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城主》 楔子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四周铺以代表天子的玄黄锦布,宽敞的房里有一张偌大的桌案,案上亦铺着绣龙的锦缎桌布。 此刻,房内气氛有些沉重,三名男子神情各异,其中坐在案桌后身穿黄色五爪金龙锦袍的天子,缓缓抬眸看向站在面前的两人。 「消息确定了?」天子的声音在静谧的殿内响起,人如其声,俊伟的脸庞,有双沉稳的眼眸,气质高贵,光是坐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尽现。 身着龙袍者,正是辰曦国的天子曜玄靖。 辰,意喻日、月、星之统称;曦,意喻着太阳之意,辰曦两字就代表着掌管日月星天地万物之意。 辰曦国,是陆上最强大的国家,拥有最肥沃丰饶的土地,这强盛之国还拥有令人称羡的贤良忠臣,辰曦国的皇都日晏,是天子所在之地。 全国被划分为十六个大州城,每一大州再划分小州城,并挑选最丰饶的小州城,建造执政城都,每一州城的掌管者,皆称城主,城主之职多半世袭,全是天子近臣。皇都日晏四周的州城以北斗七星为名,分别掌管护卫皇都之责。 而此刻在天子面前的其中一名男子,即为城主之一。 「是。」坐在天子对面的城主回道。 该城主身穿一身绣着麒麟的深紫色衣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唇边似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哼,这不要脸的老家伙,总算是死回来了。」坐在另一边的男子也出声。 他穿着一身墨黑,绣着四爪金龙的衣袍,显示其身分亦为皇族一员,只见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张俊美过火的脸庞上,染着淡淡邪气。 「皇弟自从出宫后,说话可是越来越放肆了。」天子曜玄靖开口,眼中带着笑意。 「羡慕吧?谁教你要当皇帝?麻烦死了!」被唤作皇弟的男子邪佞一笑,眉尖一挑,摆摆手,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曜玄靖和城主对看一眼,忍不住笑了。 距今二十年前,一向平静安稳的辰曦国经历一场政变。 当年的皇帝,也就是先皇曜桀,初为人君不久,政权不稳,他的弟弟曜义趁机发起政变,领着州兵杀入皇都,意欲逼宫让位。 叛军入城后烧杀掳掠,皇都顿时变成人间炼狱,皇宫更成一片火海。 当时兵荒马乱,身负护卫皇都的七星城主立即领军,一路杀进皇都,拯救当时被围困于皇宫的先皇。 而先帝纳有三位妃子—一位是天子曜玄靖的亲娘敏皇后,另外两位则是文贵妃与蓉贵妃。 宫变时,文贵妃正好带着二皇子向敏皇后及大皇子请安,她们在当时的禁军统领护送下快速离宫,毫发未伤。 而蓉贵妃和三皇子则慢了一步,当他们在天权城主护卫下要离宫时,正好与部分叛军短兵相接,双方立即展开厮杀。 天权城主骁勇善战,将叛军一路打退,没想到另一路叛军却从后路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中,蓉贵妃及当时年仅两岁的三皇子都被劫持,虽然当时宫变大局已定,叛军注定必败,但那贼首不甘心,用人质做要挟,趁机伤了天权城主,并狠心杀了蓉贵妃,而后挟着三皇子一路逃出宫去。 虽然先皇派出大批人马追查,但叛军作乱造成民心不稳,邻国亦蠢蠢欲动,先皇只得忍痛撤回追寻人马,命七城城主先回驻州城,安定民心。 等到一切平静,才命人寻找三皇子。未料这一找,竟足足找了二十年,直至先皇驾崩,在阖眼之前都无缘再见到三皇子一面,而寻找三皇子的任务,自然就落在当今皇帝身上。 「臣一定不负皇上及家父使命,早日查出三皇子下落。」身穿深紫色衣袍的城主俯首回道,他正是当年天权城主的长子—宇文怀燕。 当年叛军使计,天权城主因而身受重伤,无法救下三皇子跟蓉贵妃的这份愧疚一直压在心上,宇文怀燕如今也子承父职,立誓寻回当年失踪的三皇子。 「宇文老弟,有劳你了。」俊美得过火的邪美男子,正是当年与文贵妃一起逃离的二皇子曜玄凰。 当年仅有他与大皇兄顺利逃离,小皇弟却生死未卜,此事亦让他耿耿于怀。 「宇文爱卿,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务必找出三皇子的下落。」曜玄靖语重心长地说道。 在这些年锲而不舍的追查下,终于在一年多前,有好消息传来。 据称当年抱走三皇子的叛军之一,改名换姓后,躲在邻邦元葳国里。 经过宇文怀燕一年来的布局,派人潜到该叛军身边诱之以利,终于将他骗回国内,并回到邻接天权城的驰州,下密旨封该名叛军首领在驰州做个小小县令,好掌握他的行踪。 三皇子的下落呼之欲出,此刻正是至关重要之际,必须步步为营。 「臣遵旨!」宇文怀燕慎重施礼,心里早有盘算。 第一章 驰州辖下的驰晖城,夜晚犹如白昼般灯火通明,街道四处挂满彩灯,就像一座不夜城般热闹繁华。 只是,不论街道上多么明亮,夜空仍旧一片漆黑,今夜的月光被乌云遮蔽,只有淡淡星光点缀夜幕。 倏忽,黑夜中一道黑影快速窜飞,以疾风般的速度在各家屋顶上飞奔,步伐沉稳,像早已知道目的地,直往驰晖城的东大道疾奔而去。 几个轻点之后驻足而立,站在高处看着东大道上某一处,一会儿身影才又翻飞过墙垣,直奔东大道里最奢华的一栋房舍内。 来到独立的楼阁上,他缓缓蹲低身子,轻巧掀开屋顶覆盖的琉璃瓦片,双眸凝睇阁楼内的一举一动。 不同于前院的热闹喧腾,这独栋的阁楼没有半点丝竹笙乐,室内飘散淡淡馨香,窗旁倚着一名年轻女子。 女子缓缓回首,弯弯的柳叶眉下,有双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灵动星眸,长长的睫羽轻眨几下,煞是醉人;一张红嫩如花瓣嫣红的唇,噙着淡淡笑意;肤若凝脂,如玉般剔透。 佳人如画,如梦似幻。 「我的好春主,妳今晚就陪我吧?」坐在花厅内唯一男子,眼中燃着对年轻女子的欲望,一副很渴望能扑上前去,狠狠吻上她那张诱人的红唇。 被称为春主的美人儿轻笑一声,莲步轻移,每走一步,发上的流苏簪就跟着晃动闪烁,只见她缓步走到男子身边。 「欧阳大人,春主卖艺不卖身,从不接客,难道您忘了?」声音轻柔甜腻,犹如飞舞的棉絮贴到人脸上,让人心痒难耐。 欧阳理再也忍不住,伸手握住美人儿的手,不停在手背上搓揉,「妳就从了我吧!我好歹也是个驰州县令,嫁给我当姨太,我不会亏待妳的。」 美人儿但笑不语,眼睫轻垂,目光落在被人轻薄的手背上,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欧阳大人,今儿个您喝多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欧阳理用力摇头,抓紧她的手还想说些什么,她却已经先一步开口。 「小春—」 话音一落,原本紧闭的房门在下一瞬间就被人从外打开,一名俏丽女子偕同三名高壮男子出现在门外,瞧一眼房内情景,便快速走到春主身边。 「春主。」四人恭敬地在美人面前颔首致意。 春主不慌不忙地将柔荑从欧阳理手中抽回,耐着性子轻声道:「欧阳大人醉了,安排轿子,送大人回府。」 「是。」 小春回头对身后三名男子使个眼色,他们立刻上前,架住欧阳大人,半压着他离开房间。 「放开我!我没醉、没醉啊!」欧阳理犹不死心大喊,一双眼还直盯着美人儿不放。 见难缠的欧阳理终于被架出房门,春主暗吐一口气。 「叫嬷嬷过来。小春,热水备妥,我要沐浴净身。」她不愠不火的声音,淡淡的在房里响起。 小春早看出主子的不耐,吞了口口水,眸色闪过一丝紧张。 「是!」婢女忙不迭应声后,人也快速自房里消失。 春主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幅画般静静凝视房门,要不是胸口尚有起伏,真让人误以为是座玉娃娃摆在房内。 不一会儿,先前离去的小春领着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女子,以及若干拎着水桶的奴仆一同进房。 「将水填满。」小春指引身后几个提着水桶的奴仆。 奴仆们都很安分,小心缓步进房,动作迅速地将屏风后的木桶填满水,而后快速离开。 这期间,春主依旧站着不动,但笑不语。 小春抿紧嘴,等奴仆全走光了,才走上前将房门关上,乖乖在房内候着。 喀的一声,当门扉关上的那一瞬间,春主立即脸色大变。 「嬷嬷,妳在干什么?怎么会让那老色鬼又上门找我?我不是交代过,他要再来,就把他扫地出门吗?」 平地一声雷,方才的绝美容姿已消失无踪,美人气呼呼地瞪大眼质问,刚才的温柔婉约、楚楚动人,让人误以为只是一场梦。 「大小姐,欧阳老爷好歹也是驰州县令,嬷嬷我怎么敢得罪他?」嬷嬷苦着一张老脸为自己辩解。 「小春,去帮我叫二少爷上来。」美人拧着眉头,一边一件件扯落自己身上的衣物,「那个死色鬼,居然敢碰老娘,给老娘等着,要不整得他哭爹喊娘的,我就不姓狱!」 小春投给嬷嬷一记同情的目光,快速开门闪人。在大小姐发怒的时候,她绝对不想待在一旁遭池鱼之殃。 从头到尾藏在屋檐上的黑衣人,看到这精采的一幕,尤其「老娘」这两个字从美人嘴里吐出时,他差点笑出口,狭长的凤眼隐隐透出笑意。 嬷嬷头痛地看着这明明该是气质不凡、容貌过人的大美人儿,现在却柳眉倒竖瞪大眼,开口闭口老娘老娘的自称,简直破坏画面。 「大小姐,您小声点,要是让客人听见可不得了。」 「听见就听见,我就爱叫老娘,他们能拿我怎样?」 不在意地撇撇嘴,不一会儿她就把自己扒个精光,噗通一声跳进木桶里,拿起桶里的花瓣,用力搓着方才被色鬼碰过的手背。 「嬷嬷,我再讲一次,下次他再来,说我病了什么都好,不准他再靠近我的春阁一步!」 嬷嬷为难地叹气,「大小姐,咱们四季阁是做什么的,您可没忘了吧?」 「妓院啊。」 她斜睨嬷嬷一眼,半趴在桶子旁,两条纤长的腿顽皮地踢着水,笑嘻嘻看着水波溅湿地板。 嬷嬷脸都青了。既然知道是妓院,那怎么可能关门送客? 「大小姐……」她都四十来岁了,还得让个二十岁的姑娘折腾,老天爷开不开眼啊? 「别理她,前院还忙着,妳去忙吧。」 突地,一只手粗鲁地推开房门,一道低沉声音跟着响起。 「二少爷!」救星来了!嬷嬷感动回头,一脸恨不得扑上去抱住来者的模样。 走进房门的是一名穿着深蓝色劲装的俊美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八、九岁,腰间系着一把长剑,随着他走动时发出声响;五官俊秀,却有些阴柔,初见时令人难辨雌雄,走路时步伐沉稳,可见武功造诣不俗。 「出去吧。」 「是,二少爷。」嬷嬷像得特赦一般,连忙点头,拎着裙襬快速离开。 「妳怎么把人赶走了?人家还没同嬷嬷说清楚呢。」半躺在水里的美人不满的抱怨。 「阁里头忙,妳自个儿不务正业也别拖人下水。叫我上来干么?」俊秀少年一个旋身坐在椅子上。 「魔儿,人家刚刚被吃豆腐了。」狱宁儿噘起嘴,双臂交迭在木桶边,一双美眸眨啊眨的,声音委屈极了。 「又怎么了?」狱魔儿不耐烦地看着大姊,真不知跟她扯上关系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妳别乱使性子,把娘亲辛苦一世的心血给败掉了。」 话说四季阁多年前,只是驰晖城一间破烂的青楼,一日一名叫狱清红的女人砸下重金,不但改建成现今美轮美奂、镶金镀银的模样,更耗费巨资培养青楼的姑娘。 貌美精明的狱清红将新建成的妓院改名四季阁,同时也将姑娘分成四门。 四季之首春阁,姑娘能歌善舞,卖艺不卖身,满腹的才气加上过人美貌,让春阁的女子一直是四阁中的少数。 四季之二夏阁,姿色才情虽较春阁女子略逊一筹,但接客与否,都看夏阁姑娘本身意愿;四季之三秋阁,是四季姑娘人数最多的一阁,里头的姑娘靠最基本的色艺侍人;四季之末冬阁,亦是驰晖城里特殊的存在,原因就在冬阁里的姑娘—呃,不是姑娘。 由于辰曦国风气开放自由,早在几代前,皇都日晏城男妓之风盛行,而冬阁便因此而生。冬阁里的「姑娘」多半是容貌阴柔、难辨雌雄的男子打扮的,专门伺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 四阁各有司掌,每阁皆有一位阁主,亦同等青楼头牌,皆是每一阁中最貌美出众的女子。 狱清红这辈子最得意的莫过于一手打造第一青楼,四季阁花名远播,就连天子脚下的大官都不远千里而来。而她在大女儿满十八岁那年,终于和孩子们的爹和好如初,收拾包袱,两人云游天下去了,将她一生的心血四季阁交给她三个女儿打理。 在浴桶内一脸可怜兮兮的狱宁儿,望着一身劲装的大妹狱魔儿,噘起嘴。 「就说别再让那欧阳色鬼找上门来,他又吃人家豆腐了啦。」狱宁儿眼眶一红,眸底闪烁泪光。 狱清红的大女儿狱宁儿,自小用心栽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全难不倒她,虽然拥有一张绝美脸蛋和精明头脑,但个性顽皮骄纵,擅长用一张看似无辜的脸皮博取同情,目前掌管春阁,是为春阁阁主。 狱清红并不知道,当年狱宁儿虽然乖乖学唱习舞,却三不五时溜出去跟外头的地痞孩童厮混,等狱清红发现,已来不及,只能勉强让狱宁儿不要在外人面前现出本性。 「解决什么?真要我杀人不成?我上回不也照妳的话,给他苦头吃了。」狱魔儿无言地望着狱宁儿,忍不住叹气。 狱清红的二女儿狱魔儿,有张难辨雌雄的阴柔容貌,俊秀模样常引来驰晖城里的姑娘为她大打出手。 由于自小被狱清红送去习武,原是打算让她学点防身之术,虽然后来如愿让她负责掌管四季阁的安全,但她的外貌跟行为举止,自此之后都像个男的。 所以狱魔儿总是一袭男装打扮,虽是个大姑娘,人人却都唤她「二少爷」,个性像男子大剌剌的她,易急躁不耐,却是三人中最心软的,常常让大姊狱宁儿利用了都没发现,目前专掌冬阁,是为冬阁阁主。 「我哪知道那个姓欧阳的那么死缠烂打,半年前这死色鬼调到驰晖当县令,一见到我,就天天上门缠着,一开始还算客气,最近却越来越过分,三不五时就想偷吃豆腐,上个月也是像今天这样,一把就摸上我的手,真是气死我了!」狱宁儿气得咬牙切齿,那回真气到她不顾一切,当场大哭大叫。 「别气了,上回我不也半夜潜进欧阳府,将那死色鬼脸上的毛全剃光了,让他不敢出门见人。」上回被大姊吵到没办法,狱魔儿只好教训了那欧阳色鬼一番。 只是没想到才安静一个月,眉毛长齐后,他又来了! 「呜呜……我不管,妳帮帮人家啦,他又吃我豆腐,难不成真要见我被那老色鬼一再轻薄?呜呜……魔儿……他一直偷摸人家,我讨厌这样啦……」狱宁儿嘴一噘,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见大妹没反应,她嚷得更大声了,「哇呜!魔儿好坏,都不帮自家人!与其被这样欺负,我宁愿出家当尼姑去!」 狱魔儿看着她,头痛地揉揉太阳穴,瞪着那个有二十岁,却还像个孩子在木桶里乱打水花哭闹的女人。「好了、好了,别哭了,妳要我怎样?妳说,我答应妳便是。」 算了,她认命了,谁教她们这辈子是姊妹。 一听见大妹应允,狱宁儿哭声立止,晶亮大眼还含着两颗泪珠子,傻气地甜甜一笑,「我就知道,魔儿妳最疼我了!」 「我是怕妳出家之后,佛祖会被妳气得不得安宁。」狱魔儿闭上眼,轻叹口气。依照大姊的性子,肯定把尼姑庵闹得鸡犬不宁。 「魔儿。」狱宁儿双眼闪着喜悦光芒,一点也不在意她说的。 「怎么?」 「那老色鬼方才又故态复萌,这次别剃毛了,他都学不乖,依我看……」她灿亮亮的眸子闪过几丝邪气,弯弯的红唇竟轻吐—「就打断他两根肋骨,让他动弹不得几个月吧?」 「嗄?」这人真是刚才那一脸无辜委屈的大姊? 「他今晚刚好喝了不少酒,是下手的好时机。」狱宁儿笑弯了眼献计。 方才的泪花满面就像骗人似的,眼前这笑得没心没肺的佳人,完全没了刚才哭得惨兮兮的可怜样。 狱魔儿抿唇不语,安静起身,可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用力,走到房门前,正伸手要开门,身后又传来一句— 「要记得喔。」 狱魔儿恶狠狠地回头瞪了宁儿一眼,「唉!」她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砰的一声,狱魔儿用力关上门扉,而狱宁儿自始至终皆笑着目送她离去。 嘻,没说话,那就代表今晚魔儿会帮她报仇了! 「啦啦啦啦~」 越想越乐,狱宁儿在木桶里撩起水自顾自的玩了起来,一点也没发现自己春光外泄,曼妙身子给屋顶上的人给看光光。 站在屋顶上的黑衣人,狭长的凤眼已全让笑意占满,微偏着头,欣赏眼前的美景。 良久,躺在木桶里的美人儿终于玩够了,这才从桶里起身,擦干身上水渍,穿上肚兜、亵裤后,套上轻薄柔软的缎衣,赤脚慢慢走到铜镜前,愉悦地哼着歌,拿起桌前梳子轻轻梳发。 原本早就该离去,但黑衣人的目光依旧停在她身上,久久无法移开,透过灯光看着她无瑕的脸庞,不自觉胸口一紧。 蓦地,远方传来不寻常的破空声,黑衣人原本凝视美人的双眸,倏地变得凌厉,飞快回首。 远远地,另一道黑影疾奔而来,黑衣人缓慢起身,只见那道黑影奔至他前方,俯身颔首。 「城主。」 被称为城主的黑衣人看了他一眼,颔首示意。 「走吧。」他有些不舍地将目光再移回屋瓦下,坐在铜镜前的狱宁儿仍开心地哼着歌,让他藏在黑巾下的薄唇微微弯起。 岂料准备离开之际,他一时分神大意,不经意踩到放置在一旁的琉璃瓦片。 啪哒一声,琉璃瓦片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正打算把头发扎起的狱宁儿也清楚听见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仰首朝屋瓦处看去,就见她的屋檐已经开了一个小洞,从小洞望去,还隐约可见两抹人影。 脸色一白,不知那些人在屋顶上多久了,她想起不久前自己正开心沐浴,不禁张嘴尖叫,「啊—」 城主身后的黑衣人,下意识利落翻身,抓着屋檐的一角,从敞开的窗棂跃了进去,一个旋身,正要止住惊声尖叫的女人,身后却传来一道劲气,逼退他的动作。 「城主?」男子拧眉,不解望着出手阻止他的城主。 「我们……」 黑衣城主还来不及说完话,另一道凌厉的剑气破门而入,两人同时旋身闪过逼近的剑气。 「魔儿!」狱宁儿一见大妹赶来搭救,快速躲到她身后,绝美的五官这下又满是委屈。 「宁儿,妳没事吧?」正要离开的狱魔儿听见她的尖叫声,抽出腰间的长剑,提气直接翻身上二楼。 狱宁儿红了眼,眼里泪花乱转,「他们躲在屋瓦上,我方才还在沐浴……」 狱魔儿显然也想起大姊刚才在做什么,一想到这几个采花贼竟敢轻薄姊姊,眉眼间倏地染上杀气,长剑一甩,银亮剑光笔直刺去。 三人就在房里大打出手,狱魔儿是真的起了杀机,招招直取对方要害。而两名黑衣人,一个是顾着城主方才出手劝阻,所以处处留手;而黑衣城主并没打算真的与狱魔儿对上,于是处处闪避。 原本春阁的雅致陈设被毁去大半,闻声的护院武师也正纷纷往春阁而来,眼见情况越来越不可收拾,黑衣城主脑中倏地灵光一闪。 他使了个眼色给另一名黑衣人,那人颔首,抓准时机缠住狱魔儿。 趁这个机会,黑衣城主身影一闪,眨眼间竟站在狱宁儿身前。狱宁儿惊觉不对,才想转身,肩上便觉一麻,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黑衣城主顺手将她架在身前。 「宁儿」狱魔儿甩开另一人,冲向黑衣城主。 「大小姐、二少爷!」慢了一步的护院们冲进房里。 「再靠近一步……」黑衣城主一手架住陷入昏迷的狱宁儿,另一手轻扣在她柔嫩的颈间。 「通通站住!」狱魔儿放声怒吼,拿着长剑看向两个黑衣人,「你们到底是谁?快放开宁儿!」忧心忡忡地看着像个娃娃一样被抓住的大姊。 远处传来一道像是信号般的尖锐啸音,房里每个人都听见了,同时警觉地看着他们。 「走!」 黑衣城主闻声立刻将狱宁儿负至肩上,跟着另一名黑衣人分头夺门而出。 「宁儿!」狱魔儿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地撒腿急追。 第二章 大战后的春阁一片狼藉,破损严重的楼阁里,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房中,小小人儿有双水亮大眼,红扑扑的可爱面容却一点也没有高兴的表情。 “三姑娘,这下该怎办?大小姐被带走了,二少爷追了上去,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消息。”嬷嬷着急地在房间里走过来晃过去。 一个时辰前,大小姐被黑衣人带走,连跟着追去的二少爷到现在也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事吧?要真出了事,她要怎么跟大主子交待? “嬷嬷,你别这样走来走去,墨夜已经派人去追了。”狱澄儿没好气地拉住嬷嬷。 被唤作三姑娘的狱澄儿,是三姐妹中长得与狱清红最不像,但她秀气可爱的脸庞像极了父亲,现下的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却负责整个四季阁的运作,所有帐册皆由她过目。 狱清红当年送她去学商,希望她精明聪颖,让四季阁营运长长久久,只是对于阁里大小事务,狱澄儿的确锱铢必较,但平日生活的琐事,她却少根筋到让人担心。除了处理商事,私底下的她,根本就是个傻乎乎的大姑娘。 “三姑娘,你瞧咱们要不要飞鸽请大主子回来?”嬷嬷没她那么有定性,她可是心急如焚啊! “嬷嬷不信任墨夜吗?”狱澄儿瞪她一眼,“没事传信要我娘回来干么?她回来也只能发一顿脾气。” 娘好不容易跟爹和好如初,云游四海过过清闲日子,把事传过去,万一娘又因为太担心和爹吵起来那可怎么办才好? “呃……我只是担心,大小姐要真出了事,大主子那也不好交代。”嬷嬷把含在嘴里的话嘟嘟嚷嚷说完,她也没恶意。 “三姑娘。”墨夜突地出现在两人身后,刚毅的脸庞没什么表情。 “墨夜!”狱澄儿才想说嬷嬷几句,就见身穿黑色劲衣的墨夜已走入房里,忙着追问:“墨夜,有大姐消息了吗?” 她一面追问,脑海中同时想着,最近这几个月大姐可有得罪什么仇家。 想来想去,只有驰晖县令欧阳理,大姐上个月才指使二姐把他脸上的毛给剃光,但欧阳理应该不知道是狱家人干的才对,那到底是谁? “在下已派人四处搜查大小姐下落,大小姐才貌过人,应该不难查出线索。”墨夜简单明了的回答,反问:“二少爷呢?” “魔儿也还没消息,该不会他也出事了吧?”狱澄儿摇摇头,缩在怀中的两手紧紧纠缠在一起。 墨夜静静看着她,扬手摸摸她的头,“三姑娘放心,我会将她们带回来的。” 狱澄儿抬眸看向他,勉强勾起笑,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轻轻点头。 “嗯,我相信你。” 喀啦、喀啦…… 一阵规律的声音,不停在狱宁儿耳畔响着。 “唔……”轻微的晃动带来些许不适,原本沉睡的她缓缓睁开双眸,眼前一片迷茫,好一会儿,眼底才绽出点点光彩。 捂着发疼的颈边,慢慢坐直身子,耳边的马蹄声还有木板的震动,正在提醒她目前身处在移动的马车上。睫羽轻颤,这才看见那道倚在窗旁的高大身影。 “姑娘无恙否?”男子低沉温润的声音,在这狭隘的空间响起。 狱宁儿还搞不清现况,但仍表现得气定神闲,嫩如花瓣的红唇抿起一抹笑,葱白秀指优雅地抚去垂落颊边的乱发,晶亮的大眼轻眨,打量坐在窗边的男子。 男子修长的双腿一脚伸直,另一脚弓起,身着墨黑色衣袍,腰间绫带束着玉扣,一块深色血玉垂挂在衣摆上,视线自他宽阔的胸膛往上移,对上一双温润含笑的深邃黑眸,剑眉朗目、面如冠玉,唇边噙着温雅笑意,华服美饰乍看之下,是名不折不扣的翩翩公子。 仔细打量对方一身行头与相貌后,狱宁儿双手掩唇轻笑一声,美眸直视着对方的眼道:“不知公子掳走小女何意?” 垂落在另一边的小手悄悄紧握成拳,显出她心底的怒意。 虽然对方一副贵公子样,却没办法掩去他色胆包天的罪行,之前还偷窥她入浴。 宇文怀燕对她从容的表现感到佩服,只是,她虽浅笑倩兮,但眸底那隐含的怒气,却没瞒过他的眼睛。 “在下需要姑娘的帮忙,还请姑娘见谅。”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前天夜里看到的一切,那白嫩的娇躯虽然诱人,却不是令他念念不忘的原因,而是她那人前人后天差地别的性子,一想到这朵娇嫩嫩的芙蓉花开口闭口都是粗言,他就觉得好笑。 “帮忙?”狱宁儿柔嫩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原本散发柔媚之意的脸庞一凝,凌厉地睨视着对方,“我不管你和欧阳老头有什么过节,皆与我无关。你强行掳走我,究竟意欲为何?” 这样才对!他剑眉轻挑,朗目含笑,“姑娘又怎么知道,在下此举与欧阳大人有关?” 狱宁儿想着那夜他在屋顶上也不知看了多久,自己的本性也许早让人看透了,便省去了表面工夫。 她嗤笑一声,小脸抬得高高的,“我一个小小春主,讲难听点,不过是青楼里的头牌,何德何能招惹到公子您?” “依您一身行头,便知公子非富即贵,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再者,欧阳老头就算色胆包天,谅他一个小小县令也不敢明目张胆将我强行掳走,而当天晚上,我接见的客人就欧阳老头一位,你若不是为他而来,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这一切,都是姑娘自个儿推敲出来的。”真是个聪明的美人。 “你也没否认不是?”她冷冷看着他。明明就被她说中了,他还想玩把戏?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峙,谁也不让谁。 宇文怀燕笑了笑,主动打破沉默道:“姑娘绝顶聪明,在下十分仰慕,鲁莽带走姑娘,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忙,确实是在下太过匆促无礼,这样吧,”语气停顿了下,他笑看着她警戒的神色,再道:“请姑娘务必到敝府作客,让在下好好向姑娘赔罪。” 听他这么说,狱宁儿赶紧掀帘,看向窗外的陌生景色,看样子她早就不在驰州了。 “我才不管你和那欧阳老头有什么恩怨,也无意过问,更不想蹚这浑水!本姑娘不屑去你家作客,快点送我回去!”怒甩窗帘,她回头气呼呼地拒绝他。 “姑娘请放心,在下一定将你奉为上宾,好生伺候。”宇文怀燕笑笑地回拒了她的要求。 狱宁儿脸色阴晴不定,又气又急,眼前这个男人可以轻易在魔儿面前把她带走,代表一点武功都不懂的自己,没有半分打赢他的胜算。 这可恶的男人,嘴上说得好听,明摆着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带她去! 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跟狱家人联络上,万一通知了娘,肯定也会惊动“那个人”,到时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形势比人强,狱宁儿强忍满肚子火,僵硬地扯着笑脸,“既是邀我作客,你总得让我同家人通报一声,是不?” 这不要脸的色胚!请老娘去作客是吗?老娘要是不闹得你府里鸡飞狗跳,就跟你姓!她在心里起誓。 “那是自然,等到了敝府,自会让姑娘写封家书报平安。”这回还得靠她才能成事,但在那之前,只能先将她留在身边。 狱宁儿心思转了又转,她看得出来他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只是猜不透他为什么坚持带着她、要她帮什么忙。 虽然她很想知道答案,却不打算再问。她是个聪明人,眼下知道的事越少,她日后越好脱身,千万别给自己找无谓的麻烦。 “姑娘?” “那就多谢公子了,还有一件事——”算了,现下走一步是一步,先等一切妥当了,再来想想怎么脱身。 “姑娘欲知何事?”宇文怀燕好脾气地问。 狱宁儿讽刺一笑,扯扯自己身上薄透的白色里衣,“既然是上宾,是不是该为我准备一套上宾的衣裳?” “那是自然,到了下个城镇,自会为姑娘打点好一切。”宇文怀燕点点头,明知不该笑,但却忍不住满腔笑意,觉得这位狱姑娘真是有趣极了。 狱宁儿没好气地撇开头,看向窗外。车内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又道:“尚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没别的意思,只是晚上她要扎草人诅咒他! “在下复姓宇文,名怀燕。” 望着窗外的娇躯僵凝了下,她缓缓回过头,看着对方那双饱含笑意的温润俊眸,眼底一片错愕。 宇文?宇文怀燕? “天权城……天权城主?”讷讷看着他,狱宁儿整个人都傻了,虽早猜想到他身分不凡,但没想到采花贼竟是一城之主。 宇文怀燕对上她微愕的目光,绽放一抹如煦日般耀眼灿烂的笑容,微微拱手。“正是在下。” “你……”狱宁儿顿时整张脸都拉长了。 该死的,她到底蹚入什么浑水? 晚上她一定要做草人,拿针戳死他! 驰州与枢州交界的城镇上,热闹的街道,喧嚷的人群,往来商队络绎不绝,大街上满是摊贩充满活力的吆喝声。 可城镇最出名的酒楼,此时正是用餐时刻,平常肯定嘈杂喧闹,但今日却安静得诡异。 明明一楼坐满了人,还有些人排在外头等着进来吃饭,真正怪异之处,在二楼。 二楼本是有些家底的贵客才能坐的,但平时二楼也挤满了人,如今二楼却禁止客人上楼,这情况搞得一楼的客官每个都交头接耳,不懂楼上现在是在演那出戏? 不一会,就见一名店小二匆匆忙忙从外头走到掌柜旁边低语几句,掌柜立刻看向酒楼门口,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移过去,一见来人,掌柜机伶地从柜后走出来迎向前去。 就见三、四名腰间系着长刀的绿衣大汉,走进酒楼后排成两列,接着一名穿着墨色衣衫的俊朗男子率先走进酒楼,颀长身子一侧,手背搭上另一只白嫩如玉的柔荑,男子挽着一名美若天仙的白衣姑娘进门。 那女子微微抬首,唇畔噙着笑,霎时,酒楼中不论男女,都为她这美人一笑而倒吸了口气,眼睛全瞪得又圆又大,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美人,让他们震撼无比。 就连掌柜都用一双惊艳的眼眸直瞪着人家,久久回不过神,直到墨衣公子不悦地拧起眉轻哼一声,掌柜才回了神,急忙鞠躬哈腰。 “公子请,小人已在二楼备妥雅座,请公子、小姐随小人上楼。”掌柜吓得额上布满汗水,脸色又惊又慌。 明眼人一看,就知眼前这对璧人身分尊贵,就连掌柜都吓成这副德行,也难怪二楼全部净空,看来就是为了留给这位公子。 俊朗男子挽着美人跟随掌柜后头,身后尚跟着七、八名剽悍的汉子,以守护之姿护着这对俪人一同上楼。 等这群人全上去了,一楼屏息许久的众人才松了口气,一瞬间,整个大厅开始嗡嗡响着,热烈讨论方才出现的那对璧人。 宇文怀燕果然实践他的诺言,让她享受上宾般的款待,身上穿的是最昂贵的斜纹锦织布,脚下踩的是最柔软的绣花翘头鞋,头上戴的是最别致的银丝流簪,只是这些都没办法消去她心里的不平。 她总觉得自己只能像个娃娃似的任人摆布,这种被动的情势,让她不悦,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怕一开口就坏了自己的名声,她肯定揪起宇文怀燕的领子,臭骂他几句。 狱宁儿柳步轻摇,一路来到二楼最里头的雅座,雅座四周竹帘早已放下,外头也站着八名高壮男子,透过烛光,隐约中能瞧见竹帘内似乎有人。 是谁? 她柳眉一挑,红唇微讽地抿起笑,水灵美眸睨着身旁高大的男人。 “还以为城主是为了给我赔罪才摆出这样的阵仗,原来是另有目的。”她还想这男人绑人还这么招摇,原来这酒宴另有目的,她也许只是他计划中的一只棋子罢了。 想到这,她怏怏不快,一种被利用的不悦感油然而生。 “宁儿姑娘,你多虑了。”宇文怀燕笑着掀开竹帘,扶着她一起走入帘后。 竹帘一掀,原本酒楼的桌椅早都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厚实的黄梨花木桌,和散发淡淡香气的檀木椅,椅上还放着柔软靠垫,桌上早摆满各种佳肴。 一名男子噙着笑意坐在椅上笑望着他们,男子剑眉凤目,亦是仪表堂堂,看到宇文怀燕时,眸里先是闪过一丝欣喜,再看到他身旁的狱宁儿,凤目微眯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漾满笑意。 “还以为你要失约了呢,原来是佳人相伴,坐吧,菜都要凉了。” 等到两人都落坐,宇文怀燕才笑道:“绍兄说笑了,这位……是狱宁儿姑娘,是我从驰州请来的贵客。” “驰州?”绍雪竹了然于胸,笑着点头,“先用饭吧,狱姑娘怕是饿坏了。” 狱宁儿没打算和他们客套,不客气地拿起碗筷,就这么吃喝起来。反正她只是个棋子,现在看来没她的事,她也不想费心交谈。 “有打算在此停留几天吗?”绍雪竹执壶为宇文怀燕倒了一杯酒问。 他是少数知道宇文怀燕正在办什么事的人,也是宇文怀燕的密友之一。 “不。”宇文怀燕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正低头吃饭的美人,“城内事务繁忙,这次就不在枢州作客了。” 绍雪竹自然了解他那一眼的意思,“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强留,等你过阵子偷了空,咱们兄弟俩再好好聚一聚。” “没问题。”他笑着允诺。 “希望届时能听到你的好消息。”绍雪竹话中有话,举杯笑看着他。 他也举杯与他碰撞一下,“蒙你金口,一切顺利。” 两人相视一笑,仰头举杯饮尽。 狱宁儿嘴里嚼着香嫩的鸡丝,静看旁边两个男人谈天论地笑得那么开心,完完全全忽略了她,心里颇不是滋味,坏心眼一起,伸出白嫩的手指,轻轻在宇文怀燕臂膀上点了两下。 “宁儿姑娘?”宇文怀燕一顿,偏头看着她。 她甜甜一笑,指着桌上那盘鲜红的龙井炒虾,“我要吃虾。” 他怔愣了下,而后抿唇一笑,顺从美人旨意,举箸为她布菜,将虾子放进她的碗里。 “来,吃虾。” 见状,狱宁儿唇边的笑容更甜美了,反把虾夹在小盘上,再递回给他。 宇文怀燕还摸不着她的意思,就听到她用甜腻的嗓音开口。 “帮我剥虾。” 剥虾? 绍雪竹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位一脸甜美的美人儿。 他有没有听错?方才这位姑娘居然要七星城天权主帮她剥虾? 堂堂一城城主,身分尊贵可说是除了皇上和六城城主之外,无人可以比拟,她一个女人家,居然敢指使城主为她剥虾?! 狱宁儿没理会绍雪竹惊诧的目光,只是笑看着宇文怀燕,眼眸弯弯,柳眉则刻意挑了挑,那份浓浓的挑衅意味,不用说也明白。 宇文怀燕盯着她娇笑的脸庞,她不闪也不躲,只是笑着回视他。 一旁的绍雪竹聪明地不加入这场战争,但一双眼睛也是看着宇文怀燕,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一阵静谥过后,宇文怀燕笑笑地垂眸,目光停在盘中的虾上,好一会儿,放下手中的象牙箸,当真挽袖为她剥去虾壳,然后再夹回她的白瓷小碗里。 她赢了!狱宁儿慢条斯理地夹起虾,这只虾不是普通的虾,她缓缓张嘴吞下,吃进嘴里的,不光是充满茶香的美食,更是胜利的味道,真是好吃极了! 绍雪竹举袖掩去嘴边的笑意,第一次看到宇文怀燕让姑娘这么指使,看来这姑娘不是普通角色。 “我还要吃。”狱宁儿得了寸,当然要进尺。只见她一点也不客气地又夹了好几只虾子放到小盘上,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宇文怀燕。 宇文怀燕没露出半点不悦,相反的,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眸底反而闪过一丝宠溺。这么点小小的胜利,就能见到她如此迷人的笑容,他心甘情愿。 “狱姑娘真是好本事,雪竹认识怀燕近二十年时间,还是第一次瞧他为别人布菜呢。”绍雪竹打趣地笑说。 “绍城主说笑了,宁儿不过一介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哪来的好本事。”她扯着假笑回他。 绍雪竹被猜出身份,惊讶起挑起眉,“狱姑娘怎么得知在下是城主?” “辰曦国里能识得宇文城主之人,应该不多,而公子认识他,两人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再加上谁不知这天枢城城主姓绍,您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狱宁儿依旧一脸假笑。 绍雪竹眨了眨眼,这下可是拿出正眼上上下下打量起她。还以为只是个空有美貌的棋子,没想到不但胆大包天,还牙尖嘴利得很。 “倒茶。” 没再理会绍雪竹,狱宁儿转向宇文怀燕,得了便宜还卖乖,对他更加颐指气使,要他倒茶。 宇文怀燕对她真诚流露的骄傲模样,暗暗感到有趣又好笑,不在意密友的反应,只是顺着心里的感受,由着她胡来。 这一回,狱宁儿可是大大出了心里那股闷气。看一城之主为她倒茶布菜,那种滋味真让她笑得嘴都快阖不拢了。 深夜,宇文怀燕坐在房里,身前跪着一位穿着夜行服的男子。 “那事情办得如何?” 那黑衣人恭敬地低着头道:“王爷表示会将人安排妥当,欧阳理每日都上四季阁吵着见春主,都被嬷嬷挡在门外,尚不知春主失踪的消息。” 宇文怀燕黑眸半眯,暗自思忖着。 当初欧阳理一心想回驰州当个小县官,先前就觉得奇怪,辰曦国内十六州,为何独选驰州?回到驰州后,又流连各大青楼,直到见着四季阁内的狱宁儿后,才像着了魔似的迷她。 虽说狱宁儿的确貌美倾城,但以欧阳理如此奸诈狡猾之徒竟如此留恋美色,是单纯痴狂?还是……另有所图? “城主?”黑衣人久久等不到主子吩咐。 宇文怀燕想了又想,才道:“派人混入驰州,并将狱宁儿带到天权城一事传出去,密切注意欧阳理的动向、与何人联系,每日飞鸽回城。” “是。”黑衣人恭敬颔首。 “退下吧。”他自椅上起身,准备就寝。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又开口,“属下还有事禀报。” “说吧。”宇文怀燕走向床边,准备更衣。 “据天权城里传回的消息,老夫人趁城主您到皇都时,邀请八位大臣与富商的千金至天权别宫作客,老夫人的意思是,这八位千金……是、是……城主您未来的妻子人选。”黑衣人语气有些不稳。 宇文怀燕正在褪衣的双手一顿,一抹冷厉闪过眼底又立即消失,缓缓将外衣脱下后,才道:“让兄弟们传消息,就说……我带了一位绝世美人回天权城。” 奶奶到了这个岁数还是不忘权力,仍想掌控他吗? 黑衣人一下就了解主子的意思,看来将狱宁儿姑娘带回来也真是时候。 “是,属下遵命。” 第三章 在客栈住了一晚,隔天醒来之后,狱宁儿才知道昨天还不算大阵仗,今天的队伍才真是大张旗鼓、极尽招摇之能事。 原先的护卫突然暴增一倍不止,原本四人乘座的小巧马车,换成八人乘的两辆华丽马车,最明显的,是马车侧帘上那大大的“天权”二字,还有车头插着的旗帜,在显示马车上坐的是什么样的大人物。 狱宁儿柳眉挑得高高的,回过头看向身边那位含笑的宇文怀燕。 今天这么大的排场,可真让她有些心惊胆跳了。 原本站在第二辆马车后的四个婢子,一看见狱宁儿走出客栈,立即迎了上来,轻盈地弯身行礼。 “奴婢春花、夏花、秋花、冬花,见过小姐。” “日后,他们就是你的贴身丫鬟。”宇文怀燕搀着狱宁儿往第二辆马车走去,一双黑眸轻轻扫过她的脸,很满意看见她眼底的怒意。 “贴身丫鬟?”狱宁儿一听,脸都僵了。 这人安了四个眼线在她身边,肯定没好事!怒火冲上心头,仗着衣服遮掩,她用力在男人手臂上拧了一下。 宇文怀燕也不恼,她那力气就像蚊子叮似的,看到她气呼呼的脸蛋,心里一软,还撤了自己护体的内劲,运功让自己手臂的肉好捏一些,好让她消消气。 原本怎么掐都掐不起来、像石头一样硬的肌肉,突然变得又软又好捏,狱宁儿愣了下,一瞥眼,见他仍旧一脸笑吟吟的模样,撇撇嘴,缩回了手。算了! 将狱宁儿送到第二辆马车,宇文怀燕也不假手婢子,亲自扶她上车,一返手,握住她纤弱的腰身一托,送她进了马车里。 “好好歇息,有事我就在前头的马车上。” 话落,松了手正想举步离去,没想到她反手一握。 狱宁儿原先也想坐到马车里,但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个念头,马上伸手抓住他,娇怯地道:“城主,宁儿会怕。” 怕?这女人身上什么都有,但绝对没有怕这个字。 宇文怀燕挑着眉上下打量她,“那宁儿想?” 狱宁儿娇弱地偎进他的怀里,“宁儿想跟城主坐同一辆车。” 小手抖啊抖的,出色的外貌给她庞大的助力,装娇弱的模样费不了多少力气。 低头看着那颗靠在自己胸膛上的小脑袋,不知道她又装了什么鬼主意,宇文怀燕一笑,一手勾着她又下了马车。 “那就陪宁儿搭一段路吧。”他倒有些好奇这丫头又想耍什么花样来戏弄他。 狱宁儿靠在他怀里得意一笑。哼!就知道天下没几个男人抵挡得了她的魅力。 一会儿后,一行人启程,宇文怀燕跟狱宁儿两人独处同一辆车上,两人眼对眼、人对人,一个倚在右边窗旁假意看风景,一个靠在车内软靠上翻着手中书册。 狱宁儿当然知道宇文怀燕不会相信自己说的借口,大大方方让她上车,应该也是等着看她出招,对方都有了心理准备,她再出招不就是傻瓜了? 慵懒地打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拾起一旁柔软的软靠跟披风,盖上披风,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一时间,除了车轮喀啦喀啦的滚动声,就剩下书册的翻动声。 敌不动,我不动。 过了近一个时辰之后,倚在窗边的狱宁儿已经睡熟了,马车突然颠簸了下,她软绵的身子就往车板倾倒,仅是眨眼间,她娇软的身子已被接起,落入宇文怀燕的手臂里。 他将右手的书册放到一旁,看着她熟睡的娇颜,禁不住有些怔愣。 伸手轻轻拨开她颊上散乱的头发,心里漾着一份暖意,想着要将她抱到一旁铺着毛毯锦缎的位置上好好休息。 一双柔嫩的手突然贴在他的两颊,原以为熟睡的美人儿,也突然睁开了眼睛,灵动的双眸直直勾着他。 “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车厢里,她的声音就像湖水般泛起涟漪,往四周扩散开来。 狱宁儿紧张得两手直发汗,手臂也抖个不停,原本像琉璃似的黑瞳,此时却闪着一抹异样的青光,心跳飞快,嘴里不停重复一样的话语,仔细注意宇文怀燕的反应。 看着他的双眸渐渐从清灵转成木然,一颗吊到喉咙的心才落了下,纤细的小手轻轻一推,宇文怀燕就像木娃娃似的让她推开来。 她一手扯开自己身上碍事的披风,连忙坐起身子,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过来。”她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明媚大眼睐着那个怔愣的男人,招招手。 宇文怀燕睁着一双空洞的眼,挪了挪身子,坐到她旁边。 狱宁儿偏着头,伸手在他的脸上摸过来、摸过去,“真成功了?算你倒霉,我这招摄魂术,可是十次有九次半不灵光。” 想当年,她可是跟娘学了很久才学会这招,就知道这男人一直提防着她,一上马车就装睡,果然是个好主意。 想到这几天心里受的闷气,狱宁儿撇撇嘴,两手掐着他的脸颊肉,又是捏又是揉的,看着他脸上怪模怪样的,乐得咯咯直笑。 捏着、捏着,纤细的食指不自觉划过他斜飞的剑眉。 “长得挺好看的嘛,真不愧是狐狸精。”红嫩的唇瓣笑得弯弯的,明媚的大眼也笑成了弯月。 两人靠得好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吹拂在自己柔嫩的肌肤,眼神一瞬间迷蒙,小嘴微微嘟了起来,两颊浮上一抹淡淡红云,有些生气,又有些害羞。 “你叫什么名字?”趁他不能动吃够了豆腐,她才开始办正事。 “宇文怀燕。”男人还是一脸怔然。 “你今年多大岁数?” “二十有五。” 也不过大自个儿五岁。接下来狱宁儿先挑了几个不轻不重的问题反复问着,几次之后,漂亮的大眼一眯。 “为什么到驰州去?” 宇文怀燕这次没有回答了,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为什么到驰州去?”见状,狱宁儿连忙再问,这次一字一字慢慢问着。 男人有些挣扎,拧了拧眉,然后才道:“为了驰州小县令欧阳理。” 果真是因为他! “怪了,记得墨夜告诉过我,欧阳理只是元葳国的小商贾,是隔壁县令的远亲,托人关说,才当上县令,这么不起眼的角色,怎么会惹来你这只大狐狸?”狱宁儿脸色凝重了些,眸一抬,又追问:“为什么要掳走我?欧阳理到底是什么人?” 这次宇文怀燕脸上的挣扎更明显了,脸上肌肉跳动着,一副随时要苏醒过来的模样。 狱宁儿吓得又抓回披风,拉开他的双手躺在他的怀里。 要命!听娘说过,这被摄魂之人,要是出现明显的挣扎,就代表对方隐藏的秘密事关重大,很有可能将对方的神智拉回。 心蹦跳了好一会儿,原本以为他回神了,没料到他又继续说了。 “绑架你……欧阳理回到辰曦后……流连花丛……为你驻足……带你引他前来……” 他话说得断断续续,狱宁儿皱着眉听着。 虽然他说得不太清楚,不过大致跟她猜想的一样,总之,她是一个引欧阳理入瓮的诱饵。 可怪了,他怎么还是不说欧阳理的真实身份?转念想,可能是欧阳理的身份很特别,所以跳过那个问题?况且以她摄魂的功力,会回她问题就该偷笑了。 说到欧阳理,她倒想起另一件事。 “我问你,那一夜,你究竟有没有偷窥我入浴?”这事她摆在心里很久,早就想问了。 宇文怀燕动作又滞了下,嘴皮子掀了掀,但就是没出声。 狱宁儿两道柳眉挑得高高的。怎么?有没有偷看她沐浴难不成还是他心底的秘密? “算了,见招拆招吧。”她想了想,既然有人要对付那老色鬼,那她也不急着走了,要不现在回去驰州,肯定也是让那老色鬼纠缠不清,帮他这么一次忙,也算是帮自己解决一个大麻烦。 这么想,狱宁儿也轻松了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颜,坏坏一笑。她记得娘说摄魂术成功的话,可以短暂控制对方一下。她转过身背对他。 “过来帮姑娘我捏捏肩膀。”她使唤得顺口极了。 “是。” 她接着感觉肩膀一沉,一双大掌还真开始揉捏起她的肩膀。狱宁儿捂着嘴窃笑不已。堂堂大城主,居然帮她捏肩膀,太好玩了! “嗯,捏仔细一点。”她闭上眼享受他适度的揉捏,背上一阵酥麻。想来应该是会武功的关系,他捏得好舒服。 不知不觉中,她眼皮子越来越沉,没一会儿工夫,就真的沉入梦乡,娇软的身子一偏,这次也是直直落在宇文怀燕怀里。 只见原本应该眼神空洞的宇文怀燕,眼底早布满笑意,神色清明,哪来半点中了摄魂术的模样,伸手捏了捏她俏挺的小鼻子。 “鬼灵精……”嘴上骂着她,话里却透露丝丝宠溺。 大堆人马就这么从枢州往权州而去,一路上,狱宁儿对宇文怀燕多有刁难,两个人不时斗嘴争气,不过多半是狱宁儿讲话挟枪带棍地损他,而他总是笑吟吟地随她说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快半个月,他们总算到达天权城。 城主回来了。 城主带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一起回来了! 天权城里四处传着这个消息,由外城传至内城,人人都在讨论城主大张旗鼓地带着一位姑娘回城。 会造成这么大的骚动,原因正在天权内城上演着。 天权内城,飞檐玉脊,琼楼玉宇,有南方的精致,也有北方的大气。 接待贵客的厅堂里,众人不寻常地沉默着。 阶上摆着一张紫檀木雕成的木椅,椅上铺着柔软的黑色锦织,一名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妇人,挺直背脊端坐椅上,衣着华贵,一根镶金龙头的拐杖摆放一旁,艳红的流苏轻轻晃动,唇线微抿着,在一室静寂里端起茶杯,杯盖轻轻在杯沿滑过,低头吹了吹气,才轻啜口泛着香气的茶水。 她左侧站着一对中年男女,身上的衣着同样奢华,可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安,其中那名妇人偷偷觑向阶下站着的两排年轻女子。 左右两旁各站着四名女子,共八位,每一位容貌都称得上各有千秋,举止优雅,身上绫罗绸缎、金钗银饰,不论是打扮或是相貌,都是上上之选。 中年夫妇对看一眼,妇人拼了命地对丈夫使眼色,丈夫脸色拧了下,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对着坐在紫檀木椅上的老妇人开口。 “娘,怀燕才刚回城,咱们这么做,不好吧?” 老妇人冷冷看他一眼,从鼻子哼了一声,手上的拐杖重重敲了下地,“我这个奶奶做主有啥不对?婚姻大事,本该听从父母之言,别以为他是城主就能拿乔,这孩子都几岁了?不成亲不都学你?” 中年男子一听老妇人这么说,苦笑了下。 想当年他担任城主时,正值国家多事之秋,婚事一拖再拖,年近三十才娶妻,没想到这也被娘拿来说项。唉,夹在儿子跟母亲之间,他也难为啊。 一名小侍匆忙自门外走进来,在众人的注目下,紧张地来到老妇人面前,嗓音微抖地喊着,“城主驾到!” 话声一落,只见厅堂上的八位美人眼睛全亮了起来,一双双含情脉脉的美眸全瞅着门口,等待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出现。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厅门,等到那抹高大颀长的身影踏入厅里时,除却宇文家的人之外,所有人都弯腰垂眸,起身迎接。 宇文怀燕身穿一袭墨紫色织金蟒纹袍,腰束玉带,一头黑发以金丝玉冠整齐束在脑后,腰间玉环随踏步而轻摇,姿如松、气韵如竹,深幽的黑眸带着温润的笑意。 这么一位气质斐然的翩翩公子走进厅里,那八个名门千金全都忍不住羞红了双颊,目露倾慕之意,只不过这倾慕之意到了下一刻,全变成了惊艳与错愕。 宇文怀燕一双黑黝黝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扫过厅内所有人,眸光最后停在身边的狱宁儿身上,小心搀扶着她缓缓走到阶下。 多美的女子啊!白玉般剔透的肌肤,婀娜多姿的身段,一身粉色银纹绸缎,裙摆处绣着几只舞蝶,水袖丝带随她一举一动而轻摆,五官精致美丽,像个玉娃娃般,不染尘埃,站在宇文怀燕身边,两个人就像一对璧人,如此相衬。 她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身边居然还搀着一位女子,而且那位女子……居然还比她们美! “参见城主。”厅内所有人同时朝他行礼。 狱宁儿乖巧安静地站在宇文怀燕身边,一双大眼眨啊眨的,仔细观察眼前的一切。 宇文怀燕一进门就看到父母暗中递来的眼色,目光转到高坐主位的老妇人身上。 “奶奶,怀燕向您介绍,这位是狱宁儿,狱姑娘。”他主动牵起狱宁儿柔嫩的手掌,“宁儿,这位威仪不凡的姥姥,是宇文老夫人,而这两位,是家父及家慈。” 宁儿?在人前喊得这么亲热,她跟他有这么熟吗? 狱宁儿偷偷在他掌心捏了一下,才松开他的手,上前一步,盈盈施礼,“宁儿拜见老夫人、尚主、尚主夫人。” 辰曦国例,凡退任城主,均尊称为尚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宇文老夫人眯眼看着孙子,看也没看狱宁儿一眼。 宇文睿跟宇文夫人一听老人家这语气,马上紧张起来;宇文夫人担心地望着儿子,心里忐忑不安,怕儿子跟自个儿一样,又得走一遭艰辛路。 当年老夫人心底早有属意的媳妇儿人选,只因那时政局混乱,夫君宇文睿的婚事便一延再延,最后老夫人属意的媳妇儿都年届二十,等不及就嫁别人,为此老夫人颇有微词。 而后夫君认识当年只是平民的她,与她相恋,费了好大工夫才让老夫人接纳她。 这两年怀燕也大了,老夫人又开始故技重施,强迫孙子选媳…… 狱宁儿垂首,腿半蹲,小手还摆放在腰间,动也不动。 于礼,要是老夫人不喊一声“免礼”,她是不能起身的。 “奶奶,宁儿是孙儿请来的贵客。”宇文怀燕虽笑着回视奶奶,但眼神严肃,又隐隐带着一丝凌厉。 宇文老夫人威严的相貌总算有些变色,脸皮抽了抽,这才正眼看了狱宁儿一眼,对她的美貌的确有些讶异,但不是她自个儿挑的,就是看不顺眼。 “嗯,免礼。”她勉强挥了个手,敷衍的态度,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燕儿,这八位都是城里富绅、城臣的千金,奶奶今儿个特意请她们进内城来玩,后花园已经摆好宴席,一同过去吧。”自始至终她根本没提到狱宁儿,摆明了无意退让。 儿子已经娶了一位她不满意的媳妇,孙媳妇一定要她亲自挑选! 狱宁儿乖巧退到一旁,嘴角窃笑。眼前这情况,铁定是“有人”被逼婚了。仔细端详那八位姿色各异的年轻女子,呵呵,还是自己最美。 再瞧一眼,八美跟那臭老太婆都用不善的眼神瞪着自己,突然,她想通了。 想起一路上的大张旗鼓,她垮下一张小脸,美眸恶狠狠瞪向宇文怀燕,不敢置信这卑鄙的家伙竟装了一肚子阴谋诡计! 难不成,她真被他拿来当逼婚的挡箭牌? 可恶!狱宁儿低着头,一双美眸闪着熊熊怒火,心里不知怎么着,有些苦涩,鼻尖也泛起一抹酸意。 “来人,带八位小姐到后花园用膳。” 宇文怀燕微微点头示意,两旁林立的侍女立即上前,领着八位美人离开。 宇文老夫人一开始还很高兴他的识相,正迫不及待起身,打算让爱孙搀着一同前往后花园,没想到爱孙却转过身搀着纤弱美丽的狱宁儿。 “奶奶,贵客初到,孙儿还要安排宁儿住下,城务繁忙,众臣也还在等孙儿前往议堂理事,午膳就恕孙儿没法陪您老人家一同赴宴了。”宇文怀燕淡淡说。 “这怎么可以!那些千金都是奶奶特意为你邀请来的,你这主子不赴宴,像话吗?”宇文老夫人重重敲了下拐杖,气得怒目圆瞪。 狱宁儿正唯恐天下不乱,哪可能当个闷声虫不帮这老太婆教训宇文怀燕一把,她甩开男人轻持的手,上前一步。 “老夫人说的是,”她红唇抿了又抿,然后才扯起一抹牵强的笑,“城主大人,老夫人悉心为您安排,您怎能拂逆老夫人的好意,宁儿、宁儿自个儿随丫鬟退下歇息便是,您……就别辜负老夫人的安排了。”话说得句句好意,表情更是心痛委屈,好不楚楚可怜。 要不是屋子里人多,宇文怀燕真要为她出色的演技抚掌叫好。 就算她脸上表情再怎么委屈,却骗不过他,瞧她眼底眉梢,满是看好戏的得意样,对他被逼婚一事,不但幸灾乐祸,摆明了还想火上添油。 看她这鬼灵精的模样,宇文怀燕直想笑。这么一个烈脾气的姑娘,真不知道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治得住她? 厅堂里所有人都为她这副柔弱委屈的模样跟着心疼,就连宇文老夫人都忍不住讶异地看着她,没料到她居然这么识大体。 宇文夫人更对她的委曲求全心疼极了。宇文睿则不忍心见自家夫人难过,硬着头皮对宇文老夫人开口。 “娘,来者是客,狱姑娘一路舟车劳顿,应是还未用膳,不如添个位置,让狱姑娘一同到后花园用膳吧。” 宇文老夫人一听,眉头马上皱了起来,本想马上反对,但转念一想,待会儿那些名门闺秀要在席间轮番现艺,而眼前这位狱姑娘美则美矣,搞不好是个空壳子,若趁机给她个难堪,说不定她会知难而退。 “尚主大人,宁儿身份卑微,怎敢当座上客。”狱宁儿咬唇,脸色黯淡说。 真不愧是宇文奸贼的爹!她可没兴趣参加后花园那场百花争夺宴,没事硬把她拉下水做啥? 哼……八个女人……八个他都要纳为己有?也不怕夜里耗尽了早日投胎! 想到这里,狱宁儿心头不免有些酸涩,莫名就来气。 宇文怀燕眸底闪过笑意,抿紧唇,怕自己要是不抿紧,那笑声就会控制不住奔泄而出。 “奶奶,宁儿是孙儿带回的客人,理应如此。” “好吧,就让狱姑娘一同过去。”宇文老夫人心底虽已打定主意,但还是装作一脸为难,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可怀燕啊,你也得一同用膳才行。” “是,奶奶。” 低着头的狱宁儿撇撇嘴角,在心里暗忖:哎呀!没想到自己这一闹,居然弄巧成拙,害她也得一同用膳。但这老太婆也太好说话了吧,这么三言两语,就让人说动了? 心底正在偷偷骂人,手臂蓦然搭上一个厚实大掌,愣了愣,水灵美眸往旁边一瞟。 “宁儿,走吧。”宇文怀燕笑吟吟地说。 扯扯嘴角,大眼往四周兜了一圈,眼看所有人都移步前往后花园,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宇文怀燕扶着,一同前往,或者,该说被挟持不得不去? 第四章 后花园内轻柔优雅的小曲回荡,一双纤白小手正搭在一具古筝上挑动着,演奏的名门千金含羞带怯,盈盈水眸带着丝丝情意瞅着前方,在她的正前方,则是身穿墨紫色衣袍的宇文怀燕。 花团锦簇的花园内,宽阔庭中摆设雅致的檀木桌椅,正中央是一座露天石亭,美人坐在亭内弹奏古筝,宇文怀燕坐在正前方,宇文老夫人则坐在他的左手边,右手边则是宇文夫妇,两旁各坐着众千金,而狱宁儿则坐在右边最角落,当然,位置是宇文老夫人安排的。 狱宁儿此刻心情其实还不错,平常都是她弹琴给人听,现在换她坐在位置上听人弹奏,桌上还摆着精致佳肴,好不享受! 她心底虽然喜孜孜,但脸上表情却没泄漏半分,只是低着头用膳,让人误以为她面对众家千金的技艺超群,自惭形秽。 一曲奏毕,席上众人纷纷鼓掌,宇文老夫人更是满意地笑着直点头。亭内这位可是老臣子的千金,一向很讨她欢心,她最属意的也是这位,老眼微微一抬,想看看孙子的表情。 只见宇文怀燕虽噙着笑意,但一双黑眸总是停驻在最角落的狱宁儿身上。 单单他这个动作,不用言语就能意会,席上其他美人都暗自生着闷气,在石亭里的名门千金见到他视线的方向,脸色更是一白。 终于他的目光回到亭中姑娘脸上,微微睁眸,像才刚发现她的演奏声已停的模样,轻轻一笑,“何姑娘的琴声真是动人。” 这话一听就知道只是表面的赞赏话语。 狱宁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无声地嗤笑了下。还以为只有她会扮戏子,这位城主大人也不遑多让。 “城主谬赞了,兰儿学艺不精,让城主见笑了。”何兰儿脸色僵了下,心底虽气却没表现出来,仍是有礼地轻福个身,有些僵硬地迈开步伐走回自个儿的位置。 接下来七美轮番上阵,弹曲吟唱、纤手轻扬画山水,除了武艺没上阵,能现的文才都拿出来现宝了。 宇文怀燕在每个美人表演后,总是凝望狱宁儿的脸庞,像担心她受冷落般。 狱宁儿在心里早就把他骂翻天,多想冲上前去狠狠一巴掌打掉他脸上那副温柔多情的模样。 一开始何兰儿还忍着,等到了第八个姑娘上石亭现艺后,终究忍不住心底那股气,等到人离开石亭后,声音才不淡不重地扬起。 “城主特意自外地带回娇客,想必狱姑娘家世不凡,不知狱姑娘会弹琴还是作画?也让咱们开开眼界吧。”她何家可是灌州城三代城臣元老,她是官家千金,自小就盼着能当上城主夫人,好不容易盼到老夫人亲自迎她进城,还以为终于有望,没想到被迎内城的不只她一人。 原本满心期待已被泼了桶冷水,没想到城主居然还带回一名女子。 她不依!出何府前,她已经向几个闺中姊妹说了,城主夫人一定是她!对,城主夫人只能是她,绝对不能是那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女人! 原本充满说笑声的后花园里,突地静了下来,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转向坐在末位的狱宁儿身上。 狱宁儿满脑子正想着怎么与驰晖城的姊妹联系,没想到何兰儿突然冒出这句,在瞧见对方眼底的妒意后,她已有打算。 “宁儿不过是平民百姓,哪敢与各位姊姊相提并论。”她对那笑面狐没兴趣,只希望其他人也好心点别来扰她。 她这话听在众人心底,就像她亲口承认了技不如人。可何兰儿哪肯放过这个给她难看的机会,唇边的笑意更甜。 “狱姑娘谦虚了,城主亲自带回来的人,怎么可能输给我们这些姊妹,莫非……狱姑娘当真出生贫寒,从未学过琴艺书画?狱姑娘长得如此绝色,真是可惜了。” 这摆明取笑狱宁儿家贫、目不识丁,空有一张美貌,却是个草包美人。 宇文怀燕淡淡看了何兰儿一眼,唇角的笑意凝了下。宇文夫妇则是对看一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惴惴不安看着儿子,宇文老夫人则是笑而不语。 狱宁儿本来懒得理她,只是这人羞辱她就算了,还损了她家,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怎么能忍? 在大家的注目下,她轻柔起身,对着众人盈盈一笑,“姊姊如此盛情,宁儿再推脱就是不恭,只好献丑了。” 以为她怕了是吗?非要激她,好!她就让这些井底之蛙瞧瞧,能当上春阁的阁主,她靠的,绝不只是美貌而已。 狱宁儿起身走向石亭,脑海里同时转着该弹什么曲,一抹恶意闪过。方才那些姑娘家每个弹的都是诉情衷的曲子,诉情,想得美! 她纤弱的身子一摆,先对主位上的宇文家人福了个身后,才笑道:“宁儿技拙,还请老夫人、尚主、尚主夫人和城主见谅。” 话落,她轻巧地坐在石椅上,纤纤秀指抚上石桌上的琴弦,有别于其他姑娘清雅温润的琴音,这会儿园子里响起的,是凄楚动人的前调,琴音轻转。 前调方歇,狱宁儿也开了嗓,“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轻轻柔柔的歌声,带着一丝丝的幽怨和凄凉,她的嗓音动人,唱起来让园里的众人也不由染上了感伤,一时间园里不闻声响,唯有她的琴音与歌声。 这九张机是来自远方国家的乐府歌曲,在辰曦国中也是耳熟能详的,曲中词意一开始是少女怀春,与相爱之人相恋的甜蜜,到了后段,就是恋人移情别恋,对薄情郎的哀怨心碎。 这曲子,听得何兰儿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方才她们唱的都是诉情曲,狱宁儿却偏偏唱这曲调,究竟是什么意思? 狱宁儿的声音清甜脆嫩,配着哀怨悲戚的音色曲调轻唱,将曲中那少女爱不得的恨意,唱得丝丝入扣。 围绕在四周听曲的一些侍女,早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待琴音歇下,一直淡然看着其他姑娘表演的宇文怀燕,带头抚掌,这动作也带动其他还沉浸在琴音中的众人,刹那间,园里响起一片掌声。 原本想给她难看,没想到是丢了自己的面子跟里子,何兰儿脸色又白又青。方才那一曲,就足以证明自个儿的琴艺根本就比不上狱宁儿! 何兰儿勉强地勾着笑,意思意思地轻拍了下手。 “原来狱姑娘的琴艺如此不凡,就不知……狱姑娘本家家业为何?”她就不信这个女人会有多好的出身!因为她从没听过哪家权贵是姓狱的。 此话移出,园里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起来,众人心思各异,宇文老夫人想着的是摸清楚这丫头的底细,宇文夫妇则是担心准媳妇儿家世不好,肯定惹人非议,而何兰儿的一句话,则问到了其他七美人心里最在意的事。 被一堆眼珠子瞪着,狱宁儿心思转得飞快,心里暗忖:问得好,看样子有机会脱身了! 先是一双大眼假意慌乱地瞟一眼宇文怀燕,红嫩的唇儿抿了又抿,好一会儿才用低哑的声音说:“宁儿……出身不好……来自驰州的四……四季阁……” 话尾声音越来越小,但园里每个人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四季阁?四季阁?驰州的四季阁可是远近驰名,在场的美人哪一位不是官家小姐、富家千金,这女人居然出身青楼! 宇文老夫人脸色一青,马上站起身,手上拐杖狠狠一敲,瞪着身边的孙子,“这是你从哪个下流地方带回的狐狸精?也不怕弄脏这座城?快把人给我赶出去!” 儿子选了个不如意的媳妇,孙子居然还选了个青楼名妓,她怎么能接受? 宇文怀燕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狱宁儿已全身颤巍巍扑跪在主位前的地上。 “老夫人,不关怀燕的事,请您别对怀燕动怒!”抬起一张苍白小脸,狱宁儿哀凄地说。 美人含泪,莹莹欲坠,见到她这副模样,几乎没有人不跟着心抽疼。 就连宇文怀燕也跟着心拧了下,眸里真有几分佩服,要不是早知她底细,他一定也会跟着上当。 “奶奶……”他忍着笑,起身看着宇文老夫人。 奶奶这声狐狸精可没叫假,眼前的狱宁儿早巴望着逮到机会脱身,奶奶真赶人,这小狐狸心里可开心了。 想走?没有那么简单。 看着宇文怀燕一脸贼样,狱宁儿心里一惊。 不妙,这笑面狐狸肯定要坏她的事! “老夫人,宁儿不敢让这天权城染了尘,这就速速离去,从此……不再与城主相见!”她大戏唱完,甩了袖,拎起裙摆就快步离去。 她那句从此不相见,让宇文怀燕心里一窒,对她随意就能脱口说出这种话,一股怒火窜起,唇边笑意一敛,颀长的身影轻轻一晃,一眨眼,就来到狱宁儿身前。 “哎呀!”惨叫一声,狱宁儿不懂武,闪避不及,狠狠撞了上去。 像撞上一堵高墙,她纤弱的身子反弹,直往地上摔去—— 突地,她感到腰间一紧,蓦地又被揽回温热的胸膛里,一股热气自头顶上吹拂,睫羽轻颤,偷偷抬眼觑着抱住她的男人,露出羞赧的笑。 宇文怀燕俊雅脸庞上长存的笑意没了,一双黑黝眸子直盯着她,盯得她全身鸡皮疙瘩都跑出来。 难得见到他如此严肃,狱宁儿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领口,“说笑、说笑的,别这么爱生气。” 她这副卖乖讨好的低姿态,让他满腔怒火消了些。他唇角扬高,厚实的手掌搭上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紧紧揽在身边,另一掌轻抚着她的长发。 狱宁儿愣愣地随他摆弄,面对他脸上的笑,她才感到有些悚然,就听到他开口了。 “宁儿,我怎么舍得你离去?当初相见,我就知晓你的身份,要是嫌弃你,怎会带你回来见长辈?别担心,一切有我。” 他温柔动人的词语,却安抚不了狱宁儿慌乱的心。 她想挣开他的手,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让她全身动弹不得,心底苦笑了下。这下可糟喽,玩过头,害这家伙也来劲了。 “你说这什么话?还不快点把她给我赶出去!”宇文老夫人瞪大眼,扯着嗓子大吼。 “娘,有话好好说。”宇文夫妇见老夫人气成这样,赶忙上前安抚。 “还有什么好说的?来人啊,把她给我赶出去!”宇文老夫人气坏了,大声嚷嚷。 一旁城中护卫听令,立即冲入园中,手持刀枪剑戟,立于宇文怀燕身前,等着主子下令。 八位美人也没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宇文怀燕终于一抬手,轻扬两下,围绕的军士又退出园中,“来人啊,送八位姑娘至客居休息。” “是,城主。”站立两旁的宫女训练有素,两人一组,容不得这些小姐不起身,迳自弯身掖住左右臂膀,强扶着她们快速离席。 “放肆!”宇文老夫人气黑了脸,拄着拐杖的手抖啊抖的。 宇文怀燕这时才松开钳制狱宁儿的手,“带狱姑娘到凝星宫休息。” 剩下的丫鬟、侍女听城主这么一说,脸色顿时变了,这次可不敢对狱宁儿像方才几位小姐那么无礼,全都恭恭敬敬来到狱宁儿身前,施礼福身,“请姑娘随奴婢前往。” 狱宁儿瞟了宇文怀燕一眼,点个头,静静随侍女离去。走了几步,她隐隐约约听到宇文怀燕的声音,说了什么听不清楚,但随之而来的,是宇文老夫人尖锐的咆哮。 狱宁儿漂亮的大眼眯了下,想起方才他一脸怒容,现下她可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得跟着侍女先行离席,其余的,只得日后再从长计议。 “老爷、老爷,不好了!” 欧阳理正沉醉在拥抱美人的睡梦中,耳边却不停传来扰人声响,不耐地挥挥手,想把那声音给打散。 只是耳边的声音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大声,身子也不停被摇晃着,他心火一起,睁开赤红的眼睛,不由分说,一掌就呼上来人的脸。 “吵什么吵,没看到我正睡觉!” 来人约莫三十来岁,捂着脸站在一旁,“老爷,狱宁儿失踪了。” 原本还想躺回去的欧阳理一听,马上从床上弹坐起来,睁大一双眼瞪着他,“失踪?这是怎么回事?” 欧阳力低着头继续道:“小人不知,方才守着四季阁的人回来通报,说狱宁儿已经失踪好些天了,消息到今儿个才走漏。” 欧阳理脸色沉重,一手无意识地抚着下巴上的胡须,“怪不得这两日我放帖,嬷嬷怎么都不敢通传,原来是因为宁儿失踪了。”眼底精光一闪,“该不会……” 欧阳力摇摇头,“主子那儿没消息。老爷,现在该怎么办才会?” 他有些担心,主子交代的事情,到现在都没有眉目,好不容易有点消息了,人又不知去哪,这要怎么向主子交代? “派人查查狱宁儿到底在哪里,顺道传个口讯给主子,让他知道情况。”欧阳理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半垂的眼底一片阴幽,隐隐含着一股怨恨。 欧阳力点头,一会儿才又犹豫道:“老爷,你瞧是不是咱们动作大了,才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闻言,欧阳理不屑地勾起唇角,“这不就是主子要的?咱们能做的,就是让主子更顺利接近那儿,再说,找那位贵人也是件大事,若是能找到那位贵人,咱们才有机会活命。” 欧阳力黯然垂下头,“小人知道。” “去吧,有消息通报一声。”他厌烦地挥手。 欧阳力不再多说,弯身行礼后便速速离去。待他走后,欧阳理快速自床上爬起,顶了下床顶上的花纹木板,拿出藏在夹层里的纸卷,摊放在桌上。 这是一张驰州临接平州的地图,细细看着地图,欧阳理眼底一片赤红,左掌紧握成拳,一双眼睛死盯着地图,久久之后才又将地图收起,放回夹层内,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躺回床上,闭上双眼。 妹子澄儿亲启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大姊日前被人莫名其妙挟持掳去,那挟持大姐的老狐狸,亦是躲在屋顶偷看大姊洗澡的采花贼,竟是天权城主宇文怀燕。 如今大姊身陷天权别宫,不但有个盛气凌人的老妖婆,还有八只蜘蛛精,更有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需面对。 所幸那只千年老狐狸,算计的不是大姊,大姊暂无危险之虞,切莫过于忧心,目前只知对方算计的是驰州县令那个老色鬼,咱们不好掺和此事,还是速速派墨夜前来,营救大姊方为上策。 大姊 狱宁儿 书房里,除了坐在主位上的宇文怀燕外,左边站着一个俊俏男子,右边站着一位浓眉大目的魁梧大汉,他们都是宇文怀燕的城臣。 负责伺候狱宁儿的冬花,低着头,在将狱宁儿的信交给城主之后,双手不安地绞在一块,不时抬眸偷觑城主的脸色,心里又怕又惊。 今日后花园午膳后,冬花陪着狱宁儿前往凝星宫歇下,狱宁儿睡醒之后,突然要起了文房四宝,挥毫几下就完成这封信。 冬花是宇文怀燕特意安排在狱宁儿身边的丫鬟,收了信自然要先转交城主。 那宁儿姑娘也真是胆大包天,信写完没收也没折,就这么一张纸大剌剌拿给她,让她想不看内容也难。 信上盛气凌人的老妖婆……肯定是老夫人;那八只蜘蛛精……应该就是那八位千金,至于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冬花偷瞥一眼坐在紫檀木椅上的主子,心里一凉,不敢再乱想。 宇文怀燕细细读过信后,找个信封装上,再交给一旁的小太监吩咐几声,小太监接过手后,拎起衣袍便悄声退下。 “冬花,你回去告诉狱姑娘一声,事情我办妥了,这两天怠慢了她,晚膳我再同她喝杯赔罪酒。” “是。”冬花手摆腰侧蹲低身子。 呼,城主也真是好脾气,宁儿姑娘摆明在损城主威风,城主也不生气。 等冬花退下后,站在左侧的俊俏男子才笑出声,“这宁儿姑娘真是有趣。” 他是宇文怀燕处事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任少贤,方才他就站在案旁,那封信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俺长这么大,头一次看到这么水亮的姑娘,嘿嘿!城主,这下您可是占了便宜了,听说她……出身青楼?”另一边粗犷的汉子则是咧嘴笑道。他是负责权州军务之一的武官季御。 宇文怀燕看了季御一眼,“别胡说,宁儿不是那样的姑娘。” 这鬼灵精心高气傲,今日席间不过让人损了下家门就气成这样,这话要是让她听到,季御肯定有苦头吃。 宁儿?叫这么亲热?任少贤眉头微微挑动了下。“城主,消息已经传到驰州,探子回报,那老贼已经动身前往权州了。” 宇文城主最近办什么事,他们几个近臣都清楚,请狱姑娘回到城里,自然也是别有用意。 听任少贤突然提起公务,宇文怀燕自然了解他的意思,约莫是怕他因为狱宁儿的美色而误事。“那老贼有联络过何人?” “尚未有任何举动。”任少贤拧着眉头,“当年宫变,挟持三皇子的叛军就剩他侥幸逃到元葳国,城主是怀疑,咱们晨曦国还有叛军藏匿?”二十年前的那场宫变,许多名门世家因此受累,不是下狱,就是诛九族,先皇一向仁慈,但扯入这种大事,罪无可赦。 “嗯,仔细派人盯着他,咱们的人混进去了吗?”事情就像蒙上一层雾般,宇文怀燕中觉得事情不对劲。 “是。”任少贤点点头。 三人又在书房讨论城务,天色越来越暗,内城也点起灯火。 由于宇文怀燕离开权州有一段时日,累积的公事不少,晚膳时间都过了,三人还在相商。 伫在外头的丫鬟跟小侍也不敢上前叨扰,只悄悄摸进门,把灯给点上了,才又无声地退出书房。 第五章 不知道多久后,书房外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宁儿姑娘,宁儿姑娘!” 站在门外的内城总管,看到廊道上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丫鬟、护卫慌乱地叫嚷,立刻皱起眉。 “放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内城总管沉着嗓音大喝。 狱宁儿眼里冒着小簇火苗,不客气地赏他一记白眼,“去通报一声,我要见城主。” 内城总管怔愣了下,平时除了城主一家人之外,谁见着他不都客客气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像她这样的女子。 狱宁儿见他不动,干脆自己上前推门,门前的丫鬟连忙围了上来。 “宁儿姑娘,城主与李大人、任大人正在相商城务。” 门前正乱着,门却同时打开来,众人纷纷转头施礼。 狱宁儿气极反笑,宇文怀燕不解地领着任少贤跟季御一同出房门,就看到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冲着他们笑,任少贤与季御也见过不少世面,但像眼前这样的角色真是没见过,一时间都怔住了。 他们两个看不出狱宁儿眼底的火气,宇文怀燕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看了下天色,心里暗叫声糟。 狱宁儿虽平时爱耍性子,脾气倒算好,但就是有一点,她绝对不能挨饿,只要一饿,她火气就上来,稍早他传膳到凝星宫,眼下早过了晚膳时辰,她早就饿坏了。 还以为宇文怀燕是真要设晚膳同她赔不是,想不到居然让她饿肚子等他!等了又等,她终于忍不住冲过来找他算账。 她这模样活像只小猫被惹怒般,全身的毛都站了起来,看得宇文怀燕忍不住就想伸手抚摸她的毛。 “城主,宁儿也有事想与您相商。”狱宁儿笑得很甜,莲步轻移来到他的身前,好让他看清楚自己眼里有多少火花。 话落,她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一伸手,抓着宇文怀燕的大掌就往书房里拖,他也没反抗,顺着她。 等其他人回神,抬脚要跟进去时,那扇门却硬生生关了起来,让大伙碰了一鼻子灰。 关起门,狱宁儿一点也不客气,一转身就伸出纤纤小指用力地在他胸口上戳,“姓宇文的,你口口声声说要吃饭,人呢?这晚膳都耽搁一个时辰了,你大爷不饿,本姑娘已经快饿死了你知不知道?”戳戳戳,戳死他! 宇文怀燕笑着,一把握住胸前那根纤细的指头,“什么本姑娘?不称‘老娘’了吗?” 老、老娘?狱宁儿一时懵了。 她脑海随后闪过被他带走的那一晚,倒吸口气,眼珠子瞪得更大。 “老娘……喔!你……你可终于承认那晚偷看我入浴了吧?”脑门子轰地一声,气坏她了,小手扑上前去用力挥打,“你这混蛋、色狼、伪君子!” 那拳头叮叮咚咚直落他身上,丁点力气跟蚊子咬没两样,看她气成这样,宇文怀燕怕她敲疼了手,柔声劝道:“别气了,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当心手疼。” 话毕,他伸手一揽,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狱宁儿怎么可能不气,整张脸都贴在他胸膛上了,双手还在他背后敲敲打打,“你一定是猪八戒投胎。” “好了,别气了,来人啊,传膳!”还是先将这只饿坏的小猫安抚好才是。 “是!”门外传来丫鬟的应答声。 肚子饿又花力气打人骂人,狱宁儿这下真是手脚无力了,依在他怀里直喘气,她从小就有这毛病,饿过了头,就头晕脚软。 “别气了,我让你打,吃饱了,我再让你打。”看她这样,宇文怀燕心疼极了,挽着她,让她坐到木椅上。 看他一脸疼宠的模样,狱宁儿心里不知怎的虽然还有气,但就是有另一股甜滋滋的感受跟着涌上心头,嘴角竟有股抑不住的笑。但还在气头上的她,怎样也不想给他好脸色看,哼了一声,把头撇到另一边,不去看他。 见她小鼻子一哼,撇开头的娇俏模样,让宇文怀燕心里又是一软,目光泛柔,盯着她柔嫩的双颊,居然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轻轻在那片白玉印上烙印。 狱宁儿一震,不敢置信地回头。 “你……”怎么吻她?她捂着脸,白嫩的脸上红了一片,他的俊脸近在咫尺,让她慌乱的站起身子。 “你想做什么?”她小手在桌上乱抓起本书挡在身前。 他居然偷吻她?第一次,这还是第一次真有人吻她!别以为她出生青楼,就能乱来啊! 看她眼神慌乱,拿书挡在身前的傻愣模样,让宇文怀燕笑了,心里也踏实了。 她的态度自然不做作,加上先前在驰州所见的一切,他可以肯定,她虽然出生青楼,但仍是个单纯的女子。 “做我看到你之后就很想做的事。”他大掌将她的手给压下,直言道。 没错,当他那晚站在屋瓦上看着她在浴桶里使坏的模样,她的影子就在他心头萦绕不去,这段时日朝夕相处,对她的喜爱有增无减,这么一个奇女子,绝对要牢牢握在掌心里,怎样也不放手。 狱宁儿听他说得直白,先是一愣,小脸倏地通红,又羞又气,“你你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方才我说的,你真不懂?”他偏着头笑睨着她。 狱宁儿脸色绯红,抿了抿嘴,突然想起了中午的事,浮躁的心思也稳了下来,没好气地丢两颗白眼给他,“不懂,我只知道城主好福气,有八位姿色不凡的千金,正在这城里等着您宠幸。” 这话说得有点酸,话甫出口,她就暗暗咬牙,心里暗恼自己干嘛这样说,好像她很在意似的。 “不是八只蜘蛛精吗?”宇文怀燕假装诧异地看着她。 听他这么一说,狱宁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娇嗔地睐他一眼,“那城主你不就成了唐僧?啊,不对,你是猪八戒,方才才说过的。” “那你不就成了铁扇公主?” 狱宁儿扯扯嘴、瞪着他。哼,谁都知道铁扇公主脾气火爆善妒,这不是拐个弯骂她? 瞧她漂亮的脸蛋又绷起来,宇文怀燕伸手捏捏她小巧的鼻,“这么爱生气?” 枉费她长得一副不是人间烟火的模样,脾气可真不小。 “你管得着吗?”哼!一旋身,她坐回那张紫檀椅上。 宇文怀燕笑着摇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城主,可要上膳了?”内城总管的声音突地自外头响起。 “进来吧。” 得到指示,连忙让丫鬟们把热腾腾的菜肴给端进屋里。 丫鬟们小心翼翼地入了门,低着头做自个儿手上该做的事,其中一名丫鬟壮着胆子抬头偷觑了下,心里一阵惊诧,那位宁儿姑娘居然坐在城主的位子上,而城主却在一旁站着,这像什么样? 这……老夫人让自己注意点,宁儿姑娘若有什么一举一动,就赶往禀报,看来等等得去老夫人那走一趟,把这情形给老夫人说一声。 “都退下吧。” “是。”丫鬟们得令,纷纷退下,门亦不忘帮忙带上。 宇文怀燕牵起她的手,领她来到桌前坐下,“快吃吧。” 狱宁儿睨他一眼,唇瓣有着止不住的笑,接过他递来的碗筷,吃了几口饭,胃里有些东西了,她才开口,“城主,不知你打算将小女子留在这儿多久时日?” “有消息传来,欧阳理在五天前已经出发,往权州而来。” 狱宁儿持筷的手停了下,又慢条斯理夹起一筷子的菜放进嘴里,“是吗?” 奇怪,她对欧阳老头来说有这么重要吗?莫非她身上有什么欧阳理想知道的秘密?心头一凛,半垂的眼眸闪过一抹精光。 “如今我也算是与城主同坐一艘船上的人了,难道城主还不打算给小女子一个交代?” “你真想知道?我以为你不想蹚入这浑水。”想起她先前说过的话,宇文怀燕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道。 “你真要说?”她想听,但也不知他是不是说真话。 “呵……何必心急?等过阵子欧阳理到了权州,你就知道了。”他是没打算现在就对她说清楚。 狱宁儿懊恼地咬牙。哼!他总爱吊她胃口,真是急死她了。忍着气,她秀眉轻扬,“先不说这个,老夫人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虽然老妖婆跟老狐狸摆明不合,但老夫人若真想把她这小女子弄死在舔权城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不用担心,日后我会派两个护卫负责守卫凝星宫。” 狱宁儿两道柳眉紧蹙,派了四个贴身丫鬟监视她不够,还要加两个护卫?再转念一想,算了,事关她的安危,也只能忍耐。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半句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饭后,宇文怀燕亲自送她回到凝星宫。 就在狱宁儿走上阁楼的廊道时,脚步突然顿了下,宇文怀燕原本欲离去的身影也跟着驻足。 “据说,天权为北斗七星之一,城主寝宫是聚星院,那不知这凝星宫又有何意?”她所住的地方,邻隔一个九曲桥池,就是他的院落了。 “聪明如你,怎会不知?”宇文怀燕淡淡一笑。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渐渐由近至远,站在门口的狱宁儿这才缓缓回头,廊道上,犹能看见那抹颀长的背影。 她眯起了眼,微微偏着头笑着,那神情娇媚极了。 一群在门前的丫鬟和护卫,全让她脸上那抹笑勾走了魂,只能傻傻看着她柳歩轻摇,缓缓走近屋内。 狱宁儿来到权州的第一天,老夫人就因为她的出现,气病了几天,只能待在房内休养,也因为她破坏了城主的婚事,整座天权城都在传着她的大名。 听到这消息,狱宁儿只是挑挑眉,没往心里头放,追根究底,真正把老夫人气病的是她的爱孙,但她也知道要避开这些纷纷扰扰,于是躲在凝星宫内,不出门自然就遇不到那些大家闺秀,别人也没办法找她麻烦。 这几天,她没再去找过宇文怀燕,总觉得他这个人太难捉摸,心思太深。她柔荑轻抚脸颊,红唇先是弯起后,又不悦地撇下,俏鼻轻哼。 “姑娘,可要传膳了?”冬花瞧天色差不多了,上前询问。 狱宁儿点个头,摸摸自己的肚子。来到这里,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再这么下去,不胖也难。 膳食一下子就摆满桌,狱宁儿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色,拿起象牙筷朝自己爱吃的炒荀子出手,东西好吃,但是一个人吃却有点寂寞,不知为什么,今天心里就是有些烦闷,她只吃了几口,竟挥挥手就让人撤下。 “姑娘,您今日怎么吃这么少?身子不舒服吗?需要奴婢请大夫来吗?”冬花伺候她,也知道姑娘一向胃口很好,像今天这样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没事。”狱宁儿摇摇头,起身走向桌案,抚着置于其上的古筝,看着今日天气好,想到外面走走,看心情会不会好一些。 用不着她说出口,一旁的夏花跟秋花瞅着她的动作,两人抢先一步上前把古筝抬起,狱宁儿见状淡淡一笑,转身就往庭园走去。 出了楼阁,她的心情就好一些了,看着那搭在九曲桥上的凉亭,“我们到凉亭里坐坐。” 吹吹冷风,应该能让她脑子清醒点,也不会一天到晚想着那色胚。 “是。” 穿过回廊,往九曲桥走去的路上有一大片盛开的月季花,沿着池塘种满了一大片,狱宁儿看了心底欢喜,忍不住走到花圃旁,伸手摸了摸娇嫩的花瓣。 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捂着胸,突然间觉得眼前的景物晃动了下,柳眉轻蹙,忍不住摇了摇头。 “姑娘?”春花在一旁察觉狱宁儿的脸色不对。 “我没事……”话才刚说完,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股恶心感伴随痛楚窜出胸口,一弯腰,压抑不了胃里的翻腾,全部吐了出来。 “姑娘!”四花吓了一跳,古筝丢在一旁,全冲了上去。 狱宁儿半趴在地上干呕着,短短时间内,脸色变得惨白,还渗着冷汗,四花吓得跟着脸都白了。 “大夫!快传大夫啊!”冬花对着一旁的护卫大喊,两名护卫之一急急忙忙地赶去请大夫。 狱宁儿的情况没有好转,一会儿之后居然开始抽搐,春花看得眼泪直掉,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主子一直吐,想碰她也碰不得。 狱宁儿觉得自己就像快死了,肚子腹痛如绞,又一直忍不住想呕吐,冷汗涔涔,衣服瞬间已经湿透。她好痛,好痛…… 不知道痛了多久,她觉得意识开始模糊,又冷又痛,恍惚中,仿佛有双有力的臂膀抱起她,她能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嗓音,在她耳畔安慰着,接下来就掉进了一片黑暗中。 当狱宁儿的护卫前去禀报内务总管时,宇文怀燕正好在偏厅,跟刚回内城的宇文怀康商讨事务,一听狱宁儿出事了,立即扔下宇文怀康就冲过来。 他抱起还在地上发抖抽搐的人儿,速往凝星宫而去,大夫接到通报,亦火速赶至。 “快来看看她怎么了。”宇文怀燕抱着狱宁儿大步走进寝房,怀中偏冷的身子,让他心底也染上一丝寒意。 大夫一听,顾不得朝城主施礼,城主把人安置在床上后,他立时上前诊脉,翻看眼皮、舌苔和脸色之后,他小声地靠到城主耳边说话。 宇文怀燕的脸色变了变,“你确定?” 大夫退开一步,恭敬地低着头,“老臣确定。” “那现在?”他看着床上的人儿,缩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一脸怒气在胸腔里绕着,眼神有着杀气。 “姑娘定会腹痛,老臣先以银针止疼,再佐以汤药,待病况好转后,好生歇息就没事了。” 大夫放开随身药箱后,取出银针在火上烧烤,同时对一同跟来的弟子说着药方子;那弟子一开始还沉心写着,只不过写了几帖药后,脸色也变了,冷汗跟着落下,目露忧光地看着老大夫。 老大夫装作没看见弟子异样的眼神,说完了药方就专心施针,弟子只好拿着药方子去取药、煎药。 寝房里顿时一阵沉默,只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药端上来了,问题是狱宁儿紧咬牙关,春花她们四个怎么灌也灌不进去,一碗药汤洒了半碗。 眼看药水又从狱宁儿唇角流出,宇文怀燕胸口的怒火越来越大。 “让开!”大喝一声后,他伸手把婢女们都给推开,冷冷瞪了她们一眼。 “奴婢服侍不周,请城主恕罪。”四花马上跪在地上求饶。 宇文怀燕看也不看她们一样,伸手轻柔地扶在狱宁儿背上,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心里如针扎般发疼,“把药拿来。” 他先含了一口汤药,吻上狱宁儿发紫的小嘴,耐心地将药水一点一滴哺进她嘴里。 一开始药水还是从狱宁儿嘴边滑落,可宇文怀燕不放弃,喂完一口又一口,几次之后,才听到一声吞咽的声音,他悬吊着的一颗心,才真正落了地。 “再去熬一副汤药来。”宇文怀燕看着面如死灰的狱宁儿,取过冬花递来的白帕,轻轻将她嘴角暗褐色的汤药抹去。 他脸色始终阴晴不定,低垂的眸底,混着杀气与凌厉。 方才大夫靠在他耳边说她中毒了,是谁胆敢在这里伤了她? 心底冷冷一笑,看样子他这温雅城主扮久了,别人只记得他的亲和,却忘了他是城主吗? 没关系,他就好好地帮众人记起来! 第六章 当狱宁儿醒过来之后,脑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她中招了! 她气喘吁吁地在春花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人呢?”左右张望了下,没看到那个应该在这里赔罪的家伙。 春花细心为她掖好被子,塞了个锦枕在她背后,“城主晚些儿才会到,城主吩咐,还请姑娘细心休养,一切有他为您做主。”她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位漂亮的主子,心里轻叹着气。 因为这位美丽的姑娘,内城里现在是一片混乱,人人自危,光是厨房那就不知道杖毙了几个丫鬟、婆子。 刚醒过来,狱宁儿精神并不是很好,病恹恹地半躺在床边,催促着脑子快点转动。本以为在宇文怀燕的保护之下,她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没想到还是中招了,现下这浑水她还蹚不蹚? “姑娘,要吃点东西吗?厨上有为您煮的小米粥。”春花很快敛了心神,她只是个奴婢,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 狱宁儿摇摇头,“城里最近有什么动静?”最好是该来的人来了,这样她就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奴婢不知,不过您在城外休养,有几位世家大户投了帖子说是想见您。”姑娘的美貌已传遍城内外,城里几个富户都抢着要见小姐,要不是有城主的身份压着,小姐早让一堆人给缠上了。 世家大户?狱宁儿挑起了眉,小脸仍是一片苍白,有些头晕脑胀地往后仰去,“扶我躺下。”刚醒来果然不适合动脑子,才转了几圈就觉得好疲惫。 春花轻柔地伺候她躺下,在床边陪伴了好一会儿,等到主子的呼吸平稳之后才离开。 脑子昏昏沉沉的狱宁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到额际一片冰凉,神智也渐渐地清醒过来。 她长长的羽睫轻颤了下,缓缓地睁开眼,只见一只手臂横过眼前,冰凉的大掌正贴在她额上。 “醒了?身子还好吗?”大掌的主人缩回了手,浅笑地看着她。 狱宁儿有些迷惑。他的笑看起来和之前一样清浅,可是眼底却好像有些压抑,怎么回事? “是我的疏忽,没有下一次了。”宇文怀燕拂开她压在颊边睡乱的发丝。 一瞬间,狱宁儿突然懂了,他眼底所抑止的,是将要跳脱显露的狠绝杀气。 她心悸,抬眸看着他俊雅的脸庞,嘴皮掀了掀,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欧阳理来了,投了帖子说要见你,我做了主,等你精神大好后再见他。” 宇文怀燕转过头去对在门外伺候的春花使了个眼色,春花点头后便快速离去。 “嗯。”真的追来了?难不成她身上真有什么是欧阳理需要的?可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肠枯思竭的想了好一会儿,露出抹苦笑,“我真的想不出来我有什么能引得他如此重视。” 宇文怀燕唇边的笑似乎有一瞬间凝住,但在下一秒又变得轻柔,他细心地扶着她在床上坐起,“他已经追到这里来,自会对你有所行动,这儿已经安排好我的人,你且安心休养,一切等你身子大好再说。” 她苍白的脸色让他心里极不舒坦,她不该是这副模样,她应该是恣意地笑着,扮着柔弱、扮着高雅,偶尔表现出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就是不该像现在这样虚弱地躺在床上! “嗯。”狱宁儿不知该说些什么,看他的眼神,她大概可以猜想道内城里应该经过了一场大清洗。也是,在菜里下毒,这不光是她一个人的危机,更是对上位者赤裸裸的挑衅,只能说做这件事的人是个笨蛋。 她难得的柔弱与顺从让宇文怀燕心里有些不舍,他怜惜地望着她,修长的食指滑过她的颊畔,那丝滑的触感让他愉悦地眯起眼,勾起她一缕发丝,在手心里把玩着。 他愉悦的表情让狱宁儿怔愣了下,脸颊飞快地染上两抹红晕,有别以往的嬉闹,一股莫名的暧昧在两人间飘荡着。 身为花魁,她在那些姐妹身上也看了不少男女感情事,但是从未在自己身上发生过,小女儿家的羞涩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张着一双大眼盈盈地看着他。 醇厚的笑声在她耳畔扬起,粉嫩的唇在一瞬间感受到一股湿热,一抹淡淡的舒爽味道窜入鼻息间,她迷糊地看着那张接近的脸庞,还来不及感受更多,那张贴近的脸庞就已经退开了。 纤细的手指忍不住轻抚着自己的唇。方才……她是被吻了吗?不是脸颊,而是唇……一想到这一点,脸颊上的绯红变得更深了。 “你又想干什么?”原本该是娇蛮又强横的态度,但是现在却语气柔软,衬着她绯红的脸颊,怎么看都像在娇嗔。 宇文怀燕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宠溺,轻轻地捏了下她挺俏的小鼻子。“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没吃了。”手一抬,拿起白玉瓷盅,掀开盖子,小米的香味瞬间飘散开来,他拿起了汤匙舀了一匙,递到她唇边。 狱宁儿真的懵了,眼前的一切似乎有点不真实,他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温柔,老爱戏谑她的眼神也变得柔情似水,她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傻愣愣的由着他喂食,脑海里却不停思索着他变化这么大的原因。 看着她迷糊可爱的模样,宇文怀燕眼底笑意更深。 她不会知道在池州的那一夜,她就已经让他认定了,她不会有机会逃出他的手掌心,而他也会小心呵护她,只要谁敢伤害她,就是与他为敌! 接下来的日子里,宇文怀燕每天早上都出门入内城去处理公务,而她就留在别院里好好养病。 只是,狱宁儿越养病心里就越乱,宇文怀燕对她是一天比一天还要温柔,每到晚膳时间,一定会回到别院来陪她用膳。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忘记了内城里还有八个姑娘在等着他?还有,他一个城主天天往外城跑,都没有阻止他吗? 这样的日子让狱宁儿过得有些心烦意乱,对于宇文怀燕异样的温柔,她有些惴惴不安,他对自己,究竟是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有所情意? 阴沉着一张脸,欧阳理将手中的纸丢入一旁的茶杯中,房里烛光轻晃,寂静之中有一丝丝诡谲。 “老爷,这狱姑娘让城主给护着,现下咱们该怎么做?主子可有什么指示?”随着欧阳理一起来到权州的欧阳力担忧的问。 “主子传了消息,当年托婴之人叫媚娘。”方才那纸短筏上,写的正是有关那位媚娘的消息。 “那狱姑娘?”欧阳力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老爷非要追着四季阁的春主,隐约中是知道跟那孩子有关,但二十年前,这狱姑娘不也才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娃娃吗? “再递帖子。”欧阳理可是心知肚明,主子一步步的逼近,不就是要那老三的下落,大伙避了十几年,才慢慢地回到这块土地上,追查了三四年,才有了那么点消息。 要是普通人家还好,只是这四季阁的春主,据说背地里也是有人撑着,该不会就是宇文城主? 欧阳理见自家老爷闭上眼,食指在桌几上敲啊敲的,就知道他在想事情,静静的为烛光添了油后,退到一旁。 好一会儿,欧阳理才睁开眼,“想办法让人混进去,打听清楚狱宁儿跟宇文怀燕到底是什么关系。”想到狱宁儿那张美丽的脸庞,心头就有股邪火,标志的美人儿他见过不少,就独独狱宁儿让他特别挂在心上,心痒难耐。 “是。” “还有,派人去鼓动言官,找些麻烦给宇文怀燕。”言官有权上书弹劾,先将宇文怀燕的注意力从狱宁儿身上引开才是。 “是。”欧阳力点头,转身先去安排这些事情。 在别院休养了几天之后,狱宁儿总算又可以从床上爬起来自由走动,虽说她中了毒,但夹竹桃毒并不是什么剧毒,且抢救及时又调理得宜,更别说宇文怀燕搬出库房中存放的上好参药为她补身子,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姑娘,院里风大,要不要回房里歇息?”四花紧紧跟在她身边,生怕这位主子又出了什么事。 狱宁儿对天翻了个白眼,“我才刚出来不到一刻钟,整天躺在床上,人都躺懒了。”牢头不在,她好不容易才能出来透透气,绝对不回去。 “身体才好些,怎么不听话又出来了?”说人人到、说鬼鬼到,宇文怀燕一回到别院就往她的院子来。 “我没那么娇贵。”有些烦躁地甩甩手,她偏过头去看着庭院另一边。 让她心烦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她有点弄不清楚现在心里的感受,他明明知道她只是个诱饵,对她这么暧昧不明到底是啥意思? 说那老色鬼来了,却把她关在这别院里,不让老色鬼接近她,这又是什么花招?还有,池州那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四季阁也出事了?不可能,那些人也不可能看着四季阁出事才对。 宇文怀燕摆摆手,让身旁伺候的人全退开,他径自走到她身后,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为她覆上。 “怎么了?” 狱宁儿一听到他这温柔的声音,心里更烦,她咬着下唇抬眸看着他,“你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她只不过是个诱饵,哪需要他堂堂一个城主温言相待、亲手覆衣? “我没有玩把戏。”他定定的回视着她。 推开他还覆在肩上的手,狱宁儿退开几步,“城主大人,你邀请我来的目的不就是引来欧阳理?现在人来了,你又将人给隔开,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身子不适如何应付他?过几日我会安排你们见面,你不用担心这些。”宇文怀燕的确是对她放心不下。 狱宁儿顿了下,“什么时候我能走?”她有点害怕,不是害怕欧阳理,是害怕他,这阵子他对自己的温柔宠溺,她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这让她疑惑也害怕。 他对自己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她看不懂。 “宁儿,你如此慌乱是为什么?”宇文怀燕看出她眼底的不安。 她撇过头,“没有。”她是怎么回事?他对自己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为什么她要放在心上?他在内城不是还有八位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人选吗?她在意干嘛? 想到这点,心里头不由得有些酸酸涩涩的,她咬着下唇,不想看他。 宇文怀燕一直细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眯着眼泛着笑意,不容她抗拒地执起她的手,“宁儿啊宁儿……你看似精明,怎么在这时却如此糊涂?” 狱宁儿对上他那张仿佛什么都看透的脸,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揭开了一样,又羞又怒,想甩开他的手又甩不开,气呼呼的对着他说:“谁糊涂?你才糊涂!放手!” “你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宁儿,你在害怕什么?”宇文怀燕也想把事情说开来,免得她这样不安。 她顿了下,“我听不懂。” “你听得懂,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宁儿,会有不懂的事情吗?”宇文怀燕笑睨着她。 狱宁儿一愣,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之后才闭上眼,粉嫩的如花的唇瓣漾起笑,当她睁眸时,眼底璀璨生光,原本的烦躁在刹那间全消失无踪,那抹属于她的自信又回归到眼底。 是啊,她烦什么,又有什么好烦的,宇文怀燕对她的态度还需要想些什么?他一个城主对她如此疼宠,想要得到的难不成还会是虚情假意? 有时候,人只是差一个契机,一旦想通了就豁然开朗,知道路该怎么走。 狱宁儿回给他一个笑,眼底眉梢都带着天生的妩媚,令宇文怀燕不由得看痴了,好半晌才转成深深的笑意。 他强势地拉着她往内院方向走,“你有听过媚娘这个名字吗?”他开了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媚娘,听过啊。”她抬眼看着他,不知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接到密探的消息,对方在找媚娘。” 狱宁儿更闷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宇文怀燕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是知道媚娘?对方想要借由你打探出媚娘现在在哪儿。” 狱宁儿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宇文怀燕一脸纳闷。 她挥挥手,“媚娘这名字随处都见得到,不说别的,光是我们四季阁就有三个叫媚娘,后来媚娘太多了,我娘把第三个媚娘的名字给改了。” “这三个媚娘可知根知底?不对,欧阳理找的不是这三个。”他们要找的媚娘应该是独一无二的,而且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三个都是秋阁的,普通人家落了难卖身来的,除了这三个,我没认识其他媚娘了。”狱宁儿摇摇头,她从小在四季阁长大,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家里有些什么人。 宇文怀燕皱眉沉思片刻,道:“我会再去打探,你这几日准备和欧阳理见面。”若不是因为事关重大,他不会把她暴露在危险之中。 狱宁儿点点头,她现在知道欧阳理可不是在驰州那个装的痴色之人,对他自然会有警觉心。 “欧阳理知道你随我回城,却还是追来了,你别小看他。”碍于皇令,他无法对她说出欧阳理的真实身份,只能隐晦的提点她。 “我知道。”她一直在猜测,到底他们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再加上那个冒出来的媚娘,她真是一头雾水。“你不打算多说些什么吗?” 宇文怀燕看着她,眼底波光流转,深不可测,他牵着她的手回到屋内,淡淡地道:“他找的,是二十年前的媚娘……” 接下来他却什么也不肯透露了,只是陪着她用完膳后,两人便各自梳洗回房。 狱宁儿坐在床头炕上,让冬花擦拭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脑子里还在想着宇文怀燕说的那句话。 二十年前的媚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说二十年前的媚娘,那也根本就没办法再留在四季阁里,四季阁的姑娘,到了三十五岁就必须离开,那些姐姐赚了几年,多半都会存下笔银子,足够保证自己后半辈子无忧。目前阁里,除了嬷嬷那几位老人家,没半个超过三十五岁的,去哪生个二十年前的媚娘? 等等,二十年前? 狱宁儿脑海里灵光一闪,二十年前……不正是战乱的时候,那跟媚娘又有什么关系? 东想西想的,狱宁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烦躁地捶捶铺在炕上柔软的被子,心里头不由得埋怨着宇文怀燕。 什么嘛,开了个头却不结尾,丢个二十年前的谜题给她,她又能知道什么? 冬花在她身后看着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有些担心,“姑娘?” “没事。”狱宁儿摆摆手,突然间又想起另一件事!坏了,她忘记问宇文怀燕四季阁的事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算了,明天再问吧。 “姑娘,要歇了吗?”冬花将她已经拭干的长发用个简单的玉簪子盘起来。 “嗯。”这几天早睡早起习惯了,现在她也开始昏昏欲睡。 在冬花的服侍下,她懒洋洋地上了床,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冬花细心地留了一盏小灯在房间里,四下检查了一下,放心地掀开帘子去外头的炕上值夜。 今夜正逢初一,天上只有那么一弯小月牙,而星光则被满天的乌云给遮掩,就在此时,一个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翻进了别院的后门。 闪过几个巡逻的侍卫,黑影脚步轻巧快速地来到狱宁儿的院子,轻轻地贴上房门,透过精细雅致的窗栏缝隙打量着房里,接着自怀里掏出一把小刀,轻巧地插入门缝中挑开门闩,进门的同时就点了睡在门外炕上的丫鬟穴道。 黑影转过身将门板掩上,快速地窜向房里,一眼就看见了那睡在精致八角床上的狱宁儿。 黑影快速地来到她身边,看着床上的人,脸上覆盖着一层黑巾,只露出一双显得锐利冰冷的双眼,好一会儿之后才将手缓缓地伸向床上的人。 “若我是你,我会立刻离去。”低沉的嗓音突然从他背后响起。 黑影一震,迅速地回过头,眼眸微微睁大,讶异地看着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出现在房里的白色身影。 宇文怀燕仅着一身黑色里衣,一向温润漾着笑意的双眸此时正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把亮晃晃的长剑。 黑衣人瞳眸一缩,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反手往床上探去,然而还未碰到床上的人,长剑已倏地划破了沉寂的夜,只见银光一闪,寒气森森的剑刃已直逼他的心口。 黑衣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退开床边,一转身,一把短匕已贴上手,双眸锐利地看着对方。 宇文怀燕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站在床前看着他,“现在离开,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黑影没有说话,只是眼底闪过杀气扑向他。 随后轰的一声巨响,吓醒了原本在睡梦中的狱宁儿。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旋即错愕地睁大眼睛,看着已经一片狼藉的房间,还有那两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房里的黑衣人跟宇文怀燕。 现在是怎么回事?她不过才睡了一下下,整个房间就毁了大半。 “你们在干什么?”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有人偷闯入她的闺房,另一人跳出来阻止。 “宁儿,出去!”宇文怀燕说话的同时长剑挥出,银花闪烁,又跟眼前的人对上。 “哇!”狱宁儿马上从床上跳了起来,拎着鞋子就要往外冲,人家在搏命,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不跑留着要干嘛。 在她要跑出房门的那一刻,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人终于出声了—— “宁儿!” 狱宁儿跟宇文怀燕同时一顿,狱宁儿惊讶地回头看着那个黑衣人。 “墨夜?”那眼神、那身形,越看越像! 宇文怀燕退到她身边,护着她不让她走近那人。 黑衣人看了他们两人的互动,缓慢地伸手拉下覆在脸上的黑巾,一张深邃如刀刻般好看的脸庞露了出来。 “宁儿。”来人轻唤着她的名。 宇文怀燕看这样子也明白两人是认识的,缓慢地放下长剑,挥手让被方才剧烈声响引来的一堆侍卫退下。 “墨夜,你终于来了。”狱宁儿叹了口气,对宇文怀燕丢了个眼神后,慢吞吞地走到黑衣人身边。 “有些话,是不是该交代清楚?”墨夜打量着她,然后目光缓缓地转向宇文怀燕。 宇文怀燕不躲不闪,“那是自然。” 第七章 房间里,气氛有些僵凝,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出声,好一会儿之后,狱宁儿才懒洋洋地打个呵欠。 “你们两位大爷还要坐多久?夜深了,本姑娘还想要睡觉。”她真的没兴趣陪他们两个男人在这儿干瞪眼。 墨夜冷冷地看她,“事情是你惹出来的。”要不是为了她,他怎么会在这多事之秋离开驰州。 狱宁儿转头睨着另一位大爷,挑挑眉,“不关我的事,是他惹的。驰州状况如何?” 黑夜看一眼那个披着白氅坐在一旁不语的男子,目光又转回她身上,“你在权州的消息传出来后,四季阁的理书房让人闯了几次,有人在查咱们的底。” 理书房被闯?那是她放书本的地方,一些有关四季阁记事文书也放在哪儿。狱宁儿眉头微拧,转头看着宇文怀燕,话却是对着墨夜说。 “墨夜,你连夜赶回驰州,带着嬷嬷和澄儿、魔儿先避一避,把姐妹们都分散开来。”这件事不想卷也卷入了。 墨夜抬眸看她,“魔儿失踪了。”他本以为魔儿也被人掳来,听她这么说,就知道狱魔儿不在这里,也没回到四季阁,那就是失踪了。 “你把我妹带到哪去了?”狱宁儿大眼一转,瞅着那个闷不吭声的男人,偷偷把魔儿给藏起来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带走她。”宇文怀燕回视她。 狱宁儿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色变了,大眼里流露着焦急,“墨夜,马上回去带着澄儿走!魔儿的消息就交给你了!” 魔儿该不会被欧阳理带走了?不!不可能!欧阳理的武功不是魔儿的对手,要不上一次怎么这么简单就被魔儿给整到,那魔儿到底跑哪去了? “你呢?”黑夜剑眉紧蹙,表情有些不满。他才刚潜进天权城,就听到她被下毒的消息,这个地方留不得! “她必须留在这。”宇文怀燕替狱宁儿回了话。这种情况下,让她离开才是真正的危险。 “你护不了她。”黑夜讥讽似的勾起嘴角。 宇文怀燕脸上温润的笑意不变,眼底却闪过一抹凌厉,随即垂下眼皮遮去光芒,淡淡地笑说:“没有第二次。” 冷冷一笑,墨夜不多说,伸手举向狱宁儿。 狱宁儿犹豫一下,心里很担心魔儿的安危,但是…… 还来不及细想,一把锋冷的长剑就划过空中,带来一抹刺眼的银光! 锵的一声,一把长剑笔直地刺进黑夜右手前一寸的墙壁!剑身轻颤,可见抛出长剑之人使了多大的内劲,才让长剑至今依旧嗡嗡响着。 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两个对视的男人身上都散发出杀气。 “墨夜,你先回去,他会护我周全的。”狱宁儿想也不想地拦在黑夜身前,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想保护宇文怀燕。 她没发现自个儿的动作,但是宇文怀燕跟墨夜同时都察觉了,墨夜将眉头拧得更紧,脸色冰寒,而宇文怀燕则是笑了,眼眸微弯,唇角带着愉悦的笑。 在狱宁儿的印象中,宇文怀燕就是一个俊朗的温润男子,虽说身为城主自然会武功,但她从小跟墨夜一起长大,所以她十分了解墨夜的能耐,她直觉认为墨夜的武功比宇文怀燕还要厉害。 “墨夜,你先回去,澄儿比较重要,这里的事,我自个会处理。”狱宁儿使了个不容抗拒的眼神给他。 墨夜额际的青筋跳了跳,死死地抿紧唇角,“我会通知他。”丢下这话后,看也不看她一眼,浑身带着明显的怒气,随后黑影一闪,再一眨眼,就看不见了。她气得跺脚,没想到墨夜居然会想去通知“他”。那事情不是越搅越乱。 “他是谁?”宇文怀燕来到她身后,对两人口中的“他”有点在意,直觉地认为,这个他一定是男人。 狱宁儿没好气地转头瞪他一眼,还是没松口。“他就是他啦。”臭墨夜,就这么看不得她清闲。 “他是你的谁?”宇文怀燕却追问了起来,一向平缓的眉间,也忍不住微微地拧起,对她闪避的态度,有些不悦。 狱宁儿瞅着他,大眼滴溜溜的一转,“你猜。” 他变了脸的模样,也取悦了她,心里喜滋滋的,他这副模样,在四季阁里还会少见吗? 为那些姐妹们争风吃醋的坏胚子,不都是这样子?狱宁儿心里乐极了,脸上还是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 宇文怀燕挑挑眉,也不上当,薄唇一扬,倏地伸手捏住她尖尖的下颔,猛地印上一个炽热的吻,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又退开。 狱宁儿感到被人掐了一下,然后就是一股湿热的气息拂上又退开,脸上倏地染上红晕,只见眼前那双黑眸炯然有神地看着她,眼底还有促狭之意,似乎正等着看她羞涩的反应。 想看本姑娘的好戏,哼!狱宁儿心思飞转,原本偏属娇媚的脸庞放得更柔,从小在四季阁长大,虽然没学得那些不好的手段,但有几招也是她娘逼着她学起来的,比如说现在所施展的美人勾魂术。 那唇瓣跟眉梢都染上丝丝春意,大眼儿水汪汪的,媚眼如丝,红唇娇颤欲放,白嫩的小手挑逗似的抚上宇文怀燕的胸腔。 “城主,您老对宁儿这样,宁儿可是会误会的。”她故意嗲声嗲气地说着。 宇文怀燕一开始还让她这娇媚的模样给震慑了一下,但她话一出口,立刻忍不住地笑开来,一把抓住了她在自个儿胸上画圈的小手。 “没想到以才貌出名的春主,也有如此娇媚的模样,不知方才那个他,是否也有幸见到春主这一面?” 狱宁儿原本娇软软地靠在他身上,脸红心跳的,让他这么一问,像被泼了一桶冷水,没好气地抬头瞪着他。 “这么在意吗?他见过了又怎样?没见过又怎样?”男人!转个弯还是要掏出她嘴里的事。 宇文怀燕低下头靠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黑眸底流光转动着,就像一潭深水一样深不可测,直直地凝视着她的眼。 “没见过当然不怎么样,见过了……”火热的唇突然覆上她的嘴,带着侵略地攻占柔软的唇,夹带着不容抗拒的姿态,灵活地翘开她贝齿,将她口中的甜蜜尽情地品尝。 惊愕的呼声来不及出口就已经尽数比吞没,唇齿间传来的热度就像烈火一样地灼人,生涩的丁香挡不住另一方的强势,一步步地退却让人尝遍了她口中的滋味,同时自己也品尝到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让她整个脑子都嗡嗡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娇弱地承受他给予的,双腿发软着。 他似乎也早预料到她的无助,伸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身,将两人之间原本仅存的些微距离缩短成紧贴着,另一掌紧紧地贴在她的脑后,恣意地吻着她,全心全意感受怀中人的美好,就像饮了一杯醇厚的美酒一样,不可自拔。 久久以后,两人才气息不稳地分开来,狱宁儿脑中已经像一片浆糊,双眼迷蒙地看着紧贴着她的俊颜,心动不已。 这一瞬间她才知道,原本自己对他,一直都是有着情意,那甜甜酸酸涩涩的滋味,都是因为他而起。 她的身子无力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宇文怀燕难得显露真正的情绪,眼底几丝痴迷地看着她,将她抱得更紧。 “我会杀了他,只有我,才能看你这一面。”将唇抵在她的嘴上,低喃地一字一句说着。 漂亮的大眼里有一瞬间的迷惑,似乎不懂他的话,一会儿之后,一丝清灵闪过,然后便是掩不住的喜悦涌上心头。 美丽的大眼里充满笑意,她就像一朵绝美的花朵在他眼前盛开着,惹得他心弦也跟着颤动不已,抱着她的手拥得更紧。 这一夜,有什么东西被赤裸裸地掀开来,一直隐晦不明的情意,也在这一个深吻里化暗为明。 隔天起床之后,狱宁儿脸蛋红扑扑,小嘴红艳艳的,那神情配上娇美容貌,让不少人都看傻了。 她换上一套粉红色华服,头上插着赤红金簪,耳朵上挂上一堆小巧的赤红流苏耳坠,拎着裙摆,兴匆匆地往饭厅的方向走去。 一入饭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嘴角不由得就扬了起来。 等到她坐下了,一旁站着伺候的婢女连忙布菜放筷,一碗清淡的粥眨眼间就放到她桌上。 “城主大人,今日怎么有空陪宁儿用早饭呢?”一早就看到他,狱宁儿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先前他都是天未亮就进内城处理城务,到天黑后才回到外城的院子。 “每七日有一次休沐,前些日子忙,今天想带你出去走走。” “原来如此。”一听到可以出去,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就更甜了。 宇文怀燕宠溺地看着她,夹了一筷子的菜放进她碗里。“吃吧。” 狱宁儿抿唇笑了笑,开开心心地吃完这顿早饭,然后就跟着他一起出门。 权州自古就是七星城之一,所以自然比其他附属州要来得繁华,外城也有不少游玩的地方。 宇文怀燕没带狱宁儿去最热闹的街市,反而走到外城附近一座最有名的杏花园,满林子都是杏花开落,一眼望去有种数大便是美的感觉。 园子里,来游玩的仕子千金也不少,很多人都认得宇文怀燕,但都不认得他身边那位娇美绝色的女子,皆好奇地睁大眼忍不住追逐着他们。 狱宁儿当然也感受到那些视线,身为花魁众所瞩目的场景并不少见,只是她今天是带着游玩的心态出门的,还让这么多人围着瞧,心里就有点不舒坦了。 “怎么了?”宇文怀燕抚开落在她肩上的杏花。 狱宁儿弯弯嘴,“你到现在还不忘算计我一把。”她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是怒火。 宇文怀燕眼底闪过一抹讶异,回头凝视着她。“我仅是想带你来游玩一番。” 她眸底一冷,“是吗?”一早的好心情全没了。这男人又算计她!已经是第几次了?在他心底,自己到底算什么? 狱宁儿嘲讽地冷哼一声,她都忘了, 她不过是个花魁,话好听是春阁的春主,讲难听一点,不就是个青楼女子吗? 他这样一个城主,又怎么是她这样的身份可以般配?这阵子住在安乐窝里,她的脑子也生锈了,居然连这点也想不清。 见到她眼底隐隐透出的疏离跟冷漠,宇文怀燕一时有些心慌,下颔紧了紧,伸手握住她垂放的柔荑。 狱宁儿也没抽回手,任他握着,“没想到我一个小女子,值得城主这么费尽心思。”当她是睁眼瞎子吗?一开始他或许是沉浸在两人相恋的气氛里,但出游没多久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在他的属城里,他们只不过到郊外的园林游玩,需要那么多兵卫随行吗?那些兵卫或隐或现,与其说保护,不如说是故意漏出空隙好让人察觉到她跟城主并肩站在一起,这不就是把她当靶子,让她出现在众人面前。 还以为他是真的对自己有意,没想到,又是拿她出来算计那死胖子! 越想越气,狱宁儿用力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自古有美人计,城主倒是对我施上了美男计。” 宇文怀燕怔了下,笑了笑,抓着她柔荑的手始终不放,“美男计之于你,有用吗?” 狱宁儿咬咬牙,身子放软贴到他身边,用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狠狠地掐着他腹边的肉,左扭一下,右转一下,然后笑眯眯地昂起小脸。 “快要失灵了,你说呢?” 宇文怀燕额边的青筋跳啊跳的,脸色微变,不着痕迹地伸手抓住她正在施暴的小手。“那我会再努力一些。” “哼!”两手都被抓住,她气怒地甩头看向别方。 宇文怀燕知道她在气什么,眸底闪过抹宠溺,“今日我是真心想带你出门游玩。”只不过其他的事情算顺便。 狱宁儿斜眼瞅着他,撇撇嘴角。这个男人,她真的看不透,若说对自己有情,却又舍得将她放在风尖浪口上,说他无情,每个一举一动又都带着宠溺。 “那些蠢蠢欲动的心,已经开始晃动,再过一阵子,事情就会解决了。”宇文怀燕从不对人解释他的行为,只是看着她不悦的眼神,这些话忍不住就脱口而出。 “解决又如何?别忘了,内城尚有一个更麻烦的任务。”狱宁儿慢条斯理的将手抽回来,好意地提醒他。 她哪是好意,她是不想让他得意! 那老妖婆可没那么好过关,自个儿上次中招肯定跟她有关,而且,她到现在也还没弄清楚他的意思。 她得意洋洋的表情,让宇文怀燕又是一笑,“她不会是我们的问题,走吧,园子那儿有一座小楼,卖着杏花酒,味道十分甘美,来去品尝一下。”伸手捏捏她的鼻尖,她总是不安好心眼等着看戏。 狱宁儿一看就知道他不想提到宇文太夫人,扫了他的兴,她反而笑得开心。哼!你不让本姑娘好过,本姑娘当然也要恶你一把,出出心中那口气! “大哥,地界上的州兵发现许多人意图混进权州,这些人为数不少。”宇文怀康忧心忡忡地看着桌上摊开来的州界地图,地图上有许多红色、黑色的棋子。 这些黑色代表权州地界的州兵,红色则代表最近出现的不名人马,明显地能看见往权州靠近。 权州附近尚临着其他属州,这些全是天权的所管辖的范围,而这些莫名冒出来的大批人手,就是从其他属州靠近。 这阵子宇文怀康也很头疼,去巡视回来后,就接到消息说内城里因为一个女人而大乱。大哥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让人在饮食里做了手脚,为此,大哥彻查了内城里的膳房厨馆,光是牵涉进去的婢女、丫鬟还有厨娘就杖毙了二十来个。 更别说大哥是在奶奶面前杖毙她们的,奶奶脸色铁青地看着大哥,脸上真染上了几丝惧意,在场观赏的还不只奶奶,连同城臣还有权州送来攀亲的八个姑娘,个个吓得在一旁发抖。 唉……这不明摆着是警告吗?可见那个被下毒的姑娘中的招,这几个人通通都有帮一手,当天就把其中四个姑娘给吓病了,连夜离开内城。 宇文怀燕脸色凝重地看着地图,那些个红色旗帜让他眉心拧得死紧,久久之后才吐出口气。 “看样子,当年那些叛逆所留下的火种……开始燃烧了。” 他一直都在布局,不光只是想要迎来欧阳理而已,更是想要看看诸州里所隐藏的那些势力。 他和皇上猜测的没有错,那些叛逆一直都是贼心不死,狱宁儿最先只是一颗棋,从头到尾的任务就是负责诱引出这些乱象。 当年先皇的弟弟早在各州深植人手,若不是那些叛军里隐藏的暗桩,还有当年七星城主对先皇誓死效忠,死守住皇都打败叛军,也不会有新皇登基,如今看来,若那些个人不死心,光是欧阳理一个人就能调动这么多人手,那深藏在其它州城里的叛逆更足以令人忧心。 “城主,那欧阳理对狱姑娘似乎势在必得。”任少贤想了一下,才开始说道,眼底有些不明的光彩。 宇文怀燕噙着笑意睇他一眼,眼底的寒意冻人。“带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宇文怀康见两个人不太对劲,马上跳出来。“大哥,这狱姑娘到底哪儿这么惹欧阳理注目?这情况怎么想都不对劲。” 宇文怀燕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有些事先前不便与你们说清楚,现下说清楚也好。目前接到的消息,跟狱姑娘并无直接关系,重要的是四季阁。” “消息传来,叛军这一两年一直在找一位叫做媚娘的女子,而这媚娘,二十多年前是驰州一间小妓院的女子,后来发生叛军战乱便行踪成迷,最后的消息是,十几年前似乎有人在四季阁里见到这位媚娘,而狱姑娘掌管四季阁,是前任阁主之女,所有人的去留都是由她造册登记的。” “这媚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宇文怀康听得更迷糊了。 “叛军夹带着三皇子一路窜逃,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驰州,我问过宁儿,四季阁里现有造册最远记录只到十年前,十年以前的记录都让前一任阁主给带走了,不在驰州。”宇文怀燕将地图收起来,改铺上一张洁白的绢纸,拾起笔快速地在上面书写着。 “那媚娘就是跟三皇子的下落有关系喽?但是一个妓女跟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能有什么牵扯?”任少贤在一旁听得也是一头雾水。 “当年兵荒马乱,什么也料不准,找到这个人就知道一切。”他将绢纸卷成一个小卷,放进一个小巧的竹筒子里递给宇文怀康。 “城主,狱姑娘是一个很好的诱饵。”任少贤明知宇文怀燕会不高兴,但是身为臣子,他还是得说出对天权城最简单也最有力的方法。 “她已经达成她应该有的目的。”宇文怀燕再次冷眼看他,“一个偌大的权州,难不成还得靠一个女子?” “少贤,城主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几个小东西,俺老季还看不入眼底!”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季御,忍不住上前拍拍任少贤的肩膀。 负责统州兵的是他,都觉得没问题了,不懂少贤这小子是在跟城主冲个什么劲?现在城里谁不知道那狱姑娘可是城主的心尖子,放在心坎上疼宠着,光一个中毒的事,就得罪了四家权贵,这以后不是妻也是个贵妾,老打她注意做啥? 任少贤吸了口气后轻叹,退到一旁不说话了。他不是想惹得城主心里不乐,只是,他认为像狱姑娘这么美的青楼女子留在城主身边,就算是个贵妾,日后要是一个处理不当,让御史官员弹劾该怎么办? “动动手脚,别让这些人轻易混入城里,暗地里的卫士配满。”宇文怀燕不再纠结在这问题上,转头又看着宇文怀康,“我让你暗地找的人找着了吗?” 宇文怀康点个头,“这狱魔儿有消息了,在二皇子那儿,说是有用。至于你让我再找一个与狱宁儿姑娘容貌相似之人,现下有三人,待我见过狱宁儿姑娘就能决定哪位。”他回到城里都快个把月了,还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美人,只能照画像找人。 听老季跟内城的大管事说过,这位宁儿姑娘长得可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啊,怪不得大哥会这么上心。 “待会儿随我一同出城。”想到外城里的人,宇文怀燕不觉得就想笑。 任少贤的心思他不是不懂,人人都以为他喜欢上的是狱宁儿的外貌,只是他自己知道,他喜欢的是她的性子。 “城主大人,太夫人到了。”内城总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宇文怀燕有丝不耐地拧了下眉后才松开,“进来。” 一会儿后,门口传来拐杖柱地是声音,宇文太夫人在一群丫鬟簇拥下走了进来,凌厉的老眼扫过房里几个小辈。 任少贤跟季御两人对看一眼,对太夫人拱手道:“臣参见太夫人。” “嗯,你们在也好,有些话,我想同城主说说,你们也听一听。”宇文太夫人轻轻地点头,目光转向那坐在桌首的两兄弟,眼底的情绪是复杂的。 这大孙子没什么不好,虽然媳妇儿不得她的心,但大孙子自小就是乖巧又伶俐,长大了之后更是出息,只是压根不听她的话,让她是又气又苦。 除了宇文怀燕之外的三人都苦笑了一下。 “城主,听你说这些日子把那妓子给养在外城的别院里了?”宇文太夫人也没工夫拐弯抹角,先前出的事,已经吓跑了四个,剩下这四个,大孙子天天不在内城里待着,压根没机会,几个老臣子都开始抱怨了。 那妓子二字一出口,宇文怀燕脸色便变得十分难看,原本总是笑盈盈的眼角眉梢此刻全是怒意,“奶奶,宁儿不是妓子,您老人家别随意出口说这种肮脏的字样。” 宇文怀康如坐针毡一样的难受,跟着任少贤还有季御两人一直往角落缩,恨不得自己能够消失在这里。 “不是妓子是什么?你一个城主,跟一个贱民混在一起成何体统?不过是张脸皮子好看点,就迷得你神魂颠倒不知轻重吗?”宇文太夫人沉声怒喝,一点也不退缩,手里的拐杖又是重重地顿地作声,“你要是真喜欢,娶了正妻之后再迎门做妾,现下,你去给我挑个正正经经的媳妇儿!” “我的婚事,自有皇上定夺,奶奶不必多虑,至于你口中的那些正经媳妇儿……”宇文怀燕语气不愠不火,只是让人觉得冷淡,如今一个停顿,让一旁的三个人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上一次,大哥用这种语气讲话,灭了临近边界的一个小国,那小国在权州的属州边界烧杀掠夺,大哥说完话之后,扛起剑领兵把人家打得落花流水,从此归属辰曦。 “你口中的几个正经媳妇,谁的手上不脏?奶奶,有些事,当放即放,孙儿既为城主,自会担起城主之责,七星城主婚事自古便由天子赐婚,不劳您老费心。”宇文怀燕忍下胸口的怒意,奶奶年少守寡,辛苦抚养爹亲长大,只是她持权已久,不管什么事都想要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二十几年来,娘亲虽为城主夫人,但城主事务一切仍是由奶奶做主,丝毫不放权给娘亲,若不是有爹亲的疼爱,娘亲怎受得住奶奶这样的刁难! “你……”宇文太夫人气得噎气,手上的青筋浮现,脸色红白交接着,没想到孙子居然会对她说出这种话! “大哥!”宇文怀康不得不再次跳出来当中间人。万一把奶奶给气死了,那可不是弹劾的问题而已。 “好!好!好!”拐杖重重跺地!宇文太夫人伸手指着宇文怀燕,手指颤抖着,“天子赐婚是吗?我再看你怎么上褶子让皇上赐一个妓子给你!”重重地一甩袖,踩着愤怒的步伐离去。 房里一片宁静,没人讲话,也没人敢说话。现在任少贤知道城主的打算了,城主居然想迎娶宁儿姑娘为城主夫人,他刚才还一直在捋虎须。 倒是宇文怀燕跟个没事人一样,方才太夫人气愤离去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他取出旁边柜上的卷轴,打开来是外城的兵力布置图,然后扬起笑—— “我们继续。” 宇文怀康跟任少贤、季御对看一眼,三个人摸摸鼻子,也当成没事一样地靠过去。 第八章 自从狱宁儿上次跟宇文怀燕发了顿小脾气后,宇文怀燕对她更是疼宠,三不五时就会抽空带着她四处走走。 这让狱宁儿心里的不满稍稍消退了些,饭后,两个人又在别院里散步,看看月亮吹吹风,倒也是一番风情。 今晚的月亮特别的圆,特别的亮,两人并肩漫步着,春神报到,满庭花香,让她心情也特别的好。 “听管事说,奶奶又派嬷嬷来教你习艺?”宇文怀燕话出口不禁觉得好笑。奶奶拿他没法儿,就开始变花样想折腾宁儿。 “嗯。”狱宁儿低头折着手指头数道:“琴、棋、书、画样样有,还有教女红的、仪态的,算一算,都来过五个嬷嬷了吧。”每个都来个两三天就让她打发走了。 宇文怀燕笑了笑,“你这春主,还能让谁来教你规矩?”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发,宠溺地捏捏她的鼻。 狱宁儿听他这样讲也笑了,忍不住想起往事,“小时候娘天天让我学规矩,那些个嬷嬷总喜欢动手拧人,我是越大越不服气,学规矩说就好了,干嘛那样动手动脚的?直到一次娘在接待一个贵客时,我故意到外头玩了满身泥回来,还穿着男装大喇喇地在娘跟贵客的面前晃,娘当时脸都气青了,骂着我说规矩学哪去了?我气了,也很大声地回她说:教我规矩的嬷嬷一天到晚只会打我,我没爹疼、娘又不爱,隔壁的小玉也是这样,不如学她去外头当乞儿,都比现下这样被管束的好! “我娘一听,泪珠子马上滴滴答答的落,急忙忙地上前卷起我的衣袖,才发现我臂上都是淤青,抱着我直说对不起我,马上把那位嬷嬷给赶走了。” 这是宇文怀燕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爹这个字眼,就他得到的消息,这狱家几位姑娘全是从母性,而身边也没出现半个男人。 “你爹?” “是个笨蛋。”狱宁儿简单的应付过去,爹跟娘的爱恨情仇可不是她这个小辈能说的。 “你现在的性子倒是跟小时候没两样。”她不想说他也不提,促狭地打趣她。 “城主,你是在抱怨宁儿不够温柔体贴吗?”一双晶亮大眼斜睨着他。 “没,你想多了。”他哪敢说实话,说了实话肯定让这丫头片子给记在心里。 算他识相。狱宁儿心里高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宇文怀燕见了,只是伸手勾住她纤细的腰,嗅闻她淡淡的发香。 “你的这声城主到什么时候才想改?”宇文怀燕状似无意地笑问。 “等到天子赐婚。”狱宁儿笑笑地回他。前些天她已经从春花的嘴里听到消息,知道他为了她又跟太夫人起了冲突。 想了想,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太夫人又突然间莫名其妙的说要她学规矩,敢情是孙子给气受,就想发泄在她身上。 虽然他们之间从没有言明,但是那份情意却是在彼此之间生了根,发了芽,如今正在茁壮着。 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她怔然了一下下,随即涌上心口的,就是挡也挡不住的喜悦跟情意。 这男人,狡猾得很!从不跟她明说,让她有些患得患失,原来他想打这个主意。 “你都没问过我,怎么知道我答不答应?”明明高兴,嘴上还是要使点性子。 “不用问,你就是我的。”宇文怀燕淡淡地说着,语气暗忖着,没想到他也会有这幅模样出现,还以为就只是精得跟狐狸一样而已。 不过……他这份全然的霸道,却让她一颗心像灌了糖水一样,扭扭肩膀,才小声地说了一句,“臭美。” 回复她的,是宇文怀燕低沉又好听的笑声。 两人不时低声交谈,相视一笑,眼波流转间都透露着暖心的情意,那副模样让一旁伫立的丫鬟们欣羡不已。 直到夜深了,狱宁儿才地宇文怀燕的陪伴之下回到自己所在的院子里,她现在住的院子比先前住的还要大上许多,摆饰更加精致,处处可见宇文怀燕对她的宠爱。 冬花服侍着她梳洗后,去到外间的炕上铺上被子,确定四周围没人之后,悄悄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熏香,打开熏炉打算点上。 回到房间里,狱宁儿脑子没空着,这些日子她都在想着那个媚娘,甚至将这些年离开四季阁的女子都想过一遍,一一对照。 才躺上床闭眼假寐的她突然忽的一下坐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骨碌碌地转动着,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姑娘?”冬花见状顾不得手上的熏香没点着,拿过外衣赶紧为她披上。 狱宁儿等不及让人帮她穿鞋,自个儿伸手拿近鞋子,“我要去见城主。”方才灵光一闪,她想起一个人来了!只不过那个人并不叫媚娘。 “姑娘,夜深了,这时候不便去见城主吧?”冬花眼神闪了闪,上前一步阻止主子的去路。 狱宁儿随意地将衣服拢了拢,将长发往旁边一拨,疑惑地看着冬花的脸色,“我有急事要见城主,让春花去通报一下,咱们一块过去。” “姑娘,夜深了,明儿个早上再去较适合。”冬花福着身子挡在前面没让开。 “冬花,你是怎么着?我有急事一定要找城主。”狱宁儿不解地望着他,冬花平时绝对不敢这样拦路,怎么今天眼神也怪怪的。 不对!今儿个值夜怎么只有冬花一人?春花呢? 在想到这阵子院子里突然多了许多人,气氛怪怪的,狱宁儿眼一抬,看着冬花闪躲的目光,“到底发生什么事?” “姑娘,您睡吧,真的没事。”冬花后悔了,方才她应该趁姑娘洗漱时就先点上熏香,要是坏了城主的事该怎么办? 狱宁儿想了想,“城主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隐约猜到今晚会有事,但,她心底也没有数,如果宇文怀燕已经安排好一切,那她最好就是照他原本的安排,才不会破坏他的计划。 一听她这么问,冬花提到喉口的心安下了,“是,请姑娘今夜就待在房里哪儿都不要去了。” “嗯,我知道了。”狱宁儿点个头,回到床上躺着。 许久,翻来覆去的她睡不着,心跳得有些慌,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响,但什么声音都没有。 折腾了大半夜之后,迷迷糊糊中她睡着了,直到杂乱的打喊声响起,她才又睁开眼,掀开被子下了床。 冬花也听到动静,拎了把长剑过来站在她身边。 狱宁儿看她一眼,披着外衣走到窗前,听到前院传来的打杀声,刀剑交鸣的刺耳声音骇得她的心狂跳。 “城主的生命安危无虞吧?”听声音似乎不是她所想象的小打闹,好像有很多人进攻这座别院似的。 “姑娘放心,季将军在城主的身边,城主万万不可能有闪失。”冬花安抚道。 狱宁儿抿嘴点头,两手抓着外衣的领子,就这么站在窗边等待着。 只是没一会儿,冬花突然抽出长剑挡在她身前,而她屋子四周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排满密密麻麻的护卫。 “杀!” 外面一声喊杀,顿时乱成一团。 冬花手脚利落地为狱宁儿穿上衣裳,拉着她躲到房间里一根梁柱旁,一把长剑横在胸口,紧盯着门口。 狱宁儿不自觉地冒着冷汗,紧张地看着门口,出事了,不对劲。照着宇文怀燕对她的宠爱,绝不可能让那些贼匪进到她的院子里,他该不会出事了? 越想她越害怕,脸色一片苍白,外面不停传来的惨叫让她更心惊胆跳,小手握了又放。 轰的一声巨响,一股波浪般的冲击自门外传来,震得冬花跟狱宁儿站不住脚的摔倒在地上,整栋楼阁摇摇欲坠。 冬花见情况不对,反手抓起狱宁儿就往外冲,冲出去的途中,只看到四散的断肢残骸,血气蔓延开的味道逼得狱宁儿不住地反呕。 一群护卫涌上前去要护着狱宁儿离开,冬花死死地抓着她的手,狱宁儿强忍着不适,心里仍是震撼,她知道方才那冲天巨响是什么。 是轰天雷!那是一种杀伤力很强大的武器,点燃火引之后便掷向目标物,这是军队的武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还来不及细想,就看到周围的护卫让一群又一群的黑衣人给围起来,惨烈的厮杀再度开打。 冬花护着她,手中的长剑不停地挥动。 一旁的护卫长大吼着,“带姑娘离开!替身已死!” 冬花心里一紧,扯着狱宁儿一边打一边退。 “站住!把人交出来!”那攻打的匪人之中突然窜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手里还捧着一个东西。 狱宁儿瞪大眼睛看着他手上那捆轰天雷,四周密密麻麻的都是护卫,为了保护她安全的人。 “走!”护卫长大吼一声,抡起刀就劈上去。 那个捧着轰天雷的人也不含糊,立刻转身将手上轰天雷的火引点燃。“把人交出来,不然让你们同归于尽!” 那火引做得特别长,点燃之后还留有些许的时间,那些护卫也知道轰天雷的威力,顿了顿,没人冲上前去,反而转身手勾起手的围在狱宁儿的身前,打杀声一下全部安静下来,只有对方手上的火引还嘶嘶地燃烧着。 那些护卫可以为她拼命,可是她却不能眼睁睁看那么多人为她死! “住手!”推开冬花跟护卫人墙,狱宁儿昂首跨步走了出来。 “姑娘!”冬花着急地跟在她后面。 “宁儿!”在此同时,宇文怀燕也领着一批人赶到,他的衣服早被血给染成了鲜红色,脸颊上都还带着血渍。 “怀燕,别靠过来!”狱宁儿惊叫着,那轰天雷一扔出去,那么近的距离根本避无可避。 “灭了火引,我跟你走。”她转回头冷冷地对着那个捧着轰天雷的男子说。 宇文怀燕在一旁又气又急,想上前去护着她,偏偏两旁的将士将他拉得死紧,一步也不让他过去。 该死的!他没想到欧阳理居然可以拿到军队里所使用的轰天雷,他布置的护卫因此伤亡惨重,他更没想到,旧城臣里居然还有叛贼的同党。 欧阳理的人攻进来之后,那些叛贼也跟着领兵内外呼应,率先攻入这座别院,幸而人手布置得够多,原本他已经找了一个容貌跟宁儿有七成相识的女子来当替身,却被那些个叛贼识破,那替身不到一刻钟就被杀了,随即在别院里大肆搜查宁儿的下落。 因为他一时失算,才导致眼前的结果。 “哼,请狱姑娘移动大驾过来。”火引未灭,对方只是挥着手让狱宁儿走近。 宇文怀燕心急难耐,狱宁儿这时偏头给他使了个眼神,慢慢地走到那个汉子身前。 那汉子在将手上的刀架在狱宁儿的脖子上后,就示意旁边的人把那快要烧到头的火引砍去,剩下一指节的引线留存。 “你要是伤了她,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宇文怀燕冰冷冷的话像箭珠子似的射进对方的脊骨里,让人满身寒气。 两方人马僵持着,抢到狱宁儿的这方,直接把狱宁儿当靶子,架在身前往后门退去,一路都由狱宁儿开道,宇文怀燕则是领着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后门一开,那些个叛贼随即跃上安排好的马匹,狱宁儿当然也被横架上马,那汉子一个转身,落坐在狱宁儿的眼前,再次点燃了轰天雷的火引。 狱宁儿看得一阵心惊,厉声大叫,“怀燕,快闪开!” 宇文怀燕这一边的人也不傻,一听到她示警,全部的人都在瞬间退开,就地寻找掩蔽物。 轰天雷在半空中爆炸,强大的气流震得所有人脚步都有些不稳,等到因爆炸而扬起的烟尘过去后,哪还有那些叛贼的踪影,早消失无踪。 狱宁儿被绑走后的第二天,她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看到欧阳理才对,没想到并没有,她被绑到一个陌生的小院子,里头除了一个扫地的侍童之外,就一个贴身的丫鬟跟着她。 而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管她说什么,他们都不理会她,就像没听到、没见到一样,而小院子外面时时有人把守,让她想逃也逃不了。 终于第二天夜里有人来找她叙旧了,小院子周围的人一下子退开去。 欧阳理现在的模样,跟她在驰州所见时完全不同,在驰州看到的就是一个中年的色鬼老头,而现在可说完全不同了。 还是一样略微发胖的身子,但先前是儒雅的打扮,如今却是短打武衫,浑浊的目光也换成了精明,更别说那显露于外的血腥杀戮之气。 狱宁儿知道,他这是在示威,冷笑了下,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 欧阳理坐在她的对面,心里一片火热,眼前这美貌的女子,的确勾起他的私心,主子让他要把人逼出话来,他却将她养在这隐秘的私宅里,这么多年水里来、火里去,他是真的看上这个姑娘。 “许久不见,没想到春主姿色依旧。”他想要得到这个女人!偏偏这个女人却是唯一知道那个媚娘的下落的人,他们倾尽了全力,就是查不出来狱清红的下落,所以她才变成主子必争的目标。 “欧阳大人却是截然不同。”狱宁儿淡然地回了他一句。 欧阳理看着她,然后仰头大笑,“哈哈哈!狱宁儿,你知道我要你做什么的,说出她的下落。”只要找到三皇子,要在主子面前保她不死,让她成为他的人应该不难。 狱宁儿耸耸肩,“不知道,媚娘并不在四季阁中。” 欧阳理眼一眯,倏地伸手抓住她巴掌大的小脸,“你是为了宇文怀燕?”她在宇文怀燕身边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一想到宇文怀燕已经尝过她的滋味,他心里头就有股焚烧的妒意。哼,那一天夜里算宇文怀燕命大,连丢了三颗轰天雷都没能炸死他,不过,他的损失也不小。 “不是为他,是真的没有这个人。”狱宁儿回瞪他,不多做挣扎。据四季阁那些姐妹们的教导,男人,若是你越挣扎他越是来兴,你要是像块冰一样,他也就没趣。 现在她是落在坏人的手里,在宇文怀燕来救她之前,她不会做挑衅的事。 她相信,宇文怀燕一定会来救她。 欧阳理的手指在她滑嫩的颊边抚着,缓缓地道:“在四季阁的理书房里,我们发现了一个密室,旧有的文书记录,就是放在那里吧?” 狱宁儿错愕的瞪大眼,没想到那个盖得十分隐秘的密室居然会被找到!那是她娘狱清红私人的地方,而且欧阳理也没猜错,旧记录的确放在那里。 “我们用尽了方法也没办法破解机关,想来这机关是只有历代春主才会知道该怎么开启吧?” 狱宁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又变得冷静,“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等你回到驰州就会知道我说什么。”欧阳理也不急,就想逗老鼠的猫儿一样,意味深长地再看她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狱宁儿坐在椅子上,在人看不见的背后早让冷汗给浸透了,听欧阳理的意思,是要将她再带回去驰州开机关。 她努力地回想着密室所堆叠的东西,她最后一次进去是七岁时,里头的东西她只看过一次,里面到底有没有媚娘的记录她也不敢肯定,那该怎么办? 眼前的一切就像失去控制一样,这不是一般民众争权夺家产的事,只怕她涉入的是国家朝堂大事! 一想到这,她不禁就暗恼着宇文怀燕,若不是他藏着,她怎么会对所有事情都一知半解的而已? 现在这样一知半解的情况,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恨恨地咬牙暗忖,宇文怀燕,你最好是快找到我,不然本姑娘死了做鬼也会去找你! 第九章 “大哥,他们已经出城了,要追上去吗?”宇文怀康骑在马上,看着远方一片的烟尘弥漫。 宇文怀燕骑在另一匹马上,面色如冰,什么话也不说地踢了马腹,胯下骏马吃疼,策步前行,他们身后跟着一批同样驾着骏马的护卫。 “驰州兵已经联络好了吗?”宇文怀燕问道。骑在马背上,他内心一片愤怒,他没想到这次会如此伤亡惨重,除了自己太过大意,让他最不敢置信的是,有如他的左右臂膀的任少贤居然敢阳奉阴违,对他隐瞒讯息! 他隐瞒了军中的消息,导致天权城的驻兵在轰天雷的攻击之下死伤惨重,就连四季阁被查出有密室机关之事,也都瞒着他,甚至不经过他的同意,就自作主张的以宁儿为饵! 他最不能原谅的是他打算用宁儿做诱饵,却来不及安排好人保护她,幸得暗卫一直紧紧地跟在宁儿身边,要不……持着缰绳的手一紧。 “已经安排好了,大哥,你不用担心,未来嫂子身边跟着人,危险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出手。”宇文怀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点也不敢看向他。 果然才出口,旁边就射来两道冰冷的利箭! “闭嘴。”宇文怀燕丢下两个字,加快速度追上那片快消失在他眼底的烟尘,那边有着他心心念念的人儿。 焦急、愤怒、冰冷、担忧,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纠缠着,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不动七情六欲,没想到光是她被带走,就足以令他发狂! 那人是谁?欧阳理!他对宁儿的兴趣不光仅仅是任务而已,他是真的有意想染指她!万一宁儿要是出了事…… 狠狠的一咬牙,宇文怀燕脸上的神情更加冰冷。他忘不了被围困那时宁儿担忧他会被炸伤的表情,实在太可笑了,在他的地盘上,居然还让别人劫走她?光凭这一点,他就不能原谅任少贤,若非其他人合力求情让他戴罪立功、跟着去救回宁儿,他早就将他打入大牢了! 宇文怀康摸摸鼻子,在心底叹口气,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狱宁儿压根不知道后头已经有人追上来,她正坐在马车里受着颠簸之苦,这简陋的马车将她浑身的骨头都快摇散了。 已经第六天了,还不见宇文怀燕来救她,他们已出城往驰州的方向前进,她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一定不能回到驰州。 她知道欧阳理在等什么,等着拿到他要的东西之后,她就没有用处了,到时候肯定只能任人宰割,想起欧阳理的眼神,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现下欧阳理若非怕逼她太过,她会拼个鱼死网破,不然就对她伸出魔爪了,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逃走! 只不过……她看着马车里的另一个人,是那个在小院子里服侍她的丫鬟,对方一双大眼直瞪着她,半步不离,不管她要做什么都紧跟着,就连上茅厕都跟着,她该怎么甩开在这个人? 蓦地,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场景跟事情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啊!她想起来了,之前从驰州被宇文怀燕带走的时候,他们两人也曾同处一辆马车里,而她…… 想到自己不灵光的摄魂术,狱宁儿吞了口口水,有些紧张,这时候能拿出来用吗?紧张地看一眼那丫鬟,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居然跟马车的行走声一样大。 努力的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慢慢的稳下自己的情绪之后,她才对一直看着她的丫鬟招招手。 那丫鬟快速地来到她身边,直勾勾地看着她。 狱宁儿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眼睛直视着她,嗓音放得又轻又柔。“看着我的眼睛……”只见原本荡漾的眼波瞬间闪烁着妖异的青光。 那丫鬟一开始有些惊愕,却不由自主的看着那抹青光,渐渐的觉得脑中一片迷糊…… 马车还是飞快的前进着,直到天色尽黑时才停下,狱宁儿被车子摇了一天,骨头都快摇散了。 唰的一声,马车帘一把让人掀开,欧阳理神色阴沉的站在马车外看着她。今天一整天,他们一行人的背后一直有一批人追踪着,怎么甩也甩不开,让他觉得莫名的焦躁。 缩在袖中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她抢在欧阳理的话前先开口。“我要去方便。” 欧阳理不置可否地点头,大手一挥,让她跟那个丫鬟一起走向营地另一边的树林里。他一点也不怕狱宁儿会逃走,这个放在她身边的丫鬟武功不俗,足以制伏狱宁儿这个半点武术都不懂的弱女子。 “老爷,这宇文怀燕一直跟在咱们身后,该怎么办?”欧阳力来到他身边问道。 欧阳理阴沉地看他一眼,走到下属所燃起的火堆旁烤着火,“主子没传消息,只让我把人引走,咱们打拼了一辈子,不过也只是颗臭棋子而已……”看着火光,欧阳理忍不住满心苍凉。 从年轻开始就跟着主子,过着刀口舔血、颠沛流离的日子,到了现在回头看,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没有,连主子最基本的信任都得不到,即使帮主子做事,却连几个婆娘还有儿子也都在人家的掌握中。 “老爷……”欧阳力难过地低下头。 “我想带着那个女人找到主子要的东西,到时候东西到手,我就带着她回去元葳。”这些年下来,他身边也有不少死忠护卫,足够保他回到元葳,而宇文怀燕身为七星城主,绝不可能追出国界,要不就会引起两国争战,只要回到元葳,他就什么都不用顾忌了。 “老爷,那夫人跟公子……”欧阳力吃惊地抬头看他,像是不敢相信他会这么说似的。 欧阳理讽刺地挑挑嘴角,“阿力,没有夫人跟公子,咱们不过是臭棋,你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主子会帮你护着夫人和公子吗?” 主子的心思,没有人比他更懂,主子向来狠绝毒辣,一旦毫无利用价值了或是有可能危害到他时,舍弃底下人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欧阳力一震,眼眶发红地垂下头。他知道老爷说得对,主子的确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就连主子自个儿的儿子都舍得,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欧阳理不再说话,看着熊熊的火光,他没有告诉阿力的是,刚刚接到消息,自己的夫人跟两个儿子都已经被主子除掉了。 冷冷一笑,他随着主子争斗了大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子却这么狠心,他的儿……原以为还能保存一点血脉,没想到还是一无所有。 争斗一辈子,什么都没了……罢了,只要找出主子要的东西,那他就带着那个女人离开辰曦,这样主子还有可能放他一马。早知会落至这种地步,还不如当初留在元葳。 欧阳理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久久才回过神来,抬头左右看了下,“狱宁儿呢?” 欧阳力一惊,发现情况不对,挥手让几个护卫去找人,找了一会没找到狱宁儿,反而找到她身边的那个丫鬟。 只见她眼神痴痴傻傻地看着前方,不管谁问话都只会点头,然后应一句‘小姐还在’。 “老爷!这、这不是中了摄魂术吗?”欧阳力惊愕地大叫。 欧阳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给我追!她一个女人跑不了多远!”该死的!他没想到狱宁儿居然会摄魂术! 话说狱宁儿带着丫鬟走没多远就让丫鬟站在原地,自己拎起裙摆拔腿就跑。幸好她小时候也是在街上混过的,体力比起一般弱质闺女要好上许多。 “呼……”她心跳快得就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可脚下却不能停。树枝勾破了衣衫,划疼了她柔嫩的肌肤,脚好酸、好疼,可是她不能停下! 狱宁儿头也不回的在密林里奔跑着,一会儿过后,她仿佛听到从风中传来的骚动声,最可怕的是,马蹄声响离她越来越近。 “在那边!”一声大叫蓦地响起。 狱宁儿心一紧,抓紧裙摆死命地往杂草丛生的地方钻,希望那些半人高的灌木丛能够多拖得后面的人一刻也好。 马蹄声离她越来越近,近得就像在她耳边一样!狱宁儿还来不及回头看,腰身倏地一紧,整个人已被拖上马。 “啊——放开我!”她剧烈地挣扎着。 骑在马上的人一手紧钳着她的腰身,她越挣扎,腰间的手臂缩得越紧,勒得她差点喘不过气,她恨恨地转头。 才看清马背上的人,狱宁儿猛地一愣,狼狈不堪的小脸上满是诧异,小嘴儿张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抱着她的人不语,快速策马带着她消失在夜色当中。 驰州 四季阁 原本热闹繁华的不夜城如今却变得一片孤寂,往日的丝竹之声消失无踪,静静地就像一座孤城一样,连盏灯也没有。 天色暗沉沉的,大朵、大朵的乌云将天上的明月厚实的覆盖住,不留一丝光明。 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贴着墙壁缓慢地走着,另一个高大的黑影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往某个方向走去。 前头一个还好,后面那个则是走得磕磕拌拌的,好一会儿后,矮小的那人受不了的使尽拉着前头的人,动作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前头的人似是低下头喃了几句,后面矮个子才停止抗拒,乖乖地跟在他后面走。 两个人走了一刻钟后,才来到独栋的小楼前,前面的人轻轻一推,门‘咿呀’一声地被推开来,走进门里,两个人就互相换了位置。换成矮个子领在前头,熟门熟路的带着人上了二楼。 走到一间雅致的小书房里,矮小的那个左摸摸、右摸摸的来到一个摆满厚重书籍的柜子前,取下中间那层厚重的书丢到地上。 露出的柜子中间出现了几个小洞,小个从衣领里掏出一串东西,是几根长短不一的小木头,那人伸手将几根木头照着印象插进去,东转转、西转转,然后又挑了其中两根再反转。 只听‘哐啷’一声,整座书柜都弹了出来,墙壁与书柜之间露出了一道缝隙。 一盏小油灯亮了起来,书房里两个人影亦显露了出来,狱宁儿抢过另一个人手上的油灯,从缝隙里头钻进去。 后面那人板着一张脸,不悦地哼了一声后也跟着进去了。 两个人一头栽进密室的小书房里,四周全都叠满了一本又一本的书册,两人灰头土脸的翻了好一会儿之后,高大的男人不高兴了。 “什么都没有,你有没有记错?” 狱宁儿也不悦地瞪他一眼,“我不早告诉你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偏不信,里头翻来翻去就那些东西,早跟你说过了,娘那么懒,那些陈年旧册子不知道扔到哪去了。” “这还不是为了你,惹得两方人马都在为你打打杀杀。”那男子也很不高兴地顶了回去。 狱宁儿气鼓了脸,“我愿意的吗?你讲的好像是我故意的一样!”她委屈地瞪大眼,水气在眼底浮动着。 那男人见状,摸摸鼻子不说话了,两个人又默默翻找了好一会儿,男子突然抬起头往外看去。 狱宁儿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 男子皱着眉侧身倾听了好一会儿,“有人来了。”他挥挥手,让狱宁儿快点出来。 狱宁儿扔下手里还捧着的书册,连忙往门口走去,眼角不经意地瞄到墙塞了一块旧布巾,下意识地拿过来抹抹沾满了灰的双手,一转身吹熄了烛火。 这厢烛光一灭,书房外立时便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光,两人对看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一个糟字。 “你这惹祸精!”男子咬牙低骂了一句。 狱宁儿虽不满,但也不敢在这时候跟他吵嘴,跟着他快速地走到书房唯一的窗口旁向外一看。 楼下也围满了人,这下好了,走不了了! 哪知道想法才窜过两人的脑海里,就看到远处的围墙上突然冒出了好几个持弓的弓箭手。 “放!”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夜里响起,弓箭离弦而出的声音咻咻地响着。 “杀!”原本阁楼外围着的人马跟后来冒出来的人打成了一团。 男子脸色一片铁青,看着她忍不住摇头,“从权州杀到这里来,你到底是惹了什么麻烦?” 狱宁儿紧张地看着外面的情况,焦急的在人群里找寻那熟悉的身影,谁知她想找的人没找到,却看见了不想找的人! 她在人群中看到拿着大刀砍杀的欧阳理,很不幸的,欧阳理也看见她了! “表哥、表哥!快走!”她恐惧地发现欧阳理已经冲进阁楼里了。 书房外也乱成了一团,啪地一声,房门在刹那间被踹飞到墙上,狱宁儿惊跳了一下。 欧阳理瞬间出现在门口,持着刀朝他们两人迎面扑来。 一旁的男子抽出腰间软剑迎上去,房间里立刻响起兵器交锋的刺耳铿锵声。 “宁儿!”蓦地,窗外传来了她期盼许久的声音。 狱宁儿迫不及待地探头望去,那俊朗的容颜映入眼底,让她激动地红了眼,“怀燕!”她站在窗边用力地挥手。 宇文怀燕看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心不由得紧抽着,“退进去!危险!” 欧阳理紧盯着那个靠在窗边的人,手中的长刀不停地挥舞着,心中想着只要夺了她,他就离开,现在情况已失去控制,既然主子打算舍弃他,他也不会再为主子卖命! “走开!”他长刀凌厉地一劈,硬生生将眼前人给逼开,冲向窗户边。 “宁儿!”狱宁儿的表哥大叫一声。 狱宁儿一转头,就看到欧阳理面容狰狞的朝自己扑来,惊叫一声,不自觉的往后退,却忘了后面是窗户,脚下一绊,整个人竟从窗户翻了出去! “啊——”她惊惧地尖叫着。 “宁儿!”宇文怀燕眼睁睁地看着她摔落,撕心裂肺的大吼着,红着眼睛扑上去。 在狱宁儿就要摔落在面前时,宇文怀燕总算及时赶到接住她,他喘着气,惊恐的检查她是否受伤,直到确认她完好如初,一颗心才又恢复了心跳,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宁儿,你没事吧?” 狱宁儿脑子里有些昏沉,他焦急担忧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睁开眼,就看到他赤红的双眼,心里一放松,这些日子受到的惊吓跟委屈都冒了出来,掉着泪将脸埋入他怀里。 “怀燕,我好怕!”她被抓走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宇文怀燕抱紧她,“放箭!”他胸口强压了许久的怒意再也掩不住,抱着她往完全地带撤退。 一群又一群的弓箭手涌了出来,将他们两人团团地围在身后,然后架起长箭就开始对着小楼发射火箭,没一会儿的时候,小楼就开始燃气熊熊大火,而里头还是不停地响起刀剑交鸣的声音。 狱宁儿被护在宇文怀燕的怀中,紧张地看着小楼。“表哥!表哥快出来!失火了!”惨了!忘记告诉怀燕她表哥还在小楼里。 轰的一声,火海中一道身影从二楼扑出,落地滚了一圈,将身上染到的火苗滚灭,另一个壮硕的身影也跟着他后面闯出火场。 那些由欧阳理带来的人差不多都被射杀了,此时欧阳理的四周被一排弓箭手包围着,隔着这许多人,他一双眼睛还是直盯着狱宁儿不放。 “欧阳理,你还不束手就擒!”宇文怀燕瞅着他。 欧阳理把刀一横,扬声大笑,“哈哈哈……老子这辈子从没怕过,束手就擒?想都别想!” “欧阳理,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当年二皇子掀起的叛乱已经被平定了,你还是老实交代他的下落吧。”要不是宇文怀燕想从他身上套出消息,光凭他劫走狱宁儿这一件事,他就恨不得让弓箭手射得他千疮百孔。 欧阳理静静地看着他,“小子,你行啊,比起你爹倒是厉害许多,但……你不是他的对手啊!哈哈哈……”早该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为什么心里竟是如此凄凉,这便是报应吗? 宇文怀燕清冷的眼眸一变,直视着他,“那个叛贼果然还活着!他在哪里?若你说出来,我就饶你一命。”果然被他们猜中了!当年先皇虽然找到了叛贼的遗体,但后来一些蛛丝马迹让先皇怀疑叛贼当初是诈死逃走。 欧阳理看着他,缓缓地笑了,“你留……天不留!”他的目光转向宇文怀燕怀中的狱宁儿,眼神一瞬间变得痴柔。“我是真的想跟你过一辈子……只不过没有机会了。” 狱宁儿偎在宇文怀燕的胸膛上,“我不是你所要的那个人。”就算没有宇文怀燕,她也不会跟他在一起,从头到尾都不可能! 欧阳理狂傲地放声大笑,拿着大刀扑上前。 这一次,不用宇文怀燕指挥,弓箭手就已经放箭,在箭矢破空声中,他被贯入身体的箭狠狠地钉在地上。 狱宁儿撇过头去,不敢看眼前这一幕,宇文怀燕抱着她,黑眸深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相拥的两人突然被人推来,那个从火场里窜出来的男子,十分不满地瞪着他们两人。 宇文怀燕顿了顿,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十分眼熟,一会儿之后才认出这个人。 “林楠生?”他不是瑶光城的臣子吗?等等,方才宁儿喊他表哥? “好久不见。”林楠生拨开颊边被烧焦的头发,伸手把狱宁儿给抓到身边,方才他看得一清二楚,天权城主居然跟他家小妹抱得那么亲热。 宇文怀燕转头看着那一脸心虚的小家伙,“你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狱宁儿尴尬的笑了笑,有些手足无措地绞着手,然后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照理来说,惊魂过后与爱人再度重逢应该是什么模样?狱宁儿不知道,但绝对不是眼前这个样子。 把一身狼狈的自己打理整齐,休息了半天之后,她让人带到了书房,此时眼前的两人左边一个笑得温润,但眼神却是冷冰冰地看着她,右边一个臭着张脸,眼底却是火热热地看着她。 这一冷一热交替,直让她有点受不了,她抿抿嘴,小心翼翼的对宇文怀燕说:“我是有些事情忘记告诉你了。”这时候先认罪才是上上之策。 “林楠生是你表哥。”宇文怀燕笑笑地道。 狱宁儿点点头,“其实……除了林楠生是我表哥之外……那个……瑶光城主啊……也是我大哥。”要坦白就一次说清楚了吧。 宇文怀燕挑了挑眉,“安夜寒是你兄长?”瑶光城主的妹妹居然是青楼花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反正就是当年我爹对不起我娘,我娘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创建了四季阁,我们几个姐妹也被我娘给带走,我娘本名叫李青红,然后嗯啊……反正最后我们就继承了四季阁就对了。”狱宁儿说的很含糊,因为她是在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明白。 话说二十几年前,她爹娘也是一对恩爱夫妻,爹曾许誓绝不会对不起娘,没想到爹聪明一世,居然会被人给陷害,跟一个青楼女子发生了关系。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很严肃的事,只是那青楼女子将这事给传了开来,让她那个善妒的娘亲知道了,两人之间便闹得不可开交,娘气得不顾自己还怀着身孕,一怒之下就带着她们姐妹一起离开了。 娘为了报复那个笨蛋爹,想着你不是喜欢妓女吗?那老娘也去当妓女,所以就开了一间辰曦国最有名的妓院。 这下爹真是被气得火冒三丈,但是又拿她没办法,只好每一次想妻子的时候,便拿着大把的银子去当自己夫人的入幕之宾。 这些事太丢脸了,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随便解释几句,一听就是在敷衍了事,宇文怀燕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能化做一声长叹。 狱宁儿张着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摇了两下,“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好吧,她承认她是有一点私心,她想看看宇文怀燕是不是真的会在她是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份下请皇上赐婚。 “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林楠生不高兴的拨开她的手。 狱宁儿吃痛地叫了下,捂着手,气愤地瞪着他,“表哥,你很烦耶!” “烦什么?要是让大哥跟姨丈知道,你皮就绷紧一些!”林楠生气闷地戳戳表妹的头。哪时候妹子跟宇文怀燕感情这么好了?看样子都私定终身了,这怎么可以! 他原本是接到大哥的命令要他去保护宁儿,没想到宁儿却卷入这些麻烦事里,等到他追到权州的时候她又被欧阳理给带走,他只好再追上去,幸好半路就遇到了逃跑中的她。 两人躲藏了几天,原本想要将她带回瑶光城,没想到她却吵着要回驰州来自投罗网,说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宇文怀燕在看到林楠生出现的时候,就猜到了前几天狱宁儿从欧阳理身边失踪,自己的手下慢了一步,显然人是被他救走了。 “你有找到什么吗?”这一番闹下来,还是没人知道三皇子的下落。 狱宁儿摇摇头,“没有。”想起那已经被烧毁的小楼,鼻子一皱,“我现在应该也没办法找到什么了,可是……” 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城主,驰州州长吴誉满求见。” 宇文怀燕走到门外去,打开门跟吴誉满在门外细声说了几句话之后,捧了一块明黄的绫布又走回来。 林楠生纳闷地看着那块布,“这什么?圣旨?”圣旨应该不是这样子吧? 宇文怀燕摇摇头,摊开那块布,“宁儿,这块布,你是打哪得到的?” 狱宁儿给他这么一问懵了。“啊?” 第十章 一块明黄绢布,足以证明二十年前三皇子的确出现在驰州的四季阁。 狱宁儿没有想到,她随手拿来擦手的一块布,正是当年三皇子身上的肚兜布,这件事只让她觉得一切似乎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不过她也提供了另一个消息,她不知道媚娘这个人,但她想起了另一个可能认识媚娘的人。 那就是七、八年前离开四季阁的一位嬷嬷,她是从四季阁还是破落妓院时就在的老人,一直都是狱清红的左右手,直到八年前遇到良人后,赎身离开四季阁。 狱宁儿不知她住哪儿,当年赎身之后,她也没跟任何一个人说她将要跟她的夫君去哪里,嬷嬷当初也很喜欢还是小孩子的她,她隐约记得,好像曾听过嬷嬷要搬到皇都附近的小村落。 因为如此,她又被宇文怀燕给带到皇都了,皇都不愧是天子脚下,热闹繁华胜过驰州好几倍。 而身份曝光的狱宁儿也没得清闲,先是被爹亲给抓住狠狠念了一顿之后,又被娘给臭骂了一顿,再来又是自家大哥安夜寒冰冷的折磨问候。 被这三个人轮流攻击之后,她是疲惫不已,也了解到宇文怀燕前一阵子到底在查什么了,难怪整个辰曦最近有些动荡不安,前阵子二皇子所掌管的玉衡城也发生过叛乱,她那个空有身手外貌,却没有头脑的呆妹妹狱魔儿也被扯进其中,为了救二皇子还深受重伤,幸好最后没事。 而她今日是奉皇帝命令进都面圣,想到这,狱宁儿心里又是一片甜意,她的身份并没有昭告天下,在世人眼中她还是一个青楼花魁,但是宇文怀燕却为了这样的她向皇上请旨赐婚,狠狠地气了老妖婆一把。 “宁儿,准备好了吗?”宇文怀燕换上朝服,施施然地从门外进来。他们等一会就要进宫了,顺便要将那块明黄绢布还给皇上。 狱宁儿一看到他,眼睛都亮了,这个温润如玉的君子,穿上墨紫色镶绣着麒麟袍服的模样,比起以往除了斯文俊雅之外,多添上一股尊贵之气。 宇文怀燕也很惊艳她的打扮。 一身浅紫色的衣裳,下着波浪斑斓渐彩的曳地长裙,外罩一件深一点的紫色短袄,纤细的腰身也是用一条紫色的腰带束紧,而她的发上就只用简单的紫色缎带缠绕一个发髻,整个人明媚中又带着几丝娇俏。 “好看吗?”狱宁儿拉着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宇文怀燕眼底绽放着点点光彩,波光转动,全是满足的笑意,在她期盼的目光之下,缓缓地点头。 “很好看。” 狱宁儿笑嘻嘻地上前一步,揽着他的手臂,“你也很好看。”心底同时有些得意,她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差劲? “旁边还有人,你们俩控制一下。”林楠生破坏气氛地说。他受不了地对天翻个白眼,搓搓手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这两个人常在他的面前表现恩爱,让他真的有些吃不消。 “表哥,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狱宁儿瞪他一眼。 林楠生撇撇嘴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宇文城主,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吧?”再给他们两个说下去,天都黑了。 宇文怀燕斜睨他一眼,不予理会,低下头勾紧手上的人儿,“走吧。”牵着她的手,举步往门外走去。 林楠生连受了两个人的白眼,不满地撇嘴,嘴里嘀咕着,“当爷爱来啊?要不是拿到那块布的时候爷在,爷哪需要跟着进宫……” “林楠生,快点跟上来。”那清冷的嗓音在前方火上加油。 骂了几句难听的,林楠生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上去,“来了!” 天子接见他们的地方是偏殿,在此之前,曜玄靖先与宇文怀燕在御书房里有一个小小的面谈。 “没想到你还真进宫向朕要这个恩典。”曜玄靖打趣地说。 宇文怀燕恭敬地拱手,“还请皇上赐恩,看在我宇文家子嗣艰难,完成臣的心愿,迎娶娇妻美眷,快快为宇文家开枝散叶。” 曜玄靖看着他不语,好一会儿之后才头疼的揉揉额角,“你可知道太夫人上了折子给朕?”他真是不懂,明明可以很简单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他这个臣子非要用这么复杂的方法来解决。 “那个狱姑娘不是瑶光城主的妹子吗?公布了这个身份,你的婚事太夫人就不会多嘴了不是吗?” “皇上,她的身份不可说。”宇文怀燕在心底也是轻叹了口气,上一辈的恩怨,造成了这一辈的麻烦。 曜玄靖听他这么讲,立刻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也是,若让天下人知道,上一任瑶光城主夫人居然负气离家开了一间妓院,那瑶光城的名声大概也毁了,说不定还会影响到现任的瑶光城主,但是…… “你可知道朕若为你赐了婚,那些个御史言官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要圣旨上不提到四季阁并不难,只是她的名头太张扬,仅是提到驰州小县狱女宁儿这几个字,马上就让人给认出过来。 一个城主迎娶青楼花魁?唉!他光想就觉得头痛,到时候他的桌上可又要堆满一叠叠的折子,全是弹劾的书信。 “臣可以退位,舍弟也挺适合这个位置的。”宇文怀燕好心地提议。 曜玄靖瞪他一眼,“你是嫌朕不够忙吗?” 宇文怀燕垂头不语,低垂的嘴角却是弯了弯。若皇上真准了他的退位,那也是顺了他的心意,到时候就能带着宁儿踏遍辰曦的每一块土地。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赐,朕赐,爱赐婚就赐给你,只不过,那些言官弹劾的折子你自个想办法压下来,别让朕来操烦。”他这一两个月为了国家大事可是操劳到瘦了好几斤。 “皇上是天子,赐了婚,臣怎敢反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宇文怀燕把球踢了回去。 曜玄靖气得差点想拿案桌上的御玺砸他了。什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狗屁!信不信他不赐婚的话,眼前这笑面狐狸一定冲上来跟他这个伟大的君打架? “朕只有一条命,皇后夜里抱着朕,直喊心疼。”这个皇帝,他当得也有点闷啊!上一代缠绕至今的事情,全都落在他头上,等着他来解决。 “帝后情深,乃国之大幸。” 曜玄靖眯着眼睛,“你真要撒手丢给朕?信不信朕再顺道赐你四个美人侧妃?” 宇文怀燕一听,一直垂着的头抬起来了,眼神闪了闪,“皇上,天子赐、不敢辞,既是如此,那臣也只好寻遍各国佳丽,为皇上充盈后宫,待皇上雨露均沾,为皇家开枝散叶。”你不义,那我也只好不忠了。 虽然他从来没有跟宁儿明说过,但是他知道,依宁儿的性子,他若是敢纳任何一个妾室,只怕岳父所经历过的一切,就得从他身上再经历一次,而且,他没那么贪心,一位夫人就满足了。 太监总管在一边,低着头数着地上有几块木板,耳边两个君挟臣、臣要君的话,他什么都没听到,他只是一根柱子。 “你……”曜玄靖真被他给气笑了。“你好歹也自个儿担些责任吧?”瞄了下太监总管,万一这话传到皇后耳朵里,那今晚皇后可不知道会闹腾成什么模样。 “您是天子。”这话的意思是:你是皇帝,也是我的上司,您不担待些,还要谁担待呢? 曜玄靖叹口气,从大书桌后起身,走到宇文怀燕身边,“你真不让朕省心。”那些言官每一个都难缠得要命,烦都烦死人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宇文怀燕小声道。当今天子独宠皇后一人,世人皆知,那些个言官可没少拿这一点来烦他,更别说是那些皇室宗亲,天天都盯着皇后的肚皮算时间,幸好皇后第一胎就生下皇长子,那些宗亲们才废话少说了些。 敢情这事情还能习惯就好?曜玄靖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走吧!让朕去见见这位迷得你背君忘祖的女子。”抬脚踢踢还在一边装死的太监总管。 “领路,别再当柱子了。” “喳!”太监总管弯着腰,正对着两个主子退出门,挥挥手,让一干站在御书房的宫女、太监拎牌的拎牌、拿扇的拿扇,皇帝的仪仗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曜玄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偏殿,偏殿里,狱宁儿跟林楠生都等到有些烦了,等到皇帝来后,下跪迎接。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皇上。” 与此同时,宇文怀燕也从皇帝身后走到狱宁儿身边,搀着她从地上起来,对上她有些担心的眸子,轻笑了下。 “将东西献上来吧。”曜玄靖打量那个将会带给他麻烦的女人几眼,的确是个美人胚子,怪不得宇文怀燕会为她神魂颠倒,就算得罪全天下也不怕。 林楠生捧着一个托盘,弯腰上前几步,一旁的太监总管接过手,有些激动地看着托盘上的明黄布料,递放到皇上面前。 曜玄靖拿起托盘上的物事,手指轻捻了捻,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何时,朕的三弟才能回到皇室?” “皇上,臣定会努力寻回三皇子,如今又有宁儿姑娘所提供的消息,只要找出媚娘此人,定能寻回三皇子。”宇文怀燕拱手道。 “愿能如你所言。”这个三弟,是皇家心上的一个痛。皇都邻接着七星城,总共有七条大道,这七条大道又不知延伸出多少小道,每一个道上都有村落聚集,这样找法,无疑是大海捞针。 “启禀皇上,民女所言之人,曾在民女年幼时说过,她心所向往之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民女相信,只需沿着几座靠海的村落寻找就能够找到此人的下落。”狱宁儿福身说。 “即使如此,那朕明日便会诏公告沿海几都配合,一切就交给宇文及狱姑娘了。”好吧,聊胜于无,总比毫无头绪的瞎找好多了。 “是,民女遵旨。” “臣,遵旨。” 说完了一件正事,也该换另一件重要的大事,曜玄靖一看到宇文怀燕的脸色,就知道他想开口了,清清喉咙对着林楠生说:“楠生,你怎么也扯入这事了?” 林楠生一看就知道皇上跟宇文怀燕有些问题,方才宇文手动了动,都要开口了,皇上还特意转头跟他说话。 不过事关自己妹子的幸福,他也不想拖,三言两语地就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了。 “……”曜玄靖差点忘了林楠生是狱姑娘的表哥,赐婚对狱姑娘是好事,对方当然不会拖。 宇文怀燕抢着上前一步,“皇上,臣有事启奏。” 曜玄靖脸色不变,心里却已经开始发苦了,“说。”宇文啊宇文,你真的这么喜欢为难朕吗? 宇文怀燕才不管曜玄靖眼底透露的不愿,“皇上,臣与狱姑娘情投意合,自古七皇城主的婚姻大事都由天子赐婚,臣在此向皇上请求恩典,恳请皇上为臣与狱姑娘赐婚。” “请皇上恩典。”狱宁儿同时很配合地跪在地上。 曜玄靖顿了顿,好一会儿偏殿里没有半点声响。 “皇上……”宇文怀燕的声音开始拖长了。 曜玄靖犹豫再犹豫,最后只好一咬牙开口允了! “好!既然爱卿能得此良缘,那朕就当一回冰人,许你俩一个美满的婚姻!婚期待钦天监算过之后,朕就昭告天下。” “谢皇上恩典!”偏殿里三个人一齐跪下谢恩。 两个月后—— 天子赐婚,天权城主的婚事自然办得风光体面,而新娘子的身份虽然有所令人诟病之处,但成亲当日,新娘子的嫁妆却让天权城的人都吓了一跳。 那是十里红妆啊!足足一百二十抬以上的嫁妆,箱子里全塞满了金银珠宝,每一箱都沉重的让抬夫们扛得肩膀酸痛。 狱宁儿虽然没办法用瑶光城主的妹妹身份嫁人,换了个法子,让她变成瑶光城主的义妹,一样抬举了她的身份,当然咯,自己爹娘怎么会落她的面子,她的嫁妆早早就准备好了,就是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城主的婚礼自然比一般普通百姓还要来得繁琐,身为新娘子的狱宁儿从天未亮就被折腾到天黑。 拜了堂之后,新郎依照习俗先进房为新娘掀起盖头,随之而来的还有新郎的亲友,大大小小的塞满了新房。 当盖在狱宁儿头上的红纱巾一落地之后,房里是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声响。 狱宁儿累了一天,总算掀起盖头了,瞬间的光亮让她不适地眨了下眼,然后缓缓地抬起水莹莹的眸子,看着站在窗边的男人。 大红的衣裳穿在他的身上,俊朗的眉目含春带笑,平常就引人注目的俊颜今天更加耀眼,清润如风的温玉也能转化成一颗炽眼的耀阳。 引人注目的不光是新郎,新娘的美貌也让房里所有人屏息。 喜娘是第一次看到像仙子一样的佳偶,看傻了眼,久久都没办法回神,好一会之后,才醒过来,甩着红帕上前,“新郎请上座。” 宇文怀燕坐到狱宁儿身边,喜娘拿着金剪子撩起两人一缕头发,剪了下来绑在一起放进一个锦囊里。 “结发成夫妻,恩爱一世情。”转过身又从一旁的丫鬟手里端起合卺酒放进两人手里。 狱宁儿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心中涨满了甜蜜,宇文怀燕也是眼底都是笑,两人对看一眼,一起将手中的酒饮尽。 喜娘接过手,将酒杯丢下床,一仰一合,笑嘻嘻地开口说:“合卺酒,一仰一合,夫妻和和美美到白头!礼成!” 房里响起了不少的吉祥恭喜话语,一会后,房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剩下新婚夫妻。 宇文怀燕伸手取下妻子头上厚重的凤冠,拢拢她颊边的发,“待会儿换一套比较轻松的衣裳,我敬酒后就会进来。”他眼底有一簇火花。 “好。”狱宁儿羞赧地低下头,避开他灼热得仿佛要烧伤她的眼神。 低沉的笑声响起,宇文怀燕先一步出去外面向宾客敬酒,他出去之后,狱宁儿那些陪嫁的丫鬟跟嬷嬷才进来服侍她,帮她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澡,换上一套桃红色的衣衫,然后就留她一个人坐在床上等待。 一开始她还红着脸坐在床边等着,越等越累,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她已经睡着了,直到一个包含着酒气的气息吹拂到她脸上,她才惊醒。 睁开迷蒙的双眼,就看到贴近的那双俊眸里有多火热,浑浊不清染满情欲的眼,让她不由得一颤,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一张带着酒气的唇就吻上她的。 “宁儿……”宇文怀燕今天真的很高兴,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个小妖精属于他了。 狱宁儿被他吻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她等了一个晚上,肚子都快饿坏了,可眼前这男人一进门就抱着她猛啃、猛亲,一股火让她从激情中醒了过来,使劲地推了推。 “宁儿?”感受到她的反抗,他疑惑地退开,看着她的眼。 狱宁儿眼底荡漾着一片春光,迷蒙的眼儿直勾勾地望着他,红唇被吻肿了,贴在他的唇上轻喃—— “看着我的眼……宇文怀燕……” 宇文怀燕眼底先是愕然,然后转化成笑意,渐渐地又变成一潭寂静的水池,黑幽幽的深不见底。 狱宁儿睨着他的神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宇文怀燕?”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是……”有些呆滞的回答。 狱宁儿嘟起嘴仔细打量他,纳闷地抓抓头,“奇怪?为什么试在他身上会成功,试在其他人身上怎么都失败?”呃,还有那次丫鬟也成功。想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算了,不想了! 坏坏地一笑,柔夷轻举拍拍他的脸,“夫君,我好饿喔,服侍我用饭。”趁机偷摸他两把,嗯……滑嫩嫩的,她的丈夫皮肤也不错嘛。 黯淡无波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后又消失,“是。”伸手搀着妻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到喜桌旁坐下。 桌子上摆满了许多糕点,狱宁儿已经饿得发昏了,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开杀戒!左一口、右一口地塞进嘴里。 宇文怀燕没想到她这么饿,心疼地在一旁帮忙布菜,还倒了杯茶放在她旁边,当然,做这些的同时,他还不忘装作一副被摄魂的模样。 他的妻子真是一个聪慧也迷糊的女人,更是一个好玩的女人,一想到以后她都会陪在他的身边,宇文怀燕心底不禁欢喜。 狱宁儿酒足饭饱之后,拍拍小手,满意地端过他递来的茶呷了一口,“嗯,夫君真乖,娘子我疼你!”依仗着他被摄魂,她的动作也大胆了很多。 摸着他的脸吃豆腐不说,还主动地用力在他脸颊亲一口,亲完又自己在一边偷笑着。 她不知道她这一吻,可吻出了宇文怀燕的火,她窃笑的模样,更让他心底直发痒,都快忍不住化身为大色狼扑上去啃咬她那比花蜜还甜的脸蛋。 狱宁儿玩上瘾了,笑嘻嘻地拉着他回到床上,坐在床边,抿着嘴,脸红心跳地看着他,“夫君,脱衣服!”啊,她好像采花大盗喔! 宇文怀燕愣了下,忍着笑意,板着呆傻的脸解开衣服的暗扣,缓缓地脱下外衣,然后里衬……小衣…… 狱宁儿越看眼睛睁得越大,脸颊已经火红成一片了,等到他精壮的身子裸露出来,她忍不住害羞地撇开头,“啊!”小小地惊呼一下,然后又偷偷地看一眼,又痛快地转过头,再偷偷看一眼! 反复几次下来,她从脸红到了脖子,而宇文怀燕则被她这样挑逗得欲火焚身,再也顾不得满足妻子的好奇心,在她又一个转头之际,将她扑倒在床上。 狱宁儿一愣,傻乎乎地看着他,“夫君?”她没给指令啊。 宇文怀燕好气又好笑,低下头狠狠地吻着她,“我给你看过了,现在换你给我看了。”伸手开始在她娇软的身子上大肆游移。 “啊!你又骗我!宇文怀燕!”狱宁儿一下就知道自己又被他耍了!等等,该不会上一次在马车里……她越想越有可能! “宇文怀燕,你给我说清楚……唔……”生气的话没说完,就被他的吻给堵住,她又气又急地拍打他的肩膀。 这下换宇文怀燕抓住她的下巴,直直地勾着她的眼,“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摄魂术。”眼底青芒大炽,妖异地夺人心魂。 再接下来,狱宁儿就迷茫地跌入一片粉红环境之中,幻境里,她尝到了极乐之后的极痛,然后又是一片粉红的海将她淹没…… 隔天天亮之后,城主的新婚房里传来一句愤怒的娇斥—— “宇文怀燕,你这死狐狸!你又骗我——” 尾声 话说狱宁儿嫁给宇文怀燕之后,生活过得还算如意,唯一不如意的,就是宇文太夫人这个老妖婆了。 这老妖婆,木都已经成舟,生米都煮成了熟饭,还是不忘打压她这个孙媳妇儿,还好她有一个很疼她的婆婆,什么都会帮她挡一下。 她最受不了的是,老妖婆一天到晚想塞人到她房里,气得她咬牙切齿,幸好那几个妖精也很识相,自认比不过她,乖乖地挑了最不起眼的地方做事,一点也不敢奢望爬到城主的床上。 “夫人,太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狱宁儿正慵懒地靠在自己庭院的小景台边晒太阳,才悠闲不到一刻钟,麻烦又来了。 恹恹地瞄了那个一脸不安的丫鬟,“紫竹啊,老妖婆又怎么了?我这才静不到两天。”狱宁儿叹了口气,早知道住在内城里这么烦,还不如住到外城的别院去。 那来唤人的丫鬟紫竹,听她这么一说,一时忍不住笑了出声,随即抿抿嘴低下头,“太夫人说,夫人年幼,担心您初掌内城事务诸多不熟,所以想带您熟悉、熟悉。” 狱宁儿再次叹口气,“初掌、初掌,都已经初掌半年了,还教。”叨叨念念了几句,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 领着大批的丫鬟走到太夫人的院子,一抬眼,得!又来个三娘教子!除了太夫人之外,还有一个宗族的姨夫人,跟一位二姨夫人。 “孙媳妇,宗族的姨夫人过来,老婆子我才让你来,你就听听姨夫人平日是怎么掌家的。” 敢情是自己教不动,又请了另外两个来压她? 狱宁儿暗气在心里,但嘴上还是乖乖的应了一声,然后乖乖地来到两位宗族夫人面前站着。 两位姨夫人也没想到她们应太夫人的邀请到内城里坐坐,居然是来替城主夫人立规矩的,两人懊恼地对看一眼,谁不知道城主有多疼爱城主夫人? 据说,上一次有个宗族夫人竟敢对城主夫人指鼻子、瞪眼睛的给脸色,回到家里之后,她没事,她的宗族丈夫就有事了,生意失败、被指渎职,连降三级,衰事连连,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后来经人提点之后,才知道得罪了城主,让夫人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之后,这些衰事才总算消停。 “嗯?”宇文太夫人拉长了嗓音,斜眼看着她们两个。 那两位姨夫人苦笑了,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没办法之下,也只好清清嗓子,挑了一些不重不轻地说着。 狱宁儿一开始也是乖乖地站在两位姨夫人前面听着,听着听着,两脚就开始酸疼起来,加上太阳高照,晒得她也开始有点眼花缭乱。 宇文太夫人跟两位姨夫人都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宇文太夫人听得正兴起的时候,狱宁儿突然整个人一偏,昏倒在地上。 “夫人!”春花一个箭步冲上去扶起昏迷的人儿,她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汗珠子。 “快叫大夫!”春花对着身后的夏花吩咐着,然后跟秋花还有冬花三人手脚利落地抱起主子往房间里走。 两个姨夫人惴惴不安,她们也只是念了几句,怎么人就晕了? 整个屋子里乱糟糟的,直到城医来了,众人才退开来。 城医都惊动了,宇文怀燕当然也来了,城医细细地诊脉,一会儿之后,才抚着胡子轻笑。 他偏过头对一脸担忧的城主笑道:“恭喜城主、恭喜夫人,这脉象是滑脉,夫人肯定是有喜了!” 狱宁儿才刚清醒过来就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喜,一手捂着肚子,笑开了脸。“怀燕!我们有孩子了!” 宇文怀燕激动地将她抱入怀里,“嗯。” 那两个姨夫人一听到夫人怀孕,脸都白了,赶紧脚底抹油地跑了,方才她们居然还让夫人站在她们面前听规矩,要出了什么事就糟了。 宇文太夫人原本还在一旁哼哼啊啊不满极了,认为她是装病,没想到居然是有了身孕! 两夫妻正为这件事儿高兴,宇文太夫人也挤了过来。 “哎呀!孙媳妇儿,有了身孕,你就要好好的为咱们宇文家生个胖小子,对了、对了,你现在要注意啊……”老人家一想到有了曾孙,以前那些不愉快全都不见了,立刻拉着狱宁儿东吩咐、西叮嘱的。 狱宁儿愣了好一会儿,跟一旁被挤开的宇文怀燕对看一眼,两夫妻一同露出苦笑,这位老夫人,都忘记今天她是因为她老人家才昏倒的吗? 唉!算了。 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原本对她没有好脸色的老人家,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不时对狱宁儿嘘寒问暖,她这样反常的样子,让狱宁儿担心害怕了好几天。 最后还是在宇文怀燕的安慰之下,她才放宽了心,老人家嘛,有了曾孙子就不一样了。 九个多月之后,狱宁儿不负众望地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这下子她的地位在太夫人心中更是连升三级,自此以后看她顺眼多了,以后,太夫人忙着帮忙教养两个调皮捣蛋的曾孙、曾孙女,也就没空再去找狱宁儿的碴,狱宁儿乐得甩手把孩子丢给太夫人。 反正,不管太夫人再怎么疼爱,儿子、女儿就是缠她,而她也就跟丈夫两个人和和美美的过一生。 大家一起猜一猜 写这本书的时候,正好碰上丫柔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天啊,谁可以了解丫柔的痛啊? 晕……只能说就是晕!晕到一个昏天暗地,只能躺在床上不得随意动弹。 原本开这新系列丫柔很开心,对这套系列也有很深的期盼,没想到却刚好碰上生病,写稿的时候,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响,不舒服到一个极点,不过所幸还是将这本《狐狸城主》完成了。 这个系列有点像渐进式的故事,每一本都有一些进展,主要当然就是带出三皇子咯!其中也埋了一些伏笔,后续故事会慢慢解谜,这样好了,咱们来玩玩猜猜谁是三皇子好了…… 猜中了……嗯,有奖! 丫柔的爱心亲吻一个~到时候看谁愿意来领(抛媚眼~) 好啦,希望大家喜欢这本书里的女主角,丫柔是挺喜欢她的,那个性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坏丫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