叫太医进来帮格格看看?」 「是,绿豆马上去……」 「等一下。」 「怎么了?」鄂士隆紧张地回视她,怕她哪里不舒服。「你有什么不适吗?」 「不是。」她看了看两人,然后很尴尬地抿嘴。「是我好像睡了太久,肚子现在有点饿了……」 她的话让两人愣住,接着都露出开心的笑容。「是饿了吗?绿豆,顺便吩咐厨房准备些汤粥,格格饿了。」 会饿就代表她已经没事,病情完全好了。 「是,绿豆马上去!」绿豆一答应,马上笑着去办事。 鄂士隆再度凝视她的娇颜。「太好了……明儿。你知道我等你醒来,等得多着急吗?」 「我知道。」明玑觉得好感动,有种想哭的冲动。「在梦里,我跟额娘、红豆在一起,却老听到你在叫我,要不是看见了你为我做的纸鸢,我或许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额驸,谢谢你。」 「不。」鄂士隆立即抱紧她,伴着内心强烈的感动,抱得好紧好紧。「明儿,是我要谢谢你。」 此刻,什么话也表达不了自己心中的情,他知道只有抱紧她,才足以回报她的感情。 「太好了!格格,能见到你平安无事,真是谢天谢地。」 在鄂士隆的细心调养下,明玑迅速恢复健康,没多久,她已经恢复正常作息,可以到庭园里散散步,甚至在外面坐半个、一个时辰。 「舅母,谢谢你来看我,我肯定让你跟舅舅很担心吧!」 「说什么话呢!我们是自家人。」齐琪格拍拍她,要她别见外。「倒是额驸,你生病的那些日子可吓坏他了,你不知道他为了你的病,差点要抱你进宫去呢!」 「为什么?」她心一颤。额驸怎么可以抱她进宫呢?虽说她是公主,可她毕竟带恙在身。 「他要求皇上给你找金太医看诊。」齐琪格解释。「原本这些天姑奶奶她老人家心痛的旧疾发作,皇上不敢让人报你病了的事,幸好爵爷让我进宫去一趟,我面见了姑奶奶,她才知道你病了,急着遣金太医来看你。」 她口里的姑奶奶就是当今太皇太后,齐琪格的爷爷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所以太皇太后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一般,特别疼爱她,惯着齐琪格可以喊「姑奶奶」,而不需用太皇太后的讳称。 「真的吗?」她都不知道有这些事。「舅母,辛苦您了。」 「都说是自家人了,不准道谢了。」齐琪格睨她,她要是再客气,她可要翻脸了。 明玑噗哧一笑。「是,我知道了。」 「话说回来,额驸对你也够真心了,他竟然想都没想就要带你进宫,这万一真进了宫,不给提早降个死罪,那才奇怪呢!」她怪呼,心想鄂士隆真是不要命了。 明玑一听,小脸却有些不解。「舅母,什么『提早降个死罪』?」她的额驸好端端的,降什么死罪? 「呃……」齐琪格差点咬断自己舌头。「我是说,就算皇上认为他情有可原,这死罪还是免不掉的啦……」 唉呀呀!她又多嘴惹事了……可是当她意识到明玑还不知道两广总督鄂海的案子时,她也觉得担心了。「格格,额驸还是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这……」她思虑再三,还是说不出口。万一鄂士隆不希望她知道怎么办?她还是别插这个手吧!「没什么,当我胡说吧。」 明玑本想再问下去,可是鄂士隆却在这时回府,来到两人身边。「你们怎么待在外头?外面风很大,会着凉的。」 「额驸!」 「额驸万福。」齐琪格起身福了福。 「你们快坐吧。」他扬手,要两人别拘礼。「看来今天格格精神很好,连话都比平常多。」 「是啊。」明玑对他笑道。「我今天特别有精神,不知不觉就跟舅母聊了这么长时间,一点都不觉得累。」 「没错,我们的确谈得太久了。」齐琪格也察觉时间不早,自己是该告辞了。「我该走了,爵爷肯定在等我回府。」 「那不留了,改日请您邀爵爷一起来吃顿便饭。」鄂士隆与明玑对看一眼,派人送她离开。 待齐琪格走后,明玑想起刚刚的对话,困惑地问鄂士隆。「额驸,最近宫里还好吗?我是说,没出什么事吧?」 鄂士隆目光一凛,却立即笑开俊颜,没让明玑发觉不对。「怎么会出事呢?最近朝中和谐,风调雨顺,一点事都没有。」 「是吗?」可明玑还是有些不安,总感觉鄂士隆瞒了自己什么。「我之前听说皇上命荣巽亲王去了趟广州,是不是公公出了什么事?」 他暗自吃惊。「谁告诉你的?」 闻言,明玑更觉得心疑。「额驸,你实话告诉我,公公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吧?」 被她这么问,他反而答不出来了。 他既不想告诉明玑实情,更不想让她生疑,他只希望在父亲的事尘埃落定之前,明玑可以不为任何事烦恼。 「额驸!」明玑好担心地皱起小脸。「你快告诉我吧!」 低眼注视她的着急,鄂士隆终于叹口气。「今早南方来了八百里加急,说是云南土司造反,皇上大怒,已经命父亲整军平乱,就连费爵也将带军南下,支应正在广州的荣巽亲王,明早就要启程了……」 他并未欺骗明玑,朝上今日的确来了云南的军报,说云南土司趁新任云贵总督尚未上任时兴兵作乱,想摆脱大清的治辖。 然而比起战事,他更担心的是,这事怎么会刚好发生在父亲有案在身的时候? 尤其父亲身为两广总督,是对云南一战的要冲,当初荣巽亲王劝服皇上不要北押父亲,其中一个理由便是以云南需防,不宜轻动总督。 现在战事爆发,若云南得平,父亲有功则好,就算他们找不出栽赃的证据,此功或也能抵罪;但要是战事不顺,朝中又有谗言…… 拉开笑容,鄂士隆虽如以往不忍见她忧心,依旧对明玑笑颜相对,但内心却不得不为这复杂险峻的情势深深发愁。 寝室里,罗纱流泄,罩着两个炕床上的人影。 明玑手拿象牙梳子,细心为鄂士隆整理散了辫的长髪,忽然想到今日去费爵府探视齐琪格之事,停下了手。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舅舅出征已经一个月了,这些日子,舅母老是无精打采的,一定很担心。」 她可以体会那种心情,最爱的人要上战场,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说不定会战死沙场……若是换成自己,她肯定会担心得合不上眼,没把握还会进宫去求皇上,要皇上别派自己的额驸出征。 第二十二章 鄂士隆神色一凝,听出了她浓浓的担心,便安慰道:「放心吧!我不会被派出征的。」 「真的吗?」 「当然,你病体刚好,太皇太后疼你,发了旨让我多照顾你些日子,不用去上书房当值,岂又有出征之理?」 他转过身,与身后的她相对而坐。「再说,我何时骗过你?」 明玑抿紧唇,娇颜似笑非笑。「谁说没有,上次你背着我去天香楼,不就骗过我一次?」 这话说得鄂士隆汗颜,只好举手再表诚意。「不如我对你起誓吧,如果我这次再骗你,就罚我——」 她兴致一来地瞅他。「罚你怎样?」 他凝视她,想起既定的两人未来,口气凝肃。「就罚我离开你,再也见不到你……」 「不行——」她一听,立即惊慌地抬手遮他的嘴。「胡说八道!额驸,你怎么可以发这种誓?」 他忽然有了笑意。「是你让我起誓的,起誓不都是许坏的吗?」 「谁说的?你可以许好的愿啊!」 「什么好的愿?」 「像是永远不和我分开,或者,求老天给我们个小男娃或小女娃……」她越说也越知臊,不觉便压低了声音。 他听出了她的心愿,情不自禁将她揽进怀里,心疼她对自己的爱。「傻瓜,许那种好愿,不摆明要我说谎吗?」 她羞赧地抬脸。「额驸,你想要孩子吗?」 他看她,眼里的深邃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犹豫。「当然,最好是长得像我的男娃娃,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他就可以代替我保护你……」 「万一我生的是女娃呢?」 见她如此担心,鄂士隆抬起她的脸,笑着承诺。「女娃我更爱,不过……你是不是该先想想,怎么跟我生个娃儿?」 他的话令她脸红,马上结巴。「那个啊……」 「哪个?」他却起了坏心,把唇贴上她敏感的耳背,要她把话说清楚。 感觉耳边他吐出的热气,她的脸庞更红更娇了,只好真不知羞地对他柔道:「额驸,今晚……我可以要你吗?」 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她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也偷偷问过大夫,知道可以跟他合房了。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身子交缠,两人的发也散在一块儿,纠纠缠缠,分不清是谁的…… 夜过三更,门外忽传刘管事的敲门声。「额驸……」 鄂士隆醒来,低眼望了臂上的明玑一眼,随即拉被盖住她的娇躯,准备起身。 只是当那张「人肉棉被」一离开,明玑也朦眬地睁开眼,半醒半梦地问:「额驸,你去哪儿?」 「我去解手,你先睡。」再次为她拉好被子,见她又安心地闭上眼,他才脸色一整,起身踏出了房门。 「额驸……」刘管事紧张地向他禀报。「富祥大人来了,听说是皇上要他办老爷的案有了发落,要您去接旨。」 鄂士隆知道能让他半夜三更来敲自己的门,肯定是大事,可是他没有想到竟会是富祥携旨而来。隐约感到不妙,他便嘱咐。「不要惊扰格格,我去便可。」 「是。」 鄂士隆独自行至前院听旨,果见富祥一脸得意之色。 「臣,鄂士隆接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鄂士隆,你可知你父亲犯了什么罪?」富祥亮出手中的圣旨。他从宫里直接过来,这旨意就是刚刚在养心殿里,皇上朱砂御批要他来宣的。 鄂士隆不卑不尤。「士隆不知,还请富祥大人示旨。」 「你父亲原本就贪案在身,如今云南有乱,竟传出是两广总督与云南土司勾结的结果,圣上龙颜大怒,下旨要先拘你这个儿子进牢处死。」 鄂士隆惊讶,不敢相信竟有这种事。「不可能!我父亲不可能与云南土司有勾结……富祥,是你故意诬陷,要害我们鄂家吗?」 「我诬陷你?」富祥捻须笑话。「告诉皇上你父亲通敌的,可是远在广州的荣巽亲王,你说我何来这神通广大的本事,能让亲王听命于我?」 正因为是皇上最信任的手足,荣巽亲王的密信,皇上才会深信不疑,决定对鄂士隆这个和硕额驸动了杀意。 「你胡说,荣巽亲王不可能写这种信!」鄂士隆大骇,怎么也不相信那封密信会是出自荣巽亲王的手笔。 「信不信不由你,亲王的玉印真迹正在皇上手里。鄂士隆,你就乖乖跟我进大牢吧!」富祥摊开圣旨,只念最后一段旨意。「着令和硕额驸鄂士隆削去额驸头衔,关进大牢,不得延误!来人,还不把额驸抓起来?!」 「别嚷嚷!我自己会走。」知道势不如人,鄂士隆即便错愕,也只能抱着必死的决心,然而此时他最担心却是什么都不知情的明玑。「刘管事。」 「是,额驸……」 闭了眼,他凛然交代。「明早若格格见不着我,就说我进宫面圣了,不可告诉她今晚一字一语。」 「可是额驸……」刘管事很是为难。「这事怎可能瞒得住?您明日要是没回府,格格一样会知道啊……」 「不用慌,你明日就去找费爵福晋,要她找格格一同进宫小住。格格若进了宫,就说我奉旨出城办差,十天半月回不了北京。」 富祥听见两人对话,猜测他想玩的手段,莫非是要费爵福晋从中帮忙?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再说他为了把云南土司叛乱的事嫁祸鄂海,已不惜派人杀害荣巽亲王与费扬古,她就算知道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他想自己必定万无一失。「鄂士隆,你现在是能瞒,但只要你一死,你还怎么瞒下去?」 「格格身子弱,我这么做只是愧对格格,亦不想格格为我这一介罪臣奔波劳神,何况对你富祥而言,不也是格格不知情最好,免得我这块到嘴的俎肉飞了?」鄂士隆冷静地对他分析。「所以富祥大人,您不会拆我的台吧?」 「好!」富祥欣赏他这为美人视死如归的傻性。「你心疼格格,我成全你,来人!现在就把额驸押走!」 鄂士隆任他们为自己加上锁铐,神色却毫不畏惧。 因为他相信,荣巽亲王不可能陷害父亲,那封密信绝非他的手笔。 他之所以会瞒着明玑,自然是不想她知道此事,毕竟自己仍有一线生机。只要刘管事去找齐琪格,齐琪格必然会把此事传与丈夫费扬古,那么费扬古与荣巽亲王都会知道自己出了事,肯定会马上采取行动。 再说现在广州云南正在交战,皇上不至于笨到马上杀他,做出逼父亲阵前倒戈的事来,押他想必绝大半是为了威吓父亲。 正因如此,他愿赌上自己性命,也赌上对明玑的爱,换一个不让她为自己肝肠寸断一场的可能—— 【第八章】 隔天,当明玑醒来问起鄂士隆的去处,刘管事就照吩咐骗她额驸昨夜被宣进宫派差,一早就为了办差离开了京城。 明玑虽觉唐突,但皇上临时差遣皇亲办事,也不是不曾有过,所以也就没有想太多。 直到午膳时分,明玑正在临前阵子未完成的字帖,绿豆也在这时来报。「格格,齐琪格福晋来了,您见是不见啊?」 第二十三章 她微笑。「是舅母当然见了,还不快请。」 不待绿豆回头去请,齐琪格已经自己拐进院里。「免了免了!我有事与格格相谈,绿豆,先下去吧!」 「是。」 「舅母,什么事啊?」见是齐琪格,明玑又安心地继续写字。 「呃……也没什么事。」齐琪格琢磨着该怎么起头,她才不会怀疑。「就是觉得府里太闷,想找你聊聊。」 「喔。」明玑提笔,然后对她嫣然一笑。「因为舅舅不在北京,所以你嫌无聊,需要有人陪你解解闷对吧?」 看着她明亮无忧的神色、娇甜可人的笑容,齐琪格忽然理解鄂士隆不愿她知情的原因,是因为不想见她有半分的愁苦吧。「可不是,也不知道爵爷在前线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你别担心,舅舅武功了得,再说荣巽亲王也在,绝对不会有事的。」 「承格格金言,我相信爵爷会平安的。」齐琪格打量她,也想起鄂士隆交付她的任务,便道:「对了!格格,我一人在府里实在闷,不如我们进宫去住阵子,也当是给太皇太后尽孝道,你说如何?」 「这当然好。」明玑不疑有他。「可是……」 「可是什么?」 她望着齐琪格,竟略有赧色,怕她知道自己其实是舍不得一天见不到鄂士隆。「可是留额驸一人在府里,我怕他也闷呀……」 「他一个大男人,朝里多的是事,不会闷的。再说了……有言『小别胜新婚』,夫妻俩总腻在一起,也要偶尔分开感情才会更好啊!」 「是吗?」这话她是听过,可有需要这么心机吗? 「就算不是,看在太皇太后给你派太医的分上,你也得进宫去谢恩吧?」齐琪格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更别说太皇太后的寿诞就快到了,我们早些去祝寿,她老人家会多开心啊!」 「还是舅母考虑得周到。」明玑被她说动了,终于点头。「那好吧,我们就去宫里住阵子吧。」 明玑听了齐琪格的话,便与她住进宫里。 两人进了慈宁宫,明玑立即向坐在堂前的太皇太后问安。「明儿见过皇嬷嬷,恭请皇嬷嬷慈安。」 「快起来。」太皇太后容颜温煦,立即喊她过来身边坐下。「好久没见到明格格,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害皇嬷嬷好心急。怎么?这会儿身子应该都恢复了吧?」说着,太皇太后目光上下巡过她一遍。 「让皇嬷嬷担心了,明儿的病已经完全好了。」明玑温顺答道,知道太皇太后为了自己的病很是着急。「这都多谢皇嬷嬷派了金太医来给明儿诊治,明儿才能大难不死。」 「谢什么呢!」太皇太后握紧她的小手,又心疼又责怪的。「你是皇嬷嬷的孙女儿,皇嬷嬷给你治病天经地义,幸好你平安无事,否则皇嬷嬷还不知道会有多心痛呢!」 虽然她出嫁多年,但见太皇太后仍像小时候一样疼爱自己,明玑也心安许多,露出了撒娇的笑容。「明儿错了,谢皇嬷嬷斥责。」 这会儿,太皇太后和身旁侍女对看一眼,笑道:「瞧瞧,就说先帝的格格们,就数明格格最讨人喜欢了,果然不错吧?」 「可不是,记得以前先帝还在时,也最喜欢明格格了,只要她与毓珠格格一起出现,天大的事先帝都会反怒为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呢!」 毓珠格格是太皇太后的亲女儿,恭悫长公主的独生女,恭悫长公主生下她不久,便与额驸双双病逝,于是毓珠格格也是自小被收进宫里,由太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 「那是他知道明格格胆小,受不了大小声的。」想起毓珠格格的事,太皇太后的眉宇似乎也揪了下,顿觉伤感。 「只可惜毓珠格格今年嫁到蒙古去了,若是她在,能看到你们一起来问安,皇嬷嬷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明玑微笑安慰她。「皇嬷嬷,毓珠格格虽然出嫁了,但您忘了还有舅母吗?有我们俩在,保证您不会寂寞的。」 齐琪格也附和。「是啊,姑奶奶,齐琪格会想很多很多乐子,保证您不会腻烦我们的。」 「你啊——只要你别给我惹事,你姑奶奶我就阿弥陀佛了。」太皇太后让齐琪格那副俐齿给惹笑了,接着眼一敛,她随即问道:「对了,来这么久都没问,你们的夫君待你们如何?最近府里都好吗?」 「谢皇嬷嬷关心,明儿府里一切安好。只是舅母担心舅舅,不知道云南战事何时可平呢……」闻言想起齐琪格的事,明玑忍不住替她探了一探。 「齐琪格。」太皇太后目光放软,也听出了蹊跷,料得到他们可能都瞒着明玑鄂家出的事,索性也不点破。 「眼下云南是紧张,不过我看过战报,有安书与两广总督在,估计出不了什么乱子,你也别白烦恼了。」 「是,齐琪格知道了。」 「好了,你们难得进宫,不如去景山那儿晃晃,那里的花开得可好呢……还有,等等我让太医再给明格格开副方子,好好调养身子吧!」 明玑谢恩。「谢皇嬷嬷恩宠。」 太皇太后摆起脸孔啐了一句。「又说谢了,再下去得掌嘴了。」 她立即吐了吐舌。「是,明儿知错了,回去会自个儿掌的。」 她的撒娇让太皇太后十分开心,平时略带威严的脸庞终于笑开了,心疼地握住她。「回去自个儿掌我可不依,你难得进宫来,得答应皇嬷嬷,好好在宫里住上一阵子,好吗?」 被这么盛情挽留,明玑当然不能推辞,于是留在宫里尽些孝道。 自从明玑住进宫里,刘管事每日都会来往宫门跟绿豆传话,内容不外乎府里的安好与否,以及鄂士隆奉旨出城几日的事。 听到一切无虞的明玑也不疑有他,以为府里真如刘管事说的那般平静。 她一点也不知道,鄂士隆早在她进宫前晚便已被拘进监牢,正等着皇上的一句「赐死」。 唯一知情的齐琪格可担心了,毕竟这事是她帮着瞒骗明玑,万一鄂士隆真出了什么事,届时她怎么与明玑交代? 于是她事发隔天便派人去给广州的丈夫报信,用的还是蒙古第一神速的汗马,可以日夜不停赶路。没想到十来天过去了,却连派去的亲信都没回京,正当她愁着脸,苦思是否出事的时候,站在廊下的明玑也瞧见她一脸忧色。 齐琪格一路疾行,直到撞上她,才发现一脸奇怪的明玑。「呃……格格,你怎么在这儿?」 「舅母,你怎么走路没在看路?在想什么啊?」 「我……」齐琪格回头望着身后,解释。「呃,我去问问广州那儿有没有军报来,你知道的,爵爷那儿我实在不放心……」 「舅母,皇嬷嬷不是都说没事了,你又何必焦虑不安呢?」虽然是安慰之语,但明玑也能体会她的心情。除非见到心爱的人,否则无论旁人怎么说,自己也不可能真正放心的。 她想想提议。「正好,今天皇嬷嬷去看皇后了,刚刚也邀了我们一道去,不如我们就去皇后那里坐坐,闲嗑瓜子好吗?」 「好吧。」齐琪格只得应了她,两人便往花园步去。 第二十四章 走到坤宁宫时,两人碰上了进宫省亲的多莽。先认出齐琪格的多莽,立即依礼问安。「多莽给福晋见礼。」 齐琪格知道多莽不是个君子,对他也没好感。「多莽贝子进宫省亲吗?」 「是,刚见过皇后姊姊。」多莽笑笑,便把目光转向了明玑,虽知道她的装扮肯定是皇家女子,却叫不出她的身分,只觉得有几分面善。 齐琪格提醒他。「多莽,这是明玑格格,还不快见礼?」 「明玑格格?」多莽一听了悟。「恕臣无礼,多莽给格格见礼了……」 「免了。」明玑看见他,不免想起当日大街上的碰撞,脸色有些不对。 多莽打量她,也忽然想起对她的面善所为何来。那日他碰到鄂士隆时,那个被自己调戏的丫头不就是她吗? 原来她是鄂士隆的妻子,难怪他会跟自己动起手来呢…… 他想着,怕明玑会记仇那日冒犯,赶紧负荆请罪。「格格请见罪,那日不知是格格,大街上冲突冒犯,还请格格海涵。」 明玑不想跟他多话。「我不知道贝子说什么,贝子怕是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认错?那日在天香楼前,我因你与额驸起了争执,格格不记得了吗?」 就算记得,明玑也不想搭理他。「贝子大概是事多搞混了,舅母,我们不是要见皇后吗?还是走吧。」 两人迈开脚步,正要离开时,多莽又叫住两人。「请格格停步。」 齐琪格睨他。「你还有什么事?」 「多莽听说额驸的事了,只是想请格格不要过于忧心,怎么说他毕竟是皇上的妹夫嘛,不会让格格你伤心的——」 明玑惊讶回头。「你说什么?」 齐琪格见状,也急着大喝:「多莽,你乱说什么,还不快退下?」 见到齐琪格的态度,明玑更是心疑,便往多莽走近一步。「多莽,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额驸出事了吗?」 「格格不知道?」多莽挑眉,还以为她是为了额驸特来进宫求情的,所以才口头上安慰几句,没想到倒是自己多事了。 齐琪格忙道:「额驸没什么事,格格,你不要相信他的话。」 「原来格格并不知道,额驸已经被押进大牢的事?」既然已经多事,多莽也不怕多事到底,就当顺便看场好戏。 「听说两广总督与云南土司勾结作乱,这可是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罪啊!」 「你说什么?!」明玑一听,小脸都发白了。「舅母,是真的吗?」 「这……」 多莽把话撂下,也无意多待了。「恕多莽直言,请格格珍重。」说完,他便离开,留下烂摊子给齐琪格应付。 「舅母!」 「格格……」事到如今,齐琪格也只好实话说道:「这事是额驸要我瞒着你的,其实……额驸已经被皇上押进大牢,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说不定皇上随时一道口谕,额驸就要被砍头了……」 听到这句话,明玑再也无法说话,只觉自己的血液也凝结了,脑海里的思绪也尽化成白烟,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听说明玑昏倒,前往坤宁宫探视皇后的太皇太后立刻回了宫。 一见到她回宫,刚转醒的明玑不顾太医还在诊脉,便要下床。「皇嬷嬷……」 太皇太后制止她。「你身子虚,别起来,就待在床上别动了。」 明玑抬起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就在她面前跪下。「皇嬷嬷,明儿求您饶了额驸,请皇上不要治他死罪吧!」 「你这是做什么?」太皇太后面色吃惊。「什么死罪?还不快点起来!」 「皇嬷嬷,我听说了两广总督勾结云南土司的事,皇上因此把额驸关起来。明儿知道通敌叛国是死罪,可是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请您老人家让皇上霁怒详查吧!」 「前朝的事自有皇上决断,明儿,你要皇嬷嬷干政吗?」太皇太后无奈地说。 「皇嬷嬷,明儿只求你饶额驸不死……」 「既然你已知情,皇嬷嬷就老实说了,两广总督鄂海原本就贪案在身,如果又加上通敌叛国的事,可是一加一的死罪,依律满门诛连,你要我如何饶得了额驸?」不是她不愿意帮,只是案情重大,她不能为了私情坏了朝纲。 明玑受惊甚深地愣在原地,一时间木然无语。 原来,鄂士隆瞒了她那么多事……可是他为什么都不告诉她?为什么连被关进牢里都还要瞒着她? 他们……不是生要同衾、死要同穴的夫妻吗? 为什么出这样大的事,他却是独自承担,而让她成为最后一个知情的人?这对她好残忍,太过分了…… 太皇太后一时不忍,于是缓声道:「听皇嬷嬷的话,如果你还是皇嬷嬷的乖孙女,就不准再提额驸的事了。」 明玑垂眼,眼泪已经不再流了。 她脑子里都是鄂士隆的身影,就算他对自己这么残忍过分,但她还是舍不得他死……不,连他一根毛发之伤都舍不得。 「皇嬷嬷,明儿求您放过额驸,只要能放了额驸,就算是要把我贬为庶民逐出宫里,明儿也愿意。」 她毅然取下了手上的白玉同心,这是皇家的宝物,从不一分为二。「若您真忍心看额驸赴死,这同心我也不必再留,就让我们玉石倶焚吧……」 「格格……」见她如此直言不讳,齐琪格不禁为她捏把冷汗。 太皇太后见她对鄂士隆的感情如此深,竟拿公主的身分与性命逼她,也无话可说,只怪那鄂士隆不争气,竟害她如此委屈。 闭上眼,太皇太后最终选择冷道:「好,怕他黄泉路寂寞也可以……来人,传我懿旨,将格格夺去头衔,也一起关进大牢吧!」 鄂士隆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见明玑一面。 当她泪痕未干地出现在监牢时,他的心都要为她碎成了千千片。 「明儿?」 「你还好吗?」纵然心有怨慰,但当她一看到他的狼狈,还是忍不住关心他。「在牢里的这些日子,是不是过得很苦?」 鄂士隆无惧无畏地答:「不会,只是换个地方住,没什么好苦的。」 明玑埋怨地看他。「也是……反正你也不稀罕我,当不当我的额驸你都不要紧,对吧?」 「明儿……」 「你说过真正的夫妻不用以礼相待,是因为不需要隐瞒彼此,但你根本没做到,是不是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你的妻子看待?」她好气他,竟然说一套做一套。 「你在说什么?」他皱眉,心惊地反问。「我怎么会那么想?」 天可明鉴,打从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便决定要好好珍惜她,他在这世上最舍不得的人,就是她啊—— 「要不,为何家里的事你都不告诉我?」她逼问他,眼泪忍不住掉下。「你们鄂家有罪,你却把我当外人,从不告诉我这件事,你不是没当我是你的妻子,不然还能是什么?」 她好生气,气他居然这么隐瞒自己,如果他早一天被砍了头,那他要自己向谁吐出这股被他欺骗的怒火与痛苦呢? 第二十五章 「父亲是被陷害的,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相信真相会水落石出,所以不想你为了鄂家为难。」鄂士隆依然冷静。「即使父亲真有罪,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与皇上、太皇太后犯忤。」 他心里很怕,若是明玑早些知情,闹进宫里去,皇上跟太皇太后会不会反而气得对她怎么样。死罪虽不至于,但或许除了他这一条命,他还要累她一生凄凉,那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假如皇上不分对错是非杀了你,那我怎么办?」她问得心酸。「你要眼睁睁看我当寡妇守你的坟吗?」 鄂士隆神色绷紧,这是他打算里最坏的结果。「就算那样,以太皇太后疼你的心情,也会再给你找个好额驸的。」这样,他也能死而无憾…… 明玑终于哭出声。「我不要别的额驸!」 他怎么不懂,没有了他,她的将来一点指望也没有,她早就认定他一个人,也只想与他执手到老,谁都取代不了。 见她哭,他的心好痛,快要呼吸不过来。「别这样,明儿,我不值得你这样痛苦。」 「可是怎么办?我就是好痛苦。」明玑依然泪流不止。「我一听到皇上要拿你以父亲的叛国罪处死,我连想都没办法想,所以我去求皇嬷嬷,如果她不饶你,干脆就让我跟你一起死——」 他错愕。「你说什么?!」他不吃惊皇上的旨意,只惊诧她的举动。 她面无表情。「我要跟你一起死了。」 然后,在鄂士隆还反应不过来之时,狱卒已经开了他旁边的空牢,要明玑进去。「格格,请吧。」 鄂士隆猛然惊醒。「这是做什么?她是公主,你胆敢关她?!」 狱卒解释。「她已经不是公主了,太皇太后已降旨,将格格视为鄂家家眷,同罪论处。」 「什么?!」 明玑走进牢里,一进去就找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安静坐了下来。 「明儿……你做了什么,让太皇太后也降罪于你?」他哑声问,这事已超过他的计划,再也不是他当初预想的局面。 「我拔了我们俩的白玉同心,既然你死罪当前,我也不必留恋那身外之物,同心向来不一分为二,你若要死,我也不会独活。」 「你——」鄂士隆因为她的话,只想马上奔至她身边,可是她坐得离自己如此之远,竟让他勾不着也触不到,只能抓着铁栏朝她呐喊:「不准你这么做!我想见到你活得好好的,不是让你陪我一起——」 「额驸,你还不懂吗?我的命运我要自己决定,不是你想怎样,我就该怎样的。」她第一次对他怒颜相对,不但怨他没把她当成理应同命的夫妻,也怨他不了解当她发觉自己无法为他尽力时,那种痛苦跟悲哀多让人心痛。 那种心痛,比死还要难受…… 鄂士隆神情愕然。他从未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忽略明玑的心意是为了她着想,却没想过她其实也跟自己一样,为了自己什么事都愿意承受。 他咽下无比后悔的心痛。「我知道骗了你是我不对,就算你不能原谅,要恨我也好,可是你不能用这个惩罚我……」 「够了,我不想再与你说话,你也不用再解释了。」她心灰意冷地转过身,再也不想与他交谈了。 无论鄂士隆再怎么说,明玑都当作没听到。她虽然就在自己眼前,但鄂士隆知道她的心已离开自己,只留下对他的折磨。 而这折磨,比起他可知的死罪,才是真正让他痛不欲生的极刑。 「皇嬷嬷,您为什么把格格关进牢里?」听见消息,皇上不由得赶到慈宁宫见太皇太后。 「格格犯了忤逆,这罪是她自愿的,皇嬷嬷也没办法。」 「可她是公主,把公主关进死牢,自开国从来没有这等的事啊!」 「皇嬷嬷也知道这事不对,可格格偏偏是个死心眼,不让她进去,她或许就要在我面前寻死呢。」 「这……」 「依我看,这事的确是不妥,把公主关起来的事要是闹到宗人府,可就要变成真的降罪了。皇上,我看还是缓缓额驸的罪吧!」 「鄂海叛乱是有亲王的证明,皇嬷嬷怎么能放鄂士隆?」 「我不管他,只管我的孙女儿,她身子刚好,在牢里若染了风寒、有个万一,皇上要我如何跟先皇交代?」 「所以皇嬷嬷要我连鄂士隆也放了?」皇上理出结论,不免反问:「这莫不是皇嬷嬷的安排吧?」 太皇太后见他不肯松口,只好叹气。「算了,我不求情了,再说下去,皇上也要以为我与他们一党,轮我得自个儿走进牢里了。」 「皇嬷嬷!」 正当皇上因太皇太后的话而束手无策时,宫人来报。「禀皇上、太皇太后,荣巽亲王觐见。」 「快宣。」 当风尘仆仆的安书踏进慈宁宫后,立即向两人见礼。「皇上吉祥,皇嬷嬷吉祥。」 「亲王,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信上说云南告急,要留在广州抓鄂海赴京吗?」 「皇上,其实那封密告信并非安书所写,一切都是有人设计,要置鄂家于死地,所以臣弟才急忙赶回要解释此事。」 皇上大惊。「什么?谁这么大胆,敢冒你书信?!」 「是富祥!」安书斩钉截铁地说。他前些日子下过江南,也到了广州,已经查明所有事证。「他原本就跟鄂海有心结,所以买通了鄂海身边的亲信,还威逼君家织绣的当家必须配合他作伪证,取得了账本与人证……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那鄂海勾结云南土司叛乱的事呢?」太皇太后追问。「这莫非也是他的安排?」 「是的,皇嬷嬷。富祥趁云南起乱,故意在此时放出是鄂海勾结的风声,为了利用这个机会赶尽杀绝,他找人偷了我的玉印发密信,因为知道我已经查到他设局的事,他甚至想杀了孙儿,到时一并推给鄂海,来个死无对证。」 「什么?!」这下皇上及太皇太后大为吃惊。「他竟然连你也敢谋害?!」 安书见两人担心,立即解释。「幸好费扬古在孙儿左右保护,孙儿才能平安离开广州,回到北京揭露富祥的诡计。」 「好一个富祥!竟敢如此欺骗朕,害朕险些伤害忠良。来人,快派人把富祥给抓起来!」 「遵旨。」 从头到尾都在一旁的齐琪格松了口气。「这下好了,那额驸应该没事了,格格也可以放出来了吧?」 「皇嬷嬷,朕立即就下旨,请格格额驸出牢吧!」 「等等。」太皇太后却喊住他,冷静的把事想过一遍。「额驸虽然无罪,但把格格害得太惨,不但忤逆我,还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可不能让他太快得了便宜。」 「这……」安书与齐琪格不禁哑然相视,提出同样疑问。「那皇嬷嬷打算怎么办?」 【第九章】 大牢里,明玑则依然背对鄂士隆,远远蜷身而坐,鄂士隆则盘腿面对着她的背影,无言地兀自忏悔。 到了放饭时分,狱卒递来两盘饭菜,分别送进鄂士隆与明玑的牢里。「两位吃饭吧!」 第二十六章 明玑却依然动也不动,继续维持与他冷战的姿势。 「明儿,你吃点东西吧,虽然这里东西不如府里可口,但你还是得吃点,免得没有体力。」他开口劝她。 「用不着你关心我,你想吃就自己先吃吧。」 他怎么可能比她先用?「听我的话快吃点,牢里有规矩,半个时辰未用饭,便不再给食,不要逞强了。」 「说了不用你关心……」明玑生气地回过头看他,却瞥见牢里的草堆间,有只灰黑蠕动的小物正爬上她的饭盘,她吓一跳,不觉地挥开饭菜,惊声站起。 见她受到惊吓,鄂士隆马上起身问:「怎么了?」 「有……大虫……」她自幼娇生惯养,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恐怖的东西。 「大虫?」鄂士隆还意会不过来,那「大虫」已经朝他这里窜来,他目光一定,伸手攫住了那惹明玑惊吓的东西。「别怕!只是只耗子,你看它已经被我捉住,不用怕了。」 在他这么说的时候,他手里的耗子忽然咬了他一口,鄂士隆吃痛甩开耗子,便见那耗子朝那石墙撞去,一命呜呼。 见他受伤的明玑,一时间也顾不得与他的冷战,心一悚地便朝他跑去。 「你怎么了?被咬了吗?」隔着铁栏,她果然看见他手上正沁血的伤口。「怎么办?耗子咬人要不要紧?快让他们找太医看看吧!」 见她这么担心自己,鄂士隆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只觉得心口淌过一道暖流,又让他觉得自己活了起来。「别紧张,只是耗子,又不是毒蛇,不会要命的。」 明玑见他依旧不爱惜自己,便反讥。「你这么坏的人,让耗子夺去性命也太便宜你了。」 「是太便宜了,我应该早些知道我的小命是公主一个人的,除了公主,没有人能让我活得比死还痛苦。」鄂士隆望着她,神情万分愧疚。「以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做的你都会接受,是我惹你伤心了……原谅我,明儿。」 明玑因他这段话,再也伪装不出对他的冷淡。 或者说,在他受伤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恨不了他,因为这世上能让她如此心慌紧张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如今,那些埋怨与气恼也没那么重要,只要她能与他在一起,将来不论什么事会降临在他们面前,她也没有遗憾与怨尤了。 明玑敛下眼,终于对他微弯唇角,算是接受他的道歉。「把手给我吧。」然后,她取出手绢,细心地为他包扎伤口。 「谢谢你。」他终于也露出笑容。 看着他的笑容,明玑想着至今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自己,她也觉得他好傻,他怎能这么想保护自己? 说不定,额驸比自己知道的还要爱着自己,所以他才能这么不惜一切,甚至不顾她的感受。 想着,她心里也生出一丝甜蜜的感动,娇唇弯得更深了。「这下怎么办?我的饭菜都给打翻了,该怎么止饥?」 「吃我的吧。」听见她想用饭,鄂士隆毫不考虑端来自己饭盘,将碗中的窝窝头递给她。「吃吧,幸好还热着。」 明玑接过窝窝头,却将之撕半,一半交还与他。「一起吃吧。」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都充满了深情,恍如忘了两人正身陷囹圄,只感觉到对方是自己最重要的。 「没想到,牢里的窝窝头还挺好吃的。」 「嗯,不被关进来,或许还真不知道。」鄂士隆因她的话而点滴在心头,想想自己若不被关进来,或许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夫妻间的爱。 那不该只是单方面的包容犠牲,而是能一起面对艰难的勇气。 「额驸,就算明日我们就得死,我也不会后悔。」 鄂士隆转头看她,伸出手越过铁栏,将她的手紧紧握着。「我也不后悔。」 在牢里待了一宿,天际明亮时,狱卒也进来喊醒依傍就眠的两人。「醒来,皇上有旨,带格格见驾。」 鄂士隆紧握住她的手,才轻轻松开。「皇上要见你,估计没什么要紧,你去吧。」 「那你怎么办?」她不怕自己,反怕他会在自己离开之际有什么意外。「我不去,我要陪着你。」 「你的心在陪着我呢。」他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去吧,或者皇上想给我们留活头也说不定。」 明玑思考再三,但为了一线生机,终是起身,随狱卒离开了牢里。 就在明玑走后没多久,安书进了牢里。鄂士隆一见到他,震惊不已。「亲王?!您回北京了?」 「对,昨天的事。」 「亲王,您寄密信奏我爹与云南土司勾结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鄂士隆迫不及待想明白一切。「这是诬赖吧,我爹他绝不可能背叛朝廷!」 「额驸,现在解释这些来不及了,我的密信是富祥陷害没错,可是鄂大人一听到皇上把你关起来,一怒之下便止兵不前,不再与云南土司对阵了。」 「什么,我爹他……」 「现在就算没了富祥的设计,鄂大人也难逃兵变之罪。额驸,我赶来是为了救你,我的人马正在牢外,可以连夜送你离开北京到广州去。」 鄂士隆无法应变这突来的局面,他竟得逃亡吗?「那格格怎么办?我能带她一起走吗?」 「你此行便是流亡,你要格格与你一起亡命天涯吗?」安书问得剀切,随即又道:「好,若是如此,我也能找人安排格格,一起与你离开北京。」 鄂士隆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背,明玑的手绢还紧紧缠在手上,他若是贪得与她同生,她会真正的高兴吗? 想起刚在牢里,两人视死如归的对话,鄂士隆也下定决心。「不了,亲王,我既不带格格走,也不独自逃亡,您就让我去见皇上吧!」 安书讶然,吃惊他竟选了一条最傻的路。「你要见皇上做什么?」 「无论他原不原谅我爹,我都要祈求皇上对我爹的宽罪,还有格格,我要与她一起面对一切。」他已有觉悟,再不让明玑失望。 「额驸,你千万三思,若要去见皇上,只怕你小命会不保。」 「我不后悔。」有明玑陪着他,他无畏无惧。「请亲王成全。」 安书没办法,只得带他去见皇上。 待两人进了慈宁宫,皇上与太皇太后都在场。「罪臣鄂士隆给皇上、太皇太后请安。」 「起来吧。」 「不,臣有罪在身,请皇上、太皇太后发落。」 「你何罪之有?」 「臣的父亲有贪案在身,如今又被指与云南土司勾结,虽非事实,但父亲如今临阵怯战,臣与父亲一样有罪。」 「既知有罪,你不乖乖待在牢里候罪,来见朕做什么?」 「臣不想父亲为我一错再错,请求皇上让臣写封家书,劝阻父亲的一意孤行,也请皇上能看臣的薄面,饶恕父亲这一次。」 皇上没想到鄂士隆除了对格格用情至深,还有如此忠孝气节,这原本是太皇太后为了测试他对格格的感情,是否真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才编出鄂海兵变的虚事,没想到竟还意外试出他这番忠行。 「好,既是朕误信富祥在先,朕可以让你写这封信,饶你父亲免罪。」 第二十七章 鄂士隆立即叩谢。「谢皇上隆恩。」 之后,他便取下与明玑有过鸳盟的扳指,上呈与太皇太后。「此为与格格大婚时赐下的宝物,如今格格已交还玉镯,臣亦是戴罪之身,便一并奉还,恳请太皇太后发落。」 太皇太后接过那扳指,却摆起脸孔道:「就算皇上饶鄂家无罪,不过格格为你犯逆的事,我无法轻饶。」 鄂士隆想起先行一步的明玑,不知她是否又因自己而与太皇太后起了冲突,赶紧为她请罪。「太皇太后,格格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臣,请您千万饶恕格格的逆行,臣愿替她领罪!」 「你愿领就好。」鄂士隆是认真了,不过皇上却与太皇太后交换目光,唇角还隐隐含笑。「来人,着朕口谕,把额驸发配承德镇守行宫,没有太皇太后的旨意,永远不许回京。」 这是要他与明玑永远分别吗?鄂士隆不禁心头一震。「皇上……」 「额驸不是已经愿领此罪吗?」太皇太后眼里蓄着笑意开口。「格格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这罪罚她也知情的,你用不着担心。」 既然明玑知道,鄂士隆也无后顾之忧,只是他这一去承德,便与北京近在咫尺却又如天涯,要何年何月才能见着明玑? 不过,只要想到她安然无事,将来或许自己也还有与她见面的可能,他也该衷心服罪了。「臣遵旨。」 「事不宜迟,额驸,你现在就出发吧,承德的雪景可是比北京美得多,你就好好为朕在那儿守行宫吧——」 承德山庄冷香亭里,经过一夜瑞雪,造出一幅绝世雪景。 绿豆旁若无人地在雪地里玩起来,还堆了个与自己一样圆滚的雪人,兴奋地要亭里的主子来看。「格格,你看我堆了什么?」 披着狐裘正赏雪的明玑问:「你堆了什么?」 「额驸啊,您瞧,这雪人脸凶着呢!」 雪人脸上贴了树皮做眉毛,果真横眉竖目,看得明玑笑出声来,却又娇颜生嗔。「胡说,额驸才没这么丑。」 她的额驸俊朗挺拔,哪是这般呆头圆滚样?想到这儿,明玑也思念起现在人不知抵达何处的鄂士隆,期待地起身远眺庄园入口。 「绿豆觉得挺像额驸的啊……」绿豆又给雪人加上两根枯树枝,觉得跟他张牙舞爪时的生气样子更像了。「瞧!跟那里急冲冲的额驸一个模样嘛……」 咦?那里的额驸……当绿豆瞪大眼睛看个仔细时,鄂士隆也已经走到她面前,开口质问。「绿豆,你怎么在这儿?」 他接了旨刚到承德,就被请进庄园赏雪,没想到远远见着与绿豆一个模样的丫头,急忙步近,不敢相信竟真的是绿豆。 「额驸……您怎么也来了?」绿豆一脸胆怯,一边移动脚步,怕他发现自己正在堆的雪人。 「别管我,你怎么在这儿,格格呢?她莫非也在这里?」 「是啊,太皇太后让格格来赏雪,还赐浴温泉呢。」绿豆解释完,也转身向亭子里的主子大叫。「格格,您看谁来了!」 明玑闻声回过身,一见到鄂士隆的身影,她立即笑开了脸蛋,眼中净是相思。「额驸。」 鄂士隆以为自己在作梦,连自己是怎么走到她身边的都不知道,只是目光如炬,深怕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似地瞪着她。「明儿……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她噗哧一笑,以前总觉得自己喜欢的是他冷静沉稳,但这阵子他的傻神情看多了,却觉得这样的他也挺可爱的。「我跟你说,皇上已经查明了一切是富祥搞鬼,赦免了鄂家的罪,这下你跟爹都没事了。」 「我知道,可是我爹为了我临阵兵变,我已自求处分了。」 「什么临阵兵变?爹率领的兵马与舅舅的兵马已经兵临于大理城下,亲王说不出五日,便能克复云南。」 「亲王说的?」鄂士隆想起安书在牢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如今看来莫非是骗他的?「那么,皇上罚我发配承德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发配承德?」明玑又给惹笑。「额驸,承德是皇家行宫所在,我从来没听过有人发配承德的。而且我来承德是皇嬷嬷的恩宠,她怜我们这些日子受罪,特地赏我们在行宫赏雪沐汤,等春天到了再回北京。」 鄂士隆思前想后,终于恍然大悟。「莫非我被皇上、太皇太后设计?」 只是想到连荣巽亲王都欺骗自己,他不免在心底苦笑。「总之鄂家无事,你我也可以一家团圆了,对吧?」 明玑闻言却抿紧了娇唇,一副欲言又止。「额驸……一家团圆,可不只是你跟我而已。」 「什么?」 见他没意会过来,明玑只好娇怯地开口。「额驸,你要当阿玛了。」 这下,鄂士隆终于清醒过来,神色一转惊喜。「你有喜了?!」 「刚刚才知道的,来承德的时候有些发晕,我以为是生病,没想到……」她越说越羞臊,最后的话隐没在笑容里。 「太好了!」他凝视她,好感谢还能见到她,还能知道自己要做阿玛了。「感谢上苍,经过这么多事,终于让我们可以一家平安——」 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明玑想起过去发生的事,心中也是五味杂陈。「额驸,你知道吗?当我从别人那儿知道你被关进牢里时,我好害怕也好生气你没告诉我,虽然我懂你是为了我,可是我真的好气你这样……」 鄂士隆轻轻搂紧她,把她的埋怨与深情都收在心底。「我明白,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你说,我会跟你一起面对。」 「真的吗?」 「真的。」他再加重拥抱她的力道,要她相信自己。「你是我的妻子,这辈子我只会对你坦然相对,祸福同享。 明玑终于收起最后一丝埋怨,转忧为笑。「这是你说的,如果你再违诺的话——」 他抓住她不依的小手。「若再违诺,就罚我来世痴心恋你,如何?」 他还记得与她的约定,许愿不可言厄,所以只好罚自己来世受苦,让她狠狠惩罚自己。 了悟他的心意,明玑知道他再不会让自己难受失望了。「这是你自己说的,如果再犯,那我一定会好好惩罚你,来世绝不让你好过。」 他笑着在她唇上落吻。「是,公主,臣遵命。」 他感恩着两人有幸相守的福分,以最深浓的情意,道尽对她永生永世都要纠缠的爱恋。 皇上查明富祥的罪证后,以陷害忠良、谋杀皇亲两大罪,将富祥下令抄家,但鄂士隆将心比心,不忍富家一门因一人遭难,便与荣巽亲王相议求情,才让富祥一人就法,免除了富家的诛连之罪。 春去秋又来,当园子里的银杏又开始飘黄时,明玑也已经怀孕数月,不用多久就要临盆了。 为免危险,明玑不再穿习惯的花盆底,只穿民间一般女子的绣鞋,在庭园里散步走动。 忽地,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明玑回头,就见绿豆端着托盘穿过白玉拱门,急呼呼地来到自己面前。 第二十八章 「格格……我回来了。」 「慢一点,你看你急的。」 「您……您不是肚子饿吗?」绿豆好紧张地放下摆满点心的托盘。「所以我从厨房拿了好多食物回来,有银耳汤、银丝卷、酥饽饽……」 天啊!怎么每一个都那么好吃的样子……她闭眼忍了一下,然后抬头问明玑。「格格,您要吃哪个?」 明玑目光巡过桌上的点心。「先喝银耳汤好了。」 于是绿丑赶紧端起汤忠,小心地舀了一匙。「格格,我饿您吧。」 明玑立即张嘴,让她服侍自己喝汤。 「好喝吗?」 「嗯。再一口吧。」 绿豆于是稳住心神,颤抖地又舀了一匙。「来,再一口。」呜……她也好想喝喔…… 明玑把她近在眼前的馋相看得清楚,等喝了汤,她拿起手绢擦了擦小嘴,道:「好了,剩下的给你喝吧。」 「不行啦!格格……额驸命令过要我好好伺候您吃饭,我不能偷吃啦!」她又害怕又高兴,一张圆脸瞬息万变。 「是我准你吃的,哪有什么偷吃不偷吃?」 「可是……」她没忘记,要是偷吃再被额驸抓到,她会被切掉舌头。「额驸会杀了我啦!」 「放心,这会儿他人在宫里,才不会知道。」 绿豆闻言终于放开胆子,贪心地望向那盘点心。「那……绿豆就吃一点喽!」说着,她动手拿了好几个点心,又跟以前一样囫囵吃着。 「别急,没人瞧见的。」明玑劝她,也自己拿了点心食用,心想与其自己享用美食,她还是喜欢身旁有人陪她,只因这才是幸福。 「格格,这个好吃。」绿豆吃到了好东西,赶紧拿起另一个给明玑,要她不要错过了。 明玑听话地试了一口,也对她露出赞同的笑容,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尽兴享用美食。 不巧鄂士隆今日提早下朝,一回府就往公主府来。「明儿,你在哪儿?」 绿豆一惊,赶紧把吃到一半的点心吞下,然后起身装没事。「额驸万福。」 「起来吧!」鄂士隆说完,就在明玑身边坐下,问:「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绿豆无言,明玑只好道:「我肚子饿,所以吃了些点心。」 「喔,吃得这么快?」桌上分量不少的餐盘几乎已丝毫不剩,他顿时心疑。「绿豆,该不是你也有吃吧?」 天啊!额驸为什么每次都知道啊?「我……我没有。」 鄂士隆锐眼一眯。「没有?那你胸前的肩渣子是什么?」 绿豆敛眼一瞥,糟了!她的胸口还有酥饽饽的碎渣!「这……这是绿豆伺候格格留下的啦……」 「大胆!」他马上冷声。「你偷吃就算了,还敢不承认?」 绿豆脚软地跪下。「呜……额驸,是格格让绿豆吃的,绿豆真的没存心想吃啦……」 「你没存心?」鄂士隆的唇角抬了一下,有了笑意。「没存心为什么拿酥饽饽给格格吃?你明知道格格不喜欢酥饽饽……」 「绿……绿豆不是故意的,绿豆只是忍不住……」 「绿豆,你竟敢又吃主子的食膳,你忘了我说过会切掉你的舌头吗?好,既然你那么爱吃,我就叫人把你的舌头跺碎了做绿豆糕……」 绿豆吓哭了。「不!不要,格格救命啊……」 「闭嘴,这次我一定要惩治你——」 就在鄂士隆故意戏耍绿豆时,一旁的明玑终于忍不住,抚着圆腹笑开娇颜。「好了,额驸,不准你再吓她了。」 她知道鄂士隆没真的要切她的舌,他对自己百般疼爱,也早对绿豆爱屋及乌,默许她贪吃,刚刚只是逗着绿豆玩,偏偏绿豆也傻,每次都给他吓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鄂士隆马上微笑望她。「谁让她偷吃都不知道要擦嘴。」 她娇睨他。「她没偷吃,是我准她吃的。」 听着两人对话,绿豆好像也知道自己不用受罚了,于是也缓下眼泪。「格格,我不用切舌了吧?」 鄂士隆与明玑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笑答。「不用了,看在格格的面子上,就姑且再饶你一次。」 绿豆终于破涕为笑。「谢额驸。」 这时,一旁的明玑忽然皱了下眉眼,微弯下身子喊疼。「唉唷!」 「怎么了?」鄂士隆大惊,赶紧抓住她的小手。 「额驸……」明玑忍痛抬脸。「我……好像要生了。」 要生了?鄂士隆强令自己镇定,转头命令绿豆。「绿豆,格格要临盆了,还不快去请大夫!」 然后他再度回视明玑,百般疼惜地抱住她。「乖,不怕!有我在这儿陪你,很快就会没事的……」 他抱得如此紧,明玑感觉得到他为自己深深震动的心,即使腹痛如绞,她还是好感动地笑了。「额驸……你抓疼我了。」 「对……对不起。」他一紧张就力道失控,赶紧放手。「不要怕!我会小力点……这样,好不好?」 他脸上的忐忑让明玑看见他对自己的爱,就算人生可能风雨无尽,但她知道,只要有他陪在自己身边,一切都会没事的…… 明玑顺利地生了个女娃。 孩子像她,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儿,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 当她与鄂士隆如蒙恩典地看着怀中的孩子时,宫里也来人传旨。 「苏嬷嬷吉祥。」因为她身子不便,所以苏嬷嬷直接进了寝室,鄂士隆赶紧相迎。 「额驸免礼,我是来宣太皇太后旨意的。」苏嬷嬷对两人笑开。「欣闻格格产女,太皇太后命我送来贺礼,要祝小格格福寿绵延。」 说着,她将用红绸布包妥的贺礼交给明玑。 明玑打开绸布,惊见是自己的白玉玉镯。「这个?」 当初她为了救额驸,脱却玉镯交与太皇太后,便再没有见过玉镯。 「太皇太后说了,同心只给有情人,小格格是带着瑞福降生的,将来必能得永世良缘。」 明玑满心感动地看着那玉镯。「谢太皇太后恩典。」 「礼送到了,奴才不打扰格格休息,先行告辞。」 「送嬷嬷。」待送了苏嬷嬷出门,鄂士隆再度回到明玑身边,看见明玑正在看那只白玉玉镯。 「额驸,太皇太后赐了玉镯给女儿,可是它们生来成双,您说她老人家会不会把扳指赐给了其它人?」 「太皇太后是要给我们女儿找好女婿呢!」鄂士隆将她跟孩子紧紧抱住笑道。「只是白玉同心是你皇阿玛跟额娘赐下的遗物,现在一分为二,你会不会难过?」 「我不会难过。」明玑对他笑开,压根儿不在乎。「虽然它是我们的信物,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又何必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呢?」 她知道,就算没了共结鸳盟的信物,他们的心依然会在一起,永不分开。 鄂士隆也心有同感地捧住她的脸蛋。「没错,只要能和你白头偕老,什么财富珍宝对我们而言都不重要……」 语毕,他柔情万分地吻住她,誓言永永远远珍惜他们的幸福—— 后记 【后记 舒莉】 大家好,我是舒莉。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最近天灾频传,不得不让人感叹人的渺小。 除了为受灾的人祈福,也更想珍惜自己拥有的幸福,跟好久不见的朋友聚个会,计划一趟梦想中的旅行,而不是老是拿「工作很忙」来当借口,毕竟人生是趟有去无回的旅程,工作不应该是生活的全部。 原本也打算今年跟朋友去日本看一次樱花,如今自然不能成行了。 虽然樱花年年都有,但毕竟是盼望了好几年的机会,不免让人觉得遗憾。 回头想想,生活中也常出现类似的遗憾—— 看到喜欢的衣服总想着可能有更好的,结果隔天就没有自己的尺寸了;喜欢的饰品一时买不下手,结果下一秒就被买走了。 或许是天枰座的人个性容易犹豫不决的关系,所以我现在遇到中意的事物都会学着「果断秒杀」(我承认这是败家的好借口啦)。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古人早教了我们要珍惜时光,抓取幸福。祝福大家在生活忙碌之余,都可以为自己找到幸福的目标。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