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锦流年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正文开始】 崇宁公主借口更衣,回了自己在福宁殿的住处永宁阁,悄悄叫了贴身女官叶韶红进来,低声吩咐道:「你出宫到狮子街国公府见许二姑娘,就说太后为似锦和林嶂的相好赐婚了。」 叶韶红答了声「是」。 崇宁公主又思索了一下,道:「记得速度要快一些,对了,小心行藏,先去别处,再拐到狮子街,别被人发现。」 叶韶红答应了一声,尽快出宫去了。 夜深了,雨还在下着。 狮子街安国公府最深处的梧桐苑静悄悄的。 林岐正在浴间洗澡。 从浴间出来,他就变成了许凤鸣,满头青丝全梳了上去,用一根碧玉簪挽住,白皙细嫩脸上薄施脂粉,身上穿着件玉白衣衫,系了条莲青色百褶裙,愈发显得清丽如仙。 做丫鬟打扮的李青走了进来:「主子,马车安排好了。」 林岐点了点头,在李涵的服侍下穿上玄色油布斗篷,匆匆出门登车而去。 叶韶红冒雨赶到狮子街国公府,是康嬷嬷接待的她:「二姑娘有事出门去了,您不如陪老身吃杯酒去去寒气说说话。」 康嬷嬷也是女官出身,叶韶红听出了康嬷嬷的言外之意,当即笑着答应了。 似锦打着伞回到兰庭,裙子下半截已经被雨打湿了,孙妈妈忙招呼着人去要了热水,预备服侍似锦泡澡驱寒。 孙妈妈在忙着要水,明间里乱糟糟的。 周似锦走到西暗间书房,来不及研墨了,便用笔蘸了红梅香膏在信笺上写了起来。 这封信,无论如何得送到许凤鸣手中。 希望许凤鸣读了她的信能警觉起来,三月三那日不要靠近金水河。 热水冲击着肌肤,刺刺麻麻的。 似锦靠着浴桶壁坐在浴桶里,整理着思绪。 她没有单纯到以为出了家,自己就能逃脱孙沐泉的纠缠。 出家只是为了摆脱苏太后的赐婚罢了。 要想彻底摆脱孙沐泉,要么孙沐泉死,要么她和孙沐泉一起死。 似锦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她出家做了尼姑,孙沐泉还要继续纠缠她的话,那就同归于尽吧! 转念想起了许凤鸣,周似锦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原以为重生一次,不但能改变许凤鸣溺水而亡的命运,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谁知到无形中有一个大手,依旧伸了出来,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插翅难逃。 前世的她,初初嫁人便体会到了命运对她的恶意,表面上她是珠光宝气尊荣富贵的侯府二奶奶,背地里她却长期贴身带着匕首以防备侯府世子孙沐泉的狼爪。 一直到孙浴泉出手。 谁知她不过是从狼爪转入了蛇窟。 孙沐泉看上的是她的姿色,孙浴泉看上的则是她的财产。 孙沐泉要的是她的身子,孙浴泉要的是她的命。 呵,这鬼老天,真是要一直坑她周似锦啊! 这一世,她定要和那恶狼同归于尽。 周似锦打定了主意,双手从水中伸出,扶着桶壁正要起身,却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喧闹声,似乎有人在拍门。 这么晚了,还下着雨,谁会过来? 周似锦离开后,周胤安顿好周夫人,冒雨去了外书房。 在书房里踱了一会儿步之后,周胤下定了决心,叫了张保进来吩咐道:「让韩勇速来见我。」 韩勇是他从鄂州带来的亲随,比张保等小厮还要得他的信重,一向在外面帮他管着铺子,三教九流都有来往。 韩勇就在周府后巷住,很快就披着油布雨披过来了:「给老爷请安!」 周胤眼神幽深盯着韩勇。 他已经下了决心要刺死孙沐泉了。 苏太后的懿旨不可能收回,要想保护似锦,只能让孙沐泉死。 可是周胤不能动用自己的势力,那样庆王会很快查探出来的。 若是能借助绿林中人之手,制造一个绿林好汉为民除害当街刺死孙沐泉的事件,倒也是可以的。 韩勇会意,当即道:「老爷有何吩咐?」 周胤招手让韩勇靠近,低声叮嘱起来。 韩勇连连点头。 周胤说罢,又道:「此事务必机密。银子你从铺子里账上支取,用给老家老太太过寿的名义。」 此事如果暴露,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可是作为父亲,保护自己的女儿,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似锦嫁给孙沐泉,落入火坑。 韩勇答了声「是」,退了下去。 周胤暂时松了一口气,刚在茶案后坐下,预备自己给自己沏一壶茶,却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张保的声音:「老爷,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来了,有急事要见咱们大姑娘。」 周胤不便见人家闺秀,想着似锦此时正需要闺中好友的安慰,便吩咐道:「直接引着去兰庭吧!」 听到孙妈妈那句「姑娘,许二姑娘来了」,周似锦欢喜万分,顾不得自己还泡在浴桶里,忙道:「快请进来!」 第2章 许凤鸣随着孙妈妈进了明间。 孙妈妈很担心似锦,因此一直留在兰庭照顾似锦,此时见似锦的好友来了,别提多欢喜了,引着许凤鸣直往东暗间卧室走,口中道:「许姑娘,我们姑娘一直盼着您来,她这会儿正在洗澡,您先在房里等着她……」 许凤鸣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似锦在洗澡?! 这会儿他才发现卧室里水汽蒸腾,香气氤氲,似锦的确是在洗澡。 孙妈妈见许凤鸣停在那里不走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哎呦,许姑娘别不好意思,都是女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 她走过去,一把把屏风合在一起,对屏风后泡在浴桶里的似锦说道:「姑娘,许二姑娘来瞧你了。」 说罢,孙妈妈也不离开,笑吟吟打量着许凤鸣,眼睛里满是赞叹:许姑娘可真好看,比似锦还要好看不少呢! 看到许凤鸣,似锦满心的怨愤都化为委屈,人还在浴桶里泡着,眼泪已经先出来了,哭着道:「小凤凰,我好想你……」 又道:「小凤凰,我要出家做尼姑了,呜呜——」 许凤鸣原本驻足侧脸,不肯过来,此时一听似锦哭了,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当即走了过去:「有我呢,别怕。」 听到许凤鸣这句「有我呢,别怕」,周似锦更加委屈了,一把从水里站出来,湿漉漉抱住了许凤鸣,嚎啕大哭起来。 小凤凰,前世我受苦的时候,你也死了啊! 咱俩可真是一对小可怜…… 许凤鸣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周似锦紧紧抱着许凤鸣,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小凤凰,你把我带走吧,坏人太多了,我好怕啊——」 许凤鸣眼睛湿润了,一直垂着的双手慢慢举起,虚虚笼在了周似锦的背上。 孙妈妈再疼爱周似锦,也忍耐不住了,走过去要把周似锦从许凤鸣身上扒拉下来,口中絮絮道:「我的姑娘嗳,你看你,把人家许姑娘的衣服都弄湿了!」 她说着话,试着把似锦的手给弄下来,可是似锦人不大,力气却大,死死抱着许凤鸣,她根本弄不下来。 许凤鸣脸有些红,忙道:「这位妈妈,你先出去,我有法子。」 孙妈妈觉得老脸臊得慌,忙着道歉:「对不住许姑娘,大姑娘从小没了娘,这是太喜欢您了……」 说着话,她到底还是先出去了,还把春剑和素心都叫出去了。 孙妈妈是经历过世事的人,知道她们这些普通人看来觉得难如登天的事,也许对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许二姑娘来说,并不是很大的事,因此把春剑素心叫走,好让似锦向许二姑娘讨情。 许凤鸣深吸一口气,道:「似锦,你先松开我,我有话要问你,事关太后赐婚。」 听到那句「事关太后赐婚」,周似锦麻溜地松开了许凤鸣,又钻回了浴桶里。 许凤鸣伸手在水里探了探,发现水已经有些凉了,便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大布巾,展开后闭上眼睛:「你从浴桶里出来吧!」 待周似锦起身,他把周似锦用大布巾裹住,这才睁开眼睛,作势要抱周似锦。 周似锦饶是满腹的辛酸悲苦,此时见了许凤鸣,也都抛在了九霄云外,哈哈笑了起来,道:「你抱不动我,小凤凰!哈哈!」 小凤凰比她瘦,还真抱不起她,而她却一定能把小凤凰抱起来。 周似锦一笑,身上裹的大布巾就有些松了,差点滑下去,她忙用手重新裹紧。 许凤鸣默不作声,弯腰打横抱起周似锦,直接往床那边走去。 周似锦:「……」 一直到被许凤鸣塞到锦被里,她还在吃惊,眼睛圆溜溜:「我的天,小凤凰你居然有力气抱动我……我的天、我的天啊!」 许凤鸣瞅了她一眼,又拿了个布巾裹住她湿漉漉的长发,然后才问道:「似锦,赐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能让赐婚懿旨作废,只是你有可能得背上命硬之名,你愿意吗?」 周似锦怔怔看着许凤鸣,杏眼瞬间溢满泪水:「我愿意,我愿意死了。」 她裹着锦被坐起来,伸手拉过许凤鸣,让许凤鸣在床边坐下,然后把脸搁在许凤鸣肩膀上,低声道:「小凤凰,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给孙沐泉那畜生。出家做尼姑我都愿意,何况只是被人背后说命硬。」 许凤鸣低声道:「你等我的消息。」 又道:「明日下午我派人接你去国公府散心。」 周似锦「嗯」了一声,道:「我等你派人来接我。」 许凤鸣看着床头小几上跃动的烛焰,低声道:「白又胖,我会护着你的。」 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在梦里,得知白又胖的死讯,他的心脏疼得缓不过来,醒来后还在疼…… 无论如何,那样的梦绝对不能实现。 他要白又胖开心快活地活着。 许凤鸣伸手拨开周似锦,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周胤闭门谢客,专心致志在外书房等消息,终于等到了韩勇:「韩勇,怎么样了?」 第3章 韩勇脸带迷惑:「老爷,今日早上,威远侯世子从庆王府后门出来,恰被一辆失控的马车撞上,当场死了,脑浆都迸出来了……」 见周胤面带喜色,韩勇忙道:「老爷,不是我找的人做的,我找的人还没得及下手。」 周胤笑了,道:「没关系,目的达到就行。」 他搓了搓手:「那些银子你拿去给人家分了,买卖不成仁义在。」 韩勇答了声「是」,自去处理。 周胤想了想,叫来孙妈妈:「你去兰庭请似锦过来。」 得知孙沐泉横死,周似锦转身向西,双手合十,喃喃道:「感谢佛祖,让恶人得了现世报。」 谢完佛祖,周似锦又想了想,问周胤:「爹爹,龙虎山在哪个方向?」 赣州的龙虎山,听说是道教的名山。 周胤也是一愣,回忆了一下舆图,这才道:「龙虎山在京城的东南方向。」 周似锦转而面向东南,打了个稽首,喃喃道:「感谢道家仙长,让信女未堕苦海。」 拜完龙虎山,周似锦又问周胤:「爹爹,武当山在京城的哪个方向?我也要拜一拜。」 她自然知道孙沐泉的死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不能让爹爹往许凤鸣身上想,因此才故意做张做智,好把爹爹注意力引开。 周胤看着女儿,满怀感慨,道:「似锦,京里会乱一段时日,我已经向朝廷告了半个月假,打算送你去洛阳你姑母家住一段时间,等此事彻底平息,再去洛阳接你回来,你看怎么样?」 他有一个庶妹,借他之力,嫁给了他的同科好友郑欣。 这庶妹如今随着丈夫郑欣在洛阳任上,她为人善良开朗,又无儿无女,家里倒是养了好几条小狗,因此周胤想要送似锦过去散散心,避开京城的烦心事,等事情彻底平息再接似锦回京。 再说了,似锦喜欢小猫小狗,在洛阳姑母家想必也不会孤独。 似锦听了,笑了起来,道:「爹爹,不用你跑这一趟了,昨晚我已经和许二姑娘说好了,到狮子街国公府陪她住一段时间。」 周胤心思千回百转,总觉得自己抓住了些什么,便双目炯炯看着似锦,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似锦生怕爹爹多想,忙道:「对了,爹爹,还有崇宁公主呢,许二姑娘说崇宁公主也想邀请我去公主府小住,帮她做花翠,陪她玩。」 周胤想了想,觉得不管是狮子街国公府,还是崇宁公主府,都不是三姑六婆和闲言碎语能进去的地方,似锦去这些地方,倒是比去洛阳更好,便点了点头,道:「如此便罢了,不过国公府和公主府的下人,人人都长着一双富贵眼,你得多带些银锞子过去,该打赏就打赏,不要小气。」 似锦笑盈盈点了点头,脆生生道:「知道了,爹爹。」 见女儿如此开心,周胤也觉得宽慰,吩咐道:「你回去收拾行李,待会儿我让孙妈妈给你送一匣子银锞子过去。」 似锦笑得眼睛成了弯月亮:「好的。多谢爹爹。」 得知威远侯府世子出事横死,而且是大清早从庆王府后门出来被疾驰的马车撞死的,一时之间京城权贵阶层表面尽皆默然,闭口不言。 可是背地里说的人可就多了,有人说是庆王的男宠争风,故意撞死威远侯世子;也有人说威远侯世子要成亲了,庆王因爱成恨,痛下杀手弄死了威远侯世子。 总之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什么奇奇怪怪的消息都流传起来。 威远侯夫人得知这个消息,一下子七窍出血中了风,侯府一下子乱了套。 最后还是威远侯府庶出的次子孙浴泉出面,把嫡兄的尸体给收了回去。 按说该报官的,可是一则那撞死人的马车不见影踪,二则此事涉及庆王隐私,不宜宣扬,三则苦主威远侯夫人中风未醒,因此孙浴泉也不声张,请了阴阳先生看了破土安葬日期,派遣小厮给各家亲眷报丧。 他一直盼着嫡兄死,好继承嫡兄的一切,因此孙沐泉已经在他的臆想中死了无数次了。 如今美梦成真,威远侯夫人又病得恰到好处,孙浴泉一脸悲痛,夺了威远侯夫人的对牌出来,令小厮取银子买白布,雇了裁缝造帷幕、帐子、桌围和入殓的衣衾缠带,一时整个威远侯府忙忙碌碌,他趁机也把威远侯府管家之权抓到了手里。 学士府的王夫人得了这个消息,也不知道该为周大姑娘庆幸,还是为她惋惜——毕竟一个威远侯世子夫人的头衔差点到手,如今一朝灰飞烟灭。 踌躇再三后,到底是疼小姑子,王夫人决定去梧桐里周府看周夫人去。 王菁正担心似锦,便厚着脸皮央求王夫人:「母亲,我也跟着去吧,我有些担心似锦表妹。」 王夫人对庶女倒是无可无不可,带了王菁往梧桐里周府去了。 到了周府内院,王夫人自去宽慰自家小姑子周夫人,王菁则去兰庭看周似锦。 王菁进了兰庭,见廊下放了好几个箱子,丫鬟们正进进出出在忙碌,忙问道:「你们姑娘呢?」 第4章 似锦在房里听到王菁声音,忙扬声道:「我在书房整理书,你自己进来吧!」 王菁进去后,见周似锦房间里的书已经被装进一个书箧里了,忙道:「似锦,你这是——」 似锦眼睛亮晶晶,笑意满溢了出来:「许二姑娘要接我去狮子街国公府住些时日,好散散心。」 王菁闻言大喜,一把握住了似锦的手:「太好了!」 又道:「你和许二姑娘既然是好朋友,就老老实实住在她家,别急着回来,咱们这些亲戚烦人得很,也许得等你家倩兮定亲,这事儿才算真正揭过去。」 似锦心满意足:「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这次定要坚持住,一直到三月三她都和许凤鸣在一起,若是有事发生,也可以及时救许凤鸣。 王菁又是关系,又是感叹:「可惜我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你了。」 似锦正要说话,孙妈妈亲自过来传话:「姑娘,安国公府康嬷嬷来接您了!」 似锦打扮齐整,带了康嬷嬷去向周夫人辞行。 惠畅堂里倒是热闹,除了来安慰陪伴周夫人的王夫人,还有专门来看笑话的忠顺伯夫人。 周夫人正恹恹地靠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听王夫人和忠顺伯夫人你一言我一语互怼。 昨夜周胤去了外书房,一夜未回内院,然后早上孙沐泉就横死,实在是由不得周夫人不多想。 这事万一被捅出去,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 周夫人正在思虑,王妈妈掀开锦帘走了进来,走到罗汉床边低声道:「夫人,安国公府的康嬷嬷来接大姑娘过去住几日散心,老爷已经同意了。大姑娘带着康嬷嬷来给您辞行,正在外面候着——您要不要见见?」 周夫人用手撑着头思索片刻,道:「算了吧,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见了。」 王妈妈又问了一句:「夫人,大姑娘说想和二姑娘三姑娘道别……」 周夫人索性闭上了眼睛:「戴先生正在给倩兮盼兮上课,功课重要,不必打扰。」 待王妈妈出去,王夫人便笑着安慰周夫人:「二妹,你别心烦了,许二姑娘可是安国公嫡女,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你家大姑娘得许二姑娘看重,这可是好事,是你家大姑娘的福气,你别焦虑了。」 忠顺伯夫人哼了一声,道:「福气?晦气才对吧!二妹,要我说,这周似锦你家可不能留了,谁沾上她,谁就倒霉,前有蒋珙,后有孙沐泉,以后还说不定轮到谁。」 又道:「你还是请有道行的人算算她的八字吧,说不定是因为八字不好,命太硬,带有刑克。」 周夫人担心的可不是周似锦命硬不硬的问题,对忠顺伯夫人的话似是没听到一般,自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忠顺伯夫人却似得了灵感一般,回到忠顺伯府,和蒋瑜一起把得到三月三金明池行宫上巳节请帖的人给筛选了一遍,选出几个最有希望选上的,预备请些常在权贵家走动的三姑六婆过来,一一重金打赏,让她们把这几个姑娘八字太硬刑克丈夫的传言给传出去。 为了更逼真,名单里自然也有周似锦。 蒋瑜想起卫国公夫人喜欢周盼兮,托韩夫人说亲的事,便提笔把周盼兮的名字也加上了。 忠顺伯夫人见了,也没说什么。 如今周胤官越做越大,她一边想要沾光,一边却又嫉妒得发疯,真是寝食难安。 安国公的马车接了似锦,没有去狮子街,而是往出城方向去了。 这马车十分宽大舒适,比周夫人那辆红锦檀香车还要宽敞不少,因此康嬷嬷和春剑素心都陪着似锦坐在马车里。 康嬷嬷见似锦从车帘缝里往外探了探,然后杏眼亮晶晶看自己,不由笑了,道:「崇宁公主这些日子在宫里陪伴皇后娘娘,咱们姑娘如今在公主的碧漪园住着,因此派我把周姑娘也接过去。」 似锦很喜欢碧漪园,笑盈盈道:「这次还是住在画堂春么?」 康嬷嬷点头:「正是。」 又道:「到时候咱们姑娘在画堂春,素心和春剑就跟着我呆在距离画堂春不远的秋声院;咱们姑娘不在,再让素心和春剑去画堂春陪您,您看可以吗?」 周似锦「唔」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前世在泽州许凤鸣也是这样,她一向不大喜欢人近身服侍,平时身边只带着周似锦一个人。 在青龙山别业读书的时候,很多时候许凤鸣也撇下周似锦,自己跟着和先生去山顶的道观清修。 周似锦早习惯了。 她看见坐在倒座上的素心和春剑,忙笑着嘱托道:「那就拜托嬷嬷好好照顾素心和春剑了,她俩可是我的心腹之人,我一向离不得她们俩的。」 康嬷嬷满口答应了下来。 素心和春剑都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了起来。 许凤鸣果真没在画堂春。 周似锦十分识趣,直接让素心把衾枕铺设在了许凤鸣床对面的榻上。 安置好行李后,周似锦让康嬷嬷带着素心和春剑回秋声院歇息去了。 第5章 见天色已晚,暮色苍茫,她便命人把晚饭送到二楼暖阁,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放开胸怀大吃了一顿,又在画堂春里转悠了半个时辰,这才回去盥洗睡下。 那个叫李青的丫鬟不在,陪伴侍候周似锦的是格外害羞沉默的李涵。 李涵服侍周似锦盥洗罢,便退到外面候着了。 锦榻前方放着一座赤金莲花枝型灯,灯火通明,周似锦还不算渴睡,便拿了本书,趴在锦榻上对着灯看书。 许凤鸣一直过了亥时才回来。 周似锦从榻上坐起来,笑吟吟道:「咦,小凤凰,你今日怎么穿着男装?」 许凤鸣一边往拔步床后的浴间走,一边道:「男装出去方便。」 周似锦想了想:「那倒是。」 她有些无聊,仰天躺在榻上,一边伸腿往空中蹬,一边和浴间的许凤鸣说话:「小凤凰,你穿男装还挺好看——不对,你男装好看,女装也好看。对了,小凤凰,你是不是和皇太子长得有点像?」 许凤鸣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正在浴间里忙。 周似锦自己想了想,觉得皇太子和许凤鸣这对表兄妹像是真的像,不过姑娘和男子还是不一样的,小凤凰多白嫩好看啊,太子就是一个男的,没什么好说的。 过了一会儿,许凤鸣的声音传了出来:「白又胖,你见过皇太子?」 周似锦想了又想,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她没见过皇太子,她见过的是前世的景和帝,已经登基为帝的皇太子林岐。 想到这里,周似锦一阵心虚,含含糊糊道:「嗯,好像是见过呢……」 许凤鸣穿着中衣从浴间里出来了,长发披散着,白皙的脸有些湿润,眉目却更秀致了。 「白又胖,睡了。」他走过来把锦被从周似锦身下扯了出来,胡乱盖在了周似锦身上,然后把她榻前的烛台一一熄灭。 周似锦乖乖闭上了眼睛:「嗯,睡觉啦。」 许凤鸣回到床上躺下,熄了床头小几上的水晶灯,然后问周似锦:「我和皇太子谁更好看?」 周似锦知道许凤鸣好胜心强,可不敢胡乱回答,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宫中元宵节灯会,她有幸近距离见到景和帝的那次,心中莫名有些温软,小心翼翼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你和皇太子长得其实很像,不过你很秀气,举止优雅柔美,就是姑娘家的样子;皇太子就很有男子气概,虽然也很俊秀,却很阳光很温暖……」 她一边想,一边说着。 床上的许凤鸣「哼」了一声。 周似锦求生欲极强,忙道:「小凤凰,我觉得你更好看,举止更优雅,气质更出众,皇太子不过是个粗糙的男的,和你比,简直是将天来比地,小黄鹂要和小凤凰比!」 许凤鸣原本酸溜溜的,听了周似锦的话不由笑了起来:「傻丫头!」 说罢,不理周似锦,自己睡了。 他这两日来回奔波,根本没怎么睡过,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周似锦等了半日,没等到许凤鸣那边的回应,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许凤鸣聪明睿智,好胜心胜负欲控制欲强,和许凤鸣在一起,她可真是痛苦并快活着。 不过这样刺激的生活,周似锦好喜欢呀! 许凤鸣嫌弃她,她都觉得开心。 因为周似锦知道,许凤鸣嘴巴再毒,动作再粗鲁,可昨日深夜,冒着暴雨跑到梧桐里周府,和她说「有我呢,别怕」的也是许凤鸣。 要知道,许凤鸣的身子,一旦下雨下雪,就要犯病的。 她冒雨跑了一趟周府,不知道要多喝多少汤药,多泡多少次药澡。 想到这里,周似锦突然没了渴睡,从榻上爬了起来,把锦被裹在身上,抱着枕头一溜烟跑到了许凤鸣的床边。 许凤鸣似是睡着了,呼吸很平稳。 周似锦小心翼翼地把枕头放好,然后自己裹着锦被在床外侧躺了下去。 此时许凤鸣近在咫尺,周似锦悄悄凑过去,嗅了嗅她的味道,发现是熟悉的带着药气的香气,顿时身心都得到满足,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外面一直在刮风,画堂春庭院里的玉兰树树枝被刮断不少,「咔嚓咔嚓」声不时响起,可是屋子里的两人都睡得特别香,到了用早膳的时间都没有醒。 许凤鸣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睡过了。 他没有睁开眼睛就察觉到身侧热乎乎的,便闭着眼睛伸手摸了过去,一把摸到了温软细嫩柔滑的肌肤——一定是周似锦的脸! 他看都不用看,直接下手一捏。 周似锦呻=吟了一声,一下子疼醒了。 许凤鸣又捏了一下。 周似锦的脸颊被捏的疼得受不了了,也知道控诉没用,自己不声不响裹紧锦被起身滚下了床,又想起自己的枕头,回头拿了枕头,回榻上继续睡去了。 许凤鸣躺在床上笑了。 有白又胖在身边,他似乎快乐了许多。 第6章 等周似锦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太阳也出来了。 许凤鸣早已不知所踪。 周似锦在康嬷嬷和素心春剑的服侍下起身盥洗,又去二楼用了早饭,看春日阳光甚是和暖,便笑着问康嬷嬷:「嬷嬷,我今日想在碧漪湖上坐船游荡,可以吗?」 康嬷嬷笑了:「似锦姑娘,碧漪园已经被咱们姑娘暂借了过来,你是知道咱们姑娘的脾气的,您随便玩,只要您自己没事,怎么着就行。」 周似锦得了这句话,心里有数了,笑吟吟道:「那我们今日一起荡舟碧漪湖,欣赏湖光山色,开开心心玩一日。」 康嬷嬷又给似锦斟了一盏用酥油白糖熬的牛乳:「似锦姑娘,再尝尝这牛乳吧,你在泽州时爱喝的。」 周似锦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十一年没喝过这种在泽州时喝惯的牛乳了。 小时候在泽州,许凤鸣每日早上都被逼着喝牛乳,她不爱喝,康嬷嬷就让周似锦和她一起喝,结果许凤鸣一直不爱喝,反而是周似锦喜欢上喝这种用酥油白糖熬的牛乳了。 可惜后来到了京城,京城不兴这个,她也就再也没喝过了。 似锦想到这里,把盛牛乳的薄胎甜白碗端起,看着碗内白潋潋散发着乳香的牛乳,尝了一口,觉得甚是香甜,便道:「我很久很久没喝了,真好喝。」 康嬷嬷笑了起来:「我的姑娘啊,您不过离开泽州几个月,就说很久很久没喝了,你们小年轻啊,真是几个月就是半生。」 周似锦垂下眼帘,慢慢饮着香甜的牛乳,心道:我的确是很久很久没喝了,十一年了啊…… 喝完牛乳,她心里欢喜起来,先吩咐人去准备画船,然后问康嬷嬷:「姑娘呢?我一大早起来就没见她了!」 康嬷嬷笑:「似锦,咱们姑娘这些时日很忙,待忙过这阵子,就会陪你的。」 似锦点了点头,不再多想,带着春剑素心她们去碧漪湖乘画船荡舟去了。 此时梧桐里周府的外书房里,周胤正在教授皇太子林岐任用官员的诀窍:「……知人善任四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他本来打算送似锦去洛阳似锦的姑母家,因此向朝廷告了半个月的假,也有避避风头之意。 谁知似锦被许二姑娘派人接走小住了,他又闲了下来,正要趁机躲进书房成一统,重温一下诗书花酒茶,皇太子林岐就微服而来了。 周胤当即抖擞精神,进入了教学状态。 林岐领悟力极高,专注地倾听着,有了疑问还会及时提出,师生共同探讨,一个时辰下来,周胤觉出了教学相长的快乐,林岐学会了周胤用十年时间积累整理的吏学,两人都甚是开心。 周胤想着林岐年纪小,正在长身体,看看到时辰了,便温声问林岐:「该用午饭了,殿下想用些什么?」 林岐也真饿了,笑容可爱:「我想吃西北那边的面食,油泼面臊子面之类的。」 他记得有一次白又胖在他那儿,说好久没吃过面食了。 周胤听了,叫了孙妈妈进来吩咐道:「去和厨房说一声,做两碗臊子面和几样精致小菜送过来。」 孙妈妈略有点为难——周府厨房哪里会做面食? 不过她是认识皇太子的,想着皇太子想吃,不会做也得想法子做出来,当下答应了一声,急急去了。 周夫人听了孙妈妈的回禀,也有些为难,临时去哪儿寻靠谱的会做面的厨子啊! 这时候王妈妈想了起来,道:「我记得韩勇媳妇是西北人,不如叫她过来问问。」 一个时辰后,林岐终于吃到了周府厨房做出来的臊子面。 吃罢面,周胤又亲自泡了消食的茶,陪林岐喝茶。 林岐端着茶盏,向周胤提出了要求:「先生,我以后常来您这里,您还是请夫人在厨房里准备一个做西北面食的厨子吧!」 周胤就吃林岐这一套,有一说一,不拐弯抹角,当即笑着答应了下来,看向林岐的眼神满是慈爱:看这孩子多耿直啊,在我这里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真是个好孩子! 他含笑道:「殿下放心,下次再过来,一定能尝到正宗的西北臊子面油泼面蘸——」 「蘸水面!」林岐甜甜地笑了,当真是乖巧又可爱。 到了下午,洪武帝才知道林岐去了周胤府上,并在周府书房里消磨了大半日这件事。 他心里作酸,酸溜溜的很不好受,便决定与臣共苦,命人把周胤宣进宫来:「子承啊,听说朕的儿子,在你那里如鱼得水,过得很开心啊!」 周胤微微一笑,拱手道:「启禀陛下,殿下酷爱读书,一心向学,虽然被太后罚了三个月不准上朝听政,可是殿下依旧想尽办法读书明理,哎,对臣这样的老师来说,殿下真是个难得的好学生。」 洪武帝默然片刻,瞅了周胤一眼,心道:我儿有多狡诈,我才不告诉你呢! 你情等着被他拾掇吧! 他会给你好多好多的开心,让你一见到他就觉得快乐,可是一旦哪一日,你没有满足他的某个要求,或者没有达到他的某个标准,你就别想再见他了。 第7章 哼! 闲聊几句之后,洪武帝收敛笑意,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木长案上「笃笃」敲了两下,这才道:「吏部那些事,一时之间缺了子承你还真不行,只是岐儿……」 他沉吟一下,又道:「既然岐儿这段时间常去你那儿,这样吧,接下来这半个月,你就上午在家给岐儿讲学,下午再处理吏部公务。」 周胤也端肃起来,恭谨地答了声「是」。 皇太子是帝国未来的皇帝,需要熟悉六部的运作,趁此机会,就从吏部开始吧! 周胤一直在吏部忙到了深夜,这才处理完了积压公务,坐着马车回了梧桐里。 他刚在外书房宽去官袍,正要洗手净面再回内院,周夫人就派人来叫他了。 周夫人是在廊下迎上周胤的。 夫妻俩一起回到明间,周夫人递了一盏茶给周胤,待周胤饮了一口,这才道:「子承,崇宁公主派人送了两个厨子过来,却一句话都没捎带,我叫进来问了问,只说一个善做面食,一个善做西北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皇太子殿下——」 周胤摆了摆手,抬眼看了看,见房里侍候的人早已退下了,便道:「既是公主所赐,好生招待,安排在府里厨房中就是。」 周夫人得了周胤这句话,有了主心骨,点了点头,道:「子承,威远侯世子的死,到底是不是你……」 周胤抬头看她,眼神平静:「不是我。」 周夫人是极相信丈夫的,闻言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不是就好……」 她挨着周胤坐下,低声道:「今日韩夫人又来了一趟,为秦羽提亲,要不咱们就允了吧。」 又道:「虽说长幼有序,可是秦家能在咱们家遇到事情的时候来求亲,我觉得秦家是真的诚意十足,不如先替倩兮定下。」 周胤想了一会儿,道:「秦家确实靠谱……先为倩兮定下亲事也好。」 太后刚刚为孙沐泉和似锦赐婚,孙沐泉就横死街头,接下来这段时间,不知有多少愚夫愚妇要传闲话说似锦命硬克夫了。 若是再被有心之人推波助澜,整个周府女儿怕是都要卷入其中,这时候秦家来求亲,其实也有雪中送炭之意。 秦涟这个人情,他周胤领了。 见周胤同意了,周夫人清丽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意来:「多谢你,子承。」 周胤不禁笑了,揽着周夫人,柔声道:「阿琳,又说什么傻话,似锦是我的女儿,倩兮和盼兮也是我的女儿,我都一样疼爱的,只是似锦从小没了娘,我一直没有照顾过她,如今想要多补偿一些也是有的。你不要多想。」 丈夫既然把话说开了,周夫人心底的那丝阴霾也散去了,道:「我都知道,只是……」 虽然她心里都明白,只是遇到事情,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 周胤微笑道:「人活在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总有事情要发生,总有困难要面对,既然是一家人,就一起面对,不能富贵荣华时就是一家人,一遇到事情就要撇清。」 周夫人略微有些羞愧,轻轻「嗯」了一声,投入了丈夫怀里。 第二天,秦府便请了礼部尚书韩志云的夫人做媒,上梧桐里周府来为秦羽提亲。 秦家和周家正式交换了秦羽和周倩兮的庚帖,又等了三日,写了婚书,下了小定,算是正式定亲了。 因周胤交代了近来诸事要低调,这次订婚周夫人就没有大办,只是请了在京的亲眷来家里坐坐。 忠顺伯夫人带了蒋瑜和蒋珠两个女儿过来贺喜,她的妯娌蒋二太太也跟着过来了。 因都是自家亲戚,酒席就设在惠畅堂东暖阁里。 两张大八仙桌,一桌坐着夫人、太太和奶奶们,一桌坐着未成亲的姑娘们,也没有叫歌妓来弹唱,自家人吃酒说笑罢了。 其中夫人太太奶奶们那一桌,其中忠顺伯夫人的妯娌蒋二太太说起了娘家一位族妹,还未出嫁,未婚夫就亡故了,族长以继嗣名义想要吞掉她未婚夫家的田产,这位族妹披麻戴孝赶了过去,坚持要为未婚夫守节,最后连打了几场官司,终于帮着婆婆守住了田产,守了望门寡,全了贞节,实在是大大的节妇。 忠顺伯夫人听了,连连点头,道:「弟妹,你这族妹做的对,夫妻本为一体,虽未成亲,却已经有了夫妻之名,未婚夫死了,自当守望门寡,这样方合人伦。」 她说着话,眼睛却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垂着眼帘,似没有听到一般,没有说话。 在座众女眷听了,大都颇不以为然。 王夫人最爱怼忠顺伯夫人这位假正经小姑子,当即夹了一筷子盐炒枸杞芽,慢慢吃了,然后笑着道:「既然夫妻本为一体,却也没见哪位女子去世,她未婚夫守望门鳏的。」 忠顺伯夫人一滞,正要组织长篇大论来驳王夫人,这时候蒋二太太开口了:「对了,我听人家说,有的女子八字不好,命硬,即使订了婚,也会克死未婚夫的,这样的事情可不少,有的命特别硬的,第一天说亲,第二天就把男子给克死,也是有的。」 第8章 这话就有些指桑骂槐了,众女眷都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的庶出长女,可是第一天傍晚刚被赐婚,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对方就横死街头。 周夫人淡淡道:「若是第一天说亲,第二天就把男子给克死,只能说明此女命相贵重,那男子福分浅薄压不住,彼此没缘分;若是天赐的姻缘,自然会夫妻和顺,白头百年,不管八字如何。」 众人都静了下来。 周夫人是在座众女眷中丈夫最有本事的,她一向不爱说话,因此这句话出来,众女眷细细品味起来,觉得虽是歪理,却也能自圆其说,还真不容易驳倒。 王夫人最捧周夫人这个小姑子的场,当即笑了起来,举起酒盏道:「此话有理。来,大家都是女子,女子何苦为难女子,大家共饮一盏!」 众女眷都笑着响应,齐齐举盏,大家嘻嘻哈哈饮了一盏酒,很快就把话题岔开了。 如今亲眷中,顶数周胤官做的大,顶数周夫人最有体面,人家周家长女刚被赐婚,未婚夫就横死,偏偏忠顺伯夫人和忠顺伯府的二太太故意来戳人家伤口,扯什么命硬克夫。 再说了,在座诸位,谁家没有女儿?谁舍得自己女儿守望门寡? 忠顺伯夫人和蒋二太太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忠顺伯夫人策划好的一场好戏没有唱起来,面上平和,心中恚怒,待晚上回了忠顺伯府,便命亲信拿了银子出去四处打点三姑六婆,催着把传言快些传出去。 没几日,吏部尚书周胤长女命硬克夫的传闻便传扬开去,中间夹杂着别的一些传言,譬如说定北侯长女八字全阴,命运不好;再比如周胤三女八字古怪,专克舅姑;还有说首辅韩朝的次女命中带了灾星,必须过了十八岁才能嫁人…… 这日傍晚崇宁公主来到碧漪园,特地到画堂春探望似锦,恰好许凤鸣也在,便约了似锦和许凤鸣到湖边高台登高远眺,顺便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了似锦和许凤鸣听。 周似锦听了,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哟,既然我命硬克夫,那我正好不想嫁呢,以后谁也别给我提亲了。」 只是牵涉到三妹盼兮,周似锦还是有些担心的:「我三妹的命相好着呢,有高人给她看过,说她是贵人的命相,以后要做公爵夫人的。」 前世盼兮就嫁给了卫国公的独子,后来她的丈夫继承卫国公爵位,她就成了卫国公夫人,这是真的富贵命。 崇宁公主就喜欢似锦这性子,笑眯眯道:「我也觉得那些传言都是胡说八道,不过三月三金明池行宫选秀在即,却传出这样的传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样的小伎俩,也太容易被人识破了。」 周似锦从水晶碟里拿了个酥油泡螺放入口中,待香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这才慢慢道:「咱们一起分析一下,这次谣言涉及到的人分为两种,第一种是我和我三妹,我们姐妹俩没有接到三月三金明池行宫选秀的请帖;第二种是其余被涉及到的闺秀,她们都合乎三月三金明池行宫选秀的条件,应该都接到了请帖。」 她大大杏眼闪着光:「这样看来,背后主使此事的人定要符合两个条件:第一,与我们周家,尤其是我有怨,不能明着来,就背后暗箭伤人;第二,背后主使此事的人,她(他)的女儿一定也接到了三月三金明池行宫选秀的帖子。」 似锦大眼睛扫过崇宁公主和默不作声的许凤鸣:「咱们把接到请帖的人家排列出来,再综合以上做一下排除,那个背后主使者就呼之欲出了。」 崇宁公主没想到似锦还挺聪明,眼睛都瞪大了:「似锦,你好好聪明!」 许凤鸣一向知道似锦聪明,就看她用不用心了,不禁微笑,道:「是忠顺伯夫人,对吗?」 周似锦收起笑意,眼中现出凝重之色:「忠顺伯夫人的可能性最大。」 前世忠顺伯夫人一向巴结似锦的嫡母周夫人,却又摆出正义凛然高洁傲岸的样子来,有一次似锦偶然间看到忠顺伯夫人冷冷盯着一处,似毒蛇一般,她顺着忠顺伯夫人的视线看去,发现周夫人正与首辅韩朝的夫人手拉手在谈笑…… 周似锦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周夫人活得太得意了,忠顺伯夫人妒忌她也是人之常情,周似锦也不会傻乎乎跑去挑拨人家姐妹关系,再说了,周夫人也不会听信她的话。 只是想到前世爹爹年富力强,却因被忠顺伯蒋长青拖累,最终落得贬谪西北边陲的结局,周似锦还是有些意难平。 即使她知道爹爹被贬,很有可能主要是因为站错了队,追随洪武帝,而不是投向新帝景和帝,可周似锦想起忠顺伯府,还是耿耿于怀。 许凤鸣见似锦只顾着出神,便伸手拈了粒酥油泡螺塞到了似锦口中。 似锦下意识吃了。 许凤鸣便又拈了一粒,投喂给她。 崇宁公主到了这时候,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便悄没声息起身,轻手轻脚离开了。 待似锦回过神来,发现一水晶碟酥油泡螺全被自己吃光了,不禁追悔莫及:「哎呀,说好我这几日要节食,不吃那么多甜食的。」 第9章 许凤鸣诧异道:「节食?你又不用养生,节什么食?」 周似锦恼她一直喂自己吃酥油泡螺,皱着眉头道:「不是你昨晚说我太胖了么?」 「我哪里是昨晚说你太胖,」许凤鸣很是惊讶,「我是每天都叫你白又胖啊!」 周似锦:「……」 她真的不想搭理许凤鸣了,起身离开,回了画堂春。 许凤鸣没有离开。 他坐在圆桌前,单手支颐,看着前方烟波浩渺的碧漪湖,静静想着心事。 似锦说的对,这次所谓「命硬克夫」事件背后主使正是忠顺伯夫人。 不过这次许凤鸣不打算亲自出手。 首辅韩朝的夫人出身镇南侯苏氏,是苏太后的远房侄女,一向骄横跋扈,这次忠顺伯夫人让人传言她的次女「命中带了灾星」,若是被韩朝的夫人苏氏得知,此事怕不会善了。 计议已定,许凤鸣把李青叫了过来,交代了一番。 李青离去之后,许凤鸣觉得腰有些酸,便起身预备回画堂春,让周似锦给他按按腰背。 起身时看到圆桌上空了的那个水晶碟,他想起似锦很爱吃这种酥油泡螺,便吩咐李涵:「明日上午,把这种酥油泡螺再送一碟到画堂春。」 不能太早,太早了白又胖会空腹吃;也不能太多,太多了白又胖吃了容易胃里泛酸。 李涵答了声「是」,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凝神看着许凤鸣,等着他接下来的吩咐。 许凤鸣立在那里晃了晃腰,想起白又胖爱吃樱桃,如今金明池行宫暖房里的樱桃应该熟了,便道:「再让人去金明池行宫取一篓樱桃过来,速度快一些。」 李涵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到了晚上,周似锦刚洗了澡,正披散着满头青丝趴在榻上看书,听到许凤鸣回来,故意看也不看,继续专心致志读自己的书。 许凤鸣也不理会她,只是当着周似锦的面,端着一水晶碗嫣红欲滴晶莹剔透的樱桃从周似锦面前走过,然后把水晶碗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 周似锦心里说要专心致志读书,可是那双杏眼却顶顶灵活,眼珠子自作主张跟着许凤鸣转,见到盛在水晶碗里的樱桃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亮晶晶只是看许凤鸣,觉得她今日虽未妆饰,却好看得很——许凤鸣没有妆的时候,好像小了两三岁似的,稚气十足。 许凤鸣在床边坐下,淡淡道:「想吃樱桃,得先让我开心。」 周似锦大喜,放下书跪坐在榻上,双手合十开始赞美许凤鸣:「小凤凰,你素颜示人,当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略一妆扮,便‘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许凤鸣十分享受:「继续夸。」 这是周似锦上辈子做熟了的,都快成本能了,当即改换方向继续夸:「小凤凰你真聪明,‘冰雪净聪明,雷霆走精锐’,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许凤鸣被夸得身心舒泰,这才道:「我腰背有些酸,你给我按按。」 他主动趴在了床上。 周似锦知道许凤鸣骨头容易酸疼,是前世就有的老毛病,便坐在床边用心地给按着。 按了一会儿,似锦觉得着力不得劲,总是使不上力,便麻利地跨坐在许凤鸣双腿的后面,俯身为她按摩着腰背。 许凤鸣:「……」 周似锦做事认真,一边按,一边问许凤鸣:「小凤凰,这里疼吗?这样按可以吗?」 许凤鸣起初一直默不作声,后来忽然道:「白又胖,我想睡了。」 似锦一听,忙从许凤鸣身上滑了下来,临离开还笑嘻嘻在许凤鸣背上拍了一下:「喔唷,真的好瘦!」 又捏了捏许凤鸣的腰:「好细好软的小蛮腰,姐姐我喜欢!」 许凤鸣咬牙切齿:「……白又胖,你给我等着。」 周似锦笑嘻嘻凑到许凤鸣眼前做鬼脸:「哎呀呀,我好怕呀!哈哈哈!」 许凤鸣气得闭上眼睛不理她。 趁许凤鸣没注意,周似锦把盛着樱桃的水晶碗给端走了。 如今还没到樱桃成熟的季节,这时的樱桃最馋人了。 许凤鸣熄了水晶灯,侧身躺着,拉高锦被,又用手捂住了脸。 心道:我这是怎么了?我这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她可是白又胖啊…… 似锦没有许凤鸣那么多烦恼。 她躺在榻上,悄悄往嘴里放了一粒樱桃,过了一会儿吐出了一粒樱桃籽,放进了榻前方的小几上。 过了一会儿,似锦觉得一粒一粒吃着不过瘾了,抓了一把全塞到了嘴里,竭力调动舌头,然后一下子吐出了好多粒樱桃籽。 把一碗樱桃吃完之后,似锦忍了又忍,最后无法再忍,起身去浴间用牙擦蘸了青盐擦牙去了。 似锦的一举一动许凤鸣都知道,若是以前,他早取笑似锦了,今日也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有些烦,什么都不想说。 第10章 早上似锦醒来,许凤鸣自然又不见了。 似锦上午本来打算看会儿书的,书都取出来了,跟盛酥油泡螺和樱桃的水晶盘一起摆在廊下的青竹小几上,她还让人在廊下摆了青竹做的躺椅,躺椅上铺设了厚实绵软的坐垫,谁知似锦还没在躺椅上坐下,崇宁公主就过来邀请似锦去马场骑马。 似锦本性喜动不喜静,闻言大喜,当即道:「我骑得不太好,得慢慢练练,对了,我还没有骑装——」 其实她在泽州时会骑马,只是京城不兴女眷骑马,似锦已经很多年没骑过了。 「没事,我教你,我的骑装你穿上太肥了,不合身……」崇宁公主打量了似锦一番,忽然有了主意,眼睛亮晶晶,「咱们去小凤凰那里给你找一套去,他的骑装你应该可以穿。」 似锦想了想,道:「小凤凰不在家,我去翻她的东西,不太好吧……」 她马上就有了主意:「我有一套衣服,很容易就能改为骑装,且等我三刻钟。」 崇宁公主见似锦没上钩,不由笑了起来,道:「我这里有专门的女裁缝,是我从宫里带来的陪嫁,让她们给你改,咱俩坐在廊下晒太阳说话。」 见廊下躺椅上铺设得甚是舒服,她索性让女官丫鬟们各自散去,只留下两个贴身服侍的丫鬟,然后自己与似锦并排在躺椅上躺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似锦换上骑装,与崇宁公主往碧漪园的马场骑马去了。 梧桐里周府外书房内,周胤把他收集的东北边陲官吏辑录的和逃兵有关的案件记录和书信给了林岐:「殿下把这些读一遍,然后告诉微臣您从这些记录和书信里读出了什么。」 林岐安安静静拿着这一摞书籍信件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认认真真读了起来。 因为这一段时日他每日上午都来周府读书,周胤索性在自己书案旁又另给林岐设了一个书案。 他读书速度极快,脑子转动速度也快,看完这一堆记录和书信之后,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思索了片刻,便开口道:「老师,由小见大,我觉得东北边镇,乃至大周军队的的痼疾是相同的,就是士兵太苦,军官太肥。您看这个案件,再看这个案件,还有这个案件,这些案件都是士兵要去东北服役,临行前先卖妻子儿女……」 待林岐说完,周胤微微颔首:「殿下,那您觉得该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 这个问题可太大了,也太深了,是大周立国百年来固有的一个问题,根源其实是大周的国策——重文抑武。 林岐看着周胤,干净澄澈的眼中闪过一丝隐忍。 他向来的性格便是做的多说的少,如今还没到那个位置上,还没有力量解决问题,说那么多做什么,白白给人递刀。 周胤笑了,温声道:「殿下,微臣给您半个时辰时间,写出一个条陈来,先提出问题,再分析原因,最后说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份条陈,微臣保证,会当着您的面焚烧掉。」 林岐原本还有些犹豫,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两刻钟之后,林岐把写好的条陈给了周胤。 周胤一边读,一边不停赞叹: 「起首好,开门见山,直接发问,振聋发聩。」 「嗯,原因分析到位,从古到今,从朝廷到地方,从历史遗留到新近态势,层层递进,很是全面。」 「解决问题的切入点不错,先从根子上解决,然后再提具体措施。」 周胤看完之后,默思了一会儿,道:「殿下可愿由微臣安排人出面,想办法向朝廷递上此条陈?」 林岐好奇地问:「先生主管吏部,这并不是先生之责……」 周胤已经对林岐敞开了心扉,大大方方道:「辽州巡按御史陈勤是微臣的知交好友。」 林岐不禁笑了起来,眼皮薄薄的,眼尾微翘,眼睛亮晶晶:「原来如此,怪不得先生如此熟悉东北边陲情形。」 周胤看着林岐,心中当真是喜欢极了,喜欢中却带着一丝遗憾——这样的好孩子,若是我家子弟,那该多好啊! 陛下居然让庆王来做皇太子的对手,当真是对皇太子的侮辱。 周胤把林岐亲笔书写的条陈送到烹茶的红泥小炉上,亲眼看着条陈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然后问林岐:「午时快到了,殿下要不要留下陪微臣用午饭?」 他发现林岐一忙起来就忘记用饭,须得身边人提醒才行。 林岐这才想起来有些饿了,便点了点头:「好。」 今日的午饭,是孙妈妈看着外书房小厨房准备的,既有西北的面食和炖菜,又有鄂州的米饭和炒菜,还有一罐鄂州的莲藕排骨汤。 林岐难得的添了一次饭。 周胤亲自给林岐盛了一碗汤,口中道:「这是鄂州家常的莲藕排骨汤,微臣长女一向习惯西北风味,却对鄂州这味莲藕排骨汤情有独钟,殿下也尝尝吧!」 林岐本来没什么兴趣,听周胤说似锦喜欢,便接过青瓷汤碗,用银汤匙舀了些尝尝,觉得甚是清淡美味,慢慢地把这一碗汤给喝完了。 第11章 用罢午饭,林岐有点依依不舍,也不提离开之事,而是陪周胤在外书房庭院里散步。 周胤也发现了林岐对自己的慕孺之意,心中极是喜欢,便带着他在庭院里散着步,说着闲话。 两人不知是谁先提及,说起了近来京中关于周胤长女命硬克夫的流言,林岐眼中满是关怀:「先生,不知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周胤仰首看了看上方的银杏树,被树缝叶片间漏下的丝丝缕缕阳光照得眯起了眼:「我急什么呀,韩首辅的次女也被流言攻击了,韩二姑娘可是要参加三月三金明池行宫的选妃的,急也是韩首辅的夫人急。」 他已经命人查探源头了,也查到了忠顺伯府,这件事他不宜出手,因此已经想法子捅给韩朝的夫人苏氏了。 明日就是三月初一,距离三月三只有两日,韩夫人一定会大闹一场的。 得知周胤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林岐不禁莞尔,继续追问:「那您对令爱有什么打算?」 周胤不疑有他,道:「我有一个妹妹嫁到了洛阳郑氏,为人甚是良善,我打算让她把小女接到洛阳散心,已经给她写了信,明日她应该就要抵达京城了。」 林岐闻言,默然片刻,转移了话题。 白日周似锦与崇宁公主在马场消磨了大半日,玩得很开心,也累得够呛,晚上洗罢澡,不待许凤鸣回来便睡下了。 周似锦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听到了衣衫的细碎声音,鼻子嗅到凉阴阴的速水香气息,知道是许凤鸣回来了,便问了一句:「小鸡崽,你回来了?」 许凤鸣「嗯」了一声,在床上躺下。 周似锦迷迷糊糊道:「小凤凰,我好渴。」 她白日吃了太多樱桃,有些上火,嗓子干疼冒火。 许凤鸣顿了顿,原本不打算搭理她的,可是想起这家伙明日就要被接走了,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也不叫人,自己起身,从银壶里倒了一盏温开水,送到了周似锦榻前:「白又胖,起来喝水。」 周似锦又渴睡,又渴得慌,嗓子干得难受,嘟嘟囔囔道:「你喂我……」 许凤鸣右臂伸到她后颈把她脑袋托了起来,左手端着茶盏凑到了周似锦嘴巴上。 周似锦喝了一口,差点呛着,挣扎着要坐起来,乱动之间中衣的衣襟微微散开,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许凤鸣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出,忙把茶盏放好,伸手把周似锦衣襟拢紧,然后才又开始喂水。 周似锦整整喝了两盏水,这才好受了些,闭着眼睛道:「我要睡了。」 许凤鸣刚松开手,她就滚回了被窝里,整个人小猫般蜷缩成一团,呼呼睡着了。 许凤鸣咬着牙拿起锦被搭在她身上,又怕她受凉,弯腰掖好被角,这才回去躺下来。 躺在床上,许凤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热热的,心道:我不会是发烧了吧?怎么这么怪啊! 周似锦早上醒来,下意识支起身子向许凤鸣的床看去,却见锦被隆起,知道许凤鸣还在睡,不由大喜:在碧漪园住了这么久,终于在早上见到许凤鸣了! 她轻手轻脚起床盥洗罢,也不梳妆,披散着长发,只穿着中衣亵裤就跑到了许凤鸣床边,隔着锦被抱住了许凤鸣:「小凤凰!」 许凤鸣一下子被吓醒了。 他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用锦被盖住脸:「白又胖,你快把我压死了。」 周似锦隔着锦被压着许凤鸣,双手齐上,把许凤鸣藏在锦被里的脸给扒拉了出来,凑近细看,发现许凤鸣的肌肤细嫩到看不出毛孔,忍不住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道:「小凤凰,你的脸可真是白嫩,白得快透明了,这叫什么?面白如玉么?」 许凤鸣闭眼装死不理她。 周似锦又伸手去摸许凤鸣的嘴唇:「你的嘴唇好奇妙啊,不像我唇角明显,喔唷,好软啊,喔唷,好想亲一口!」 许凤鸣忍无可忍,本来要发作了,可是想到周似锦今日就要离开了,以后去了洛阳,再见不知又是何日,便继续忍着了。 周似锦又凑近了一些,发现许凤鸣颈部和自己有些不同,似乎略微突出一些,便要伸手去摸,谁知许凤鸣反应很快,一下子抬手捂住了颈部。 周似锦没有得逞,笑着爬了起来,道:「小凤凰,你不会像男子一样长喉结了吧?哈哈哈哈!」 许凤鸣:「……」 还是早些把烦人的小傻瓜白又胖送走吧! 到了下午,周胤果真来接周似锦了。 周似锦随着崇宁公主出来。 周胤感慨万千地看着女儿,觉得几日没见,似锦似乎变黑了,长高了,精神好得很,眼睛亮晶晶,心中感慨万千,辞谢了驸马许雁回和崇宁公主,带了似锦离开了碧漪园。 他骑着马靠近周似锦,和似锦说道:「今日忠顺伯过生日,你母亲带着倩兮和盼兮过去了,待会儿咱们去接她们。」 周似锦忙道:「爹爹,我不想进去,我的马车停在忠顺伯府对面,让孙妈妈和素心春剑陪着我。」 第12章 周胤也不愿女儿进忠顺伯府,满口答应了下来:「我让韩勇带着人在旁边看护。」 周似锦正和素心在马车里玩拍手游戏,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中间夹杂着女人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便央求孙妈妈:「妈妈,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孙妈妈也正有这意思,便让春剑素心陪着似锦,自己下车探问去了。 片刻后她就回来了,连连咂舌道:「我的天呐,韩首辅的夫人带了一群健壮媳妇婆子拿了棍棒杀进了忠顺伯府,足有上百人!」 似锦一听,便知是忠顺伯夫人放出流言诋毁人的事发作了,欢喜得很:「那咱们可要好好看戏。」 忠顺伯夫人正在正院上房招待女眷,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喧哗声,眉头一皱,正要命人出去探看,却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正房的槅扇被人从外面踹倒,接着一群健壮媳妇婆子便挥舞着棍棒冲了进来。 她一下子愣住了,在座的女眷也都愣住了。 首辅韩朝的夫人苏氏在众丫鬟媳妇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满头珠翠,衣裙华贵,进来后,一见忠顺伯夫人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明白。 她呵呵一笑,道:「王幼芬,蒋王氏,忠顺伯夫人,你指示人污蔑我女儿命硬,污蔑你妹子周夫人的大女儿,三女儿命硬,污蔑定北侯女儿命硬,如今你居然还敢舔着脸请人家上座,你好大的脸!」 忠顺伯夫人面如土色:「你,你污蔑——」 苏氏有备而来,冷笑一声道:「污蔑?我可是把证人都带来了!」 婆子们绑着几个常在贵族人家走动的神婆、姑子、媒婆和道婆推了出来。 忠顺伯夫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苏氏看了在座的周夫人和定北侯夫人一眼,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吧,我要和咱们的忠顺伯夫人好好谈谈!」 众女眷这会儿都明白了过来,神情复杂看了忠顺伯夫人一眼,起身鱼贯而出。 定北侯夫人走到忠顺伯夫人面前,呵呵笑了两声,道:「忠顺伯夫人,敢算计定北侯府,咱们的帐,以后再算。」 周夫人气得脸都白了,胸口闷得难受,也不理会姐姐,直接拉着倩兮和盼兮出去了。 倩兮和盼兮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一出,低着头紧紧跟着母亲。 周夫人母女三人刚走出上房,便听到里面传出苏氏的声音:「给我砸,给我打,出事有咱们老爷兜着,有太后娘娘兜着!」 周夫人摇了摇头,急急拉着倩兮和盼兮下了台阶,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一阵清脆响亮的耳光声,耳光声中夹杂着忠顺伯夫人和蒋瑜蒋珠的惨叫声求饶声哭号声。 周夫人捂着脸急急奔出,真是又气又恨又痛又丢人,以后再也不与忠顺伯府来往了。 回到梧桐里周府,周夫人头疼不已,自和周胤在房里说话,似锦和倩兮盼兮出了惠畅堂。 倩兮脸色苍白,扶着丫鬟暗香回蒹葭院歇下了。 盼兮神情有些迷茫,拉着似锦问道:「姐姐,你陪我去园子里逛逛,好不好?」 似锦知道盼兮和倩兮一样,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便柔声道:「园子里桃花开了,特别美,咱们赏花去。」 不知不觉已是三月一了,周府花园里好多花都开了,粉红的桃花,深红的榆叶梅,雪白的梨花……到处都是春光,蜜蜂嘤嘤嗡嗡飞着。 盼兮挽着似锦的手,走在桃花林间的小径上。 素心和仙客缀在后面远远跟着。 盼兮讲着今日发生在忠顺伯府的事:「……韩首辅的夫人把证人都绑了过来,站了一排,姨母真真是没法抵赖了,她没脸,大家也都跟着没脸……我觉得好丢脸,以后见了那些闺秀,一点面子都没了。」 似锦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她多少次被人当众含沙射影地取笑? 每次面子掉了,她都是自己努力捡起来。 路是自己走的,人是自己做的,面子也是自己给自己的。 想到这里,似锦轻轻道:「以后咱们府上,不会再和忠顺伯府来往了,只要你做人立得住,时间久了,谁还记得那些往事?」 盼兮停住脚步,侧首看似锦:「姐姐,为什么姨母那么坏?她为何背后传你坏话,传我坏话?我们又没碍着她?」 似锦笑了,握住了盼兮的手:「有的人就这样啊,她见不得别人好,就像烂泥沼里的虫子,她自己不如意,就呆在阴暗的地方诅咒别人害别人。对这样的人,不要和她对骂,太丢脸了,找准她的弱点,一击而中,让她再无翻身之力。」 盼兮点了点头:「就像今日韩夫人那样么?」 似锦笑了起来:「韩夫人那样做的确痛快,不过也是因为韩首辅和苏太后愿意为她撑腰。」 她仰首看着上方桃枝上绽放的粉色桃花和桃花后面蔚蓝的天空,轻轻道:「明日早朝,才会是最致命的一击呢……」 到了晚上,许凤鸣回到碧漪园,洗去妆饰换了衣服后才回了画堂春,却发现满室岑寂,床榻萧然,这才想起似锦已经回梧桐里周府了。 第13章 明明似锦缠得他都快烦死了,可是似锦不在身边,他又觉得寂寞。 许凤鸣在似锦的榻上坐下,榻上衾枕依旧,余香犹在,可是那个吵吵闹闹老是爱摸他逗他捏他的白又胖却离开了。 康嬷嬷在屏风外低声道:「殿下,周姑娘临离开,说在您的枕下放了一封信。」 许凤鸣当即起身,疾步走到床边,伸手翻开了白绫软枕——下面果真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五个字——「小凤凰亲启」。 颇有些圆润的簪花小楷,的确是白又胖的笔迹。 信封还是封着的。 他直接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白又胖一向懒得写字,信也极为简短——「小凤凰,三月三那日,我在家等到巳时,你若没有找我,我就去找你,上天入地哭天抹泪也要找到你。」 许凤鸣愣住了:白又胖这是什么意思? 三月三那日他的确早有安排,不过…… 第二天早朝,首辅韩朝的门生、镇南侯苏家的人和定北侯家的人,齐齐上奏,参劾忠顺伯蒋长青纵妻女造谣,帷薄为之不修;携名妓酣饮酒楼,官箴为之有玷;夺人妻女,恣其欢淫,行检不修;收受贿赂,赃迹显着…… 当天洪武帝便下了旨意:「忠顺伯蒋长青不修帷薄,纵容妻女造谣,交通外官,依势凌弱,收受贿赂,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抄查家产。钦此。」 不过两天工夫,显赫百年的忠顺伯府轰然倒下,树倒猢狲散,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周胤和周夫人这两日闭门谢客,周府上下人等小心谨慎,就连似锦三姐妹,也都安安静静呆在各自的屋子里。 三月初二下午,周胤嫁到洛阳的庶妹郑夫人终于到了京城。 郑夫人是由她的继子郑轶护送来的。 郑轶今年才十四岁,是郑欣去世的前妻所出,去年考中了秀才,郑夫人带他进京,是想要兄长周胤指点一下郑轶的课业。 周夫人打点起精神来,迎接小姑子的到来。 似锦和倩兮盼兮也都随着周夫人到二门迎接郑夫人。 一辆华丽豪奢的马车停在了二门外。 郑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与周夫人彼此厮见了,笑着招手让似锦、倩兮和盼兮上前:「都是大姑娘了,来,让姑母看看。」 她约莫二十六七岁,瓜子脸,柳眉杏眼樱桃口,身材小巧,珠光宝气,衣饰华贵,是个极精致的美人儿。 似锦三人上前,齐齐屈膝行礼。 郑夫人扶起她们三人,笑道:「咱们去里面说话。」 在东暖阁的罗汉床上坐下后,郑夫人叫了三个侄女上前,先拉着似锦的手看了又看,笑容灿烂:「似锦的眼睛最好看,眼珠子就像宝石一样。」 说着话,她从腕上褪下一个蓝宝石手串,戴到了似锦腕上。 这个蓝宝石手串上面的每粒宝石都比花生还要大,色泽纯净,极为剔透。 这一幕似锦前世是经历过的,她知道自己这位姑母夫家豪奢,出手大方,当即笑吟吟屈膝行了个礼:「谢谢姑母。」 郑夫人又叫了倩兮上前,见她甚是清丽,极肖周夫人,便给了她一个翡翠手镯。 待到了盼兮,郑夫人给她的是一对赤金镶红宝蝴蝶钗。 周夫人虽然依旧蔫蔫的,却也打点起精神来陪郑夫人说话。 只是她是书香门第出身,素来看不惯郑夫人的暴发户行径,一向与郑夫人没有共同语言,最后都是似锦和盼兮在陪郑夫人说话。 到了晚饭时间,周胤带着外甥郑轶过来了。 郑轶今年十四岁,比似锦还小两个月,生得细瘦高挑,俊秀异常,他给周夫人行了礼,又和三个表姐妹互相见了礼。 周夫人给他的见面礼是一套文房四宝。 郑轶收下见面礼,谢了郑夫人便退下了。 他暂居在周胤外书房的西跨院里。 接风宴结束,似锦陪着郑夫人回了兰庭。 兰庭原本便是客院,郑夫人又是来接似锦去洛阳的,自然在兰庭的东厢房住了下来,她带来的丫鬟婆子则住在了西厢房里。 郑夫人来接似锦,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她的爱宠,一只可爱的小花猫。 似锦晚上去姑母房里,见到这只小花猫,喜欢极了,抱在怀里抚摸着,眼睛发亮:「姑母,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郑夫人端着梨水慢慢喝着,柔声细语道:「它叫小玎珰,似锦,你伸手摸摸它的脖子下面。」 她似乎是把似锦当成了小孩子,和似锦说话总是用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前世是这样,重活一世,还是这样子,令似锦有些百感交集。 前世郑夫人也是这时候来京城的,她想要接似锦去洛阳小住,可惜似锦那几日因许凤鸣溺水而亡之事悲痛欲绝,拒绝了她,郑夫人只得带着继子郑轶回了洛阳。 后来姑侄俩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第14章 似锦伸手去摸小玎珰脖子下面,果真摸到了一个玉质玎珰,不由笑了起来:「姑母,你养的小猫小狗,是不是都叫小玎珰之类名字?」 郑夫人眼神温柔看着似锦:「是啊,这个叫小玎珰,还有一个小狗叫小银铃。」 似锦前世就从郑轶那里知道了,郑夫人口中那个小狗小银铃,其实是个肥硕贪嘴的大黄狗,和「小」字简直一点都不沾边。 如今听姑母用充满爱意的声音说那大黄狗是「小银铃」,她不禁笑了起来。 郑夫人专注地打量着似锦,忽然道:「似锦,你长得像你亲娘,你娘也是小圆脸,笑的时候脸颊上有小酒窝。」 周似锦眼睛微微湿润,垂下眼帘低声道:「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娘很温柔。」 郑夫人喃喃道:「对,她很温柔,很善良。」 她深吸一口气,似是不愿回忆不开心的往事,笑了起来,道:「似锦,明日陪姑母出去逛街,好不好?」 似锦知道郑夫人夫家豪富,既然来了京城,肯定要大肆采购一番的,当下便笑着道:「姑母,我明日和好友约好了要见面,后日我再陪你,好不好?」 郑夫人自然同意了。 姑侄俩又聊了一会儿,见郑夫人有些疲惫,似锦便指挥着丫鬟送来热水、香胰子等物,服侍郑夫人沐浴洗漱。 一直到郑夫人睡下,她才离开。 天亮之后便是三月三上巳节了。 前世的三月三上巳节发生了太多事,令似锦铭记在心的便是傍晚时分许凤鸣的金水河溺水。 这一夜她根本没睡着,睁着眼一直到了天亮。 素心和春剑起来服侍似锦,却见她衣着齐整坐在妆台前,都吃了一惊。 春剑忙问道:「姑娘,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似锦一夜没睡,精神却好得很,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刚起来没多久。」 素心更细心些,悄悄打量似锦,见她脸色苍白,眼下隐隐有些发青,心知她怕是一夜没睡,给似锦梳妆的时候特地取了些许二姑娘送的宫造玉雪粉,薄薄地为似锦敷上了一层。 陪着郑夫人用罢早饭,似锦又把郑夫人送到了惠畅堂,自己却寻了个理由回了兰庭。 她重新梳了头,把全身上下的贵重首饰都取了下来,脱下身上不利于行动的鹅黄色圆领锦袍和青灰撒花马面裙,在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外面套了件浅紫色绣折枝梅花上襦,拦腰系了条白色百褶裙,系上了白底绣花的腰封。 这一身极为方便,若是需要穿着衣服下水去救人,也不影响似锦在水中的发挥。 换好衣服,似锦又换上了一双厚底绣鞋,这样走路的时候不至于太累。 准备齐备之后,似锦看了看房里的西洋金自鸣钟,发现距离她和许凤鸣约定的巳时只剩下一刻钟了。 她悄悄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双拳。 似锦打算就在家等到巳时。 若是许凤鸣不来,她就先去狮子街国公府找许凤鸣。 在国公府见不着许凤鸣,她就去碧漪园。 若是许凤鸣去了金明池行宫,似锦就去求崇宁公主,央求崇宁公主带她进去。 若是许凤鸣像前世一样去了金水河,那似锦就雇船追上去,一定要护着许凤鸣。 反正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任凭许凤鸣落水死去,重复前世的悲剧。 距离巳时越来越近。 似锦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 素心和春剑见她如此,都立在一旁陪着她。 眼看着快到巳时了,似锦下定决心,准备让春剑去叫孙妈妈,说自己应邀去狮子街国公府探望许二姑娘,让孙妈妈准备马车。 今日周胤带着郑轶前往嵩山书院探望周韶了。 似锦打算禀报周夫人,就说父亲已经同意她出门了,反正周夫人一向不大管她,即使想要管她,也不可能临时派人追去嵩山书院询问周胤。 把自己的计划又思忖了一遍之后,觉得一切妥当,似锦当下开口:「春剑,你去——」 这时候外面传来孙妈妈的声音:「大姑娘,菁姑娘来看您了。」 似锦有些疑惑,急急走了出去,却见孙妈妈已经陪着王菁进了院子,正往这边走。 她定了定神,抿嘴笑了笑,道:「菁姐姐,快进来吧!」 又道:「孙妈妈也进来,我有话要和您说呢!」 王菁带着两个丫鬟快步走上台阶,一把握住了似锦的手,给似锦使了个眼色,示意似锦往自己身后看。 似锦会意,往王菁身后一看,却见左边那个高个子丫鬟肌肤微黑,一双瑞凤眼却甚是有神,鼻梁高挺,黑得好看,堪称黑里俏——怎么瞧着这么像许凤鸣? 那黑里俏丫鬟看了似锦一眼,似乎是嫌弃似锦傻,那满满都是嫌弃的眼神让似锦一下子认了出来——这还真是许凤鸣啊! 似锦顿时百感交集,眼睛瞬间溢满泪水。 第15章 她反应极快,含着泪笑盈盈道:「哎呀,瞧我这迎风流泪的眼睛——都快进来吧!」 孙妈妈还要去外书房院子,和似锦说一声就离开了。 似锦引着王菁进了明间坐下,又口角伶俐吩咐素心去沏茶,又让春剑带了王菁的丫鬟瑞香出去玩,片刻之后,明间只剩下似锦、王菁和黑里俏许凤鸣。 见似锦一直在瞟许凤鸣,王菁不由笑了,道:「似锦,我去惠畅堂看姑母去,我这小丫鬟留在你这里,你可别苛待她。」 说罢,她忍着笑,起身疾步而出。 待门上的细竹丝门帘落下,似锦这才上前拉了许凤鸣:「到卧室说话去。」 许凤鸣乖乖地任凭她拉进了东暗间卧室。 似锦拉着许凤鸣一起在床上坐了下来,依旧不肯放开许凤鸣的手,一双眼睛像是长在许凤鸣脸上一般,看着看着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许凤鸣一直乖乖任她看,这会儿才有些忍耐不住了,见枕边放着一方白绫绣花帕子,便拿了起来,一边给似锦拭泪,一边嘀咕道:「有什么好哭的,你让我巳时来,我不是来了么?」 似锦吸了吸鼻子:「我这是开心,你不懂。」 她抢过帕子,在许凤鸣脸上擦了一下,看着变黑的帕子,不禁笑了起来:「小凤凰,你脸上到底涂了多少这种黑粉?」 许凤鸣满不在乎道:「好多。」 似锦拉过她的手看,却发现双手和手腕都是一色的浅黑,再往上看,发现许凤鸣的脖子、耳朵、耳后也都涂了黑粉,不由笑了起来:「黑里俏挺好看的嘛!」 说罢,她一把抱住许凤鸣,把脸埋在许凤鸣肩头:「今天一天,一直到子时,我都会跟着你,就算你去更衣,我也跟着你。」 许凤鸣被她抱着,颇有一种甜蜜的负担的感觉:「哎,白又胖,你这样喜欢我,你不觉得很怪么?」 心道:难道白又胖真是爱好磨镜?若是真的,那可怎么办?即使我愿意舍身饲虎,也不能变成女子啊! 似锦紧紧抱着她,低声道:「再怪,也得把今天一天给熬过去。」 前世的三月三,是她剩余岁月里想起来就焚心蚀骨的痛。 她周似锦,泽州丹水河的浪里小白条,能在水里浮两个时辰的人,她最亲的人,却是溺水而死。 这时候外面传来素心的声音:「姑娘,茶和点心送来了。」 似锦松开许凤鸣,道:「放在明间吧,你在外面守着,就说我在房里读书,不要人打扰。」 素心答了声「是」,搬了张杌子,拿了针线去了外面廊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着人。 似锦起身问许凤鸣:「小凤凰,饿不饿?渴不渴?」 许凤鸣没说话,眨了眨眼睛。 周似锦便知她饿了,起身出去,用托盘端了茶点进来。 茶是杏仁茶,点心是肉松饼和核桃脆。 许凤鸣懒洋洋把手伸到周似锦面前:「白又胖,我手不干净。」 似锦笑盈盈重新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过来喂许凤鸣喝杏仁茶吃点心。 许凤鸣吃了些点心,喝了一盏杏仁茶,便不肯再吃了。 似锦这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王菁一起来了?」 许凤鸣有些累,声音里满是疲惫:「帮我脱了外衣,我先躺一会儿……」 似锦麻利地帮许凤鸣脱了褙子,解了裙子,又帮她解开了头发,扶着她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下去,又帮她盖上了锦被。 许凤鸣闭着眼睛道:「今日我本来要去金明池的。」 似锦想起今天金明池行宫的东宫选妃,顿时有些心虚,跪坐在床尾,把许凤鸣的脚给扒拉了出来,搭上帕子,用心按摩着。 许凤鸣接着慢慢道:「我看了你的信,怕你真的去闹,就想办法来找你。你不是说王菁是你好朋友么?我不能暴露行踪,只能找她帮忙了。」 似锦莫名心虚,手下动作没听,按着许凤鸣脚底的涌泉穴:「那今日的东宫选妃怎么办呀?」 许凤鸣慢悠悠道:「怎么办?没办法呀,我在你这里躲几日呗,待风头过去了再说。」 似锦「嗯」了一声,道:「你就安心呆在这儿吧,我会保护你的。」 又道:「小凤凰,你想当太子妃吗?」 许凤鸣直截了当:「不想。」 按照他的原计划,今日许二姑娘会在金水河泛舟,然后一不小心溺水而亡,从此世上再没了许二姑娘。 连墓地他都选好了,就在永福寺后,距离皇陵不算远。 似锦听了,心中欢喜异常,可是想到前世,她便收敛起欢喜,决定捱过今日子时再说。 她独自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问许凤鸣:「小凤凰,你不参选太子妃,以后有什么打算?」 国公府应该是想让小凤凰做太子妃的吧? 前世皇太子登基之后,因身子病弱,一直未曾选妃,大臣但凡敢干涉他,上疏让景和帝选妃,都会被景和帝折腾一番,到最后也没人敢提选妃之事了。 第16章 不过既然是皇帝,等身子好了,景和帝一定会选妃的。 似锦去的时候,景和帝也不过二十多岁,瞧着虽然有些苍白瘦弱,不过再怎么说,差不多也该迎娶皇后了…… 有时候似锦发挥想象力,会觉得前世皇太子是不是暗恋许凤鸣,因为许凤鸣的早夭,一直在为许凤鸣守孝…… 想到这里,似锦不由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 许凤鸣一直没搭理她。 似锦探身过去,这才发现许凤鸣已经睡着了,不由微笑起来。 她一夜没睡,也好渴睡啊! 似锦起身出去交代素心:「我昨夜失眠,现在好渴睡,想要睡一会儿,你别放人进来打扰我,中午我若是没醒,也不用叫我起来用饭。」 素心认认真真道:「姑娘放心,有我守着呢!」 素锦回了卧室,脱去外衣,只穿着中衣和许凤鸣挤在一起睡下了。 她一夜没睡,躺下去简直如同天旋地转,瞬间就跌入了梦乡。 此时福宁宫已经乱成一团。 许皇后原先和洪武帝并肩坐在凤榻上,此时听说还没找到皇太子,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东宫找了么?国公府找了么?碧漪园找了么?」 福宁宫总管女官王云芝和总管太监沈四泉垂首立着。 王云芝声音黯哑:「启禀皇后娘娘,都找过了,未曾寻到殿下。」 许皇后又问沈四泉:「小凤凰那几个伴读家都找了么?」 沈四泉忙道:「启禀娘娘,都找过了,未曾寻到。」 见许皇后气得脸都红了,洪武帝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岐儿明明白白说他不想选妃了,你还非逼着他,看,把孩子给逼走了吧?!」 许皇后闻言大怒:「到底是谁罚他三个月不准上朝听政的?若是没有这件事,他好端端在东宫呆着呢,哪里用得着去寻他!」 想到林岐是被苏太后罚三个月闭门读书不准上朝听政的,如今林岐不见影踪,许皇后撕了苏太后的心都有了。 洪武帝听了,默然不语。 他生母是先帝元后,苏太后是先帝继后,他原可以把苏太后高高敬起来的,是他为了在前朝和后宫搞制衡,这才把苏太后给捧了起来。 苏太后日益骄横,可大周以孝治天下,他如今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许皇后想起了洪武帝的心肝儿苏贵妃,恨恨瞪了洪武帝一眼:「还有你那个宝贝心肝儿苏贵妃和她的宝贝儿子,指不定趁机对我儿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简直想要活撕了洪武帝,恨恨道:「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弄死林嶂这蠢货不可!」 洪武帝继续沉默,过了一会儿,这才用极肯定的语气道:「岐儿不会有事的。」 见许皇后余怒未消,洪武帝继续道:「岐儿年纪虽小,却极谨慎,他身边又有和墨尘等国士跟随,不会有事的。」 许皇后想了想,也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默然片刻,道:「金明池那边怎么办,那些贵女都接到帖子了?太后那边怎么交代?太后那边的亲戚也有去参选的。」 她其实知道该怎么做,可她就是懒得替洪武帝善后。 洪武帝自知理亏,道:「岐儿既然不在,就办成游园会吧,太后那边我去说。」 中午王菁和郑夫人都留在惠畅堂,没有回兰庭,素心和春剑得了似锦的叮嘱,也不叫她,自用了午饭,两人一起坐在廊下做针线。 许凤鸣先睡醒的。 他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身上压着一条胳膊,腿上压着一条腿——似锦在他身侧睡得正香,似乎是怕他逃走,胳膊腿都压在他身上。 许凤鸣刚要抬手把周似锦的胳膊和腿拿开,却见似锦依偎着他睡得正香,小脸白里透红,嘴唇嘟着,甚是可爱,一颗心顿时就软了下来:唉,这傻白又胖! 他闭上眼睛继续睡。 很快又睡着了。 似锦是饿醒的。 她轻手轻脚起身,穿了衣服去了明间,让春剑拿些碎银子去厨房额外再加两个菜一份汤一碗臊子面:「春天到了,我似乎要长个子,老是觉得饿得慌,而且还想吃西北的臊子面。」 春剑脆生生答应了一声:「姑娘,还是像以前一样送一罐面汤过来么?」 似锦「嗯」了一声,待春剑出去了,这才走回了东暗间卧室。 许凤鸣还在睡。 他侧身向里,睡得正香。 似锦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许凤鸣的背,心道:小凤凰的背似乎比先前宽了些…… 又道:小凤凰如今举止动作说话都越来越粗放,越来越不像女孩子了,是不是因为老是和我在一起,而我不够女人的缘故? 想到这里,似锦坐在床边,专心致志反省起来。 其实前世她就不够娇柔婉约,孙浴泉曾经控诉过她,说周似锦不像个女人,自己喜欢小刘氏,就是喜欢小刘氏的娇美温柔柔情似水。 第17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周似锦抚摸着许凤鸣有些单薄的肩膀,心道:难道我真是女儿身男儿心,我其实喜欢的是女子,所以才待孙浴泉不上心而待小凤凰这样好? 如此一想,周似锦不禁悚然而惊。 周似锦顺着自己的手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自己正隔着中衣在摸许凤鸣的肩膀。 她有些慌,刚要收回自己的手,又怕吓着了许凤鸣,便计算着力度、时间,慢慢地缩回爪子。 周似锦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肩膀上摸了摸,拭了拭手感,觉得和摸许凤鸣一样啊,只是她自己的肩膀胳膊似乎更软一些。 许凤鸣醒了。 一睁开眼睛,他就看到周似锦右手伸着在摸她的左胳膊,脸上还若有所思,当下便道:「白又胖,你在做什么?」 周似锦被吓了一跳,乌溜溜黑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我胳膊有些酸,想着揉一揉。」 许凤鸣一眼就看出周似锦是在撒谎,也不揭穿,道:「我饿了。」 周似锦闻言,如释重负,忙起身道:「你穿衣服吧,我去外面看看,应该是可以了。」 饭菜送来之后,周似锦也不让春剑素心帮忙,亲自搬运了进来,一一摆在了窗前榻上的小炕桌上,这才叫许凤鸣来用饭。 两人对坐用饭。 许凤鸣发现似锦一直在偷偷看自己,当下便道:「看什么看?」 周似锦脸上带笑心里苦:「看你好看啊!」 她就是觉得许凤鸣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就像今日这样,涂了易容的黑药粉,她还是觉得许凤鸣好看。 觊觎待自己最好的、最亲的人,她可真是不可救药了啊! 许凤鸣知道自己好看,抿嘴笑了,倒是不说什么了。 心里却道:难道是因为我好看,似锦才会喜欢上作为女子的我的? 又想起先前似锦一直口口声声说,若自己进东宫做太子妃,就跟自己进宫做女官,许凤鸣心里又有些打鼓:全天下哪里美女最多?当然是宫里了,父皇的后宫简直是‘美女如花满宫殿’,各种类型都有。 似锦若是喜欢女子,又盼着进宫做女官,感觉很不妙啊! 想到这里,许凤鸣抬头看了周似锦一眼,道:「白又胖,你现在还想进宫做女官么?」 似锦认真点头:「你若是进宫的话,我自然跟着你进宫做女官了。」 许凤鸣:「……」 想到自己父皇的后宫被似锦给绿了的场景,许凤鸣心情很是复杂。 用罢饭,似锦怕许凤鸣积食,道:「小凤凰,你要不要在屋子里走一走?」 许凤鸣懒怠动,道:「你去你爹书房,找找有没有一本兵书,叫《练兵实纪》,其中有两卷是《储练通论》和《将官到任宝鉴》,若是能找到,拿过来,我想读一读。」 似锦当即答应了下来,交代了一句「你记得在房里走动走动」,就穿了外衣出去了。 她留下细心的素心守在廊下,带着春剑去了外书房。 今日阳光特别好,外书房院子里顶数廊下阳光最好最和暖。 孙妈妈掇了张椅子坐在廊下晒太阳做针线,顺带守着外书房,谁知太阳太好了,她竟坐在那里打起了盹。 周似锦笑着上前,拉着孙妈妈的手,轻轻道:「孙妈妈,是我。」 孙妈妈一下子醒了:「喔,是大姑娘啊!」 她要起身,却被似锦给摁了下去:「孙妈妈,你继续晒太阳,我进我爹书房找两本书。」 孙妈妈笑着又坐了回去,却把钥匙取出来给似锦:「大姑娘自己找吧,春剑就不要进去了。」 似锦是常来常往外书房的,打开了锁,进去直奔最里面的一架书柜——她记得里面那架书柜摆的是各种兵书布阵图练兵实录。 片刻后,似锦就找到了许凤鸣要的《储练通论》和《将官到任宝鉴》,拿出去让孙妈妈看了看,用锦帕包了,拿着回兰庭了。 许凤鸣读书还要做笔记,似锦便又取了笔墨纸砚过来,放在小炕桌上,还特地为许凤鸣研了墨。 许凤鸣伏在小炕桌上读书记录,周似锦便在对面坐着做针线。 她今日给许凤鸣按摩脚,发现许凤鸣脚上穿的还是她做的袜筒上绣了小鸡崽的白绫袜,便想着再给许凤鸣做几双。 许凤鸣读了一阵子书,有些累,抬眼去看似锦,见她正用一个极小的绷子撑着白绫,专心致志地用鹅黄色的丝线在绣小鸡崽,简直是无语:「白又胖,你——」 似锦抬头看他,大眼睛干净澄澈:「怎么了?」 看着这样的周似锦,许凤鸣的眼神一下子柔和了下来:「没什么,既然有空,就多做几双。」 「好!」似锦满口答应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悄悄去看许凤鸣,发现许凤鸣嘴唇紧紧抿着,正在认真读书,不由心里一动: 小凤凰的嘴唇怎么这么好看,张开的时候有些丰润,嘟嘟的有些孩子气,老是让人想尝一口,最好是含住,用力一吸,再「卟」的一声松开。 第18章 可是许凤鸣抿嘴的时候,又显得嘴唇很薄很锋利,整个人似神一般,让人不敢靠近…… 想到这里,似锦忽然背脊上冒出了一层冷汗——天啊,我果真是喜欢女子的! 她不敢再看许凤鸣了,原本是和许凤鸣对面坐着,如今趁许凤鸣认真读书,悄悄移成了对着窗子坐的姿势,努力专心致志做起绣活来。 又绣了两双白绫袜后,似锦下了决心,若是许凤鸣过了子时还安全,说明这一世真的和前世不一样了,那她就听从父亲的安排,随着姑母郑夫人去洛阳住吧! 傍晚的时候周夫人派小丫鬟菡萏来叫似锦过去。 似锦安顿好许凤鸣,留下素心照看,自己带着春剑去了惠畅堂。 惠畅堂甚是热闹。 倩兮和盼兮下了课,都过来了。 去金明池行宫参加上巳节东宫选秀的王夫人和王蕙也来了,也在明间坐着。 丫鬟掀开明间门上新换的细竹丝门帘,似锦款步走了进去,笑吟吟屈膝行礼:「给母亲请安!」 又给郑夫人和王夫人请了安。 郑夫人最喜欢似锦,招手道:「似锦,来姑母这边坐。」 似锦笑容灿烂,答了声「是」,走了过去,吩咐丫鬟掇了张绣墩过来,放在郑夫人坐的紫檀雕花圈椅的南边,挨着郑夫人坐了下来。 王菁在郑夫人北边坐着,对着似锦眨了眨眼睛,权作打了招呼。 王蕙今日施朱涂粉,妆扮艳丽,满头珠翠,衣饰华贵,只是瞧着有些垂头丧气,不大开心。 王夫人揽着女儿,与周夫人一起坐在紫檀雕花罗汉床上,叹了口气道:「说好的东宫选妃,竟然变成了游园会,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似锦正有些好奇金明池行宫发生的事情,便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周夫人拿帕子拭了拭唇角,道:「太后、皇后、苏贵妃、淑妃、大苏嫔和小苏嫔等娘娘都出场了,那皇太子殿下出现没有?」 王夫人摇了摇头:「问题正出在这里,自始至终,大伙儿谁都没见皇太子殿下出现。」 王蕙眼圈都红了,吸了吸鼻子:「也没说为什么殿下不出现,就直接宣布园游会开始……」 她声音里都带了哭音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如今她正好年龄符合,若是明年呢?后年呢?到了那时候再为皇太子选妃,她的年龄怕是过了。 想到这里,王蕙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滴。 王夫人心疼女儿,揽着她道:「我的儿,我的心,你别哭了,你哭你娘也难受……」 似锦和王菁四目相对,都觉得怪不可思议的——王蕙只是去参加选妃,还不一定能选上,如今就哭成这样,好像如果选妃不取消,她就笃定能选上太子妃似的。 周夫人心里门清,只是这是自己的娘家嫂子和娘家侄女,她不好多说,只得道:「这次罢了,还有下一次呢,反正殿下今年才十六岁,总是要选妃的。」 盼兮开口问王夫人:「舅母,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去没有?」 许二姑娘才是最有可能选上太子妃的人啊,蕙表姐哭什么? 似锦一听,耳朵竖了起来,眼睛也亮了起来,目光炯炯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摇了摇头:「说来也奇怪,许二姑娘也没有去。」 王蕙忽然道:「会不会是皇太子和许凤鸣私奔了!」 明间里瞬间安静。 王夫人脸都吓白了,手都哆嗦了,抬手在王蕙背上拍了一下:「傻孩子,瞎说什么!」 又双手合十央求大家:「蕙儿开玩笑呢,大家可别在意。」 似锦想着王蕙的话「会不会是皇太子和许凤鸣私奔了」,不禁笑了起来,想起了自己怀疑前世景和帝暗恋许凤鸣,心道:估计不少人这样想,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想法独特想象力丰富。 她心中激情澎湃,面上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舅母,韩首辅的二女儿去没有?」 韩二姑娘才是极有可能的太子良娣或者太子良媛人选。 王夫人感激似锦转移了众人注意力,笑着道:「韩二姑娘倒是去了,还被苏太后叫到身边,伴着苏太后一起游园,真是有脸面。」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似锦想着王夫人这个时候来见周夫人,怕是有事情要商议,便含笑央求王夫人:「舅母,我好不容易见菁表姐一次,能不能让菁表姐在我家住两天,明日再走?」 王夫人看向王菁,见王菁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笑着道:「你们小姑娘家爱一起玩,我才不会拦着呢!」 似锦和王菁都笑了起来。 似锦趁机道:「那今晚让菁表姐住在兰庭吧!」 王夫人性情和善,爱说爱笑,不会在这事上让小姑娘不开心,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郑夫人也起身道:「我陪着似锦和菁姑娘回兰亭吧,晚饭就在那边用。」 王夫人待郑夫人领着似锦王菁出去了,便笑着吩咐王蕙:「你也跟着倩兮和盼兮去蒹葭院玩吧,何必在这里陪我。」 第19章 倩兮盼兮会意,笑着起身,拉了王蕙一起去蒹葭院玩了。 待房里只剩下自己和周夫人,王夫人这才开口道:「二妹,忠顺伯府怕是起不来了,大妹妹如今可算是遭了难……」 周夫人又是气,又是无奈:「姐姐她害我的时候,害盼兮的时候,怎么不说大家是姐妹?对了,还有似锦,我们老爷已经说了,让我不要再和忠顺伯府有一点来往。」 王夫人能理解周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也觉得大妹妹实在是做的不地道,似锦和盼兮才多大,还都没说亲,就被她这样背地里害人。不过说来她也是王家的女儿,她派了妈妈去我那儿,我给了她一千两银子。」 周夫人冷笑一声道:「她倒是没敢派人来我这里。」 王夫人心道:大妹妹脸皮那么厚,怎么不敢派人来周府?怕是被周胤命人拦在周府大门外面了,二妹妹估计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想到周胤如此强势,王夫人想起自家软绵绵的王令诚,觉得王令诚毛病再多,好歹还算听自己的话,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 晚上王菁在郑夫人住的东厢房安顿了下来。 似锦回房见许凤鸣正在专心读书,不敢打扰,便又出去陪郑夫人和王菁了。 郑夫人正用布巾擦拭刚洗过澡的小玎珰,王菁在一边帮她。 见似锦过来,郑夫人欢喜道:「似锦,姑母也正有话要和你说呢!」 似锦接过小玎珰,轻轻抚着小玎珰软软的毛,道:「姑母是不是要说带我去洛阳的事?」 郑夫人笑了:「你爹和我说了,让我带你去洛阳小住。你是知道的,我自己没有孩子,郑轶是你姑父前面的夫人生的,虽然孝顺懂事,也是我亲手养大的,却毕竟是个男孩子,我还是孤单些,你若是愿意,以后就当姑母的女儿也是可以的。」 周似锦抚着怀里的小玎珰,想起自己对许凤鸣的非分之想,心里有些迷茫,有些伤感,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姑母,三月初八是菁表姐的及笄礼,说好了要我做她的赞者,咱们过了三月初八再回洛阳,好不好?」 王菁也在一边道:「对啊,姑母,似锦是我的好朋友,起码等我及笄礼过去再回洛阳吧!」 郑夫人看着两个小姑娘,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不禁笑了起来:「放心吧,一则我也想在京城好好逛逛,二则郑轶也得在京城跟着他舅舅见见世面,我不会急着走的。」 似锦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房里,似锦见许凤鸣已经起身,正在房里踱步,便柔声道:「小凤凰,要不要洗澡呀?」 她如今面对着许凤鸣,总有些内疚,说话愈来愈温柔,也不乱掐乱摸乱拧许凤鸣了。 许凤鸣十分好洁,当即道:「好。」 周似锦忙又解释了一遍:「你放心,和咱们在泽州时一样,你洗澡时候我绝对不在房里。」 许凤鸣心事重重,「嗯」了一声,倒也没说别的。 周似锦让人送了好多热水过来,亲自准备了香胰子、大布巾等物,然后关上房门,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廊下阴影里,双手托腮想着心事。 许凤鸣洗完澡又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周似锦,便出来寻找,却发现她在廊下靠着墙睡着了。 他立在那里,看着坐在凳子上靠着墙睡得正香的似锦,不知为何,眼睛瞬间湿润了。 这个傻姑娘,自从在京城再次相见,无论什么时候,都把他放在第一位,自己却像野草一样,随处可以生长,怎样都可以将就…… 就像小时候在泽州的青龙山,大雪封山,他夜间发烧,冷得发抖,似锦把他抱在怀里,用厚棉被包着,不停地喂他喝水,喂他喝药…… 等他烧退了,似锦却又开始生病。 他和似锦,从小就像涸辙里的两条小鱼,彼此温暖,彼此湿润着长大的。 即使似锦喜欢女孩子,那又有什么,随便她吧! 许凤鸣俯身打横抱起似锦,把她抱进了卧室。 到了榻前,见榻上摆着小炕桌和锦缎靠枕,还没收起来摆放衾枕,他只得又走到床边,把似锦放在了床里侧盖上锦被,自己另取了一个锦被在外侧睡下了。 似锦迷迷糊糊的,在醒与不醒之间挣扎了一下,很快就又睡熟了。 许凤鸣躺在床上,听着身侧似锦均匀的呼吸,默默想着心事。 他原本计划周全,环环相扣,如今因为似锦的介入,不少都得重新规划了。 许凤鸣正在出神,似锦的腿探了出来,一下子压在了他身上。 他淡定地把似锦的腿给塞回被子里,继续想事情。 第二天似锦醒来,发现许凤鸣早早就坐在窗前看书了,便趴在床上问道:「小凤凰,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许凤鸣抬头瞅了她一眼,道:「没什么打算,在家里呆着。」 他还敢有什么打算?昨日不过想要借水遁消失,结果似锦跟感觉到什么似的,牢牢看了他一天一夜。 似锦听了,放下心来,道:「三月初八是菁表姐的及笄礼,我要担任赞者,然后我就要跟着姑母去洛阳小住了,等我回来,估计夏天都要过去了……」 第20章 她越说声音越低,想到要和许凤鸣分开一阵子了,心里还是莫名难受。 许凤鸣放下手里的书,抬眼专注看她:「你不是要教我游泳么?我打算在金水河畔买一个宅子,大概到夏天也就收拾好了,你夏天回来吧!」 周似锦看着许凤鸣,轻轻「嗯」了一声,一翻身又把自己包裹进锦被里了。 上午的时候王菁要离开,郑夫人要带似锦去地藏庵进香,恰好一起出发。 马车停在二门外,王菁拉着似锦的手,絮絮说着话:「多谢你的香脂、香膏和香露,挺好用的……」 许凤鸣易容成一个黑里俏小丫鬟,毫无存在感地立在王菁身后,眉头皱着看着似锦的手被王菁握着,觉得很是看不惯。 似锦笑盈盈道:「你及笄礼那日,我过去的话,再给你带些水粉。」 她说着话,伸手摸了摸王菁的脸颊:「用了香脂之后,好像更嫩更软了。」 王菁笑了起来。 郑夫人也笑。 唯独许凤鸣觉得碍眼得很,忽然开口哑声道:「姑娘,该走了。」 王菁扭头看了许凤鸣一眼,笑着道:「好吧,咱们上车。」 似锦立在那里,目送王菁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见了,心里若有所失,扶了郑夫人也上了马车。 马车在郑府的管家的护送下,出了周府大门,往东去了。 这一夜,许皇后的人把京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林岐。 许皇后担心极了,基本一夜没睡,在福宁宫寝殿歪着,连嫔妃们过来请安,她都是一概不见。 正在她烦忧的时候,亲信女官王云芝快步走了进来:「启禀娘娘,崇宁公主派人过来,说皇太子如今在碧漪园。」 许皇后大喜,当即坐了起来:「崇宁派的人是谁?让她来见我!」 崇宁公主的贴身女官叶韶红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给许皇后行礼。 许皇后按捺着性子:「皇太子真的回了碧漪园?」 叶韶红答了声「是」。 许皇后又问:「皇太子是怎么回去的?」 叶韶红心中惴惴,慢慢道:「启禀皇后娘娘,皇太子一直住在碧漪园的画堂春,早上画堂春里还没有人,到了中午,画堂春的李青忽然出来,去取皇太子的午膳,公主这才知道皇太子已经回来了。」 许皇后心道:小凤凰还挺神出鬼没的。 接着就想:这孩子,他娘担心了一夜,他却连照面都不来打一个。 说三个月不进宫,就三个月不进宫,小凤凰这拗劲儿到底随了谁…… 这样一想,许皇后心里有些难过,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叶韶红知道自己算是安全过关了,当下行了礼,慢慢退了下去。 到了殿外,她才发现自己背脊出了一层冷汗。 许皇后气场强大,性子又执拗,每次来见许皇后,她都是提着一颗心。 对许皇后来说,皇太子怕是唯一的软肋了…… 叶韶红出了福宁宫,没走多远,就被总管太监何琛的人给拦住了。 两刻钟之后,叶韶红就被引入了御书房。 洪武帝放下手里的笔,看向跪在下方的叶韶红:「起来吧。」 叶韶红这才小心翼翼从大红织锦地毡上爬了起来,恭谨地垂首立着回话。 洪武帝看着眼前这个女官。 朴素,低调,普通,稳重,不像是崇宁公主用人的风格,倒像是林岐用人的风格。 他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问道:「岐儿果真在碧漪园么?」 叶韶红答了声「是」,又补充道:「早上皇太子还没在,中午突然就在了。」 洪武帝想了想,又道:「他还不肯回宫么?」 这话叶韶红可不敢乱说了:「启禀陛下,微臣不知。」 大周宫廷里的女官,和外臣一样,有品级,有俸禄,有升迁机制,只不过属于内臣罢了。 洪武帝轻咳了一声,静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岐儿看着状态如何?有没有……憔悴?」 叶韶红想了想中午见到皇太子林岐时他的状态,然后道:「启禀陛下,殿下瞧着心事重重,有些憔悴。」 皇太子林岐肌肤甚是白皙,尤其是阳光下看着,白得如玉一般,今日不知为何,肌肤看上去略微有些黑,虽然还是极俊俏的…… 听说林岐「心事重重」「有些憔悴」,洪武帝就有些坐不住了,思索片刻,道:「好了,你退下吧!」 叶韶红回到碧漪园,直接就去了画堂春回话。 画堂春庭院内静悄悄的,初看空荡荡的,可是细看的话,却有无数青衣侍卫在暗处扈卫。 林岐正在与和墨尘等谋士幕僚说话,叶韶红没能进去,便耐心地在月亮门外等待着。 待众谋士幕僚离去了,叶韶红才随着李涵进了小楼。 林岐端坐在书案后,听叶韶红说完见许皇后和洪武帝的经过,点了点头,道:「甚好。」 第21章 他母后性子强韧,最是能忍,因此老老实实回话,不要带入过多情感。 他父皇瞧着英武坚强,其实心有些软,只要说他「有些憔悴」,父皇一定会自己顺着想下去,说不定会觉得他大受打击,需要好好安抚一番呢! 叶韶红退下后,林岐起身回了屏风后,进浴间略微在脸上涂抹了些东西,对镜细看了一番,觉得没有纰漏,这才出了浴间。 屏风后还是老样子,拔步床整洁平整,对面的榻上白又胖用过的衾枕已经收起来了,如今摆着一个黄花梨小炕桌和两个宝蓝锦缎靠枕——靠枕还是白又胖在画堂春时做的…… 夜幕渐渐降临,林岐正在书案后习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李青的声音:「陛下,殿下就在里面。」 林岐知道这一次自己赢了,嘴角扬了扬,马上又恢复了原状,面无表情继续习字。 做普通书生打扮的洪武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何琛和周胤。 看着烛光中瘦弱而且气色不是很好的林岐,洪武帝心里难受,大步走了过去:「岐儿,你怎么瘦了?」 跟在后面的周胤:「……」 皇太子不是一直这样吗?他什么时候胖过? 林岐一脸倔强,起身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洪武帝扶起林岐,盯着他的脸:「岐儿,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周胤也在打量林岐,心道:皇太子不就是变黑了点么?男孩子黑一点更有男子汉气概。 我家似锦也变黑了,黑点不好么?那是晒了太阳变得康健啊! 林岐越表现得不开心,洪武帝就越内疚,都差点给林岐道歉了,林岐还是不肯回东宫,语气淡淡的:「太后不是说我错了么?我既然错了,就得认罚。」 洪武帝见林岐看都不看自己,只是赌气,再看他犹带稚气的脸,虽然心底隐隐觉得自己这次怕是又上儿子的当了,但是依旧忍不住,耐心地劝说道:「你已经跟着周大人学了一阵子了,接下来该去兵部了,今晚回宫,朕明日就宣华永春过去,让他接着带你熟悉兵部事宜……」 华永春正是兵部尚书。 林岐侧脸道:「儿臣不能违背太后懿旨。」 洪武帝看着林岐有些削瘦的脸颊,叹了口气,道:「岐儿,父皇给你道歉好不好?」 林岐抬眼看他,凤眼里带着一丝倔强,一丝脆弱,仿佛下一息,眼中的泪就要决堤而出,声音也有些哑:「父皇何错之有?为何道歉?」 洪武帝心道:老子和皇后斗了一辈子,没想到在儿子这里栽了跟头。 他既然要认错,就要大大方方认错,当即道:「父皇错在是非不分,上次之事,岐儿你本没有错,父皇不该各打二十大板,应该公平公正,主持正义。」 林岐这才满意了:「父皇,您渴了吧?儿臣给您沏茶。」 林岐沏茶去了。 洪武帝放松地在圈椅上坐了下来,心里总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莫名有些空。 周胤把戏看了全程,看到此时洪武帝的迷蒙脸,忙道:「陛下,您做的对,您是皇帝,也是父亲,不管是皇帝还是父亲,不管是国事还是家事,公平正义必须放在首位,如此才能得到天下臣民对您的信任与爱戴……」 被周胤捧了一通之后,洪武帝那点莫名其妙的不自在就消失了,看着亲自捧茶过来的林岐,觉得自己做的对,错了就该给儿子道歉。 三月是京城最美的季节,春风和暖,百花盛开,空气中似浮着花香,就连佛家净地地藏庵,也在肃穆静谧中多了些鲜艳的色彩和清脆悦耳的鸟鸣。 似锦扶着郑夫人下了马车,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进了地藏庵,由地藏庵的接引姑子引着穿过人流,直接沿着西边的青石小道去了一个僻静院落。 一个青衣蓝裙的婆子正在院门口守着,见郑夫人和似锦过来,忙上前行礼:「郑夫人,周大姑娘,我们夫人在里面候着两位。」 郑夫人含笑携了似锦的手,一起进了院子。 小小的四合院,庭院里种着几竿青竹,院墙上爬满常春藤和刺玫,院子西南角还有一个爬满木香的亭子,一个身穿青色褙子,系了条月白百褶裙的夫人正端坐在亭子里,见郑夫人和似锦进来,含笑起身相迎——三十左右年纪,面如满月,身材微丰,很是和气,不是秦夫人又是谁? 似锦吃惊地看了郑夫人一眼。 郑夫人微微一笑,道:「似锦,婉茹是我闺中好友,只是后来她家老爷官运亨通,我家老爷原地踏步,我就高攀不上她了。」 似锦明白了,原来秦夫人和姑母认识啊,怪不得前世她和倩兮没什么来往,可是倩兮这个继婆婆每次见她,都和气得不得了。 她不禁笑了,上前屈膝行礼:「给夫人请安。」 秦夫人从亭子里走下来,先扶起了似锦,温声道:「乖孩子。」 然后才抬手在郑夫人肩膀上敲了一下:「周桐月,你别惺惺作态,谁不知你夫家豪富,日子惬意。」 第22章 郑夫人仰首笑了起来,精致的脸在阳光下格外俏丽:「我从来都是能把日子过好过舒坦就行,不管其他的。」 秦夫人与郑夫人进了亭子,在杨木圆桌边坐定。 似锦谦让了一下,也在郑夫人左手边坐了下来。 秦夫人和郑夫人聊了几句近况,便和郑夫人说道:「对了,桐月,有一件事我得向令侄女道歉。」 郑夫人隐约知道一点,道:「说什么令侄女,客气什么,我没女儿,把她当女儿看待的,你直接叫她似锦。」 这时候婆子送上茶点。 茶是上好的龙井茶,点心是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杭香斋的招牌点心龙井茶香饼和桂花糕。 待婆子退下,秦夫人请郑夫人和似锦尝尝茶点,然后才和秦夫人说道:「你知道,我在家里是做不得主的,就是个傀儡一般的存在,需要我去应酬了,就让我出去应酬一下,平常家里大事老爷做主,小事自有长子长媳管着。」 她看了似锦一眼,眼中满是愧疚:「起初是老爷让我去你们周府求亲,为二公子求娶似锦,我想着咱们的情谊,欢欢喜喜去周府相看了。」 似锦想起当时在惠畅堂里见到秦夫人,她握着自己的手,夸自己「真是个好孩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却原来是因为与姑母的好友关系。 秦夫人脸上现出伤感之色:「只是后来没过几日,我们二公子又非要求娶周府的二姑娘,老爷也没法子,逼着我再跑一趟——我哪里还有脸去?到底是我们大奶奶出面,托了韩夫人去周府探问周二姑娘……后来秦羽与周二姑娘订婚,也都是我们大奶奶主持的,我都没管,也没脸管。」 似锦静静听着。 她此时才知道内情。 秦夫人说着说着眼泪滴了下来,用帕子拭了拭,道:「咱们庶女出身的,桐月你我说起来还是嫁的好的,也不过是与人做续弦,你还好,郑轶是你亲手带大的,对你很孝顺;我在秦府……」 想起秦府的烦心事,她说不下去了,泪水一滴滴往下落。 郑夫人也有些伤感,握住秦夫人的手,道:「当年咱们俩怎么说的,日子是自己过的,定要越过越好,何必哭哭啼啼?我倒是瞧着你这静修院子不错,清静得很。」 秦夫人也只是见了多年未见的闺中好友,有感而发,当下收起眼泪,拭去泪痕,道:「我喜欢清静,这里倒是清静。」 这时候丫鬟送了水、香胰子和面巾等物过来,要服侍秦夫人重新洗脸梳妆。 似锦是晚辈,自然而然地卷了衣袖,服侍秦夫人净面整妆。 待一切齐备,秦夫人起身,郑重地向似锦道歉:「似锦,上次那件事,我得和你说声对不住。」 似锦忙上前扶住秦夫人,不肯让她真的屈膝,笑盈盈道:「夫人,这是我和秦羽没缘分,勉强撮合了,也会成为怨偶,这件事您以后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秦羽前世就是倩兮的丈夫,后来官场春风得意,人长得也算英俊,为人还算不错,也算是个如意郎君,可是抢自己姐妹丈夫这件事,对似锦来说,她心理上实在接受不了,想起来有点恶心。 因此这件亲事,就算秦羽不拒绝,她也会想办法拒绝的。 秦夫人见似锦眼神清澈真挚,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些,看向似锦的眼神,也更加喜欢了。 郑夫人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有心转移话题,笑着问秦夫人:「地藏庵有哪些值得游览之处?」 秦夫人会意,道:「一个姑子庵,哪里有什么值得游览的,不过既然来了,去菩萨前拜一拜,烧烧香倒是应景之事。」 郑夫人便道:「既如此,让你的人带了似锦去菩萨前拜一拜吧,我们姑侄俩难得出来一趟。」 似锦知道郑夫人有话要和秦夫人说,当下带了素心,随着侍候秦夫人的婆子一起出去了。 待似锦离开了,郑夫人这才问秦夫人:「你侄子进京参加会试,如今怎样了?」 秦夫人是庶出,她的同母哥哥乔文澜考中了进士,如今在黔州做知州,乔文澜的长子乔夙这次进京参加会试,如今正住在秦夫人的陪嫁宅子里。 提到自己的侄子,秦夫人不禁微笑起来:「乔夙这孩子,一向不爱说话,不说考得好,也不说考得不好,我也弄不清楚。」 郑夫人也笑:「杏榜到四月十五才放榜呢,咱们就安心等着吧!」 又道:「乔夙的亲事,你哥说了让你做主?」 秦夫人握住郑夫人的手,亲切地说道:「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若是不能做主,我不会和你提这件事。」 乔文澜是她的同胞兄长,她自然能做侄子的主。 郑夫人这才放下心来,道:「等一会儿让他们见一见再说,我哥也是这个意思。」 似锦从第一重佛殿开始,一直拜到了最后一重,捐出去不少香火银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向秦夫人静修的院子走去。 这会儿木香亭里除了秦夫人和郑夫人,又多了一个人,那人原背对着似锦立着,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原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容长脸,高鼻子,生得不算为英俊,可是看起来却很顺眼。 第23章 秦夫人笑着道:「乔夙,这是你周姑母的侄女周大姑娘。」 又招呼似锦:「大姑娘,这是我的娘家侄子乔夙,你叫他乔大哥就行。」 乔夙大大方方拱手行礼:「周大姑娘好。」 似锦褔了福,还了礼,称呼了声「乔大哥」,心里却道:乔夙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秦夫人招呼自己的侄子:「乔夙,你难得来一趟,陪姑母坐一会儿。」 郑夫人则招呼似锦:「你这会儿渴了吧?这茶温度正好,不凉不热,快过来吧!」 乔夙在秦夫人右手边坐了下来,似锦则在郑夫人左手边坐了下来。 端着茶盏饮了一会儿,似锦终于想起来了——这位乔夙,听着和前世的黔州名医乔夙同名,会不会是一个人? 前世那位黔州名医乔夙,会试落第后回到黔州,隐居深山,精研苗人医术,善于解毒,后来不知所踪,听说是买舟渡海,到海外寻找药材去了。 如果这位乔夙正是前世的名医乔夙,那是不是可以请他看看小凤凰的病了? 想到这里,似锦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心翼翼问道:「乔公子是不是黔州人?」 乔夙笑容腼腆:「我原籍豫州,家父在黔州做官。」 信息都对上了,前世的名医乔夙也是原籍豫州,随其父在黔州任上,最后落户黔州。 想到这里,似锦眼睛更亮了,笑容也更加亲切:「那乔大哥对医术有兴趣么?」 乔夙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研究黔州苗人草药。」 似锦心中欢喜,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乔大哥有没有什么心得?或者说有没有什么成果?」 乔夙被似锦弄得有些紧张,红着脸低下头:「我正在试验一些草药的解毒效果。」 似锦看着乔夙,简直像看菩萨一样,恨不得把乔夙给供起来:「那乔大哥可一定要继续试验草药的解毒效果,《史记》中说,‘神农氏尝百草,始有医药’,乔大哥你做的事,于国于民,都大有益处。」 她想了想,道:「乔大哥,我有一个极亲近的人,幼时中了剧毒,至今余毒未清,每到雨雪前夕,便痛苦不堪……」 似锦把小凤凰的症状细细说了一遍。 乔夙认真地听似锦说着病患的症状,最后道:「我倒是可以一试,只是我如今也只是初窥医道,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似锦当下慷慨道:「乔大哥,你尽管投身草药解毒试验,我可以资助你,每年一百两银子,你看怎么样?」 乔夙听了,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这……这大可不必……」 郑夫人原本和秦夫人在一旁乐滋滋看戏,本来看得好好的,结果发现走向有些不对,两人居然就乔夙的草药试验有了共同话题,而且似锦居然要一年一百两银子资助乔夙进行草药试验。 郑夫人看了秦夫人一眼,见她也懵了,忙打断似锦,笑着道:「似锦,你乔大哥是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会试已经结束,只等四月十五的杏榜发布好准备殿试了,你这是胡说什么呢!」 似锦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心情,答了声「是」。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乔夙:「乔大哥,你如今在哪里居住?」 乔夙没遇到过似锦这样热情的女孩子,有点承受不了,结结巴巴道:「我……我借住在姑母在杨柳胡同的宅子里……」 「杨柳胡同啊,」似锦脑子转动飞快,「哦,离我家不远,我家在梧桐里。」 又道:「资助乔大哥试验草药的事,我是认真的,乔大哥可以考虑一下,咱们再找时间详谈。」 郑夫人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似锦心中大定,不由微笑,当即恢复了大家闺秀的做派,不再多说了。 乔夙是来看姑母顺便相亲的,如今有些被似锦的热情吓住了,当下起身告辞离开了。 乔夙离开之后,似锦也去更衣了。 郑夫人和秦夫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次相亲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说成功吧,似锦似乎对乔夙的人不感兴趣,乔夙对似锦也有些怕怕的;说失败吧,似锦热情地提出要每年资助乔夙一百两银子,乔夙看上去对这每年一百两银子的资助挺有兴趣。 郑夫人到底豁达些,笑着轻轻道:「乔夙若是真对草药有兴趣,似锦的资助倒也可以,就算她没银子,还有我这做姑姑的呢!」 她知道乔家世代清流,原本就没什么钱,秦夫人和其兄乔文澜又是庶出,更是没什么钱。 乔文澜在偏远的黔州做知州,又为官清廉,想必也没多少积蓄。 而周胤给似锦的陪嫁将来不会少了,她这做姑姑的,也打算等似锦出嫁,给似锦一笔丰厚的添妆银子。 若是乔夙能和似锦成了,倒是两相得宜:一个有了银子,可以专心致志钻研草药解毒;一个觅得如意郎君,远去黔州,不用理会京城这些风风雨雨。 想到这里,郑夫人就更有兴趣了,凑近秦夫人:「我倒是觉得有戏。」 第24章 秦夫人也笑了:「说不定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侄子和你侄女的姻缘就在这里了。」 两个好朋友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起来。 得知周胤昨夜就回来了,一大早郑夫人就去外书房见哥哥了。 周胤得知似锦昨日在地藏庵,对乔夙颇有兴趣,还提出要资助乔夙试验草药,也是吃了一惊,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先见见这个乔夙……如果他为人真的不错,倒是可以结亲。」 他也是认识乔文澜的,乔文澜秉性刚正,做事踏实,在黔州官声很好,颇受黔州百姓爱戴,吏部查考,多次得了甲等。 这样的人家,倒是适合似锦,只是若亲事成就,似锦极有可能要去千里之外的黔州了…… 想到这里,周胤又有些不舍得。 郑夫人看着哥哥的脸色,道:「哥哥不用担心似锦的陪嫁,你出多少,我就给似锦添多少。」 周胤知道妹子夫家郑氏是晋州盐商出身,郑夫人手里私房丰厚,开玩笑道道:「桐月,你不是一直想要把似锦要走么?若是添妆添得多,我就把似锦过继给你做女儿。」 郑夫人笑了起来,道:「那就说定了,到时候大哥你可不能后悔。」 周胤微笑:「骗你呢!」 兄妹两个都笑了起来。 似锦这会儿也忙得很。 她正在竭力回想前世的事。 许凤鸣余毒未清,这些年一直饱受折磨,可惜前世等似锦打听到乔夙的时候,许凤鸣已经亡故,而乔夙也渡海远去不知所踪。 重生一次,许凤鸣还活着,乔夙居然也在京城,可真是太好了。 似锦欢喜了一会儿就恢复了理智——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一则乔夙年纪尚轻,钻研医术的时间并不算长,医术高明的可能性不是很大,还须继续学习;二则许凤鸣是大家闺秀,身处深闺之中,即使要大夫看病,也是隔着重重帘幕悬丝诊脉,根本不可能让大夫望闻问切,须得再想法子。 不过似锦还是打算和乔夙合作,支持乔夙研习医术。 像乔夙这样的有修习医术热情的年轻人,缺的一般都是金银的支持,而这正是似锦不缺的。 与其像前世一样,财产都被她最恨的人得去,不如好好经营,多做好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想到这里,似锦起身去了西暗间书房,自己研了墨,开始书写详细的合同。 郑夫人从外书房回来,过来看似锦。 似锦忙把笔搁在素瓷笔搁上,出去迎接。 郑夫人笑吟吟打量着似锦,见她穿着白银条纱夹衣,系了条月白绣梅花百褶裙,脸上虽未施粉,只扫了眉,在唇上涂了玫瑰香膏,却越发显得眉目浓秀容颜娇美,便笑了起来:「如此便好,要不要随姑母去延庆坊逛逛?」 似锦眼睛一亮——延庆坊是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界,集中了各种各样的铺子,她最爱去逛延庆坊了——接着想到周胤,眼睛的亮光又熄灭了:「爹爹让不让我去呀……」 郑夫人笑了:「放心,有姑母在呢!」 似锦忙道:「还有我母亲那边,也得说一声。」 她已经随着姑母出去逛两日了,再接着出去逛,总是怕周胤和周夫人不同意。 郑夫人道:「交给我吧!」 似锦不愿什么都让姑母出面,自己躲在后面,便道:「我和姑母一起去。」 她命春剑另拿了件翠蓝对襟褙子穿在外面,便随郑夫人去了惠畅堂。 到了惠畅堂,她们才发现惠畅堂热闹得很,原来今日是镇南侯夫人生日,周夫人要带着倩兮和盼兮去镇南侯府,给镇南侯夫人拜寿。 周夫人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明间和倩兮盼兮说话,得知郑夫人和似锦来了,便道:「请姑太太和大姑娘进来吧!」 见姑母和似锦一起进来,倩兮和盼兮忙上前和郑夫人见了礼。 郑夫人和周夫人在明间说话,倩兮和盼兮拉了似锦去西暗间说话。 倩兮拉着似锦的手:「姐姐,谢谢你昨日让人送去的蜜渍艾叶枸杞,我用开水泡着喝,还挺好喝的。」 似锦昨日去地藏庵,秦夫人送了她几罐用槐花蜜渍的艾叶和枸杞,似锦回来后给倩兮和盼兮一人送去了一罐。 「很好喝吗?」似锦眼睛弯成了月亮,「是你婆婆亲手做的!」 她只是借花献佛。 倩兮羞得脸都红了,捂着脸转过身去:「姐姐你真是的——」 盼兮也跟着起哄:「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想着吃完没了怎么办呢,以后可以问二姐姐要了!」 姐妹三人说笑了一会儿,盼兮问似锦:「姐姐,今日镇南侯夫人的生日,你要不要一起去?」 似锦忙摇了摇头:「我想陪姑母,就不去了。」 镇南侯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镇南侯府对她来说和龙潭虎穴也差不了多少,她才不去镇南侯府呢! 倩兮拉了拉盼兮:「盼兮,你忘记姐姐和许二姑娘是好友了?」 第25章 镇南侯府和安国公府是多年的对家,似锦和许二姑娘交好,自然不愿意去镇南侯府。 盼兮这才明白了过来:「哦,对了,姐姐和许二姑娘好,自然不爱去镇南侯府了。」 似锦不由笑了。 倩兮和盼兮其实说的八九不离十,她对许凤鸣就是有点这意思:凡是对许凤鸣不好的,她就不喜欢;凡是害许凤鸣的,她就恨得要弄死对方;凡是许凤鸣家的仇敌,她就不来往。 这样一想,她可真是有点护短呀! 这时候郑夫人已经和周夫人谈好了:「似锦,出来和你母亲道别。」 似锦脆生生答应了一声,和两个妹妹做了个再会的手势,便出去了。 周夫人今日和卫国公夫人约好了,要在镇南侯府见面说话,谈盼兮的亲事,因此如今心都在盼兮身上,见似锦给她行礼,倒是和蔼得很:「和姑母一起出去,要听姑母的话,不要惹姑母生气。」 似锦答了声「是」,又褔了福,这才随着郑夫人离开了。 临出门,郑夫人拿出了两副眼纱,给了似锦:「咱们今日需要戴这个。」 见似锦大大的杏眼里满是疑惑,她笑了,道:「我在延庆坊有一个生药铺子,咱们今日正好去看看。」 似锦忙又问道:「今日表弟跟咱们一起去吗?」 郑夫人点了点头,道:「他自然是跟着一起去的。」 似锦当即双手合十:「姑母,既然表弟也跟着,那咱们去趟杨柳胡同,好不好?我想见一见乔夙,和他商议一下给我那好朋友看病的事。」 郑夫人神情也凝重起来:「你这个好朋友是——」 昨日在地藏庵,她就听到似锦和乔夙提这个因幼年中毒身子不好的朋友了。 似锦凑到郑夫人耳畔,低声道:「姑母,就是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 郑夫人一听是为了安国公的姑娘求医,当即道:「既如此,我先让郑轶派人送去拜帖,确定乔夙在家,咱们再过去。」 似锦见姑母如此圆融,心中欢喜,拉着郑夫人的手:「谢谢姑母!」 郑夫人笑了:「谁没有朋友啊,关心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对?」 听郑夫人这么一说,似锦觉得自己对许凤鸣的感情,其实也没那么见不得人,就是好朋友嘛,不瞎想就没事。 郑轶比似锦要小几个月,生得瘦瘦高高,俊秀得很。 他是郑夫人亲手带大的,对继母感情很深,也很孝顺,听了郑夫人的吩咐,当下便命小厮往杨柳胡同乔宅送拜帖去了。 似锦随着郑夫人坐在郑夫人的青锦檀香车里,郑轶骑着马跟车,素心和郑夫人的丫鬟坐在后面的黑漆平头车里,在郑府家人的护送下,出了周府,一路往东而去。 郑夫人先带着似锦和郑轶逛了几家丝绸铺子成衣店,买了不少衣料和成衣,又去逛珠宝店金银楼,自己添了套绿宝石头面,给似锦买了一套蓝宝石头面。 逛完这些,他们又去了专卖文房四宝的书店街,给郑轶买了不少笔墨纸砚。 逛完街,郑夫人这才带了似锦和郑轶去了她名下的生药铺子。 这个生药铺子很大,药品也很全,掌柜还是周胤帮忙寻来的,是京城有名的生药经纪,说起话来简直是舌灿莲花,生意经一套一套的,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极是机灵。 郑夫人带着郑轶和似锦,把临街铺子和铺子后的库房作坊都看了一遍,和掌柜以及伙计们都说了话,又看了账本,心中满意,笑道:「今日我在春满园订了席面,午时会送过来,大家好好吃一顿!」 掌柜和伙计们都笑着拱手道谢。 郑夫人一行还没离开,郑轶派到杨柳胡同的小厮就过来了:「乔公子在家候着。」 于是似锦一行人又乘了马车,往杨柳胡同而去。 杨柳胡同的乔宅只是个小小的四合院,房子也有些旧,却收拾得甚是洁净。 似锦一进去就闻到了扑鼻一股药味,定睛一看,却见西边廊下,整整齐齐摆了一排红泥小炉子,上面都咕嘟咕嘟煮着草药,不禁笑了起来,心道:名医就是名医,还未成名,就如此精研医道。 她心里要资助乔夙的想法就更加炽热了。 乔夙正在调配药物,听到小厮禀报,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拱手行礼:「见过周姑母。」 又和郑轶似锦彼此见礼。 郑夫人见这小院洁净可喜,院子里的香椿树下摆着白石桌凳,便道:「今日太阳好,咱们就坐在院子里说话吧!」 乔夙虽然有些腼腆,做事却极有条理,不一时伺候的婆子便在白石凳子上铺垫了四个粗蓝布面的坐垫,小厮送了壶药草茶过来。 请郑夫人、似锦和郑轶坐下后,乔夙先用药草茶烫了素瓷茶盏,然后斟了四盏药草茶,一一奉上。 似锦尝了尝药草茶,觉得茶色浅碧,微甜中带着丝药的苦味,还算好喝。 乔夙笑容依旧有些腼腆:「春日易燥,这茶适合春日饮用。」 第26章 郑夫人也笑了:「今日我们过来,主要是我们家大姑娘有话要和你说。」 郑轶在一边起哄:「娘,我也要向乔大哥请教学问呢!」 似锦作势在他背上拍了一下:「郑轶,你且排在我后面。 乔夙也笑了,不那么紧张了,道:「周大妹妹先说吧!」 似锦忙取出自己制定的文书,递给了乔夙:「乔大哥,这是我制定的合同文书,你先看看行不行。」 乔夙没想到似锦是认真的,当下接了过来,展开认真地读了起来。 似锦待他看完,这才开口道:「乔大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同意,咱们就立了合同文书,请姑母和郑轶做保人,然后去衙门备案。」 「待衙门批了合同,我就把第一笔银子总共三百两先交给你。以后以三年为期,三年后的三月六,我再交给你三百两银子。你需要每年进京一次给我好友看病,来回路费由我承担。你若是研究出治病解毒的药丸,就由我出资开铺子发卖,得利十分为率,乔大哥你三分,我四分,其余掌柜和伙计三分均分。你看怎么样?」 乔夙这些年来埋头读书和研究草药,根本不懂这些,一时有些懵。 郑轶在一边听了,他是懂这些的,当即点头道:「乔大哥,我表姐没有坑你,这合同很公平,你不信的话,可以请专门的经纪看一看。」 乔夙本来就是个爽快人,而且他当真是爱好医药,却囿于银钱缺少,一直不能畅意,当即慨然道:「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要干涉我,我想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 似锦笑盈盈道:「那是自然,我不会外行干涉内行的。」 她收敛笑意,轻轻道:「其实我最盼望的,便是你能治好我好友的病。」 乔夙认认真真道:「在解毒上我还是有些心得的,只是解毒不像别的,不能只靠什么悬丝诊脉,必须望闻问切,有时甚至还得放血试验,你得和你朋友说好。」 似锦是大家闺秀,她的好友自然也是大家闺秀了,因此乔夙先把话说到了前面,以免似锦以为他可以见不到病人,悬丝诊脉就能解毒。 似锦连连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 又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这两日内就能把她带来。」 她已经准备好如何去说服许凤鸣了。 乔夙觉得自己和似锦十分之投机:「那我这两日不出门,就在寒舍扫榻以待。」 似锦和乔夙既然谈好了,便都在合同文书上签字摁了手印,又让两个保人郑夫人和郑轶也签字摁了手印,然后让郑府管家和乔夙的亲随一起拿了合同文书去衙门登记。 忙完这些,似锦取出三百两银票,恭而敬之地递给了乔夙:「乔大哥,这是第一笔银子。」 乔夙爽快地接了银票,想到以后可以大胆地钻研草药,而不担心饿死了,他也开心得很。 在回去的马车上,郑夫人揽着似锦,温声问道:「似锦,你觉得乔夙怎么样?」 似锦心事重重,正在思索如何劝说许凤鸣来杨柳胡同乔宅看病,听了郑夫人的话,随口道:「乔夙啊,好得很!」 郑夫人得了似锦这句话,心道:我瞧着乔夙也好得很,性格很是爽朗明快光明磊落,和似锦的光风霁月正是般配,回去我得和哥哥好好聊聊…… 回到周府,郑轶把郑夫人和似锦送回兰庭,自己便回外书房西跨院了。 郑夫人今日奔波了一日,劳心劳力,很是劳累,似锦服侍她洗手净面,又陪着她多少用了些点心,便服侍她睡下了。 回到自己房里,似锦原本有许多事想做,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是累得很,索性也睡下了。 睡了半个时辰之后,似锦就起来了。 她匆匆写了一封信,让孙妈妈送去狮子街国公府,亲手交给康嬷嬷。 傍晚时分,周夫人带着倩兮和盼兮从镇南侯府回来,倩兮和盼兮回蒹葭院去了,周夫人便倚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歇息。 王妈妈今日被留下看家,没跟着出去。 她握着美人拳跪在床沿给周夫人捶腿,口中絮絮道:「……姑太太带着大姑娘去外面逛了整整一日,回来的时候,马车停在兰庭门口,婆子们大包小包往下搬运东西,不知道给大姑娘买了多少……」 「都是侄女,为何只给大姑娘买?二姑娘三姑娘那边为何不表示表示?一个做姑母的,偏心到这个地步……」 周夫人正昏昏欲睡,被王妈妈吵得睡不安稳,道:「银子是姑太太的,她爱怎么花怎么花,你管人家作甚?还有,人家搬运回来那么多,你怎么就肯定都是给大姑娘买的?再说了,倩兮和盼兮又没跟着一起去,没给她俩买有什么不对?」 王妈妈被怼得哑口无言,嘟嘟囔囔道:「我只是为二姑娘和三姑娘打抱不平……」 周夫人闭上眼睛:「你啊,这叫挑拨离间,以后心放大一点,别老把眼睛盯着别人,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王妈妈被周夫人一顶「挑拨离间」的大帽子扣下来,不敢再多说了,终于闭上了嘴。 第27章 早朝奏事完毕之后,御史、鸿胪寺先后出班,上奏早朝期间官员失仪情况。 到了这时候,早朝流程也就快要结束了。 周胤抬眼看了一眼立在前方的皇太子林岐,心道:太子殿下到底有本事,陛下居然真的道歉,而且把他给请回来了,只是不知延寿宫的苏太后和在庆王府闭门「养病」的庆王心里怎么想,怕是要被活活气死了。 这时鸿胪寺官员唱奏事毕,鸣鞭驾兴,众官员静待圣驾退了,再各回衙门莅事。 周胤抬头看去,却见兵部尚书华永春随着圣驾去了,便知洪武帝要安排皇太子跟着华永春去兵部,熟悉兵部事宜,心里暗自点头,随着众官员一起散了。 兵部尚书华永春,出自镇南侯一脉,对林岐自然没那么客气,表面上的尊重还是有的,却也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尊重罢了,到了兵部,就把林岐给晾在了那里。 林岐从来不把这个当回事,华永春晾着他,正好他也不用华永春带着,自己带着李越和李青两个小太监,把兵部的武选、职方、车驾和武库四司全给转了一遍,每到一处,该问就问,该说就说,很快就和那些主事员外郎和各级小吏打成一片,约好了晚上一起去春满园吃酒。 林岐有一个本事,就是不管男女老少,和他初一接触,就会喜欢他;接触久了,就会佩服他。 初接触时,大家会在臆想中当了他爹娘,想照顾他爱惜他。 接触久了,大家就会打心眼里佩服他,喜欢他,暗自感叹:这么好的孩子,为何不是我家的? 因此等华永春回过神来时,林岐已经在兵部结交了一群好兄弟好哥们,虽然这些好兄弟好哥们心里都想当林岐的哥,当林岐的爹娘。 不过两日时间,林岐就在兵部收获了一大批追随者,也弄清了华永春的软肋,命人加紧时间调查去了。 林岐与兵部众官吏一起吃酒的事,很快就被洪武帝知道了。 洪武帝私下里和周胤吐槽:「岐儿这孩子,活脱脱像咱们大周朝的太-祖皇帝。」 大周朝的太-祖皇帝林贞,原是前朝低等军官出身,却极富人格魅力,在乱世之中脱颖而出,聚集天下英豪,最终夺得天下,成了大周朝的开国皇帝。 周胤也早有这个感觉,只是不敢说,如今听洪武帝自己提起,当下故意道:「陛下为何这样说?」 洪武帝和周胤最是投缘,很宠信周胤,这些话和别人没法说,只能在周胤这里说说了:「岐儿从小就喜欢别人夸他,不管是夸他聪明,还是夸他好看,亦或是夸他身姿轻捷,甚至夸他声音好听,他都开心得很,然后浑身都是干劲儿,这随了太-祖皇帝。」 周胤点了点头,道:「太-祖皇帝的确很在意别人的夸赞,这是太-祖皇帝奋发有为匡时救世的一个动力。」 洪武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接着道:「岐儿有一个特殊的能力,也和太-祖皇帝一样,他似乎天生有一种亲和力,不管是什么阶层,什么年龄,他都能很快和对方成为朋友,并且让对方牢牢追随他,把他当大哥。」 周胤心道:陛下您错了,许多人积聚在皇太子周围,并不是把他当兄弟,而是想当他大哥,想当他爹。 比如我,我就想当皇太子的爹,若他是我儿子,我定全力培养他,而不是来搞什么狗屁制衡浪费时间、人力和物力。 洪武帝又道:「岐儿虽然聪明,读书却并不专精,往往浅尝辄止,可是他却有一个优点,他看人很准,能够很轻易就看透对方的优缺点,并善加利用,而且给予对方极大的信任。这也随了太-祖皇帝。」 洪武帝感叹道:「朕疑心太重,做不到像岐儿这样。」 周胤沉吟了一下,道:「皇太子在格局方面,确实随了太-祖皇帝;陛下是守成天子,能做到如今这样政通人和天下和乐,已经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明君了。」 洪武帝瞅了周胤一眼,笑了起来,道:「岐儿还有一点,就是待人大方,而且很会投其所好,小的方面,他能够投追随者所好;大的方面,他能投天下百姓所好,在这方面,朕比不上他。」 周胤微笑:「陛下太谦逊了。」 又道:「太-祖皇帝出身草民,他知道百姓的需求,自古以来,所谓‘以民为本’,谁不知道?可是能做到的君主实在是太少了。当年太-祖皇帝带兵起事,第一个口号便是‘分田地,均贫富’,正因为这个口号,才使天下百姓聚拢在太-祖皇帝身边,最终为太-祖皇帝打下江山。」 他深吸一口气,慨然道:「陛下,大周朝立国百年,承平日久,如今田地逐渐集中,贫富日益分化,若不及时匡正,必会酿成大乱啊!」 这是周胤私下里和林岐讨论的结果,他们决定先私下里向洪武帝进谏,逐渐给洪武帝灌输必须改革土地制度和税务制度的想法,待时机成熟,再从上而下进行根本性的革新。 洪武帝不爱听这些,很快转移了话题:「子承,岐儿前些时候去你府上读书,有没有要走你什么宝贝?」 每次林岐来他这里一趟,就要弄走一批他的宝贝。 第28章 周胤笑了:「臣的那些古玩字画,海内孤本,殿下似乎都没什么兴趣,还送了臣一座殿下亲手做的嵩山沙盘。」 洪武帝一听,颇感兴趣:「嵩山沙盘?给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皇太子今日就要离开兵部了,兵部众官吏凑了份子,一起到城南有名的专做红烧大肠的酒肆吃酒。 林岐开开心心吃了酒,回到东宫就睡下了。 他睡得正香,洪武帝却派大太监何琛宣他去御书房。 林岐迷迷糊糊被李越扶了起来,半盏浓茶饮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穿好衣服往御书房去了。 洪武帝见林岐眼皮浮肿,睡得小脸白里透红,身上还有酒气,就知他是吃醉了睡下,被临时叫醒的,当下就很不高兴,又问了跟随林岐的太监李越,知道林岐是跟兵部那些人吃醉了酒,便斥责道:「岐儿,你才十六岁,跟着人吃什么酒?虽然不是小姑娘,也不安全,也得防着人,知道么?」 岐儿这孩子生得太好看了,须得好好保护。 李越等人在旁边垂首听训,心道:那么多侍候的人贴身扈卫皇太子,谁敢觊觎皇太子,那真是祖宗八代活得不耐烦了。 再说了,皇太子也不是有龙阳之好的人喜欢的类型啊! 林岐喉咙有些干,头也有些懵,坐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忽然开口:「父皇,我渴了。」 洪武帝顿时偃旗息鼓,忙吩咐何琛:「还不给岐儿倒温开水!」 又叮嘱了一句:「水温要凉一些,岐儿不爱喝热水,不过也不要太凉了。」 何琛答了声「是」,急急命人准备温开水。 半盏温开水喝下,林岐彻底清醒了过来,这才接过何琛奉上的热手巾,在脸上胡乱擦了好几下,道:「父皇,这么晚了宣我过来做什么?」 洪武帝这才想了起来,便道:「你给周胤做的那个沙盘嵩山,朕觉得不错。」 林岐眼睛肿肿的,看着特别像小孩子,瞅了洪武帝一眼:「嗯,父皇,我也觉得不错。」 洪武帝:「……」 何琛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道:「殿下,陛下的意思是,这样的沙盘,摆在御书房,也挺好的。」 林岐抬眼看向洪武帝,眼睛亮晶晶:「父皇,儿臣觉得兵部侍郎马正阳不错,他多次出战辽东,从未有过败绩,儿臣以为可以用他镇守辽东。」 洪武帝点头道:「马正阳确实是军事天才,只是此人太贪。」 林岐笑了:「我和他说好了,每年给他一万两银子,让他不要克扣军饷贪污受贿,还让他签了字画了押。」 洪武帝:「……你如何能保证他听你的?」 林岐微笑:「我在他身边放了人,还把他的小儿子安排在我身边做伴读。」 对于马正阳这样有能力有本事,节操却不够的人,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打蛇打七寸了。 洪武帝没说话,只是看着林岐。 林岐笑容灿烂:「父皇,您不是喜欢太行山么?给儿臣一个月时间,儿臣给您做一个太行山脉的沙盘。」 洪武帝笑了起来,道:「马正阳一事,待明日内阁商议后再说。」 林岐一听,便知此事八九不离十,也笑了。 回到东宫,林岐没了睡意,便去西偏殿着手给洪武帝做太行山山脉的沙盘。 这时李涵进来了:「殿下,周大姑娘往国公府给您送去了一封信。」 听说是似锦的信,林岐当即起身,用香胰子洗了手,这才接过了信。 似锦在信里约他去周府玩,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林岐沉吟了一下,道:「让康嬷嬷去一趟周府传话,和周姑娘说,我明晚戌时去周府。」 他近来一直在长个子,嘴唇上也长了一层细细的绒毛,虽然不凑近看不出来,可是白又胖每次都爱摸他的脸,白日的话容易被她识破…… 还有,声音虽然可以哑着嗓子说话,喉咙却似乎有些明显了,快要遮不住了…… 唉,怎么办啊! 对于自己越来越不像女孩子这一点,一向智计百出的林岐,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他当然希望自己长成高大健壮的男子汉,可是白又胖那边怎么办,没了许凤鸣,她会伤心的。 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郑夫人才恢复了精神,命丫鬟婆子把昨日在延庆坊给倩兮和盼兮买的几匹上色绸缎送到蒹葭院。 倩兮和盼兮收了礼物,一起来兰庭,向郑夫人道谢。 郑夫人还要去外书房见周胤,让似锦带着两个妹妹玩,自己往前面去了。 周胤刚处理罢公务,正在欣赏书房鸡翅木架子上摆的嵩山沙盘,听说妹妹来了,当下便道:「请姑太太进来。」 郑夫人知道哥哥公务繁忙,便开门见山道:「大哥,我觉得似锦和乔夙颇为登对。」 周胤挑了挑眉,三两句便把昨日郑夫人带郑轶和似锦去杨柳胡同见乔夙的事给问了出来。 第29章 得知似锦居然拿出银子资助乔夙研究苗人草药,周胤不禁也有些动心了:难道似锦的缘分就在这里?不然初初见面,她为何就与人定下这样的资助合同? 沉吟了片刻后,周胤道:「杏榜四月十五才发布,那时候似锦也从洛阳回来了,到那时,咱们再谈结亲之事吧!」 郑夫人得了兄长这句话,心中大定:「那我先去和秦夫人说一声,免得被人中间截胡,断了这两个孩子的姻缘。」 周胤想了想,道:「话说的含蓄一些,要保密。」 事关女孩子的声名,可不能大意。 又道:「这几日有机会的话,带乔夙过来让我瞧瞧。」 郑夫人笑嘻嘻答应了一声,回到兰庭,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到地藏庵给秦夫人。 乔夙恰好在地藏庵陪伴秦夫人。 秦夫人读了郑夫人的信,当面就问乔夙:「阿夙,你觉得周家大姑娘怎么样?」 乔夙认真地想了想,道:「周大姑娘古道热肠,心地善良,光风霁月,是个好姑娘。」 只因为对好朋友的关心,对医者的爱护,周大姑娘就提出一年一百两银子资助他研习草药,真是好人啊! 秦夫人大喜:「如此甚好,姑母这就带你去周府拜访周大人。」 乔夙有些犹豫:「姑母,天都快黑了,这会儿过去,会不会太晚了?豆*豆*网。」 秦夫人笑道:「晚什么呀,好事要趁早,咱们这就过去。」 事不宜迟,姑侄俩一个乘车,一个骑马,在暮色苍茫中往周府而去。 于此同时,安国公府的马车在兰庭前停了下来,妆扮得格外娇艳的许凤鸣扶着上前迎接的似锦的手下了马车。 兰庭的庭院里已经点了白纱灯笼,昏黄的烛火透过灯笼照了出来,越发显得朦胧柔美。 似锦悄悄看了许凤鸣一眼,觉得她实在是太好看了,便又看了一眼,抿着嘴笑了。 许凤鸣知道自己今晚好看得很,也笑了。 到了正房明间,似锦看了看许凤鸣,见她穿戴妆饰都甚是正式,便道:「要不要先喝盏茶,再去见见我姑母和我母亲?」 许凤鸣矜持地点了点头,在明间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似锦亲自奉了茶给许凤鸣,道:「我提前沏好的,你这会儿饮用,温度正好不热不凉。」 许凤鸣端着茶盏,尝了一口,抬眼看向似锦:「似锦,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 提到这个,似锦可就兴奋起来了,屏退侍候的丫鬟,凑近许凤鸣,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寻到一个善用黔州苗药解毒的人,他叫乔夙,想着让他给你看看病。」 许凤鸣只觉得似锦说话时,热气直扑了过来,他耳朵热热的,心跳似乎也有些快,垂下眼帘略一沉吟:「黔州,乔夙……」 他似乎有印象。 似锦正要接着说话,许凤鸣就想起来了:「是黔州知州乔文澜之子乔夙么?」 似锦点头,杏眼瞪得圆溜溜:「咦?小凤凰,你认识他?」 许凤鸣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不认识。」 他不认识乔夙,却知道乔夙的情况。 前些时候,为了给似锦挑选未来夫婿,他亲自把今年来京参加会试的未婚年轻举人给过了一遍,这个乔夙是第一轮就被筛掉的,因为他将来回黔州的可能性极大,若是似锦跟着去了黔州,一去千里万里,这辈子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似锦了。 许凤鸣很快就反客为主:「对了,白又胖,你是怎么认识乔夙的?」 似锦笑了,道:「我姑母和乔夙姑母秦夫人当年是闺中好友,带我去看秦夫人,恰巧乔夙也在,聊了几句,我发现他对苗人草药和解毒都很有研究,就想着让他给你看看脉息。」 许凤鸣眼睛看着似锦,道:「怕不是恰巧碰到吧?」 似锦不禁也笑了,道:「也许是姑母和秦夫人想撮合我和乔夙吧,哈哈!」 许凤鸣垂下眼帘,把玩着手里的薄胎甜白瓷茶盏,低声道:「黔州可是很远的。」 似锦颇以为然:「是很远啊,所以我想了个法子,你且等着。」 她起身去了东暗间,很快就拿了一份文书过来了:「小凤凰,你看看,我拟定的合同,是不是很严密。」 许凤鸣接过合同,就着小炕桌上的烛台看了起来。 他看的速度很快,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合上合同后,许凤鸣看向似锦,眼睛发亮,声音都比平时高了些:「你每年资助乔夙一百两银子,然后还让他每年到京城一趟,路费由你承担?」 似锦见她不似平时婉约,简直是要生气的前奏,忙伸手到许凤鸣背后,一边抚着,一边道:「哎呦,小凤凰,顺顺气,你听我解释。」 她的财产的最大头,可是许凤鸣的六千两银子,也就是说,资助乔夙的银子,许凤鸣是大股东,因此得好好向大股东解释一番。 还没等似锦开始解释,外面就传来素心的声音:「姑娘,咱们有客人了,姑太太请您一起去迎接。」 第30章 似锦怕许凤鸣闹起来,一边双手环抱着许凤鸣,一边问素心道:「是什么客人呀?」 素心在细竹丝门帘外道:「姑娘,是秦夫人和乔公子。」 许凤鸣哼了一声,道:「原来这位乔公子已经登堂入室,可以进入内宅来见女眷了。」 似锦有些无奈:「我们是通家之好嘛,这又有什么!」 她这时候还抱着许凤鸣,整个前胸都贴到了许凤鸣胳膊上。 许凤鸣起初没感觉到,后来觉得不对,便不再动了,低声道:「白又胖,放开我。」 似锦继续紧紧抱着她:「那你别吃醋啦!」 许凤鸣简直无语:「我什么时候吃醋了……快放开我!」 这种感觉太怪异了。 似锦见她真生气了,忙松开了许凤鸣,往后退一步,笑容灿烂:「小凤凰,你陪我去迎接客人,好不好?」 许凤鸣起身,理了理被似锦弄乱的衣裙,道:「走吧!」 似锦见许凤鸣耳朵有些红,便伸手摸了一下,觉得甚热,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的耳朵有些热,是发烧了么?」 若是发烧,正好让乔夙看一看。 许凤鸣随着她往外走,口中道:「没发烧。」 这时候素心已经打开了细竹丝门帘。 似锦和许凤鸣一前一后出了明间。 在前面的似锦略等了等,待许凤鸣跟上了,这才继续低声道:「待会儿让乔夙给你看看,他不怎么会悬丝诊脉那一套,到时候我想办法,让他给你望闻问切一番。」 许凤鸣心里泛酸:「连悬丝诊脉都不会,妄称什么名医。」 似锦一边和许凤鸣一起往大门那边走,一边低声劝说她:「小凤凰,你就听我一次吧,乔夙很厉害的……」 许凤鸣如今一听见「乔夙」这两个字,心里就不舒服,却不再多说了。 郑夫人正在大门内候着,见似锦带了个姑娘过来,就着门楼两侧挂着的灯笼看了过去,却一下子呆住了:「似锦,这位是——」 这个女孩子也太好看了吧,小脸雪白,凤眼朱唇,鼻梁挺秀,清冷而又脆弱,如春风中枝头盛开的雪白梨花,又似云端的仙女儿,极致脆弱,又极致美丽,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气质,这全大周也是头一份吧?! 似锦一看姑母这样子,就知道姑母被许凤鸣妆扮后的模样给镇住了,不由笑了起来,道:「姑母,这是我的闺中好友,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她方才来看我。」 许凤鸣端端正正褔了福:「给姑母请安。」 郑夫人慌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又打量了许凤鸣一番:「许二姑娘可真是国色天香举世无双啊,我家似锦被比下去了,真是被比下去了!」 许凤鸣:「……」 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这时候大门外面传出婆子的声音:「姑太太,大姑娘,秦夫人到了。」 郑夫人顾不得多说:「咱们先出去迎接客人。」 兰庭大门外也挂着两个灯笼,照得大门内外亮堂堂的。 乔夙扶着姑母秦夫人下了马车。 郑夫人带着似锦和许凤鸣迎了上去。 秦夫人一眼看到了许凤鸣,当即认了出来:「这……这不是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么?」 上次崇宁公主在碧漪园举办的海棠花会,她也在场,对惊鸿一瞥的许凤鸣印象极为深刻,因此一见就认得。 许凤鸣微笑屈膝:「给夫人请安。」 秦夫人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凡人怎么当得起仙女的请安行礼? 似锦笑吟吟屈膝行礼:「我也给夫人请安。」 秦夫人笑着道:「乖孩子,起来吧!」 乔夙给郑夫人拱手行过礼,看向似锦和许凤鸣。 他先是被许凤鸣的容颜给震住了,心道:怪不得人家说灯下看美人,尤胜白日十倍啊…… 果真如此! 乔夙内心实在是过于震撼,不敢再看第二眼,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郑夫人和秦夫人寒暄着一起进了兰庭。 似锦挽了许凤鸣的手走在后面。 乔夙走在最后——他发现这个许二姑娘个子还挺高挑,都比周大姑娘高大半头了,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长这么高,算是比较罕见了。 一行人到了东厢房明间分宾主坐下。 郑夫人和秦夫人坐在罗汉床上,似锦拉了许凤鸣并肩坐在靠北的贵妃榻上,乔夙独自坐在似锦和许凤鸣对面的圈椅上。 秦夫人正和郑夫人说话:「我既然来了,得先去见见周夫人,和她打个招呼吧?」 郑夫人笑了:「这会儿我大嫂正在用晚饭,咱们去了不方便,索性在我这儿用了饭,咱们再一起过去。」 似锦也和许凤鸣在低声说话,她还在继续劝说许凤鸣同意让乔夙看病:「……你就听我一次呗,求你了!你若是听我的,我就……」 第31章 怕人听到她和许凤鸣的私房话,似锦凑近许凤鸣耳朵,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若是同意,以后你穿的白绫袜,我都包了。」 许凤鸣才不上当呢,如果乔夙真的懂医术的话,把把他的脉,马上就能揭穿他了;若是乔夙不懂医术的话,让他瞧病又有何用? 因此许凤鸣丝毫不肯退让。 作为医者,经过初见的震撼之后,乔夙再看许凤鸣,就开始注意细节了。 他坐在似锦和许凤鸣对面,起初还是不好意思盯着看的,可是不经意间一眼扫过,他的视线就定格在了许凤鸣颈部。 因怕人误会,他看了数息就移开了视线,心里却在想:这位许二姑娘,喉结似乎比一般女孩子要明显一些。 说明显,却又不是很明显,不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他听力很好,便垂下眼帘,竖着耳朵听似锦和许凤鸣说话。 听了一会儿后,乔夙直接开口问似锦:「周大姑娘,你所说的幼年中毒的好友,就是许二姑娘吧?」 似锦怕许凤鸣说出拒绝的话,用手臂揽着许凤鸣的腰,笑盈盈道:「正是她呢!」 乔夙深深看了许凤鸣一眼,道:「许二姑娘不必担心,您只需让我在手指上采一点血,我自回去试验,试着找出血中所带毒素,寻找解毒的法子。」 闻言许凤鸣看向乔夙,凤眼幽深,眼神干净澄澈,却又有刀锋的凛冽。 乔夙被看得有些慌,忙解释道:「取血之前,我会把小刀放在火上燎一燎的。」 似锦是重生一次的,自然知道乔夙的名声,揽着许凤鸣腰的手臂收了收,勒着她的腰低声道:「你放心,乔大哥真的好厉害!」 许凤鸣移开视线,看了似锦一眼,不置可否。 乔夙这才发现似锦正搂着许凤鸣的腰,眼中不由现出迷茫的神情——周大姑娘和这位「许二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时候丫鬟进来请示把饭摆在哪里。 乔夙总不能和女眷一起用饭,当下便起身告辞,预备往前院寻郑轶。 秦夫人忙交代道:「你和郑轶说一下,若是周大人在外书房,就去给周大人请个安。」 乔夙答应了一声,又盯着许凤鸣的喉咙看了一眼,这才退下了。 乔夙离开之后,许凤鸣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含笑道:「似锦,咱俩也不打扰姑母和秦夫人了吧?」 似锦对许凤鸣,往往是百依百顺的,当即和郑夫人说了一声,然后和许凤鸣一起回她的屋子了。 晚饭简单而精致,许凤鸣素来食量不大,不过用了半碗碧粳粥,吃了两口菜罢了。 用罢晚饭,似锦让丫鬟收了桌子出去,自己和许凤鸣安安生生倚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说话。 许凤鸣状似不在意地问了几句,便把似锦认识乔夙的全过程给问了出来。 他倚着锦缎靠枕歪在那里,似是随口问了一句:「你觉得乔夙怎么样?」 似锦想了想,道:「他很好,做事认真,认定目标就专注去做,我很欣赏这样的人。」 想起乔夙前世宁愿放弃功名,隐身苗疆大山钻研草药,最后为了寻找药材远渡海外,似锦心中就佩服得很。 她就舍不得许凤鸣。 许凤鸣默然片刻,道:「他真的能解毒?」 似锦略一思索,道:「即使他现在不能,以后他也应该可以。」 她从罗汉床上爬起来,跪坐在那里,央求道:「小凤凰,你就试试吧,这次听我一次。」 许凤鸣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自言自语道:「这会儿乔夙应该在你父亲外书房里……」 似锦「哦」了一声,道:「我父亲挺喜欢提携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的。」 心里却道:如何才能让小凤凰答应看病呢?总不能还像喂药一样采取强硬手段摁着她吧? 许凤鸣瞅了似锦一眼,见她跪在那里,也不说话,脸上若有所思,怕是在想乔夙,心里不由作酸:「我觉得乔夙长得很普通……起码没我好看。」 似锦正在想心事,闻言「扑哧」一声笑了,道:「你是姑娘家,人家是少年郎,哪有什么可比性。」 她爬了过去,凑近许凤鸣,伸手在许凤鸣脸上捏了一下:「你的脸好软啊!」 又道:「咦,小凤凰,你怎么酸溜溜的啊,吃醋了?」 许凤鸣:「……」 他的确有些恼羞成怒,起身道:「对,我就是吃醋了。」 起身就要走。 似锦以为许凤鸣和她开玩笑,跪坐在罗汉床上,歪着脑袋笑嘻嘻道:「小凤凰,我和你开玩笑呢,我和乔夙其实就是合伙做生意,你别想太多……」 许凤鸣却是真的想离开。 他觉得今日的自己太怪了,都不像他了,好像变傻了。 是真的变傻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离开,好好检讨一番。 似锦这才发现许凤鸣是真的要离开,急急穿上绣鞋便要去追,终于追上了。 第32章 她用力抱住许凤鸣的腰,脸贴在许凤鸣颈后,低声道:「小凤凰,你先别走,你听我说——」 许凤鸣顿了顿,掰开似锦的手,疾步向前离开了。 似锦到底没说服许凤鸣。 许凤鸣连去周夫人那里打个照面都不肯,直接登上马车离开了。 似锦立在兰庭门口,目送许凤鸣的马车辘辘驶出,转入拐角,再也看不见了,心里很难受。 今晚的许凤鸣很古怪。 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很难再见到许凤鸣了。 想到再也见不到许凤鸣,似锦的心就一扯一扯地疼,她抬手抚在胸前,心里一片茫然。 许凤鸣是她重活一世后的精神支柱,如今许凤鸣如此冷淡地离去,让似锦感受到了被抛弃的痛苦。 似锦立在门口,心道:难道是我过于热情,吓着了她,所以她不愿和我来往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更加难过了。 这时候丫鬟簇拥着郑夫人和秦夫人从大门内走了出来。 郑夫人见似锦还立在那里发呆,便道:「似锦,许二姑娘既然离开了,你就和我一起陪秦夫人去惠畅堂吧!」 似锦忍着内心的恓惶,微笑着答了声「是」,陪着郑夫人和周夫人去了惠畅堂。 外书房院子里,用罢晚饭,郑轶和乔夙陪着周胤在院子里散步。 春风习习,花香细细,不冷不热,极是舒适,周胤心情也好得很。 乔夙和他常接触的皇太子林岐性格不同,看上去甚是普通,可是再了解一些的话,会发现乔夙虽然沉默寡言,却甚是内秀,而且做事很专注。 周胤问起黔州风俗,乔夙都答得很好,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为人很是稳重。 周胤挺欣赏乔夙,便又问起了乔夙下了不少功夫的黔州草药。 提起自己喜欢的黔州草药,乔夙滔滔不绝说了很多,最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不由面红耳赤,忙拱手道歉:「世叔,对不住……」 周胤笑容和蔼:「我很喜欢听年轻人讲这些。」 又笑着称呼乔夙的字:「子晨,你将来打算在哪里安家?」 乔夙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道:「男子汉大丈夫,随处皆可安家。」 他本来就打算行遍天下,寻求药材,遍访名医,探寻疑难杂症,自然随处皆可安家了。 周胤听了这句话,甚是满意,笑了起来:「说得好,‘男儿随处皆可家’,大气!」 告辞了周胤后,乔夙和郑轶一起去了内宅,恰好在兰庭门口等到了从惠畅堂回来的秦夫人、郑夫人和似锦。 秦夫人要离开了,郑夫人颇有些依依不舍,和秦夫人立在兰庭门外话别。 乔夙见似锦静静立在郑夫人身后,小圆脸上原本开心甜美的笑不见了,眼睛似含着忧伤,昏黄的灯笼光晕中,整个人显得孤零零的,当下便假做搭讪向前半步,低声道:「周大姑娘,你和许二姑娘认识多久了?」 他还是觉得许二姑娘不大对劲儿。 似锦不敢低头,总觉得一低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八岁就认识她了。」 又补了一句:「我和她一起长大的。」 乔夙听了,眉头皱了起来,心道:既然一起长大,那周大姑娘想必很了解许二姑娘了,难道许二姑娘别有隐情? 许二姑娘既是女子,又有男子的特征,难道她是古代医书中记载的阴阳人? 乔夙秉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不肯妄加猜测,预备下次见了许二姑娘,定要想办法把一把脉,他虽然做不到悬丝诊脉,可是搭脉分辨男女还是可以的。 林岐当夜回了东宫。 夜间他又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去西偏殿为洪武帝制作太行山沙盘。 第二天朝会散后,林岐回到东宫,吩咐李越:「想办法联络一下周先生,问问进度如何。」 他的启蒙老师之一正是泽州名士周群。 周群如今正在滇州,为林岐寻找能够解毒的巫医。 李越离开后,林岐起身走到嵌着水晶的落地长窗前,看着外面冒出无数新芽的香樟树,想到似锦,想到上次在兰庭似锦的拥抱,一颗心似被群蚁啮咬…… 李青进来回话,一抬头见林岐下唇全是血,吓了一跳,忙道:「殿下,您的嘴——」 林岐抬手用力抹了一下,看着白皙手背上鲜红的血痕,低声道:「没事。」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八。 今日是王菁的及笄礼,似锦一大早就起来了,妆扮一番,告辞了郑夫人,和倩兮盼兮一起随着周夫人去了王学士府。 王菁的及笄礼,办得还算体面,请的客人也全是王家的亲眷,来了许多年龄相近的女孩子。 似锦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再也不敢去后花园打秋千了,随着王菁去了她住的院子。 王菁住在王夫人正房西边的小跨院里,原先院子里住了三位庶出的姑娘,如今前面那两位都出嫁了,只余下王菁自己,倒也宽敞。 第33章 院子里也种着几株玉兰树,大部分都过了花期,只有一株花期晚,正在盛放,倒也别有风致。 王菁大开着窗子,和似锦坐在窗前榻上,一边赏花,一边说话,还能看到外面的动静,倒是一举多得。 王菁想起上次许二姑娘为了躲避金明池行宫的选妃,扮成小丫鬟随自己去看似锦,心中好奇,便问似锦:「似锦,最近许二姑娘在做什么?」 似锦闻言一愣,接着便笑了:「我不知道啊!」 王菁仔细观察似锦的,道:「你们俩不会是拌嘴了吧?」 似锦心中苦涩,心道:若是拌嘴倒也好了,反正我总会率先道歉,我们总会和好的,这次是她不理我了…… 她左手支颐看着窗外的玉兰,低声道:「我们没有拌嘴,只是她一直忙,我也有两三日没见她了。」 似锦不愿意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含笑看向王菁:「你今天满十五岁了,亲事上舅舅舅母是如何打算的?」 王菁有些羞涩,道:「母亲挺为我操心的,母亲有一个娘家堂侄,叫曹翔,如今在祥符县做县尉,在京城也有个小宅子……」 似锦一听到曹翔这名字,当下便笑了起来——王菁前世的丈夫正是祥符县县尉曹翔,而且王菁和曹翔婚后十分美满幸福。 她很为王菁开心,道:「曹翔多大了?长得怎么样?」 王菁红着脸,轻轻道:「他今年二十岁了,生得挺清秀,人也很好很上进……」 又道:「母亲知道我看重人品,也看重长相,因此让我相看了曹翔,两家虽然有些不般配,不过我看重的是他的人。」 似锦点了点头,道:「婚姻之事,除了人品,还得互相权衡,门当户对,这样方能长久。」 她想到自己和许凤鸣。 即使她是男子,也没法子娶许凤鸣啊,许凤鸣是天生的贵女,要配那世间最尊贵的男子,而她就算是男子,也只是一个文官的庶子,哪里配得上许凤鸣。 到了傍晚时分,似锦随着周夫人回了周府。 她一进兰庭,就发现东厢房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忙碌得很,忙去探问:「姑母,怎么了?」 郑夫人正指挥丫鬟收拾箱笼,见了似锦,忙道:「似锦,你也快去收拾行李,咱们明天清晨就出发回洛阳。」 似锦惊讶得很:「不是说好到初十再走的么?」 郑夫人摆了摆手:「你祖母带着二房的人进京了,咱俩得赶紧逃走,要不然啊,你祖母和二叔二婶非要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似锦回忆了一下前世的情形,当下顾不得多说:「姑母,我也收拾行李去。」 回到房里,似锦且不急着收拾行李,而是吩咐小丫鬟幽客:「你去外书房看看我爹在不在。」 幽客很快就回来了:「姑娘,老爷在外书房见客,让您半个时辰后再去。」 似锦心下大定,当下吩咐丫鬟们开始收拾行李。 把要带到洛阳的行李都收拾停当后,似锦又指挥着春剑和素心把余下的金银首饰、古玩字画、绫罗绸缎、上色衣物和喜爱的摆件都装进樟木箱里,一个个用锁锁了,然后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素心去外书房了。 周胤正在外书房候着女儿。 得知似锦要把箱笼存放在他的外书房里,周胤不禁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不过去洛阳小住一个月,又不是要生生世世呆在洛阳了。」 似锦一脸认真:「爹爹,我可是听说我祖母和二叔二婶他们明日就要到了。」 周胤:「……」 他摸了摸鼻子:「呃……那你的箱笼都放在西耳房吧,放进去后锁上门,钥匙你自己拿着。」 似锦见爹爹答应了,当下便去安排此事。 把自己那些箱笼送到外书房锁好之后,似锦这才回了兰庭。 屋子里空荡荡的,她喜欢的物件都收了起来,如今只是勉强能住人而已。 这次离开,下次再回来,不知要到何时了。 毕竟周家老太太和二房的人进京,他们一定不愿住在外面,这兰庭原本便是客院,周夫人应该会把他们安置在这里。 这周府,这兰庭,本不是她周似锦的家啊! 似锦枯立了半日,去西暗间书房给许凤鸣写了封信,吩咐素心拿去给孙妈妈,让孙妈妈明日送到安国公府。 第二天清晨,郑夫人带了似锦和郑轶,乘了马车,在郑府管家和家人的簇拥下离了周府,出城往洛阳而去。 多亏郑夫人昨晚当机立断,郑夫人、郑轶和似锦一行人离开不过两个时辰,周老太太便带着二儿子周永一家人浩浩荡荡进了京城,来到了周府。 周夫人知道周老太太和二房的难缠,调动起周府所有的人力物力,进行各种调配安排,最终把周老太太安置在了兰庭正房,把周永夫妻俩安排进了兰庭东厢房,周永的两个姨娘则住进了兰庭西厢房,其余丫鬟婆子都挤在兰庭的东西耳房里。 周永的两个女儿住进了蒹葭院,盼兮搬到一楼和倩兮住,二楼空了出来,让两个堂妹住了进去。 第34章 周永一向以田园隐逸诗人孟浩然自居,因此两个女儿的名字都出自孟浩然的诗,长女名唤周觉晓,取自孟浩然的诗《春晓》中「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一句;次女名唤周澄明,取自孟浩然的诗《耶溪泛舟》中「澄明爱水物,临泛何容与」一句。 周觉晓和周澄明是一对双胞胎,今年十二岁了,生得袅袅娜娜娇娇弱弱,瞧着也是一双小美人。 孙妈妈被周老太太叫过去使唤了整整一日,待她终于把周老太太熬睡下,已经过了亥时,似锦要她送的信还没来得及送。 孙妈妈揉了揉酸疼的腿脚,打算明日再寻时间去送信。 谁知天一亮,孙妈妈就又被周老太太叫去立规矩,这下子似锦的信又没送成。 似锦的信原本被孙妈妈珍而重之放在了首饰匣内,不知不觉过了好几日,孙妈妈忙得脚后跟只打后脑勺,彻底把似锦的信给忘在了脑后。 于此同时,肃州发生天神教叛乱,起初肃州官场上下试图欺上瞒下,捂住此事,谁知叛乱逐渐扩大,天神教徒越聚越多,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甚至开始围攻肃州城,预备占领肃州,割据建国。 眼看着瞒不下去了,肃州知州只得向朝廷求救。 洪武帝下旨,任命兵部侍郎马正阳为提督肃州讨逆平叛总兵官,皇太子林岐担任监军,整顿大军,预备前往肃州平叛。 洛阳距离京城并不算远,早上出发,到了傍晚时分,郑夫人一行人便赶到了洛阳城。 郑府位于洛阳城西的永定坊,是个六进的大宅子。 郑夫人疼爱似锦,把似锦安顿在自己居住的内院正房的东跨院内。 似锦随着郑夫人进了东跨院,发现庭院里种了无数牡丹,如今正是牡丹花期,绿叶丛中一朵朵碗口大的牡丹盛开着,果真是国色天香,美不胜收。 郑夫人没有女儿,把似锦当女儿来疼,领着她进了正房,道:「我接到你爹爹的信,就开始为你布置这屋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似锦见屋子簇新,家具全是黄花梨木,地板也是新的,坐垫一律是玫瑰红锦缎制成,靠枕则全是浅粉绣牡丹纹样,而帘幕则是用上好的薄绡制成,清雅而华贵。 郑夫人欢欢喜喜引着似锦去看东暗间卧室:「妆镜是从洛阳城中的闽州铺子买的西洋货,照人特别清楚。」 似锦看了看妆镜,果真纤毫毕现。 她又随着郑夫人去看床,发现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面挂着连珠鲛绡帐,十分精致。 似锦心中感动,转身想要扑到郑夫人怀里,谁知郑夫人身材小巧玲珑,差点被侄女给撞倒。 郑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似锦,你个小胖子,差点把姑母撞倒!」 似锦知错就改,伸出双臂抱住郑夫人:「姑母,多谢你。」 郑夫人抱着香香软软暖暖的侄女,心里也是欢喜。 她一直想要一个香软可爱,可以好好打扮的女儿,谁知成婚多年,一直未曾生育,如今有了似锦,心底的缺陷得到了弥补,自是开心得很。 这时候外面传来郑轶的声音:「娘,我爹回来了。」 郑轶的父亲郑欣如今担任洛阳判官一职,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文官,上面还有知府,因此并不算忙碌,得知郑夫人回来,忙回府相见。 郑夫人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忙道:「似锦,咱们去见你姑父。」 似锦前世根本没见过这位姑父,心中很是好奇,当下便随着郑夫人出去了,却见郑轶正陪着一个五短身材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立在明间,不由也是一愣——这人还没她高,郑轶却是又瘦又高,这会是郑轶的父亲么? 郑轶见状,笑了起来,道:「表姐,这是我爹爹。」 他去世母亲娘家的人都是瘦高个子,他随了舅舅,又瘦又高。 似锦忙上前屈膝行礼:「给姑父请安。」 郑欣身材不高,却生得浓眉大眼,颇为端正。 他很爱笑,一见似锦便笑了起来,眼角满是细纹:「似锦,既然来了姑父姑母家,就不要见外,安心在这里住下,缺少什么就问你姑母要,想要出去玩,就和郑轶说。」 似锦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姑父,乖巧地答了声「是」。 郑夫人想着似锦一路劳顿,便留下似锦歇息,自己带着丈夫和儿子离开了,临出门,还交待似锦:「你先睡会儿,该用晚饭了,我就让丫鬟来叫你。」 似锦宽去外衣,重新盥洗罢,便在床上睡下了。 床褥又厚又软,白绫软枕绣着浅粉牡丹花,锦被宽大舒适,俱散发着阳光的气息,似锦很快就睡着了。 为了给似锦接风,晚饭是洛阳水席,似锦吃得十分开心,最后因为吃得太饱,不得不在庭院里散了好一阵子步。 晚上洗澡罢,似锦一时没有睡意,便披散着微湿的长发在庭院里散步。 春剑在房里带着小丫鬟整理行李。 素心拿了锦缎坐垫,铺在了庭院西南角亭子里的美人靠上:「姑娘坐下赏月吧!」 第35章 似锦坐在美人靠上,双臂放在木栏杆上,看着天上的一弯新月。 栏杆下面有一丛香玉牡丹,花香被晚风散开,令人心旷神怡。 素心立在一旁,道:「姑娘,还是姑太太这里好,又雅致,又清静。」 似锦没有说话,大大的杏眼不知何时溢满了泪水。 她又想起许凤鸣了。 此时许凤鸣在做什么呢?她接到信没有,还在京城么? 想到最后,似锦心道:小凤凰,你若是不给我回信,我就也不理你,等将来你成了亲,生了子,我再过去,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对你没有别的心思了。 再说了,到那时候,说不定乔夙已经能够解许凤鸣的毒了,她正好带了乔夙登门拜访。 想到这里,似锦又浑身充满了力量:好不容易重生一次,我要快快活活开开心心地活,想那么多做什么! 似锦性格活泼开朗,又好热闹,很快就在洛阳城有了新朋友——洛阳知府赵时春的女儿赵洛神。 赵洛神今年十五岁,虽然叫洛神,却并不像洛神那样「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而是一个肌肤微黑,略微有些丰满的姑娘。 似锦和赵洛神交好,又通过赵洛神,在洛阳城结交了好几个闺中好友,常常彼此聚会,快乐得很。 转眼到了四月初。 这几日一向悠闲的郑欣忙碌了起来,天天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 这日郑欣好不容易早回家了一次,郑夫人便命人在正房摆了饭,一家人聚在一起吃菜饮酒松快松快。 郑欣饮了两杯酒,这才说起了这几日忙碌的缘由:「肃州天神教的叛乱捂不住了,如今肃州城已被叛军攻下,叛军已经开始进犯陕州,陛下已经命兵部侍郎马大人为提督肃州讨逆平叛总兵官,皇太子殿下担任监军,率领大军前往肃州平叛,后日大军就要经过洛阳,知府赵大人正在组织劳军,大家都忙得很,我也不能闲着啊!」 似锦听了,忙道:「姑父,既然是劳军,要不要组织女眷们捐银捐物?」 郑欣还没说话,郑夫人当下便道:「朝廷大军平定叛乱,有不少药材是必需品,咱们家有药铺,倒是可以捐助些药材……」 似锦当即道:「姑母,我捐八百两银子。」 她这回出来,总共带了一千两银票,在姑母家又没有用钱的机会,而且姑母还常常给她零用钱,以至于短短二十日,她的一千两银子就变成了一千二百两。 郑轶当即道:「我也是大周人,我捐一千两。」 郑欣很是欣慰,道:「我等是大周子民,不能为国出战,也得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他看向郑夫人:「桐月,咱们今晚就把药铺里的掌柜和伙计都叫来,盘点一下存货,但凡是朝廷军队需要的,全都捐献出去。」 郑家垄断了洛阳城内的生药生意,仓库里存货甚丰,若是想要捐献,至少得盘点一天一夜。 郑夫人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她起身去吩咐管家请伙计们过来。 似锦忙也起身:「我去拿银票。」 郑轶也跳起来:「我也去拿银票。」 似锦和郑轶一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商议着发动众人捐银捐物之事:「……捐银子容易被人贪污,咱们不如都买成军需,比如给士兵制作军服,或者作为给战后士兵的抚恤银……」 傍晚时分,朝廷大军赶到了洛阳城外,预备在洛阳城外休整一夜,明日继续开拔前往陕州。 军医营内,乔夙正指挥着士兵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却见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个军官装扮的人走了过来,当下看了过去,却见那人虽身穿甲胄,却肌肤白皙,鼻梁挺秀,生得甚是清俊,一双瑞凤眼干净澄澈,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乔夙不由一愣:这双眼睛为何如此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 做普通军官装扮的林岐也看到了乔夙,也是一愣——乔夙不是在京城等待杏榜颁布,殿试开始么,怎么会在这军医营里? 不过他思绪如电,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乔夙怕是放弃举业,从军做军医了。 林岐顿时对乔夙有了些好感——大周朝不差一个只会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却极其缺少医术高明的军医。 他当下走了过去,笑容灿烂:「乔公子!」 乔夙看向林岐:「您是——」 这人怎么认识我? 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个清俊少年莫名的熟悉。 林岐对着他又是一笑,道:「在下曾在京城梧桐里的周府,与乔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乔公子没注意到我罢了。」 乔夙盯着他的眼睛,然后视线下移,定在了林岐的喉部,然后又看向林岐的眼睛,心里瞬间明朗——怪不得他在周府见到那位许二姑娘时,觉得甚是怪异,原来他没有猜错,那位美娇娥,果真是少年郎! 美娇娥是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那恢复了男装的许二姑娘,极有可能是安国公府的公子,或者与安国公府有关,而此次平叛的监军,便是安国公许继顺的外甥,当朝皇太子林岐! 第36章 看看眼前清俊高挑的少年将军,再想想那位风华绝代的小仙女,乔夙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小仙女变成皇太子,任谁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见乔夙神情变幻,林岐知道乔夙猜到自己身份了,抿着嘴笑了:「鄙姓林,乔公子这边说话。」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向前方的一株白杨树走去。 见到林岐的手势,扈卫的人当即停在了那里。 乔夙愣了愣,反应了过来,忙大步追了上去。 到了白杨树下,林岐负手而立,看向乔夙。 乔夙看了看四周,见林岐的亲随扈卫远远驻足,可是四周却有不少身着青衣的彪形大汉做着警戒,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拱手行礼:「军医营五等军医乔夙,见过殿下。」 林岐微笑:「平身。」 他到底好奇心强,开口问乔夙:「乔夙,你不是在京城等待杏榜发布么,怎么会出现在军医营?」 乔夙单是看皇太子的眼睛,就知道他聪慧异常,和皇太子这种绝顶聪明又位高权重的人说话,与其夸夸其谈,不如老老实实说实话,当下便道:「启禀殿下,属下原本想着参加科举,做官挣钱,以继续研究草药,后来得了周大姑娘每年一百两银子的资助,属下便打算放弃举业,专心钻研草药。」 「听闻朝廷大军征西平叛,属下作为大周子民,自当为国出力,更何况沿途能接触到不少药材,而且为士兵看病,还能积累经验,正是一举多得,所以就申请加入了军医营。」 林岐也想起了似锦给他看的那份合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故意问道:「你来参军,你那位金主周姑娘知道么?」 乔夙认认真真道:「启禀殿下,周姑娘如今就在洛阳判官郑欣府上暂住,属下预备明日一早请假离营,去见一见周姑娘。」 林岐一愣:白又胖在洛阳?她不是在京城么? 这段时间他忙着和马正阳一起接管军队,整顿军务,原想着似锦一直在京城周府,谁知她竟到了洛阳。 乔夙抬头看林岐,见他神情平静,当下接着道:「属下认为周姑娘古道热肠,深明大义,一定会支持属下的。」 林岐看了乔夙一眼,道:「周大人估计要你带家书给周姑娘吧?」 要不然乔夙这样的守礼君子,不会特地去见人家闺秀的。 乔夙当即答了声「是」,道:「启禀殿下,周大人得知属下要经过洛阳,特地嘱咐属下带封家书给周姑娘。」 林岐看了看天色,道:「这会儿洛阳城门还未关闭,我陪你去郑府送信。」 乔夙的第一个想法是皇太子真是古道热肠,热心得很,和周姑娘一样啊,接着就想起了周姑娘说的那句话——「我八岁就认识她了」「我和她一起长大的」。 ……皇太子居然和周姑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再看向林岐,眼中便有了别的意味:难道皇太子殿下他……他从小就喜欢周姑娘,所以才会一直隐瞒身份,扮成姑娘出现在周姑娘身边? 乔夙思绪如电,片刻之间,心中全都明白了,当即拱手道:「属下谨遵殿下之命。」 林岐好奇地看了乔夙一眼:「胡说什么呢,我闲着也是闲着,陪你走一趟而已。」 说的好像他非要跟着乔夙一起过去似的。 乔夙又答了一声「是」,心道:皇太子果真嘴硬,明明想去见周姑娘,还不肯承认。 似锦今日又随着郑夫人忙了整整一天。 她觉得自己是大周子民,想为大周尽自己的一份力,因此尽心尽力,不怕劳累。 似锦随着郑夫人去了郑家的生药铺子,与铺子里的掌柜和坐馆大夫商议后,定下了军队作战需要预备的各种刀伤药、止血药和消炎去火的药,写成单子,然后按照单子备药。 用了整整一天一夜时间,所有药材全部配齐,由洛阳知府赵时春和洛阳判官郑欣出面,把这二十二箱药材送到了驻扎在洛阳城外的军营,交给了统帅马正阳。 忙完这些,似锦和郑夫人都累得够呛,两人回家歇息去了。 似锦一直睡到天黑,这才醒了过来。 素心撩起鲛绡帐挂在了玉钩上,口中道:「姑娘快起来吧,姑太太刚才命人来看你醒没有,说若是你醒了,让你赶紧去前院,有客人想要见你。」 似锦「哦」了一声,迷迷糊糊起身洗漱。 用凉水洗了把脸,她终于清醒了过来,略事妆扮,系了条白碾光绢挑线裙子,又在外面穿了件银红绉纱面白绢里的春衫,便带着春剑去了正房。 正房灯火通明,郑夫人正在明间内见乔夙和林岐。 她不认识林岐,听乔夙说林岐是他在军营中结交的好友,当下爱屋及乌,对林岐也热情得很:「林公子真是好相貌,排场得很!」 洛阳话中说人「排场」,就是夸人长得好看大气。 林岐微笑,瑞凤眼中满是得意:「姑母过誉了。」 乔夙称呼郑夫人为「姑母」,他是乔夙「好友」,自然而然地也称郑夫人为姑母了。 第37章 郑夫人看着林岐,忍不住继续问道:「林二郎是京城人士,不知有没有婚配呀?」 这个林二郎真是越看越好看,气质贵重,又年纪小小,若是未曾婚配,倒是和似锦恰是一对。 至于乔夙,有了林二郎,乔大郎就先放一边吧! 林岐看了明间门上悬挂的青竹凤尾纹门帘一眼,笑容可爱:「姑母,我还未曾婚配。」 郑夫人正要再问,外面丫鬟回禀道:「夫人,姑娘到了。」 丫鬟掀开门帘,似锦走了进来。 她笑盈盈看了过去,却在看到林岐的时候呆住了——这……这是景和帝,不,这是皇太子林岐吧? 林岐看着似锦的神情变幻,心道:咦?难道白又胖认出我了?按说我的易容技术还算可以啊,许凤鸣和我本人还是有区别的…… 郑夫人见似锦驻足不前,忙笑道:「似锦,乔大郎如今参军做了军医,经过洛阳,你爹让他送一封信给你。」 见似锦视线定在林二郎身上,她忙又解释道:「似锦,这位是乔大郎的军中好友林二郎,陪乔大郎一起过来的。」 因乔夙是她家的通家之好,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郑夫人直接在乔夙面前叫了似锦的名字。 似锦深深看了林岐一眼,笑了:「原来是林二郎啊!」 她把「二」字咬得极重,还特地停顿了一下。 林岐也在看似锦。 他有二十几天没见似锦了。 忙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见了似锦,他只觉得满心欢喜,心间似春花绽放明月朗照,欢喜得很,因此只是笑吟吟看着似锦,单是看着她,心里就很快活。 似锦在郑夫人右手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却发现林岐还在看自己,她越想越觉得不对——这未来的景和帝,如今的皇太子,为何一直看着她笑? 她不由想起了前世那次宫中元宵节灯会,勋贵人家和高官家的女眷受邀入宫赏灯,她有幸近距离见到了景和帝。 那次见景和帝,她想着抓住机会,滔滔不绝鼓吹孙浴泉,而景和帝则一直含笑看着她,似乎就是这样的眼神,带着笑,特别温柔。 似锦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海灵光一现,又想起了前世的另一件事。 那次是许太后生病,众贵妇都进宫为太后祈福,她临时出去更衣,出来后却在穿山游廊遇到了景和帝。 当时景和帝却没有立即放她离开,而是絮絮问她:「近来天气变化,有没有身子不适?」 似锦当时还以为景和帝看上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等到离开了,她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却见到景和帝还立在那里看着她,当时眼神似乎也是现在这样,虽然眼中含笑,可是眼神灼热…… 那时候似锦只觉得害怕,生怕自己会卷入宫廷争斗,寻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 后来再有机会进宫,她都是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肯进宫,还被孙浴泉埋怨过。 过了一两个月,似锦发现景和帝那边也没怎么样她,这才放下心来,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想到这里,似锦有了一种不妙的猜测:难道景和帝在做太子时,就暗恋我了? 不可能啊,我既没和皇太子接触,又不是什么天仙大美人,皇太子为何会暗恋我? 似锦抬头看向林岐,忽然发现了一处异常。 明间里一东一西摆着两座赤金枝型灯,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林岐就坐在似锦对面,枝型灯旁,他肌肤甚是白皙,就连耳朵都是白皙如玉。 而他那白嫩的耳垂上,赫然有着比芝麻还小的一点朱砂——这分明是长住了的的耳洞! 似锦在另一个人的耳垂上见过,而且亲手摸过捏过。 耳洞长时间不戴耳坠,会逐渐长住,留下一个黑色的小点,唯有许凤鸣与众不同,是朱砂似的小点,摸上去硬硬的,似有一个小小的核。 想到这里,似锦再看林岐的耳朵,发现林岐的耳朵居然和许凤鸣一模一样! 就算是表兄妹,也不可能这么像,居然连长好了的耳洞都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形状,同是罕见的朱砂色。 似锦目瞪口呆看着林岐——他是……许凤鸣!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似锦心脏怦怦直跳,双手手指蜷缩,就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许凤鸣会逃走的! 想到这里,似锦听从内心,当即起身道:「姑母,我有话要去廊下和林二郎说。」 郑夫人:「……」 她忙道:「似锦,不如……就在这里说吧……」 似锦昂首看向林岐,杏眼亮晶晶:「林二郎,我去廊下等着你。」 说罢,她径直出去了。 林岐知道似锦早晚会识破,却没想到这么快。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面对的也总是要面对的。 他当即做出了决定,向郑夫人拱了拱手:「郑夫人,我的确有事需要和似锦说。」 第38章 说罢,林岐疾步追了出去。 郑夫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乔夙这会儿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当下安抚郑夫人:「姑母,林二郎是安国公的晚辈,应是与周姑娘在泽州时就熟识。」 郑夫人原本下意识要追上去看看的,听乔夙这么一说,又缓缓坐了回去,心道:似锦是去年才从泽州过来的,听哥哥说,她先前就在泽州的安国公府,难道就是在那时候认识林二郎的? 似锦见廊下立着几个丫鬟婆子,不方便说话,便继续沿着穿山游廊往东走,一直走到通往东跨院的东夹道,这才扭头往后看。 见林岐跟了过来,她停下脚步等着林岐。 林岐一直走到了距离似锦还有两三步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似锦。 夹道里没有挂灯笼,今晚又没有月亮,夹道里光线黯淡,靠近山墙那里更是黑黢黢的。 似锦做出了决定,疾步上前,左手抓住了林岐的右胳膊,右手伸出,手指精确地捏住了林岐的耳垂,捻了两下,发现耳垂里的确有一个小小的硬核——这是耳洞刚长好没多久留下的! 林岐一动不动,任凭似锦动作——似锦好动,小时候一直有些多动,不管是坐是躺,手脚总是闲不住,他都被似锦摸惯捏惯揉搓惯了。 似锦摸完耳朵,已经基本确定眼前的林岐,确实就是许凤鸣了,却还不是很确定林岐到底是男是女,略一思索,右手闪电般下移,隔着衣服在林岐胸前摸了一下——是平的! 她还不相信,又捏了一下。 林岐:「……」 他意识到似锦下一个动作应该是摸他下面,忙抬手遮住,恼羞成怒:「白又胖,你别……别太过分了!」 似锦这下确定,许凤鸣就是林岐,林岐就是许凤鸣,而且许凤鸣是男的。 多年来和她挤在一起睡的许凤鸣是男的…… 似锦确定了,却懵了,一动不动立在黑暗中。 短暂的羞恼过后,林岐回过神来,当即反守为攻:「白又胖,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女子,你可以回忆一下。」 似锦确实是在回忆。 记忆中许凤鸣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女的。 他只是穿着女装,梳着发髻,画着好看的妆,却从来没有自称是女子。 林岐见似锦不说话,心中窃喜,便继续倒打一耙:「白又胖,我也从来没有主动要和你一起睡吧?」 似锦想起往事。 每次都是她抱着枕头过去,非要和他挤一个床的。 林岐见似锦一直不吭声,声音略微低了一些,试探着道:「我也没有摸过你呀……」 似锦想起自己总是摸他,捏他,抚摸他的脸,小时候还偷亲过他的嘴唇…… 她觉得脸热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岐见似锦一直不吭声,终于有一点点心虚了,轻轻道:「似锦,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似锦这才低声道:「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 林岐不敢吭声了。 晚上夹道里风很大,风带着牡丹花香,凉阴阴的似能透过衣衫。 林岐不由打了个寒战。 似锦想起前世,她想要向上爬,所以离开了许凤鸣,离开了泽州,去了京城。 得知许凤鸣也去了京城,她连着两天跑去国公府,却没有见到许凤鸣,然后两天后,她就听到了许凤鸣溺水而亡的消息。 永福寺后许凤鸣的墓,每年许凤鸣的生辰和忌日,她都去祭拜。 每每遇到无法排解的痛苦,她都独自个儿坐在墓前,悄悄向许凤鸣倾诉,因为在这个世上,她只有许凤鸣一个亲人。 嫁入威远侯府,被大伯子孙沐泉骚扰的时候,她只能拼命自救;为了孙浴泉,她四处奔走,陪着笑脸送礼巴结逢迎;孙浴泉为了让小刘氏上位,毒死她的时候,她满心里想的也是许凤鸣…… 而这时候,许凤鸣已经变成了林岐,高高在上的景和帝。 他是不是像看蝼蚁一样,看着她苦苦挣扎,看着她人前风光人后对着墓碑痛哭,看着她竭力上进却被人一脚踩死,就像踩死一只小小的蝼蚁? 原来我们从来不曾对等过,我把你看做我的全部,我的救赎,而你只把我当做一只妄想突破自己阶层竭力向上攀爬的跳梁小丑。 我高高仰望你,而你居高临下冷眼旁观。 似锦松开了紧抓住林岐胳膊的手,一步一步向后退,泪水从眼中溢出,顺着脸颊、鼻翼流下,流得满脸都是。 林岐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心里却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从小控制欲强,喜欢掌控一切,包括对洪武帝和许皇后,他都是选择性地展示自己,很多时候都戴着面具。 在似锦面前,他已经很坦白了,基本都是在做自己了。 见似锦步步后退,林岐有一种感觉,似锦会离他越来越远,远到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第39章 他上前一步,声音焦灼:「白又胖!」 似锦用手抹去眼泪,在黑暗中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礼:「臣女周氏给皇太子殿下请安,祝殿下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说罢,她转过身,进了东跨院,关上了门,双手颤抖插上门闩,额头抵在门板上,痛哭了起来。 原来她以为的一生,不过是一场笑话,一场好戏,一出由她自己出演的悲剧。 她以为许凤鸣是她最亲的人,原来不是。 而这一切,周似锦没法怨别人,因为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许凤鸣曾经让她选择过,问她:「似锦,你真的要走?」 当时的周似锦犹豫片刻之后,答了声「是」。 她不想永远做许凤鸣的婢女,她想成为大家闺秀,能和许凤鸣平等往来,知己相交。 而许凤鸣对她已经仁尽义尽,他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周似锦手里,低声道:「你别后悔。」 周似锦知道许凤鸣没有错,抑或是林岐没有错,错的只有她自己,可她还是很伤心,她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谁也不见,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等自己足够坚强了,再出来面对世人。 林岐立在黑暗中,门后似锦刻意压低却依旧撕心裂肺的哭声清晰地传了过来,似要把他的心割裂、撕碎。 明明是他计划好的每一步,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一直是这样的啊,似锦应该明白的。 不知过了多久,林岐转身离开。 正房明间内,为了稳住郑夫人,乔夙已经把话题转换到了豫州和黔州山中药材的区别,以及豫州和黔州百姓谁更勤劳更朴实了。 郑夫人等得心焦,忍耐不住,起身道:「似锦这孩子……哎,我去廊下看看!」 她疾步去了廊下。 乔夙忙也跟了过去。 郑夫人和乔夙立在明间门外,看着顺着抄手游廊走过来的林岐,都愣住了——廊下挂着半透明的料丝灯笼,莹洁的光晕中,林岐满脸是泪。 林岐没意识到自己满面的泪,只是觉得脸颊有些痒,他笑嘻嘻抬手抹了一把,发现湿漉漉的,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郑夫人和乔夙怔怔看着林岐。 旁边的丫鬟婆子也都看着林岐。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周围静极了。 这样一个清俊高贵如神只的人物,眼中满是泪,却带着灿烂的笑,令人不由自主沉浸入悲伤难过的氛围之中。 林岐垂下眼帘看着手背上的泪水,嘴角翘了翘,似乎是向郑夫人解释:「许二姑娘前些时候殁了,我是特地来向似锦传话,谁知……我和似锦都失态了……」 他对着郑夫人拱了拱手,匆匆走过游廊,下了台阶,向外走去。 乔夙忙从衣袖里取出信,递给了郑夫人:「姑母,这是周世叔给您和似锦的信。」 说罢,他急急去追林岐了。 乔夙出了郑府大门,发现林岐失魂落魄在前面走,便服打扮的侍卫远远跟着,都不敢靠近,当下跑着追了上去,拉住了林岐:「这是洛阳城最繁华的永定坊,夜里也热闹得很,一定有通宵营业的酒肆,咱们喝一杯去。」 林岐答了声「好」,道:「咱们一醉方休。」 在洛阳桥畔的杜康酒肆,乔夙陪着林岐喝了一夜酒。 乔夙早早就喝蒙了,瞧着清瘦文弱的林岐却酒量甚好,整整饮了一坛杜康酒,也不过是俊脸泛红罢了,并无醉意。 待东方晨曦微露,林岐让随扈把乔夙送到马车里,自己也登上马车,撩起车帘往郑府方向看了一眼,道:「走吧!」 天神教叛军与西夏内外勾结,逼近陕州,国难当头,只能先为国尽忠,家事待胜利归来再解决了。 当天上午,朝廷大军开拔,离开洛阳,往陕州方向而去。 似锦也恢复了正常——起码看起来是正常的——过来陪郑夫人说话。 郑夫人想起林二郎说许二姑娘殁了,便柔声劝慰道:「似锦,许二姑娘殁了,你要不要给她穿孝,家里有现成的白髻?」 似锦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怅然,过了一会儿方道:「不用。」 用不着了,许凤鸣殁了,可是林岐却活得好好的呢! 她有心转移话题,拆开了乔夙捎来的周胤的信,一目十行看了,道:「姑母,父亲说祖母身体安康,让我不用急着回去,在洛阳玩得开心些。」 郑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爹爹说的对,你祖母身体康健,那你就放心地陪姑母在洛阳住着吧!」 似锦觉得很孤独,依偎着郑夫人撒娇:「姑母,今日天气很好,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郑夫人想着许二姑娘殁了,似锦心里不知道该有多难过,便柔声道:「北邙山翠云峰上有一个道观,叫上清宫,传说是老子炼丹之处,我陪你去那边转转。」 「北邙山?」似锦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和北邙山有关的诗句来,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陶渊明的那首《拟古九首》,她曾和许凤鸣一起画过冬日的青龙山,最后由许凤鸣题诗,许凤鸣就题写了这首诗。 第40章 到了现在,似锦还能背出那首诗——「迢迢百尺楼,分明望四荒。暮作归云宅,朝为飞鸟堂。山河满目中,平原独茫茫。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 她还记得当时她和许凤鸣面对满眼荒山枯河黄叶时的孤独与悲凉。 想到往事,似锦心里难受,叹息道:「姑母,和北邙山有关的诗句都很孤独悲凉……」 郑夫人却笑了:「那里多的是古帝陵,题诗的人自然多了,不过北邙山的牡丹是真的好,又好看,又香,品种也多,而且上清宫的素斋特别美味,咱们就去那里散散心。」 她既然做了决定,当即叫了管家进来吩咐道:「老爷在外书房,你去请老爷和公子过来一趟。」 正好朝廷大军开拔,洛阳府衙上下都放了假,郑欣也在家里歇着,全家正好可以一起出门。 用罢午饭,郑欣和郑夫人两口子带了郑轶似锦,一起出城往北邙山赏牡丹吃素斋去了。 斗转星移,三个多月时间转瞬而过,转眼就进入了秋高气爽的八月。 这日郑欣满脸欢喜从府衙回来:「桐月,今日大喜,我要畅饮三杯!」 郑夫人正陪着似锦绣花,闻言忙道:「什么大喜?」 似锦也好奇地看了过去:「姑父,究竟是什么大喜事?」 郑欣欢喜极了,一屁股在圈椅上坐下,道:「皇太子率领大军,重创了与天神教里应外合的西夏军队,收复了肃州甘州失地,擒获西夏主帅和天神教教主,平定了肃州天神教叛乱,如今大军班师回朝,过几日就要经过我们洛阳了!」 郑夫人和似锦也都很是欢喜。 郑夫人双手合十,道:「天佑我大周朝,天佑我汉人百姓,终于没能让天神教建国!」 似锦想到了林岐,马上转开念头,道:「乔大郎也该回来了。」 郑夫人喜滋滋和似锦说道:「乔夙随着朝廷大军回来,到时候说不定会来咱家看看。」 似锦知道姑母和秦夫人打算撮合自己和乔夙,倒也不像以前那样拒绝了,微微一笑,道:「乔大哥应该已经知道会试落第的事了,不过我想他不会在意的。」 朝廷大军班师回朝,先驱队伍经过洛阳,在城外安营扎寨略事休整。 洛阳百姓踊跃劳军,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郑夫人这次又是捐献了大量的药品,并且为阵亡和受伤士兵捐献出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抚恤银,得到了朝廷的褒奖,一时家里贺客盈门,热闹非凡。 一直忙到了傍晚时分,郑夫人才送走了最后一批来访的女客。 她刚在房里歇息了一会儿,婆子就送了拜帖进来:「夫人,门房说乔大公子和林二公子求见,先投了拜帖,人正在门房候着。」 郑夫人听说是这两位来了,忙扶着丫鬟的手挣扎着起来:「老爷不在家,请他们来内院吧!」 这两个都是她的后辈子侄,来内宅见也是无碍的。 约莫一盏茶工夫,婆子就引着乔夙和林二公子进来了。 郑夫人在阶前迎接,见乔夙本来就不白,如今更是晒得如黑炭一般,倒是更像男子汉了。 林二公子本来是个极清俊白皙的少年,如今依旧清俊白皙,只是脸上的婴儿肥似乎没那么明显了,轮廓也更俊朗了,而且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一些, 她一见这两个后辈就喜欢,道:「都快进来吧!」 丫鬟献了茶后,郑夫人又问乔夙和林二:「晚上有别的安排没有?若是没有,就留在我家吧,我家的厨子备办的洛阳水席在洛阳城还算有些名气。」 乔夙瞅了林二一眼,见他没有拒绝之意,便笑着道:「那我们就叨扰姑母了。」 郑夫人当即吩咐丫鬟去厨房传话,安排了晚饭,又看着乔夙和林二用了些点心,这才问起了平定天神教叛乱之事:「肃州那边到底如何?真的擒获了天神教教主和西夏主帅么?」 林二似是有些疲惫,瞧着无精打采的。 乔夙看了看他,道:「肃州那边的叛乱已经平息,如今朝廷军队除了回京的先驱队伍,其余都留在那边垦荒戍边,每年按人头分发抚恤银子,军饷也按照一般军饷的三倍发放,应该会平安一段时日。」 其实大周和西夏大战一触即发。 「天神教教主和西夏主帅的确被咱们俘虏了,如今已经押解到了京城。」 其实这两位身份特殊的俘虏,如今都在洛阳城外大营中秘密看押。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外面越来越暗,屋子里也有些光线黯淡。 丫鬟进来,用火折子一一点着了东西两侧的枝型灯,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 郑夫人和乔夙说着话,眼睛不由自主看向林二,觉得林二瞧着有些不对劲儿。 方才屋子里光线暗看不出来,如今亮堂起来了,就能看出林二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干燥,而且色泽浅淡,整个人坐在那里,越发显得瘦削,都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了。 第41章 郑夫人忙问道:「林二郎这是——」 林二翘了翘嘴唇,笑了笑:「姑母,没事,我就是这段时间有些不舒服。」 乔夙迟疑了一下,道:「他在肃州受了伤,伤口还未痊愈。」 林岐在肃州遇到了好几拨刺杀,多方人马一齐出手,前防万防,他到底还是中了招,背部被刀锋掠到,添了道刀伤。 若是一般人,伤口早就好了,只是林岐体内余毒未清,因此伤口愈速缓慢。 郑夫人忙道:「我家生药铺子里有坐堂大夫,我让人请他过来瞧瞧二郎。」 乔夙忙道:「姑母,不用了,您忘记我自己就是大夫了么。」 郑夫人笑了:「这倒是。」 乔夙直接问郑夫人:「姑母,怎么没见周姑娘?她回京城了么?」 郑夫人把乔夙和林二当自家子侄看待,也不避讳,道:「她没有回京城。如今我们老太太带着二房的人从鄂州搬到了京城,住进了兰庭,似锦就算回去,也没地方住啊,倒不如在我这里长长久久住下去。我的意思是让似锦出嫁前一直住在我这里,等将来发嫁,再看看要不要回京城。」 她这是故意把话说给乔夙听的,若是乔夙有心,知道似锦如今在周府的境况,自会托人求娶似锦。 乔夙却没领会郑夫人话中之意,点了点头,颇为客观地说道:「京城居,大不易,周世叔官居吏部尚书,宅子却也不甚大,如今添了那么多人口,自是屋舍紧张,只是委屈了周姑娘。」 郑夫人:「……」 这孩子怎么不开窍呢? 倒是林二有气无力开口道:「周大人西邻乃国子监的朱曦和朱大人,朱大人年纪老迈,已向朝廷上表要告老还乡,他家的宅子怕是要出售,姑母不如尽快派人进京,请周大人去和朱大人商谈此事。」 郑夫人眼睛一亮:「二郎,消息准确么?」 林二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弱:「消息准确。」 郑夫人当即叫了管家进来,吩咐管家连夜赶往京城,去梧桐里见周胤禀报此事。 她了解周胤,他善于经营,手中并不缺银子,而是因为梧桐里的宅子有价无市,很难买到,因此得了这个消息,须得赶紧抢先。 郑夫人刚安排好此事,丫鬟就来问把晚饭摆在哪里。 郑夫人懒得费事了:「就在这里吧!」 林二待郑夫人回到罗汉床上坐下,轻轻问了一句:「姑母,就咱们三个人用饭么?」 似锦呢?她怎么不过来? 郑夫人和管家说了半日话,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才道:「我们老爷陪知府赵大人前往军营见带兵的大人了,小儿如今在书院读书,似锦被赵大人的千金约着去城外庄子上赏桂花去了——可不就咱们三个人!」 林二闻言,沉默了下来。 乔夙见他蔫蔫的,有些同情,便问郑夫人:「姑母,似锦去了城外哪个庄子?」 郑夫人见乔夙待似锦还挺执着,心里挺开心,便详细地和乔夙说了,然后道:「城门已经关了,你和林二郎今晚就在寒舍歇一夜,明日一早再出城。」 乔夙答了声「是」,又道:「姑母,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赵洛神家的庄子就在洛阳城外的一个山脚下,庄子小小的,四周是成片的桂花林,都是赵家产业,专门为城里的点心铺、药铺和制香铺子提供桂花。 如今正是金秋八月,庄子内外桂花盛开,到处都氤氲着桂花甜香。 似锦和赵洛神大清早起来,洗漱妆扮罢便一起出了门,带着丫鬟婆子在庄子外面的桂花林散步。 秋日早上的桂花林,清冷又馨香,别有一番趣味。 赵洛神爱凑热闹,掰了一根桂枝,一边走,一边揪着桂枝上的桂花,道:「似锦啊,昨晚洛阳城一定很热闹,不知道多少人家都在举办宴会,庆祝朝廷大军班师回朝——哎,你怎么这时候想来我这里赏桂,害我都没凑成热闹!」 似锦嫣然一笑,瞟了她一眼:「到底是谁,一听说我想来这里赏桂,当即就不管不顾陪着我过来的?怎么到了这里就改了口,我还是你的好朋友么?」 赵洛神大笑起来:「那你得答应,等明年七月初五我到了京城,你要陪着我到处玩。」 七月初五是赵洛神祖母赵老太太的生日,明年正是赵老太太六十大寿,因此赵洛神要回京城给赵老太太过寿。 似锦满口答应了下来,心里却道:七月初三是许凤鸣的生日,今年的生日他是在战场上过的,明年应是在京城过了。 他如今变成林岐,是皇太子了,想必十七岁生日会办得格外盛大吧? 不过再盛大,也和她周似锦无关了…… 原本想着许凤鸣是七月初三生日,虽是初秋,天气却还热着,因此她亲手为许凤鸣做了一套秋装,虽是夹衣,穿上却凉爽透气,上衣是月白杭绢衫子,下面是一条五色线掐羊皮金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裙子。 这衫子和裙子,一针一线都是似锦亲手缝的,连袖口、领口和裙摆上的刺绣,也都是她一针一针绣上去的。 第42章 原想着给许凤鸣做生日礼物的,可是许凤鸣居然变成男子了,那这礼物自然就不会给他了。 想到这里,似锦有一些伤感。 这时见前面有一丛紫色野菊,似锦忙甩开那些伤感情绪,疾步上前,预备采一捧野菊回去插瓶——她房里有一个陶制花瓶,甚是古朴,适合用野菊插瓶。 似锦蹲身采了一大蓬紫色野菊,刚要起身,却发现前面树后走出了一个人,一双鹿皮快靴出现在她眼前,靴子上甚是洁净,就连靴底的白帮子都刷得干干净净。 她心里一动,抬头看了过去,正好和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对上。 薄薄的双眼皮,眼尾有些翘,眼睛很亮,眼神专着,显得特别温柔深情——不是许凤鸣又是谁? 哦,不对,应该是林岐。 早晨的阳光透过桂树枝桠照在林岐脸上,他看着似锦笑,眼睛很是温柔纯净,笑容乖乖的,声音软绵绵的:「似锦。」 似锦被这样的笑容迷惑,一时没有说话。 林岐立在那里,向似锦伸出手:「起来吧!」 蹲久了似锦的腿会麻。 以前似锦蹲得腿麻,就会叫他过去,就着他的手起身,抖动双腿好让那麻劲儿过去。 似锦:「……」 她想起先前在泽州,那时候还小,有时候她蹲麻了,就叫许凤鸣过去拉她起来。 问题是,她一直以为许凤鸣是女孩子啊! 原来她在林岐面前,早就没有一点隐私了…… 想到这里,似锦的脸涨得通红,扶着一旁的桂树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林岐刚要追上去,却听到李越在后面低声道:「殿下,队伍要开拔了,朝廷事务要紧!」 林岐停住了脚步。 西夏主帅被擒获,两国情势紧张,战事一触即发,连马正阳都留守在肃州等待朝廷指令,他得先回京处理此事。 想到这里,林岐轻声道:「走吧!」 他抬腿向外走去。 似锦回到了赵洛神身边,才想起刚才林岐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好,脸有些过于苍白了,而且人更瘦弱了,身子也单薄得很,只剩下一细条了,不仅担心起来,悄悄往那边看去,却发现空荡荡的,林岐早不见了。 似锦知道林岐是林岐,许凤鸣是许凤鸣,许凤鸣已经没了,自己不该再牵挂林岐,可是一想到方才林岐的状况,她心里就揪得慌,恨不得追过去剥了他的衣服看一看。 唉,林岐到底是什么状况? 是旧病犯了,还是又添了新伤? 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因为羞恼转身就走,起码应该问问林岐…… 虽然许凤鸣骗了她,可是她们的感情摆在那里,似锦又如何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回到房里后,似锦下定了决心,备了笔墨,开始写信。 信封好后,她提笔在信封上写下地址:京城杨柳胡同乔宅,想了想,又写下「乔夙亲启」四个字,然后去寻赵洛神。 赵洛神的父亲是洛阳知府,每个月都要派人往京城递送公文,正好可以顺带把这封信捎给乔夙。 这种事对赵洛神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吩咐婆子叫了小厮进去,直接把这封信送到洛阳府衙,给了她爹的幕僚。 第二天一早,这封信就随着洛阳入京的公文,由驿马送入了京城。 班师回京之后,林岐先去见了洪武帝,奉旨和首辅韩朝及兵部尚书华永春做了交接。 做完交接,身上没了差使,林岐这才去见许皇后。 许皇后正在福宁宫正殿接见众嫔妃和外命妇,得知皇太子求见,心中大喜,顾不得许多,忙道:「宣!」 不管是宫中嫔妃,还是外命妇,大都未曾见过皇太子,都好奇得很,齐齐看了过去,却见女官引着一个戴着玉冠,穿着大红锦袍,腰围玉带,身材高挑的少年走了进来,定睛一看,那少年肌肤白皙,目似寒星,清俊异常,只是身子瞧着有些单薄。 林岐进了正殿,拱手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许皇后见了儿子,又是欢喜,又是心疼,顾不得许多,招手道:「小凤凰,过来让母后看看!」 林岐乖巧地走了过去,被许皇后拉着,挨着许皇后坐下了。 众嫔妃和外命妇起身齐齐行礼。 许皇后有心让这些人看看自己的好儿子,看了福宁宫主事女官王云芝一眼。 王云芝会意,开口道:「平身。」 并没有请这些人散去。 许皇后把林岐揽在怀里,摸了摸他的脸颊,觉得软得很,应该是又瘦了,心疼得很:「小凤凰,是不是又瘦了?」 林岐乖乖地「嗯」了一声。 许皇后又道:「在肃州平叛,有没有见识到战场厮杀?战场上有没有害怕?」 林岐微微歪头听许皇后说话,闻言慢慢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又黑又亮,似乎全夜空的星星都盛在了里面:「母后,我亲自上了战场,自然见识到了战场厮杀,原本是怕的,可是真刀真枪杀起来,根本来不及害怕。」 许皇后看着依旧稚嫩的儿子,想起他七月才满十七岁,心疼得很:「我的儿,苦了你了,母后心疼你……」 第43章 林岐认认真真道:「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士兵,也都是人,也都有母亲,他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许皇后听了,眼睛还湿润着,人却笑了起来:「傻孩子,他们同你不一样,你何等尊贵,谁也不能与你比。」 林岐眼睛明亮,严肃认真地反驳:「母后,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大家都是大周的儿郎,我们都一样。」 许皇后性子刚强执拗,接连被儿子反驳,却毫不生气,一脸慈爱的笑:「我儿说的对,是母后错了。」 众嫔妃和外命妇在旁边围观良久,都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了——这是那个性情执拗手段狠辣,不但敢杖毙皇帝宠妃,还敢与苏太后对峙的许皇后? 这明明是个疼爱儿子是非不分没有立场的慈母啊! 那些有儿子的嫔妃,都把这一幕记在了心里,在心里默默做着打算。 许皇后正絮絮和儿子说着话,洪武帝身边的大太监何琛过来传洪武帝口谕:「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陛下宣殿下去御书房。」 许皇后忙道:「可是该用晚膳了——」 何琛满面堆笑道:「皇后娘娘,陛下说了,要留殿下在御书房用晚膳。」 他又看向林岐:「陛下特地命御膳房备了清蒸鲜鲥鱼,另备有青州贡上的鲜蟠桃,都是殿下爱用的。」 许皇后听了,不由笑了起来:「既如此,小凤凰你去瞧瞧你父皇吧,为了引你过去,他可是没少下功夫。」 林岐见许皇后在众嫔妃面前认真演戏,以突出夫妻恩爱父子和睦,不由微笑,很是配合地答了声「是」,辞别许皇后,随着何琛离开了。 今日苏贵妃借口身子不适,并未与众嫔妃一起到福宁殿给许皇后请安,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与会的嫔妃把福宁宫之事传到了苏贵妃耳朵里。 苏贵妃气得脸都白了,气哼哼想着主意。 许皇后生的儿子能够做监军上战场镀一层金,她生的儿子却被禁在王府,只能吃喝玩乐消磨意志,这让她如何能忍? 既然在战场上刺杀林岐没有成功,那就想别的法子。 反正洪武帝正是年富力强时候,想必也不会愿意太子过于强大,威胁到他的地位。 只要办得隐秘,洪武帝应该不会追究。 洪武帝正和周胤一起在御书房里等林岐。 听到外面脚步声,洪武帝当即道:「是岐儿到了。他腿长,来御书房登台阶时总是一次上两个台阶,有时还能上三个台阶。」 若是在正式场合,岐儿这孩子就规规矩矩一次只上一个台阶了,真是懂事体面有规矩的好孩子。 周胤微笑道:「皇太子腿长,是随了陛下。」 洪武帝心中欢喜,道:「朕这些儿子里,顶数岐儿最像我,长胳膊长腿,就连颈部,也是颀长清贵的。」 周胤憋着笑,道:「皇太子生得俊秀不凡,正是随了陛下。」 这时候随着太监的通禀声,林岐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周胤那句「皇太子生得俊秀不凡,正是随了陛下」,当场反驳:「周先生,父皇哪有我好看,你不要为了奉承他瞎吹!」 周胤:「……」 他低头忍笑。 洪武帝浑然不觉自己被林岐鄙视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林岐。 林岐来交旨时,因御书房里内阁诸大臣都在,他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儿子。 此时一细看,他才发现林岐气色有些不对,脸色过于苍白了,忙道:「岐儿,你是不是受伤了?」 林岐怎么会放弃这个大好的表演机会? 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父皇,让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吧。」 洪武帝心中焦虑,急急道:「周先生何琛留下,其余人等全都退下!」 待侍候的人都退下了,林岐这才在何琛的服侍下解下玉带,脱去锦袍,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白绫中衣。 洪武帝走了过去:「哪里受伤了?」 林岐声音弱弱的,满是委屈:「父皇,背上受伤了……」 洪武帝小心翼翼掀开林岐的中衣,看着林岐雪白背上那一道红肿刀痕,简直是心如刀绞:「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岐把洪武帝的手拿开,晃了晃身子,让白绫中衣自己滑下去,然后慢慢道:「这次前往肃州平叛,来回路上,甚至在战场上,遭遇了好几次暗杀,我一直小心着,谁知还是被人砍了一刀。」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谈晚上吃什么饭,下雨要带雨具一般。 可是他越是这样,洪武帝就越愤怒,当即命人宣了暗卫青衣卫的统领李信喆过来,吩咐道:「朕给你一个月时间,务必查清皇太子被刺杀之事。」 青衣卫是大周暗卫,由大周太=祖皇帝建立,只效忠皇帝一人,也只有皇帝才能调动,势力极大,查案最是在行,这样的案件交给他们查办,是最合适不过的。 李信喆退下之后,洪武帝看着林岐,心中满是内疚。 第44章 他其实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儿子太多了,他这做父皇的又总想着制衡,以免太子一家独大,就会给别的儿子一些希望,他们会使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毒害太子。 其实洪武帝要的是儿子们正当竞争,给林岐压力和动力,而不是让他们搞投毒暗杀这一套。 林岐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声音微弱了许多:「父皇,我饿了。」 洪武帝忙冲着何琛嚷道:「还不摆膳!」 周胤围观了全程,心道:陛下心思缜密,多疑敏感,一生推行帝王制衡之术,驭人权衡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却没想到在皇太子这里踢到了铁板,遇到了克星。 晚膳很快摆好了,用汝窑雨过天青器皿盛放,菜量不甚大,却都是皇太子素日爱用的。 洪武帝留下周胤做陪客。 他自己倒不怎么用,只顾指挥何琛: 「给岐儿夹那道菜。」 「岐儿爱吃酸的,那道凉拌海蜇皮可以夹一些。」 「对了,这个蟠桃薄片给岐儿拿过去。」 …… 林岐在洪武帝的父爱环绕中用了晚膳,见周胤告辞,便跟着起身:「父皇,儿臣送周先生出宫。」 这时候已经过了戌时,皇宫中灯火通明。 勤政殿前的广场阔大无边。 林岐陪着周胤走过铺着金砖的广场,侍候的人远远缀在后面。 周胤还以为林岐会跟他谈这几个月朝中之事,谁知林岐却开口道:「先生,我听说你有意买下西邻朱大人的宅子?」 闻言周胤直摇头:「唉,家母带了二房的人进京投奔,我家宅子实在是狭小不堪,原想着朱大人要卖宅子,我买下来修缮一下,用来奉养家母,谁知朱大人声称他瞧不上我的为人,不肯把宅子卖给我,如今正僵在了那里。」 想到家中房舍狭隘,似锦都被逼得去了洛阳,他当真是烦恼极了,道:「若是再不行,我就让人在后面园子里建一处小楼,先让长女住进去。」 林岐闻言,当即道:「先生,令爱最怕孤独,她独自带着侍女住在后花园,夜间会害怕。」 周胤闻言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向林岐:「太子殿下似乎……很了解小女?」 林岐若无其事道:「我表妹和令爱是好友,她说的多了,我也多少了解了些。」 听林岐提到他前些时候生病夭亡的表妹许二姑娘,周胤不由叹息道:「唉,我还没敢和小女说呢,她若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多伤心。」 林岐垂下眼帘,心道:她不但伤心,而且生气。 眼见雍新门在望,他停下脚步,道:「周先生,买朱先生宅子一事,你不必忧心,交给我来办,你明日只等着见朱先生就是。」 周胤知道林岐的能耐,见他揽下此事,又惊又喜:「那我可就先谢过殿下了!」 第二天是休沐日,周胤正在外书房和幕僚清客议事,小厮进来禀报:「大人,国子监朱大人求见。」 周胤又惊又喜:「快请!」 半个时辰后,周胤收好新写好的房契,恭而敬之地把老态龙钟的朱大人给送出了外书房。 他刚回到书房,清客幕僚们就纷纷恭贺:「恭喜大人购得美宅!」 周胤也是欢喜,道:「‘千年房舍换百主,一番拆洗一番新’,章先生,贺先生,你们两位精通堪舆风水和园子修建,赶紧帮我去新宅子看一看,该重建重建,该修缮修缮。」 得赶紧把新买的朱宅修好,让老太太和二房搬进去,然后去洛阳接似锦回京。 十月便是似锦的及笄礼了,哪能让她在姑母家过及笄礼。 周胤的这两个清客章先生和贺先生,一个精通堪舆风水,一个善于设计建造园林,不几日便把西边宅子的建造图给画了出来,拿来给周胤看。 周胤看了,又提了些意见,商议着改了改,算是定下了建造图纸,又叫来韩勇,让他去准备材料,预备择吉日开工。 忙完这些,周胤便去隔壁的朱府拜访朱大人,催促他早些腾出宅子来。 朱曦和朱大人原是翰林出身,在朝中历经三朝,却一直仕途不顺,以至于翰林出身,最后却落到了国子监终老。 他眼睁睁看着昔日同科一个个飞黄腾达,自己却郁郁不得志,因此看什么都不顺眼,见谁都喷。 朱大人生平最恨那些长得好,人聪明,仕途顺,会做人的人,偏偏他的东邻周胤四样全占了,又做他的近邻,更是让他忿恨到了极点。 因此朱大人最喜欢批评周胤,他自命清流名士,对官运亨通深受帝宠的周胤很是不满,常常当众表示,他最瞧不上周胤这样的佞臣。 如今周胤来催朱曦和搬迁,原本做好了被朱曦和再喷一次的打算——他懒得同这样的人计较,和朱曦和一个人计较,仿佛就要得罪了全大周的清流名士一般,不值得——谁知他到了朱府,朱曦和不但没有横眉立目地批评他,反倒客客气气地答应了下来,当天就搬了出去,把西边宅子给腾了出来。 第45章 周胤总觉得事过蹊跷必有因,便打算以探病为借口,去东宫探望皇太子,好好打听一下这件事。 孙妈妈一向在外书房伺候,这会儿忽然拿了一封信进来,焦急得很:「老爷,我这里有一封信,是大姑娘给许二姑娘的,结果我一忙,给忘到脑后了,你看这……这怎么办呀?」 周胤也愣住了——许二姑娘已经亡故了,这信如何能到她手中? 想到似锦最喜欢最亲近的人,如今变成了黄土一抔,周胤心下也是惨然,想了想道:「如今京中许二姑娘的亲人,也就是皇后娘娘和皇太子了,我正要去见太子,这封信我给太子吧。」 这几日林岐得了洪武帝的旨意,专心致志在东宫养伤。 他是闲不住的人,索性脱了衣衫,光着背脊,在伤口上涂了药,只穿着裤子,在西偏殿里继续制作答应送给洪武帝的太行山沙盘。 周胤过去的时候,林岐正光着背脊,拿了把小刀在雕刻胶泥。 发现那样清瘦的林岐居然背上手臂上也有薄薄一层肌肉,周胤不禁暗自称奇,觉得人不可貌相。 听了周胤的疑问,林岐冷笑了一声道:「朱曦和那伪君子,哼!」 周胤急忙追问:「殿下为何这样说?」 林岐很少这样情绪直白,口气甚是鄙夷:「他一向自诩清高,却利用诗人的身份,诱=奸了比他小四十岁的内侄女,真是恶心。」 他手下自有一批人,专门用来探搜隐私,林岐除非必要,从不过问,这次还是因为周似锦过问了一次,没想到却得知朱曦和这个隐私。 周胤:「……朱大人那样清高的人,居然……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清高?」林岐用刀削去一片胶泥,「狗屁清高,他贬低你们这些能力强升迁快的,把大周官场描绘得污浊不堪,让人以为他是大周的良心,世上只有他一个清洁之人,实际上,我就不说让他做吏部尚书了,我若是放出话去,能让他做吏部侍郎,他马上就会哭着喊着来舔我的靴底。」 想到朱曦和这伪君子居然引诱糟践十五岁六的晚辈,林岐不由自主干呕了一声,心道:我绝对不能让这老货清清白白致仕,须得赶紧让人行动,把他做过的事给揭露出来,不然这世上还有天理在?! 周胤没想到林岐有这么严重的精神洁癖,怕他真吐出来,到时候身体受不了,忙转移了话题:「殿下,小女前往洛阳前,曾给许二姑娘写了一封信——」 林岐正恶心欲呕,闻言顿时忘了恶心,眼睛亮晶晶看向周胤:「信在哪儿?」 周胤见自己成功地转移了林岐的注意力,心下大慰,一边把信从袖中取出,一边道:「小女对许二姑娘感情很深,若是知道许二姑娘亡故,不知道该多伤心,唉!」 林岐修长的手指颤了颤,起身在李青的服侍下用香胰子洗了手,穿上了中衣,这才接过了信封。 信封上是似锦那偏丰满的簪花小楷——「许二姑娘亲启」。 他撕开信封,抽出了信纸。 在信中,似锦向许凤鸣道歉,说自己和乔夙没什么,让许凤鸣不要吃醋。 她解释说她之所以接近乔夙,是因为听说乔夙精研草药,善于解毒,极有学医天分,想着将来也许能给许凤鸣解毒。 在信的后面,似锦写了一段话:「小凤凰,我娘早早亡故,我爹有他自己的妻子儿女,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以前和你说过的,你将来嫁人,我就做你的女清客女管家,教养你的儿女,照管你的家务,等我死了,我把遗产留给你的儿女,不过他们得处理我的后事……」 在信的最后,似锦写道:「小凤凰,你不要不理我,我很怕孤独。」 林岐眼泪溢满眼眶。 他低着头,哑声道:「我去穿件外衣。」 起身去了屏风后面。 在屏风后面,林岐眼泪落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似锦为什么生自己的气了。 似锦把他看做世上唯一的亲人,依恋他,信任他,把自己的心剖给他看,而他却从未向似锦完完整整地坦白自己。 在感情上,他和似锦并不对等。 周胤刚才窥见林岐眼中一闪,应是落泪了,想着林岐是怀念去世的表妹许二姑娘,心中也是怆然,隔着屏风劝慰道:「殿下不必过于伤感。苏学士曾作《和子由渑池怀旧》一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人生如逆旅,你我亦行人,所有的人,不管是亲人,还是敌人,也不过是在人生路上的旅店中相聚一场,总有各奔前程的那一日,起初觉得极其难忘的人和事,早晚会‘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忘了吧!」 林岐起初还有些迷茫,在听到周胤的这段话之后,忽然觉得海阔天空——他和白又胖,一起长大,彼此依偎,相依为命度过了六年,那为何不能继续一起走下去? 他们本来就是最亲的人,为何不一起继续走下去? 第46章 白又胖是女孩子,他是男子汉,既然他和白又胖都不想分开,他因病不能娶妻,而白又胖又不愿意嫁人,那他娶了白又胖,岂不是两全其美? 想到这里,林岐心思澄明,甚是安乐。 他拭去眼泪,穿上衣服走到了屏风外面,笑吟吟拱手行礼:「周先生,多谢!」 多谢你送来了这封信,让我明白了白又胖的心,也明白了自己的心。 多谢你让我明白,人生苦短,与其活着分离,彼此痛苦,不如两人在一起,互相照顾,相濡以沫,携手共度余生。 送走周胤后,林岐寻了个理由,带着精锐扈卫离开京城,与崇宁公主一起往洛阳去了。 昨日洛阳知府赵时春的夫人过生日,郑夫人带了似锦前去给赵夫人祝寿。 夫人们在房里饮酒说话谈笑,赵洛神和周似锦等女孩子觉得无聊,便拿了琴在廊下拨着玩。 众人一起兴起,由似锦弹琴,众人合唱欧阳修的《踏莎行》,正玩得开心,赵洛神的兄长赵如云恰巧进来,在一边听罢,一眼看中了周似锦,当晚便和母亲赵夫人说了。 赵夫人和赵大人一合计,觉得似锦虽是庶女,可是其父周胤是吏部尚书,皇帝宠臣,似锦自己陪嫁丰厚,人长得甜美可爱,性子也好,当家理事也都在行,倒是儿媳妇的好人选,当下第二天便请了媒人去郑府见郑夫人,打探一下消息。 郑夫人觉得这门亲事还算不错,便去东跨院问似锦的意思。 似锦一听,吃了一惊,一时有些犹豫。 她原本是打算追随许凤鸣的,如今许凤鸣变成了皇太子林岐,她自然没法子再巴结人家了,也得为自己找个出路了。 似锦竭力回想赵大公子是什么模样,可是想了又想,却没什么具体模样,只记得长得有点黑,便开口问郑夫人:「姑母,赵大公子长得怎么样?」 郑夫人笑了:「你昨日在赵府不是刚见过?你就想一下赵洛神变成男的是什么样子就行了。」 似锦想了想,眼前出现了一个浓眉大眼黑皮肤中等身量的青年,不由也笑了,又问道:「赵大公子人品怎么样?」 郑夫人正要回答,外面却传来婆子的禀报声:「夫人,京城的林二郎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和表姑娘!」 得知林岐来了,似锦心里先是一阵欢喜。 她是真的担心林岐,上次在赵洛神家的庄子外面见面,他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接着她又有些忐忑,这时候林岐来洛阳做什么,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似锦有些坐不住了,忙看向郑夫人:「姑母——」 郑夫人原本对林二郎印象就很好,如今再被似锦这样一看,心里朦朦胧胧觉得哪里有些不对:难道似锦喜欢林二郎? 她想了想上次林二郎离开时的情形,心中越发怀疑了,便吩咐婆子:「请林二公子进来吧!」 郑夫人又含笑看似锦,试探道:「似锦,你要不要回去妆扮一下?」 若似锦喜欢林二郎的话,女孩子要见心上人,再美丽也要去照照镜子妆扮一下的。 似锦看了看自己的衣裙。 很正常的居家装扮,哪里不妥当吗? 她看向郑夫人:「姑母,是不是我哪里不妥当了?」 郑夫人忙摇头:「我的似锦,哪里都好,无处不妥当!」 咦?难道我猜错了? 姑侄两个带了丫鬟去二门迎接。 她们到了二门,刚刚站定,便看到林岐和一个珠圆玉润绮年玉貌的年轻贵妇一起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打扮齐整的丫鬟婆子。 郑夫人是见过崇宁公主的,心下吃了一惊,靠近似锦低声道:「似锦,崇宁公主怎么来了?」 又道:「林二郎是安国公府的亲戚,崇宁公主的驸马出身安国公府,哦,应该彼此是亲戚。」 似锦:「……」 姑姑这样一解释,似乎也能说得通。 郑夫人带了似锦,一起迎了上去,便要给崇宁公主行礼。 崇宁公主忙扶住了她们,含笑道:「不必多礼。」 又道:「到里面说话吧!」 似锦悄悄看向林岐,谁知林岐也在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又都忙移开了。 似锦有些懊恼: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 真是奇怪,若是许凤鸣在眼前,她早上去拉着许凤鸣的手,说不定还要伸手摸一摸,试试许凤鸣脸上软肉的手感了,如今许凤鸣变成了清冷严肃的皇太子林岐,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就像现在,她是应该装作不知林岐的身份,还是应该屈膝行礼,给皇太子请安? 似锦不由自主又看向林岐,许凤鸣变成林岐了,可是脸还没变,那略带婴儿肥的脸颊还在,摸上去软软的嫩嫩的,捏一下手感极好…… 啊,好想再捏一下呀,可是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了…… 林岐心道:我都打算娶白又胖了,我害羞什么呀?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能害羞,要大大方方,光明磊落! 第47章 想到这里,他再次看向似锦。 恰好似锦也在看他,正在臆想中捏他的脸颊摸他的脸,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林岐眼神纯净:「周姑娘,我陪公主来洛阳游玩,公主甚是思念你,我便陪公主过来看看你。」 似锦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心道:以后小凤凰做了皇帝,想见一次都难,现在能多看看也算赚了。 她心里想着,口中道:「多谢公主惦念。」 公主莅临,自然是要坐上位的,郑夫人把崇宁公主让在了上位,自己在侧边陪坐。 似锦把林岐让在了东侧圈椅上坐下,自己则在对面的西侧圈椅上坐了下来。 丫鬟捧了茶上来,似锦先奉了一盏给崇宁公主,又奉了一盏给林岐,然后是姑母,最后一盏放在了自己手边的紫檀小几上。 崇宁公主与郑夫人寒暄着,说着京中旧事,以及彼此熟人的近况。 林岐端坐在那里,看向对面的似锦。 他一向习惯了似锦的存在,习惯了似锦的模样,似乎没有认真看过她。 现在去看,他觉得白又胖就该是这个样子,白白嫩嫩的小圆脸,大大的杏眼,挺秀的鼻子,可爱的嘴巴,个子也正好,虽然胖了些,却胖得可爱,抱在怀里软乎乎的,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样的白又胖,傻乎乎的,跟小奶狗似的,以后还是不要分开了,免得她又被别人欺负。 似锦也在打量林岐,发现他气色比上次见好多了,虽然还是很白,却不是苍白了。 不过细细观察了林岐之后,似锦颇想把自己的眼睛给挖出来——她以前真是瞎子,大瞎子! 林岐明明和许凤鸣刚洗过澡没上妆的样子一模一样啊,只是换了男装而已,她居然会没发现! 最后还是林岐打破了沉默:「周姑娘,我前不久刚见过令尊,他很思念你。」 似锦眨了眨眼睛,看着林岐,心道:我看你还要怎么瞎扯下去。 她昨天刚接到爹爹的信,在信里爹爹说他已经买下了西邻朱大人的宅子,预备修缮一番,修好了就让老太太和二房的人搬过去,到时候再派韩勇夫妻和孙妈妈过来接她。 林岐一脸肃穆继续道:「周姑娘及笄礼在即,打算何时回京城?」 似锦不由自主笑了,想起了自己给许凤鸣准备的十七岁生日礼物,不甘示弱道:「哦,我有一个好朋友,上个月过十七岁生日,我给他亲手做了一套衣裙当生日礼物,就是不知道他敢不敢收下,敢不敢穿出来。」 林岐见似锦终于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道:「若是他敢穿呢?」 似锦身子略微前倾,大眼睛亮晶晶:「哦,那……咱们打个赌?」 林岐见她上钩,忍不住也笑了,道:「赌就赌,若是他敢穿,周姑娘就回京城看么?」 似锦心道:林岐如今是尊贵的皇太子了,为了不穿女装,都让许凤鸣「殁了」,他哪里还会穿女装?这个赌,我一定会赢! 想到这里,她笑容得意:「他若是穿了,我还真回京城去看。」 林岐就等她这句话呢,闻言当即看向郑夫人,眼睛干净清澈纯真,笑容狡黠可爱:「姑母,周姑娘说想要跟着公主回京城。」 郑夫人特别喜欢林二,当即笑了起来:「真的吗?」 她看向似锦:「似锦,咱们不是说好了,你在洛阳陪姑姑的吗?」 又担心似锦被林二说动真的要回京,忙含含糊糊道:「似锦,赵家提亲的事——」 似锦这才想起赵家请的媒人还等回话,不禁有些犹豫。 赵大公子若是人品好的话,其实可以考虑一下的,起码她和赵洛神交好,倒是不担心姑嫂问题。 崇宁公主和林岐都听明白了——周似锦这是在相亲啊! 崇宁公主当即看向林岐,想看看林岐的反应。 林岐却是一笑,笑容纯真:「姑母,陛下前不久才下了旨意,要给皇太子选妃,要求是三品以上大员之女,年龄在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尚未婚配——周姑娘岂不是正合要求?」 他认认真真道:「若是周姑娘现在说亲,被人检举,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崇宁公主::「……」 有这个圣旨么?我怎么不知道? 郑夫人:「……二郎,皇太子选妃不是在上巳节吗?现在都要中秋节了,又要选妃了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说啊!」 她丈夫虽然官职不高,却也在洛阳府衙供职,消息颇为灵通,没听说有这个旨意。 似锦看着林岐,知道这个戏精又在演戏了,也不拆穿他,笑着和郑夫人说道:「姑母,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谨慎为好,我先回京看看,若是没事,我再回来好了。」 许凤鸣,或者说林岐的性子十分执着,认定了什么目标就会一直坚持。 小时候在青龙山,他跟着和先生学做沙盘,手被刻刀割破了许多回,可还是要学,等他能够熟练制作沙盘了,手上的刀疤也是一道一道的,如今手指上还有痕迹。 第48章 如今他既然想要自己回京,一定有他的用意,先不要拒绝,相机行事就好。 反正即使许凤鸣变成了林岐,他也不会坑自己的。 郑夫人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她是真的不想面对嫡母周老太太和二房那一家子,也不想似锦面对。 崇宁公主温声道:「郑夫人,周姑娘随我一起回京,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郑夫人计议已定,道:「我送似锦回京吧,正好我也得去看看京里的铺子了。」 林岐微微一笑:「如此甚好,现在是巳时,收拾一下行李,用罢午饭,午时出发,京城距离洛阳四百里地,马车一个时辰行八十里,路上不停,五个时辰后,也就是亥时咱们就能赶到京城,正好住在公主在金水河边的别业,歇息一夜,明日再进城。」 似锦没想到林岐还有这么傻的时候,慢悠悠道:「林二公子,我们可是女眷。」 林岐看向似锦,笑容狡黠:「周姑娘先前在泽州与青龙山之间往来,难道不是这个速度?」 他和似锦多次往返青龙山和泽州城,他俩骑马就是这个速度。 林岐说这些,就是为了提醒似锦,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即使有过问题,也改变不了青梅竹马的事实。 与其彼此怄气,不如好好商议,如何解决这件事。 似锦当即领会了林岐话中之意,道:「路上怕是得歇一歇。」 有姑母和公主在,怎么可能那样赶路? 林岐答了声「好」,心里却道:看,我和白又胖就适合成亲,我们俩许多时候不用说话,用眼睛就明白对方之意,多省事啊! 崇宁公主看看林岐,再看看周似锦,不由笑了,和郑夫人说道:「夫人,我正想邀请您和似锦去我那里住几日,不知道您肯不肯赏我这个脸?」 郑夫人看向似锦,见她笑意盈盈,当即答应了下来——公主亲自邀约,这可是很大的面子呀! 郑欣郑大人对夫人一向是敬爱有加,不敢违逆,得知夫人要送似锦回京城了,自己不但不能去,还不得不肩负起回绝赵大人家媒人的责任,他唉声叹气,无可奈何,只得骑马送郑夫人一行人出了城,目送这一队车马沿着官道往京城方向去了。 傍晚时分,似锦一行人赶到了巩县城外的驿站。 公主府派去做先导的管事已经提前包下了驿站的一个套院,马车直接驶入内院,待外男回避后,女眷才下了马车。 崇宁公主由女官和丫鬟服侍着进了内院正房歇息。 似锦与郑夫人进了东厢房。 似锦见屋子里甚是洁净,明间的罗汉床上铺设着青色的绣枕锦褥,上面绣有崇宁公主府的标志,便笑着道:「姑母,这次咱们可得谢谢公主,多亏公主一路照料了。」 郑夫人在似锦的服侍下宽去外面的通袖袍,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道:「的确如此。」 似锦拿了个青缎靠枕,放在了郑夫人身后,道:「姑母,你侧着身子躺一会儿,我给你捶捶背捏捏腰。」 坐太长时间马车了,她怕姑母腰难受。 郑夫人听似锦的话,歪在那里,却不肯让似锦给她捶背捏腰:「让小福给我捶,你陪我说话。」 小福是郑夫人的丫鬟,就在一边立着,闻言笑嘻嘻取了美人拳过来,跪坐在罗汉床沿给郑夫人捶背。 似锦在素心的服侍下宽了外衣,道:「姑母,不让我给你捶背,你会后悔的,告诉你,我可会认穴位,是跟着名家学过的。」 她先前在泽州,特地跟周群周先生学了手法,专门在许凤鸣雨雪天犯病的时候给他按摩。 想到这里,似锦心里一动:今日天似乎有些阴沉…… 她走到窗前,发现太阳已经落山了,外面风很大,院子里白杨树上或绿或黄的叶片被风刮得啪啪直响,更添寒意,饶是似锦在屋内,也觉得有些冷,她叹了口气道:「真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郑夫人眯着眼睛道:「八月仲秋不该这么冷的,估计要变天了。」 又道:「郑轶的先生家里有事,辞了馆,这次进京,我得和你爹爹说说,看他能不能帮咱们寻个好一些的先生,郑轶这孩子聪明又好学,可不能耽误了。」 似锦闻言,想了想,道:「姑母,嵩山书院不是很好么,周韶在那儿读书,咱们想想法子,让郑轶也进嵩山书院读书。」 前世周韶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 郑夫人叹了口气,道:「嵩山书院名满天下,每年的入院名额有限,除去那些真正的天才学子,皇子皇孙达官贵人的子弟都把其余名额占得差不多了,周韶能进去,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就连你爹,也不能再塞一个人进去了。」 上次进京,周胤带着郑轶去嵩山书院试过了,可惜并未成功。 似锦沉默了一会儿:「事在人为,咱们再想想法子。」 前世郑轶的科举之路走得并不顺遂,考中举人后,一直到似锦去世,他都没有考中进士。 第49章 不过似锦与郑轶同岁,似锦去世的时候二十五岁,也许她去世后郑轶考中了进士呢? 不过若是能把郑轶送进天下闻名的嵩山书院,即使考不中进士,也能够接受大周最顶级的先生的教诲,同时也能积累一些人脉,对郑轶大有裨益。 这时候公主府的人来送晚饭了,郑夫人和似锦便不再说话了。 用罢晚饭,郑夫人听着外面的呼啸的风声,道:「要变天了,崇宁公主不知道会不会打算在这驿站停留一夜。」 似锦直接道:「应该不会。姑母,让丫鬟们收拾一下,等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一则林岐的控制欲极强,他习惯按照计划行事,今日事今日毕,不喜欢拖拖拉拉;二则雨雪将至,林岐极有可能会旧病复发,早些赶回京城,也有好的大夫医治。 想到林岐的病,似锦不禁忧心忡忡,不知道乔夙收到她的信没有。 果真不到一盏茶工夫,公主府的人就来传话,让大家准备出发。 在马车中坐定之后,似锦掀开车帘往外看,却见一群青衣侍卫拥着林岐出来了。 林岐身上披着件深蓝斗篷,从驿站里出来,并没有认蹬上马,而是抬手把兜帽往前一扣,直接戴在了头上,然后上了崇宁公主的马车。 她这才放下心来。 风这么大,一直骑马的话,林岐的身子太单薄,怕是受不了。 因为在巩县驿站停留的一个时辰,似锦一行人到底没能在亥时赶到京城。 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崇宁公主的碧漪园别业。 似锦和郑夫人被安顿在了距离画堂春不远的听涛楼。 来京城的路上,似锦大半时间都依偎在郑夫人怀里睡觉,因此这会儿精神了起来,让丫鬟婆子都去歇着,只留下春剑素心和郑夫人的丫鬟小福小寿服侍。 郑夫人看着房里的紫檀雕花罗汉床、西洋金自鸣钟、水晶罩灯和各种精致摆件,道:「怪不得太子选妃,闺秀们都如此踊跃,皇家生活的确奢侈啊!」 似锦笑眯眯道:「姑母,还有更奢侈的呢!」 她先去后罩房看了看,确定有温泉池子,便来叫郑夫人过去:「姑母,咱们先去泡温泉解乏,这样的话睡觉更舒服。」 郑夫人也是好奇心强的人,便和似锦一起泡温泉去了。 夜里果真下起了雨。 雨声淅沥,并不算大。 似锦却醒了。 她侧身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起了前世。 每次下雨下雪,她都会想起许凤鸣…… 如今重活一世,得知真相,果真是五味陈杂。 似锦翻了个身,转念想起既然下雨了,林岐怕是不好受,定是疼得发抖,心里就难受起来,再也没了睡意,索性起来,坐在床边发呆。 春剑和素心都在似锦房内的榻上睡。 一路劳顿,她俩累得够呛,这会儿都睡得很香,春剑甚至还在扯着小呼噜。 似锦一想到林岐这会儿正受罪,心里就如同生了野草一般,手脚也似没处放,索性起身下了床。 因怕吵醒春剑素心,她摸黑穿了衣服,披散着长发去了明间,点亮烛台,端起茶壶倒了一盏凉茶,立在紫檀小几边端着茶盏慢慢喝着。 这时候外面雨声似乎夹杂着脚步声。 似锦侧耳倾听,断定脚步声是向这边走来的,便放下茶盏,走了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正是康嬷嬷,她手里提着气死风灯,另有一个丫鬟为她打着伞。 康嬷嬷原本举手要敲门,见门开了,似锦立在门后,先惊后喜:「周姑娘!」 似锦不待她开口,便道:「他的病又犯了?」 康嬷嬷眼睛湿润了,吸了吸鼻子,低声道:「疼得在床上缩成了一团,大夫开的药里有曼陀罗,他不肯服用,说服了这药会变傻。」 似锦心里也难受,道:「我这就过去。」 画堂春里静悄悄的,浓重的药味夹杂着凉阴阴的速水香弥漫在楼中。 似锦进了小楼,直奔屏风后。 拔步床床头小几上摆着一盏水晶灯,帐幔用玉钩挂了起来,林岐背对着似锦缩在床上,弓着身子缩成一团,青丝散在白绫软枕上,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骨节一粒粒突起,分明是瘦到了极点。 似锦这时候再清晰不过地意识到,许凤鸣就是林岐,林岐就是许凤鸣。 她在床边坐下,伸手抚着林岐的后颈,察觉到他身子在颤抖,一颗心似坠入冰水之中,刺刺麻麻地疼。 似锦深吸一口气,吩咐康嬷嬷:「把药拿过来。」 先止住疼再说。 林岐已经够聪明了,不用再聪明了。 前世的他,可是早早逼洪武帝禅位做了太上皇,让强势的许太后沉醉易学不再干政,令手握兵权割据一方的安国公府交还军权,阖家迁回京城,还施展雷霆手段镇压了镇南侯叛乱,令煊赫百年的镇南侯府一败涂地,子孙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 第5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药碗送来之后,似锦冷静地吩咐道:「都退下吧!」 待众人都退下后,似锦一把把林岐抱了起来:「小凤凰,咱们喝药。」 康嬷嬷带着李青和李涵立在屏风外面,心里都惴惴不安。 他们知道周姑娘有法子让殿下服药,却都不知周姑娘究竟是怎么让殿下服药的。 一碗汤药灌下,似锦把空药碗放在了床前小几上,抱着林岐,让他趴在自己肩上,然后用手顺着他的背脊。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岐终于不再颤抖了——在药力的作用下,他终于睡着了。 似锦这才轻手轻脚松开林岐,服侍他在床上躺好,盖好锦被,然后便盘腿坐在床边,回忆林岐服用的药的药方。 这付药的确能够止痛镇静,可是药方中含有剧毒的曼陀罗,常年服用,林岐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似锦竭力回想前世有限的几次见景和帝,这才想起,景和帝的身子是真的不好,似锦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元旦大朝会。 当时景和帝高高坐在宝座上,她则和众命妇一起在丹墀之下,当时没注意,现在想来,那时候景和帝已经在不停咳嗽了,一直用帕子捂嘴,而且瘦成了纸片人,宽大的龙袍似乎是挂在身上…… 后来不到一个月,似锦就死在了永福寺。 似锦忽然觉得很冷,她抱紧双臂环在胸前,心里有一个模糊的想法。 她离世后,也许……也许林岐也没活多久。 林岐似乎做了很多梦,一个梦连着一个梦,一个梦做完,下个梦紧接着就开始。 在梦里,他见到了似锦,已经死去的似锦。 她嘴角噙着血,眼角还有泪痕,被李越从永福寺带回了宫里,带回了他的面前。 林岐抚摸着似锦的脸,只觉得冷冰冰的,他的心疼得抽搐,喉咙一阵腥甜,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然后他就醒了。 林岐觉得下巴有些痒,正要伸手去拂,却觉得触觉不对,睁开眼睛一看,发现似锦脑袋拱在他怀里睡得正香——他之所以觉得脸颊作痒,就是因为似锦满头青丝散着,触到了他下巴。 林岐:「……」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忍耐不住——似锦跟小猪似的,身上热乎乎的,呼吸的热气透过薄薄的中衣直往他胸前扑,痒得难受——他把似锦放在他腰上的手臂拿开,然后身子往后退了一些,终于摆脱了似锦。 林岐长长地吁了口气,觉得舒服多了。 过了一会儿,见似锦一双赤脚居然在锦被外面露着,林岐起身先把似锦的双脚塞进锦被里,然后自己平摊着身子躺在床里侧。 身边就是暖洋洋的似锦,林岐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看来得快些把白又胖娶回去了,起码天冷了可以暖被窝。 似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又在林岐床上睡着了,先是有些懵——她本来在床边盘腿坐着想事,怎么想着想着就躺下睡了呢? 不过似锦早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再次感叹,林岐要是变回许凤鸣那该多好啊,都是姑娘家,做什么事都方便,不像现在,等一会儿她还得想怎么从画堂春出去,而让姑母不起疑心。 林岐大步走了进来,长发用黑色缎带高高绑起,身上穿着月白箭袖,腰间系着宝蓝缎带,肌肤白里透着些红晕,还带着细密的汗珠子,一看就是从外面行动罢回来。 他拿着白绫手巾拭去脸上的汗,走了过来,见似锦坐在床上发呆,眼皮浮肿,神情呆滞,嘴巴还撅着,心里不禁一乐,忍着笑转身又走了。 片刻之后,林岐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你先起来穿衣吧,待会儿我帮你梳妆。」 似锦看了他一眼,想起林岐这里既有女装,也有脂粉,还有首饰,一切都是现成的,她根本就不用担心自己这个样子回去会被姑母发现,心情就又好了起来。 林岐把衣服给了似锦,就又离开了。 似锦脱去身上已经睡得皱巴巴的外衣和裙子,换上林岐拿来的衣裙,发现除了裙子长一些,肩膀宽了些,其它都还算合适。 林岐洗澡很快,似锦换好衣服洗漱罢没多久他就出来了。 似锦眼睁睁看着林岐在多宝阁那里摆弄了几下,多宝阁就「哗」的一声被他推开了——原来多宝阁后面还有一架多宝阁,上面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摆了许多物件。 林岐挑了些香脂、香膏和眉黛,又拿了几样首饰。 似锦立在他身侧探着头看,见有一支金玲珑福字簪怪别致,上面还镶嵌着细碎的宝石,便伸手指着道:「我要插戴那个福字簪!」 林岐从善如流,拿了福字簪,带着似锦去了梳妆室。 梳妆室以前就像一般闺秀的梳妆室一样,摆了许多胭脂水粉瓶瓶罐罐,如今林岐恢复了男装,梳妆室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只剩下梳妆台、梳妆镜和绣墩了。 似锦乖乖地在梳妆台前坐下,原本想着林岐要帮她梳妆,谁知林岐把那些胭脂水粉首饰什么的往妆台上一放:「白又胖,你快一些,我在外面等你。」 第51章 说罢,他就出去了。 似锦:「……」 怎么有一种被卸磨杀驴的感觉? 昨夜同命鸟一般相依为命的情谊呢?人家是大难到来各自飞,你林岐是大难过后自己飞。 令她夜间难以入眠的难过哀伤一扫而空,哎,许凤鸣这烦人精又回来了! 郑夫人一直睡到了红日高升才醒来。 盥洗梳妆罢,她来到明间,却发现似锦和两个丫鬟都不在,便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口中道:「似锦去哪儿了?」 康嬷嬷进来给她请安,笑吟吟道:「夫人,刚才还见周姑娘带着春剑和素心两个丫鬟在外面散步,估计去湖边了。」 又问:「夫人,先给您摆饭吧,等周姑娘回来,再重新送上热汤热饭。」 郑夫人点了点头,道:摆饭吧! 心里却道:似锦这孩子,在崇宁公主这里还挺不见外,一大早就出去散步,还去湖边那么远的地方,真是胆大。 这孩子这点好,不认生,容易结交朋友。 似锦自己妆扮好出来,见林岐正在圈椅里坐着,知道他在等自己,便道:「小凤凰,我要走了。」 林岐起身道:「先上楼用早饭吧,你姑母那边我安排过了,说你带着两个丫鬟出去散步了。」 似锦知道他做事妥当,便「嗯」了一声,和林岐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窗前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还挺丰盛,都是似锦平素爱用吃的。 似锦吃了些粥,察觉到对面的林岐在看她,便抬头也看了回去,见他左手支颐看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当下心思如电,很快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道:「殿下,你不会是想着咱俩在一张床上睡了,就要我以身相许吧?」 林岐:「……」 白又胖这鬼灵精,被她猜中心事了! 似锦用红箸夹了个极为小巧玲珑的小笼包,一口吃了,又喝了一调羹红稻粥,然后道:「小凤凰,你别信话本里那种姑娘家动不动就要以身相许的戏码,什么被男子看到了脸,不小心碰到了手,落水被男子救了,还有什么卖身葬父,全都是戏,可别当真,一般正常姑娘家,不会因为这个爱上男人的。」 林岐:「……」 白又胖到底看了多少话本? 难道我在读书学习上进的时候,她都在看话本? 似锦又夹了一个炸春卷,「咔嚓」咬了一口,好甜啊! 吃下去后她接着道:「小凤凰,从小到大,咱俩一起睡的次数多了去了——我数数啊,没有上千次,也有八=九百次了,也不多昨夜这一次。你别多想。我不在乎这个,那些动不动就拿‘贞操’这俩字来约束女子的人,内心不知道多龌龊呢!」 林岐:「……」 他本来还想对白又胖晓之以理呢,谁知白又胖比他还能讲理,一个「龌龊」的大帽子压下来,他哪里还能用「贞操」做借口,说服白又胖嫁给他? 林岐默不作声,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推到了似锦面前。 似锦毫不客气地用银汤匙舀了些粥吃了,发现滋味甚是鲜美,便又吃了几口,这才接着道:「小凤凰,咱俩和别人不一样,是亲人,我觉得自己就像你的手,你的脚,你的肚皮,你的耳朵一样,是你的一部分,你会想娶你的手你的脚你的肚皮你的耳朵么?」 「以后你别老想着让我以身相许了,像现在这样就挺好,以后你发达了,要记得‘苟富贵,勿相忘’,护着我别被人欺负,就行了。」 说着说着,似锦有些悲凉了,看着依旧看着她的林岐,叹了口气,道:「你若真是许凤鸣该多好……」 若是许凤鸣还在,她就可以跟着许凤鸣,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只需许凤鸣动脑,她动手,多默契啊! 林岐原本打算好好说服似锦嫁给他的,如今被似锦这么一大长篇歪理给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悻悻道:「我就是许凤鸣啊,你还把我当许凤鸣不就行了?」 似锦盯着他看了良久,这才道:「小凤凰,我喜欢昨天夜里的你,多乖啊;现在真烦人,心眼太多了,和你在一起好累。」 昨夜的林岐,让她怜爱;现在的林岐,让她想捶他。 林岐反唇相讥:「……我还更喜欢睡着的你呢,撅着屁=股呼呼睡得挺香,也没这么多心思,也没这么多屁话,我做什么都行。」 似锦听到那句「撅着屁=股呼呼睡得挺香」,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才撅着屁=股呼呼睡得挺香,我睡觉好看着呢!」 她起身就要走。 走到楼梯口了,似锦猛然想起自己身后这人,正是当朝皇太子,日后的景和帝,当下知道自己忘形了,忙转身退了回去,屈膝行礼:「臣女告退,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林岐瞅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看盛着皮蛋瘦肉粥的青瓷罐子。 似锦乖乖起身,走了过去,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双手奉了过去,放在了林岐面前:「殿下请用。」 第52章 林岐喝着粥,心里默默谋划着。 他原本想着用贞操来劝说白又胖嫁给他的,现在这条路被白又胖的伶牙俐齿给堵死了,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白又胖最见不得他生病,若是他装病,白又胖定会不管不顾飞奔而来,对他爱惜有加。 可惜这是他的终极武器,不能时常使用,免得真要用的时候没了效用…… 不过还有一个法子,就是赶紧催促母后举办东宫选妃,到时候选上白又胖了,她只能嫁过来了。 可是这个法子暂时也不能用,白又胖会不开心的…… 白又胖的软肋是什么呢? 对了,她的软肋就是我啊! 心中计议已定,林岐抬头看向似锦,眼神柔软如温驯的小鹿,声音也弱弱的:「白又胖,大夫给我开的药毒性太大,我不能再服用了。你给我的信里说乔夙对草药解毒颇有研究,他住在哪儿?咱们这几日去看看他进行得怎么样了,好不好?」 似锦果真上当了——她最受不了林岐这个样子——当即道:「他住在杨柳胡同,离我家不远,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和你一起去。」 林岐见计谋奏效,轻轻「嗯」了一声,道:「我若得了空,就让叶韶红用公主的名义去接你。」 似锦觉得这办法不错,起码她爹不会阻拦,便道:「这个法子好。」 林岐给似锦重新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放在了自己右手边:「你也再吃一点吧,刚才你都没吃什么。」 似锦乖乖地在林岐右手边坐了下来,拿了汤匙开始吃粥。 她的确还没吃饱。 林岐心下大慰,又给似锦夹了个小笼包,然后道:「似锦,东宫的宫殿高大阔朗,到了夜里,寝殿里只有我一个人,空荡荡的,我有些害怕,常常失眠。」 似锦想起前世林岐一直未曾选妃,便抬头看向林岐:「那你多选些妃子吧,晚上也有人陪了,还能生孩子。」 想到林岐的孩子,她颇有兴趣,眼睛亮晶晶道:「你一定要找聪明又美丽的女人生孩子,这样你们的孩子一定特别好看特别聪明!」 林岐:「……」 他看了似锦一眼,想起自己拟定的柔弱胜刚强之策,当即老老实实道:「这些年,我服用了那么多药,还都是有毒的,我怎么敢生下后代。」 似锦一听,蓦地想起前世,一直到她去世,景和帝是真的从未纳妃,后宫也从未有皇子公主诞生,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她伸手握住了林岐的手,低声道:「其实,过继一个也是可以的,你兄弟那么多……」 林岐闻言冷笑了一声:「呵,兄弟。」 他冷冷道:「我的兄弟,和他们的亲娘,还有他们亲娘背后的家族,可是一个个都在盼着我死呢!」 似锦蓦地明白了,为何林岐会幼年中了剧毒,明明是尊贵的皇太子,却蛰伏在偏远荒凉的泽州那么多年。 想到林岐被体内余毒折磨的那些日日夜夜,她心里难受极了,起身展开双臂,把林岐揽在怀里,低声道:「他们害你,你也别便宜他们,一笔一笔都记下来,等到了那一日,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林岐被似锦摁在怀里,脸恰好贴在了某处极柔软的地方,隔着衣服也能闻到那里的馨香,感受到那里的温暖柔软,还能听到似锦的心跳声,他顿时慌了,心脏怦怦直跳,身子也渐渐变得僵硬。 似锦毫无所觉,在林岐发顶轻轻吻了一下,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小凤凰,我相信你,早晚有一日,你会把害你的人都踩在脚底,你会登上那最尊贵的位置,会解决镇南侯府和安国公府割据一方的问题,会让这个国家更加富强,百姓更加安乐……」 在似锦的柔声细语中,林岐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想起梦中似锦被人害死,他抬起一直垂着的双臂,反抱住似锦,低声道:「白又胖,你别怕,我会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的,我保证。」 过了一会儿,似锦松开了林岐,眼中犹带泪痕,颇有些不好意思,低低道:「遇到雨雪天气,你不舒服了,就让叶韶红用公主的名义去接我。」 说罢,她伸手在林岐脸上捏了一下——啊,好滑好软好可爱! 然后飞快地转身跑了。 林岐:「……」 似锦似乎对捏他脸上的软肉特别感兴趣,从小就爱捏。 可恨他一个大男人,都十七岁了,瘦成这样了,脸上居然还有婴儿肥! 似锦出了画堂春,没有立即离开,专门等着春剑和素心。 果真片刻之后,那个叫李青的小厮便领着春剑和素心过来了。 他向似锦拱手行了个礼,道:「周姑娘若是有事吩咐,让人往金石街林记画斋送一封信就是。」 说罢便退了下去。 似锦看着李青的背影,想起李青有时做丫鬟打扮,有时做小厮打扮,真实身份很有可能是个小太监,不由觉得好笑,抿嘴一笑,带着素心和春剑往听涛楼方向而去。 第53章 快到听涛楼的时候,似锦低声问春剑素心:「早饭用没有?」 素心往四周看了看。 春剑笑着压低声音道:「姑娘,吃过了,是那个李青带我们去吃的。」 素心也跟着点头:「还挺好吃。」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李青,他装扮成丫鬟,素心不由笑了起来。 郑夫人果真没有怀疑,只是担心似锦饿,又让康嬷嬷给似锦上了一份早饭。 似锦在画堂春只顾着和林岐斗嘴,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正好又吃了一碗银耳百合莲子粥。 待似锦用罢饭,郑夫人就和她商议道:「咱们等一会儿就辞别公主进城吧,不回京也就罢了,既然回来了,咱们还是得回梧桐里打个照面。」 似锦也觉得住在崇宁公主的别业不合适,当下点了点头:「姑母,我也是这样想的。」 姑侄俩意见一致,略事休息,似锦又重新换了身合适衣裙,便一起去向崇宁公主告辞。 崇宁公主颇为不舍:「似锦,我还想着上午歇一歇,下午咱们一起去马场骑马……」 似锦也喜欢和公主一起玩,当下道:「只要公主不嫌我烦,以后一起玩的机会多着呢!」 彼此告辞之后,似锦与郑夫人乘坐了郑夫人的马车,离开了碧漪园。 郑夫人坐在马车中,掀起车帘往外看,想到漂亮小哥林二郎,口中道:「咱们要离开了,林二郎怎么没出现。」 似锦眼中满是笑意:「他也许有别的事情,出去忙了吧。」 郑夫人连连点头:「这孩子瞧着贵气十足,举手投足颇有风度,那些人在他面前似乎都屏着一股气,恭谨得很,我觉得他应该不是普通人。」 不待似锦回答,她自己笑了:「与安国公府是亲戚,和公主如此亲近,又姓林,长得又如此清贵,林二郎应该出自皇族,只是不知道是哪个亲王或者郡王之子。」 似锦低头微笑,然后试着转移话题:「姑母,回了梧桐里,咱俩会住哪儿呢?」 郑夫人思索片刻,道:「总不能住到外院去吧?应该是后花园的望花楼,内宅也只有这一处还空着了。」 周胤去吏部了。 周夫人得了禀报,特地到二门外来迎接。 似锦扶着郑夫人下了马车,又去给周夫人请安:「给母亲请安。」 周夫人打量似锦,见几个月不见,她个子又长高了一些,脸比先前略黑了些,气色好得很,眼睛亮晶晶,肌肤似带着一层莹光,当下笑了起来,道:「似锦在洛阳姑母家一定玩得很开心,都晒黑了。」 似锦知道自己和赵洛神一起在桂花庄子住那几日,天天出去玩,真是晒黑了,也笑了:「母亲,洛阳真是太好玩了,下次我带着倩兮和盼兮去玩。」 郑夫人过来与周夫人见礼:「大嫂,我平常寂寞,多亏她陪我,我们把洛阳那些好玩的地方都逛了一遍,自然会晒黑了。」 周夫人看了看晒黑了的似锦,再看看也比先前黑了些的郑夫人,决心不让倩兮和盼兮去洛阳玩——大家闺秀,还是白皙细嫩些更贵重。 她吩咐媳妇和婆子们把郑夫人和似锦的行李送到后花园望花楼,然后向郑夫人解释道:「如今老太太和二房的人住在兰庭,我上午得了你们回来的消息,便安排人去打扫整理了,午后应该可以住进去了。」 又道:「你和似锦先在惠畅堂歇息一会儿,然后咱们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进了惠畅堂,周夫人和郑夫人分宾主坐下,寒暄了一番,聊起了家中情形。 似锦见水芝用托盘送了茶进来,便先奉了一盏给郑夫人,又奉了一盏给周夫人,然后才在东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周夫人因丈夫的缘故,对婆婆周老太太一向能忍,从不在外人面前抱怨,因此和郑夫人说起,也只是说:「老太太身子康健,渴睡少,每日早上卯时就要起身,要咱们大家都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到时候你和似锦卯时从后花园过来,咱们集合了,一起去兰庭给她老人家请安。」 这都是郑夫人自幼经历过的,顿时有噩梦重现之感,眉头皱了起来:「卯时?天还不亮呢!」 周夫人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老太太说老爷卯时就要去衙门点卯,要是有朝会的话,寅时就要过去,辛苦得很,女眷不能只享受,须得和老爷同甘共苦,因此让大家卯时都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似锦前世也经历过这样的时期。 因为她生母是被周老太太给卖了的缘故,她一直对周老太太敬而远之,周老太太见了她也各种不顺眼。 当时似锦为了博得大家闺秀贤惠孝顺的好名声,捏着鼻子伺候周老太太,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却牢记那是她人生中最最最痛苦压抑的时期之一。 她记得清清楚楚的一件事,便是她及笄礼快要到了,周夫人命人叫了锦绣坊的人过来,给她订做了四套上色衣服。 结果衣服刚送过来,周老太太就过来了,当场让周觉晓和周澄明这对双胞胎一人选一套,口中道:「你们大姐姐衣服太多穿不完,你们各自选一套,挑选自己喜欢的。」 第54章 周觉晓和周澄明一人选了一套,嘴里还嫌弃得不得了: 「我们在老家的时候,从来不穿大红这样的颜色,太土气了。」 「京城怎么还时兴用银鼠皮做比肩褂?我们那儿都是用雪狐皮做皮袄,又贵气又大方。」 似锦当时就恼了,笑盈盈上前,把周觉晓手里的大红缎子遍地金通袖袄和周澄明手里的玫瑰紫银鼠皮比肩褂都拿了回来,道:「妹妹们既然不喜欢,我就不勉强两位妹妹了。」 她转身把通袖袄和比肩褂交给了春剑:「拿到房里收起来,及笄礼那日若是变了天,我还得穿呢!」 然后周老太太再说什么,似锦都不肯听了,自顾自在房里坐下看书。 此事的结果是周觉晓和周澄明闹了周老太太一顿,周老太太又跑去闹周胤,结果还是周胤出面,给全家女眷都做了新衣服,包括周似锦。 也因为这件事,周夫人更厌恶周似锦了——若不是周似锦,家里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想到前世之事,似锦不胜感慨。 前世她还想着自己要嫁入威远侯府了,生怕传出不好的名声,影响与孙浴泉的亲事。 这一世她不打算嫁人了,自然就没了顾忌,周老太太再想欺负她,可是别想了。 转念又想到这世上有许多人,都被声名所累,似锦又不由自主叹息。 就像前世的景和帝,明明生得那样清俊好看,可是因为推行土地和税制改革,得罪了代表着大地主大富豪利益的清流,那些人编了无数的故事传说,非说景和帝脸长眼睛小身长腿短生得怪,可恨世人无心,极易被人洗脑,明明前些时候还赞颂景和帝是天神一般的美男子,转眼就街谈巷议说景和帝是绝世丑八怪。 前世似锦不知道景和帝就是许凤鸣,倒也罢了,这一世若是再有这一出,似锦打算一边出银子聘请有才善吹捧的文人,撰写专门的话本故事歌颂景和帝英俊帅气赛天神;一边请密探探知这些所谓清流高官和文人的隐私,在全大周传唱,让这些人都出出名,尝尝被人污蔑的滋味…… 郑夫人见似锦在发呆,当下笑了,指着似锦道:「你看这孩子,嫌咱们说话无聊,在发呆呢!」 似锦最善于一心多用,当即嫣然一笑,回道:「姑母,母亲,我在想倩兮和盼兮呢,她俩还在桃夭阁上课么?」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前世这个时候倩兮和盼兮应该被二房的双胞胎恶心得去王学士府住了。 周夫人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道:「她们去你舅母家做客了。」 提起这个,周夫人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好起来,当即叫来王妈妈吩咐道:「我有些不舒服,你陪着姑太太和大姑娘去给老太太请安。」 周老太太端端正正坐在兰庭的正房明间,等着郑夫人和似锦来给她请安。 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丈夫小妾生的庶女,却因巴结她长子周胤,嫁入了富豪之家,过起了滋润日子;一个是生母被她卖掉,谁知兜兜转转又回了周府,而且成了所谓的大家闺秀。 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郑夫人如今的好日子,是抢了她的女儿的;周似锦如今的好待遇,明明该她的孙女周觉晓和周澄明享受的。 郑夫人和似锦进了明间,齐齐屈膝行礼:「给老太太请安。」 周老太太不吭声,倨傲地看着她们。 似锦自顾自说了声「谢老太太」,自己站了起来,又扶了郑夫人起来。 周老太太没想到这个所谓的长孙女如此的脸皮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瞧着似锦服侍郑夫人在靠东的圈椅上坐下,然后自己挨着郑夫人坐了下来。 似锦坐下后,吩咐丫鬟:「我和姑母爱喝龙井茶,你沏两盏明前龙井送上来。我听父亲说,祖母这里有他送来的明前龙井。」 周老太太一生最是虚荣,又惯爱捧高踩低,茶房里一般准备好几样茶,来了尊贵的客人,就奉上最好的茶;若是来了普通客人,就奉上普通的茶。 丫鬟是周老太太从鄂州带来的,眼睛咕噜咕噜看向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皱着眉头道:「还不去泡!」 待周似锦和郑夫人的茶送了进来,周老太太又开了口:「桐月,我近来身子虚弱,大夫说须得每日饮用参汤,可惜难得好参,你那生药铺子里有好参的话,给我送来几支。」 似锦闻言,杏眼亮晶晶看向郑夫人,预备随时助阵。 郑夫人见似锦如此,心里暖暖的,含笑道:「母亲,如今京中的生药铺子,都是我们家老太太的人在管着,我做不得主。」 周老太太虽然爱占便宜,却又好面子,只要她抬出婆婆郑老太太,多少会有些用。 周老太太还要说话,似锦却道:「姑母,崇宁公主的人送了咱们回来,还等着回话呢!」 郑夫人会意,当即道:「对呀,怎么能让公主府的人候着,咱们快过去吧!」 周老太太最是崇拜贵族,忙道:「怎么回事?」 第55章 似锦笑吟吟道:「祖母,我和崇宁公主是好朋友,这次回京,就是随着崇宁公主的车驾回来的。」 得知似锦居然和崇宁公主是好朋友,周老太太马上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既如此,你们切莫让公主府的人等,赶紧过去吧!」 回到后花园的望花楼,郑夫人在一楼大厅里坐下,想到似锦在周老太太面前演的那场好戏,哈哈笑了起来:「似锦,你怎么知道老太太吃这一套?」 似锦正让素心春剑她们整理楼上她和郑夫人的卧室,闻言扭头道:「姑母,我向爹爹打听老太太的事情,自己总结出了一套规律,她老人家一生吃不得亏,爱慕虚荣贪小便宜,好面子爱吹牛,最敬慕贵族,又欺软怕硬,在她面前,绝对不能软,不然她会一直索取,索取了还不感激你,反倒会觉得你傻,好欺负。」 这可是她前世总结出来的,十分实用。 郑夫人点头道:「你这孩子可真聪明,我也都知道,却没想得这么透彻。」 似锦道:「咱们关上门好好过日子,她也不能上门来抢。」 又道:「姑母,我不想出嫁,却想有自己的家……」 郑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哪有女孩子不出嫁,瞎说什么呢!」 过了两日,周胤休沐,周老太太有心揭周胤这高官儿子和郑夫人这富婆庶女一层皮,吩咐人去王学士府接了倩兮盼兮回来,让周夫人在兰庭举办家宴,预备借家宴当众开口索要财物,让周胤和郑夫人没法拒绝。 似锦得知了这个消息,悄悄让春剑的哥哥孙秀往金石街林记画斋送去了一封信。 她记得前世似乎有类似的事情,周老太太借家宴,当众向郑夫人借了两千两银子,向周胤借了两千两银子,说要给次子周永在京中买宅子。 当然后来宅子没买,银子也没还。 家宴即将开始,周家大房、二房的人齐聚在兰庭之中,一起奉承周老太太,气氛很是热烈。 正在这时,孙妈妈急急走了过来,行罢礼便道:「启禀老太太,老爷,崇宁公主派了叶女官来接大姑娘和姑太太去公主府赏花,公主府的马车就在二门外候着。」 周胤总觉得事有蹊跷,便看向似锦。 似锦笑眯眯道:「爹爹,既然公主有请,那我和姑母得赶紧过去了。」 周胤这下子明白了,定是似锦搞的鬼,却也不拆穿,道:「去吧,不要惹事。」 郑夫人也知道今日是鸿门宴,周老太太要借家宴剥她一层皮,当即配合似锦:「对呀,公主府的马车在等着呢!」 似锦屈膝向众人道别,在倩兮和盼兮艳羡的眼神中,与郑夫人一起离开了。 叶女官在马车里含笑道:「周姑娘,郑夫人,待会儿我先送周姑娘去金石街林记画斋选画,然后再陪郑夫人去逛街,两位看怎么样?」 郑夫人想着崇宁公主有什么私密之事要和似锦商议,自己也不便在场,当即答应了下来:「那咱们去逛逛琳琅阁吧,我好久没逛了,正想选几样首饰。」 马车驶入金石街后巷,在林记画斋后门停了下来。 叶女官请郑夫人在马车里稍等,自己陪着似锦进了林记画斋后门。 林记画斋的后门十分平常,是一个掩映在女贞树后的普通红漆门,谁知一进门,里面别有洞天,种着许多花木,游廊的栏杆都漆着红漆,栏杆上攀爬着翠色藤蔓,间或点缀着朵朵香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似锦随着叶女官沿着游廊,进入第二重院落,在正房廊下停住了脚步。 叶女官微笑道:「周姑娘,殿下在里面等您。」 说罢,她屈膝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似锦没有立即进去。 她立在外面叫了声「小凤凰」。 这还是她前世因为孙沐泉而养成的警觉性。 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青竹丝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穿着月白道袍玄色布鞋白绫袜做书生打扮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鸦青长发用宝蓝缎带绑了,肌肤白皙,目似寒星,手里拿着洒金川扇,笑容灿烂,正是林岐。 似锦见了,吃了一惊:「小凤凰,你这是要做什么?」 接着就笑了起来:「倒是比平时更好看。」 林岐被似锦夸得心情极好,看了似锦一眼,见她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发髻,只插戴着一支碧玉簪,身上穿着玉青色衫子,系了条葱黄绫裙,眉睫浓秀,眼睛干净清澈,嘴唇嫣红,虽然朴素,却十分可爱,心里怪喜欢的,却故意移开视线,看向似锦手里提的包袱:「白又胖,你拿的是什么?」 似锦见李青做小厮打扮立在后面,便把包袱递了过去:「给你的十七岁生日礼物。我亲手缝制的,上衣是月白杭绢衫子,下面是一条五色线掐羊皮金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裙子,现在穿正好。」 林岐也想起了自己和似锦打的赌,垂下眼帘,略一思索,右手握着川扇在左手掌敲了一下,佯装无事一步越过似锦,直接跳下了台阶:「白又胖,走啦!」 第56章 似锦把包袱递给了李青,也追了上去:「到底干嘛去?」 林岐沿着游廊大步流星往外走:「咱们不是说好要去杨柳胡同见乔夙的吗?」 他这两日开始跟着礼部尚书韩志云在礼部学习,正好赶上西夏与大周和谈,每日都忙得够呛,结果今日韩志云的女儿订婚,韩志云向朝廷告了假,他也趁机跟着歇一歇,就来了金石街。 林岐刚到这里,似锦派的小厮就过来送信了。 林岐原本打算和似锦扮作一对民间小夫妻往杨柳胡同去的,谁知似锦恰似和他心灵相通一般,打扮极为朴素简单,两人正好是一对。 似锦没林岐腿长,小跑追上他:「小凤凰,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又道:「咦,小凤凰,你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她能够感受到林岐全身心的雀跃。 林岐没理她。 第一重院子里停着一辆普通的小马车。 林岐扶着似锦上了马车,自己也跳了上去。 马车里空间不大,似锦见林岐进来,忙道:「小凤凰,你坐倒座上,别挨着我。」 林岐看了看,也挺无辜:「我也不想挨着你坐,可是我若是坐在倒座上,咱俩就要腿碰腿了。」 似锦一看,果真如此,悻悻道:「找这么小的马车,哪里坐得下……」 林岐把她往右边一推:「挤挤就坐下了。」 他把似锦推到了最右边,然后自己在左边坐了下来,示意似锦看两人之间的缝隙:「你看,足有一拃长了。你不要老想着我占你便宜,我比你更好看好不好,咱俩站一块让外人评说,谁占谁便宜还说不定呢!」 似锦:「……」 她懒得理这个小鸡崽了。 林岐虽然嘴硬,却也怕似锦不开心,说着话,双手不停,在对面倒座上摁了几下,倒座的座面弹了起来,原来里面是一个柜子。 他从里面取出一个石青松江布靠枕,放在了他和似锦之间,睨了似锦一眼:「这下放心了吧,你就做作吧!」 又自言自语道:「还说你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肚皮,我的耳朵,我的手脚肚皮耳朵还不想挨着我,还想脱离我闹独立,真真岂有此理……」 似锦不禁笑了起来。 她的确是有一些做作了。 她和小凤凰睡也睡过,亲也亲过,摸也摸过,倒是不必矫情。 想到这里,似锦看向林岐,发现自己要许凤鸣回来,林岐果真把许凤鸣给放了出来,虽然穿着男装,可是那一天到晚和自己斗嘴的劲儿,还真是许凤鸣。 她笑眯眯隔着衣服在林岐肚子上摸了一下:「来,让我摸摸我自己。」 她不是林岐的肚皮嘛! 林岐眼中满是得意看着似锦,等着似锦夸他。 自从回到京城,他一直跟着武师傅习武强身,正好今日向似锦炫耀一番。 似锦却诧异道:「你的肚子怎么不是软的?」 她的肚皮软软的呀,她前世可是嫁过人的,她记得人的肚子应该都是软软的。 林岐得意洋洋道:「别看我瘦,我可是很结实的。」 他自己抬手在肚子上摸了又摸:「硬邦邦全是腹肌。」 又抬起拳头让似锦看:「坏人欺负你,老子一拳打死俩。」 似锦:「……」 她拉住了林岐的手腕,恳求道:「小凤凰,你还是变回女装吧,你这样子我接受不了。」 林岐收回拳头,佯装整理道袍,低声道:「我知道,你喜欢女孩子。」 看来似锦果真喜欢女孩子,他猜对了。 过了片刻,林岐又低声道:「白又胖,你放心,你若是需要,我可以扮演女孩子。」 磨镜就磨镜吧,为了白又胖,这点事又算什么。 似锦却是大喜:「那你说话可要算数,下次你穿女装陪我出去玩!」 林岐「嗯」了一声,倒是不再向似锦炫耀腹肌和拳头了。 乔夙正在廊下忙碌。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案板、刀、石臼和各种瓶瓶罐罐,旁边一溜儿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药罐,各种奇奇怪怪的药味掺杂在一起,弥漫在院子里。 听小厮禀报说有一位周大姑娘来拜访他,乔夙先是一愣,接着便道:「快请!」 这是他的金主啊,可不敢怠慢,得好好伺候。 乔夙亲自出门迎接,却见做书生打扮的林岐正扶着周似锦从马车里出来,不由一愣。 皇太子怎么微服过来了? 周大姑娘怎么和皇太子凑一块了?还扮成小两口? 似锦屈膝行了个礼::「乔大哥,收到我的信了么?」 林岐听到那声「乔大哥」,眉头扬了扬,接着又听到了那句「收到我的信了么」,心道:似锦为何会给乔夙写信? 乔夙把林岐和似锦引入院子:「进去再说。」 第57章 关上大门之后,他端端正正向林岐行了个礼:「见过殿下。」 又向似锦回礼:「周大姑娘,信我收到了,我正打算做完试验就去拜访你。」 请林岐和似锦在院子里坐定之后,乔夙把一本笔记拿了出来,翻到最新记录,让林岐和似锦看:「这是我昨日的试验,我按照你信里的方子煮了药汤,然后给四个兔子分别服用了滇州最毒的那四样毒草,又分别喂了药汤,这是我的观察记录……」 林岐已经明白似锦和乔夙在做什么了,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乔夙和似锦的讨论。 乔夙展示完自己的试验记录,把手里的笔记甩了甩,叹了口气道:「周姑娘,我若是能见到你那个朋友,得到他的血,试验会更有针对性,时间也能缩短……」 他早猜到周似锦所说的那位「余毒未清的朋友」,应该就是昔日那位许二姑娘,也就是眼前这位皇太子,因此故意说给林岐听的。 作为一位狂热的药草解毒研究者,能直接弄到中毒者的血液来试验,实在是一个极有趣的挑战。 似锦没有说话,看向林岐。 她和乔夙都是说她那位余毒未清的朋友,默认为女子,从未提到是林岐。 林岐握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然后看向乔夙道:「你的刀得在热水里好好煮煮。」 他早让人打探过乔夙的底细,知道这人可以信任。 乔夙闻言,差点跳起来,眼睛亮晶晶,眼神灼热:「殿下,到时候乔某先在自己手上割一刀,这样您就能放心了!」 林岐:「大可不必。」 乔夙去做取血前的准备了。 似锦和林岐肩并肩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晒太阳。 似锦见林岐不说话,便故意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怕流血?」 林岐笑了,低声道:「你忘记我上过战场了?」 似锦想起前世景和帝登基之后,还御驾亲征过,心里有些慌,忙道:「小凤凰,你以后可不要再去了,每个人担负的责任都不同,你自有你的职责,战场上刀剑无情……」 这时候乔夙出来了,听到似锦的话,道:「殿下在战场上的确被人暗算过,背上受了伤。」 似锦正要细问,林岐却道:「回去再说。」 从乔宅出来,林岐蔫蔫地被似锦扶进了马车里,脸色略有些苍白。 李青立在外面,轻声请示:「殿下,属下去和乔公子谈谈。」 林岐摆了摆手:「无论他要什么,只要不伤天害理,全都答应。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乔夙已经卷入了大周朝的夺嫡之争,那些人手段狠毒,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因此须得保护好乔夙。 李青答了声「是」,行了个礼转身进了乔宅。 待车门关上,似锦这才握住了林岐的手:「是不是很难受?」 整整放出了一碗血,小凤凰该多难受啊,手都是凉的。 林岐其实没那么难受,可是白又胖如此关心他,他还是很欢喜的。 他柔弱地依偎着似锦,低声道:「就是觉得头有些晕。」 似锦忙道:「你靠过来,我给你按摩头。」 林岐「嗯」了一声,身子略微放低,靠近了似锦怀里。 似锦解了他绑发的缎带,捋了捋林岐鸦青的长发,口中夸赞道:「你的头发又黑又顺滑,闻上去还很香呢,是什么香,这么好闻……」 小凤凰最喜欢别人夸他,夸着夸着,他就忘记难受了吧…… 林岐昨夜失眠,根本没睡多久,被似锦按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马车直接驶入了金石街后巷林记画斋的后门。 似锦轻声吩咐在前面驾车的李涵:「马车停在院子里,把车门朝南打开,让他再睡一会儿。」 今日没有风,太阳很好,正好让林岐睡着晒会儿太阳。 林岐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甚是舒适。 他察觉到自己是靠在似锦怀里睡的,身上还搭着条毯子,很是温暖,便闭上眼睛继续睡。 似锦和林岐从小在一起,对他的细微动作清楚得很,林岐一动,她就知道林岐已经醒了,便伸出手指在林岐脸颊上摸了摸捏了捏:「小凤凰,醒了就起来吧,我觉得你应该饿了。」 她身子都要麻了。 林岐装睡被似锦识破,若无其事地坐了起来:「今日太阳真好,我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舒服了。」 他有些羞涩,佯做镇定,可惜白里泛红的俊脸出卖了他,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似锦早瞧见了,心道:脸那样白,那样容易红脸,还要嘴硬,真是的,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也不揭穿,道:「小凤凰,今日乔夙说你背上在肃州平叛时受了伤,伤好没有?到底是谁主使的,是庆王,是苏贵妃,是苏太后,还是你别的兄弟?」 因西边的夕照,林岐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前方笼罩在夕阳余晖中的香樟树,用极轻的声音道:「庆王、苏贵妃、苏太后和镇南侯府,还不是一家?」 第58章 又道:「发生了好几次,基本能肯定的有苏氏,还有淑妃及其背后的董氏,再就是天神教和天神教背后的西夏人了。」 似锦握紧他的手,低声道:「真是防不胜防。」 她想了想,道:「你有什么打算?」 林岐轻轻道:「千里埋线,各个击破。」 他不喜欢一潭死水,人活着,定下目标,一个个去实现,才算有趣。 去年春天在泽州,他和白又胖登上了青龙山的最高峰向远处眺望,在那一瞬间,林岐被大周壮美的河山折服。 从那一刻起,他就发誓,如此壮美的河山,如此勤劳聪明的百姓,如此灿烂悠久的文明,怎么能够交到林嶂这样的废物手中? 若是他失败,林嶂取代他成为大周帝国的皇位继承人,大周马上就面临南北分裂,到时候辽国、西夏等野蛮的游牧国家正好趁虚而入,所有这一切都会毁于一旦。 既然天生他为大周帝国的皇太子,那他就要勇敢地承担责任,坚定地走下去。 可是这些话,林岐不能和别人说,因为会被人笑话。 不过和他的白又胖说是无碍的,她永远都会支持他。 「白又胖,我想做一个好皇帝,想要名留青史。」林岐的声音很好听,是清朗的少年声音,却又如秋日清泉流过白石,带着泠泠的余韵。 说话的时候,他因为害羞,没有看似锦,而是看着院子里的香樟树,白皙如玉的耳朵泛着淡淡的粉色。 似锦想起前世。 前世的景和帝,可是厉害得很呢,绝对能够载入青史了,可惜似锦去世的时候,土地改革和赋税改革刚刚开始,她没能看到最终的结果。 如果改革成功的话,大周朝的鼎盛时期会延续很多年的。 想到前世她去世前景和帝孱弱的状态,似锦悄悄握拳:我重活了一次,就不能白白浪费这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做不了别的,但是我要努力想办法,给小凤凰解毒,让他康健安乐地活着,实现他的理想。 想到这里,似锦浑身充满了干劲儿,她一把抱住林岐,道:「小凤凰,我相信你能做到。我也要努力。」 我会好好照顾你,帮你解毒。 将来有一日,你拥有天下,我就在拥护你追随你的人群中,开心地仰视你,为你高兴。 林岐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似锦,你饿了吧?金石街上有一家砂锅米线还不错,我让人买了送过来。」 似锦原本斗志昂扬,随时都能为了林岐去死,哪里会觉得饿? 可是一听林岐提到金石街上的砂锅米线,她当即忘记了斗志,兴致勃勃道:「是吴记砂锅米线么?」 林岐点了点头:「正是。」 似锦前世尝过金石街的吴记砂锅米线,当下觉得饥肠辘辘:「啊,好饿,我正想尝尝呢!」 又道:「大周太大了,就连米线的叫法都不一样,泽州不叫米线,叫米缆,在南方有些地方,似乎是叫米粉,都好吃得很,不过我觉得最好吃的,还是京城的砂锅米线……」 她越说越觉得饿,忙道:「咱们下车吧,赶紧让人去吴记买两锅回来,对了,还有吴记的羊肉炕馍。」 林岐跳下马车,转身去扶似锦,却发现似锦神情痛苦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忙问道:「怎么了?」 似锦吸了口冷气:「腿麻了!」 林岐睡着了,她一直抱着林岐,怕吵醒他,居然那么长时间没动弹,这下脚和屁股都麻了。 林岐不由笑了,眼睛眯着,似有星星闪烁,可爱极了。 他探身进来,打横抱起了似锦:「先进屋再说。」 似锦窝在林岐臂弯里,一颗心怦怦直跳,很担心因为自己的体重,害林岐和自己一起跌倒,到时候一定很疼:「小凤凰,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你太瘦了,我总觉得下一息你就要把我给摔出去了!」 林岐觉得似锦小瞧了自己,沿着游廊抱着似锦往前走,口中道:「你瞧着挺胖的,可是骨头轻,抱着不费力。」 似锦:「……你才骨头轻!」 她挣扎道:「放我下来!」 林岐怕把她给摔着了,忙把似锦放在了游廊西侧的美人靠上。 似锦靠着栏杆坐着,用手撑起裙裾,裙裾下的双腿抖动着,以待腿麻过去,口中道:「小凤凰,大兄弟,你是男人,对女子要温柔,温柔,懂吗?有些话你不能和女子说,比如你说我黑,我胖,我重,这些都不能说。」 林岐瞪大了眼睛:「可我又没和别人说,我只和你说呀!」 别的女人,除了他母后和崇宁公主,他都不怎么理会的。 似锦:「……总之,以后你不能叫我白又胖,你得叫我‘周姑娘’,或者‘周大姑娘’。」 林岐笑得狡黠可爱:「好的,白又胖。」 似锦:「哼!」 她坐在美人靠上,一边舒缓腿麻,一边和林岐斗嘴,待腿舒服些了,便随着林岐回了第二重院子的正房。 第59章 砂锅米线和羊肉炕馍很快就送来了。 是李涵用食盒提来的。 似锦和林岐相对而坐,开始享受美味。 果真是记忆中的味道,似锦吃得很开心很满足,心中暗自感叹:还是活着好啊! 用罢饭,似锦有些渴睡,自言自语道:「姑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林岐见她明明渴睡得不得了,却还勉强睁大眼睛,看起来特别可笑可爱,不由微笑,道:「你先在罗汉床上睡一会儿。我就在外面廊下,等你姑母来了,我叫你起来。」 说罢,他起身出去了。 似锦也不要人进来侍候,自己寻了洁净的衾枕出来,铺设在罗汉床上,脱去外衣,解去裙子,叠好放在一边,然后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蜷缩成一团,很快就睡着了。 林岐立在廊下,等了没多久,李越就过来了:「殿下,明日是威远侯世子的冥寿,庆王要去北邙山给威远侯世子扫墓。」 林岐缓缓道:「北邙山山路崎岖,马车行驶其上,总是有些危险。」 李越低首道:「属下明白。」 林岐又道:「最好别让他死,摔断腿就行了。」 按照他父皇的尿性,没了庆王,还会另扶淑妃之子宁王林嵘上位与他相争,与缺点明显的庆王林嶂相比,林嵘今年才十四岁,更聪慧,也更能忍。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林嶂做对手呢! 李越答了声「是」,自去布置。 天擦黑时候,似锦被林岐给摇醒了:「白又胖,姑母来了。」 郑夫人和叶韶红在马车里等着似锦过来。 她和叶韶红说着话,心里却在想:似锦和公主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林记画斋是公主的产业么? 正在这时,似锦拉开了车门,笑盈盈道:「姑母,叶女官,我来了!」 庭院里挂着料丝灯笼,就着灯笼光,郑夫人见似锦依旧穿着来时的衣裙,小圆脸光洁细润,杏眼水汪汪的,嘴唇涂了香膏,显得神采奕奕,顿时放下心来:「似锦,咱们赶紧回去吧!」 似锦扭头对送她过来的李涵道:「箱笼放在马车后面吧!」 她刚才出来,林岐让李涵带着人搬了个箱笼过来。 「你也逛街了?」郑夫人笑了,「你买了什么呀?」 似锦也不知道箱笼里装的是什么,有些心虚,笑容越发灿烂:「姑母,回家我再告诉你。」 自从郑夫人和似锦被崇宁公主府的人接去,周老太太就记在了心里,派了两个小丫鬟在二门外台阶下的草丛边装作玩石子,守着二门,等郑夫人和似锦一回来,就回兰庭禀报。 因此公主府的马车刚在周府内宅二门外停下,一个小丫鬟留下继续探听消息,另一个小丫鬟溜着墙根飞奔回去向周老太太报信了。 郑夫人和似锦下了马车。 叶韶红吩咐婆子从马车里搬下郑夫人买的大包小包物件和似锦带回来的箱笼。 似锦见王妈妈也在,却不好使用,便往西边看了看,恰巧看见韩勇媳妇带了两个婆子过来了,忙指挥道:「韩大嫂,把这些箱笼包裹都送到后花园望花楼,让小福和素心收一下。」 韩勇媳妇和孙妈妈一样,都是她爹周胤的人,倒是可以使用。 韩勇媳妇原本是来向周夫人回事的,事情也不甚急,因此答应了一声,便带着婆子抬着箱笼包裹什么的往后花园去了。 似锦安排好这些,见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立在门口,装模作样在用手揭门上褪色的旧对联,不由暗笑,略微提高了些声音向叶韶红道谢:「叶女官,今日多谢你,请替我和姑母向公主殿下道谢。」 叶女官回了个礼,上了马车离开了。 待郑夫人和似锦进了惠畅堂,那小丫鬟飞也似地回兰庭报信去了。 周老太太正和二儿媳周二夫人在兰庭正房明间里坐着说话。 听了小丫鬟的禀报,她皱起眉头道:「周桐月和周似锦这俩人,究竟是怎么巴结上崇宁公主的?」 周二夫人屏退侍候的人,低声道:「母亲,崇宁公主算什么,生母不过是个才人,就算皇后娘娘抬举她,她的根基也浅得很。福龄公主的生母可是宠冠后宫的苏贵妃,身份贵重,又得陛下疼爱,若是觉晓和澄明能被选为福龄公主的伴读,以后结交的都是宫里的贵人,可是前途不可限量……」 周老太太沉吟了一下,道:「威远侯夫人真能帮咱们觉晓和澄明当选?」 周二夫人起身走到周老太太身侧,低声道:「母亲,您难道不知道去世的威远侯世子和庆王殿下的关系?」 周老太太抬眼看向周二夫人:「威远侯世子不是去世了么?他能和庆王有什么关系?」 周二夫人今年二十七岁,姿容秀丽,身材曼妙,肌肤细嫩得很,瞧着要比实际年龄小好几岁。 她直起身子,往外看了看——明间门上挂着细竹丝门帘,她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又凑近周老夫人,伸出两根食指,怼在了一起:「听说是那个关系……」 第60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周老太太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到底是哪个?」 周二夫人顿了顿,这才道:「母亲,就是断袖,听说庆王很宠威远侯世子的,虽然威远侯世子去世了,庆王还念着威远侯世子的好,也给威远侯夫人几分面子,就像女婿对丈母娘似的。」 这样一解释,周老太太全都明白了:「怪不得……可是为何威远侯夫人对周似锦这么执着,你大伯虽然官做的大,可周似锦不就是个庶女么?」 周二夫人对婆婆甚有耐心,解释道:「母亲,威远侯世子活着的时候,对咱家这位大姑娘倾心不已,特地求了庆王,让庆王又去求了太后,给他和咱家这位大姑娘赐了婚,谁知头天赐婚,第二天早上威远侯世子就被马车给撞死了。」 周老太太瞠目结舌:「周似锦命这么硬?我的天,她会不会克自家人?」 周二夫人:「……」 她竭力把话题拉回来:「母亲,威远侯夫人担心儿子在黄泉之下牵挂周似锦,死了也不得安生,她的意思是,既然太后赐过婚了,周似锦就生是威远侯世子的人,死是威远侯世子的鬼,周似锦即使不跟着威远侯世子去死,抱着牌位嫁过去,再过继一个子侄,这样威远侯世子那一脉倒也不至断绝,以后也有个扫墓祭祀的人。」 周老太太哼了一声,道:「大郎不会同意的,周似锦虽是庶女,却也是他的骨血,他怎么会同意?」 她这个长子周胤,瞧着和和气气的,其实心高气傲得很,而且很讲亲情,要不然也不会把周似锦给认祖归宗。 周二夫人笑了,把一叠银票从袖子里掏出来,轻轻放在了周老太太手边的紫檀木方桌上,道:「这是威远侯夫人孝敬您的两千两银子,事成之后,她负责让觉晓和澄明成为福龄公主的伴读。」 见周老太太眼睛盯着银票,周二夫人得意一笑,接着道:「就是因为怕大伯不同意,所以威远侯夫人又起了一个主意,她和威远侯打算为庶子孙浴泉请封世子,然后替孙浴泉求娶周似锦,待周似锦嫁过去了,就摆在那里,名为孙浴泉的妻子,其实是孙沐泉的妻子,以后孙浴泉与妾室生的儿子,过继给去世的孙沐泉,接续孙沐泉的这一脉……」 周老太太抬手道:「你先别说,让我捋一捋——威远侯夫人想让周似锦给她死去的嫡子孙沐泉守望门寡,知道咱家不会同意,就打算扶庶子孙浴泉做世子,然后求娶周似锦。娶过去后,周似锦名义上是孙浴泉的妻子,威远侯世子夫人,其实是在给死去的孙沐泉守活寡。将来孙浴泉的妾室有了儿子,再过继给死了的孙沐泉,好接续孙沐泉的香火,这样孙沐泉虽然死了,可实际上他有妻有子,周似锦死了也要与他合葬,养子长大他也有坟上祭扫之人——我说的对不对?」 又道:「我的天,这威远侯夫人可够疼儿子的,儿子都死了,还要他娶喜欢的姑娘,过继接续香火的侄子。」 周二夫人知道婆婆聪明得很,大伯子周胤就继承了婆婆的聪明劲儿,自己丈夫周永则继承了婆婆的虚荣心强好面子和自私自利,当下拍手道:「母亲,姜还是老的辣,您可真聪明,子远说了三遍,还在纸上给我演示了一遍,我才听懂的。」 子远正是周老太太的次子周永的字。 周老太太冷笑一声,道:「这主意怕是那个庶子孙浴泉给威远侯夫人出的吧?等将来威远侯殁了,孙浴泉袭了爵,威远侯夫人以后就惨喽!这嫡母和庶子互相算计,以后不知道谁算计了谁。」 周二夫人道:「母亲,咱们只管挣这两千两银子,别人的死活理他作甚?」 周老太太看了那叠银票一眼,道:「后花园的桂花不是开了么?到时候咱们办个赏花宴,想办法把周似锦灌醉,把孙浴泉给放进房里,咱们大家再一起进去,到了那时,大郎不答应嫁女儿,也得答应了。」 周二夫人笑眯眯道:「还是母亲思虑周全,我都听您的。」 孙浴泉私下给了周永一千两银子,威远侯夫人又给了她两千两银子。 把两千两银子先给老太太,他们两口能尽落一千两,而且两个宝贝女儿也能去福龄公主身边做伴读。 再说了,老太太拿了那两千两,早晚会吐出来给周永的。 这样一算,卖了周似锦一个小庶女,他们二房可是赚大了。 周老太太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道:「这几日你和威远侯夫人见个面,选个日子,告诉我就行了。」 周二夫人答应了一声,道:「威远侯夫人要明日去惠畅堂见大嫂,到时候我和她想法子再合计一下。」 昨日她和周永本来是通过周永的同窗好友做中人,去庆王府奉承庆王和庆王妃的,谁知在庆王府遇到了威远侯夫人和孙浴泉,得了这个巧宗。 他们夫妻不过费点心张罗一下,就能落这么多银子和好处,还能通过威远侯夫人攀上庆王,真是何乐而不为。 惠畅堂里热闹得很。 两座赤金枝型灯照得满室通明,周胤和周夫人并肩坐在罗汉床上,周倩兮和周盼兮坐在东边的圈椅上。 倩兮拿了金剪在修剪一支月季花,手边紫檀小几上的水晶花囊里已经插了好几朵白月季花了。 第61章 盼兮则在讲这段时间在王学士府的经历。 王妈妈在外面禀了声「姑太太、大姑娘到了」,屋子里顿时静了一瞬,接着盼兮就起身道:「太好了,姑母和大姐姐回来了!」 似锦和郑夫人一进明间,盼兮就迎了上来:「大姐姐!」 又看向郑夫人:「给姑母请安。」 倩兮这时候也过来了,先给郑夫人请了安,这才和似锦见礼。 似锦又去给周胤和周夫人请安。 一家人彼此见礼罢,郑夫人和似锦在靠西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周胤问似锦:「似锦,崇宁公主请你去做什么?」 似锦微笑:「崇宁公主闲下来想起我了,不过叫过去说话罢了。」 她不想再说这些,怕说着说着露了马脚,很快转移了话题:「我这次从洛阳回来,给父亲、母亲和倩兮盼兮都准备了礼物,明日整理好箱笼,我再一一送上。」 郑夫人也笑着道:「还有我,我也带了礼物过来,倩兮盼兮到时候可别嫌弃。」 一家人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似锦看了郑夫人一眼,郑夫人点了点头,似锦便起来告辞。 倩兮和盼兮见似锦要回望花楼,也都站了起来:「咱们顺路,正好一起走。」 郑夫人却被周胤留了下来:「桐月,你晚一些再走,我有话要和你说。」 秋日的夜晚,晚风轻送桂花香,十分舒适。 倩兮问起了似锦在洛阳有趣的事,似锦便把自己和姑母一家人去北邙山玩的事情说了,还说了和赵洛神去桂花庄子玩的事。 倩兮听了,心中羡慕不已,道:「大姐姐,我也想去洛阳玩……」 因为她定下亲事了,周夫人不肯让她出去参加交际,很多时候盼兮可以出去,而她只能呆在家里。 即使在王学士府作客,戴先生也跟着一起过去了,倩兮也是每天随着女先生上课,下课后还要学着做各种针黹女红,根本没有工夫出去玩。 似锦默然。 她如今的自由,是她放弃了嫁入高门得来的。 现在倩兮受到一些拘束,以后倩兮会过得比谁都好,公公是内阁首辅,丈夫青年英俊懂事上进,继婆婆十分省心从不多事。 这就是有亲娘的好处。 盼兮觉得倩兮有些没考虑到似锦的心情,笑嘻嘻道:「姐姐,觉晓和澄明特别难缠,你明日给她们俩礼物,一定要和我们一模一样,不然她俩会争竞半日的。」 似锦自然知道,答应了一声,见前面灯火荧荧,蒹葭院已经到了,便和倩兮盼兮道了别,和打着灯笼的春剑一起向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里溪流声,秋虫的鸣叫声,与桂花的甜香夹杂在一起,颇为静谧安逸。 春剑见四周无人,这才低声道:「姑娘,我哥下午的时候过来了一趟。臭水巷那个刘氏小娘子,肚子已经很大了,昨日她娘在街坊面前炫耀,说她女儿已经去威远侯府给威远侯夫人磕过头了,只等威远侯向朝廷上表为孙二公子请封世子,就让她女儿进门。」 似锦一愣:孙浴泉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威远侯夫人同意为他请封世子? 而且按照威远侯夫人的性子,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她是不会搭理的,小刘氏对她能有什么用? 春剑见似锦沉思,忙又道:「好像刘婆子说,威远侯夫人打算给孙二公子娶一个大官的女儿,将来让小刘氏进门做妾,那个大官的女儿只是摆设,倒是她女儿小刘氏会受到夫主宠爱。」 似锦沉吟道:「大官的女儿……」 会是谁呢?不会又是我吧? 若是她周似锦的话,那孙浴泉可是前世今生紧着她这一块肥肉啃了。 想到这里,似锦叮嘱春剑:「让你哥哥好好探听一下,刘婆子说的那个‘大官的女儿’,究竟指的是哪家闺秀。」 春剑答应了一声:「我想着还没给姑娘回话,就让我哥明天上午再来一趟。」 回到望花楼,似锦吩咐管钱的素心:「拿二十两银子给春剑。」 春剑正要推辞,似锦便笑道:「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哥哥的,臭水巷的事得你哥哥操心跑腿,以后我还有别的事麻烦他。」 她由素心服侍着用香胰子洗手,口中道:「你俩是我的心腹,以后不用和我客气,我给你们,你们就要,咱们是自己人。」 春剑和素心闻言都笑了起来。 似锦想起林岐让人装到车上的那个箱笼:「韩勇媳妇带人抬回来的那个箱笼呢?」 素心道:「想着姑娘没回来,还没打开,就在姑娘卧室放着。豆*豆*网。」 春剑擎着灯,素心打开了箱笼。 似锦凑近去看,却见箱笼里整整齐齐放了不少画笔、颜料和各种画纸。 单是画笔,就有好几十种,用青色毡包装了,一展开毡包,一排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画笔,整齐得很。 她心中欢喜,心道:还是小凤凰了解我。 第62章 似锦喜欢作画,这还是在泽州时养成的习惯,只是来了京城后,各种画笔颜料画纸都不齐备,她就很少作画了。 素心合上箱笼,对似锦说道:「姑娘,咱们从洛阳带回来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给大家的礼物,我也按照姑娘的吩咐备好了,姑娘要不要去看一看?」 似锦去看了看,见给周觉晓和周澄明这对双胞胎的礼物,和给倩兮盼兮的一样,都是洛阳的牡丹花双面绣小炕屏,极精致,又拿得出手,还是洛阳的特产,当下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素心又和似锦说道:「姑娘,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如今在兰庭,常被老太太的人欺负,她们都想回您身边伺候,您看——」 似锦想了想,道:「我明日想法子把她们要过来。」 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都是她在兰庭时孙妈妈给她选的小丫鬟,这些人是似锦的人,似锦自然得护着。 郑夫人回来时,似锦已经洗过澡了,忙穿上衣服去见郑夫人:「姑母,我爹爹把你留下,是不是问乔夙的事?」 她爹估计还想着撮合她和乔夙呢! 郑夫人在小福服侍下宽去外衣,又洗了手,接过似锦奉上的果茶饮了一口,这才笑道:「是,你爹让我明日去见郑夫人问问,他对乔夙倒是满意。」 似锦笑嘻嘻道:「其实不用问了,乔夙这几日就要出发回黔州了,他这次会试落第,不打算走科举之路了,想着专心研究黔州草药,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 郑夫人沉吟了一下,道:「做大夫也不错……似锦,你是什么意思?」 乔夙那孩子挺好,若是似锦也愿意的话,两人郎才女貌,恰是一对。 似锦忙道:「姑母,我是真的不打算嫁人,你明日和我爹爹说说吧!」 郑夫人见似锦甚是坚决,便道:「你放心,我和你爹爹说。」 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果茶,忽然又道:「似锦,你若是没看上乔夙的话,你瞧郑轶怎么样?」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似锦若是怕嫁人以后被婆婆难为,嫁给郑轶就没这麻烦了。 似锦:「……」 她从来没考虑过郑轶好不好? 郑轶长得虽高,却分明还是个小孩子! 似锦哭笑不得:「姑母,郑轶还是个小孩子,咱们就不要荼毒他了,好好待他,照顾他,不好么?」 郑夫人把茶盏递给了丫鬟小寿,抬手在似锦脑袋上拍了一下:「你和郑轶同岁,他是小孩子,你就是大孩子了?真是的!」 不过既然似锦态度如此明确,她自然不会乱点鸳鸯谱了。 第二天不到卯时,外面天还黑着,似锦就被素心叫醒了。 她躺在床上,觉得眼睛都睁不开,呻=吟道:「我眼睛睁不开,怎么办呀……」 又道:「素心,你过来,把我眼睛掰开……」 郑夫人已经打扮停当,听到似锦屋里的动静,笑着走了进来,把浸在水里的白绫手巾略拧了拧,然后往似锦脸上搓了几下。 似锦:「……」 她瞬间清醒了。 郑夫人一边给似锦擦脸,一边道:「快起来吧,咱们卯时得去兰庭,给你祖母请安。」 似锦:「这老太太,可真是疯了,这么早,分明是故意折磨人……」 郑夫人默然片刻,忽然道:「我祖母以前也是这样对她的,她做了老太太,便照搬过来折磨晚辈。」 似锦坐了起来:「姑母,将来我做了祖母,绝对不这样折腾晚辈,我发誓。」 郑夫人凉凉道:「你又不肯嫁人,怎么做祖母?梦里做么?」 似锦:「……」 她这辈子也许真的做不了祖母,享受不了孙子孙女绕膝的欢乐了。 唉,只盼着小凤凰将来多生些孩子,她也能享受享受和小孩子玩的快乐。 若是小凤凰的儿女长得都像他,那可就更好玩了。 到时候她可以捏捏这个的小肥脸,摸摸那个的小胖手,揉揉他们的小脑袋,啊,想起来就好快乐! 周老太太端坐在紫檀木官帽椅上,看了看立在前面的大儿媳王氏、二儿媳方氏和已经出嫁的庶女周桐月,再看看后面齐齐立着的五个孙女,心中甚是满意:都在卯时准时到兰庭来请安,周家的女眷还算有规矩。 她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开始长篇大论讲周家的家史家风家规。 似锦似听非听,一直熬到了周老太太讲完,这才带着四位妹妹退下了。 周夫人和二夫人妯娌俩还要留下来伺候老太太用饭,郑夫人作为出嫁女,倒是有了坐下陪老太太用饭的殊荣。 回到望花楼,似锦回到房里脱了外衣卸了簪环,倒头就睡。 她如今还不到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需要睡眠。 上午郑夫人坐了马车出门去了。 倩兮盼兮在桃夭阁跟着戴先生上课,周觉晓和周澄明也跟着蹭课去了。 第63章 似锦没人打扰,正好拿了画架在花园子里作画,倒是安生了半日。 下午她正睡午觉,却被春剑叫醒了:「姑娘,威远侯夫人来了,夫人叫你过去见一见。」 似锦:「……威远侯夫人来了,我为何要见一见?」 素心忙道:「姑娘,我刚打听过了,说是威远侯府的二公子也跟着过来给咱们夫人请安。」 似锦瞬间清醒——威远侯夫人和孙浴泉这对嫡母庶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她不知道哪一辈子欠了威远侯府的,他们一家子算是盯上她了,上辈子孙浴泉坑了她还不够,这辈子死了一个孙沐泉,孙浴泉又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既然来了,躲也躲不开,她也不是怕事的人,与其软弱逃避,不如好好面对。 似锦起身洗漱罢,选了身朴素些的衣裙穿了,留下素心看家,自己带着春剑去了惠畅堂。 周夫人正陪着威远侯夫人在罗汉床上坐着,孙浴泉在东边圈椅上坐着。 似锦进去后,先给周夫人行了个礼,叫了声「母亲」。 周夫人看了看似锦,见她挽着漆黑油光的发髻,插戴着一支金玲珑福字簪,身上穿着件月白衫子,系了条宝蓝湘裙,外面则是件半新不旧的秋香色褙子,脂粉未施,显得很是素净,心中满意,便点了点头,道:「似锦,这是你表姑母威远侯夫人,你来见一见吧。」 似锦看向威远侯夫人。 几个月不见,威远侯夫人仿佛老了十年,鬓角多了许多银丝,脸上法令纹变得很深,眼睛也变得尖厉异常,带着寒意打量着似锦,似在掂量从哪儿下刀。 似锦不卑不亢,屈膝褔了福:「给夫人请安。」 说罢,起身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虽然和威远侯夫人是表姐妹,彼此更亲近,却也觉得周似锦做的对,没有堕了周府的面子。 她又含笑道:「似锦,这是威远侯二公子,是你二表哥,你也见一见吧!」 似锦进来的时候,原本在圈椅上坐着的孙浴泉就起身了,听了周夫人的话,他含笑看向似锦。 重生以来,似锦一直尽量避免见到孙浴泉。 她不敢见到他。 因为一见到他,似锦就会想起自己前世最绝望最无助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也因为孙浴泉生得太好看,而内心太肮脏,她不愿相信这样美好的躯体内,居然有那样自私狠毒虚伪的灵魂。 如今不一样了,她的许凤鸣并没有夭折在冰冷的金水河中,反而变成了林岐,好好地活着,因此似锦有了底气,敢看孙浴泉了。 孙浴泉知道自己是好看的,也知道自己脸微微歪着,下巴略收,这样笑很好看,清冷又灿烂,如雪山上的日光。 见似周锦看向他,他笑得更灿烂了,声音清朗:「表妹。」 前世周似锦就喜欢他这个样子,每次他这样一笑,她就有些羞涩地抿嘴一笑,然后要什么就给什么,任他吸血,为他奔走,替他卖命。 前世若不是周似锦自私,坚持不肯把小刘氏给他生的儿子记到名下,认为嫡子,他也不至于在周胤倒台后毒死她了。 谁知道景和帝居然把他给活剐了。 那可是真剐啊! 景和帝坐在勤政殿前,看着他被凌迟。 一刀又一刀,一片又一片,他活活疼晕过去,刽子手就用凉水把他泼醒,继续凌迟。 先前读书,孙浴泉读到《大周律》中的这段话——「谋反大逆:凡谋反谓谋危社稷。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但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当时也只是一笑。 他虽然爱好荣华富贵,却与谋反毫无关联。 可是,周似锦刚死在永福寺后面的墓地,尸体就不见了,接着便是青衣卫对威远侯府闪电般的查抄,再接着,就是全家的覆灭…… 想到小刘氏也凌迟而死,孙浴泉手指蜷了蜷——这样一个柔弱善良以夫为天的小女人,居然也被景和帝以谋逆罪凌迟处死了! 前世这一切,极有可能与周似锦的死有关。 而他,重生而来,便是要寻找原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景和帝剐了他,他就投靠庆王,利用自己知道的前世之事,帮助庆王对抗以后的景和帝,如今的皇太子林岐。 周夫人看着孙浴泉对着似锦笑,原本是极清冷极明艳的少年,这样灿烂的笑,居然一点媚气也无,反而多了许多少年气,她不禁也笑了起来——表姐这个庶子可真是太好看了,真真是《古今谈概》中描写的晋代美少年,如冰雪雕成,清冷而俊丽。 「似锦,你表姑母和表姑父刚为你二哥请封了世子,」周夫人笑容热情了许多,「朝廷已经准了。」 似锦淡淡道:「恭喜世子。」 孙浴泉眼神带着审视,观察着似锦——前世的似锦,第一次被周夫人叫来与他见面,她可不是如今这样冷淡的。 为何她会这样? 第64章 似锦也在观察孙浴泉。 她觉得眼前这个孙浴泉,虽然还是少年的模样,可是眼神却不似少年,反倒像是前世毒死她前的那个孙浴泉的眼神,深沉,狡诈,狠毒,做事果断而不计后果。 难道孙浴泉也重生了? 想到这种可能,似锦背脊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她悄悄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稳住,不能颤抖,不能逃走。 凶手都不怕,她一个受害者怕什么? 她若是怕眼前这条毒蛇,他会生生世世缠着她的。 想到这里,似锦挺直背脊,藏在衣袖里的双拳悄悄握紧,竭力让自己镇定了下来,道:「母亲,我有一幅画在父亲书房里放着,我想现在去拿。」 周夫人笑了:「去吧,你父亲这会儿刚从宫里回来,应该在外书房。」 见似锦要走,孙浴泉忙也跟着起身,道:「表妹,我也正好要去见表姨夫,劳烦你带一下路吧!」 他说着话,眼睛盯着似锦,观察着似锦的反应。 似锦先是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类似的场面前世也发生过,周夫人已经预备把她许给孙浴泉了,把似锦叫了过来,让她正式看一看。 似锦自然千肯万肯。 那样俊美的少年,那样显赫的侯府,她可不就一眼相中了。 所以似锦不恨周夫人,只恨前世的自己虚荣心强,眼皮浅,才会上了别人的当。 如今孙浴泉成了威远侯府世子,周夫人看他自然又不同了,含笑道:「似锦,自家表兄妹,既然顺路,你就带着你表兄过去吧!」 又吩咐大丫鬟水芝:「水芝,你跟着世子和大姑娘一起去前院。」 似锦看了孙浴泉一眼,并不肯一下子如了他的意,反而看向周夫人:「母亲,我先前在兰庭使的那四个小丫鬟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我使惯了她们,还让她们去望花楼侍候我吧!」 周夫人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为难即将及笄快要出嫁的庶女,便叫了王妈妈进来,吩咐道:「你去挑选四个丫鬟送到兰庭让老太太使唤,先前在兰庭侍候大姑娘的那四个小丫鬟,都拨到望花楼。」 王妈妈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似锦向周夫人嫣然一笑:「多谢母亲。」 屈膝行了个礼,这才告辞离去。 孙浴泉拱了拱手,随着退了下去。 周夫人看着孙浴泉细瘦如竹的背影消失在细竹丝门帘后,点了点头,和威远侯夫人说道:「表姐,你这个庶子瞧着不错,以后定能孝顺你。」 威远侯夫人嘴角扯了扯,没有说话。 她之所以为孙浴泉请封世子,是因为孙浴泉答应她,娶了周似锦回去,让周似锦为她的宝贝沐泉守寡,以后还会过继一个儿子接续她的宝贝心肝沐泉的香火。 沐泉为了周似锦这命硬克夫的女人而死,那她就满足沐泉的心愿,让周似锦活着时为他守寡,死了与他合葬。 似锦带着春剑走得有些快,不过孙浴泉三步两步就带着水芝追了上来。 他一边走,一边问似锦:「表妹很喜欢古画么?」 前世周似锦嫁妆里有十幅古代名画。 他本来想拿几幅去向上司行贿,周似锦却不肯给他,还说什么是赝品,是好友给她的纪念,不能送人。 后来孙浴泉偷偷让人鉴定了,十幅古画居然全是真迹! 估计是岳父周胤私下给她的陪嫁,周胤一副凌然不屈两袖清风的模样,谁知竟是个伪君子,随随便便就把这些传世名画给了一个庶女做陪嫁。 庶女如此,嫡女不知道陪送多少呢! 又想到似锦居然不肯把这些传世名画给他,让他去打点上司,孙浴泉心里一阵忿恨,看向周似锦的眼神就带了些冷意——周似锦把自私自利把精明劲儿用在他身上,真是可恨! 还是他的表妹好,温柔善良,就算只有一两银子,也会全部给他,连心都给他,更不用说还给他生了好几个可爱的儿女。 似锦佯装没听到,脚步不停,直接去了外书房院子后面的小偏门。 在小偏门守着的是韩勇的娘韩婆子。 韩婆子婆媳俩得了似锦不少赏赐,见似锦过来,忙笑嘻嘻上前请安:「给大姑娘请安。」 似锦很喜欢韩勇一家人,也笑了,道:「韩妈妈,我要见爹爹,劳烦你帮我通报一下。」 水芝忙道:「韩妈妈,夫人让我带着威远侯世子过来见老爷!」 韩婆子很快就回来了:「大姑娘,世子,老爷在书房候着,请随我来吧!」 外书房门外立着两个陌生的青衣小厮。 似锦见外书房里有客人,便没有立即过去,而是走到庭院东北角的那丛竹林边候着。 孙浴泉也走了过去。 如今正是仲秋时节,这竹林依旧青翠欲滴,根根向上。 孙浴泉观察着似锦,见她静静看着栏杆外的竹林,便用极低的声音道:「表妹,我很喜欢青青翠竹,因为竹子清华其外,澹泊其中,很是清雅脱俗,从不作媚世之态。」 第65章 前世他和周似锦新婚,他陪着周似锦在威远侯府花园里的竹林边散步,也说过这样的话。 当时周似锦可是敬佩得很,说家中一切俗务都交给她,她支持他保持青竹般高洁的内心。 周似锦瞧着平静无波,其实很想呕吐。 前世的她眼睛该多瞎,才会被这样的伪君子给骗了。 外书房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先生,是不是令爱来了?」 似锦听出是小凤凰的声音,顿时欢喜起来,可是转念一想,不由有些奇怪:小凤凰怎么来了? 略想了想,似锦就明白过来了。 她爹是文华殿大学士,正是小凤凰的老师,学生微服拜访自己的老师,多正常啊,又不是第一次过来。 正在这时,外书房门上的青竹丝门帘被人掀起,一个做书生打扮的清俊少年探头出来看着似锦道:「周姑娘,先生请您过来。」 不是小凤凰又是谁?! 似锦顿时笑了起来,也不理孙浴泉了,轻移莲步,款促湘裙,急急走了过去。 孙浴泉如遭雷击,似被定在了那里——这……这是景和帝? 哦,不,这是皇太子林岐,他还没做皇帝。 想到就是这位景和帝,坐在紫檀雕花宝座上,眯着眼睛看着他被刽子手在勤政殿前一刀一刀凌迟,孙浴泉一颗心似堕入冰潭之中,整个人都被冻在了那里。 一种极深的恐惧,从心脏生发,随着血液流遍他的全身。 在这种恐惧的支配下,孙浴泉转过身去,双腿发僵,踉踉跄跄离开了。 林岐:「……」 这人是谁?怎么回事? 他给一边侍立的亲随李敬使了个眼色。 李敬拱了拱手,快步追了上去。 似锦原本还在想着如何一刀剁死孙浴泉,臆想中已经把孙浴泉给一刀一刀剁成肉酱了,这会儿一见小凤凰,简直是拨开乌云见明月,心花怒放疾步走了过去。 林岐嘴角微翘,眼中带笑,闪过一边:「周姑娘,请进来吧,令尊正在给在下开书目。」 似锦紧紧抿着嘴忍着笑意,从林岐身侧走过,进了书房,屈膝褔了福:「爹爹!」 嗯,小凤凰比我高不少呢! 周胤果真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听见似锦进来,头也不抬道:「你终于知道来看看爹爹了?稍等片刻,待会儿爹爹有礼物给你。」 似锦一听说有礼物,开心得很,走到书案边,见那里放着一个鸡翅木圈椅,上面放的是她存在外书房的锦缎坐垫,便坐了下去:「爹爹,什么礼物呀?」 哎,这坐垫怎么还是热的? 她抬头看向林岐。 林岐眨了眨眼睛,起身走到了书架前,装模作样选书去了。 似锦明白了——原来小凤凰刚刚坐过这里。 周胤抬头道:「有客人,别闹。」 似锦得意洋洋道:「爹爹,我知道,这是你的学生。」 周胤停下手中的笔,疑惑地看向似锦。 似锦笑了,单手支颐轻轻道:「就是殿下,爹爹,我认识殿下的。」 周胤:「……那你还不去给殿下请安?」 似锦与已经去世的许二姑娘相熟,多次去安国公府作客,而皇太子又是许二姑娘的嫡亲表哥,似锦认识太子殿下也是正常。 似锦乖乖答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林岐身后,屈膝行礼:「给殿下请安。」 林岐还没见过她这样乖巧听话,心中好奇,点了点头,很是矜持:「平身吧!」 似锦怕爹爹起疑,又乖乖地走回书案东端,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周胤见似锦似与太子熟识,便不再忌讳,一边低头写字,一边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说威远侯世子也过来了么,他怎么没进来?」 林岐本来在看书架上的书,闻言耳朵竖了起来。 似锦道:「威远侯夫人带着新请封的威远侯世子来做客,母亲把我叫去见客。然后我要来看父亲您,威远侯世子就提出也要过来,母亲就让我带他过来。我想着不合适,就叫水芝跟着来了。刚才殿下一掀开门帘,威远侯世子似乎被吓了一跳,兔子一样逃走了。」 周胤:「……」 似锦这一段话似乎有言外之意。 他抬头看向似锦。 似锦迎着爹爹的视线,眼睛澄澈:是的,爹爹,我就是意有所指。 我这位嫡母想把我许给孙浴泉了,我若是像前世一样,岂不是自投死路? 周胤从小就是个人精。 他本是鄂州偏远小城的小地主之子,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应变能力,一步步向上走,刚满三十岁,就成了洪武帝的宠臣,皇太子的老师,大周朝的吏部尚书。 周胤这会儿什么都明白了。 威远侯和威远侯夫人没了嫡子,就为庶子请封了世子。 威远侯夫人居然还想要为这个新请封的世子,求娶似锦。 第66章 而他的妻子居然会觉得合适,还有撮合之意。 且不说威远侯府那样污浊不堪,他周胤的女儿怎能陷进去;就说似锦曾被太后指婚给孙浴泉的嫡兄孙沐泉,这桩婚事就决不能行。 大周朝是延续了几千年的儒教国家,讲究的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兄终弟及这一套野蛮人的行事,在大周是绝对行不通的。 周胤压抑住胸臆间的怒火,注视着似锦的眼睛:「似锦,你的心意是什么?」 立在书架前的林岐也很好奇:白又胖口口声声不嫁人,那她在她爹面前会怎么说? 似锦意识到此时自己的表态很重要,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当下她思绪如电,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道:「爹爹,我真的不想嫁人。一想到嫁人,我就想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不管是孙浴泉,还是别人,你若是逼我出嫁,我就剪了头发去地藏庵,和秦夫人作伴去。」 外书房里一片静寂。 外书房里林岐送给周胤的西洋金自鸣钟的钟锤咔咔咔咔摆动着,木槅扇外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 周胤皱着眉头看着似锦——他一直以为似锦就是小孩子闹脾气,没想到她如此认真。 林岐心里一片茫然,弥漫着冰凉的雾。 他原想着白又胖和他太熟了,一时不能生发男女之情,因此就想着先娶了白又胖,把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以后两人互相照顾,一起到老。 谁知白又胖没骗他,她是真的讨厌男人,讨厌嫁人。 周胤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的妻子,她是一直想把似锦嫁出去,让似锦离开这个家,就像当年他的母亲一直想要把他的庶妹周桐月给嫁出去一样。 如果没有周桐月,他母亲的家就是完美的。 如果没有似锦,他妻子的家也是完美的。 可是,似锦是他的女儿啊,是他的骨血,长着一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性格的敏感善良也都像他…… 周胤终于下了决心:「似锦,西边爹爹买的朱大人的宅子,正在按照图纸修缮重建,你若是愿意的话,修好以后你搬进去住,作为爹爹提前给你的陪嫁。以后你的家你做主,生活所需费用爹爹出,以后爹爹去世,你若是无儿无女,就要靠你自己。」 他凝视着自己的女儿,柔声道:「你愿意吗?」 似锦被巨大的惊喜击中。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杏眼溢满泪水,嘴唇颤抖:「爹爹,你……你不……不骗我吧?」 看着女儿的泪眼,周胤心如刀绞——反正他就三个女儿,二女儿已经和秦涟的儿子定亲,三女儿即将与卫国公世子定亲,两个小女儿嫁得那样好,大女儿不愿意嫁人,又有什么?! 他伸手抹去似锦的眼泪,低声道:「傻孩子,爹爹什么时候骗你。」 又道:「不过对外我得放出风去,就说你是七杀命格,命硬克夫,须得遇到同样命格极硬之人,方可互相成就,大富大贵——这样你可同意?」 似锦先还克制一些,只是抿着嘴笑,后来就克制不住了,大笑了起来,最后笑得捂着肚子,眼泪都出来了:「我的亲爹,您可真有才,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周胤:「……」 他是谁?他可是天下有名的探花周郎,这点机智都没有,还有什么脸面当得起「探花周郎」四字! 立在书架前的林岐先是一脸懵,接着就反应了过来——他这位老师实在是位妙人! 放出似锦命硬克夫的消息,正常人都不敢上门求亲了,即使不在乎儿女死活,也得在乎众人悠悠之口。 而似锦则进可嫁人,退可不嫁。 不想嫁人就说命硬不嫁,免得克死别人——她可是「克死」过一个威远侯世子孙沐泉的。 如是将来似锦想要嫁人了,就说此人命格极贵,却专门克妻,需要七杀命格的女子来成就。 想到这里,林岐微笑起来。 林岐本来立在书架前,整个人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尽量减少存在感,希望周胤把他给忘了。 这会儿他觉得自己这会儿简直像是在荡秋千,一下子荡到了至高处,心里紧张又慌乱,可是下一息,秋千就又荡了下去。 真是紧张又刺激啊! 起初听似锦说起周夫人的话,他很是愤怒。 后来听似锦说此生不嫁,宁愿做姑子,他一颗心一片冰凉。 如今似锦原来是想离开周家人独居了,他又开心了起来——嗯,以后我想见似锦,就更方便了。 周胤见女儿开心,心里总算是好受些了,道:「我这就去和你母亲及你祖母说,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外书房等着。」 似锦瞅了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小凤凰一眼,乖乖地「嗯」了一声。 周胤都走到门口了,却想起了皇太子还留在书房里,扭头一看,却见林岐正捧了本书,专心致志地在看,似乎根本没听到他父女俩刚才的一大长篇话,不由莞尔:殿下演戏可真认真。 第67章 既然殿下演得如此认真,那他做臣下的也不能不捧场啊! 周胤掀开细竹丝门帘,离开了书房。 似锦竖着耳朵听着,待周胤熟悉的脚步声沿着游廊往西越走越远,她这才看向林岐,笑盈盈道:「小凤凰,我若是搬了家,你可得给我燎锅底!」 林岐拿着手里的书走了过来,挑了挑眉道:「燎锅底是什么?」 似锦此时心满意足,满心的力气都被抽没了,进入了一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愿意做,放空脑子的模式,懒洋洋坐回圈椅里,身子靠在椅背上,两条腿也长长地伸了出去,道:「所谓燎锅底,就是一般人家搬了新房,要请亲朋好友吃酒玩耍。当然了,好朋友最好不要空着手去,比如,你可以送我几盆花,或者送我一套瓷器……」 她说着说着,实在是懒得动脑子了,便身子后仰,发起呆养起神来。 林岐走了过去,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嘴唇色泽浅淡,显见是极为疲惫的样子,便走到似锦后面,用手背轻轻敲击着似锦的头顶,就像小时候似锦生病头疼时那样。 似锦觉得挺舒服,索性闭上了眼睛。 林岐轻轻敲击着,道:「方才那个娘娘腔小白脸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见我就跑了?」 似锦闭着眼睛:「那人叫孙浴泉,人很坏,很阴险,大概是瞧上了我爹官做的大,瞧上我有钱,一直对我虎视眈眈,出手害了我好几次,恨不能一口把我吞下,好要挟我爹,得了我的财产……」 林岐没有说话。 他自诩公正公平,可是一旦面对似锦,他就变得护短又偏心。 比如方才那个娘娘腔小白脸,其实生得相当好看,而且气质很好,可是林岐却没来由地厌恶他,见到那个娘娘腔小白脸的第一眼,他的手指就蜷缩了起来,恨不能手握一把做沙盘用的刻刀,一刀一刀把那人给剐了…… 其实林岐不是太暴力的人,做人做事最讲究以理服人…… 哎,他对白又胖,可真是敝帚自珍啊! 周夫人刚送了威远侯夫人离开,正纳闷孙浴泉怎么一去不回头,却见周胤带了个小厮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心里欢喜,忙迎上前去:「子承,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大下午的,他不是该在外书房处理公务么? 周胤看着仰首满眼欢喜看着自己的妻子,心里叹了口气:「我有话要说,你我到屋里说去。」 妻子识他于微时,他当时曾暗自发誓,既然辜负过人,以后定不要再辜负妻子。 因此他决不纳妾,与妻子恩爱弥笃,在京城高官中独树一帜。 似锦这件事,周胤能够理解妻子,但是理解归理解,他还是得和妻子说清楚,以免妻子心软,再被她那些娘家亲戚利用。 另外他官居正二品吏部尚书,手握文官任命监察之权,将来极有可能入阁拜相,妻子如果再这样子在亲戚面前耳根子软心软,将来很有可能要害了他,害了这个家。 周夫人见一向和颜悦色的丈夫神情严峻,心里一阵慌乱,一边随着周胤往里走,一边搜肠刮肚: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明间东边的圈椅上坐定之后,周胤屏退侍候的人,让王妈妈在廊下守着,然后开口道:「阿琳,你以后不要再与威远侯府的人来往了。」 周夫人胸腔内一颗心跳得很快,讷讷道:「为……为什么呀?」 周胤苦笑了一下,道:「因为我已经站在了皇太子这边,而威远侯府站的是庆王——阿琳,还要我多说么?」 周夫人这下什么都明白了,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她知道丈夫不喜欢威远侯府,这几个月从不和她提威远侯府,可是她想着自己的亲姐姐落得那样下场,若是连表姐也不来往,以后亲人就越来越少了,而且她也担心亲戚间说起来,会说她如今夫荣妻贵了,就不搭理亲戚了,因此还与威远侯夫人来往着…… 周夫人看着丈夫认真的眼神,终于下定了决心:「子承,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与威远侯府的人来往了。」 周胤又道:「我请一位大师算了似锦的命理,大师说似锦是七杀命格,命硬克夫,只有遇到同样命格极硬之人,方可互相成就,大富大贵,可是这样的人,天下罕见,因此我打算不让似锦出嫁,待西边宅子修缮好,就当做把她的嫁妆提前给她,让似锦搬进去,再给她配上内外管事,以后就她在家修行祈福。」 「女孩子哪有不嫁人得个归宿的,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周夫人半日方道,「再说了,老太太一直念着西边的宅子,她老人家也不会同意的……」 周胤沉声道:「你若是同意,我这就去和老太太说。」 周夫人还处在震惊之中,喃喃道:「我同意,你去和老太太说吧。」 老太太早把西边宅子看成了二房的囊中之物,听到这个消息,她真会发疯的。 兰庭中静悄悄的。 周二夫人方氏刚在外面见了威远侯夫人回来,正和周老太太在兰庭明间窃窃私语:「……到时候我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让威远侯世子扮作丫鬟藏在我的马车里跟我回来,再把周似锦骗来,到了那时,她有苦说不出,只能同意嫁了。」 第68章 「她自己都同意了,大伯能阻拦?」 周老太太想了想,道:「此事必须机密,到时候闲杂人都使出去,只留下你和周似锦在,免得传出去,坏了觉晓和澄明的名声……」 周二夫人连连点头:「母亲,我知道了。」 婆媳俩正在细细计较,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小丫鬟的声音:「老太太,大老爷来了!」 周二夫人忙直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又抬头理了理鬓发,然后向明间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见周胤进来,她深深褔了福:「见过大伯。」 然后便打算退下去。 周胤点了点头,看向周老太太:「母亲,我有件事要和你说。是关于二弟一家搬家的事的。」 周二夫人人都走到明间门口了,听到周胤提到「是关于二弟一家搬家的事」,顿了顿,出了明间,吩咐丫鬟:「大老爷爱喝龙井,沏壶上好的雨前龙井送过来。」 待那丫鬟去了,她便立在门边,做出一副等待茶来的模样,竖着耳朵听周胤和周老太太说话。 周老太太看着大儿子,还是很高兴的:「大郎来了,娘也想着你呢,想着陛下宠信你,什么事都交给你做,想必你也没时间,就没过去。」 又道:「西边的宅子不是没修好么?你二弟如何搬过去?」 她这个儿子,可真给她长脸,这些年她在鄂州老家,每到年节寿辰,鄂州上到知府,下到县令,阖州的大小官员,都去给她请安送礼;女眷交往,但凡是她赏脸出现,全都奉承着她巴结着她。 若不是为了二儿子周永的仕途和双胞胎孙女的未来,她才不愿意到京城来呢,住得逼仄不说,大儿媳妇王氏也冷冷淡淡的,不像二儿媳方氏那样孝顺乖巧懂事,得她的意。 周胤在东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然后道:「二弟一日日地往庆王府跑,监察御史已经要上奏章弹劾我了,我想着,若是二弟一家搬出去了,这些监察御史就不能说我纵容家人了。我打算在庆王府后巷给二弟租了个三进的宅子,二弟一家搬过去,再去庆王家奉承,也方便些。」 周老太太刚开始还带着笑,越听越不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也越变越差,最后变得铁青:「你二弟是诗人,他一个诗人,讲究的是真性情,想和谁来往就和谁来往,哪里管你们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 周二夫人在门口听了,急得都要跺脚了——老太太,您眼前这位可是大周朝的吏部尚书,咱们还得求他给周永官做呢,能说周永不懂官场吗?! 周胤笑了笑,道:「母亲既然说二弟是真性情的诗人,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为何一直催着我给二弟找个好差使?」 周老太太语塞,马上道:「反正你二弟一家在兰庭住着挺好,我们不搬,不搬!」 周胤正等着他娘这句话,当即道:「不想搬啊,不想搬就让二弟在这里住着吧,只是不许再与庆王来往。」 这时候丫鬟用托盘送了茶过来,周二夫人端了一盏茶奉给了周老太太,又端了一盏奉给了周胤,然后陪笑道:「大伯,待西边的宅子修缮好,我们全家就搬进去。」 周胤诧异道:「母亲不是说你们一家要在兰庭住着,不要搬么?我已经把西边宅子安排给人了。」 周二夫人:「……」 她脸笑得都要僵了,拼命给周老太太使眼色。 这弟妹和大伯子不能你一句我一句说啊,得老太太上啊! 周老太太也回过味了,盯着周胤问道:「西边宅子,你怎么安排的?」 周胤一脸肃穆:「我上午在宫中,见了永福寺的高僧济世大师,顺便让济世大师看了我三个女儿的命格,结果济世大师说似锦是七杀命格,命硬克夫,不宜嫁人,因此我打算待西边宅子修缮好,就当做她的嫁妆提前给她,让似锦搬进去,让她在家修行祈福。」 永福寺的济世和尚,是他的知交好友,随时都可以拿来使用的。 周二夫人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忙看向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咬着牙道:「大郎,你的意思是西边宅子原本说好的给你二弟,如今要给你闺女了?」 周胤神情平静:「母亲,我没有说过西边宅子给二弟,我只是说可以让二弟暂住,既然您方才说二弟一家就爱住在兰庭,不想搬,恰好我又得寻清静之地给似锦清修,西边宅子给了似锦岂不是正好?如此安排,倒也两全其美。」 周老太太气得胸口憋闷,抬手拍在了紫檀木方桌上,上面的青瓷茶盏被震了一下,茶水都洒出来了。 她高声喝道:「我不许。一个贱人生的小妮子,命硬正好打发出去克别人去,还给她一个好宅子,让她清修,她也配!我呸!」 周胤听到那句「贱人生的小妮子」,原本一直平静如水的脸瞬间变了,尘封多年的往事涌上心头,眼睛都红了,咬着牙道:「母亲,似锦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 说罢,他起身就走。 周二夫人忙追了上去,恰好听到周胤在廊下吩咐孙妈妈:「派人去太医院请梁太医,老太太病了。」 第69章 她心里一惊——周胤这是想要做什么? 周二夫人回头看了看脸色铁青跌坐在紫檀雕花椅子上的周老太太,又往外看,却见周胤接着吩咐孙妈妈:「让管家传我的话,以后周府大门,不让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女眷出入,必须禀了夫人。」 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周胤这是想要逼二房搬出去。 大家都是周家人,为何要逼二房要搬出去? 当年若不是周家供着周胤读书,他会有今日? 靠老太太和周永的牺牲,他周胤才有了今日,却想一脚踢开周永,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见周胤大步流星带着小厮离去了,周二夫人这才进了明间,走到周老太太身边,声音哽咽着道:「母亲,大伯怎能如此对你?我,我看了都生气……」 周老太太气得脸色紫涨,嘴唇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年她明明是叫了媒婆樊嫂过来,让樊嫂把兰氏那小贱人卖到私窠子里去的,谁知樊嫂那死媒婆,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和人说什么「我养儿养女,也要天理,我也怕报应」,转头给兰氏小贱人寻了个泽州的小生意人,让他们单夫独妻远远去了泽州,却骗她说把兰氏小贱人给卖入了娼门。 结果到了如今,大儿子周胤心里恨她,还把兰氏小贱人生的贱胚子给认祖归宗,人模人样做了大家闺秀,竟然还能攀上公主,和公主往来。 这些好处,原本都该是觉晓和澄明的,却被周似锦给占了,这让她如何忍得下去。 周似锦生母是被她给卖的,心中一定恨毒了她,须得先下手为强。 周二夫人觑着周老太太的脸色,抽抽噎噎哭了起来:「母亲,周永那样敬爱您,您可得为周永做主啊,大伯这是要打压他,打压二房……」 周老太太冷哼一声,道:「只会哭,哭有什么用?还按照先前的安排行事,先毁了周似锦那小贱人再说。对了,你让阿永再去见见威远侯世子,就说银子太少了,让他再加两千两——想娶吏部尚书的女儿,这点银子还舍不得么!」 周二夫人答应了一声,在心里默默计划着,道:「母亲,我让人去寻二老爷。」 她刚出了明间,就听到里面一声脆响,正是茶盏摔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像是小炕桌被砸在了地板上。 周二夫人加快脚步,急急去了。 让老太太自己发疯吧! 回到东厢房,周二夫人便叫了周永最宠爱的楚姨娘过来:「咱们老爷去哪儿了?」 楚姨娘觑了周二夫人一眼,不敢不说,声音细如蚊蚋:「老爷他,他和几个好友,才追着庆王去北邙山了,说是要用诗人的眼睛,记录什么王爷世子千古风流佳话……」 周二夫人:「……」 威远侯世子的墓就在北邙山。 庆王和威远侯世子的事虽然大家都心里清楚,可是谁会傻到写诗去影射? 这个周永,真真脑子进水了,周家的好风水,还真是全被周胤给抢走了。 林岐正立在似锦背后给似锦敲头,似锦忽然道:「小凤凰,我离开泽州时,你给我的那些画,我都留着呢,我爹想要,我都没给。」 闻言林岐笑了,低声道:「那些画你收好,谁要都别给,自己留着赏玩。」 似锦原本闭着眼睛跟老封君似的享受林岐的贴身服侍,听到林岐这句话,忽然觉得不对,当即睁开了眼睛:「哎,不对——」 她身子后仰,倒着看林岐:「小凤凰,这些画不是你临摹做旧的么?为何要我‘谁都别给,自己留着赏玩’?」 似锦瞪圆了眼睛,猛地从圈椅上弹了下去,然后转身看林岐:「我的天,不会都是真迹吧?」 林岐想了想,道:「基本都是真迹。」 似锦:「……」 她盯着林岐,想到自己的箱笼里,居然放着这么多稀世珍宝,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再一想,前世这些画也是在自己手里,那她死了后,没人知道这些是真迹,说不定就被人给胡乱撕了扔了,或者随意卖了,这些千古名画说不定就从此湮灭…… 想到这里,似锦伸出双手扶住了林岐的双臂,痛心疾首:「你为何把真迹给我呀,还不告诉我是真迹,这些可都是国宝,我若是不小心扔了,撕了,卖了,那国宝可不就毁了,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林岐还真没想那么多,看着似锦,眼神温柔纯净:「白又胖,难道我给你的礼物,你也会扔了,撕了,卖了?」 似锦:「……不会。」 小凤凰给她的礼物,她定会好好收藏,谁也不给的。 前世是,这世也是。 可是,若她早早死了呢? 似锦抬头看着小凤凰,低声道:「小凤凰,我若是早早死了呢?我的遗产不就落到别人手中了?」 林岐看着似锦近在咫尺的脸,总觉得似锦身上有一种极好闻的气息,令他想要靠近,想要再闻…… 他挣脱似锦的双手,错身走到了书案那端,这才道:「我若死在你前面,我会安排人去管你;我若是死在你后面,自然会自己处理你的后事。」 第70章 这段话自然而然说了出来,根本没经过大脑思考,这对林岐来说,是极罕见的,因此他说完之后,心里也有些纳罕:我怎么会这样想?好像我考虑过这件事似的?我明明没想过啊! 似锦扑哧一声笑了:「你为我处理后事?哈哈哈哈!女人一般比男人长寿,而且我还比你小两岁,你为我处理后事?我一定比你活得久!哈哈哈哈!」 林岐坦然道:「对,那我死得早的话,你去为我守陵吧,到时候我提前把皇陵别院修得舒适一些,你住着也舒服。」 似锦盯着林岐,心里莫名伤感,蓦地想到了前世——前世难道也是小凤凰给她处理的后事?那她葬在什么地方了? 她想起了许凤鸣的墓前世是在永福寺,那这一世呢? 似锦和林岐一起长大,谈起生死之事都很坦荡。 她看向林岐:「小凤凰,许二姑娘的墓在哪儿,我想去祭拜一下。」 林岐浑不在意:「那座坟墓就在永福寺后面。明日巳时我过来接你,带你过去。」 似锦笑嘻嘻道:「那你得穿着我给你做的那套女装,咱俩扮作姐妹,一起过去。」 林岐想起自己和似锦打的赌,愿赌服输,当即点头道:「好。」 又道:「永福寺后边有个十里原,邻着皇陵,春夏时分满目绿意,生机盎然;秋日过去,郊原野旷,别有几分趣味,我将来打算在那里修我的陵寝。」 「我会在十里原那里给你修个别院,到时候你以为我修行祈福的名义住在里面。」 似锦眼中笑意渐渐消散,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岐的话,明明平淡得很,却都是以他早亡,而她未死为立场生发出来的。 她心里一阵酸楚,却走了过去,在林岐背上拍了一下,故意说道:「小凤凰,既然为我考虑这么多,那可记得替我挑选一些美少年,让我赏心悦目之余,也能好好为你祈福了!」 林岐瞅了她一眼,眼睛清澈,没有说话,可是似锦却依旧读出了他的想法,笑嘻嘻道:「你是不是想说——想得美?哈哈,我就想得美!我又不糟践美少年,只是看看,也不行么?」 林岐不由笑了起来:「等我老了,我会是一个英俊体面的老人,到时候你看我就行了,看什么美少年。」 和白又胖在一起,他总是既省心,又开心。 省心是因为他和白又胖一四目相对,就能读懂对方心意,一切尽在不言中,根本不用多说话。 开心是因为他和白又胖一起长大,他们的喜怒笑点痛处都一样,别人理解不了他和白又胖那种简单又有点傻乎乎的快乐。 似锦瞟了林岐一眼,抿着嘴直笑,别人若是听小凤凰这样说,定是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其实小凤凰真的是很认真的,他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小时候是小仙童,长大了是美少年,以后会是英俊青年,英俊中年,英俊老年…… 百年之后,也会是一具英俊的骷髅。 她倒了一盏茶自己尝了尝,觉得略有些凉,却是小凤凰最喜欢的温度,便递到了林岐的唇边:「我尝过了,没毒,你喝吧!」 林岐个子太高,这样喝不方便,伸手接过茶盏两口喝完:「再给我倒一盏。」 似锦又倒了一盏递给他:「小凤凰,你记不记得我表弟郑轶?」 林岐看着她,点了点头。 他记得那个郑轶,瘦瘦高高的,挺清秀一个小孩儿。 不过还是得提防着,林岐总觉得若是似锦一直没嫁人,她姑母说不定就要亲上加亲,撮合郑轶和似锦了。 似锦道:「我爹前段时间带我表弟去投考嵩山书院,不过没考上,你知不知道京畿附近有什么好的书院,或者靠谱的先生?」 郑轶就像她的亲弟弟一样,如今失学在家,她得替姑父和姑母操点心。 林岐略一思索,道:「你记不记得咱俩先前在泽州时的先生和先生?」 「和先生?他现在在哪儿?」似锦眼睛一亮,「不过我可不能算是和先生的学生,我只能算是他半个弟子。」 和墨尘是小凤凰在泽州时的先生,她是跟着小凤凰蹭学的,因此只能算是和先生的半个弟子或者三分之一弟子。 林岐想起前年在泽州,和先生开始讲帝王术,讲百家的内核,因为授课内容过于深奥枯燥,似锦听着听着就开始打瞌睡,还被和先生打了好几次手心,最后似锦宁愿自己出去骑马玩,也不愿在书房里陪他听课的往事,心中暗笑,道:「白又胖,你这个表弟,会不会和你一样坐不住?」 似锦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多动,常常一心多用,因此思索了一下,道:「他比我强,但是举业上似乎不如周韶有天分。」 林岐当下道:「和先生这些时日在京城,不过九月初他就要出去游历天下,他需要两个弟子追随侍候,我已经为他挑选了一个弟子,是这次会试的第三名,名叫陈楹,是杭州人;还有一个名额,我还没有确定,你问一下你姑母姑父还有郑轶,若是同意的话,让郑轶早些来京,先让和先生看看人。」 第71章 似锦闻言,欢喜得很,道:「小凤凰,多谢多谢!」 又道:「你说吧,要我怎么谢你!」 林岐瞅了她一眼,道:「你和我不必客气。」 心里却道:和先生是要为我探寻调研天下民风民情,这一走,最快也得两年才能回来,能把郑轶给支走两年,我也放心些,免得哪一天白又胖忽然就嫁给郑轶了。 似锦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小厮的请安声。 她飞快地溜回圈椅上坐下。 周胤一进来,似锦就站起身来:「爹爹。」 周胤看了似锦一眼,洒然向林岐拱了拱手:「殿下,方才我处理家务去了,累殿下久等,对不住了,我这就把书单补齐。」 林岐笑得可爱:「先生,我不急。」 和白又胖在一起多开心啊! 周胤立在书案前,提笔蘸了些墨汁,飞快地把书目开完,叠好给了林岐:「殿下按照这个书目读书即可,不过我觉得除了读万卷书,还得行万年路,亲眼看看民生疾苦,看看州县以及州县再往下的下层官吏的情况,我认为更重要一些。」 他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大大的锦匣,递给似锦:「把这个匣子用布包好,交给殿下的亲随。」 又看向林岐:「殿下,这是臣这些年在吏部记录的所有官员的资料。」 「殿下是天之骄子,未来的大周皇帝,单是能够俯身下去,看看蝼蚁般的百姓的人生是不够的,百姓是您的子民,您想要得到您的子民的拥护,得始终同百姓在一起,得了解百姓所思所想,知道底层官吏的情况……」 林岐认真地听着,听罢恭恭敬敬向周胤拱手行了个礼:「多谢先生教诲,林岐必将铭记在心,时刻不忘。」 待林岐离开了,似锦上前,眼睛亮晶晶:「爹爹,你可真厉害,殿下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大周朝一定能够重新兴盛起来的。」 周胤低下头,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叹息了一声,低声道:「如今土地兼并太严重了,上层过于奢侈,下层的百姓和士兵过于困苦,若是放任不管,大周朝必将重蹈前宋覆亡覆辙……」 今上洪武帝只想安逸享乐,不思改变,他把希望压在了皇太子林岐身上。 似锦带着春剑回了后花园望花楼。 素心带着国色,幽客、幽兰和香祖四个迎了上来:「姑娘,国色她们四个回来了。」 似锦见了这四个小丫鬟,心里也是欢喜,道:「都回来了,真好。」 又细细打量了她们一番,见这四个小姑娘脸色都不太好,怕是在兰庭受了周老太太不少磋磨,心里颇为怜惜,吩咐素心:「带带她们去小库房,让她们选些衣料一人做一身衣服,一人再给一两银子。今日都好好歇歇,以后用心服侍就是。」 四个小丫鬟能离开吹毛求疵又爱克扣下人的周老太太,回到似锦身边,已是满心欢喜,颇有脱离苦海之感,如今又得了衣服和银子,就更开心了,谢了赏,随着素心去挑选衣料了。 似锦心里激动,闲不住,便取了画板出来,独自呆在卧室窗口,对着窗外的葱郁花木继续作画。 她正画得入神,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一看,见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十分稚嫩,正是小丫鬟幽客,当下笑了:「幽客,你来做什么呀?进来吧!」 幽客已经在外面踟蹰了一会儿了,听了似锦的话,鼓起勇气走了进来,立在一边看似锦画画。 似锦看出了幽客的异样,把最后一笔画完,收好画笔,温声问道:「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 幽客犹豫了一下,这才嗫嚅着道:「昨日我在廊下走过,不小心听到老太太和二夫人说……」 似锦看着她的眼睛:「她们说什么?」 幽客索性全说出来了:「老太太和二夫人商量着,要撮合您和威远侯府的二公子……」 她索性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在廊下听到的全说了出来。 似锦听后,又惊又怒,思索了片刻,吩咐幽客:「我都知道了,多谢你。」 幽客连忙摆手:「我原本就想要告诉姑娘的,如今被姑娘要到了望花楼,倒是正好可以说出来,让姑娘早做提防了。」 似锦点了点头,温声道:「你做的对,我都记得。以后你若是愿意,就跟着侍候我吧!」 幽客欢喜极了,连连点头:「姑娘,我愿意,我愿意。」 姑娘待她们这些侍候的人好,她自然也愿意追随姑娘,侍候姑娘。 似锦沉思片刻,开口问幽客:「老太太和二夫人身边的丫鬟,有没有和你交好的?」 她记得幽客很会交朋友的,和周夫人房里的小丫鬟菡萏就是好朋友。 幽客抿着嘴笑了:「姑娘,我和二夫人房里的小丫鬟翠儿关系还不错。」 似锦不由笑了,低声交代了几句。 幽客出去后,似锦默默思索着对策。 对周老太太和周二夫人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退让的,她们会觉得你的退让就是她们的胜利,会更变本加厉坑你害你。 第72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最好的法子,就是积蓄力量,予以反击,而且必须一击必中。 似锦心中有了谱,起身伸了个懒腰,却发现外面夕阳西下,已是傍晚时分,便出去用香胰子洗手。 她正洗手,韩勇媳妇却来了:「姑娘,菁姑娘说谢谢您的礼物,她最喜欢那个牡丹花双面绣炕屏,还有那几盒牡丹饼和桂花糕。她画了梅兰竹菊四幅画,制成了炕屏,让我给您带回来了。」 上午似锦让韩勇媳妇去了一趟王学士府,把自己从洛阳给王菁带回的礼物送了过去。 似锦闻言大喜,忙道:「拿来我看看。」 韩勇媳妇把用红毡裹着的四幅炕屏拿了出来,展开后摆在罗汉床上,请似锦欣赏。 王菁爱画写意,她这四幅梅兰竹菊,纵笔挥洒,墨彩飞扬,极为灵动。 似锦正欣赏王菁画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炕屏,外面传来倩兮和盼兮的声音:「大姐姐在吗?」 她不禁笑了,道:「在呢,快进来一起看菁表姐画的炕屏。」 倩兮和盼兮一起走了进来。 盼兮一进来就道:「大姐姐,我让人和厨房的人说了,我和二姐的晚饭送到你这里,我们在你这里吃。」 似锦点了点头,了然道:「双胞胎烦人了,对吧?」 盼兮气哼哼道:「哎,不提也罢,提的话会再烦一次。」 似锦蓦地想起前世,双胞胎一起进了宁王府,成了宁王林嵘的妾室,后来景和帝登基,宁王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双胞胎不知所踪,心里不胜唏嘘。 同是周家女儿,却各自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前世她还会暗自妒忌倩兮和盼兮嫁得好,这一世却不会了,原来小凤凰还活着,这便是老天给她最好的礼物了。 因此她谁都不妒忌,谁也不羡慕,自己心里满足又充实。 似锦和两个妹妹用过晚饭,郑夫人才从外面回来。 姑侄四个在房里聊了一会儿天,倩兮和盼兮就起身告辞了。 送走两个妹妹,似锦拉住了郑夫人,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姑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听完似锦的话,郑夫人当即一拍手:「我的天,我的天呐!」 她又拍了一下手:「居然是天下人人皆知的‘帝者师’和墨尘!郑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能跟着和先生学习,谁还去读那劳什子圣贤书,郑轶是真的不想读这些不实用的圣贤书。」 郑夫人激动得很:「似锦,我明日就回去,如果郑轶同意,我过几日就带着他过来。」 想到郑轶居然有跟着大师和墨尘学习的机会,郑夫人当真是激动万分,也不肯睡了,指挥着小福小寿她们收拾行李去了。 似锦:「……」 她未曾有过儿女,不过她代入一下想了想,若她是郑夫人,小凤凰是郑轶,她也会因为小凤凰能跟着和先生读书学习而激动的。 这样一想,似锦就很理解姑母的激动和雀跃了。 另外,周老太太和周二夫人明日就要使坏了,姑母不在场也好,免得被恶心得受不了。 第二天卯时,似锦带了春剑和小丫鬟幽客,随着郑夫人去给周老太太请安。 郑夫人急着回去,随意寻了个理由,和周老太太解释了一下,又和周夫人道了别,便急急离开回洛阳了。 周老太太今日出奇的和颜悦色,略说了几句,扫视了一圈,道:「王氏要处理家务,方氏要出去为我买上好人参入药,倩兮、盼兮和觉晓澄明还得去桃夭阁读书——那似锦就留下陪我吧!」 似锦神情凝重道:「祖母,今日真是不巧,我上次和崇宁公主约好,今日要备办祭礼,一起去公主的表妹,安国公府许二姑娘坟上祭扫。」 周老太太:「……」 她和二儿媳方氏商议好了,让方氏以出去买上好人参为理由乘了马车出门,中途拐到威远侯府,带了扮作丫鬟的孙浴泉回来。 而她则想法子把似锦留下,待孙浴泉一到,就关在房里成了好事,然后再要挟周似锦,让她不得不答应嫁给孙浴泉。 见周老太太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似锦当即又加了一句:「祖母,我午后就回来了,到时候我直接来兰庭陪您,您看怎么样?」 周老太太算了算时间,觉得这样更好,铁青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些,道:「还算你孝顺。」 算是答应了下来。 出了兰庭,天还没大亮,灰蓝色的晨雾弥漫在天地之间,很是凉爽。 似锦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把各项事情都计划周全。 她带着春剑刚回到望花楼,幽客就回来了,因为跑得太快,小脸通红额头冒汗:「姑娘——」 似锦忙道:「别急别急,先缓缓再说。」 她吩咐素心倒了一盏茶给幽客:「先喝口水。」 幽客缓了缓,把茶慢慢喝了,这才道:「姑娘,我刚才装作和翠儿闲聊,翠儿说二夫人说是去买人参,却根本没拿银子。」 第73章 似锦心道:方似芳没带银子出去,应是去接孙浴泉了。 我倒是没见过穿女装的孙浴泉呢! 这下可要见一见了。 见幽客发髻上只扎着两朵绒花,并无其它钗饰,似锦便吩咐春剑:「把妆台上盒子里的那一对银花拿过来,给幽客戴吧!」 幽客接了银花,红着脸道了谢:「谢姑娘赏。」 似锦又道:「幽客,你平时不用干活,得空就在府里转悠,有了什么消息就回来告诉素心。」 幽客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似锦这才觉得渴睡得很,便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继续睡回笼觉去了。 一直睡到了辰时,似锦才醒了过来。 距离她和林岐约定的巳时还有一个时辰,似锦不紧不慢,先要水洗了个澡,又细细妆扮了一番,打扮得粉妆玉琢,甜美娇艳,穿上姑母新给她做的素白底樱花纹样缎面窄袖褙子,系了条碧色缎子锁边的八幅裙,便在房里候着小凤凰派人来接她。 果然刚到巳时,周夫人就派了小丫鬟菡萏过来:「大姑娘,公主府的叶女官和林女官来接你,正在惠畅堂等着呢!」 似锦一愣:哪里来的林女官?是小凤凰么? 想到小凤凰穿女装,似锦不由自主笑了起来,带了素心,随着菡萏去了惠畅堂。 周夫人正在惠畅堂陪着崇宁公主府的叶女官和林女官说话。 叶女官是见了很多次的,彼此都很熟悉。 只是这位林女官却是第一次来,周夫人不免有些注意她。 林女官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生得身材高挑,胸前平平,腰肢纤细,脸小小的,戴着抹额,眉毛斜飞入鬓,目若寒星,唇红齿白,实在是个小美人,只是有些瘦。 林女官不怎么说话,只是含笑旁听而已。 似锦进来之后,彼此见礼罢,便把视线投到了那位林「女官」身上,很快就认出了这位林「女官」,正是易容后的小凤凰——林「女官」高挑纤瘦,上衣是件月白杭绢衫子,系了条五色线掐羊皮金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裙子,正是似锦送给小凤凰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叶韶红总共带来两辆马车,林女官陪着似锦坐进了前面的马车,叶韶红便和素心一起坐进了后面的马车。 似锦和林「女官」并排而坐,两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端然而坐。 待马车出了周府,似锦一下子便笑了起来,伸手去摸林岐额头上戴的抹额:「小凤凰,你是不是用这个抹额,把眉毛眼睛吊起来的?」 林岐笑着推拒似锦:「白又胖,你别碰我,我弄这个挺费事的。」 似锦收回了手,眼睛却依旧落在林岐脸上——林岐今日这个妆容,可真是太好看了。 明明还是他的脸,却又不像是他,脸似乎涂了些黄黑色,还算白,却也比平常黑了些。 最妙的是眼尾吊了起来,唇上涂着玫瑰红香膏,嘴唇饱满精致,是清冷轻灵脸上唯一的浓艳之处,犹如白雪上的一朵红梅,令整张脸瞬间鲜活起来。 似锦真想亲一口。 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小凤凰有了欲念,而且还是对女装的小凤凰,似锦心里一阵慌乱,双眼直视前方,咬着自己的嘴唇,再不敢看林岐了。 林岐方才被似锦看得脸有些热,心道:似锦可是喜欢女孩子的,她会不会扑上来啊? 嗯,看她这样喜欢,将来我们成了亲,我就可以这样糊弄她了。 心中计议已定,林岐嘴角微翘,眼中含笑,越发得意起来。 似锦一直默念着:周似锦,你可自称是小凤凰的手、脚、肚皮和耳朵,哪里有人的手、脚、肚皮和耳朵想要扑倒本体亲几口的? 周似锦,抛弃邪念,做个人吧! 小凤凰可是你的亲人呀,对亲人起了歪心思,你禽兽不如! 在持续不断的自我洗脑下,周似锦很快变得心如止水清心寡欲起来,这才看向林岐:「小凤凰,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林岐没有说话,却用眼神鼓励她往下说。 似锦便把周老太太和周二夫人要一起害她的事说了。 林岐闻言,抿了抿嘴唇,道:「今日一早周二夫人先去了威远侯府,出来后又和孙浴泉在延庆坊的一枝春生药堂见了面,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又一前一后进了一枝春生药堂的后院。」 「约莫一刻钟之后,周二夫人出了一枝春,身后却多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丫鬟。」 他看向似锦:「这会儿这俏丫鬟,怕是已经随着周二夫人进了兰庭了。」 这些人,真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使出的阴谋也都这么见不得人。 似锦眼睛瞪圆:「小凤凰,真是良强将手下无弱兵,你麾下的探子真厉害!」 林岐原本还没觉得,被似锦一夸,也得意起来,道:「昨日我就觉得那个孙浴泉不对劲,就让人去查他了,他还在臭水巷养了个外室,大着肚子,已经快生了。」 似锦竖起大拇指:「小凤凰,你好厉害!」 第74章 林岐被她夸得浑身舒坦:「似锦,你有什么打算?」 似锦缓缓道:「我本来的想法待孙浴泉进了周二夫人的房间,再带了母亲的陪房王妈妈和我爹的奶娘孙妈妈进去搜人的。」 林岐道:「那太便宜他们了。」 他看向似锦,笑得甚是狡黠:「咱们把事情闹得再大一点儿。」 似锦眨了眨眼睛。 林岐凑近她,低声说了起来。 似锦听完,不禁笑了:「这个法子更好。」 永福寺后的墓园早被青衣卫团团围住。 两辆马车驶入了永福寺后的墓园,在墓园门内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清瘦高挑容颜轻俏的林「女官」扶着似锦下了马车, 似锦立在那里,看着墓园内的景致。 她上次来墓园,其实是不久前,却横亘着前世今生。 墓园内依旧青松郁郁,翠柏森森,青石材质的甬道,明堂、神台、香炉、烛台不像上次来时因为下着雨,显得颜色暗淡萧条,而是因为青松翠柏的掩映格外的清净明快。 似锦摆放祭品,林岐烧化纸钱,共同祭奠眼前这座空坟。 似锦想到前世自己死在了墓碑前,心中百感交集。 她看向林岐,发现林岐正在远眺前方的连绵青山,不由微笑:小凤凰这是在看他未来的陵寝之地呢! 啊,真好,小凤凰还在。 似锦上前去拉林岐的手:「林女官,咱们回去吧,陪我回梧桐里,看一场大热闹。」 林岐不肯和她拉手,甩开了她:「俩女的手拉着手,太腻歪了。」 又道:「对了,你二叔也从北邙山回来了,咱们现在走,还能和你二叔同时进门。」 似锦笑容灿烂:「那咱们赶紧走吧!」 阳光明媚,秋风飒飒。 诗人周永得到了与庆王同车的殊荣,含笑登上庆王的豪华马车,风流洒然地弯着腰拱手一揖:「给王爷请安!」 庆王很年轻,也很温柔,声音柔和,笑容和煦:「子远,在我这里,你不必多礼。」 周永又是一揖,这才在庆王对面的倒座上坐了下来。 马车很是宽敞豪华,里面用的材料全是上好的紫檀,而靠枕坐垫全都用上好的浅黄绸缎制成,就连车壁上也贴着贡上的浅黄绸缎。 庆王身边各有一个少女和青年服侍,少女十五六岁,清丽无双;青年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颇为英俊,倒有几分像死去的威远侯世子孙沐泉。 见庆王点头,那青年便在车壁上摆弄了几下,从车壁上拉出了一个檀木案,上面摆着银壶和银酒盏。 青年斟了酒,端起一盏奉给了庆王。 清丽少女端起另一盏,奉给了周永。 周永端着银盏,饮了一口,欣赏着车窗外疾逝而过的连绵青山,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吟唱起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庆王手里擎着酒盏,欣赏着周永俊美的脸,心道:这周子远,长得与他哥周胤还真有点像,不过没有他哥的凛然之气,始终缺少了些韵味。 周胤可真是人才啊,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会投到林岐那里? 若是握住了周永,周胤会不会投靠过来? 周永吟咏着诗,发现永王正盯着自己在看,心里忽然有些慌——庆王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他虽然想要巴结永王,却没打算献上自己啊! 庆王是个聪明人,见周永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明显慌了,不禁笑了起来,道:「子远唱得甚是好听。」 他喜好的还是女人,孙沐泉只是个例。 他就是喜欢孙沐泉那英俊中带点阴郁的感觉,别的男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想到孙沐泉,庆王心里有些难受。 诗人周永坐在马车里,表面潇洒不羁,内心惶恐万分。 他想要庆王欣赏他的才华,却不想被庆王觊觎菊花。 马车在山路上迅疾行驶,马车里却诡异地静了下来。 忽然马车晃了一下,庆王身边的清丽少女和英俊青年瞬间搀扶住了庆王。 周永刚镇定住自己,却发现车厢向右边歪去,他顿时叫了起来。 庆王紧皱眉头:「都往左边压——」 话未说完,在驾车骏马的「咴咴」叫声中,巨大的车厢脱离了前面的车辕,向右滚了下去,翻了不知道多少滚,最后终于在深沟的沟底停止了滚动。 庆王伤势不算重,他反应极快,用手紧紧抓住了车壁上弹出的那块檀木案,被救出的时候也只是摔断了两条腿。 周永人还活着,伤也最轻,他左臂骨折,其它肢体安然无恙。 那清丽少女和英俊青年最惨——清丽少女从车窗飞了出去,英俊青年在马车剧烈的翻滚中,脖子撞上了那块檀木案,瞬间死去。 庆王的车队进入京城时,已经到了午时。 第75章 庆王双腿被固定住了,却依旧谈笑自若,邀请左臂被固定的周永:「子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我也算是共过患难的人了,不如到王府和小王一起养伤?」 周永婉言谢绝了庆王的提议。 他愿意庆王做他的伯乐,却不愿庆王爱他的脸——一想到路上庆王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周永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回家多安全安逸啊,慈母、娇妻和美妾环绕着,赏着风花雪月,饮着美酒佳酿,还有大哥在养着家。 庆王倒也没有勉强他,吩咐亲随:「好好把周公子送回去。」 周永被王府亲随扶着下了马车。 目送庆王府马车驶离之后,他这才带着小厮往内院走去。 今日下朝早,周胤正在外书房见人,听孙妈妈说周永受伤了,当下就带着小厮从外书房后面的偏门出去,预备去兰庭看周永的伤势,谁知正好在兰庭外面遇到了左胳膊被固定后吊起来的周永。 长兄如父,周胤站在兰庭外面就教训起周永来。 周永仗着母亲宠爱,根本不把哥哥放在眼里,吊儿郎当站在那里,随便周胤说,反正他一句也不听,待周胤说了一长篇了,他贱兮兮笑了笑,道:「大哥,你若是派给我一个肥差,让我去一展抱负,我也不至于巴结庆王了。」 周胤气得发昏,正要说话,却见两辆画着崇宁公主府徽章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忙拉着周永闪在一边,等那两辆马车驶过来。 马车停下后,叶女官、林「女官」和似锦都下了马车。 似锦见周胤和周永都在兰庭门外站着,心中大喜,忙上前屈膝行礼:「给爹爹请安。」 又给周永请了安。 叶女官和林「女官」也都与周胤周永见了礼。 似锦向叶女官和林「女官」褔了福:「多谢两位女官今日接送。」 周胤也说了几句感谢照顾小女之类的话。 叶女官谦逊了两句,便提出去给周老太太请安。 这时候周夫人得到通禀,崇宁公主府的马车过来了,因此也赶了过来。 众人一起进了兰庭,预备先给周老太太请安。 为了方便行事,不相干的人都被周老太太和周二夫人给支出去了,这会儿兰庭内静悄悄的,就连西厢房的两个姨娘都被赶到蒹葭院看觉晓和澄明两个姑娘了。 周老太太的丫鬟重福正在东厢房明间门外立着,在向东厢房内的周老太太回话:「老太太,我刚去看过了,大姑娘还没回来!」 东厢房明间内酒菜已经摆好。 周老太太正与周二夫人和扮成丫鬟的孙浴泉在围坐在一起谋划,听到丫鬟的回禀,当即大声道:「再去看看,她一回来,就叫她来东厢房,就说我在东厢房二太太这里。」 重福答了声「是」,一转身却见到周胤、周永和周似锦等一大簇人站在那里,吓得「啊」的一声尖叫起来,转身就往东厢房跑。 周胤意识到不对,忙大步流星追了进去。 周永担心母亲被人挟持,也追了进去。 周夫人扶着王妈妈也进去了。 似锦看了林「女官」一眼,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叶女官见状,也跟在后面进去了。 明间内满是菜香酒香,精致的黄花梨木方桌上摆着六个精致小菜,放着一个玉壶、三个玉杯和三双牙箸,玉杯里斟满了酒,酒香四溢,正是烈酒杜康酒。 周老太太坐在主位,客位坐着一个妆容艳丽丫鬟装束的女子,而周二夫人打横相陪。 周老太太三人谈到待会儿每个人要做的事,事后如何捉奸,如何威胁周似锦,都兴致高昂。 三人谈兴正酣,见瞬间涌入这许多人,都呆在了那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 周胤、周夫人和周永也懵了——周老太太居然到了儿媳妇房里喝酒,在座还有一个丫鬟? 丫鬟居然能堂而皇之与二品高官家的老太太同席饮酒? 还是周二太太反应最快,当即站了起来,笑着道:「大伯、嫂子,你们来了!」 又看向周永,惊讶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孙浴泉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怯生生站了起来,便要闪到一边去。 林「女官」忽然道:「咦,这个丫鬟怎么有喉结?」 屋子里本来静得尴尬,林「女官」的这句话如同水滴滴入正加热的油锅,瞬间沸腾炸裂起来,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扮作丫鬟的孙浴泉身上,偏偏孙浴泉正抬手去摸喉结。 周胤看了一眼叶女官和林「女官」,第一个想法是家丑不可外扬,当即笑道:「原来母亲和弟妹在这里招待老家来的亲戚,咱们就不打扰亲戚团聚了,先去惠畅堂吧!」 周永永远都在和哥哥作对,根本不理会周胤,红着眼睛冲上去,左臂被固定不能动,他伸出右手去抓那艳丽丫鬟的衣襟,一抓之下,触手平坦,顿时叫了起来:「这是个男子!」 周胤默然,知道今日之事再难善了,喝道:「周永,你胡说什么!」 第76章 周老太太也缓过神来,怒喝道:「阿永,你这是做什么?快出去!」 周永的右手手劲还挺大,一下就撕扯开了艳丽「丫鬟」的衣襟,露出了一大片白皙平坦的胸膛——这的确是个男的。 周夫人一直在一边细看,认出了这艳丽「丫鬟」正是孙浴泉,当即悄悄拉了拉周胤,用极低的声音道:「看着像是威远侯世子。」 叶女官这时候忽然道:「这不是威远侯世子么?」 众人默然,看看肌肤白皙徐娘半老的周老太太,再看看颇为美丽的周二夫人,最后又看向衣衫凌乱妆容艳丽的威远侯世子孙浴泉,任谁都能脑补出一场艳-情好戏。 周胤内心崩溃,充满无力。 他竭力振作起精神来,尽力挽救此事:「夫人,你扶了老太太回房;似锦,你送两位女官离开,好好聊聊。」 周夫人上前,扶了周老太太起身。 众人忙闪开一条路。 周老太太垂头丧气如丧家之权,整个人都倚在了周夫人身上,在众人瞩目中走了出去。 似锦答应了一声,引着两位女官出去了。 等众人散去,周胤命人叫了韩勇进来,把孙浴泉和重福塞了嘴拖了出去,留下周永和方氏处理家事:「二弟,你和方氏,收拾一下回鄂州老家吧!」 周胤一走,方氏就跪在了地上抱住了周永的腿:「老爷,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待方氏说完,周永什么都明白了——他的亲娘,和他的妻子,又在给他和两个女儿谋划了。 可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反正今日公主府的两位女官都在场,只有一条法子,那就是壮士断腕。 他心灰意冷,低声道:「我去求大哥,我和你回鄂州老家,留下母亲和觉晓澄明在京城。咱们完了,可是女儿们还得往上走,回了鄂州,她们只能嫁给乡下土老财,一世没有出头之日,白瞎了咱们女儿的好容颜。」 方氏放声哭了去起来:「我都听老爷的……」 周老太太瘫在了正房明间内的罗汉床上。 周夫人沉默地立在那里,连话都不肯和周老太太说了。 大丫鬟泽芝手脚不停,拿了枕头给周老太太枕上,又拿了锦被给周老太太搭在身上,然后沉默地立在一边,等着周夫人的吩咐。 王妈妈走了进来,低声道:「夫人,服侍老太太的那几个丫鬟婆子,如今都关在西耳房里,让芙蕖看着;服侍二夫人的丫鬟婆子,还有那两个姨娘,也都在东耳房里关着,水芝在那儿守着。」 周老太太躺在罗汉床上,听到了王妈妈的话,冷笑一声,道:「我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什么都不怕,王幼琳你也别想把脏水泼我身上,我是大郎的娘,他若是敢不孝顺,我这就去京兆尹衙门击鼓哭去,看他这官还能不能做。」 周夫人看都不看她,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吩咐王妈妈:「把侍候老太太的丫鬟婆子,都堵了嘴绑了,送到东明县的庄子上。」 她和周胤在黄河边的东明县有一个庄子,因多是盐碱地,种庄稼收成不大好,所以专门种一味药材,每年也有不少收益。 周老太太一听,掀开锦被就坐了起来,伸手去拎一边的紫檀雕花小炕桌,要砸周夫人。 谁知紫檀小炕桌太沉,她一手没拎动,正要双手齐上,王妈妈探身过去,一把把紫檀小炕桌抢了过来,放在一边道:「老太太,这个紫檀小炕桌是我们夫人的陪嫁,嫁妆单子上记着的,您可小心点,摔坏了还得赔。」 原本大姑娘住在这里,多安生啊,从不找事,也不挑三拣四。 谁知老太太一住进来,嫌酸枝木家具配不上她老人家,非要跑到库房,挑了一水的紫檀木家具。 真是土得掉渣,还以为酸枝木是乡下常见木头,这可是上好的黑酸枝好不好,比一般的红檀还要贵呢! 自从婆婆去世,周老太太就开始奴隶翻身做主人,她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封君,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心里怒极,正要扑过来,可是转念一想,如今这兰庭里里外外都是王幼琳的人,自己独木难支,还是先不要惹她,便抬手在锦褥上拍了好几下,怒喝道:「都是周似锦那小贱丫头害我,这是她做的一个局!」 周夫人即使再好的涵养,也撇了撇嘴。 王妈妈见状,便道:「老太太,大姑娘上午被崇宁公主府的两位女官接走,去给安国公府的许二姑娘上坟祭扫去了,然后又在和您说好的午后回来,阖府的人,可都看着,别空口诬赖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这可是您老人家的亲孙女。」 周老太太无法反驳,恨恨捶床:「周似锦这小贱人,我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她!」 周夫人不想再看周老太太的丑态了,吩咐王妈妈:「你好好照顾老太太。」 说罢,她给周老太太屈膝褔了福,起身带着泽芝离去了。 周老太太刚强了一辈子,哪里会容易屈服? 她恨恨等着周夫人的背影,在臆想中挥刀把周夫人和周似锦一起大卸八块了。 第77章 孙浴泉早已平静了下来。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把发髻解散,用衣带绑好,又用衣袖擦去脸上的脂粉,理好被周永扯开的衣襟,把自己首收拾得体面了一些。 周胤立在外面,看着屋里的孙浴泉,思索着对策。 孙浴泉如今可真成了烫手山芋。 他不能杀了他,也不能放了他。 杀了他,威远侯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家丑就捂不住了。 放了他,他若是出去乱说,那他周胤也别想做人做官了。 思索片刻之后,周胤低声吩咐韩勇:「打断腿,打晕过去,天擦黑时出城,跟伺候老太太和二房的丫鬟婆子一起送到东明县那个庄子上关起来。」 韩勇答了声「是」。 周胤知道韩勇做事妥当,便把这里交给他,自己背着手慢慢走了。 韩勇看了周胤的背影一眼,见他一向笔挺的背有些佝偻,心里一股怒气升腾起来,带了两个打手进了厢房。 他和周胤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最清楚周胤这些年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因此格外恨周老太太和周永这对母子。 孙浴泉正在想着如何威胁周胤,出去后投奔庆王,帮庆王扳倒皇太子林岐,忽然见眼前光线变暗,抬头一看,却见两个壮汉立在前头,不由瑟缩了一下。 两个壮汉一个上前擒住孙浴泉,一个用布巾堵住孙浴泉的嘴,然后两人齐齐查数:「一,二,三!」 一数到三,两人齐齐抬起右脚跺出,一人跺孙浴泉的左腿,一人跺孙浴泉的右腿,两声「咔嚓」几乎同时响起。 孙浴泉只觉得疼痛从双腿生发,瞬间爆炸开来,疼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恨不得立刻死去,他挣扎着,哭喊着,缩成一团,想要抵御这种疼痛,却被两个壮汉齐齐动手,绑了手脚,只能无助地颤抖着,希望这股剧痛减弱。 最后,他活活疼晕了过去。 周胤来到兰庭,正好遇到了周夫人。 夫妻俩站在兰庭外面,用极低的声音说话。 周夫人低声道:「老太太口口声声说是似锦害她。我让王家的问了伺候老太太和二夫人的丫鬟婆子,应该是她们想害似锦,谁知似锦被崇宁公主府的人接去了,计划没来得及实施,结果阴差阳错,大家都过来了。」 周胤面无表情。 他知道妻子说的应该就是实情。 因为他这位亲生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性格偏执,自私自利,手段毒辣。 她是女人,却仿佛与女子有仇,毒害起别的女子来,手段特别狠毒,即使她要害的这个女子,是她儿子的通房,是她的庶女,或者是她的亲孙女。 当年他在京城求学,兰氏被她发卖到外乡,桐月被她逼得一个小姑娘连夜逃出鄂州进京投奔他,似锦差点也被她害了…… 周夫人看着丈夫,心里一阵怜惜——摊上这样的娘,也不是他的错。 她伸手握住周胤的手,低声道:「子承,我的意思是把老太太和二房的丫鬟婆子全都换了,老家的管家管事都换成咱们的人。今日就送老太太和二房回鄂州老家,不然以后不知道他们再做出什么事来,她们能害似锦,也会害倩兮和盼兮,咱们的姑娘,可不能被连累了。」 周胤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我去和周永谈。」 妻子的意思,其实也是他的意思,妻子只不过是怕他内疚,替他说出来罢了。 周夫人道:「其余事情我安排,不过崇宁公主府的那两位女官……」 周胤低头道:「似锦很懂事,她会解决这件事的。」 夫妻俩商议停当,分工完毕,便各自忙碌去了。 似锦知道林岐时间宝贵,而且抹额勒得他眉毛眼睛都难受,便不再多留他,送他和叶女官上了车,故意立在车窗外叮嘱道:「多谢两位女官,改天我亲自上门道谢。」 林「女官」一脸凝重,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 似锦目送崇宁公主府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带着素心回望花楼去了。 回到望花楼,似锦才觉察出饿来——今日实在是一件事赶着一件事,到了现在,她连午饭还没吃呢! 似锦吩咐春剑带了小丫鬟香祖去厨房取她和素心的饭,自己窝在卧室窗前的榻上等着。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柔软的肚皮,心道:小凤凰也跟着我饿了大半天,真可怜,我肚皮上还有些肥肉支撑着,他可什么都没有呀…… 春剑和香祖用食盒把饭菜送了过来,摆在了小炕桌上。 似锦一看,原来是四菜一汤外加两盘点心。 四菜是松鼠桂鱼、响油鳝糊、碧螺虾仁和清炒小棠菜,汤是莼菜银鱼汤,两盘点心分别是枣泥拉糕和桂花糕,都是苏州风味。 她尝了尝,觉得风味清鲜,浓而不腻,淡而不薄,正是周府厨房的大厨钱妈妈的手艺,不由笑了,道:「夫人看来很感谢我,今日钱妈妈亲自下厨给我做菜。」 钱妈妈是周夫人的陪嫁,厨艺高妙,善做苏州风味,只是一般只给周夫人下厨。 第78章 春剑也笑:「钱妈妈的手艺的确是好,不过咱们府里一般人可没机会尝到。」 似锦觉得自己今日功劳很大,把恶心了周夫人好几个月的周老太太和周家二房给赶走了,因此心安理得大吃了一顿,然后回房睡午觉去了。 说不定晚上家里还要有大事发生,她得先养精蓄锐。 傍晚时分,似锦正在房里欣赏以前小凤凰临摹的山水画谱,小丫鬟幽客从外面回来了,一脸喜色道:「老太太和二房的人都被送回老家了,现在兰庭已经搬空了。」 似锦略一思索,问道:「四姑娘和五姑娘呢?」 幽客忙道:「四姑娘和五姑娘被叫到了惠畅堂,老爷和夫人正在和她们说话。」 似锦点了点头,笑道:「你辛苦了,吃点东西歇歇吧!」 幽客笑嘻嘻道:「姑娘,我不累,我和香祖踢毽子去。」 似锦一听,忙放下手中的画谱:「我也踢去。」 她也得多动动了,不然小凤凰一直叫她白又胖,也怪没意思的。 似锦带着几个小丫鬟踢毽子踢得满头大汗,索性要水洗了个澡。 她正晾着头发和素心春剑说话,孙妈妈却打着灯笼过来了:「大姑娘,老爷请你去外书房说话。」 外书房依旧是老样子,晚风轻拂,藤蔓瑟瑟,竹叶飒飒。 周胤原本瞧着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很是俊美,今晚看上去瘦了许多,也有了些棱角分明的意味,似乎更英俊了,是一种颓废的英俊。 似锦看着这样的爹爹,心里还是很愉快的,笑盈盈道:「给爹爹请安。」 周胤正在和书房小厮一起处理书信,挥手让小厮先出去,这才道:「似锦,你还挺开心。」 似锦瞪圆了眼睛:「我为什么不开心?」 她理直气壮道:「如今我可全知道了,原来有人要害我,若是我真中了她们的计,这会儿说不定已经上吊自杀了——恶人自有天报,我为何不能开心?」 周胤:「……」 转念想到似锦生母兰氏当年的遭遇,他一时无话可说。 似锦才不考虑她爹的心情呢,双手合十拜了拜,道:「先前我还想着话本里说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是真的,谁知老天有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又长长感叹了一声,道:「人啊,还是不要造恶业,免得反噬己身。」 周胤:「你也少说几句。」 他低头整理着书案上的一摞书信:「孙浴泉的腿,我让人打断了,堵了嘴送到东明县黄河边那个庄子上去了。」 似锦默然片刻,道:「爹爹,孙浴泉这人跟毒蛇似的,你以为把他给打死了,说不定天暖和一点,他就又泛过劲儿来,趁你不注意,猛地用他的毒牙在你腿上咬一下。」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爹爹,这样的人,只能让他死。」 似锦一直是开开心心待人宽容的,周胤从未见她和谁计较过,没想到似锦也有这样恨一个人的时候。 他抬眼看向似锦,却发现似锦眼睛里含着泪,嘴唇已经被牙齿咬出血了,不由叹了口气。 泥人也有个土性,任谁被人这样暗害,也不会傻乎乎地要宽容待人。 周胤怜惜女儿,柔声道:「回去歇着吧,让丫鬟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你母亲带着你和倩兮盼兮去温泉庄子上住几日。」 似锦眨了眨眼睛:「双胞胎呢?」 周胤道:「你二叔非要把她们留在咱家,我哪里有时间管她们,明日送她们去善德女学上学去。」 善德女学位于嵩山之中,距离嵩山书院不远,是一所专门收贵族及官员家闺秀的女学,以教学严厉,条件清苦着称。 似锦听了,道:「善德女学啊,很适合双胞胎。希望她俩学成归来,温柔贤淑,德才兼备,不再烦人。」 周胤看了她一眼,不由笑了:「你才烦人呢,回去吧!」 似锦屈了屈膝:「爹爹,以后我二叔不再给你惹祸了,你也开心些,我走啦!」 周胤一怔。 是啊,周永离开了京城,自然不会再与庆王搅和在一起,他倒是真省心了。 周老太太回老家「养病」去了,似锦再也不用卯时以前就起来去给周老太太请安了,可是第二天她还是在卯时就醒了过来。 似锦心情很好,索性不睡了,洗漱罢便带着丫鬟们到花园里荡秋千去了。 到了巳时,周夫人带了似锦、倩兮和盼兮,乘了马车去了城外的温泉庄子。 似锦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 待在温泉庄子安顿下来,她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往金石街林记画斋送封信,告诉小凤凰自己出城游玩去了。 似锦原本懒洋洋地和盼兮在泡温泉,这会儿想起来了,就有些着急,温泉也泡不下去了,转身要上去:「盼兮,我有件事得去做,你自己泡吧。」 盼兮反应很快,见似锦要走,握住她的脚踝,一把把她给拽了下来:「大姐姐,再陪我泡一会儿。」 第79章 她自己在这里泡,怪无聊的。 似锦见妹妹孤独,只得舍命陪妹妹,继续和盼兮泡温泉。 姐妹俩在温泉池里练习了一会儿凫水,觉得累了便坐在池边说话。 盼兮好热闹,说道:「我已经求了母亲,让母亲派人去学士府,把蕙表姐和菁表姐都接过来,明日咱们这里就热闹起来了。」 听说王菁要来,似锦既盼望又担心:「菁表姐能来的话,那可太好了,我就怕舅母把她拘在家里绣嫁妆。」 京城这边高门的规矩就是这样,姑娘家一旦定了亲事,家里就不让参加交际,拘在家里绣嫁妆。 如今倩兮上课之余,就是在绣嫁妆。 一般姑娘家的交际,似锦不愿出门,倩兮不能去,都是盼兮一个人过去。 盼兮想到自己也快订婚了,不由有些羞涩,低声道:「大姐姐,世子不知道怎么样,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似锦一听到「世子」这俩字,就先打了个寒颤,接着才想起盼兮口中的「世子」,指的乃是卫国公世子孟庆元,这才放松了下来,竭力搜寻前世关于孟庆元的记忆。 前世盼兮嫁人后,和似锦不怎么来往。 卫国公府是公爵门第,属于权贵中的上层,而威远侯府早已没落,属于权贵中的底层,不过大家都在京城权贵圈子里,卫国公府的事似锦还是知道一些的。 她记得孟庆元和盼兮婚后感情挺好,孟庆元虽然有几个宠妾,可是似锦回娘家时,曾碰到盼兮带着几个得宠姨娘也回去了。 似锦瞧着几个姨娘对盼兮挺敬重的,盼兮似乎习惯了姨娘们的服侍。 也许盼兮习惯妻妾共事一夫呢? 妻妾共事一夫,是大周朝的常态,却是似锦接受不了的。 她前世之所以掏心掏肺地为孙浴泉付出,就是因为成亲之后,孙浴泉明确地答应她,不纳妾不纳婢,夫妻俩同心同德,好好过日子。 谁知道原来他在外面早有了小刘氏,孩子都生好几个了。 盼兮见似锦怔怔地发呆,扑哧一声笑了,抬手在似锦头上敲了一下:「大姐姐,你发生么呆?真真呆头鹅一个,往日的机灵劲儿都去哪儿了!」 似锦蓦地想起了小凤凰——小凤凰也爱敲她的脑袋。 小凤凰前世因为身有余毒,一直到似锦去世,都没有立后,也没有妃子。 这一世小凤凰若是解了毒,身子恢复了,应该就会后宫三千了吧? 到时候她得建议小凤凰,选妃的话,不要全选一个类型的,那样太单调了,最好各种类型都要,北地胭脂,南国佳丽,西域美人,还有高丽贡女,到时候一定赏心悦目得很…… 回到房里,似锦亲自研墨,写了一封信,交给春剑,让她以回家探望她娘的名义,回城把这封信送到金石街的林记画斋。 春剑把信和碎银子收好,正要出去,却又被似锦叫住了。 似锦边想边说:「春剑,你问一下你哥哥,愿不愿意写一份投身文书,投身到我门下。」 她思忖了一下,接着道:「若是你哥愿意,我答应在投身文书上写明每月五两银子月银,开铺子的话,还另有分红。」 经过上次之事,似锦发现自己手里能用的人太少了,遇到事情就束手束脚的,因此有心培养一些亲信。 大周富贵人家的男女奴婢,一般有四个来源,第一种是家生子,也就是奴仆的后代还是奴仆,第二种是犯了罪,被官府发卖为奴婢的人,第三种是因生活所迫投靠富贵人家为奴的人,第四种则是经由媒婆牙婆的手买卖的奴婢。 似锦给春剑的哥哥孙秀的类似第三种,却又不全是第三种。 这种需要写投身文书,不过大周朝的投身文书,与奴婢买卖不同,对主人和门人都有约束力,彼此也都能主动解除投身合同。 孙秀做事灵活,为人忠诚,办事效率挺高,似锦很欣赏他,因此条件开得很好。 春剑闻言大喜——姑娘给她哥哥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了——当即道:「姑娘,我回去和我哥我娘商议一下,明日回来给您回话。」 御书房中,洪武帝正与内阁商议政务,皇太子林岐旁听。 首辅韩朝提出与西洋通商的提议。 洪武帝不待内阁讨论,直接拒绝了:「我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货物以通有无,此议不必再提。」 韩朝心里着急,抬眼看向端坐一侧的皇太子林岐。 林岐察觉到了韩朝的求救,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汉人建立的王朝领先各国几千年,大周朝的历代皇帝,已经习惯了站在制高点俯瞰别人,看不到海外诸国一直在迅疾追赶,故步自封,沾沾自喜。 这种故步自封沾沾自喜在洪武一朝达到了顶峰,必须得改变,可是这种改变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达到的,须得水滴石穿,循序渐进,让洪武帝和朝中大臣能够开阔眼界,重视与西洋诸国的交流贸易。 韩朝失望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第80章 议事结束之后,韩朝率领诸阁臣行礼退下了。 洪武帝忙了太久,觉得甚是疲惫,见林岐单手托着脸颊趴在御案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岐儿,来给朕按按肩膀。」 林岐乖乖起身走了过去,立在洪武帝身后,为他按捏着肩膀。 洪武帝发现林岐今日出奇沉默,心中好奇,便开口问道:「岐儿,你今日为何心事重重?」 林岐正等着洪武帝问出这句话呢,闻言道:「父皇,你记不记得我的启蒙先生?」 洪武帝自然记得。 那是当年他和许皇后一起给林岐挑选的,当时夫妻两人为此多次吵架,差点反目成仇,最后各自妥协后选出来的。 他一副沉浸往事的模样,道:「我自然记得,泽州名士周群。」 他选的是周群眼界开阔,性子和善,善于与幼童交流。 许皇后看中的是周群是泽州人,父母妻小都在泽州,不至于轻易被人收买,暗害林岐。 林岐道:「周先生大前年带了几个弟子,翻过天山,前往异域游历去了。他曾答应我,会一路记录异域国情,写一部《异域志》送给我——已经两年了,不知道周先生何时回来。」 洪武帝听出了林岐话语中对周群的怀念和慕孺之意,心中酸溜溜的,顿了顿,这才道:「等他归来,若是献上《异域志》,拿来也让朕看看。」 林岐「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对于父皇这样固执的人,与其跟他争吵,不如慢慢渗透,让他不知不觉改变想法。 林岐的目的实现了,就不想再按了:「父皇,我累了,让何琛给你按吧!」 说罢,他起身就走。 洪武帝气急:「……林岐,你这狗崽子……」 他转念一想:朕不能说林岐是狗崽子,这等于说朕是狗,林岐是崽子! 洪武帝当即改了口:「林岐,你这小崽子,答应我的太行山沙盘在哪儿?」 林岐装作没听见,一溜烟走了。 何琛笑着上前,卷起衣袖,用香胰子细细净了手:「陛下,让奴才来按吧!」 何琛正给洪武帝按摩肩膀,外面却传来通禀声:「陛下,太后携苏贵妃娘娘来了。」 回到东宫西偏殿,林岐换了罩衣,继续制作要送给洪武帝的太行山沙盘。 不知不觉他就做了一个时辰。 李越眼看太子殿下又要错过饭时了,心中着急,却又不敢进去提醒,正在着急,李青大步走了过来:「金石街那边送来了一封周姑娘的信。」 李越闻言大喜:「快给我,我送进去给太子殿下!」 林岐正在专心致志用胶泥和刻刀制作白马寺模型,听到李越说周姑娘的信来了,当下道:「快给我!」 李越抬了抬下巴:「殿下,您的手——」 林岐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上沾了不少泥灰,这才放下刻刀,脱去罩衣,起身用香胰子洗手去了。 洗罢手脸,把自己整理得洁净可喜之后,林岐终于读到了似锦的信。 似锦的信依旧是大白话,先说了周胤是如何处置周老太太等人的,意犹未尽地说——「孙浴泉过于歹毒,没有弄死孙浴泉,我总觉得是个祸害」。 林岐读到这里,觉得自己和白又胖真是天生一对,他也觉得对孙浴泉这样从根子上烂掉的人,最好是斩草除根,方不留后患。 接下来似锦说了自己陪着周夫人和两个妹妹前往金水河边的温泉庄子游玩的事,还约林岐有空了也过去——「我常在温泉池里凫水玩,你可以去公主的碧漪园别业,我给你做了一套凫水用的衣服,是纯黑色的,你穿上,我教你凫水。」 林岐不由微笑。 虽然他会凫水,不过让似锦教他似乎也不错。 最后,似锦说了自己在温泉庄子上吃的饭——「我母亲带了家里的苏州厨子过来,做的苏州菜清淡美味,真想让你也尝尝。」 读到这里,林岐觉得自己好饿,当下吩咐李越:「我想尝尝苏州菜,让厨房去做吧!」 因怕人下毒,东宫有林岐专用的厨房,厨子都是许皇后精心挑选的,其中还真有一个善做苏州菜的厨子。 苏州菜很快送上来了。 胡乱用了些苏州菜之后,林岐觉得没有什么滋味,心道:东宫的苏州菜不怎么样,也许白又胖那边的苏州菜更正宗? 如此一想,林岐就更想去看似锦了,思索片刻,叫了李青进来,如此这般吩咐起来。 这日秋高气爽,金风习习,似锦和倩兮盼兮正后面园子里散步,远远看见似锦的小丫鬟幽客和周夫人房里的小丫鬟菡萏手拉手一起过来了。 盼兮见俩小丫鬟走得甚急,便笑着道:「应该是有客人到了。」 果真菡萏走过来道:「学士府的蕙姑娘和菁姑娘到了,舅太太也来了。」 幽客在一边补充道:「还有蕙姑娘新结交的朋友,京兆尹程大人的千金程三姑娘。」 第81章 盼兮大喜道:「太好了,这下子咱们可热闹了!」 似锦也盼着见王菁,心中也是欢喜,便与两个妹妹一起去前面迎接客人。 王菁已经下了马车,见似锦过来,忙迎上前,彼此见了礼,又和似锦说话:「似锦,谢谢你上次送的礼物。」 似锦握住她的手,笑吟吟道:「我也多谢你画的梅兰竹菊炕屏。」 这时候王夫人与周夫人一起过来了,似锦忙也上前行礼。 王蕙牵着一个身材高挑,五官明媚,肌肤微黑的女孩子上前,向大家介绍道:「这是京兆尹程大人家的姑娘,程三姑娘。」 众人寒暄着见了礼。 程三姑娘含笑打量着吏部尚书家的三位千金,发现最美丽的是嫡出的次女周倩兮,不过庶出的长女杏眼灵动,长得很甜美可爱,嫡出的三女还是小姑娘,没长开,不过也是个美人胚子。 她当下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倩兮身上。 忙乱一阵子之后,周夫人王夫人自去正房明间说话,似锦则带着一群女孩子去了东厢房。 似锦和王菁坐在一起,低声说着别后之事。 王蕙等人则在聊九月九重阳节金明池行宫的菊花花会。 似锦在一边听到了,看向王菁:「菊花花会?我才知道,是皇后娘娘主持的么?」 王菁笑了:「我也不知道。」 这时候王蕙听到了她俩的对话,笑了笑,道:「听说这次金明池行宫的菊花花会,宫里只给嫡女下帖子呢!」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似锦和王菁都不在乎这些,两人似没事人一般,倒是盼兮忍不住了,道:「我怎么瞧着宫里不讲究这些,贵妃娘娘不也是庶出?还有大苏嫔和小苏嫔娘娘,也都是庶出啊!不管嫡出还是庶出,都是自家姐妹,姐妹之间就该互助友爱。」 王蕙听了,瞪了盼兮一眼,道:「就你话多。」 倩兮这时候开口问道:「定了亲事的也去么?」 这正是众人想知道的——若是只给未曾定亲的闺秀下帖子,说明这次菊花花会还是要给皇子选妃;若是连定过亲事的闺秀都收到帖子了,说明宫里娘娘们也就是想热闹热闹。 王蕙一时语塞。 她也不太清楚,因为她爹在宫中画院做待诏,所以她的消息比别人灵通些,但是到底是给皇子选妃,还是纯赏花,那她也不知道了。 这时程三姑娘道:「皇太子殿下十七岁了,德妃所出的平王殿下也十五岁了,淑妃所出的宁王殿下也十四岁了,都是适婚之龄,就算不是选妃,宫里的太后、皇后、贵妃、德妃和淑妃等诸位娘娘,也会用心相看的。」 王蕙插嘴道:「宫里的德妃娘娘,正是程三姑娘的亲姑母。」 周盼兮惊讶极了:「真的吗?不是很像啊!」 程德妃生得白皙美丽,怎么程三姑娘有点黑? 程三姑娘不太高兴,面上却也不显,道:「我长得像我母亲。」 似锦打量程三姑娘,这会儿距离近,才发现她五官大气明媚,只是毛发有些旺盛,肌肤有些黑,因此脂粉妆容略微浓了些。 王蕙笑着和倩兮说道:「倩兮,你可是定了亲事的人,到时候你接到帖子也别去,免得娘娘们看上你,占了我们的名额。」 她是带着笑说的,可是眼中却没一丝笑意,众人皆知她是认真的。 场面一时有些冷。 程三姑娘笑着开口道:「蕙姑娘,你以为是去选美啊,娘娘们底下的人一定早就把参加的闺秀的家族背景呈上了,谁定过亲事,各自的性格,早就清清楚楚了。」 王蕙被她说的悻悻的,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程三姑娘的父亲是京兆尹掌管京畿,可是二品高官,而程三姑娘的姑母还是宫中高位嫔妃,程三姑娘背景强大,她一个画院待诏的女儿,自然得让一让了。 王菁却凑到似锦耳边轻轻道:「这位程三姑娘,倒是爽脆利落,颇有侠气。」 似锦含笑看着程三姑娘,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这位程三姑娘一派正义凛然的样子,可是这眼珠子转得未免太灵活了些。 这时候王蕙又提起了京中权贵适龄千金各自的背景底细,似锦觉得有些无聊,便给王菁使了个眼色。 王菁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和这几个姑娘在一起聊这个,怪无聊的。 似锦略一思索,正要寻个理由起身告辞,谁知外面传来王妈妈的声音:「大姑娘,崇宁公主府的林女官,奉了公主之命,来看望您了。」 众闺秀一听,都目光灼灼看向似锦,其中顶数程三姑娘眼神最为锐利,不过她很快就明媚灿烂地笑了起来:「咦?周大姑娘和崇宁公主关系很亲近么?」 王蕙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盼兮道:「我大姐姐和崇宁公主是好朋友,公主常派人来看她,接她去公主府玩。」 似锦起身,微笑道:「那我去见客了,各位告辞。」 第82章 王菁也跟着起身:「我有些累,也回去了。」 似锦和王菁离开之后,屋子里沉默了片刻,接着程三姑娘就笑着问倩兮:「倩兮,明明你和盼兮才是嫡女,怎么公主越过你俩,倒和你们的庶姐亲近起来?」 倩兮微笑,道:「公主一向与我姐姐投缘。」 盼兮点了点头,道:「我姐姐特别好玩,和她在一起开心轻松,我估计公主想法跟我一样。」 程三姑娘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又变回了知心大姐姐的模样,有意无意地问起了似锦和公主的交往。 盼兮没发现她是在套自己的话,倒是说了不少。 倩兮察觉到了,轻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盼兮,今天母亲安排厨房烧什么菜?」 盼兮注意力被转移了:「哦,应该是苏州菜,这次钱妈妈也跟着来了。」 程三姑娘看了倩兮一眼,眼神有些冷。 王蕙笑着问道:「三姑娘,你何时进宫看你姑母?」 程三姑娘矜持一笑:「我祖母和母亲已经往宫里递了牌子了,估计明日就能见到。」 程三姑娘的姑母,正是后宫颇为受宠的程德妃,她明日要进宫觐见德妃,因此傍晚就要离开回城。 似锦和王菁沿着游廊往前走。 王菁见似锦眼睛发亮,嘴角翘起,显见开心得都要飞起了,好奇道:「似锦,要见公主府的女官,你就这么开心?」 似锦连连点头:「这位林‘女官’,特别好看,特别可爱,你见了就知道了。」 王菁故意笑道:「比那位程三姑娘还好看么?」 似锦白了她一眼:「一个是天然去雕饰,一个是浓妆又艳抹,你会觉得哪个好看?」 王菁笑了起来,道:「这位程三姑娘,这次进京,怕是雄心万丈,咱们就走着瞧吧!」 正房明间内,周夫人和王夫人正陪着林女官说话。 林女官始终淡淡的,见似锦进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起身道:「周姑娘。」 似锦眼睛满是笑意:「林女官。」 两人四目相对,掌不住都笑了。 王夫人和王菁在一边看了,都有些好奇——似锦和这位林女官感情也太好了吧?! 似锦想起自己给小凤凰的信里说庄子上的苏州菜特别好吃,小凤凰有可能想来尝尝,当下笑着和周夫人说道:「母亲,中午吃苏州菜,好不好?」 似锦一向省事省心,近来在撵走周老太太和周家二房那件事上又出了大力,帮了周夫人大忙,周夫人自然不会拒绝她这个小小的请求,含笑道:「好,我这就让人安排。」 反正中午本来就要做苏州菜。 似锦道了谢,挽着林「女官」的手出去了。 王夫人看着似锦牵着林女官出去,不由觉得好笑:「你家大姑娘,和公主府这位林女官感情还真好。」 不待周夫人回答,王夫人接着道:「这林女官长得可真好看,轻俏俊丽,身材高而苗条,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类型的美人儿,一般好看的姑娘,也就那几个类型,倒是这位林女官,与众不同得很。」 王菁是爱好画画的,认真研究过古代的画像,临摹过不少洛阳石窟的佛像,在一边听了,深以为然,道:「她骨相特别美,可塑性很强,眉眼神韵有些像洛阳石窟中佛像……」 王夫人听了,笑着斥责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这可是渎神渎佛。」 王菁笑着撒娇:「母亲,我也就是说着玩呢!」 虽然这样说了,可是她依旧坐在那里,思索着林女官和佛像眉眼神韵的相似点。 似锦拉着林「女官」回到自己下榻的冬竹楼。 这次来温泉庄子,她的住处比上次好了些,是后面园子里周胤让人新建的一个温泉小楼,名唤冬竹楼。 一楼建有温泉房,二楼则是一个大通间,用来住人。 似锦与林「女官」一起上了二楼,屏退丫鬟,这才笑吟吟伸手去摸林「女官」的脸:「小凤凰,来让我摸摸你的小脸蛋儿!」 林岐脸被摸得有些痒,却也麻酥酥的挺舒服,便没有像往常那样挣开。 似锦摸了又摸,觉得触手细腻温软,又要去捏林岐的鼻子:「再让我摸摸你的高鼻子。」 林岐见似锦如此无聊,这才推开她:「你说给我做了凫水时穿的衣服,衣服在哪里呢?」 似锦闻言,起身打开箱笼,从箱笼里取出一个青缎包裹:「在这里面呢。」 她解开包裹,取出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递给林岐:「是玄色麻布制成,很有质感,即使湿透了,也不会紧贴在身上,而且无论你怎么游水,都不用担心上下衣忽然分开,露出肌肤来……」 林岐翻看了一下,不得不佩服似锦想象力丰富,动手能力也强:「你还挺厉害的。」 又道:「你的那套呢?」 「不给你看,」似锦微微一笑,「姑娘家的贴身衣物,怎么可能让你看。」 第83章 林岐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在信里不是说要教我凫水么?那我不就看到了?!」 似锦笑容狡黠,理直气壮:「我是说‘教’,又没说一定要下水教你啊!」 林岐:「……」 他低头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似锦,眼珠子亮晶晶,似有无数星星在里面:「白又胖,我饿了。」 似锦狐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林岐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不过也不能真饿着他啊! 似锦起身,吩咐春剑带着幽客去厨房取饭,还特地叮嘱了一句:「拿些碎银子给钱妈妈和厨房的媳妇们。」 春剑把荷包举到了似锦面前,摇晃了几下,得意洋洋道:「姑娘,素心和我都想到了,还用姑娘你提醒?」 「小机灵鬼,」似锦笑了,「快去吧!」 今日小凤凰来了,她特地向厨房点了菜,给管厨房的钱妈妈和在厨房里做饭的媳妇们打赏的话,会有意想不到的好效果的。 午饭很快就取回来了。 春剑把食盒送了进来,口中道:「钱妈妈得了赏银,很开心,又给姑娘加了一道酱方和一道白什盘。」 似锦抿着嘴笑,也不让人侍候,自己亲自在黄花梨小炕桌上摆盘,口中道:「这道酱方和这道白什盘是我们府里钱妈妈的拿手菜,特别地道,小凤凰,你来尝尝吧!」 摆好杯盘碟箸,似锦又变戏法般拿出一个小酒坛出来:「这是我爹爹珍藏了多年的玉液酒,我借了两幅画给我爹欣赏一个月,他送了这坛酒给我。」 林岐净了手走了过来,两人相对而坐,开始用饭。 似锦给林岐斟了一杯酒,推到了他面前:「小凤凰,这苏州菜怎么样?」 林岐端起玉杯,饮了一口,道:「还不错。」 周家厨子的示手艺不错,还挺好吃。 似锦笑眯眯也举杯饮了一口酒:「将来我搬到西边宅子度日,要雇两个厨子,一个苏州菜厨子,一个西北菜厨子。」 林岐心里一动,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玉杯里澄澈的酒液,似是无意道:「东宫厨房里苏州菜厨子和西北菜厨子都有,手艺还都不错,还有一个专做鲁菜的厨子,善做一道汤,叫酸辣鱼丸,又酸又辣又鲜,还有他做的黄鱼炖豆腐,也特别鲜美。」 他慢悠悠地说着,似锦原本听得口水都要出来了,可是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抬眼观察林岐,片刻后道:「小凤凰,你是不是想哄我去东宫?」 林岐:「……」 一起长大就这点不好,他刚开始表演,白又胖就知道戏文的结局了。 不过林岐是不会承认自己演出失败的,他抬眼看向似锦,眼睛又亮又专注又温柔:「白又胖,我是想着你爱吃,所以特地向你介绍的,你不爱听就算了。」 他端起玉杯,一饮而尽,自己端起酒壶斟满。 似锦:「……那你接着讲呗!」 她好奇心特别强,被林岐一撩拨,就特别想知道东宫厨子还会做哪些美食。 林岐抿嘴一笑,接着道:「还有一个善做洛阳菜的厨子,他做的洛阳燕菜,大家都说很地道。他做的一道菜叫红薯丸子,一粒粒红薯丸子似浸在蜜水中一样,可是尝一尝,会发现不是蜜水,风味很独特,不过太甜了,我不喜欢吃。」 似锦声音软绵绵,只咽口水:「可是我喜欢吃呀……」 林岐忍着心里的得意,继续道:「我那几个伴读,其中有一个叫秦羽,你知道秦羽吧?你未来妹夫,他最喜欢东宫厨房那个善做川渝菜的厨子……」 似锦忍无可忍,不再忍耐,双手托腮,笑盈盈问林岐:「殿下,不知臣女什么时候能有幸尝尝东宫大厨们的手艺?」 看着这样的似锦,林岐心跳忽然有些快,他面上依旧很矜持:「后日皇后要在福宁宫要举办中秋宴,宴请各家闺秀,你应该能接到帖子,到时候我想办法让你饱饱口福。」 似锦笑了起来,端起玉杯,与林岐碰了碰,道:「小凤凰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坦白呢,想请我去东宫,直来直去和我说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么多张智。」 林岐面无表情:「又被你识破了。」 似锦把酒饮了,这才道:「你和我在一起一直很耿直,今日如此做张做智,我怎么看不出来。」 林岐低头笑了起来。 他执壶给自己和似锦一人斟了一杯酒,两人碰了碰杯,一起仰首饮尽。 似锦酒量浅,不一会儿便抱着锦缎靠枕歪在了榻上。 林岐起身,把杯盘碟箸都收在了食盒里,送到了门外,让春剑收了,自己回到榻前,见似锦抱着靠枕睡得正香,姿势堪称扭曲,便微笑起来,弯腰打横抱起似锦,转身走到拔步床床上放下,又解去她的外衣和裙子,让她舒舒服服躺在被窝里。 忙完这些,林岐坐在床边,背后似锦呼吸均匀,酒气袭人,令他也有些渴睡了。 他起身又拿了个锦被,见似锦的枕头是白绫长枕,足够两个人枕了,便就着她的枕头躺下,展开锦被盖上,挤着隔壁的似锦,合衣睡下了。 第84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睡着前的那一瞬间,林岐还在想:若是这会儿有人闯进来会怎么想?算不算捉奸在床? 没等他想明白,他就睡着了。 林岐常常失眠,不过每次和似锦在一起睡,他入睡就特别快。 这会儿距离冬竹楼不远的温泉小楼倒是热闹得很。 今日天气甚好,秋阳灿烂,因此周夫人命人把席面摆在了温泉小楼前的重瓣黄木香花架下,又让两个学弹唱的丫鬟在一边弹唱曲词。 花香细细,酒气怡人,菜肴美味,琴声叮咚,女眷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很是惬意。 程三姑娘很有魅力,王蕙和盼兮都被她吸引,一左一右伴着她,听她讲述随着祖父祖母在外游历的故事。 倩兮和王蕙坐在一起,陪着周夫人和王夫人谈笑。 程三姑娘讲到了她随着祖父母攀登泰山之事:「……我已经很累了,可是我告诉自己,你虽是女子,却也要坚强,要为天下所有女子做个榜样,因此我一步步坚持着攀登到了最高处……」 盼兮崇拜极了:「三姐姐,你可真厉害,的确是天下女子的榜样。」 王蕙用力点头:「正是,我也很崇拜三姐姐。」 王菁听到那句「要为天下所有女子做个榜样」,却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喜欢的是似锦那样的人,说的少,做的多,不吹牛,不说大话,在一起觉得很实在。 这位程三姑娘,如此爱说豪言壮语,她总觉得有些虚。 王菁若有所思看向倩兮,却发现倩兮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角,不由笑了——原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倩兮,也不喜欢程三姑娘这样的人啊! 那边程三姑娘已经聊到了后日宫里中秋宴的事:「……我得到的消息是,宴会在皇后娘娘的福宁宫举行,因为到底场地有限,所以帖子发放的不多,只有真正有底蕴人家的闺秀,或者是宫里娘娘们特别想见的闺秀,才能接到帖子。」 闻言王蕙有些消沉。 她爹只是个画院待诏,能接到帖子的可能性不大。 盼兮满是敬佩:「三姐姐,按照你的资质,一定能拿到皇后娘娘的帖子!」 程三姑娘矜持一笑,道:「家姑母倒是给我弄到了一张帖子。」 又感叹道:「我们家倒也罢了,一般人家若是想得到这帖子,可真不容易啊!」 王蕙脸色不太好:「能够在那样近的距离觐见贵人,自然不容易了。」 盼兮叹息道:「金明池的菊花花会,贵人们高高在大殿内,闺秀们都在大殿外,隔着十万八千里;可是福宁宫中秋宴会,闺秀们也都在福宁殿正殿内,也许一抬头,就能瞻仰皇后娘娘凤仪。三姐姐可真厉害,像三姐姐这样有身份的闺秀,整个京城也没几份了。」 程三姑娘得意一笑,嘴里却谦逊得很:「我也是普通人,不过是借了德妃娘娘的光。」 正在这时,一个打扮得甚是利落的妈妈从女贞小道那边走了过来,头上插戴着金钗,穿着深蓝绣花褙子,系了条秋香色裙子,富态白净,瞧着很是体面。 盼兮见了,好奇道:「孙妈妈来做什么?爹爹的外书房哪里离得了她?」 见程三姑娘也在打量孙妈妈,盼兮便介绍道:「这是管着我爹爹外书房的孙妈妈。」 又补充了一句:「原是我爹爹的乳母。」 程三姑娘微微颔首,记在了心里。 大周朝吏部尚书的外书房,虽不算是军机重地,倒也重要得很,一个中年妈妈能管着二品要员的外书房,怕是有几分能耐。 孙妈妈笑吟吟上前,先屈膝行了个礼,起身后把一个盛放帖子的锦匣奉了上前:「夫人,这是老爷让我给您送来的。」 周夫人打开匣子,见里面是一封极精致的帖子,不由吃了一惊,看向孙妈妈:「这是……」 孙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夫人,皇后宫里的李公公送到咱们府里的,是皇后娘娘给咱们大姑娘的中秋宴帖子。」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 王蕙、盼兮、王菁和倩兮齐齐看向程三姑娘——她刚才不是还说这个帖子很难得吗?怎么转眼周似锦就得到了? 程三姑娘脸色变了变,很快就又变得雍容起来:「却原来周大姑娘面子这么大……哦,对了,周大姑娘与崇宁公主交好,借崇宁公主之手得到这个帖子,原也不难。」 周夫人打开帖子看了看,道:「后日就要去啊……」 王夫人道:「似锦既然要觐见皇后,那就代表了你们周家的体面,须得准备妥当的首饰衣裙,还得提前习练宫廷礼仪,剩下不到两天时间了,时间怎么够啊!」 程三姑娘忽然开口道:「周夫人,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去教周大姑娘宫廷礼仪吧!」 周夫人沉吟了一下,道:「承蒙你盛情,不过似锦那里如今正有一个林女官在,可以让林女官教她。」 她吩咐王妈妈:「你去冬竹楼和大姑娘说一声。」 王妈妈答了声「是」。 程三姑娘忽然笑着叫盼兮她们几个:「咱们也去冬竹楼,瞧瞧你们周家的金凤凰!」 倩兮和王菁总觉得程三姑娘话中的「周家的金凤凰」五个字,似乎带了些酸溜溜的味道,好像在内涵什么,挑拨什么,便都看了过去,人却没有动。 王蕙去拉盼兮:「盼兮,走吧,我也想去瞧瞧你家的金凤凰!」 王夫人笑着道:「既如此,你们都去冬竹楼玩吧,反正也不远。」 又和周夫人说道:「她们都是姑娘家,一起玩才会感情好,再说了,你们大姑娘也不是孤僻性儿。」 见程三姑娘和王蕙都站起来了,周夫人不好再拦,便道:「那你们过去吧!」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似锦流年》卷一 作者:烟织 02、《似锦流年》卷二 作者:烟织 03、《似锦流年》卷三 作者:烟织 04、《似锦流年》卷四 作者:烟织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