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云天》 楔子 沅帝七年当朝天子天沅因病弱,数月无法上朝,身边后妃皇子趁隙作乱夺权,暗中培养不少武林能士并纳入门下,以待他朝宫变,众多门下能为己效忠。 朝廷局势动荡,也牵动中原武林的派系林立和争扰不休。 加上朝廷各方煽动,凡忤逆不归顺者即以异教论之,于是江湖邪教传言四起,以讹传讹,久之,武林渐分出四界所谓的邪派势力,分别为东界沧海的神龙岛、南界朱凤山的南凤宫、西界龙蟠山的刀门山庄、北界天山的天双城。 传言四界专收朝廷叛徒或特立独行之江湖侠亡,可四界又各自坐镇一方,亦不互相连横,他们自始至终抗衡的目标只有一个——当今朝廷! 龙蟠山刀门山庄位居正方楼宇的议事殿内,刀门的武三护卫,庞大虎躯闲懒地坐在太师椅上,摸着桌上的糕点闲嗑,贼溜地打量伫立在窗口、不知是第几回睹物思人思到神游太虚的黑衣男子身上。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怎么前几个才收到云家庄卖女求荣的消息,这两天他们刀门门主就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怪模怪样? 武大狼收回视线,搔着银灰色的蓬松乱发,心里忖度着该何时“叫魂”恰当,岂知才分神,塞了满口的糕点饼层呛入咽喉,引发一阵呛咳。 “咳咳咳——咳咳——” 有意无意的嚣张呛咳,终是引来黑衣男子不快的凌厉眼色,“大狼?” “咳,头儿,我没事,就、就糕饼层儿不留神哽入喉……”语末,不忘送上一脸无辜。武大狼抄来案上的茶水,仰头灌饮几大口。 被打断思绪的黑衣男子再度敛回眼眸,染满幽思的黑瞳睇着手中白绢,倏地,他收掌抓紧,心里似乎做出什么决定。 “庄内先交给你和莲笙,我要下山一趟去处理一些事。”黑衣男子小心翼翼地摺妥白绢,慎重的纳入衣领内的暗层,贴身收藏。 他有两年不曾再出现在那人面前,即使他们已恩断义绝,但云家庄这事却始终盘踞心头惹他心烦,剪不断理还乱。 “头儿下山是为了哪桩?还是云家庄送女给皇刚天行当妾的事?” 抑或,二者皆是? 虽说做人小的,还是多做事、少废话,但好歹自家老大还是得关心,尤其是镇守龙蟠山的龙头、堪称一方霸主的刀门门主刀戒天要亲自出关,这事可非同小可。 依他看,八成,喔不,是十成十就是那手绢搞的鬼! 不过,那条娘儿们的手绢是啥时出现的?一年前?还是两年前? “得了,这事你无须知道。”黑衣男子语气不疾不徐。 刀门四大护卫——龙天阳、无欢、武大狼、商莲笙,现在只剩大狼和莲笙在庄内。 稍早他已收到飞鸽传书,得知天阳和无欢他们正在回山的路上。庄里内务是不劳他操心,现在他只想下山一趟,再会一会那残忍心绝的人。 “是,好好好。”武大狼举起三指,佯装起誓,可免不了还是抱怨:“我说头儿,庄里事务可谓闷得紧,好在你还留了个莲笙给我,不然我迟早闷死。” “放心吧,明日天阳和无欢就回来,我最迟也不超过三日即回,你就免去一副我苛待你的可怜相。”说着,黑衣男子已持来长弯刀,连刀带鞘的系上项背,接着旋身往殿外走去,“这二天没事少来烦我。” 语毕,他足下一蹬,施展轻功飞跃离去,徒留一脸错愕的灰发男人。 “嘎?就这样?哇哇哇,这什么跟什么啊?头儿、头儿——” 原本坐没坐相、瘫坐椅上的大块头,急忙弹身追出门外,却仅能瞪着那身背长弯刀、没入漫天霞海的黑衫身影。 武大狼烦躁的扒了扒发,懊恼地瞪着满布彩霞的昏黄天际,半响,他泄气地垂下肩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罢了,下山也好,也好……” 那手绢的主人必然在头儿心中占了很大的分量,是头儿当年中毒回庄后一直郁郁寡欢的原因。 不管如何,失常两年的男人也该是去修理修理的时候了——对症,就得下药,心病,还得心药医啊! 第一章 官道上,两名轿夫扛着一顶彩红帘轿,而轿身的后方仅跟着一名家仆。 若非轿子窗幔上贴着秀气的喜字,这般少了锣鼓喧天和众人喝彩的抬轿小队,着实看不出是支迎亲的队伍。 轿内,新娘子纤纤玉手藏于宽袖内,安分地轻轻扣在腰腹前,一身大红喜服包裹的窈窕身姿,直挺挺的端坐轿内。 那昔日的如墨长发,此时已盘在脑后以金坠凤冠罩着,透过轿窗的红纱幔,依稀看得透那藏在冠后的清丽容貌,而新嫁娘面容上仔细用胭脂妆点过的五官,更添明艳脱俗、天香国色。 云若雪静坐轿内,微垂螓首,满腹无奈只能化作嘴里吁出的一声叹息。 她不知这究竟算不算一场婚礼? 没有说媒、没有聘礼、没有陪嫁、没有八人抬轿、没有招摇过市的喧腾迎亲队伍,更没有人看好和祝福。 她不过是个被男人看上眼,在对方略微施压下,便被她那贪权嗜贵的继父急忙赶着送出献给对方当个没名没分姬妾的卑微女子。 而那个看上她的男人,乃当朝皇帝的二皇子——皇刚天行。 若非那日她外出到集市采买绣线,被皇刚天行瞧上,至少此刻的她,还能安然的躲在云家一隅,在娘亲留下的小屋织布度日,永远不受纷扰,只除了……除了两年前偶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硕长身影。 思绪倏地断住,她不敢再多想。 如今,她不过是出了狼口又进了虎口的待宰羔羊,身不由己啊! 似乎冥冥中,她已走上和娘亲同样的宿命,一辈子受命运摆布。 娘亲当年也是因被继父相中,纳作云家偏房,却在进了云家才发现已有爹亲的骨肉,当时继父为讨娘亲欢心,对她们母女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岂料娘亲早逝,让她这遗腹子的女儿,开始过着受尽欺凌的日子。 她卑微的身份虽承皇子垂怜,却也仅能以小轿暗自抬入王府。即便入了王府,她的身份恐怕只比青楼出身的姬妾好上一些,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但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她远离了那待她冷漠的云家。 她想,欠云家的恩,就当是出卖自己给皇刚家来偿还吧! 反正她不在乎,也不痛了。 云若雪想起临别前,与继姐云碧瑶在房内的一席谈话。 “姐姐知道咱们姐妹俩向来情淡,这十六年来,我这做姐姐的也没好好照顾过你,可怎么说你也算是我妹子,既然都要过门到二王爷那儿去了,这杯酒就当是替你送行,愿你日后在皇刚家生活惬意,讨得二王爷怜爱欢心。” “碧瑶姐,我、我不能喝……” “难道雪妹对姐姐还有怨?” “不是的,碧瑶姐莫猜疑,其实是若雪不胜酒力,喝不得的。” “放心,姐姐知道这点,特别拿来城内吉祥酒坊的梅果酒,这酒不烈,味道淡薄,就是有一点梅果味,雪妹就别再推托,饮下这杯,当是卖姐姐一个人情好不?” 她从不喝酒,但碧瑶姐那番话或许真想祝福她也不一定,所以她还是饮下了。 “若雪别怕,要勇敢,不管之后是好是坏,都会过去的。”纤指略微揪紧裙裾,云若雪学着娘亲的口吻安慰自己。 突然间,她想起揣在腰间那半截青铜令牌。小心取出被齐刀斩去仅剩一半的令牌,她紧紧握在掌里,仿佛要将令牌上的刻痕深深烙入掌里,成为抹不去的纹。 青铜令牌本科着一个“刀”字,如今令牌被人以利刀削去一半,刀不成刀。 “现在我只剩下你了,你会给我勇气让我撑下去的,对不对?”眷恋的指腹,抚过令牌上几乎认不出字迹的斑驳字体,迳自端详一会儿,她才仔细收起。 不知是八月的艳阳正炙,还是因为喝下水酒的关系,加上穿戴繁缚和发冠沉重,随着轿身摆动的摇晃,这番折腾让云若雪跟着又闷又倦起来。 体内一股散下去的热气直袭她的胸口,令她口干舌燥,没多久一阵犯晕,便靠着窗沉沉睡去。 热、好热,她好难受……意识混沌不清,云若雪感觉到轿身陡地失去重心的往前一顿,让她稍称清醒。 她睁开美目,来不及反应,轿帘就被外头的持刀大汉粗鲁的掀开,跟着雪腕被汉子一扯,身子便被拽出轿外。 身体的不适教云若雪步伐不稳的踩着裙摆,一个踉跄便扑跌在地,而发顶上的凤冠也顺势滑落,散了一肩如墨长发,将精致五官衬得更加楚楚可怜。 她强撑起身,迷蒙双眸缓缓扫过四周,赫然发现她不在前往王府的官道上。 轿夫和家仆脖子皆被抹上一刀,倒卧轿旁,汨汨流出的鲜血看来怵目惊心。 “你们是谁?要做什么?”胸口的燥热更甚,她难过的微喘着气。 “做什么?待会儿就知道了,现下就让爷儿我好好疼你,等会儿包准你爽快得欲仙欲死。”为首的恶徒咧开一嘴淫笑,猥琐的眼神贪婪扫过女人玲珑的身段。 他眼色一使,示意两名手下抓住云若雪的手脚,接着迫不及待的解开裤带。 这宗生意的案主,可同样是云家人。早闻云家容不下这外头生的遗腹子女儿,想不到竟这般决绝,妄想斩草除根。 而案主也说了,已喂美人喝下一点料,好让他们先图个快活,再侍候美人上路。 “哈哈哈,老大,这货色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等会儿享用完了,可别忘了我们兄弟俩啊!” “是啊,老大,如此美色,小的也想尝尝。” 两名手下听命上前,分别制伏住云若雪挣扎的手脚,淫秽的表情尽显猴急。 “放心,通通有份啊,呵呵呵呵,小美人别怕,爷儿这就来了。” “不要!救命啊——救命啊——” 云若雪瘫软的四肢被恶徒紧按着,一身喜服也被强行撕开,露出贴身的红兜,那胸前柔软的隆起和盈白美背,刺激着恶徒更想放肆逞欲。 不堪受辱的泪水已然决堤,四肢被缚的困境,令云若雪声嘶力竭的不断哭喊。 她不想这样被凌辱糟蹋,她想挣扎、想逃开这宛如恶梦的一切。 拜托!救她!谁能来救救她? 直到裙裾被撕毁,双腿被粗鲁地架开,男人情欲勃发的庞大身躯挤入她双腿之间,她绝望的合上眼。心灰意冷地等着承受接下来那恐怖的一切——刀戒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杀人!而且是以最狠戾的方式! 他连夜赶下龙蟠山,天方亮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云家庄,依着熟悉的路径,潜入云家最偏僻的厢院,寻找记忆中的娉婷身影。 未料无意间听闻云碧瑶和婢女谈话,得知云若雪早在辰时一到,便被用小轿送出庄外。更甚者,她已重金买下杀手,计划半途拦轿劫杀。 深怕再迟一步会来不及见她,他忙又追出庄,终于在庄外官道十里处赶上喜轿,却被眼前欺凌的景象震怒——“你们该死!” 他疾步上前,一手一个扯离趴在云若雪身上试图逞欲的禽兽,最后一个喽啰更是被他扯住衣领抛出数丈之远,头颅直直撞上林木,霎时脑浆溅出,当场气绝。 “老、老三?” 正准备大逞兽欲的带头汉子,裤子解了一半,光溜着下身被抛丢在地,眼前突来的景况让他震愕得说不出话,而另一名手下也因跌落时折断腿骨,躺在地上哀号。 刀戒天忙脱下自身的黑衫外袍,轻覆上那衣不蔽体的裸露身躯,仔细包掩。 “若雪!”激动地搂起她,他幽深的眸光,梭巡过那记忆中的丽颜。 暌别两年,这抹红妆依旧是深烙他心,已不知出现在多少个午夜梦回,那肤如赛雪、发如玄墨、唇不点而朱,和那双清灵杏目,比记忆中的容貌更加鲜明。 如今那丽色小脸爬满泪痕,妆花了,发也散了,许是因挣扎哭喊过度,此刻濡湿的娇颜还染上一层诡异的潮红。 刀戒天伸出手,轻拭去云若雪脸上的珠泪和残妆,顺了顺她凌乱的鬓发,边快速扫过她全身的狼狈。 千钧一发之际,他终于救了她,但那一身凌乱残破的衣裙,还是弥平不了他的愤怒。深怕自己再晚一步,她就会……想到这,他更收紧双臂,紧搂着怀中幽香的身躯。 “睁开眼,若雪,是我。” 这声音?是……历经方才的险恶,云若雪犹颤着身,但此刻已感受到自己安全了,而包覆在身上的男衫,和男人宽阔温软的胸怀,有她记忆中熟悉的气息。 如扇的黑睫缓缓掀开,盈泪美眸迷茫地望进一双担忧的深瞳。 “刀、刀大哥?”红唇微张,她惊讶地吐出埋在记忆中两年的名讳。 两年前,那不欢而散的离别,她以为和他不会再有交集,为何现在他会出现? “啊!”难耐的呻呤,不禁逸出口。体内的燥热还没散去,她难受地不断喘气,无暇思考,玲珑有致的身躯不自觉地在他怀里磨蹭。 “若雪?”她不太对劲。怀里的女人媚眼氤氖、面色如潮、红唇吐气如兰,全身上下尽显媚态,让刀戒天心里的狐疑更深。 “唔,我好热、好热……好难受。” 云若雪整个人已贴在刀戒天胸前,原先拿来蔽体的黑衫,在挪动间敞开了襟口,此时的她,只着一件薄绸肚兜紧挨着他。 她不知为何会这样,只知道自己浑身燥热难耐,却又不知如何纾解。 刀戒天略推开身,仔细审视她脸上的嫣红,尔后伸手探向她的腕脉。 这是——苗疆的逍遥散! “他们竟敢这般对你!我一定会要他们付出代价!”他咬牙道。 逍遥散,为苗疆一带惯用的情蛊,凡服下之人,必须在两个时辰内找对象交合,借由男女合欢纡解蛊毒。看样子,若雪必是在上轿前就被喂了毒。 好个云碧瑶,竟这般阴狠至极! 莫怪若雪会有这样的神态,那蛊毒怕是开始发作了,不出一个时辰她就会——思绪停顿,刀戒天没再多想,只能兜紧她的衣衫,掩住那令人心荡的春光。 “啐!你是何人?敢坏本爷好事,活得不耐烦了吗?”带头的贼子已套上裤子,亮刀站在刀戒天身后,好事被人打断,又失去一名手下,着实让他不快! “喔?我以为活得不耐烦的,是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放下意识不清的云若雪,刀戒天反手抽出背上弯刀,阴惊的表情,有着风雨欲来之兆。 他运劲提起弯刀,随即俐落挥下,炫目的刀光倏闪,一波锐利如刀的刀气伴随刀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划向恶徒的颈项——“啊!你——”字不成句,气绝。 那老大眼睁睁看着一波刀气斩向自己,尚不及做出反应,刷的一声,是刀气划过骨肉的声音,尔后,身子抖抽几下便颓软倒下,身首分离。鲜血自切齐的颈冠喷出,而落地翻滚数圈的头颅上,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不偏不倚瞪向另一处的手下。 “老、老大?哇啊啊——” 老大血淋淋的头颅就落在自个儿眼前,仅剩的一名恶徒又惊又慌,奋力又在地上挪行数寸,直到一双绣着金腾花边的墨色鞋履出现在眼前,血色陡地自他脸上抽离。 他面如死灰,颤着声不断磕头求饶“大爷,您行行好,小人、小人知错了!求您就饶了小的吧!求求您了,我求您了,呜呜呜——” 情势丕变,老大和老三才一眨眼就给毙了,他当然得快逃,保住小命要紧。 刀戒天略微偏头,居高临下的睨着伏趴在脚边、不断磕头求饶的鼠辈,冷漠黑瞳里读不出丝毫情绪。 “任何伤她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不过,看在你诚心求饶的份上——”语气稍顿,倏地,他出奇不意的凌空出掌,打在恶徒的天灵盖上,“我赏你一具全尸!” 恶徒霎时仰躺倒地,整头的血肉模糊,两眼瞪如牛铃,仿佛在控诉死前的不甘。 一切,又归于安静沉寂,连虫鸣鸟叫都被迫噤声。 “刀大哥……”似乎感受到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氛和阵阵散出的血腥味,意识混沌的人儿不安的低喃。 “嘘,别怕,我在这。”轻轻拍抚她的肩头,他低声安抚。 突然,她腰间滑落的半截令牌,攫住他的视线。那是……瞪着令牌,顿时千头万绪齐涌心头,替云若雪收起那半截令牌,连同襟里暗层的白绢,一起纳进心口的位置。 “不管如何,我一定会救你,就算你会更加怨我、恨我,亦在所不惜。” 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轻盈的身子,踏拔身一跃,搂着她穿梭于绿林山水之间。 巳时,远处龙蟠山上层层堆叠的云岚,横在无际的苍穹之下,如一幅文人笔墨下的诗意山水画,断了两年的情绪,在这片多事的山林又再度牵起。 简陋的茅草屋,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这是间废弃多年的茅屋,因隐于龙蟠山下的紫竹林里,碍于林后就是龙蟠山出入口的威吓作用,少有人烟。更因此地偏僻,若不是那年刀戒天遭人暗算重伤,为找一处静溢的疗伤之地而无意发现,他也不会想到这地方。 两相权衡,他还是带云若雪回来了。 屋内的摆设简单,一张方木桌、两张长木椅凳、一张床榻,而桌上则搁着他临时找来点上的油灯、盛茶水汤药的器皿。充饥用的干粮等,当然,还有一条暖被和一套干净的换洗衣衫。 入夜后,晚风徐徐吹入窗,扰得桌案上的油灯火光闪烁。忽明忽灭,而趴在男人赤裸胸膛上的女人,因体力耗尽,累得沉沉睡去。 忽地,她身子感到畏寒地缩了缩,他见状,体贴的替她拉高被褥,掩住那裸露在外的柔润肩头,挡却风寒。 锐利的黑眸,若有所思地凝睇着枕靠在自己肩窝、睡得极沉的柔美脸蛋,指腹轻轻摩挲过她脸上每一寸的光滑,舍不得放手,亦舍不得眨眼。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刀戒天心里清楚,对她的情感始终藏在最隐晦之处不愿正视,但确定的是,早在初见她时,情根已深种心田,她那绝美的容颜,已印在脑海太深,忘不去、抹不掉。 一直以为无情的人是她,但她随身带着的那半截令牌,又是为了什么? 她当年的狠心决绝,让他记恨不下,只能选择不爱了,直到此刻情根死灰复燃,他才知道并非不爱,只是将那份情藏得更深而已。 当年,他们在这里相遇,也在这里分开,而今,是否又是一次决绝的情断义绝? 不!这次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放手让她错身而过,无论要他赔上多少代价。 “若雪,你会原谅我吗?”轻问出声的语调,含着藏在内心最深的苦涩。 刀戒天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原先敛眼而眠的女子,此刻终于悠悠醒转。 “唔。”羽睫先是微微颤着,接着迷蒙美目茫然地睁开、合上、再睁开。 感官的知觉逐渐复苏,映入眼帘的景物,云若雪感觉似曾相识。 “若雪?”被她压着的伟岸身躯微僵,他试探地轻唤,等待她的反应。 云若雪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丝被下两人赤裸紧贴的身子,所有的记忆渐渐回笼。 她记起在官道上遇到恶徒的情景,然后是刀戒天的出现解围,还有——脑海,闪过一幕幕男女交叠合欢、彼此贴身爱抚的画面。 天!她竟和刀大哥——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在他身下承受一波波的欢爱浪潮,又是如何随着他的律动而忘情摆动,那水乳交融的肌肤之亲、那绵绵落下的细碎啄吻、那暖昧的女子吟哦和男子兴奋的粗喘低吼,一切一切,感受是那么强烈地袭击她的心智。 残酷的事实,教云若雪震惊的睁大眼眸,她惨白着脸,像具没有灵魂的娃娃动也不动的趴在男人身上。眼里凝聚的水雾,化作悔恨与羞愧的泪水,无声落下。 她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好污秽、好淫荡,她怎能做出这般淫秽之事?怎能? 她没有那颜面继续苟活于世呀!想到这,泪水落得更凶了。 “别哭,我不愿见你这么落泪。”她脸上滑落的泪,滴在心坎上,灼烫着他的心。 云若雪咬着唇不愿哭出声的委屈模样,令刀戒天万般心疼,抬手欲拭去她的泪,可她偏头闪避的动作,让他尴尬地收住。心,没来由的一抽,无声痛着。 刀戒天翻身坐起,然后将被褥给了她蔽身,自己则抓起一旁的衣裤飞快套上。 “来,先把衣裳穿上。”将新的衣裙放在她身侧,他随即背过身。 云若雪缩着身用被褥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揪着被褥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掩在云发下的丽容已爬满泪水,直到他递来新的衣裙,才稍稍止住泪快速的穿上。 穿戴好衣着的两人,尴尬的分坐床板两侧。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独有那压抑的声声低啜像在指控男人的蛮横,让他痛恨起染指她清白的自己。 片刻后,直到那声音渐歇,刀戒天才起身走到桌旁斟了杯茶水,再回到床边,手里握着一只杯子,“喝点水。” 小心翼翼坐上她的身畔,却没勇气碰她,他只得伸手将水杯递到她面前,等着。 云若雪仍是垂首坐着,置若罔闻。他也不急着收手,继续维持举杯的姿势。 长久,哭红眼的人儿,终因良心过意不去。抬睫眯了一眼固执的男人,才伸手接过,而那杯早该冷凉的茶水,在男人以内力运热下,一样的温感润喉。 “你现在的身子还很虚弱,喝些水会让你舒服点。”见她小口啜饮着茶水,刀戒天放软脸上的神情。她很快就喝完,看了一眼她圈在手中的空杯,他又问:“还要吗?” 云若雪仍旧低头不语,眼神空洞的迷惘神情,让刀戒天莫名的不安与害怕。忽地,他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突来的举动,让云若雪骇然地抬起眼,与他对视。 “若雪,看着我好吗?”深怕她又垂首不语,他两掌托着她的脸,缓缓欺近,让两人的脸靠得更近,感受彼此的气息。 “我知道这么做对你很残忍,你又何其无辜,根本不必去承受这一切。也许你现在心里有怨、有恨,但不管如何,答应我。永远都别伤了自己好吗?倘若真要恨,就好好的活着来恨我。” 一席话,让云若雪稍止的泪水再次溢出。 为何他要这么说?他岂会不知现在的她,活着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种凌迟! “呜——”她遏止不住地轻泣出声,满颊的泪湿了他的掌。 “若雪,我让你恨。”如果恨他,是对她最好的弥补,那么他会很甘愿。 “不!”她想摇头,却被他牢牢定着,只能美眸含泪,气愤地瞪他。 他凭什么这么决定?她承受不起啊!他为何还是如两年前一样,非要霸道地逼着她承受这些超载的情感? 这样的情太沉重,她的身份和立场,要不起也还不起。 “我知道没有资格求得你原谅,但我永远不会后悔这么做。”他继续说着。 而她索性瞥开眼,睇向别处,试图忽略他身上的侵略气息。 “若雪,看着我,听我说完好吗?”轻唤她芳名的语气,饱含只给她的宠溺。 极富磁性的低沉嗓音,和那温柔的语调,又牵回云若雪专注的目光。 “我刀戒天活至今日,我行我素惯了,也从未求过人,在江湖人眼里,我或许是独善其身的魔头,但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平凡男人,现下,我唯有一个请求,也只有这一个请求。” 他开口说了——他、他说爱着她呀!他难道不恨她吗? 突来的直白爱语,让云若雪惊愕地怔愣了,然后,在他错愕的注视下,他覆上她的唇,爱怜地反复辗转,汲取她口中的甜蜜。 尔后,他放开她,贴着她的唇,说出藏在心底最深的渴望——“求你做我的妻。” 第二章 两年前 龙蟠山下 紫竹林杂沓纷乱的脚步声、十来名追兵的叫嚣挑衅,干扰静谧的一片林子,双方恶战,一触即发。 “追!别让他跑了!三王爷有令,全力缉拿异教乱党,谁能取得刀戒天的项上人头,重重有赏!”为首的追兵大声呼喝。 近年,老皇帝身子大不如前,后宫妃嫔甚至是皇子们皆蠢蠢欲动,暗自兜揽各界人马,巩固己方势力,而朝臣则各自结党营私,祸乱朝野。 可四界的神龙岛、刀门山庄、南凤宫、无双城等邪教,却屡屡与朝廷做对,多番劝诱下,亦不肯归降。眼见劝降大计未果,三皇子皇刚天浩恼怒之下,便洒下重金昭告天下,号召武林群起诛之,以除心头大患。 “他已中了南海五毒世家的金蟾银针,咱们甭怕他,兄弟们上啊!” 南海五毒世家因擅长制毒而在江湖闯出名声,据闻,金蟾、蜈蚣、天蝎、壁虎、蛇等五种毒针,只要随便中一种,轻则皮烂脸毁,重则五脏六腑侵蚀溃烂而亡。 刀戒天这魔头中了三支金蟾针,那剂量之多,已非常人所能承受! “对!别让刀戒天这魔头给跑了!” 匆匆赶至的先锋人马,围聚紫竹林外,各个手持刀剑,戒慎地盯着手持弯刀、即使负伤仍一脸霸气的男子。 “哼!”刀戒天嗤笑一声,不屑的眼神漠然扫过眼前班门弄斧的人马,“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取我的命?”该死,他的左臂开始麻了。 “我刀戒天又岂是你们几个朝廷走狗杀得了的?喝——”他跃人阻挡的人群之间,长刀几个起落,霎时刀光掠影闪动,凄厉的哀号四起。 “啊啊啊——” “呃啊——” 转眼,十数明追兵被屠杀个措手不及,徒见弯刀一落,几乎是刀刀毙命。 眼看后头又有一批追兵赶上,刀戒天手段狠戾,速战速决不再恋战。 他捂着左臂上的毒伤,脚步停歇,转身窜入紫竹林内,借由错综而生的竹干枝叶,掩去逃窜的行踪。 他在身中暗器的当下,虽已运气逼出左臂上的三支毒针,但金蟾毒还是渗入骨血,随着血气运行,加上方才和朝廷人马的一番缠斗,只怕毒已蔓延全身。 此行,他本为营救礼部尚书薛良忠一家,岂料进了京城才知,这根本是个饵! 薛尚书一家,早在一日前就被人恶意屠杀,薛氏上下四十余口一个不留。而潜伏在薛家的,是一票等他入瓮、欲拿他人头领赏的江湖走卒。 薛尚书和他爹,一直都是义气相挺的兄弟,当年刀家遭逢巨变时,薛尚书曾出力助刀家一把。他刀戒天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所以一收到薛氏有难的消息时,才会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下山走这一趟。 可他太大意了,中计遭伏不说,甚至被暗器所伤,但令他扼腕的是,他连替薛家留下血脉的机会都没有。 “该死!”啐出一口污血,他低声咒骂,以他的功力和内力,这点毒伤虽不至死,但仍须调养生息一阵。 他必须设法找个地方排毒疗伤,否则以他如今不到五成的功力,怕是连上龙蟠山的本事都没有,何况,庄里唯一能为他疗伤解毒的商莲苼,人还在无双城,尚未回庄。这劫数,也唯有靠他自己撑过了。 刀戒天施展着敏捷轻功飞跃于林间,几起几落,已置身林内深处,听闻不到任何人声,体力将尽之际,他缓缓落地,踩着略微不稳的步伐找寻栖身之所。 前方不远,一处简陋破旧的茅顶草屋,让他精神一振,连忙加快脚步,步履蹒跚的来到茅屋之前,确认此地静僻,荒废多时,亦无人居住,他立即推门而入,硬撑着逐渐涣散的意识,来到榻前坐上盘腿,闭眼凝神替自己运气逼毒。 半个时辰过去,刚毅的面容已布满湿汗,倏地,粗狂面容一阵青白交错,霎时血气攻心,他喉咙涌起满口的腥甜,喷出一口黑血,“噗-----” 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识的翻落床榻,颀长身躯仰躺在地上,许久没醒来。 “白白?你在哪里啊?快出来呀!白白——白白——” 紫竹林里,娇嫩温婉的女声,断断续续扬起,由远渐近。一名体态纤瘦的白衣女子,穿梭于紫竹林间,像在找什么似的东张西望,神情焦急慌乱。 云若雪抬手,以袖拭去额际沁出的薄汗,脸蛋上因活动衍生的自然红晕,将她精致柔美的五官衬得更加娇俏动人。 终于,在偏僻的一隅,她看见了躲在一簇新生嫩竹里的白胖身影,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一看准时机,连忙墩身抓起蹭动的毛躁兔儿。 “呵,原来你在这里呀,我看你往哪儿跑?嗳,白白你真是调皮,就爱乱跑乱跳让我找不到,你都不知我找你找的可辛苦了。”温柔的语调莫可奈何。 要当这只兔崽子的主儿,还很不容易呢! 被抓抱在女子馨香胸怀里的白兔,安分不到一刻,又开始躁动,肥胖的后腿踢蹬几下,又一次从女主人的怀里跳开。 “哎呀!白白你还跑?” 瞪一眼越发调皮的白胖兔子,云若雪无奈地再跟上,继续你追我跑的累人游戏。 白白是她前些日子在紫竹林内发现的,当时它因误踩猎户捕兽的机关,整条后腿被深深咬在机关里,伤口血淋淋的,那毫无生气的垂死摸样,教她心生不忍。 所以,她救下白白,带回云家庄里悉心照顾。好不容易挨到它日渐康复有些精神,想说趁着天气好,带它回到紫竹林里活动活动,好助伤口愈合。 也许是在宅子里憋坏了,才放到熟悉的地盘,白兔便活蹦乱跳地东窜西跑起来。 幸好,这里距云家庄不到半个时辰的脚程,她只要在屋里闷得慌了,就会假借到市集采买绣线的名义。只身来此散心,所以对这里还算熟门熟路。 即便人们总传言这片竹林,是进入邪教据点龙蟠山的必经之地,形势虽不若龙蟠山险峻,但因错综如迷宫的地形,及邪教之名的阻吓,所以人迹罕至。 可江湖人的事她女儿家不懂,她只知这片竹林让她有一个喘息的天地。 眯了眼胖腿扑朔的白兔,她没好气的摇摇头,才徐步跟上好动的兔子。 不知走了多久,她跟着兔子来到如废墟的茅屋前,兔儿一个蹬跃,跳进微敞的门扉内。 她认得这茅屋,只是从未入内查看,毕竟闲置已久的茅屋,外观看去蒙着厚厚一层灰,有些角落甚至布满蜘蛛网,又脏又乱的,还有阵阵恶臭传出,实在令她却步。 惴惴不安地探头望了门内一眼,犹豫半响,还是决定进屋揪回那只脱兔,她深吸口气,然后鼓起勇气的推门而入—— 一眼望尽屋内凌乱的摆设,蒙尘的方木桌、横倒的长椅凳、靠墙的床榻,然后是散乱一地的碎瓦、油灯座……还有…… “赫!”猛地抽口气,那仰躺在地、动也不动的庞大身躯吓了她好大一跳。 只见地上那男人的面容,不知怎地长满恶疮脓包,甚至有几处溃烂的疮包流出令人作呕的脓血,而那只白兔,竟温驯地窝靠在男人的肩胛处。 “白白,过来,快点过来。”生怕惊醒男人,云若雪小声轻唤。 美目紧瞅着男人合上的眼,一双小手已悄悄抓紧裙裾,好似对方一有动作,她就会提裙往外跑。 白兔闻声,长耳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听到熟悉的叫唤,可接着的举动却让云若雪差点气结。 “白白!”这只不识好歹的兔儿,竟还敢蹭到人家的脸旁。 依稀感受到耳边毛团的骚动,仍昏迷的刀戒天依着本能,低哺开口:“水……” “喂,你你你……你怎么了?”他还活着?!她还以为他断气了。 云若雪嗓音已经尽量克制,可依旧害怕地抖颤,男人溃烂撼心的面目,实在让她恐惧。 本想一走了之,但男人无依的落魄模样又教她无端心软,何况,她也不忍心丢下白白。万一他死在这茅屋内怎么办?若她现在转身离去,岂非见死不救? 罢了,就当是结善缘做好事,不论这男人是好是坏,她只求心安。 稳下不安的心跳,调整好紊乱紧张的气息,片刻,她已没那么害怕惊恐了。 云若雪微敛裙摆,走近男人的身畔,蹲下身,这才放胆将男人看个仔细。那满脸的恶疮,几乎要看不出他原来的模样,整张脸找不出一丝完肤! “喂……”怯怯的伸出手,她推了男人的肩头一下,又飞快收回。 “水……水……”男人仍是呢喃呓语。 “好,你等等,我这就----”云若雪起身欲斟茶水,蓦地看见一地的碎瓦和空无一物的桌案。这屋里既没杯也没壶,又哪来的茶水呀? 视线再梭巡过屋内凌乱的陈设,她已悄悄在心里盘算好要怎么做了。 云若雪使劲地搀扶起男人躺到床上,接着纤手往地上迅速一探,抓起白胖兔儿,让它窝在男人的身畔,困在男人的身躯与墙之间。 “白白,你在这儿等着,要乖乖的别乱跑知道吗?我马上就回来。”吩咐的语气虽是对着白兔,却也像对着男人。 天色尚早,她还有时间到市集里张罗一些日用品。 云若雪步履翩翩行至门扉,不太放心地又回首眯了眼床榻上的一人、一兔,末了,她微微轻叹——唉,臭白白,都是你惹的好事! 让刀戒天恢复知觉的,是泪泪沁人心肺的甘泉。 恍惚间,有个柔腻馨香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头,喂他喝下涓涓茶水。 他指尖微微动了动,双眸虽未张开,但听觉已早一步苏醒,而那皮肉上的灼热侵蚀感,教他生疼地全身颤抖抽搐。 偶尔,那几要侵入他骨肉的痛楚,令他不耐地欲伸手拂去一切,然而,一双更坚定的小手已经覆上,温柔且有耐性的安抚他躁动不安的灵魂。 “别呀,你脸上还上着药,我知道这会很疼,但得忍一忍才好得快。” 女人的声音娇润清脆,如好听的催眠曲一次次的安抚了他,绷紧僵直的身躯,因女人的安抚奇异的放松,不久,他又继续沉沉睡去。 七天了,他还是没醒。 云若雪趁着这些天,采买来好多东西,杯壶、布衫、锅碗瓢盆……怕他冷着,又不愿让他继续盖着破旧的脏被子,她甚至还添来新被和软枕。 光她这些天往返市集的次数,频繁到差点让家里的人起疑,好在继父和继兄姐们这阵子忙着商议和朝廷联盟之事,也就没多费心思在她身上,她也乐得享受这阵子难得的惬意自在,能够放宽心的照顾他,并顺势将屋里屋外都整理洒扫一番。 而那只俨然变节的胖白兔,现在也赖在这儿不肯走了,她索性就暂时养在这儿,来照顾男人时也顺便喂养白白。 “这样上药究竟会不会好呀?”云若雪径自问着。她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一方面不确定这男人的身份,另一方面又怕惊扰到云家的人,所以她不敢明目张胆找来大夫,只好私下请来郎中,请对方多开些伤药给她,好替他上药。 取下他额上的布巾,打湿,拧干,再替他擦去伤口的污血。 “不知怎地,现在我好像一点都不怕你了,你可知道,我一开始可是被你的脸给吓得不轻呢!”说到这,云若雪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住呀,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景象真的很恐怖,第一眼瞧见任谁都会吓着……呃……”惊觉自己愈说愈离谱,多说多错,她连忙止住,“唉,你晓得我的意思不是那样的。”她绝对不是在嫌弃他的长相。 这些天一直都是这样,她自顾自的和他说话,而他只是静静睡着,知道他不会有任何反应,她索性一古脑儿地对他倾诉,不管好的坏的、大事小事,都和他分享。 云若雪擦拭的动作忽地一顿,仿佛发现什么地倾身上前,“咦?这是痂皮吗?” 她用手指剥除他伤口上凝结的深褐色皮膜,丑陋的皮层被剔去后,竟露出平整的新肤。 难道郎中的那些药真的有效? 云若雪眼儿一溜,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继续剔去其他地方可以剥落的痂皮,从男人的颈子、下巴、脸颊、鼻翼,一路向下——“呀!”云若雪突然动作一僵,瞪大了眼。 男人的眼,不知何时已睁开,此刻正晶亮有神的瞪着她。 而此际云若雪整个上身是悬在他身上,就差个几寸,胸前的圆润便贴在他的胸膛上,眼下她的指尖犹搁在他脸上,两人眼观眼、鼻观鼻。 气氛有点凝滞,她僵直了身,怔愣着不知做何反应,一张清灵的脸蛋慢慢的、慢慢的窘迫涨红。倏地,她回过神的弹起身,不知所措地立在床畔。 “对不起。”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喔,他何时醒的?她方才还靠他那么近……云若雪眼儿怯怯地偷觑他一眼,却发现男人正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吓得她赶紧收回窥探的视线,低垂着脸,盯着自己的绣鞋。 刀戒天浓眉一挑,神情似笑非笑,凌厉黑眸不着痕迹的梭巡过屋内整洁的陈设,最后落回那名头低到不能再低的女子身上。 眼前这女子,就是他梦中那声音的主人,没想到她除了有好听的温柔嗓音,更有着教人倾心的貌美容颜。 看来她不单是照顾他,甚至连原先破旧脏乱的环境都整理过了。 他的毒伤非用外药即可根治,而是需以内力缓慢调息,让体内的毒血随着伤口排出,这期间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更要忍受皮肉反复破烂溃疡、体无完肤的折腾。 他本打算独自一人忍痛熬过,岂料这女子无意间出现,更对他悉心照料。 “是你救了我?”脸上,还残留着被她细心擦拂过的感觉,他下意识的举起左臂,审视遭暗器所刺的伤口,却被绑在伤处的白绢给定住了眼神。白绢上绣着一朵盛开牡丹,绢角则刺上一个秀气的“雪”字。 “嗯,不、不是的,只是举手之劳。”云若雪依旧压低着脸,眼角余光瞥见他正瞅着伤口那处包扎,忙又开口:“那是我用丝帕临时包扎的,因为你那伤口已经化脓,我挤出污血,却一时没有干净的布可以包扎,所以才用自己的手绢。” 糟了,他会不会介意用女儿家的手绢包扎伤口不雅观啊? “多谢。”刀戒天拱手作揖,说道:“承蒙姑娘的照顾之恩,在下刀戒天必铭记于心,日后涌泉相报,敢问姑娘芳名?以便日后亲自登门答谢。” “不用了,我、我只是不愿看到有人在我眼前死去,才出手相助,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是云家最不起眼的无依孤女,若不是这次意外发现他,她这辈子应该是没什么机会和外人有所交集,所以他们还是别认识得好,也省得日后徒生麻烦。 “刀戒天。” “嗄?”云若雪微愣。他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刀戒天,刀剑的刀,惩戒苍天的戒天,我的名字,上个月刚满二十四,倘若姑娘不嫌弃,可喊我一声刀大哥。” 总比公子这别扭称呼好上许多,何况这姑娘看上去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 “喔……”她其实不是很想知道他的名字。 “姑娘呢?”刀戒天犹等着,执意问出个所以然。 云若雪飞快眯了眼坐在床榻上不甚死心的男人,踌躇犹豫好半天,被男人过分慎重的凝视盯得快喘不过气,才轻声开口:“若雪,云若雪……”她语气嗫嚅,接着又扯开话题,企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呃,刀、刀大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去帮你弄些粥来。” 她名字故意念得含糊不清,他应该没听清楚吧?现在她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暂时逃离这尴尬的氛围。 “嗯!”看出她的不安紧张,刀戒天从善如流,何况他是真的有些饿了。 像是拿到特赦令,云若雪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出屋外。 刀戒天凝望她逃也似的纤细身影,略微失笑,忽地,他抚上牵动的唇角,才惊觉自己真的笑了出来。 原来他还是懂得笑啊!他以为早在那年家变之后,自己就不知何谓笑了。 双眸又一次凝望女子离开的方向,一种他无法掌控的情愫悄然滋生。 云若雪,这是她的名字,他会一直记着的。 今日是十五,转眼刀戒天已经在这茅庐待上个把月的光景。 他不是没受过像这样的毒伤,以往更甚者他不过修养个十日便下床练功,可这回他却是流连此地,迟迟不愿上山回庄,执意贪求某位女子更多的照护和关爱。 他清醒后,云若雪便借口家人不放心的关系,无法再每日长时间待在这里看顾他,所以只能趁着清晨出门到早市采买时,顺道过来看看,也替他张罗好食物和饭菜。 她大可不必为他这么做,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只知道不想让她那么快离开,所以他只好装病,装着自己毒伤未愈,继续羁绊着她。 今早,他收到首席护卫龙天阳的飞鸽传书,毕竟他离开庄个把月毫无音讯,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如今,山庄恐怕是紧张成一片了。 茅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刀戒天盘坐在床榻上运功调息的轻浅呼吸声,片刻过去,他收住体内窜行的气流,缓缓睁开双目。 内力在这两天的调息下,已恢复得差不多,够他上龙蟠山了,至于体内的残毒,待回庄后再请莲苼治愈便可,眼看他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他起身来到窗旁,负手而立,鹰眸紧瞅窗外大亮的天色,等着,每日清早都会在这个时辰出现的丽影。 现下这屋内只剩他而已,而那只不甚安分、一天到晚在女人裙带边跟前跟后的白兔,被云若雪以不打扰他静养为由,给带回宅里了。 即使他实在不齿那只肥兔老仗恃着主人的关爱,霸占了佳人所有的心思,让他这“伤患”备受冷落,但少了肥兔在旁肆虐撒野、对他嚣张示威,倒是让他生活少了一番乐趣,简直无聊透了。 太静了,不知为何,他想念起她的声音。为抹去心里陡生的不安与烦躁,刀戒天转身拿来自己的青虹弯刀,又找来一块布,坐在方桌旁,静静擦拭起锋利的刀身。 又半个时辰过去,引颈期盼的人儿意外的还没出现,让他开始有些坐立难安。 直到传来由远及近的轻盈脚步声,以及伴随来人而至的清甜馨香,让他擦拭的动作稍顿,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实。 “刀大哥。”云若雪轻声推门而入,手里提着盛满饭菜的竹篮,垂着脸来到桌边,放上菜盘,“对不起,我来晚了。” 轻柔的语气微哑,让刀戒天听出了端倪。 “怎么了?”她的语气不太对,他伸手压住她装忙布菜的手,“若雪,抬头。” 个性向来单纯温驯的俏人儿,今儿个难得执拗的低头不语。 “抬头。”他口气略沉,等候片刻未果,索性伸手抬起她的下颚。却看到她一脸的悲伤憔悴,“怎么回事?”询问的语气凌厉严肃,却含着更深的关切。 原先一双轻灵水眸如今红肿得如两颗核桃,像是哭了一夜。 哭了一夜? “是不是家里的人又为难你了?”刀戒天紧锁剑眉,为云若雪感到不舍。 他知道她家里边的人待她不好,但她不愿多提,所以他也装不知道。只是她之前趁他昏迷时说的“床边故事”,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没有,刀大哥,我没事,你别瞎猜。” “好,那你告诉我,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他的态度冷硬,坚持要讨到答案,担忧的眼眸来回审视过,除了眼儿红肿其余大致无恙的人儿,陡地发现她身畔少了熟悉的白胖身影,便随口问起:“白白呢?今天怎么没带它来?” 刀戒天无意的询问,又勾起云若雪难过的回忆,止不住的泪水滑出眼眶,她连忙偏过头,以袖拭去。 见她一提到白兔就难过的反应,他暗自忖度,那只老爱黏在她身边团团转,只要她来茅屋就一定会跟着的灵性白兔,为何今日反常的没有跟来?难到……“是不是白白出了什么事?” “不是的,白白、白白只是……”被人猜中心里事,云若雪神色一慌,忙编派出一套说词,“白白是被家里人发现,因爹和姐姐们向来不允许在家里养宠物,怕弄乱家里环境,迫不得已下,我只好、只好将它野放了。” 这话说得半虚半实,白白并非被野放,而是让碧瑶姐差仆役给杀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举凡她喜爱的东西、物事,或是跟她亲近点的丫鬟、家仆,都会不得善终,她以为这回把白白藏得很好了,却还是让碧瑶姐给知道了。 “真是这样?”刀戒天狐疑。所以她是不舍白兔被放生? “嗯!”云若雪吸吸鼻子,勉强挤出不自在的笑容,试图让刀戒天放心,“刀大哥,别担心,若雪没事,我只是、只是很舍不得。” 她想这份难过心痛,还是藏在心里别说出的好,她亦不想令他操心。 “真的?你可别骗我。”不自觉间,已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残泪,那光滑细致的肤感令他一时忘情,忘了收回放肆的指。 “嗯!”云若雪用力点点头,然后才注意到两人过分靠近的身子,望着男人专注她的眼神,她红了脸,难为情地低喃:“刀大哥,该用膳了,饭菜都要凉了。” 她微退开身子,低下头,瞪着鞋尖数蚂蚁。他们这样太暧昧了,不合礼教啊! 刀大哥的脸已不若初时看到那般吓人了,现下只剩左脸下方一小块疮疤,其他看来和常人无异,只是他过分严肃刚毅的脸部线条,还是会令她紧张。 不过,除了紧张之外,好像还有一种她不确定的情绪,是什么呢? “若雪,过两日我就要离开。”无视于云若雪的退避,刀戒天又再度欺近。 不知为何,他只想好好疼惜她、爱怜她,一生守护她,不让她受到丁点委屈。 心里想要带她远走高飞的念头愈来愈强烈,是否就该顺着他的心,自私一回? “什么?要走了?”她闻言愣住,急问出声:“你的伤都痊愈了吗?” 她以为,还要调养上好些天不是? “差不多了。”望不见底的黑眸,放肆且炽热地凝视着她。 “喔,那、那很好啊!”禁不起男人专注热烫的眼神,云若雪敛下眼,眼观鼻,鼻观心,有些言不由衷。奇怪,心里涌起的阵阵失落和惆怅是怎么回事? “若雪。” 宽大的掌,轻抚上她的颊畔,轻唤她名的语调,有着不不容忽视的慎重和情深。 他突兀的举止,令云若雪惊讶地抬起首,彼此的眼眸对个正着。 尔后,男人形状好看的薄唇轻启,“跟我一起走!” 第三章 是夜,云家庄最南侧的旧厢房,灯火依旧通亮。 云若雪倚窗观月,娥眉轻蹙,丽蓉染上淡淡轻愁,偶尔,低首把玩着男人交给她的青铜令牌,不时惆怅的轻叹出声。 原来她无意间结识了名号响彻武林的大人物——邪教“刀门山庄”的门主刀戒天。 “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这刀门令是龙蟠山刀门山庄的门主通行令,见令如见人,我刀戒天当是欠你一回,若日后有事相求,就过紫竹林到龙蟠山入口,亮出此令,自有门众引你来见我,届时我会依约替你做一件事,还你恩情。” 她没有答应和刀戒天一起走,她拒绝了。 脑里清楚烙印着他当下错愕又失望的神情,她的断然回绝,让他措手不及。 最后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给了她这块令牌,当作对她的照护之恩有个交代。 指尖轻抚过令牌上苍劲有力的“刀”字,她的眼里染上一层薄雾,“对不起,我虽非云家人,却背负着云家人的责任,我不能忘了娘临终前的交代呀!” 七岁那年,娘就这么撒手人寰,那一夜娘的嘱咐言犹在耳——“雪儿,当年你爹去得早,若不是云老爷不嫌弃娘亲的出身,又怀了你爹的骨肉,依然愿意照顾咱们,恐怕咱们孤儿寡母现在只能餐风宿露了,这也是娘亲坚持让你跟着云家姓的原因。唉,以后的事谁也不敢保证,但答应娘,要好好活着、好好待在云家侍奉云家人,当是替娘回报这份恩情,也让娘能够去得安心好吗?” 她听娘的话,不忘本、不忘恩,即便之后的日子备受欺凌,还是尽心做好本分,让自己在云家待得有价值。 这辈子,她是身陷承诺的图圄,无法逃开了。 “刀大哥,对不起……”将令牌贴上心口,她泪水不止地轻泣出声。 云家,是自诩和皇家关系匪浅的名门正派;而他,是江湖人口中的邪教之首,他们之间不该有任何牵扯,而这份情深意重,她已注定要辜负。 低啜声许久未停,直到一道身负弯刀的健伟身影,悄声出现在女子厢房内。 这厢院布置得虽没有其他院落来得华丽别致,但无论是床幔、桌巾、布帘都可见针织缝制的精巧绣功,可知女主人的蕙质兰心,如同她的气质一般清雅怡人。 刀戒天才踏进屋,一眼便看到那个令他挂心的女人,屈膝蜷坐在窗畔的杨椅上,小脸埋在膝上,哭得不能自己。 “为什么要哭?”唉,他该拿她如何是好?明明被拒绝的人是他啊! 云若雪肩头略僵,哭声戛然而止,以为是错觉而迟迟不敢抬头。 她是不是听到刀大哥的声音了? “若雪,不想再看见刀大哥了吗?”他坐上她身畔的位置,两人的距离颇近,举手就能拥她入怀。 云若雪闻声猛地抬头,她睁圆了眼,吓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刀大哥?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是错觉,刀大哥真的在这儿,可他是如何进来的?门外街有家仆巡守不是吗? “想再见你一面,所以便来了。”薄唇轻扯,弯起一抹弧度。 她杏眸圆睁的可爱模样,和眼角未干的泪痕,让他多少释怀被拒绝的郁闷。 云家庄这么点门禁岂挡得住他,他只是不愿死心,非得再确认一次。 “喔!”露骨的情意,教云若雪俏脸赧红成一片。 她低垂着脸,不自觉地收紧手心里的青铜令牌,眼儿紧张地不知往哪儿摆。 “我只是想再问你一次,你真不愿和我一起走?” 他知道,她对她并非没有情意。 “我——” 急欲开口的红唇,倏地被男人以指压住。 “想清楚,老实回答我。”语气很是霸道,完全不给商量。 这小女人别想又口是心非!依今早的前车之鉴,唯有如此才能让她正视自己的情感。 片刻过后,手才放开云若雪的樱色粉唇,他眼神专注的盯着,等待答案,直到她沉默太久才出声催促,“嗯?” “我、我不知道。”语音一哽,她的眼泪又不呼使唤的滚滚落下。 想着娘亲的叮嘱,想着男人几近赤裸的告白,像两边摇摆的秤左右她的心思。 从小到大,她一直谨记娘亲的交代,悉心为云家付出,不敢有怨言,这一回,她能抛开一切去追寻自己渴望的幸福吗?她能吗? “别哭。”刀戒天索性抱起云若雪,让她坐在膝上,再以指抹去她的泪。“这辈子我只愿见你笑,不愿见你哭,你可知你的泪会让我心疼?” 刀门里没个女人像她这般爱哭,这让他霎时不知如何出言安慰而心慌。 眼看她脸上的泪水像是决堤般止也止不住,愈掉愈急、愈抹愈多,他无奈地低叹一声,终是情难自禁地俯下脸,吻去她的泪,然后,吻上她轻泣出声的芳唇。 本想再多给她一些时间,不愿自己的过分盛情和孟浪举止吓坏她,但她咬唇低泣的委屈模样,让他更想揽她入怀,给她更多的怜爱和疼惜。 突然间,双唇被男人覆上,鼻息间尽是他温柔又霸道的气息,云若雪惊愕地瞪大了眼,伸手试图推拒,而男人宽大的臂膀却只是蛮横地将她抱得更紧,薄唇放肆地夺取她口中的芳泽,让她晕眩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忘了挣扎。 直到他压着她的身子倒卧榻上,而她的衣领被微微扯开,露出粉嫩的玉颈和贴身的兜衣,然后他热烫的唇舌从她的软嫩娇唇美颚,一路吻上形状优美的锁骨,一只大手更掌握着她胸前的一只浑圆,亲昵爱抚着……匡啷——令牌掉落在地的清脆声响,唤回云若雪迷离的神智。 “刀大哥,不要。”伸手挡开男人压近的宽阔胸膛,她微侧螓首,红着脸的娇声制止,“不可以,这样不合礼教,我们、我们还没有……成亲……” 后面两字说得极小声,云若雪粉脸飞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 尽管她声红如蚊,还是让耳尖的他听到,刀戒天浓眉一挑,嘴角笑痕牵得更明显,内心却满是无奈。 这单纯的小女人,难道不知这码子事被中途打断,对男人是很伤的吗?唉! 两人衣袍不整,身形暧昧的交叠,下腹私密处被异物抵住的奇异感觉,让云若雪不自在地蹭了蹭身子,却惹来男人难耐的低吼——“喔,别动!”天!最敏感的部位被她这么一蹭,几乎要让他崩溃疯狂。 “刀大哥?”云若雪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任凭他压在身上,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她虽不解男女之事,也大概知晓那抵着她的“东西”是很亲昵且私密的。想着想着,云若雪热烫嫣红的俏脸,温度又更高了。 “等等。”深吸几口气,缓住下身欲望,刀戒天才嘎哑的开口:“好,我们就等成亲。” 这是一份承诺的婚约,他身为一门之首,不该轻易给出任何承诺,可这次他倒是十分乐意奉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终身契约。 忍不住又轻啄一口令他上瘾的妖艳红唇,接着替她兜紧微敞的襟口,他这才翻身坐起,离开那诱人的软嫩娇躯。 而全身玉肤早染上动人绯红的云若雪,只是羞怯的整好衣衫,低着头顺着发,女儿家娇羞神态尽显无疑。想起两人方才煽情逾礼的举止,她的脸烧得更烫、更炽。 自古女子皆重守节,而今两人已有肌肤之亲,这一生她是非君不嫁了。 “成亲之夜,我会让你名正言顺成为我的女人,我刀戒天这一辈子,只让云若雪做我的妻,让云若雪当我孩儿们的娘。”说着,他一手搂过她香馥馥的身子,让她枕靠在胸膛,静谧的享受两人间的亲昵。须臾,他又开口:“两日后的巳时,我会在紫竹林的茅屋等你,记着,不见不散!” 这两日他还得先去城里一趟,处理好薛尚书一家的后事,之后,便会回到这处有她等候的茅庐,带她一起回刀门山庄,与她牵手白头、共效于飞。 “好,不见不散。”她轻轻点头应诺,心里早为男人的一席话而澎湃激昂。 房内,满室的温馨宁静,两人又依恋地互诉爱语一番,片刻后,云若雪才不舍地送刀戒天来到后门房口,目送他离去。 殊不知,一道隐身在侧窗聆听已久的鬼祟人影,早将房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不见不散吗?她不会让他们如愿的——人影艳红的唇瓣,勾起恶意冷笑。 窗外,悬在天上的那轮圆玉盘,不知何时已悄悄被黑云覆上,掩去一片光彩,似乎宣示着一场风暴,将至。 气派辉煌、雕梁画栋的云家正厅。 正方主位的上等黑檀椅上,坐着年岁已近天命的当家王爷。而左侧酸枝椅上则端坐着一名容貌娇艳、扮相华丽、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翠衫女子。 云正海一张生纹的苍颜肃穆无比,脸色凝重的听完女子的阐述,蹙眉深思许久,偌大空旷的厅里才扬起徐缓的询问。 “碧儿,你说的此事当真?” “爹,这是女儿昨夜在雪妹房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对不假。”翠衫女子乃云家长女云碧瑶。 “那么依你看,这事儿可有什么打算?”云正海瞳色略浊的双眸,不甚明白的睇向女儿,愿闻其详。 “爹,你可仔细想想,当朝就属二王爷和三王爷两位王子有本事角逐太子之位,而今天下武林,孰不知三皇子声势正壮,诸门各派谁不想趁势投效,以求日后太子之位底定,甚至他朝登位称帝之时,能够加官晋爵、拜将封侯。咱们云家既已决定靠拢三王爷,眼下就是个拉抬云家地位的良机。” 二王爷贪色、三王爷贪权,其余皇子不是被斗垮、遭流放赐死,就是年纪皆幼够不上威胁,至于失踪多年的大皇子——当年才襁褓中的正牌太子爷,恐怕已凶多吉少,今时今势在她看来,独有三王爷皇刚天浩有机会成就帝王大业。 “喔?怎么说?” “爹,你别忘了刀戒天是何等人物,更别说那前月闹得满城风雨的赏金告示。” “哎,对啊!”云正海槌掌,恍然大悟。想起三王爷重金悬赏要缉拿乱党、诛杀邪教魔头之事,“所以碧儿你的意思是,刀戒天是刀门门主,只需取他首级献给三王爷,一来可表明云家立场,二来亦可宣告云家势力?” “没错,杀了刀戒天,无疑是让三王爷知道云家本事、提升对云家观感的途径,如此一来,还怕日后不受重用?”媚眼隐约闪过一丝阴狠,随即敛去,云碧瑶继续娓娓道出谋划,“所以爹,既已知道那魔头和若雪妹子的明日之约,不如就顺水推舟,利用若雪妹子为饵,然后再派些人马事先埋伏林内,待时机成熟便一举成擒,来个瓮中捉鳖。” 当然,她更迫不及待会会刀戒天和那把名震江湖的青虹弯刀。纵使刀戒天是江湖人口中的魔头,但她明白他也是个拔萃不凡的男人。 体内好胜的血液开始蠢蠢欲动,云碧瑶心眼里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心思。 况且,她云碧瑶是不会让那小贱人如此称心如意的! 她痛恨那贱人一副仙灵脱俗之姿的皮相,更厌恶那不怯不求、与世无争的荏弱模样,像云若雪这样的弱者根本不配生存在这世道上,更不配让刀戒天这样卓尔不群的男人守护。这教她无法忍受,亦绝不允许! 她大可直接杀了云若雪,但这如捏死蝼蚁般容易,太便宜那贱人了,只有亲手摘下这朵白莲,狠狠蹂躏糟蹋,把云若雪也拉入乱世之争的泥沼里她才甘心。 “好、好,就这么办!我的好碧儿真不愧是爹聪明的女儿啊,哈哈哈——” 一个因权成贪、一个因妒成恨,父女俩各拥心思、各怀鬼胎。 偌大宽敞的厅内回荡着狡诈奸险的放肆笑声,傲慢而张狂。 长夜漫漫凉如水,今晚没什么云,只有天上那轮满月抢眼的挂着,一旁则缀着几颗大小不一、不知其名的星辰,一闪一烁。 云若雪身着简便轻衫,没目的地漫步在云府各处厢房庭院,仿佛对这处生长之地做最后的巡礼,逛得累了,便顺着台阶拾级而上,到前方凉亭内小憩。 她倚着雕栏落坐,螓首微仰,遥望天际明月星辰。 她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实在一点睡意都没有,不知是自己太紧张还是太兴奋。 一想到明早之约,她就无法入眠,于是便趁夜出来走走散心。 思君情怯意正浓,她拿出藏在暗袖里的沉甸铜牌,纤纤荑手抚上牌面的字,想起那霸道强势的男人,心口满足甘甜。 原来心被幸福满满的涨痛就是这种感觉啊! 分别不过日余,她对刀戒天的浓烈相思几要泛滥,不管何时何地,总会想起他的吻、想起他的温热怀抱、想起两人耳鬓厮磨时他在耳边轻诉的爱语。云若雪嘴角衔着抹掺了蜜的笑,红霞染腮,兀自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 直到来人杂沓的步伐声惊扰了她的凝思,担心被人撞见,她忙转身藏在圆柱后方。 两名轮职守夜的家丁,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隐约传进云若雪耳里。 “啊,阿义,你听说明天围捕魔头的事了吗?” “早听说了。”名唤阿义的家丁一阵抢白,满脸理所当然的睨着身旁伙伴,“拜托,这是何等的大事,岂会不知道?你没看到今日下午庄里、庄外大伙简直要忙翻了,又快马送讯,又飞鸽传书,无不想在最短时间里招齐最多人马。” “可不是吗,几乎江湖上有头有脸有地位的人全都来了,大家都想取刀戒天的人头,领取万两黄金。”另一名家丁阿德又说着。 刀戒天?! 听闻熟悉的名字,云若雪怔愣,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安。 这时两名家丁的交谈声又起,她连忙压近身子继续聆听。 “这些都是其次,早不是什么新闻了。”阿德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线思维,让阿义受到了的翻翻白眼,才接着补充说道:“你可知道,明日与魔头一役攸关云家地位,而这回的号召起义更是打着云家庄名义,只要大事一成,云家在三王爷眼里地位就不是一般,到时三王爷即位,一番论功行赏下来,云家主子吃香,我们这些下人不也跟着受惠?” “啊?对耶,听你这么说也是。”阿德搔着头一迳傻笑,忽地想到什么,又接着问:“不过明日之役胜算大吗?” 虽是人海战术、以多欺少,可那个大魔头刀什么天的不也挺厉害的? “当然大了!”阿义的表情可蹈了,眼神透露出对自家小姐的崇拜光彩,“大小姐早把一切策划好了,等明儿个鱼饵一到位,那魔头就会自动上钩啦!” 碧瑶小姐非但明艳漂亮、头脑聪明,办起事来精明果断的干练模样,比其他少爷们还更有云家继承人的架式身段呢,也难怪特别得老爷的宠。 鱼饵?怎么又扯到鱼饵去了?阿德一张大方脸茫然至极,脑袋慢半拍的还没意会过来,“阿义,什么鱼饵啊?” “啐,就知道你这脑袋不灵光的二愣子会问,那饵不就是住在府里最南院的若雪小姐!”阿义撇撇嘴,提到云若雪时甚至是语带轻蔑。 她?怎么回事?为何话题又绕回她身上?云若雪不明所以,内心狐疑愈深。 “嗄?”阿德这下表情更傻,问出柱后隐藏的身影亦想明白的疑问,“为什么是若雪小姐?” “哈,说到这,就是我阿义的本事所在。”阿义这下不只蹈,还臭屁得意到快飞天,“这消息是我从大小姐的贴身女婢翡翠那套来的。” 阿义嗓音压得更低,双眼骨碌兜转,确定四下无人,才继续说着刚听来的八卦,“听说若雪小姐和姓刀的魔头有染,明日便是趁两人私会的机会,将他捉拿。 哼!他们俩一个是邪魔歪教的大魔头,一个是不守妇道的杂牌小姐,依我看呐,他们是男盗女娼,怎么配怎么刚好!” “什么?若雪小姐和刀——唔唔唔——”阿德肥厚的嘴唇陡地被盖住。 “嘘嘘——小声点!”阿义忙不迭地伸手捂住阿德,封住傻大个差点冲口而出的雷声大嗓,让他一个字儿也挤不出,“要死了!你是怕别人不知道这秘密是不是?去去去,换班时间到了,走了走了。” 他急声催促对方,之后两人相偕离去。 两名家丁后面又说些什么云若雪已听不进,直到吵闹拌嘴的身影远去,她才怔忡失神的走出暗处。 皎洁月光照在云若雪惊吓过度、褪去一片血色的莹白玉容上,她紧咬双唇,牢握手里的那块刀门令,仿佛要将其融入骨血般用尽全力。 为什么?为何总要在她感到最幸福的时候又狠狠夺去一切?一次又一次。 小时候和她要好的厨娘、婢女、她捡回来豢养的流浪猫狗,还有白白——都死了,通通死了! 她知道是碧瑶姐主使这一切的,现在又换成刀大哥了吗?不行,绝不能让云家利用她来伤害刀大哥!可是,她也不愿刀大哥伤了云家人呀! 正邪双方的对峙立场、彼此的仇视杀戮,非朝夕即可弥平,明日一役不过是冰山一角,类似的争战仍会层出不穷。她该如何做,才能制止这一切呢? 云若雪摊开手心,垂首睇视躺在掌心里的那块青铜令牌,双眼敛阖,盈满眼眶的珠泪无声的落下。 顷刻后,美目再睁开,晶亮星眸里是看破一切的透彻,她抬首遥望着远处那座险峻之山的方向,绽开一抹无奈又凄楚的笑——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翌日,旭日初升,时间荏苒,直到竿影接近巳时的位置。 刀戒天踏入紫竹林,随即发现周遭流动不寻常的气,深邃眸光微敛,唇际勾起讽笑,步伐则不停的继续往茅屋前进,以不变应万变。 这些烦人的苍蝇还不知死心? 抬头瞥了眼上方日头的位置,估量离约定的时间还充裕,够他先解决障碍再赴约,亦可免去让云若雪看见腥风血雨的残杀景象。 不出几步,埋伏林内的各路武林高手已飞身窜出,各个手持刀枪剑戟,将刀戒天团团围住——“站住!刀戒天你这危害武林的魔头,今日看你还能往哪逃?” “我们武林六帮十二派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没错!上回没毒死你算你命大,这次谅你插翅也难飞!” 喔?刀戒天剑眉略挑,冷嗤一声。 他眼神睥睨、神色从容的逐一扫过前方人马,骨血里肃杀之气开始翻腾。看来有几张熟面孔还参与了上次围捕他的行动,这下新仇旧恨一起报,岂能让他们好过? “都说完了?”眸色骤寒,语气森冷,他缓慢抽出背上的青虹弯刀,蓄势待发,“我以为会再多说一些,毕竟这是你们最后的遗言,不过,少说点废话也挺好的。” “你——哼!都死到临头了,语气还这么狂妄自大!” “诸位,我们人手多,大伙儿齐心一力,就让这魔头见识各帮派能力!” “对!大伙一起上!” “上啊——” 双方之战弩张剑拔,霎时紫竹林刀光剑影,兵器铿锵,以众克寡的双方之战,不消片刻局势翻转,云家庄起义誓师之各路人马,敌不过刀戒天雷霆万钧的飞刀快手,兵败如山倒。 他那几乎探不见底的高深武力和迅捷身手,没多久时间已折损他们过半人马,逾百好手转眼间片甲不留。 眼见大势已去,屠魔之计失利,一道原先蛰伏在上方竹丛窥探情势的绿衣身影,按捺不住地纵身跃出——“刀戒天,看招!”云碧瑶娇喝一声,已持剑跃出,往刀戒天袭去。 对方来势汹汹,刀戒天一个侧身飞旋,闪过凌厉攻势。 “你是何人?” 绿衫女子姿态妖娆,明媚双眼和特意妆点过的朱唇,将脸蛋衬托得更加冷艳。 “呵呵呵,我?”落地,她收回剑势,美眸秋波盈盈睐了眼刀戒天,红唇轻吐:“小女子乃云家庄大小姐——云碧瑶!”持剑的手转了个招式,继续攻击。 见面胜似闻名,这男人顶尖的刀法及身手,让她更感兴趣了。 云家大小姐?墨如星石的双瞳陡亮,刀戒天边闪招边开口:“你是若雪的姐姐。” “若雪?呵,叫得可真亲热呐,不愧是姘头!”云碧瑶出手攻势不断,招招狠戾致命,“还有,我和那贱人一点关系也无,我可没有那样恬不知耻的妹妹!”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她!”他绝不许任何人污蔑若雪,即使是自家人也一样。 刀戒天震怒至极,几番交手,觑了她一个空身,弯刀便扫住云碧瑶右手中的长剑,接着奋力一抽,将剑身挑离她的掌控。 咻咻几声,长剑银光飞旋,最后笔直插在数尺之遥的泥地上,静止。 “啊——”过重的力道,震得云碧瑶虎口撕裂,痛得手微微抖颤。遭人夺去兵器,她犹不死心的改以拳脚继续出招,“喝——” 敬酒不吃吃罚酒! 受够云碧瑶毒辣招式的步步逼迫,刀戒天终于耐性耗尽,猛地出掌直击对方胸口——这一掌,却是故意打偏。 他承认,云碧瑶的身手确实比一些江湖小卒要高上许多,可在他眼里,终究是花拳绣腿。他只是不明白,一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何以习得如此阴狠的武功招式? 云碧瑶胸肩中掌跌落在地,发丝凌乱,有几撮散落颊边,模样甚是狼狈。 她倏地咳出一口鲜血,却仍脸带娇媚,咯咯笑道:“呵呵呵,我云碧瑶技不如人,今日败在你手下,你不要就连我一块杀了。”媚眼斜睇刀戒天身后某处,唇畔恶意狡诈的笑痕更明显,“怎么?还不动手?难道要等我伤愈再来杀你一回?” 这么多条人命,她就不信那天真烂漫的女人还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她就是要利用这场杀戮、这份血债,折磨那女人单纯的良知,让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知道,她究竟选择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不会杀你。”刀戒天收刀入鞘,俯睨重伤倒地的狼狈女子,见她眼光闪烁,不时瞥看后方,他脑中倏地闪过一簇灵光。 糟!难道——他呼吸凝窒,身体贲张的肌肉,因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而紧绷,缓缓转过身,云若雪绝美出尘的盈盈身影随即映入眼帘。 “若雪?”黑眸凝望着伫立数尺之外,那一身雪白衣裙、面色如纸的女子。 她什么时候来的?又看见了多少? 这念头让刀戒天心里打个突,没来由地感到胆颤害怕。他收拳紧握,内心忐忑紧张,而云碧瑶虚弱的声音和讽笑,隐约传进他耳里。 “呵,你以为她在看尽这一切后,还会心甘情愿跟着你这双手染血的大魔头吗?哈哈哈……咳!”受损的心脉气血翻涌,云碧瑶又呕出一口鲜血,便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脑里唯一闪过的念头即是——她成功,成功将那朵高雅的白莲扯放泥沼,洗不清了……再也洗不清了! 第四章 她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原来他们所谓的正邪之争竟是这般的血腥残忍。 早藏身在暗处,泪眼看尽一切的云若雪,驻足在一地死尸之间,双眼有些迷惘的扫过四处,放眼所及,是遍地腥臭的血红,宛如人间炼狱,惨不忍睹。 长久,表情木然怔仲的她,才踏着蹒跚的步伐缓慢前进,一袭拖地的白纱裙摆掠过地上的血水,染上刺眼的红。 直至刀戒天面前她才止步,抬眼紧瞅着褪去狠戾神色、双目楞瞪着她的男人,她眼里犹凝着未干的泪,久久静默不语。 良久,她终于轻启檀口,打破沉默,“告诉我为什么?这些人究竟哪里错了?” 声音问得极轻,语气幽幽,“告诉我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分正派、邪派?为什么一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够了,真的够了! 如果和他相守是要踩过这么多条人命,那她不要了,这样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她不想再看见这种残暴杀戮的景象,尤其是见他双手沾满血腥。 “若雪。”刀戒天伸出手,想同往常一般抚上她的脸,却遭她出声喝止。 “别碰我!”挥去他的掌,她表情忿恨的怒喊:“告诉我为什么?你说呀!” 刀戒天紧抿双唇,蹦紧下颚,睇视着怒气勃发的她,心口仿佛因她愤怒的指控而刨空一块,开始淌血。 “我无话可说。”正邪敌对的仇杀不是他想停就能停的,他不想解释太多。 “你可知道,看到你这么杀人不眨眼,我的心好难过、好痛,我多想制止却无能为力。这些都是人命呐!刀大哥,你难道就不能放过他们,给他们一条生路?” “放过他们?给他们一条生路?哈——”刀戒天闻言放声狂笑,讽刺的反问:“那你说,谁来放过我?谁又给我一条生路?” 刀口舔血的日子他都过了十多年,现在要他放下屠刀,怎能说放就放? “怨怨相报何时了,我相信只要一方肯停,时日一久,局势必定会有所改观的。” “不用再说了!如果今日你是来当云家说客的话,就到此为止!”他厉声制止,发现口气似乎太冲,倏地转缓,“若雪,我不想跟你吵,别在这件事上和我争吵。走!跟我一起回刀门山庄。”说着便牵起她的手。 “不,你这么说,是不是表示连云家人也不会放过?”奋力挣开他的手,她目光灼灼的瞪着他,“回答我!” 刀戒天微恼地瞪着脾气执拗的天真女人,见她非得要到答案才肯罢休的固执神态,终于不再坚持给了她答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他们再周旋缠斗到底,我无法保证。” 所以意思是不会了,究竟是她太天真了吗?她以为刀大哥会为了她放弃。 云若雪觉悟地合上眼,痛彻心扉,随后拿出随身带在身上的刀门令,一双哀伤的水眸,瞬也不瞬地瞅着他。 “刀大哥可还记得这快刀门令?你说过我可以拿这令牌要求你一件事。” “记得。”瞪着她掌心的令牌,他不动声色。 “好,那我要你自此放过我姐姐,放过所有云家人!”语气略顿,接着她又忿恨地喊道:“听见了吗?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这是剂重帖猛药,唯有这么做才能彻底断绝两方关系,现在刀戒天虽不杀云碧瑶、不灭云家,可日后她无法求云碧瑶和云家同样不杀刀戒天。 她知道碧瑶姐姐好强的个性,也知道刀大哥不是轻言罢休之人,如此缠斗下去,这情景恐怕会不断上演,而自己也会沦为被利用的对象,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倘若是这样,她会更难辞其咎,所以情愿现在就牺牲两人情意,让碧瑶姐没有机会再利用她,另方面亦可成全对娘亲的诺言——保云家周全! “你说什么!?”刀戒天语调激昂,一脸无法置信。 何以连她也和世人一样这般看待他?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的话自她口中说出,有如千刀万剐般狠狠凌迟他的心。 “告诉我,是我听错了?还是云家人让你这么做?”他的若雪不会这样待他的,一定是云家人又做了什么,才迫使她这么反常。 “没有,你没有听错。”云若雪抬起下颚,双眸晶灿,语气坚定决绝,“你是大魔头!杀人不眨眼、双手染血的大魔头!我恨你!我好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认识你!” 最后,她索性闭上眼,牙一咬心一横,决绝话语冲口而出,“我恨不得自此跟你永远不再牵扯,恩断义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想这么做的,不管是云家或他,她都不愿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可是已经赔上这么多条人命,她不能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自私的只顾着自己的幸福。 然则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推得远远的,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你真是这么希望?”恩断义绝?这样的决绝他无法接受! 乍闻决裂的言词,刀戒天猛得抓紧她的肩,锐利的眼神像要将她穿透般的狠狠瞪视着她。他情愿相信,方才不过是她一时的冲动之言。 “对!”再度挣开他的双臂,她举起手中那块青铜令牌,“还有,这块东西还给你,这种邪教魔物我云若雪不屑要!” 说完,她便将令牌往他身上丢掷而去,在他尚不及伸手抓住时,便匡当一声落地。 低头瞪着被她弃如敞屣的刀门令,片刻后,他才神色木然地弯身捡起,如同捡起被她践踏的真心。 收紧手中的令牌,他恍若失了魂似的轻声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真是你想要的?不会后悔?” 哈,好一个不屑要!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过尔尔,枉他一片赤忱痴心,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傻啊! 一股热气冲上眼眶,云若雪眨了眨眼,压抑下几要夺眶的湿气。 “不后悔!”语气伪装得十分果决,现在绝不能功亏一篑,就让他恨她吧! “再说一次!”刀戒天大声叱喝,眼眸染上愤怒的赤色,那块紧握在手里的令派几要被他捏碎。 他好气,气她的心狠和言不由衷,气她用这种方式逼他就范。 “不后悔不后悔不后悔,就算要我再说几次都一样,我云若雪永远都不会后悔!” “好,就如你所愿!”话声方止,他奋力将令牌朝天际掷出,接着弯刀一落,凌厉刀锋划过,令牌一分为二。 铿锵落地的两截令牌,一半已粉碎,而另一半则形不成形,字不成字。 刀戒天居高临下的冷睇那块残破令牌,薄唇紧抿许久,任由沉默蔓延,仿佛正哀悼跟着支离破碎的心,这块令牌再也没有意义了,只是一截断碎的破铜,不会再有意义。 尔后,他眸色转为森冷淡漠,将所有心伤埋葬心底,再抬眼望着眼前令他心碎的绝情女子,终于掀启薄唇,落下两人正式的决裂。 “从今尔后,我刀戒天和云若雪就如同此令——恩断义绝!” 从今尔后,我刀戒天和云若雪就如同此令——恩断义绝! 回忆像开了口的闸,任凭翻涌的思绪倾泻而出。 云若雪做了好长一个梦,又梦到两年前和刀戒天的过往,梦到那日教她痛彻心扉的决裂分离。 天翻鱼肚白,窗外几只麻雀吱喳啼叫,扰断清梦。 她睁开眼,美目楞然地瞪着上方梁柱和茅草屋顶,然后困惑的转过屋内简朴陈旧的摆设,有片刻记不得自己是身在梦境还是现实,直到靠窗的桌案边,那个双手环胸、坐在椅上闭眼歇息的男人落入视线里,她才忆起。 原来她真的在紫竹林的茅屋里,这不是梦。 她记不得昨晚是何时入睡的,只记得刀戒天在讲出求她当他的妻时,她一迳的顾着哭泣,哭得迷迷糊糊的,抑或是她是哭到睡着的? 看来,他是将床铺让给她,自己则挨着窗,屈身坐在椅上睡了一夜。 怕惊扰了闭目而眠的男人,她放松手脚小心翼翼的坐起身,翦水双瞳借着洒入窗内的晨光,趁着他未醒时贪婪的注视着他,神色复杂地逐一扫过男人难得放松的五官——他有一对霸气飞扬的剑眉、直挺的鼻梁、唇形好看却总是紧抿的薄唇、形状方正的下巴,还有此刻闭着的那墨如星石的凌厉鹰眸。 他并非时下所推崇那种白皙俊美的男人,且长年习武风吹日晒的关系,让他的皮肤黝黑而粗犷。 然则太过立体且刚硬的五官线条,加上他严肃拘谨的个性,总把一张还算好看的俊朗面皮绷得更肃穆严厉,教人生怕颤栗,可就是这般强烈的气质,让他更显一方门主的霸气和威严。 只是和当年相比,他眼尾已添上些许细纹,左边眉角甚至多了道小疤,看来两年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沧桑,但亦更添沉稳内敛的成熟魅力。 不知望了刀戒天多长时间,云若雪才不舍的敛回目光。 她下意识地探手入袖,想拿出随身珍藏的半截令牌,而袖内空无一物让她猛然一僵,才想起令牌是藏在红嫁衣的暗层,而非穿在身上的这件水蓝素衫内。 难道是在挣扎时掉了?还是在嫁衣的暗袋里?不行,她得找出那件红衣。 打定主意,她轻声下榻,套好绣鞋,放轻足音走向门口,手才碰上房门,闭眼假寐的男人就开口了。 “想去哪里?” 云若雪闻声一顿,却没转过身,她唇瓣掀了掀,犹豫半晌才开口道:“没,只是想出去走走。”说着又跨出一步。 “慢着。”刀戒天起身来到云若雪身后,手中已握着弯刀,“若要出去可以,但必须我陪你同行。” “为什么?难道我连一个人静一静的权利都没有?”云若雪略偏螓首,眼角余光睨了深厚护卫意味浓厚的男人一眼。 “不是没有,只是现在不行,而且我不放心。”他解释。其实他是怕她离开,又或者做什么傻事,加上现在形势未明,他担不起再有人伤害她的风险。 “你!”云若雪气恼,而后赌气说道:“随便你!” 她绷紧俏脸,又偏头瞪了男人一眼,才拉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这之间,她从未转身正视身后的男人。 他深情凝视的眼神她岂会不知,只是她现在无法平心静气、若无其事的面对,怕只要望进他专注的深邃目光里,就会无法克制的沉沦。 刀戒天追出门外,望着那愤怒离去的红颜身影,不禁暗自苦笑。 爱上这个性子外柔内刚的固执小女人,他是认栽了,再给她多一点时间适应吧,总有一天,她会习惯他对她的好。心甘情愿的与他一起。 现在……抬头望一眼乌云掩日的晦暗天色,嘴边苦笑不由加深——他还是赶在落雨前找回那兀自生闷气的小女人吧! 刀戒天没跟上来。 气愤走上好些时候的云若雪,察觉到没人跟着,不自觉地放慢步伐,竖耳聆听身后的动静,可惜除却紫竹林里竹叶摇曳摩擦的沙沙声响,听闻不到其他人声。 终于,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寻找熟悉的身影,扬声轻唤:“刀大哥?” 他说他会跟来的……说不来堵在心口的闷气是失望还是难过,明明无法面对,心底深处却忍不住渴望见他,每当想起自己差点遭恶匪轮暴,而自己又是在那不堪的情景下委身于他,即便知道是情势所逼,她仍旧无法面对。 两年前,她是那般狠绝的离弃他;两年后,他却以这种方式又闯入她的生命。 这教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呐! 倏地,灰蒙的天际开始洒下雨点,一滴、两滴三滴——直至倾盆落下。 她伸出掌心,木然的接住落下的点滴雨水,身子却不为所动的继续杵着,任凭急猛的雷雨打了一身湿。 “下雨了。”或许这场雨,能够洗净她污秽的身子,洗涤她不洁的灵魂。 仰起脸,让眼角沁出的泪和着雨水一同滑落,她合上眼,无声的哽咽着。 不知让雨水淋了多久,又哭了多久,直至身旁又出现令她安定的气息。 男人熟悉的身影,伴随一把打横出现的油纸伞,替她遮去落下的雨水,云若雪忙睁开眼,愣然的瞪着纸伞上的油桐花纹,满腔的心酸哀愁,徒化作更多的泪。 是他……云若雪心里头莫名松了口气。这男人的关心总是这般霸道,却也刻骨铭心。 刀戒天猛然转过云若雪淋湿的单薄身子,对着湿淋淋的脸蛋暴吼出声:“你这是在做什么!真这么想死吗?” 他不过去找把伞,然后在林边小径顺手救了只“小家伙”,怎料一回头,她就是这副泪水和雨水往肚里吞、哭得梨花带泪的凄楚模样,这要他如何放心得下? “你最好有很好的解释,否则我不会再顾及你的意愿,现在就绑你上山!”威胁恫吓的口气,是掩不住的关心,“拿着!” 把纸伞给了她,他飞快扒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又顺手替她兜紧襟口,确定裹得扎实妥当,才接回纸伞替她撑着。 “刀、刀大哥……不要再对若雪这么好了……我、我不值得……”云若雪颤着声,身子因湿冷发寒而瑟缩抖着。他待她愈好,她的亏欠只会愈深。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现在你没资格说话。”盛怒未消,他气极她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 鹰眸扫过前方简略搭制给过客休憩的矮篱棚,他拉过她的纤臂,“过来。”矮篱棚不宽,但已够替她运气逼寒,否则以她荏弱的身子,回到茅屋时可能已受寒。 方寸不到的篱棚,险不够两人容身,尤其刀戒天的体型硕长高大,于是他安置她盘坐棚内,自己则面朝着她同样盘坐,不过大半个身子已暴露在外让雨淋着。 两人双臂平举,以掌贴掌,不消片刻,自他掌心传导而至的热流,让她不再畏寒,甚至感觉原先湿贴在身上的衣衫都渐渐干爽。 身子舒缓也热暖了,云若雪睁开眼,静凝着闭眼运功的男人。 “你让雨淋着了……”他的背都让雨水打湿了,万一换他着凉了怎么办? “不碍事。”眼皮未掀,刀戒天依旧专注调息,“运气时别出声,容易伤着。” 感受到云若雪双眼正瞅着他,深怕睁眼看她,届时气血翻腾易自损心脉,刀戒天继续阖眼,故作不知情,也免得她尴尬。 一句话被打死,云若雪悻悻然缄口,又是一片沉默,徒有雨势未歇滴答落在竹叶上的拍击声。 睇视刀戒天的眼神依旧专注,只有这时候她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望着他,贪婪而依恋的望着他。陡然,他胸口一团窜动的东西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 那“东西”被裹在他的内衫里,像有生命似的不甚安分的一直蠢动。 叩——某块沉甸甸的物品被那“东西”给推了出来,落在刀戒天的腿边,正是她以为丢失的青铜令牌。 瞪着那半块刀门令,云若雪小嘴微张,差点就轻呼出声,好在最后一刻忙咬住唇噤了声。原来令牌不是丢了,是被他捡去了。 心口一阵发热发烫,她抬眸觑着面不改色的男人,可惜男人黝黑面色上一层可疑的暗赭,还是露出端倪。 不知是身子暖了还是怎的,两人贴合的掌心更加热烫,云若雪微垂染上霞彩的丽颜,又睇回刀戒天怀里那躁动的“东西”。 窸窸窸窸——窸窸窸窸——白绒绒的一截动物后腿,缠着一条白绢滑了出来,尴尬的挂在男人微开的襟口晃荡,还妄想挣脱的蹭着踢着。 蹬着蹬着,没两下功夫,哆——罪魁祸首终于成功脱逃,掉出男人的胸襟,落在他腿根的位置,是只右腿有伤,被人用黑布条包扎着的白兔。 可惜白兔这厢才自男人的胸怀里脱逃,那厢却又被一同扯出来的白绢给缠绕。 只见白兔蹭啊蹭啊,愈蹭愈往死胡同里钻,挣也挣不开,倒是那条手绢让它给撑开了一面绣纹图彩。 云若雪愕然瞪着那条缠着白兔的手绢,眼眶已不自觉地染上薄薄水雾,却忍着没让它凝成泪水落下,那条手绢是她的,手绢上的牡丹富贵图和绢角的“雪”字,都是她一针一线绣上去,不会错的,那是她两年前扎在他左臂伤口上的白绢,上头还沾着已褪成暗褐色的血渍。 他竟然还留着!是什么样的心意,让他这么珍藏这方手绢? 约莫半柱香过去,刀戒天终于收住气势,稳住体内有些紊乱的气流,他缓缓睁开眼,对上那双几要看透他的盈泪水眸,脸上的暗红更明显,有些不自在。 这只不识好歹的家伙,咬伤他的指腹就罢,现在还多事的替他翻出难以启齿的“陈年旧账”,看他晚点怎么惩治它! 云若雪仅是不发一语,水眸瞅着刀戒天,好半天都未出声,而刀戒天同样不语的回望着,一颗心却悬得老高,惴惴难安。 当下这气氛,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是,只能两相无语对望着,任由那只狡兔继续赖在他大腿根上和白绢缠斗。 好一会儿,云若雪轻叹口气。心里终因想通了什么而释怀,她伸手抚上刀戒天的脸,甚至还能感受到他身子错愕地僵直。 尔后,她笑中带泪地问道:“刀大哥,你跟我说过的话,都还算数吗?” 心跳陡然失速,刀戒天掩饰紧张的悄握双拳,表面仍故作镇定。 “算数……”他对她说过太多承诺,每一个都绝对算数,可……真是他想的那样? 云若雪声音微哽,缓缓诉出:“好,那带我走,带我回刀门山庄。” 这是他承诺的第一条。 “好。”一手覆上抚在他左脸上的柔荑,刀戒天眼眶已经泛热。 “还有,我要做你的妻子……”这是第二。 “好。”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我还要做你孩儿的娘……”这是第三。她话声一哽,终是落下泪。 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却也是深爱着她的男人呀,此情此意她岂能再漠视践踏,若真会遭天谴下地狱,她亦同他一起,两人生死与共,上穷碧落下黄泉。 “好……”刀戒天声音感动得更哑,心里万分澎湃激昂。 他仿照着伸出右手抚上她带泪的颊,两人默默相望,胜过万语千言。 他激动的搂过她,紧紧抱着,仿佛要将她纳为自己的骨血的一部分。 一对眷侣蜜意浓情的忘情相拥,尔后男人温柔的吻上女人软嫩的唇瓣,爱怜的细细品尝。可怜那只情非得已的白兔,被挤在中间当了盏碍事的“灯笼”。 它蹭蹭蹭,又踢踢踢踢,再踹踹踹踹踹——终于,男人被白兔扰得烦了,微退开令他眷恋的红唇,一手将不安分的兔儿给揪了出来放落一旁,还它得来不易的自由,接着再覆上女子巧笑倩兮的丽颜,衔住那抹带笑的芳唇。 这下,他总算可以专心了。 雨势渐渐趋缓,几缕天光穿透云层洒下,打在纷飞的毛毛细雨上,折出炫目的七彩虹桥,矮篱棚内紧拥缠绵的男女,如同放晴的天候,拨云见日。 云家庄碧霞合依湖心腾空而建的精致阁楼,四面垂坠湖绿色的轻纱罗幔,微风吹拂,纱幔轻摆,衬得这座湖心小楼如梦似幻。 而建物的四角则高悬四盏雕花走马灯,傍晚花灯一点,随风向转动的花色光彩更是炫目夺人。此阁仅有简单的二厅二房,却处处可见雕工精巧、匠心独具。 云家庄的人无不知晓,此楼乃云家大小姐另辟来独自休憩的小阁,以映着碧绿湖色和染上傍晚红霞为美,故名为“碧霞”。 时至日落,厅内,掩在珠玉帘后的软椅榻上,一身翠碧衫群的女子倚窗栏而坐,纤手撑在栏木上托着香腮,支着窈窕身姿,眺看窗外黄昏霞彩下的湖光山色。 而帘外,则伫立着一名刺客装束的黑衣男子,拱手低头,恭敬的静候主子发落。 气氛,紧绷而过分安静,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是突兀。 立在帘外的男子好半晌没得到女子回应,他微微抬眸,觑了眼女子依旧倚窗望景的姿势,嘴角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角度,双眼再次敛下,掩去一番心思。 刑无命在云家大小姐身边跟了十年,是云碧瑶“养”在暗处的死士护卫,专门替云家处理一些台面上解决不了的障碍。 而对于云碧瑶阴狠善变的个性,他早习以为常,却还是对所谓“办事不力”要面对的惩罚感到紧张,抑或该说是——兴奋? 他还挺期待这恶毒的女人,又会出什么阴招来玩他。 进入云家那年,云碧瑶不过是个十岁大的丫头,可谁又能料到那样年纪的女娃,已可杀人不眨眼,将性命视如无物的玩弄。 随着年岁的增长,十年光景过去,当年稚嫩的丫头,蜕变为眼前身段婀娜妖娆的蛇蝎美人,非但更变本加厉的草菅人命,甚至已习得一身阴狠武艺。 许久,波澜不兴的娇嫩女嗓扬起,唤回刑无命心不在焉的思绪。 “你说找不到?”云碧瑶坐正了身,偏头眯了眼帘外身形瘦长的男人,尔后款步下榻,揭帘走向刑无命,“真是教人失望,我以为你不只有这点本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刻意欺近,朝着刑无命敛眼闪避的俊颜,吐气如兰。 刑无命是她十岁那年主动找上云家的,那年他也不过十八,只身带把长剑就说要投效云家,爹亲见他武艺超群便将他纳为门上。她原先以为他是个细作,因为他整个人就像团谜,看不清也猜不透,倒是十年下来,他的忠心耿耿无可挑剔便是。 她向来欣赏他的俊逸长相和利落身手,只可惜,还是差了那男人一点。 “恕属下无能未能找到,请大小姐降罪!”无视女人的撩拨,刑无命语气不卑不亢。 “说降罪可不敢当,您说这话岂不是要折煞碧瑶了,是不是呀——师父?” 云碧瑶语气娇媚,隐含轻嘲地唤出声。一声“师父”,道尽两人隐晦的师徒关系。 “属下岂敢,大小姐还是唤属下无命就好。”刑无命四两拨千斤。 两年前,云碧瑶就拜入别人门下,而他这个启蒙之师也淹没在后继而来的各门各派众多“师父”中,显得微不足道。在她眼里,他不过是颗用完就丢的棋子。 “得了。”被泼了一脸冷水,云碧瑶恼火地退开身,面色一整,冷声问道:“发现什么了?” “依属下愚见,大小姐安排的人马虽有出手,但事情没做全。”见她挑眉不语,两人多年的默契,让他继续开口:“按照伤势判断,轿夫和皇刚家的家仆确实是死于那些人之手。” 他口中的“那些人”,即是指云碧瑶此番派去要劫杀云若雪的人马。 云若雪被云碧瑶如此出卖的确是可怜,只不过她们姐妹间的是非恩怨,他没兴趣知道,纯粹将这桩事件归作为一名“忠心的刑护卫”该做的事看待。 “继续说。”云碧瑶又踱回椅榻上坐着。 “可惜出师未捷,三人非但让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杀了,更让那人劫走了云若雪。”言简意赅,大致交代完他研判的事件始末。 “哦?”慵懒的欣赏起涂染蔻丹的纤指,云碧瑶一双明媚猫眼懒懒的眯了刑无命一眼,口气阑珊地问着:“那你可看出是用什么兵器?哪路道上的?” 她知道刑无命一直有这等能耐,对天下各门各派的门路招式了若指掌,遑论是使用的暗器,甚至是任何刀伤剑痕都难逃他的眼。 哼!这点云碧瑶倒是挺信任他的,刑无命敛下眼皮,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他谨遵主仆之分,拱手说道:“刀戒天。” 刀戒天!? 再听到这名字,云碧瑶动作微颤,后又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玩赏着细指,可那稍众即逝的失常,却没躲过有心人窥探的犀利眼光。 刑无命略挑眉,猜测云碧瑶失常的原因。何以提到刀戒天她会有这等反应? 状似欣赏够了,云碧瑶一手撑靠上窗栏,指间无间的轻敲栏木,口气近乎喃喃,“是吗?所以那小贱人是命大被刀戒天给救了?” 她发誓过不会让云若雪那小贱人太好多的。 先前会让云若雪活着,是让她无聊时拿来寻开心折磨用的,但如今这局势,在那贱人被和三皇子对头的二皇子看上欲纳为妾时,就没利用价值了。 和个人的喜恶相比,她更不能冒着让云若雪攀上二皇子得势翻身的风险,与其如此,情愿现在就亲手毁了云若雪,加上又牵扯上那男人,她就更没活着的必要! “所以大小姐的意思是?” 倏地,敲击声停止,云碧瑶唇角勾起一抹媚笑,笑意却不达眼睛,接着她敛下笑,偏头又忘了窗外远景一眼,才冷声开口。 “她的命我会亲手了结!” 第五章 八月下旬,午后日头犹炙。 地处龙蟠山上的刀门山庄,因地势偏高险峻,气候反倒添了几许凉爽,舒适恰人。 云若雪站在中苑西厢二楼的回廊上,静静俯瞰一干家仆婢女们,忙进忙出的张罗备礼和结彩,眼看每家每户都在自家屋檐上垂吊红彩,将一幢幢玄色屋顶缀上喜气的红,她仍有种置身梦境的不真实感。 来到刀门山庄不过三日,她即将再披一次嫁衣,不过这回是欢喜甘愿,带着众人祝福的。而千人有余的门众听闻门主即将大婚,全庄上下可谓是热络翻腾。 过去三日,刀戒天带着她认识了刀门山庄的环境,和性格迥异的四大门卫。 刀门山庄乃按同心圆的方式建造,首先是围墙外三里处的岗哨,过了哨站,放眼所及,则是片片绿田及农舍牧场,再往前推进一里,则开始为门众所居住的平房矮舍,最后行到至核心,才是门主的中苑和四大护卫所处的楼苑。 整个山庄一层包覆一层,最外层再以数丈高的厚墙围起,以一扇墨色的厚实高门,隔绝门外世俗。 四大护卫部分,最常见到的是个性大刺刺,生得人高马大有着异族人瞳色和发色的武大狼:至于医术精湛、个性冷僻的商莲笙,她只在初来时见过一次,其他时候商莲笙都在南苑深居简出;再说到谦和文雅的龙天阳和拘谨寡言的无欢,则因近日忙于和朝廷人马周旋,她没来得及多认识,他们又急着走了。 云若雪怔怔看着底下忙碌的人们,直至背后响起的沉缓女声,唤起她的注意。 “门主成亲大喜,刀门上下无不同欢,亲众们更把门主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在办,这是同庆同喜。”来人为年约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一身玄墨色布衣裙,手中托着一袭大红嫁衣,红与黑的对比十分醒目抢眼。 “莫大娘。”云若雪勾起一抹温婉柔笑,朝来者福了福身。 莫大娘本名莫冬梅,原是刀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成为刀戒天的奶娘。而刀家巨变后,便是莫冬梅一人拉拔刀戒天成人,故刀门上下为显敬重都称她一声“莫大娘”。即使莫大娘年过半百,岁月却仅在两鬓上染了些许花白,素净脸上的皮肤仍光滑焕发。 她嫁给刀大哥后也得改称莫大娘一声奶娘了,甚至还称得上是“婆婆”呢! “这两天在这儿吃住可还习惯?”莫冬梅声音平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谢谢莫大娘关心,若雪在这受大家照顾,过得很好。” 第一眼见着莫大娘时,纵使她是一脸冷然肃穆、不苟言笑的样子,可云若雪就是觉得这气质十分熟悉,后来才发现莫大娘和刀大哥一样都是外冷内热的人,屡屡板着一张面皮,其实人不难相处。 他们连穿衣的颜色风格,都是如出一辙的黑呢! “你的嫁衣我送来了,进来试试吧!”话声方落,莫冬梅已踅回身后的客房。 中苑是刀戒天的住所,分为东西两厢,各为两层楼的建物,两厢之间则以回廊相连,此为西厢二楼的客房,正是给云若雪暂居做出阁房用。 “是,有劳莫大娘了。”云若雪跟着入房,让莫冬梅替她披上嫁衣。 “这嫁衣是刀门里几位大婶、大妈连着两夜赶出来的,先试试合不合身。”替云若雪套好嫁衣,又顺顺坠地的裙摆,整整嫁衣荷叶边设计的领口,莫冬梅眼神上下巡了数次,这时语气才有了变化,甚是满意地道:“雪丫头身形好,这嫁衣穿在你身上,衬得丰胸柳腰,既合身又漂亮,明日准成最美丽的新娘子。来,自己瞧瞧。”说着便拉着云若雪来到镜前。 穿上一袭红衣的云若雪伫立铜镜前,因莫冬梅一席话而赧红了脸。 镜中,穿在身上的嫁衣,以红绸为底、丝纱为衬,袖口和腰身收合,领口则以轻纱裁制成荷叶领状,真如莫冬梅所言,将玲珑身段凸显得益发婀娜。 指间抚过荷叶领边和袖边的金丝绣线,云若雪眼神有些痴迷的望着镜中倒映的那抹丽影,“真的好漂亮……” 上一次穿嫁衣时,她并未仔细审视过自己,徒有一心的无奈与不愿,而此时是怀着截然不同的心境出阁,才知道原来穿着红衫的自己是这等美丽的姿态。 望着眼前身穿大红嫁衣的娉婷身姿,莫冬梅不禁感慨,“唉,时间可过得真快,转眼间,阿戒那小子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门主,现在也要娶媳妇了,倘若老爷和夫人能亲眼看到你们拜堂,那该多好。”口气里是道不尽的遗憾。 雪丫头个性婉约善良,当刀家媳妇她是满意得紧,想必老爷、夫人泉下有知应该十分欣慰。她能在有生之年,见刀家子嗣立业成家、开枝散叶,日后黄泉路上和刀家二老相见也有所交代,只可惜……家仇未报啊! “会的,老爷和老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看到的。”云若雪牵起莫冬梅的手牢牢握着。 “雪丫头,莫大娘年纪有了,往后就靠你多照顾阿戒那孩子了,你也知道,咱们刀门被世人归作十恶不赦的邪教,而阿戒更被看成嗜血魔头,可那孩子就是脾气倔又逞强,加上不爱跟人解释的性子,才让误会愈来愈深。” “若雪知道。”云若雪眼眶不禁泛红,她又何尝不知他是这等坚毅刚强的性格。 “你可曾想过,当年一个不过六岁大的孩子,躲过了斩首之祸,却不得不活在振兴家门和家仇血恨的压力之下,这孩子为了让自己变强、变壮,后来还拜人为师学刀练剑,只可惜那人……”似是回忆起不堪往事,莫冬梅稍闪了神,须臾敛回目光,继续说着:“阿戒十几年来每天练刀习武,就算练得病了、伤了都不吭声,好几次他不是要走火入魔就是差点没命,只为成就上乘武艺……” 门外渐近的步伐声,让莫冬梅止住话没继续说下去,她忙不迭话锋一转,“所以答应莫大娘,好好用你的心去看阿戒、去爱他,这孩子很死心眼的,看上眼就是一头裁了,往后不管怎么着,都别轻易放弃他、辜负他,明白吗?” “明白。”怎么说到这来了,那故事后来怎样了,“可莫大娘你刚才说的……” 云若雪纳闷着,才想开口要莫冬梅继续说完,便让男人的轻咳声刻意打断。 “咳咳,奶娘。”刀戒天来到房门边,示意的轻咳出声。他怕自己再晚来一些,底就要被揭光了。 听闻来声,云若雪恍然大悟。喔,原来呀! 莫冬梅趁机欺近,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雪丫头,很多事你现在不明白,以后就让阿戒自个儿跟你说清楚吧!” 轻拍几下云若雪白嫩的手背。睿智的眼眸朝她一眨,接着莫冬梅表情一肃,又刻意提高声嗓。“好了,我要去张啰明晚宴客的东西了,雪丫头,喜服待会儿记得换下挂好,可别弄脏了。” “好。”云若雪嘴角勾起一记会意的微笑。她真的喜欢这表里不一的“婆婆”。 莫冬梅走出房门,经过刀戒天身旁时,不忘冷冷抛下几句威吓,“你这小子,还真是如胶似漆一刻也分不开!今夜还不是洞房花烛,想做什么等明晚再说!” “奶娘——”刻意拉长的尾音,甚是不满。 云若雪闻言不禁轻笑出声。 而刀戒天则是先瞪了眼莫冬梅离去的方向,再拉回视线,望着那张娇美容颜,他挑高浓眉,口气佯装不善,“很好笑?” “没。”她摇摇头,虽这么说,但嘴角的笑痕更深。 其实他们能做的、该做的事都已经办完一轮了,只是莫大娘不知情而已。想起那些亲密事,云若雪羞红了脸,敛下眼不敢看他,怕他发现这番绮丽心思。 刀戒天走至云若雪身侧,同她一起看向铜镜中两人相偕而立的身影。 “这件嫁衣很适合你,穿在你身上很美。”当然,他更觊觎剥除那一身红衣后的光裸美景,想着,下腹窜起一阵熟悉的燥热,他压低嗓音,因动情而沙哑,“美得让我现在就好想要你。” 铁臂倏地搂过云若雪,两人下腹紧密的贴合,让她感受他强烈的悸动和欲望。 “不可以。”感受到男人坚挺的反应,云若雪俏脸烧红,推了推他厚实的胸膛,掀睫睨他一眼,瞠道:“你忘了方才莫大娘说的,还有你曾答应过我的?” “我没忘,又岂敢忘。”谨守礼教只能在洞房花烛之夜让她成为他的女人,虽然因先前的那桩意外生变,但重诺的形式却不可废,“我只是舍不得放开你。” 怕是一辈子都放不开,也不想放开了。 刀戒天又搂着云若雪一会儿,温存汲取她馨香的气息,才松开怀抱。 “想不想去看会动的星星和会笑的月亮?” “会动的星星和会笑的月亮?可现在也才过午,天色正亮,哪来的星星和月亮?”觑一眼窗外明亮的天色,她满脸狐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现在出发到那,时间正好,况且今日天候不错,这次错过了,下次不知要等到何时。”见她有丝动摇,他便继续诱哄,“奶娘只说明夜才能动你,可没不让我今晚带你出门看星星赏月亮,况且我们戌时一定回来,不会待太晚。” 其实他只是不想她无聊,这几天他忙着筹备婚事,每回和她独处没多久又让人给打岔,好不容易事情已处理妥当,不妨与她出去走走,以解他连日来的相思。 “真的戌时就回来?”云若雪蛾眉微挑。唔,这主意听来似乎不错。 “真的,不骗你。”望着她踌躇挣扎的脸色,他不禁莞尔。 云若雪垂首咬着唇,犹豫好半晌,再抬起脸,已绽开一脸如花笑靥,“好,我把喜服换下,我们就去看星星赏月亮。” 原来刀戒天也有这么温柔浪漫的一面。 他们并未出庄,整个下午,刀戒天只是带着云若雪到刀门外围的田间赏景散心,然后到牧场骑马儿、挤羊奶,让她体验最朴实纯粹的自然风光。 沿路所遇的门众们,无不热心招待自家的美酒佳酿,甚至炒几道家常小菜。光一圈吃喝下来,撑胀两人肚皮不说,就担心过没两日会多几两腰间肉。 刀门的人对刀戒天可说是万般敬重景仰,因为这位英勇明智的门主,让他们有了自给自足不虞匮乏的安逸生活,更让他们不必忌惮朝廷和武林的迫害追杀。 她知道,他是用最实际又直接的方式,打破她的刻板印象,让她重新认识世俗眼中的邪教“刀门”,也让她亲近这些外人口中十恶不赦却是质朴善良的人们。 两人不知又逗留多久,再注意到天色时已是日落。 “天黑了。”云若雪抬头望着暗下的天际,依稀看得见那弯弦月的影子。 “时候不早了,该带你去看今晚的重头戏。”刀戒天负手而立,同她一样望着天。 “重头戏?” “忘了?还没带你去看星星赏月亮呢!”他一手搂上云若雪的细腰,将她揽进怀里,“准备好了吗?” “什么准备好了?”仰头望进他带笑的眸光,她呆愣的重复问着。 “走吧!”鹰眸里恶作剧的笑意更深,方撂下两字,接着足尖一点,他便揽着她拔地而起,跃入黑幕之中。 暗夜里响起的是女人猝不及防的尖叫声。 “啊——” 被刀戒天以轻功挟带飞身于天际,足下踩地,让云若雪紧张地更搂紧他精壮的腰身,生怕一没注意便跌个粉身碎骨。粉脸埋在他宽阔的胸怀里,她双眼紧闭,只闻耳边风声飒飒。 感觉他带着她飞起飞落,速度之快,让她提心吊胆,没一会儿功夫,鞋履再次踏上一片平坦,终于脚踏实地。男人磁性沉稳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 “到了,睁开眼看看。“刀戒天让她在怀里转个身,揽着她的手出声。 云若雪羽睫轻颤,慢慢掀开,映入眼帘的美丽景致教她惊呼出声。 “好漂亮!” 他们站的位置是刀门山庄后山的断崖,距离崖口不过十步,而崖不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两人虽立在坚硬平整的崖石上,他依旧揽着她的身,小心保护着。 夏夜里,隐藏草丛里的萤火虫一只只现身,屁股缀着点点萤光,漫天飞舞在黑幕之中,像无数颗流光星辰,而天际则是一弯亮黄的弦月当空。 会动的星星和会笑的月亮——她明白了。 背靠着他,望着眼前萤光飞舞,眼里是一片朦胧水雾,她眨去泪意,转过身子望着他,眸子里盈满感动深情。 “刀大哥,谢谢你,我好喜欢。”成语千言皆无法形容她心里的感动,只能化作更多旖旎柔情。 他未开口,只是更搂紧了她。云若雪将脸贴上他硬实的胸膛,呤听那令她安心的沉稳心跳,两人享受此时的静谧,任由点点萤光将他们萦绕。 许久,刀戒天才悠悠启口,娓娓道出那段沉重的往事——“我爹本是兵部尚书,乃朝中重臣……”才起个头又嘎然而止,他忖度着如何说起。下午奶娘跟她说的,他已听到一些,私心也想趁这机会向她说明。 云若雪不语,只是靠在他胸口上安静等着。 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攸关刀家的一切,是莫大娘尚未交代清楚的故事。 “皇上因担心我爹手握重权又功高震主,加上听信小人谗言,误信爹有反叛之心,故拟了道旨意,硬安了我爹一个谋朝篡位的罪名,便要将我刀氏一门二十余口全数处斩,那一年我也不过六岁。” “嗯,然后呢?”她轻声问道,一手则在他背上轻轻揉抚。 他全身的肌肉,似乎因这段忿忿不平的过往而紧绷着。 “幸而爹在朝中的知交好友礼部尚书薛良忠,在那昏君下旨处斩的当天,找一名年纪和我相仿、无依无恃的街头乞儿,顶替了我的身份送入刑场,然后又派人送走了奶娘和我,我们才得以荀活至今。” 背上贴心安抚的举动,让刀戒天情绪和缓下来,松懈了贲张的肌理。 “刚开始逃命那几年,我和奶娘可谓无财无势,身上带出来还算值钱的东西,能变现的也都卖了,最后甚至有一餐没一餐的挨饿度日,直到一日我险些饿死街头,被一名弯刀侠客所救,那侠客便是授与我刀法和青虹弯刀的师父,正因为他的出手相助,让我和奶娘能够安定下来,生活不再那么辛苦,只可惜……” “可惜怎么样了?”云若雪听得入迷,情绪也不自觉地跟着起伏高涨。 “可惜,他也是受朝廷追杀的侠士一名,本就自身难保,而后在一次逃难中,他为救奶娘和我,不幸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奶娘也因师父的死,痛不欲生。 刀戒天神色怆然的睇向远方,回首过往,历历在目,这条江湖血路,他是走得坎坷、走得颠簸,才有今时今日这样的成就。 “我这条命是那乞儿换来的,也是师父救下的,倘若没有他们当日的牺牲,便没有今时的我。”虽是权宜之计,但他间接害死那乞儿以及拖累师父,亦是不争的事实,就连当年助他躲过斩首死劫的薛尚书,亦不得善终。 “所以刀大哥后来才会创建刀门,收留江湖的流浪侠客和受朝廷迫害的忠良,以及遭人欺凌的弱势?” “算吧!”刀戒天语气无奈,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爹、娘以及视我如己出的师父都走了,幸而我身边还有奶娘,后来又认识了天阳他们四人,否则这报仇雪恨的日子,会是何等孤单漫长、艰苦难熬。” “刀大哥……”牵起他因练刀而生着厚茧的大掌,与自己十指交握,云若雪抬头紧瞅着他,给他坚定的力量,“以后你不是只有奶娘和龙护卫他们,你还有我,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这是她唯一给得起的承诺——此生相伴,不离不弃。 “好。”回望她的眸光更深,刀戒天稍微加重手里彼此交握的力道,“那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命活多长,你就陪我多久,绝不能早我一步离开。” 他早看尽至亲的生离死别,那种哀伤沉痛是无法言喻的,却又要故作坚强的压抑下来,那样的煎熬他已不想再承受,如今有她生死相伴的承诺,他此生已无憾。 “嗯!”她用力的点点头,接着水灵眸光流转,语气娇俏的说道:“若雪一定活得好好的,活到长命百岁,活到没了一口牙、白了头发、一脸皱纹,让刀大哥见到我都生烦。” 活泼轻快的语调和保证,令刀戒天哑然失笑。他知道她是想逗他开心,索性从善如流,放松了神情。 “对你,我永远不会生烦。”心境倏转,他继而调侃问道:“若雪,婚后你是不是该改口别再唤我刀大哥了?” “刀大哥”三个字,如今听在耳里太过生疏,已满足不了他贪得无厌的心,他希望婚后可以有更亲昵的称谓,只属于他们夫妻二人的。 “那要唤什么才好?”困惑的眯着他,她希望能有多一些提示。 “你自己想。”他肃着脸,没打算透露太多,他希望这回是她主动。 碰了个软钉子,云若雪只得设法自力救济,眼波流转,兴起一股捉弄的念头。 “那以后唤你……唤你夫君好不?” 夫君?刀戒天没答话,眉心却悄悄蹙起,脸上似乎写明“不满”二字。 “不好呀?那相公呢?”她再道,眼底促狭的笑意更明显。 相公?刻意板起的面容更沉,眉间皱起的痕迹更深,脸色比刚才更硬、更臭,看来已经从“不满”晋升为“极度不满”。 云若雪见状,佯装懊恼,其实脸上捉弄的笑意就快掩藏不住。她蹙起细眉,又故意偏头思考了会,蓦地美眸闪过一丝晶亮,蛾眉舒展。 “好吧,那——”尾音故意吊人胃口的拉长,她红着脸靠近他耳边,细语轻声的说道:“哥,以后就唤你天哥可好?” 男人霸道却又独裁的心思她岂会不知?他绝对不会甘于太过平凡的称谓。 刀戒天闻声,俊眉略挑,薄唇已牵起一抹不甚明显的弧度,至于脸上那什么“不满”、“极度不满”,瞬间逍逝无踪。 “好。”犹带紧绷的语调,是他故作高态的矜持。 “只让你做若雪一个人的天哥可好?”她轻摇着两人交握的手,撒着娇。 呵,霸气的他,这回倒像是讨到糖吃的孩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呀! “好。”嘴角弧度弯得更大,可依旧坚守最后防线。 “那——天哥别再板着脸了可好?”软语呢哝,娇嫩嗓音听得人都化了。 兵败如山倒。 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澎湃喜悦,傲气的男人终于忍俊不住的扯唇笑开,“好。” 他喜不自禁的一把抱住她的纤腰,在她诧异的惊呼声下,搂着她兜圈儿,转了一圈又一圈。 女人的衣袂裙摆,随着旋转态意翻飞,在弦月萤光之下,舞出翩翩丰采。 大喜之日,花烛之夜。 历经一番热闹喧腾的迎娶送嫁,和庄重端严的拜堂仪式后,温婉美丽的新嫁娘随即被一干凑热闹的宾客簇拥到新房。 云若雪端坐喜床上,螓首微垂,掩在珠王冠下的明艳美颜,噙着一抹幸福甜笑。 她回想起方才的交拜仪式,内心感动的冲击犹在。 这场婚宴,莫大娘体恤女方家没有代表,迳自担任起女方亲友的角色,而大殿礼堂的主位上则是空着三个位置,恭放三座牌位,分别是刀老爷、刀老夫人,以及刀戒天的师父。 今日门主大婚,几乎刀门全数门众皆到大殿观礼,至于刀门四大护卫,亦难得的全员到齐。全庄上下张灯结彩,锣鼓鞭炮声不断,一片喜气洋洋。 他用最短的时间筹备,却给了她毕生难忘的婚礼。 她甚至还清楚记着,两人相拜之际,他专注看着她的神情,那浓情的凝视至今仍深深撼动着她的心。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的声响,拉回云若雪飘远的思绪。 她羞怯的敛下眼。心跳怦然,十指紧张地绞扭着,直到一双墨色鞋履悄然来到她的眼前。 “你在紧张。”性感磁性的男性嗓音,语气是肯定的。 落坐云若雪身畔,刀戒天伸出大掌包覆住她搁在腿上、扭成小结的如玉纤指。 “我、我才没有。”反驳吞吞吐吐,丝毫不具说服力。 望着新婚娇妻羞嫣红的颊色,他嘴角微扬,尔后起身,拿来喜秤替她揭开盖头,再牵领她下榻至桌边坐下。 “怎么都拜堂了才见你在紧张害羞?我以为过去两天你表现得很迫不及待。” “天哥你、你取笑我!”小嘴微噘,云若雪瞠怒的眯他一眼。她哪里迫不及待了? 他还是习惯身着黑衫,不过这回黑衫上还压着些许巧思设计的墨色花纹,不仔细看不会发现,而衫外则罩着大红长被褂,至于那一头狂放黑发,则依旧本着他不戴冠、不束发的习惯,任其态意被散。 “为夫岂敢!”拉过她轻盈的身子,让她坐在腿上,满怀的女体幽香,教他心猿意马。贴着她的耳,他亲昵的悄声说道:“为表歉意,待会儿为夫任凭你处置如何?” 暧昧的暗示,令云若雪羞红了脸,她微恼地举起粉拳,朝他结实的胸膛上捶了一记,惩戒他的不正经。 闷声接下不痛不痒的一拳,刀戒天挑高浓眉,对她可爱的反应感到新奇。 即使已看过她穿着这袭红嫁裳的美丽模样,但今日盛装打扮,在胭脂妆点下,那倾城绝色之姿,依然是让他看得失了魂、掉了魄。 而她把长发挽起,露出一截白嫩粉颈,仿佛在诱惑他欺前咬上一口——脑里才闪过这念头,薄唇已吻上那截香颈,留连忘返。 美人如此多娇,她的娇俏可爱、她的温婉美丽、她的瞠怒喜乐,都是他个人的,也只有他有资格独揽。 “啊!”他湿热的唇舌,咬住她一边莹白耳垂,她红唇逸出难耐的轻吟,却没忘记该办的正经事,俏脸烧红,轻声提醒:“天哥,咱们还没喝过合卺酒呢……” “呼。”无奈的吐了好长一口气,百般不舍的离开那处软嫩玉肤,他替两人斟好酒,将一只金杯交予她,“给。” 云若雪接过金杯,两人举手交杯,在他的凝睇注视下,同他一起饮下合卺之酒。永结同心。 收好金杯,他俯近她酒后益发嫣红的脸蛋,只差一寸的距离便能一亲芳泽。 “饿不饿?”低沉的嗓音如醉人的陈年好酒,诱惑的撩拨着。 “还、还好,唔——”红唇猝不及防被堵住。 很好,他可是很饿,非常非常饿。 取得共识,刀戒天已等不及的吻上那抹娇唇,一双铁臂仿佛情系云天 第六章要将她全身空气挤出似的收紧,品尝她嘴里犹带着酒香的芬芳。 吻着吻着,大手揭去她的发冠,散下她的披肩长发,尔后抱起她,稳步走向垂着红纱幔的喜床。 床幔放下,他褪去彼此的衣衫。黝黑与莹白、刚硬与柔软,两人裸身火热的交缠,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 新房里,红纱软帐内,无声胜有声,只有女子柔媚的娇啼和男人粗嘎的低吼。 而窗外,那弦弯在天边的月娘,似在笑。 第六章 秋高,气爽,时序推进,已近中秋佳节。 这几日,庄里女眷皆忙着做饼,好赶在十五之日让门众们有团圆饼可吃,云若雪也不例外,总可以看到她在厨灶边忙进忙出的白衫倩影,甚至大半天不见人影,让新婚不久的丈夫屡屡扑空,颇不是滋味。 傍晚,刀门中苑,一袭黑衫的高硕身影风尘仆仆,不时在东西厢奔走往返。 刀戒天一脸冷肃,大步走过东厢,找过所有大厅、书房、寝房,甚至二楼的客房,依旧找不着妻子的身影,便随口问了经过回廊的女婢。 “夫人啊,夫人和莫大娘正在西厢膳房试着团圆饼和糕点。” 又是这答案! 得到指引,他脚跟一踅,又返回刚才来的方向,天晓得他方才也因为下人一句“夫人和莫大娘在东厢”,而从西厢走来。 疾步走上西厢之间的回廊,他从西厢二楼又找到一楼,才踏入西厢膳房,已没见着那朝思暮想的丽影,于是他再问过正在收拾桌上饼盒的家丁。 “夫人?夫人她前脚才刚走,好像上陈家嫂子那里帮忙针线活儿去了。” 还是一样! 这答案让本就不善的脸色又沉上几分,两道浓眉揪凝得死紧,他暗暗深吸口气,忍下焦躁情绪,又快步走出西厢。 一下是西厢,一会儿又划东厢,再来又是陈家嫂子! 他怀疑自己是娶了个懂得分身的娘子,怪只怪温婉美丽的云若雪尽得庄民爱戴,尤其她一手好厨艺和针黹功夫,让山庄的女人们不时找她讨教,或邀去家里作客。 胸里憋着的闷气就要爆发,刀戒天阴郁着一张脸,宛如黑面罗刹,吓得经过的庄民门众们,各个退避三舍自动让道,连打声招呼都只敢远远的。 大伙儿都知道,他们家英明神武的门主大人又在找自家娘子了,也通常是遍寻未果的时候会出现这号黑脸表情,这情景在过去个把月每个人早见怪不怪。 一波数折,终于来到陈家宅院,刀戒天终于看见令他心心念念挂在心头一整天的娇妻,手里挽个竹篮正缓步走出陈家。 “天哥,你怎么来了?”刚走出陈家宅院的云若雪,才转身便在前方路口见着夫婿,柔美脸蛋随即漾开一脸灿笑,巧笑倩兮的迎上去。 “白白想见你。”刀戒天口气硬邦邦,眉头微松,面皮仍旧板着。其实是他想见她。 “白白”是他当日在紫竹林救下的白兔,后来也一起带回庄里养着,知道她心里还念着两年前那只野放的大肥白兔,所以他也省得花心思,直接把带来的这只也起名叫白白。 虽然云若雪对这点有些微词,因为她说两者之间是无法取代的,但他依然故我,久了她也对他没辙,只好跟着这么叫唤了。 云若雪听闻,眼底的笑意更深,“真的?那你把它带来了吗?”才问着,他已把藏在襟内的白兔揪出来,她接过白兔,顺着兔儿一身雪白的毛皮,嘴里故意嘟嚷:“喛,白白真乖,还是你最好、最懂我了,就只有你会想见我,不像其他人。” 语气故意停顿,故作抱怨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有心的男人听得清清楚楚,美眸不忘觑一眼双眉又蹙拢起来的男人。喔喔,脸色似乎变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隐不住要滚到嘴边的顽皮笑意,云若雪继续假意说道:“不像其他人,连自己的娘子都不想念,也不愿见,唉,白白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忍无可忍!最后一要理智的弦应声断裂。 顾不得她怀里还抱着那只赖在软嫩胸脯上的嚣张白兔,被指桑骂槐的那个“其他人”,大掌一出,握住柳腰往身上一带,将她搂得紧密扎实,薄唇更狠狠封缄住她芬芳的唇口,掩去对他不实的指控,以示薄惩。 “唔。”嘤咛一声,她沦陷在他毫不掩饰的激情里。 欲望将要一发不可收拾之际,刀戒天敛下荡漾的心神,放开怀里有些瘫软的娇躯,让她贴靠着他。 松开两人相衔的唇瓣,他抵着她的额心,嗓音性感沙哑地开口:“我想你。” 这女人摆明就是故意的,一定要逼他开口就是。 “呵呵呵!”云若雪闻言咯咯娇笑,尔后端起一直小心护在怀里的白兔,轻轻拍抚,“委屈你了,白白。”希望方才两人热情的拥吻没压伤它才好。 “这几天你总是一天到晚到处走,忙得不见人影。”他口气埋怨,鹰眸没忘记多瞪得宠仗势的白兔一眼。 而白兔却是红眼一睨,头一瞥,继续在云若雪胸前乱蹭。 这只见色忘义的畜牲——刀戒天怒瞪的眼神更用力。 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救了它,现在一朝得势就懂得拿乔,还敢无耻的赖在她胸前他每回和她燕好时必定忘情留连的丰盈美地。 岂有此理!哪朝要是惹火了他,就别怪他把它给了大狼做风味三杯兔! 温婉可人的云若雪,仿佛没发现一人一兔目光较劲的滋滋火光,迳自开口道:“没办法呀,再过三天就十五了,奶娘说今年想多做些团圆饼分给庄里的居民,让家家户户吃圆饼庆团圆,所以得帮忙多做些饼,何况我真的很喜欢和大娘、大婶,以及其他嫂嫂、姐姐们在一起。” 以往一人孤单太久,现在有这么多人陪伴着、关心着,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好快乐,好似渴望许久的亲情,一下子都填补回来了。 “那别让自己太累了。”他的大掌抚上她的脸颊,粗指爱怜的摩挲她眼下的淡影。 “嗯,知道了。” “走,回去一起用晚膳。”他一手接过她手里的竹篮,另一手则揽上她的腰身。 “好。” 黄昏下,夫妻相偕的身影,漫步走过水田岸边,走过房舍间的小路,沿路上不时见女人又被哪家大婶给唤住了脚步伫足寒暄,或是哪家孩童又绊住她撒娇玩闹,而跟随在她身侧高拔伟岸的身影,守护的姿态依旧。 有时,亦会见着男人偏头觑看女人和居民愉悦交谈的温婉侧颜,抑或和孩童嬉笑逗闹的灿烂笑颜,然后原本肃然冷硬的表情倏软,蓄满更多的柔情。 这是他的妻,他的。 “头儿!” 远处,彼方不识相的突兀男声,打断夫妻俩的宁静和谐,来人精神抖擞的呼唤,唤起刀戒天的注意。 他侧过身望向来者,看见水田对岸那一头银灰色狂乱长发的武大狼,正施展轻功,足点水面由远至近的飞跃过来。 “大狼?” “武护卫?”云若雪眨巴着大眼,怔然望着瞬间不到就立身眼前的魁梧身躯。 刀门的人武功都是这般厉害吗?从对岸到这儿少说也隔着数丈远的田地,怎么看他这样一点一跃,轻轻松松就过来了? “嘿嘿,怎么……怎么嫂子也在呀!”武大狼干笑两声,尴尬的搔搔乱发。 方才只顾着看刀戒天的身影何在,却没发现隐在刀戒天身侧,高度只齐他肩头的云若雪,当然,还有在她怀里那只他觊觎很久,肖想捉来当下酒菜的白兔。 “武护卫是不是有事要同天哥商量?” “呃,没没没,没事没事!”武大狼慌乱的摆摆手。 啧,到底是嫂子心思太细腻敏感,还是他表现得真的太明显? “真的?若是有事不妨直说,还是——”云若雪脸色微黯,有着好像被排挤的难堪,却仍作无事的说着:“还是有什么不方便让我知道的,我可以先离开——”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黯然的神色没能逃过刀戒天的眼,始终不吭声的他终于启口:“别自己胡思乱想,嗯?”揽在她腰上的手臂刻意紧了紧。 “好。”她笑着点点头,脸上又回复先前的光彩,因男人的贴心而感动着。 “有什么事?”刀戒天眯眼睨向莽撞的手下,眼底暗示十分明显。 “哈,没事,当然没事啦!哪会有什么事!”好好好,收到收到,了解了解。 他又不是眼瞎耳聋,岂会看不出自家主儿整个心思都在娇妻身上,若他傻得真把嫂子支开,跟头儿去咬耳朵说悄悄话,怕还没开口,就让头儿给一刀砍了。 他线条粗归粗,可还是颇识相的!何况这事牵扯到嫂子娘家,还是缓缓再说。 “确定?”云若雪细眉轻蹙,仍有些狐疑。 “确定!嫂子你就放心好了,不然我武大狼立誓可以了吧!” 算他怕了云若雪了,瞧她生得一副粉嫩娇弱我见犹怜,像个天仙下凡似的,但脾气一拗起来,连叱吒江湖的刀门门主都忌惮三分,十足十成个惧内之徒,让人见识到何谓铁汉化作绕指柔。 话说回来,他第一眼见着云若雪时,她也是这么抱着一只兔子,一身雪白衣裙翻飞,那飘然脱俗的清灵模样,像极落在凡间的貌美嫦娥,说她不是天仙是啥? “别,武护卫言重了。”云若雪忙制止,然后看到刀戒天手中提的那个竹篮,便话题一转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些团圆饼,让武护卫带回西苑尝尝啊!” 四大护卫分居东西南北四苑,平日都在自家苑里活动,只有商议要事时才会到议事大殿或是中苑里找刀戒天,今日难得见着,就让武大狼先带些饼回去也好。 云若雪接过刀戒天手中的竹篮递给武大狼,一边轻声解释着:“这里头有些包着豆沙馅儿,还有些是咸肉馅儿,都是我亲手做的,希望武护卫别嫌弃才好。” “哈哈哈,嫂子你客气了,现在刀门上下谁不知道头儿娶了个厨艺精湛了不得的漂亮夫人,那……嘿嘿嘿,那大狼就不客气收下了。” 武大狼接下云若雪手里的竹篮,动作不忘随着举止秀气的女人而拘谨起来,他变身作揖,客气的行个礼,可庞大魁梧的虎躯,怎么看都是缚手缚脚,不伦不类。 “好了,话说完了,东西也拿了,没事你可以滚了!”被妻子冷落一旁的刀戒天,语气不善的出声,摆明在下逐客令。他不爱她将目光放在其他男人身上太久。 “天哥。”瞪向身旁出言不逊的男人,云若雪蹙起眉头。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礼貌! “我了我了,那小的就不打扰两位谈情说爱了,你们继续、继续啊!”武大狼堆起一脸谄媚贼笑,边说着边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提起手里的竹篮,示意的晃了晃,“这篮饼,大狼就谢谢嫂子了。” 眼见苗头不对,在某人就要翻脸大展身手之际,武大狼话声方落,足下一点飞身一跃,就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去了。 夫妻二人望着弹跃远去的高魁背影,直到那身影成了一个小点才回头相觑,彼此无言的对视着。 云若雪微启唇无声的掀了掀,又咬唇思量一会儿,才启口:“天哥怎么可以这般对武护卫?” “为何你给大狼饼而我没有?” 男人不满的质疑随之而起,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啊?”云若雪闻言,小脸错愕,一双水灵大眼困惑的眨了眨。 他说的那番话怎么好似……仿佛要确定什么,云若雪一言不发,仅是更专注的瞅着刀戒天,直到男人刻意紧绷的冷肃脸皮,悄然爬上一层窘迫的赭色。 本还想斥责他不是的微薄怒气,顿时泄光光,云若雪因领悟到男人问话后面的心思而芳心飞扬。 这男人在吃醋,而且连吃醋都是这么的高傲霸道。 她意会的漾开一抹笑,脸上挂着煦暖的温柔笑意,语调轻轻软软,“天哥的我另外备起来了,放在膳房那儿,晚点用完膳,如果你还吃得下,便拿一个给你尝尝。” 她又靠近他身侧一步,一手本欲牵起他的手,可怀里的白兔不甚安分地乱蹭,只得暂时收回手,忙着安抚那只白兔。 刀戒天见状,大手一抓就把她捧在怀里的白兔揪起,塞回他襟口的夹层里,怎么带它来怎么带它回去,然后黝黑的大掌迅速抓握住她原欲与他交握的小手,两人十指紧缠,薄唇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痕。 “我要咸肉馅儿的。”紧了紧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他一双深邃的黑眸怕让她窥探更多秘密,执意掠过她,睇看远处。 “好,就咸肉的。”她学他微微收紧手中的力道,柔声应道。 她知道他不嗜吃甜食,倒是很爱一些咸馅儿的小点。 云若雪垂眼偷偷瞄看着两人十指紧握的手,男人黝黑粗糙,指节分明的大掌,女人白皙滑嫩、软若无骨的小手,很强烈的对比,却又无比的契合。 她收回视线,姣好的面容上笑意盈盈,然后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家的方向,一步一步,直走到永远。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什么消息?” 深夜,议事殿里,刀戒天端坐正方王位上,沉声问着阶下分坐两旁的四大护卫。 傍晚在田边小径上,武大狼显然是有事禀告,可碍于云若雪在一旁,只得作罢,因此他才在她入睡后,和下属齐聚商议。 “京城探子来报,天沅那昏君证实已经驾崩,眼下他两个儿子蠢蠢欲动,近日就会有所行动。”回话的嗓音轻缓温润,此人便是左侧首座的龙天阳。 只见他身着一袭月牙白的绸缎锦衣,束发戴冠,手里握着一把上等檀香扇,而扇柄下缘则坠挂着一块玲珑美玉,再望向他温文儒雅的白玉面容上,那眉宇间有着隐约的王者正气。 “喔?”剑眉轻挑,刀戒天锐利的眼神缓缓扫过四人,“那依你们之见,有什么看法?” “哈,还能有啥看法,当然是先抢先赢啦!依我看啊,现在正是反攻时机,咱们就带大队人马攻入京,杀他个片甲不留!”坐在龙天阳身侧的武大狼同,双手环胸,翘着二郞腿,吊儿郞当,忽地,感受到对座射来的一记冷眼,不满的怪叫:“喂喂喂,商莲笙,你没事瞪我干啥?” 他又是哪里招惹到她了? “愚蠢。”被指名的商莲笙,唇里冷冷吐出二字,便收回不屑的冷傲目光,兀自端起茶水,悠闲地轻啜一口。 此举更惹得毛躁的男人气得牙痒痒。 “唉呀,你你你——你这冷脸冰块女蹿什么蹿?不然你有啥高见倒是说说看啊!”啐,敢说他蠢?真他奶奶的! “好了,大狼。”刀戒天厉声制止暴跳如雷的武大狼,继而问向坐在另一边的两人,“莲笙和无欢你们有何看法?” “属下也认为是时候反攻了。”坐在右侧首位的无欢规矩的说道,平静无波的面容不带任何情绪,嗓音有些不自然的低沉沙哑。 而一旁的商莲笙未应声,只是轻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那天阳呢?”刀戒天又问回左侧的白衣男子。 “依我之见……”龙天阳甩开摺扇,潇洒的扬了扬,嘴角弯起一抹诡笑。 “如何?” 啪一声,龙天阳收回扇,扇柄轻敲掌心数下,待手边动作一停,才缓声开口:“能成王的毕竟只有老三皇刚天浩,至于老二皇刚天行,不成气候,更不可能会是威胁。老二性喜渔色,只会是让人借势拉拢利用的对象,而真正有野心的老三早已拥兵多时,恐怕此时已打算逼宫成王,眼下正是最好的进攻时机,只不过在此之前,得先解决挡在前头的阴碍。” 老三的野心已昭然若揭,恐怕挡在他上头、天沅老头遗诏可能传位的老二也没多少时候可活,所以他们没时间了,势必要赶在老三动手前有所行动。 “哈!”武大狼百般无聊的打个大哈欠,眼尾还噙着的泪珠。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扭扭脖子,活动两边胳膊,这才开口说道:“管他谁当王、谁成寇,我武三爷已等不及去大展身手,活动活动筋骨了,我看头儿也甭等了,现在时机大好,不如就趁势结合敌方,一举反了皇刚天朝。” 反正现今天下早被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也不差他们刀门一派了,何况他们和四界的无双城、神龙岛、南风宫表面上互不干涉交集,私下都不知“暗通款曲”几回了,不如就此结合各方势力,然后合力来个大刀阔斧,彻底改朝换代。 不理会武大狼,刀戒天继续问向龙天阳,“你说的阻碍可是——云家庄?”眼眸微眯,语调又沉了几分,肃然的面容隐约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正是,目前皇刚天浩底下的势力就以云家庄为最大,此役一旦开始,云家可谓首当其冲,有可能连带被灭了,关于嫂子方面,门主可已做好打算?”龙天阳一双晶亮有神的眼眸,直视着主位上的刀戒天,轻声质问。 收到对方凌厉的视线,刀戒天毫不回避的大方迎视,接受无声的挑衅,“她的部分,我自会定夺。” 刀戒天又敛眼思考一会儿,才起身下座,缓步来到四人之中,吩咐着:“好,传我令下去,让庄里的精兵将士先行待命,明日一早,无欢你负责先去通知南风宫,莲笙你则去通知无双城,而大狼你则负责神龙岛,我们就以三日后十五为期,在京城外五里会合,一同攻城推翻暴政。” “是!”三人领命。 “天阳,此役以你为主线,负责率领刀门精兵,待和四界派出的人马会合,便一举入京杀了皇刚天浩,推翻恶君王朝,这事你可有把握?” “此等长机,我已等候多时,自当是胜券在握,不过天阳还是要提醒门主,双方恶战一旦开打,我无法保证能对云家手下留情。” 拦路者死,况且他亦没那份慈悲心肠,为成就复兴大业,唯有不择手段。 他明白刀戒天重视云若雪的程度,也知道云若雪和云家之间的微妙关系,他实在不愿因这桩弑君计划,让门主夫妻二人情感生变,更不会因为这样而仁慈的放过云家。 一切,就端看刀戒天如何取舍拿捏。 “是啊,头儿,这事牵扯到云家庄,那嫂夫人她……”武大狼也跟着说项。 “云家是云家,她是她,一切秉公处理。”复仇大计当前,他不能碍于若雪的身份而护短偏私,太过优柔寡断,只会错失良机。 “好,天阳就此相信门主,望门主能以大局为重,切勿因儿女情长而误了大事。这事天阳已期盼多年,家仇血恨当前,不容许失败,相信门主亦能体会天阳所言,还望门主见谅。” 他们身上同样背着复兴家门的血债重担,都是天沅那昏君当政底下的牺牲者,在如今这民不聊生的世道,已是别无选择,仅有除去恶君一途,以血祭亲,才能平复压抑已久的满腔仇恨。 末了,龙天阳起身,“夜已深,若门主没事交代,请恕天阳先行告退。” “嗯!” 得到应允,龙天阳旋过身,跨步朝殿外走去,一身衣冠楚楚、白裳翩然,尽显尊贵之气。 武大狼睨了眼龙天阳离去的身影,再收回目光,嘴里则不满的牢骚嘀咕:“啧,阿阳也真是的,平常温呑客气得像个人畜无害的翩翩公子哥,就是牵扯到皇刚家时性子大了一点。”难道就他一人的国仇家恨才是恨,别人的就不是? “算了,大狼,他只是等得太久而心急罢了。”刀戒天出声缓颊,接着吩咐右座的两人,“无欢、莲笙,你们报完讯后也领一批人马跟着天阳吧!” “是。”两人垂首领命。 接着,商莲笙起身说道:“若门主无要事吩咐,莲笙想先告退。” “好。”刀戒天点头示意,直到商莲笙走出厅门,才拉回视线转向无欢,继续交代:“你一直知道你的使命所在,就去帮帮天阳吧,必要的时候记得出手拉他一把,别让他被仇恨给蒙蔽太多了。” 无欢的背景,只有他一人知晓,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将无欢视为手足般关照,或者说他对天阳、大狼、莲笙都一视同仁,只不过无欢的固执和倔强,更令他感到不舍,无欢和天阳之间的恩与债,也不是他能干涉。 “是,无欢明白,那无欢也先退下了。”无欢起身作揖,而始终敛下的眼,刻意不看身刀戒天早洞悉一切的眼眸。 “去吧!” 一个个相继离去,直到殿内只剩下两人,武大狼起身来到刀戒天身边,双臂依旧习惯性的环抱胸前。 “头儿,你派无欢和莲笙两个跟在阿阳身边妥当吗?要不我也一起好了。” 他不管无欢究竟有什么使命,为什么头儿总要无欢跟在龙天阳身边护着?他是知道龙天阳那神秘的身份,至于无欢那闷骚的家伙有啥使命,就一无所知了,反正那家伙个性沉闷,一板一眼的,想要从那闷葫芦嘴里套出什么话,简直难如登天。 头儿派无欢跟着,他是没意见,毕竟无欢的身手如何,他十分清楚,倒是那商莲笙,她除了救人使毒外,什么功夫也不会,难不成是要派她去跟着陪葬? “不必,让他们两个去就够了,至于你,帮我暗地里留意云家庄的举动就好。” 明里,他是无法制止龙天阳,可暗里,他可让武大狼看着,只要云家有何风吹草动,就先从中破坏,双方若不正面冲突,或许可少去无谓的杀戮。 “好吧!”武大狼撇撇嘴,对这差事不甚满意但尚可接受。他一手搓着下巴,心里挣扎半晌,还是忍不住提议:“不过头儿,你真不打算让嫂子知道这事?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都会让嫂子知道的,不如先招了。” “她……”才起个音即止,刀戒天不自觉地收拢掌心,敛目沉思片刻。 就在武大狼正感到自讨没趣打算告退时,他终于悠悠启口——“我会找机会亲口告诉她。” 第七章 他们有事瞒她。 云若雪这种感觉是自中秋节开始,而那阵子大伙儿也特别忙,门主和四大护卫不时内外奔波,甚至好些时日不见人影。至今,中秋都过了两个月,即使现在他们不再那么忙了,但那种大家都知道什么事,唯有她被蒙在鼓里的感受依旧存在。 大伙儿嘴里未说,可每次见着她只是闪烁回避,顾左右而言他。 奶娘是、大狼他们是——连与她最亲密的丈夫也是。 一早,热烘烘的灶房里。 云若雪怔睇着滚水里载浮载沉的细白面条,心思飘得好远,手里虽拿着长箸,却是无意识的胡乱搅动,直到身旁看不下去的丫环伸手在她眼前挥动制止。 “夫人,夫人!” “呃,怎么了?香菱。”急促的呼唤和眼前晃动的五指,让云若雪回过神来。 香菱暗自翻鄱白眼,有些好笑的指指大锅里煮得过烂的面条。 “夫人,你又分神了,瞧,面煮得太久都糊啦!” “啊!”意识到自己煮坏了面,云若雪忙拿来大勺将面糊捞起。审视救不回的糊烂面条,她羞恼的娇斥着丫鬟,“香菱,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冤枉啊夫人,香菱可是唤你很多次的,是夫人自顾自的神游去了,理都不理人家。”香菱噘起嘴,嘟嘟囔囔解释,一脸委屈。 “香菱!”云若雪轻跺了一下脚,“好啊,你这丫头就是嘴硬,还敢顶撞主子,信不信我跟奶娘说去,罚扣你这个月薪饷。” “夫人不要啦,香菱最怕莫大娘了,好嘛,都是香菱不对,不该说夫人不是,就请夫人大人大量,别和香菱计较。好不好嘛,夫人?”听闻主子要上告到莫冬梅那去,她焦急地讨好求饶,她实在怕极莫大娘的肃冷表情,吓都吓死了。 云若雪本想板着脸恶整天真的丫头,却反被谄媚的嘴脸给惹笑。无奈地睐了一眼香菱,瞠道:“古灵精怪,就知道卖乖,我是逗你的,瞧你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夫人!”小丫头气得跳脚。夫人明知她就怕莫大娘,还调侃她,真坏心! “好了,不闹你了,我们赶快再下团面,等会儿连药和其他小菜一起送去给北苑给无欢吧!”迅速下过一锅新面,云若雪嘴边则继续吩咐:“香菱,你顺便瞧瞧药煎好了没?” “是,夫人。”香菱领命看着炉火上的药壶,见壶内药汁开始沸腾,滋滋作响,解开盅盖,浓浓药草味儿扑鼻而来,“夫人,药煎得差不多了。” 她们此趟是要送汤药去北苑给前两日受伤的二爷,因北苑很少开伙,细心体贴的夫人担心二爷没用膳就饮药,容易伤胃,才想着多备一些面和小菜,顺道带去探视。 “好,我这边也差不多了。”云若雪捞起面和佐料倒进碗里,撒上些许葱花提味,再连几道小菜一起依序放入竹篮内,最后才是香菱端来的药壶。 一切收拾完毕,厨房也打点妥当,主仆俩便一同前往北苑。 “夫人,实在是麻烦你了,还让你跑这一趟。” 北苑正厅之外,无欢和云若雪主仆的身影相对而立。 半个时辰前,云若雪才和香菱带来药膳探视因伤在苑内疗养的无欢,双方于殿厅内相谈甚欢,转眼,日头已近正午,是时候该恭送娇客。 “哪里,无欢别跟我客气,咱们是自家人,互相关心也是应当的,何况你现在有伤在身,理应多加照应,还盼无欢别介意我的多事才好。” 四大护卫里除了武大狼,和她比较常攀谈的,就属个性拘谨客气的无欢。 因他不爱别人在名字后面冠上“护卫”的称谓,她索性就直接唤他无欢了。 云若雪不甚放心的瞅着无欢,见他英气凛凛的俊雅面容虽带着病态的苍白,可一双炯亮有神的乌黑大眼,让整个人神采奕奕。可能是赶着出来应门,只随意套着一件宽大的蓝色罩衫,意外将他的身形衬得更加瘦弱单薄。 无欢有一双似鹿眸的乌黑大眼、直挺的鼻梁,和型如菱角的双唇,肤色虽是黑了些,却十分细致,倘若他生作女人,应该也挺好看的,就像塞外那些五官立体鲜明、身型高瘦的姑娘们一样——“夫人?”形状好看的菱唇掀起,微哑嗓音轻唤着出神的女人。 “呃,中午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云若雪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粉脸倏地赧红,“好了,无欢你送到这儿就行,赶紧回屋里休息吧,我让香菱陪着就好。香菱,我们走。” “是,夫人。” “那恕无欢不送了,夫人和香菱姑娘请慢走。” 确定云若雪主仆已走远,抬眼望着二人的背影,菱唇勾扯出轻浅的弧度,无欢不禁感到好笑的摇摇头。 他喜欢云若雪这样单纯又没心眼的当家主母,门主能娶到像她这样的女人,也是种福分吧,只可惜她尴尬的身份……敛回若有所思的目光,他脸色一正,转身回房,会见那个等候他许久的人。 另一方,相偕走着的主仆出了北苑几步,云若雪便被不慎踩着的硬物给绊住。 弯身拾起巴掌大小的物体,她好奇的反覆把玩。 这不是无欢的吗? 这玺玉,她常看着无欢佩挂在腰间,几乎是从不离身的。尤其这琉璃玉似虎形,玉质剔透晶莹,隐隐透出琥珀光泽,中原极为少见,她更不可能错认。 “奇怪,怎么会掉在这儿了?”她喃喃自问,暗忖一会儿,决定还是亲自送还原主,“香菱,你先回中苑等着,我拿个东西给无欢,随后就到。” “是。” 香菱离去后,云若雪又依原路走回无欢的宅院,进大厅时已不见他的人影,转而走向厢房的方向,走没几步,主房里隐约传出的交谈声驱使她好奇的靠近。 而厢房内,两人的交谈声依旧——“目前大局已定,天阳他们已经在京师待命,就等一切就绪,另拱新帝登基,至于皇刚天浩在逃亡之中受重伤,大概命不久矣。” “那云家庄现在情势如何?”问出声的,是商莲笙。 莲笙?她怎么会在无欢的房里?云若雪认出了房内女声的身份。 “早散了。”无欢停顿了会,又继续说着:“他们的人马也是死伤无数,云正海见大势已去,云家为了金援皇刚天浩散尽家财不说,自己几个儿子都战死,加上反云家的群众趁隙暴动作乱,噩耗连连打击下,他不堪四界人马环伺的压力,三日前,已在家宅自缢身亡,一夜之间,云家死伤无数,而云家大宅也让人一把火给烧了,现在就连他最倚重的女儿云碧瑶也下落不明。” “没想到,一切发生得如此快,不过多久时间,云家就这么完了。” “这场战役本就无可避免,云家既已淌入这浑水,就该有所觉悟,被灭是迟早之事,只可惜夫人她——” 话声,被闯入的女声给打断。 “你们说什么?什么叫云家被灭?”推门而入的云若雪,厉声质问房内二人。 房内二人讶然地起身,彼此意会的对看一眼,却心照不宣,缄口不语。 “为何都不说话了?快回答我呀,你们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夫人,你先冷静下来。”无欢先出声安抚。 “不会的,不该是这样的……”云若雪置若罔闻,兀自呢喃,继而想到什么,忙不迭的急声道:“我要找天哥,我这就去找天哥问清楚!”随即转身跑出了房门。 “夫人!” 糟!商莲笙和无欢对视一眼,忙跟着追出房门。 两人一路追着云若雪至中苑,正好碰见刀戒天和莫冬梅在另一头相偕而行。 云若雪止住步,抚着胸口用力的喘息,试图压下胸腹间阵阵涌上的反胃感。 她敛了敛眼皮,眨去眼前的迷蒙雾光,步履蹒跚的强迫自己跨出一步,但强烈的晕眩感只是让她更加不适,摇摇欲坠。 “天哥……”勉强挤出的声音极其虚弱。不行,她的头好晕。 倏地,铺天盖地的晕眩袭来,她合上眼身子一软,任由黑幕笼罩,失去意识。 莫冬梅和刀戒天闻声回头,只能诧异的看着她在众人面前晕厥倒地——“雪丫头!” “若雪……” 中苑主厢,刀戒天沉着脸,静坐桌边,忧心忡忡地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妻子,和正在切脉诊断的商莲笙。 稍早,云若雪在中庭昏倒,把大伙儿都吓坏了。他当时什么也没多想,只知抱起她便往房里冲,其他人见状也跟上,将他们夫妻二人的主厢挤得人满为患。 还是商莲笙说了,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才能放心诊脉,患者也能好好休养,所以他便请奶娘和其他人现在大厅候着。 内室暖炕上,商莲笙坐倚床畔,素手按压着云若雪皓腕上寸脉,静声探诊。 指下异常跃动的少阴脉,是喜脉征兆。她微挑柳眉,了然的收回手,起身迎向桌边坐立难安的男子,“夫人有孕了,已经两个多月。” “你说什么?她有孕了!?”语调高扬,喜出望外的表情是藏不住的兴奋,可没维持多久,浓眉又蹙起,被忧心取代,“她为何会无故昏倒?” 见她昏倒的那一刻,他只感到浑身血液仿佛被抽干,连呼吸都困难。对她已依赖得太深,甚至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视,他无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 “情绪太激动罢了,不碍事。”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刀戒天来到榻边,就着床沿而坐,执起云若雪的如玉小手,缓缓摩挲着,恍若这么做可以给她多一丝温暖。 她细致姣好的脸蛋上,几乎没什么血色,近乎透明,连唇瓣也带着死白,与平日生气勃勃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差不多了。”商莲笙走至左边,揽袖研墨,振笔飞快落下处方,“我开副安胎宁神的药给她,喝几帖就没事了。” 写好药方,拿给门边等候差遣的丫鬟香菱,接着又轻声交代几句,待香菱离去,商莲笙转过身,冷然看向床边守着妻子的男人。 “门主,这边已没什么事,我先去厅里跟莫大娘他们回报一声。”床边的男人没应声,只点了一下头,她见状转回房门,才拉开门扇一角,随即想起一事,“还有,夫人已经知道云家的事,有必要提醒门主一声。”说完便揭门离去。 始终没转过身的商莲笙,没注意到身后刀戒天听完后,身躯微僵的反应。 她知道了……他一直想告诉她的,却总是找不到适当的时机开口,他明了这是借口,事实上,他甚至自私的想着只要她不出山庄,只要他的口风够紧,就能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刀戒天兀自想得出神,而躺在床上的人儿口里含糊的低喃呓语,辗转反侧,睡得不甚安稳。 “不要——”云若雪猛坐起身,急喘着气,额边沁出的冷汗濡湿了发。 难道是梦吗?她仿佛看见天哥手握着弯刀,发狂似的屠杀云家庄的人……云若雪睁大双眼,惊恐的直蹬前方,直到慌乱的水眸逐现清明,认出自己是在寝房,而非梦中云家庄那可怕的血腥战场,然后才看见坐在床畔的刀戒天。 “天哥,我怎么会在房里?” “你昏倒了,记得吗?怎么,是不是做恶梦了?”他搂过她的身子,按在他的膝上,再伸手拂过她额际汗湿的刘海,一并将几根散乱的发丝顺到她的耳后。 嫁做人妇后,她已将一头青丝盘起,他学不来挽发的功夫,只能这么替她顺发。 云若雪想起昏倒前要问的事,直起身,揪住刀戒天的衣领,紧张的问道:“云家庄!对,就是云家庄!天哥,我听见无欢他们说、说云家庄别灭了,这是真的吗?” 鹰眸闪过一丝阴郁复杂,忖度半晌,他才微微点头。 “是。”她既已知晓,就没隐瞒的必要,差别只在于他可以再透露多少。 “所以云家庄还是毁了,真的、真的什么都没了……”身子像泄了气似的软下,她松开手,垂下脸,垮下肩。 她说不来这复杂的感触是什么,究竟是该庆幸她解脱云家了,还是该难过自责她没能好好守住对娘亲的承诺?该悲该喜?还是该怨该恨?她真的好矛盾。 “若雪……” “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你答应过我不再找云家麻烦的,怎可以不算数?”再抬起脸,已挂上两行泪,她举起拳,气愤且用力的挝打他宽阔的肩。“为什么要骗我?你这个骗子,你是大骗子、骗子!呜。” “别这样,冷静点,你听我解释。”刀戒天收紧双臂,箝制住她的举动。 “我不要听!”无论怎么解释都改变不了欺骗她的事实,她奋力的推拒抵抗,企图挣脱恍若枷锁的怀抱。“你放手!听见了吗?快放开我呀!” 怀里的挣扎愈来愈激烈,连双腿也一并踢蹬着,刀戒天就快掌控不住,怕她伤了自己,更伤了腹中胎儿,他索性一把将她压在床上,用自己挺拔的身躯密密实实地压住她,双掌则分别抓握住她两只手腕。 四肢被压制住,她倔强的更加使力,也不管是否会弄痛或扭断自己的手,挣扎几次未果,她改以放声嘶喊:“你放手啊!放手——” 终于,换他对着她失控的咆哮出声,“不要闹了!你知不知道你怀孕了!” 身下的反抗倏止,连哭喊声一并隐去。 “什么?”云若雪僵住身,愕然的瞪着眼,明眸犹噙着泪。 “对不起。”松开牢握她的双掌,看见她双腕上被他用力握出的刺眼红痕,黑眸里的愧疚更深。刀戒天撑身坐起,粗指小心的拭去她脸颊上未干的泪,他放软神情,温柔的叮嘱:“你有身孕了,莲笙说已经两个多月了,所以往后要更注意自己的身子,别再轻举妄动。” “我、我有孩子了?” “对,有孩子了,我们就要当爹娘了。”大掌牵起她一只手,一同叠放在她肚腹的位置,他唇角扬起愉悦的笑纹,语气更加肯定,“这里,有我们俩的孩子。” 他开始期待这未出世的孩儿了,不管是男娃、女娃他都爱,因为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是他们夫妻俩恩爱的延续和证明。 云若雪终于理解到这个事实,粉唇微张的的抖了抖,喉一哽,鼻一酸,眼泪就扑簌簌的滑坠而出。“呜——”她有他的孩子了! “别哭,都要当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拭去她脸上滑落的泪水,刀戒天却无奈的发现仅是徒劳。最后他干脆躺在她身后,一把揽她入怀,大手则圈在她腰腹正孕育着他骨肉的位置。 这是夫妻俩时常依偎谈心的姿势,也是让她感到彼此最交心的时候,然则今日却似有一道隔阂横在二人之间,仿佛一层雾幕,看得着却摸不透。 怀有身孕固然令她开心,但盘在心头的问题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让她无法宽心。 云若雪敛下眼,兀自忖度,才幽幽启口:“天哥。” “嗯?” “云家……云家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好半天,后面的男人是没有应声的,知道她以为身后的丈夫该是入眠了,平静无波的嗓音才淡漠扬起。 “现在先不谈,过两天你身子好点了再说。” 看不见身后丈夫的表情,可语气里隐约听得出他的刻意逃避,云若雪犹不死心的继续追问,口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可是我现在就想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们是夫妻啊!而且你知道云家和我的关系,怎忍心把我蒙在鼓里?天哥,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承受得住的——” “你承受不住。” “我可以——”她又想说些什么,却被男人打断。 “够了!今天到此为止,云家的事日后再谈!”严肃的低沉嗓音,不悦的下最后通牒,“你只需明白,我对云家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再去负担那些莫须有的责任和罪名,我也不想因为云家的事和你再起争执!” 开战之际,自始至终他就一直让大狠暗地里观察云家的一举一动,甚至不惜临阵调理几支天阳的兵力,此举无非是要尽量免去云家和天阳他们的正面冲突。 可云家毕竟是皇刚天浩的主要势力,双方之战必然首当其冲,即便少了刀门,还是有数不清的仇家等着上门寻仇,一切就怪他们自己多行不义,咎由自取,而非他不愿出手相救。 再怎么仁慈也该有限度,家仇当前,岂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原则?何况他也因临时撤兵之事,和天阳有些嫌隙,这些,妇人之仁的她又岂会明白? “好……”心田涌上一阵酸楚,云若雪压下微哽的嗓音,淡声应诺。 她并非介意晚两天知道云家的消息,她只是介意自己又一次被他屏除在外。 “乖,听话,别胡思乱想。” “嗯!”云若雪紧咬着唇,轻点了一下头,确定声音不会让他听出哽咽,才借口说道:“天哥,我、我累了,想歇息。” 身后的男人良久没有动静,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再开口时,沉稳的男声已起。 “好,你好好歇着,我顺便过去大厅一趟,待会差人送来的安神药记得喝下。” 刀戒天起身下床,不甚放心的又看了一眼闭眼假寐的云若雪,然后收回幽深的目光,转身离去,而眉宇间紧蹙的痕迹,一直没有淡去。 房门掩上的那刻,房内,床榻上的人儿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溃堤;而房外,靠着门扉而立的男人,只是绷着脸,双手紧握盛拳,克制自己转身入房的冲动。 他隐忍着什么都不做,放纵自己的铁石心肠无情的伤害她,直至房内的低泣声逐渐隐没,才举步离去——他没有错,没有。 寒冬腊月,窗外雪花纷飞,层层堆叠的蔼蔼白雪,将天地铺洒成一片银白。 厢房内,窗边和椅榻边放着几盆炭火,烘得一室温暖,不带丝毫寒意。 身着一袭雪白皮草的云若雪,坐在窗边的横榻上,笑脸恬静,专心做着手上的针线活儿,独享着难得的安静与空闲。 怀孕四个多月,她隐约感受得到胎动了,这期间倒没什么害喜孕吐的症状,就是嗜睡了点,连吃也没见多多少,四肢依旧是纤细偏瘦。 因此这阵子,时常可见莫大娘、刀戒天、商莲笙、香菱等人,不是追着她喂药灌汤,就是要她吃这吃那的。好比今儿个,她就是让香菱唠叨得烦了,便借口说要自己一人在房里静一静,吩咐谁也别进来打扰,才得以偷得半日闲,耳根子清静不少。大伙儿的关心她明白,只是心里总闷着口气,让她食不下咽,没胃口罢了。 想起那回夫妻在房里争执不欢而散后,即便后来日子仍旧恩爱,可本质里仿佛有些什么不同了。 她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维持在虚假的平衡点上,如履薄冰。 云家,似乎成了一个禁忌,恐怕一旦揭开,眼前这片幸福光景就会灰飞烟灭。 继父自缢死了、碧瑶姐下落不明、云家破产,连云家大宅也让人给烧了,这些都是他事后告诉她的,而她知道时已经无所谓了,没特别的感触,仅是平静看待。 因为她知道,心底最深处那份叫做“信任”的情感,正一点一滴被磨逝。 蓦地,对面窗子让人以石子弹开,大敞的两片窗扇被风吹得啪啪作响,顿时冷风呼呼灌进,让房里温度骤降,拉回云若雪飘远的心思。 “谁?”她拢紧身上皮革,起身来到敞开的窗扇边,“香菱,是你吗?” “若雪小姐。”平稳的男音响起,行踪如鬼魅般的黑衣刺客出现在云若雪身后。 “啊,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转身瞪着无声闯入房内的男子,她紧张的更往窗口挨近,双眼不时瞄看四周,盘算该从何处逃跑。 “若雪小姐你不必紧张,在下并无恶意。”男子躬身作揖,口气恭敬。 “你究竟是何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在下乃大小姐身边的护卫邢无命。” 碧瑶姐!?得知对方是云碧瑶的属下,她暗自松了口气,接着关心的问道:“你可知碧瑶姐她现在怎样了?” 虽然和云碧瑶之间毫无姐妹之情,但她到底是云家仅剩的血脉,至少要确定她还安然活着,她才无愧对娘亲的诺言。 邢无命细长好看的眼眸敛下,隐约闪过一丝阴郁,有着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心思。 “她没事,只是……”入了魔而已。 云家骤变那夜,逃难之中的云碧瑶身受重伤。那个执迷不悟的女人,为了尽快和龙天阳分出个胜负,不惜撑着未愈的身子钻研心法和剑法,岂料大功未成,全身气穴脉位大乱,最后走火入魔。 “只是如何?” “她受了伤,需要若雪小姐相助。”他避重就轻。 “我?可我不懂医术啊!”受伤找大夫天经地义,为何会找上不懂医术的她。 “不是的,在下只希望借若雪小姐的相助,借来刀门主的逆位易筋心经,有了这心法,无命自有办法替大小姐疗伤。” 此本心经唯有青虹弯刀的传人才有,只要学得经书上逆位易筋的心法,便能导正云碧瑶错乱的气穴脉位。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所说的,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她岂能凭着他三言两语的片面之词,就要天哥交出书册。 “我邢无命不会随意拿大小姐的性命安危来开玩笑,何况,若雪小姐该清楚如今云家的处境,难道你真忍心见云家之人全数歼灭,一个不留?”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也不希望云家全灭。” “哦?还是若雪小姐尚介怀过去大小姐对你的所作所为?”揣测的目光微微眯起。 “没有。”云若雪摇摇头,她现在和天哥过得很幸福,对于过去也早已释怀,“我只是……只是无法确定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若雪小姐请放心,邢某确实只是救大小姐心切,才会出此下策,待经书用毕,一定会完好归还,还请若雪小姐成全!”邢无命倏地单膝跪地,卑躬请求。 “邢护卫你——” “有人来了!”他忙不迭的出声打断。 门外回廊传来的步伐声,让邢无命有所警觉,他迅速起身,弹开身后的纸窗,一脚已跨了上去。 “恕无命先行离开,三日后我会再来,届时希望若雪小姐已顺利借来心经。” “我——”她才起个音,男人已飞身离去。 云若雪急步走至大开的窗扇边,弯身探看窗外,已不见邢无命的身影,徒有风雪呼啸纷飞,扑得她一身凉意。 直到身子有些僵冷,她关起窗,收回的目光却在瞥见遗落地上的玉玦时定住不动。弯身拾起玉,她前后翻看了一会儿,讶异这琥珀色虎玉的似曾相识。 “这玉为何和无欢的那么像?”差别只在这块尾巴以同心流苏结穿凿而过。 无欢的她早已归还,且两块玉的坠饰不同,所以她很确定这绝对不是无欢的,只是为何这个叫邢无命的男人也有一块? 云若雪偏头再望了眼男人离去的方向,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深。 邢无命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和无欢究竟有什么关系? 第八章 三天,云若雪只有三天不到的时候。 她该怎么做,才能从天哥手中拿到那本心经?又或者,她可以直接开口告诉天哥,也许他会给她,也许事情没想像中困难,是她杞人忧天罢了。 眼看期限在眉睫,她已经没有主意,究竟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好? 刀戒天批示完书简,放下笔,抬头即看见坐在一旁小榻上,手里缝着娃娃衣的云若雪,不知何时已停下动作,正望着窗外发呆。 他静坐在桌案边,温煦眸光温柔的看着她细致精巧的侧脸轮廓,没有出声,而嘴上莞尔的笑意不觉加深。 就说来书房陪他批公文是件无趣事了,她偏不信,兴致勃勃的硬要跟来。 他们就像再寻常不过的夫妻,他是在外替她撑起一切的丈夫,而她是在内给他温暖和柔情的妻子,两人安静平凡的度日,哪怕是彼此一点点的贴心举动,都能感到万分幸福,纵使过去有何不快和疙瘩,他相信随着时间过去,总会淡去的。 终于,他起身走到小榻边,出声打断兀自出神的妻子。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坐在她身边,他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小衣。 “啊,没、没事。”云若雪回过神来,神色难掩慌张,“卷宗都批完了?” 糟糕,她想得太入神了,他应该没看出什么端倪吧? “嗯!”漫应一声,手里继续翻看绣工精致的兜衣,他挑眉问道:“这件是女娃的?” 娃娃衣摊在他宽大的掌心上,仿佛又小件许多。 他曾在房里见她绣过同款的蓝色,这件用的颜色则是明亮讨喜的粉藕色。 “啊,是啊,这样不管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能有一件了。给我,我先收完线。”云若雪伸手拿走他手里的兜衣,动作飞快地将手里的小衣收线。 “那我呢?什么时候我也会有一件?”他吃味了。 她把重心都放在孩子身上,这令他很不是滋味,虽然这事他有一半的责任。 云若雪闻言,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将针线、剪子等物品收进身旁的针线盒里,再连同兜衣一起置入地上的蓝内。 她提起蓝子,走至榻边的小桌上放好,清清嗓子,状似不经意的调侃,“一件什么?难不成天哥也要一件兜衣?” 话说一个大男人穿件兜衣在身上,成何体统? 放好东西方转身,随即被身后亦步亦趋的男人抱个满怀,吓得她惊呼出声,“啊——”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兜衣。”拦腰抱起她,刀戒天走回小榻上落坐,让她侧坐在他腿上,困在他怀里,两人大眼瞪小眼。 “是,我当然知道了,刀老爷。”她故作无奈,头枕靠上他的肩,从她的角度觑看他下颚刚硬的弧线。 她早为他缝好一件外衫,不过想等他下月生辰时再拿出来。 刀戒天闻言,扯唇淡笑,继续问着每天都必须关心的事情,“今天孩子可好?” 大掌抚着她隆起的小腹,又检视一轮她纤细的四肢,浓眉紧蹙。他每天都和奶娘,香菱她们轮流盯着她吃饭进补,怎么就不见成效? 双手托起她,稍微掂掂重量,刀戒天不甚满意的说道:“怎么还是这么轻,那些补品药膳你都吃去哪了?还是这帖药膳不合,不如我让莲笙再——” “不行!”纤指按住他的唇,她挺身坐直与他相瞪着眼,焦急的辩驳:“这样已经够多了,而且我有胖了,只是胖得不多……”加上没胃口而已。 若不说清楚,恐怕明日开始又有一堆补品,光想起那药膳味儿,她就想吐了。 “胖了?”眉头舒展,改为质疑的挑起,他原本搁在她腹上的大手一路抚上,停在她丰盈的胸脯上,煞有其事的量着,唇畔满意的勾起,“嗯,这里的确是胖了。” 怀孕的她,举手投足间更添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韵味十足,随便一个眼波流转,都像在撩拨他、诱惑他。 望着她娇怯羞红的柔美脸蛋,凝视她的眸色变得更深沉氤,他略微加重手中掌握的力道,然后滑入她的襟口,隔着肚兜来回爱抚两边的软嫩浑圆。 “赫!”云若雪倒抽一口凉气,抑制不住的轻喊出声,嗓音酥软娇媚,“天哥……” 怀孕的她,身上的感官知觉都变得更敏感了。 刀戒天压低身子,附在她耳边,哑声说道:“若雪,我想要你,想得都快疯狂了,莲笙说了,怀孕三个月后胎位已稳,可以行房。”字句里,情欲直白露骨。 如今她怀孕都四个多月了,他已无法再清心寡欲的隐忍下去。 他掀唇含咬住她莹嫩的耳垂,煽情挑逗,然后湿热的唇舌一路从她的下颚、颈子、锁骨舔吻而下,而在丰乳间流连肆虐的粗掌,已灵活的推扯开包裹着她的层层衣衫,露出香肓和半截美背,以及胸前的绣花红肚兜。 在她身上不断点火的湿热唇舌,滑下胸前,隔着兜衣含住一边圆嫩的顶点。 “啊……嗯!”惊觉难耐的呻吟冲出口,云若雪忙咬住了唇。 她一身晶莹透白的肤色,染上一层瑰丽的粉红,全身热烫烫的,就连他喷在胸前的湿热气息,仿佛都烫得会灼人。不公平呀,为何每回按捺不住的人都是她? “别忍着,喜欢就叫出来。”刀戒天抬头看着她,却换来一记娇俏的瞠瞪,他轻笑出声,不以为意的继续火上添油,“我喜欢在亲密的时候,听你情难自禁的声音。” 那表示他这个丈夫在床第间的表现,她是喜欢且享受的,这点令他自豪。 才想想,下腹硬起的坚挺男性正蠢蠢欲动,他转过身,连同坐在怀中的她一起带上床,接着小心压上她的身子,薄唇吻上她的芳泽,双手忙着解自己的腰带和衣袍。 高涨的情欲准备就绪,蓄势待发……砰砰砰——门外,来人粗鲁的拍击声又急又快,打断刀戒天宽衣解带的动作,连身下的云若雪也明显一僵。 尴尬的停顿只维持一会儿,他又继续埋头奋战自己的衣带,锲而不舍的舔吻妻子馨香诱人的肩颈和胸脯。 “天哥,有、有人……啊……”声调陡地转为柔媚,是他在她唇边轻咬了一口。 “别理他!”他咬牙说着。在欲火焚身的当下,没什么事比眼前这档事更重要! 两手顺着她微凸的腰腹而下来到脚踝抓握住,然后曲起两条雪白嫩腿,再探进裙底,拉扯着她的亵裤。 砰——砰——砰——拍击的节奏骤变,力道更重、声音更响,仿佛那薄薄的门扉下一瞬就会解体。 “头儿,你在里面吗?头儿?”这回不只有拍门声,还有来人声如洪钟的大嗓门。 门外的武大狼手环胸前,大手搓着下巴,挑高一边浓眉,暗自纳闷。 怪了,他问过下人,皆口径一致说头儿是在书房啊!怎么敲了大半天也没见来应门? 禁不住好奇,他将耳朵贴上门板,聆听房内动静,只闻里头隐约传出细微的面料窸窣、女人的嘤咛声,还有男人的闷哼和粗喘声……声音是不大,但对习武的人而言,任何丁点的声响都是足以被放大。 搞什么鬼?大清早就在书房里干这档事,是头儿太欲求不满,还是故意在刺激他这光棍不成? 约略知道房内春色无边,站在门外的武大狼,无奈的翻翻白眼。 半晌,他觑了眼大亮的天色,又搔搔乱发,支起下巴,终于在等得烦了后,对着房内的人扯嗓大喊:“头儿,天亮很久了,先歇歇吧!这么日夜纵欲过度也不是办法,小心伤身会肾虚呐,真要的话,晚上关起房门再做啦!” 房里打得火热的两人,闻言霎时僵住了,没了动静。 云若雪瞪着悬在她身上、一双手还搁在她裙底奋战的刀戒天,门外武大狼一番调侃的话搭上他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不禁逗笑了她。 “噗!”她忍不住地喷笑出声,还不小心喷了他一脸口水,却一派天真的继续捋虎须,“肾、肾虚?呵呵呵呵!”银铃笑声不止,甚至笑出了泪。 直到男人坐起身,双手环胸,黑眸警告的眯起,她这才识相的噤声。 “好、好,我不笑了,对不起嘛天哥,别生气了好不好?”坐起身,她拾手抚过他紧蹙的眉头,语调轻软的撤着娇,“好不好嘛?”别气了,皱起眉头就不好看。 她倾身温柔的在他眉心的位置落下一吻,见层间紧锁的痕迹淡了才笑颜逐开。 这一招百试百灵,对他可有用得很。 这还差不多!瞪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女人,刀戒天有些恼怒自己每回都吃她这套,而且被吃得死死的,却还是甘之如饴。 双臂猛地圈紧她,薄唇覆上她的嫩唇,恶狠狠的吻上一记,直到她快喘不过气,才放开她,满意的睇着她更加娇艳的红唇,他绷着脸撂下狠话,“是不是肾虚晚上你就知道了!”都兵临城下了,就快攻城掠地,却硬生生让人破坏,这才会让人肾虚。 他的一席话令云若雪不禁莞尔,微弯起红唇,笑睇他故作凶狠的反应。 刀戒天翻身下榻,迅速将身上衣装打理好,鹰眸在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撩人姿态时深浓了几分,“我和大狼先去议事殿,你在这里待着,都打理好了再出去。” “嗯!”她点头应声,敛下的眼儿,窘迫的不敢看他。 砰砰砰——砰砰砰——“头儿!头儿!”急躁的敲门声又起,门外颇没耐心的喊叫持续催促。 砰砰砰——砰砰砰——砰! 拍击声倏止,门外武大狼手高举着,只差一丁点的距离就要往刀戒天阴沉的怒容上拍去,幸好他反应够快及时煞住。 “你够了没?一大早鬼吼鬼叫,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即使怒火正旺,刀戒天身子也没忘记要挡住小榻的方向,掩饰床上正在穿衣整带的妻子。 “嘿嘿,不好意思啊头儿,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你的好事,还不是因为——”武大狼尴尬的干笑几声,本想继续解释,便被刀戒天阻断。 “这里讲不方便,去议事殿。”用眼神示意鲁莽的男人,刀戒天将房门带上。 “啊,对对对。” 两人默契的对看一眼,便一同离开书房,往议事殿走去。 云若雪竖耳聆听半晌,确定两人已走远,再也听闻不到交谈声,才走下床榻。 走到桌案边,她若有所思的望着墙面满柜的书籍,一个念头从心底悄然而生。 天哥向来不允许闲杂人等进来书房,能够进来的都是他信任的人。 眼看整面一体成型的书柜,以纵列分隔成约莫二十格,光格内书卷加起来少说也有数百册,而书柜的左边则另外放了一个矮柜,目测应该也有三十来册,若真要找起,不知要费时多久。 她随手抽出几本翻看,正想放弃时,一旁矮柜上安置的黑陶瓶凝住她的视线。 为何这里要放个陶瓶? 她欲伸手拿下,却发现陶瓶是黏死在柜上,脑袋灵光一闪,手势改用转动。 喀!声响极轻,是机关卡榫弹开的声音。 矮柜转开一个角度,隐约看得到里面尚有一个挖得跟矮柜一般高度的壁槽。 云若雪紧张的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推开矮柜,让壁槽整个显露出来,当看到里头放的书册时,她双眼一亮。 心跳擂得急快,手控制不住颤抖的前进,就在要碰到书册时犹豫的收了回来。 如果她这么做,不就等同前背弃了天哥对她的信任?也许她不该这么冒险,牺牲掉这份信任来赌这一切,但碧瑶姐她亦无法狠下心来不救啊! 不,说不定是她担心太多,她不过是先借给邢无命而已,等用毕归还后,她再偷偷放回来就好了。对,就是这样,只要她够小心,一切都不会被发现的。 屏除心里最后的挣扎和犹豫,她心一横,手便往其中一本书册探去——今日是三日之期。 整天下来,云若雪只敢待在中苑不敢走远,生怕那人来赴约时找不着她,望着窗外昏黄的天色,她不安的在房内来回踱步,不时来到窗边探看外头动静。 她绷着神经,一颗心悬得老高,呼吸有些急促,掌心则面满紧张的湿冷手汗。 她骗了天哥,借口自己困了想小睡片刻才回房里,就连香菱也刻意支开。 时间不能拖延太久,至少开膳前就必须将书册交出,否则再晚就没有机会了。 “怎么还不出现?” “若雪小姐。”男人熟悉的嗓音,在静谧的房里响起。 背后响起的声音,吓了云若雪一跳。她转过身,瞪了来人一眼,“你怎么现在才出现?”这男人每回出现都神出鬼没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抱歉,路上有事耽搁,请小姐见谅。”邢无命习惯的躬身作揖。 “先别说这些了,这是你要的东西。”云若雪拿出一直藏在袖里的书册,交出前不甚放心的再次问道:“你确定只是借用?” “是,无命仅是借用,完毕自会归还,若雪小姐大可放心。” “那需要多久的时间呢?”至少她能先有个底。 邢无命敛目沉思了一会儿,心中盘算妥当才开口:“明早即可归还。” 他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任何武功秘笈到手,都能一字不漏的记下,只需一夜时间记下这本心法,事后再练成即可。 这么快!?云若雪略感惊讶,总算宽心许多。 “好。”她点点头,语重心长的交代:“这本心经,是天哥极为宝贝看重的,今日借给你,是希望早日治愈好碧瑶姐的伤势,希望邢护卫能答应我,万不可将此书内容外泄。” “小姐请放心,无命不屑做那些事,倘若他朝将经书外流,自当不得好死。” “嗯,好。”得到邢无命的保证,云若雪才放心的将书册交到他手上。 确定心经到手,邢无命将书册放入襟内,再次躬身,感激的说道:“无命代大小姐谢过若雪小姐的救命之恩。” “别这么说,我只是不愿云家断后而已,只希望碧瑶姐好了后,可以从此放宽心,别再汲汲营营那些权力和斗争了,这样她才能真正的快乐。” 云若雪一席话令邢无命眸光诡异的一闪,可为何偏偏是眼前这个她向来最痛恨的女人发现了这点? “难道若雪小姐不怪大小姐之前那么对你?” 云若雪笑柔了脸,摇摇头,淡淡说道:“那些都过去了不是吗?以德报怨才能少去更多的仇恨,如果一天到晚记着那些不必要的仇恨,那多累啊!”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情愿以宽恕和包容去看待,这样对自己何偿不也是种解脱,况且她的性子从来就不爱与人争什么。 “今日听闻若雪小姐一番话,邢某实在获益良多,更加佩服若雪小姐的豁达,当然,也要替大小姐感谢若雪小姐的不计前嫌。” 再多的成见,也会因这番话而撤去,邢无命扬起唇角,心里的疑惑都已释然。 以往,他从未认真审视过云若雪这位没什么地位的偏房小姐,如今,他不禁要激赏起她的个性和为人。 “邢护卫别这么说,若雪受不起。”男人大方的褒扬令云若雪赧红了脸,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忽地,想起放在珠钗盒里的虎玉,忙起身去拿了过来,“对了,这东西可是邢护卫的?那日见从你身上掉出来,便先替你收下了。” 邢无命瞪着放在眼着的虎玉,俊眉掩不住讶异的微挑。 这两天他忙着奔波云碧瑶的事,倒没发现这块贴身的虎玉丢了。 “是,确实是在下的,多谢若雪小姐。”他拿起虎玉小心检视后才妥当收起。 见他一脸慎重其事的谨慎模样,云若雪更加好奇,语气犹豫的起了头,一边觑看他的脸色,深怕自己太过唐突,“呃,怒若雪冒昧,有一事想请教邢护卫。” “若雪小姐请说。” “这玉……是不是不只一块?”她问得小心翼翼,还是察觉到他听闻后的紧绷。 邢无命悄悄握起拳头,浑身绷紧似弦,一双眼眸更危险的眯起,他语调骤寒,冷声问道:“若雪小姐何以这么说?难道小姐知道了什么?” 这虎玉本是一对,是先帝赐给他们邢家的,后来爹娘把这对玉分别给了他和欢儿,而邢家遭恶徒袭击那年,恶徒杀了爹娘不说,还放火烧了邢家,若不是总管大叔机警,带着他和欢儿先逃,只怕他们都要一同葬身火窟。 可惜逃难之中,他和欢儿走散了,从此没了欢儿的下落。那一年,他不过十四岁,欢儿也才七岁。 云若雪会这么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他知道欢儿的下落? “因、因为我也曾在一个人的身上看过。”云若雪缩了缩脖子,偷咽了一下口水。 “什么?”邢无命猛地起身,激动的抓起云若雪的手腕,欣喜若狂的急声问道:“那人是谁?她在什么地方?快告诉我!”欢儿没死!她见过欢儿了! 砰——刹那间,破门而入的声音,终止了房内动静。 门外闯入的男人,手里握着长弯刀,肃穆的脸庞极为冷酷漠然,而低沉的语调如十二月的风雪,严寒刺骨。 “放开她!” 刀戒天冷眼睨着眼前拉扯的二人,脸色铁青,满含愤怒,一手已握住刀柄,仿佛随时就可抽刀奋战。 他本想趁着用膳前,绕到房里看看妻子的睡颜,顺便唤醒她,岂料才走上回廊就惊觉有人闯入他们房里,深怕她出了什么事,便急着持刀破门。 “邢无命,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认得这男人,他是云碧瑶的手下。 传闻这人是本活的秘笈宝典,天下各家大宗武学都能略知二一,可自从云家来了,云碧瑶失踪后,他也没了消息。何以他跟若雪会有牵扯? 邢无命松开云若雪的手腕,与刀戒天两相对峙,不动声色的暗自打量。 “刀门主识人功夫果真了得,不过邢某尚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多聊。”该死! 方才急着想知道欢儿下落,却没注意到刀戒天已跟来。 “哼,你以为刀门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刀戒天举刀就要挥去。 “天哥不要!”云若雪挺身而出,挡在二人之间,她侧头对着身后的人悄声说道:“这边有我先挡着,邢护卫你还是赶快离开吧,救人要紧。” “若雪!?”她这是在做什么? “天哥,别为难邢护卫好吗?他没有恶意的。”软声相求之际,她亦急声催促着邢无命,“你还不快走!” “多谢小姐,那无命就此别过。”微点了一下头,他便翻身往窗外一跃。 “想走?没那么容易?”刀戒天跨出一步,却被身后跟上的云若雪制止。 “天哥!”她心里一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我回来再听你怎么跟我解释!”气愤的扯开牵制的力道,刀戒天追出门外。 “不!”云若雪跟着来到门边,已看到缠斗在一起的两道人影。 糟了,以天哥的个性,势必非拦下邢无命不可,她得快点跟上去阻止。 打定主意,她连保暖的披风都没穿上便快步走出门房,跟着恶斗的两人来到中苑的树林里。 双方交手数回,刀剑铿锵迸出火光,随着二人剑起刀落,林内被斩除削落的断枝残叶落了地,一片狼籍。不下百招后,剑终不敌刀劲,邢无命右肩被划出一道血口,霎时鲜血自伤口愤溅而出。而一本书册便自他的襟内掉出。 他踉跄跪地,却仍以剑身拄地,勉强撑住失血的身子抬眼瞪着刀戒天,嘴边却挂着讽刺的笑容。 “邢无命,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刀戒天暂且收刀,睇着眼前负伤的男人。能和他交手过百招,倒是个可敬的对手。 “哼!谁胜谁负可不一定,少在那大放厥词。” 邢无命不屑的冷哼一声,抚着自己的肩口,发现书册已经掉出,正打算捡回,却被刀戒天的质疑声给止住了动作。 “逆位易筋心经?这本经书会在你手上?”刀戒天眯起眼,瞪着地止那本再眼熟不过的泛黄书册,大掌已悄然收握手中弯刀。 脑里许多念头闪过,他赫然想起昨日独留若雪一人在书房里,除了她便没有别人再进去过,几经推测,唯一的可能都指向一个事实——是她偷了那本经书! 此本心经,唯有青虹弯刀的传人才配习得,为不违师命,说什么都得杀了邢无命不可,不过更令他气愤的是——她,背叛他!竟敢利用他对她的信任来背叛他! “你该死!喝——”被人出卖的不甘,化作更多的愤怒,刀戒天气愤的举起长刀俐落一挥,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不要啊,天哥!” 闻声而至的云若雪,一心想着救人,随即冲到邢无命的身前,张臂挡着,眼睁睁看着那道急猛的刀光迎面而来,她惊恐万分的低下头,害怕的紧闭起双眼。 “不!若雪!”弯刀方落,便发现那个无端冲出的女人,竟找死的挡在邢无命身前,刀戒天紧张的吓出一身冷汗。 眼看情势危急,没有时间多想,他急忙飞身护在云若雪和邢无命身前,再举刀挡住来势汹汹的刀气。两相较劲下,虽化去足以摧毁殆尽的凌厉刀势,但强劲的刀气还是反噬的伤了自己。 伴着强大气旋纷飞的风雪渐散,四周又恢复简单规律的呼呼风声。刀戒天放下弯刀,静静伫立着,只有急促的呼吸泄漏出紧张的情绪,就差一点,他就会失手杀了她;就差一点,他的右手便要废去,无法再拿刀! 预期中的疼痛并末发生,云若雪缓缓睁开眼,有些困惑的眨眨眼,检查着自己全身上下,确定毫发无伤,然后她抬起头,望着护在她身前的伟岸身影。 刀戒天是背着他们而立,所以无法看见他表情,但那因用力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身躯,还有握着刀微微颤抖的手臂,仿佛正在隐忍着什么。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拿着东西快点滚!”刀戒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口。 愤怒的咆哮,唤回身后男女的神智。 “邢护卫,你快走吧,你放心,天哥不会对我怎样的。”云若雪连忙拾起地上的书册交到邢无命手上。 邢无命握紧手中的书册,感激的看了云若雪一眼,然后再向前方的男人说道:“刀门主,此本心经请借无命一用,明日自当亲自奉还,还望刀门主见谅,恕无命先行告辞。”语毕便飞身离开。 待邢无命离去后,云若雪愧疚不安的眼神望向始终没转过身的男人,粉唇掀了掀,尴尬得不知如何启口。她丧气的垂下头,咬着唇,暗忖着该如何打破眼前的僵局,蓦地,他袖口上沾染的斑斑红渍,吸引住她的目光。 她焦急的上前,拉起他染血的宽袖,心慌的查看伤势,“天哥,你、你的手流血了,会不会有什么事,我马上去找莲笙过来帮你看看……” 她喉头像被什么哽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心里霎时内疚不已,眼眶也染上一层水雾。 只见他的衣袖让刀气给划破震碎,连右手虎口都因震裂而流出鲜血。 热汤的血,从手上抖搐的伤口,顺着青虹弯刀亮晃晃的锋利刀身婉蜒而下,在刀尖处汇集后,一滴滴的落下,将雪地迅速染成一片血红。 直到站在他面前,她才目睹他一身的伤。怪不得他不愿转过身来,想必是刚刚那阵刀气太过猛烈,他为了救她,勉强以身相抵,虽然弯刀护着,还是震伤了他。 可他却痛若的隐忍着,骄傲的掩住一身狼狈伤痕,而她却傻得以为他什么事也没有。天啊,她好内疚,对他好亏欠,这都是她害的。 刀戒天伫立不动,冷漠森寒的眸光淡然的瞅着她许久,才冷声启口:“你会在乎吗?你既选择背叛我,你还会在乎吗?”反问的语气很无力,在得知是她偷经书的那刻起,早已对她心寒。 她怎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背叛他?到头来才发现是被最爱的枕边人给出卖,如今心已碎、信任已失,这样的情如何能全? “我、我当然在乎啊,我可以解释的,天哥你听我说——” “住口!”狠狠推开她的手,他气愤的瞪视她,尔后放声狂笑,猖狂的笑声里尽是悲哀和心酸,“你怎能一次又一次教我失望呢?哈哈哈!” “天哥,不是这样的……”话声一哽,她摇着头,眼里积聚的泪水顺势落下。 怎么办,他不会原谅她了,她该如何是好? 刀戒天静默的看着她落泪低泣的模样,半晌,他缓缓伸指拭去她脸上滑下的泪水,动作一样的轻柔,却不再带着往日的深情。 就在云若雪以为刀戒天会像过往一样,说出哄她的温柔话语时,薄唇已然掀启,吐出的冰冷字句狠狠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别哭,你已没资格在我面前流泪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的原谅你。” 第九章 时节演进,又一个初夏六月,天候延续着春末的煦暖和凉爽。 靠躺在椅榻上的云若雪,放下手中绣好多时的男衫,不见光彩的幽幽眸光,失神地睇向窗外明媚的晨日风光,望着天际自由飞翔而过的群鸟,思绪仿佛也跟着被拉到很远很远—— 新帝登基数月,天下初定。仿佛数月之前历经的朝廷政变和武林杀戮,都从未发生过,已许久未闻哪个忠臣良将又被斩杀陷害,也不曾再闻武林仇杀的腥风血雨。连过去被传为邪教的四界,也在数月之间消声匿迹。 她知道四界并未被灭,只是改以别的形式继续存在于江湖之中。 好比说现今的刀门,陆续用庄里生产的牲畜、粮谷、布疋和城里德商行百货流通,已渐成一套商业上的贸易通路。 数月的光景,感觉什么都变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变。 变的是恶政的朝代、是中原和四界的交恶对峙;不变的则是她依然在刀门里若无其事的待着,恍若不曾发生过任何背叛的事。 刀戒天把她背叛的事全给压了下来,面对众人的关心询问,仅仅以刑无命因云家被灭心有不甘才找他决斗,他是为了救她才被伤到手的借口带过,其他只字未提。 他是如此面面俱到为她着想,她该感激的,但她却宁愿事情被揭发,然后坦然面对众人的责难,至少可减去那压得她快喘不过气的内疚和亏欠。 她不愿此事一直横在夫妻之间,成了怎么都除之不去的疙瘩,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间的距离愈来愈远,再也触碰不到他的真心,感受不到他的温暖。 如今两人的关系,甚至比刚得知她有孕时的那段别扭期间还要僵持,他也有数月的时间不曾与她同床共枕了。 “咳咳咳。”轻咳声起,近日气候多变,她没多留意就染上了风寒。 拉回视线,又睇向手上的男衫,水眸染上一抹忧愁,憔悴的面容有些郁郁寡欢。这间黑衫是她亲自缝制给他的生辰贺礼,可他收下后,只是原封不动放在斗柜上,不曾再看过一眼,也不曾拿起穿过。 “哎,都蒙尘了呢,好可惜。”这间衣衫,现今只剩下她还会关心着。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她就如这件衣衫一般,被他给遗弃了。 抚过布面上她一针一线倾心绣上的圆纹,阵阵心酸涌上心头。 尽管眸里已染上一层水雾,她还是硬将那些湿意眨去。因为他说过,她已没资格再流泪了。 蓦地,已将临盆的圆滚肚腹里传来一记踢蹬,云若雪自心伤的情绪里回过神。 她抚着肚皮,优容淡淡笑开。 “娘没事,孩儿你别担心,你要乖乖的,过两天就能出来见爹娘了。” 这孩子向来贴心,每当她情绪起伏大了点时,总会在肚里做些举动让她分心。 有道是母子连心,似乎冥冥中,这孩儿也敏感的感受到他的爹娘关系正僵着呢! 回头再把手上的褂衫清理妥当整齐摺好,她小心撑着腰身而起,捧着衣衫来到柜前,放人柜内夹层。环视空无一人的房内,过分安静的气氛让她心慌,甚至感到孤独。眉间又不自觉地轻轻蹙起,再也压抑不下的寂寥,仿佛要将她吞噬。 那日与刑无命一别后,那本心经确实在隔日就归还了,可终究改变不了她背叛他的事实。刀戒天嘴上不提,暗地里却慢慢限制了她的行动范围,以她怀有身孕不宜四处走动为由,将她局限在中苑之内,只要她一走出房门就有人盯着,哪儿也去不了。 以往,她还能找来无欢、大狼他们聊聊,而今无欢和天阳已脱离刀门,大狼也去了沧海找寻身世之谜,至于莲笙,则三天两头到外地寻药,甚至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再说到那只兔子白白,几个月前就野放了。 而她的丈夫,则忙于成立商行之事,除了晚上偶尔会见到他在书房夜读的身影,白天根本见不上一面。 她不知道究竟是他真的太忙,抑或只是刻意在避着她? 缓步走近窗边。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山景,云若雪放纵管不住的思绪继续飘远,直至推门而入的丫鬟嚷嚷声,唤回她的注意。 “啊!烫烫烫烫。”香菱喳呼的清脆嗓音,一路从房外嚷进房内,“哎呦,烫死我了,嘶——” 刚进房,她飞快将手里端着的药壶落桌,两手倏地缩回,捏住两片冰凉的耳垂,灵灵杏眸在瞧见自家主母杵在窗口的身影时,又是大惊小怪的唠叨。 “夫人,您怎可以站在窗边呢?您身子还病着呢,快过来快过来!万一病得更重那还得了,也不想想过几天就要临盆,千万不可以再有差池。”香菱迅速拿来轻衫,披在云若雪身上,再小心搀着她离开窗边,到内室床榻坐下。 香菱动作俐落的将窗扇掩上,接着又斟了一碗药汤,不忘先以小匙翻凉了烫口的药汤后,才端给云若雪。 “香菱,我好得很,你别这么紧张。”接过碗,觑着碗里黑糊糊的汤药,云若雪抬眼睐了紧张兮兮的丫鬟一眼,口气里有些无奈,“一定要喝吗?”不过就染上风寒而已。 “当然!”坚定的口气容不得讨价还价,“夫人还是喝了吧,这样香菱也好跟门主交代,不然门主可是会担心的。” 虽然门主和夫人几个月来相处的气氛是有些诡异,但她毕竟是下人,没资格说嘴。况且,门主私下还是会叮嘱她,要她多照看夫人的起居饮食,所以她想这情况不过是夫妻俩闹别扭罢了,床头吵床尾和,过阵子就会改善。 “是吗?”那他为何不亲自来,像以前一样哄她喝药? 见云若雪一脸愁眉不展,香菱握住她微凉的手,鼓励道:“夫人,别多想了,一切都会没事的,现在夫人只管吃好睡好,安心待产,生个健康的胖娃娃出来,到时候刀门山庄一定十分热闹,而夫人有了孩子相伴,也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不忍辜负她的心意,云若雪轻扯开唇,勉强一笑,才憋住气仰头饮尽药汤。她皱着小脸,将空碗递给香菱,“好苦……”苦在嘴里,也苦在心里。 她想起以往刀戒天哄她喝药时,总会贴心的带上一碟桂花糖,不过现在——“喏,夫人最爱的桂花糖。”心有灵犀似的,香菱掏出暗藏的纸包摊在她面前。 瞪着纸包上几颗沾着糖粉的晶莹白糖,云若雪鼻头忽地一酸。 半晌,她尴尬地正了正脸色,瞠着满脸堆笑的香菱,“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就知道戏弄我。” 她佯装不情愿的拎起一颗桂花糖入口,让化在口里的甜蜜带去舌上的苦涩。 “嘿嘿,香菱岂敢,倒是夫人这样不是有生气多了?”眼前女子瞠怒的生动表情,可比终日愁苦着一张脸好上太多。见主母吃完一个,她又问着:“再来一颗如何?” 这些桂花糖,可是门主一再耳提面命要她带着的。 云若雪闻言,又捻起一颗糖放入口里,嘴里甜了,心也悄悄泛甜。她微弯起唇,心底犹带着一丝冀望的问道:“香菱,这些糖是不是他……” 声音止住,她欲言又止,深怕期望愈高失望愈大。如果不是他呢? “啊?夫人怎么不继续说了?”佯装不解的香菱,一脸贼笑的挨近云若雪。 “香菱你、你明知道我和门主他……”她垂下脸,难过地绞扭着手指。 “知道,当然知道!不就是闹别扭嘛!我说这个‘他’啊,还不就是——”门外尚有门主派的人盯着,不好大声嚷嚷,只得附上云若雪的耳边轻声说着:“门主。” “真是他?”云若雪闻言双眼一亮,倏地抬脸,漾开一脸灿笑。 “嘘,夫人,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喔!”香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刻意压低声音,却不忘朝云若雪眨一下眼,暗示的指指门外。 云若雪了然的点点头,接着握住香菱的手,由衷感激地说道:“谢谢你,香菱。” “夫人别这么说,这是香菱应该做的。”反握住云若雪的手,她话锋一转提议道:“夫人,现在离午膳还有些时间,要不干脆就躺在床上再歇一会儿?” 云若雪摇了摇头,觑着窗外光亮的天色,“不了,我不想再闷在房里,香菱,你陪我到后院里走走可好?” 她大腹便便的,一个人出去有所不便,倘若有香菱跟着也比较放心。况且她好想见他,好想好想,哪怕是碰碰运气都好,说不定还能远远望上他一眼。 “好,当然没问题啦,那我们这就出发吧!”香菱小心搀起云若雪,又替她披上外出防风的轻衫,确认都打点妥当,才相偕走出房门。 主仆的身影离去没多久,房门随即被人从外头一掌劈开——来人为云碧瑶,只见她一头长发凌乱的披散肩后,肤色莹白如雪,丰盈的唇瓣则鲜红似血,一双猫眼布满血丝,诡谲的染上一层红雾,而眉心烙下的烈焰火纹,仿佛又生命似的,随着女子全身气血脉络运行和激动起伏的情绪,猖狂的忽明忽灭。 双眼默然的扫过房内四处,看到桌案上放着绣好的一对小鞋,她眼眸倏地眯起。 凭什么?这贱人凭什么能够这么安然无忧的活着?凭什么能够拥有那男人全心全意的爱恋和守护?凭什么怀有了他的骨肉?又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拥有她所想要的一切? 不,她不甘心,不甘心! 气愤的收紧拳头,全身蓄满恨意的微颤着,蓦地,红唇勾起邪魅的笑纹。 “云若雪,我一定要杀了你!” “门主。” “头儿!” 方和几位大老商议完成立商行之事,刀戒天跨出议事殿,正准备往书房走去,身后熟悉的两声叫唤止住他前进的步伐,他转过身,看清楚来人。 “大狼?怎么回来了?”而且还是跟莲笙一起。 武大狼数月前才去了趟东界的沧海,找寻他的族人。 数月前的攻城之事,沧海神龙岛负责领兵的是个年轻女将,因她手臂上也有个和大狼相似的纹身记号,才让大狼燃起寻找身世的念头。 与朝廷的一战后,眼看天下已定、家仇已报,刀门没必要再过着江湖刀头舔血的日子,且天阳登基,无欢也走了,刀门四大护卫已名存实亡,他索性就鼓励大狼去沧海找寻家人。 武大狼和商莲笙快步上前,两人神情慌张。 “头儿,现在不是问这问题的时候!大事、大事不好了!”开口的是武大狼。 “什么意思?”刀戒天狐疑的来回巡过二人。大狼的个性一向毛躁,他并不感到意外,倒是连冷静的莲笙都出现慌乱的神情,他才感到奇怪。 “云碧瑶那女人找上庄里来了!现在可能混在庄里面了,她已经走火入魔,又发神经的一心想杀了嫂子。吼,头儿,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快点找到嫂子要紧,再晚一点,嫂子被云碧瑶那疯女人给缠上就来不及了!” 他和莲笙在上山的路上,遇到刑无命那家伙,更从刑无命口中得知,云碧瑶已走火入魔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刑无命那笨蛋,为了救云碧瑶,企图用从头儿那里要来的什么鬼心经救她,岂料救人不成,自己亦落得入魔的下场。 幸好半路让莲笙给救了,勉强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压下躁动的魔性。而他和莲笙看不是办法,顾不得还在昏迷疗养的刑无命,就先回庄里来报讯了。 “你说什么!?”刀戒天猛地拽过武大狼的衣领,狠厉的瞪视着,浑身散发的肃杀之气,令人感到压迫十足。 “呃,头、头儿……” 瞪着近在咫尺的怒颜,武大狼喉头隐隐滑动,咕噜一声,吞下分泌过剩的唾沫,藏在身后的一手,忙着向后头冷眼观看的女人摆手示意。 收到暗示,商莲笙这才冷着声提醒:“门主,先别激动,大狼说的没错,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夫人要紧。” 刀戒天闻言,松手放开武大狼,已恢复镇定的沉声下令:“走!” 三人正准备行动,一道凌空而落的黑衣人影出声制止,“慢着!” 识清来人身份,主从三人无不愕然,甚至防卫的抽出刀剑摆出架势与其对峙。 “刑无命?”刀戒天握紧手中弯刀,锐利的眼眸瞬也不瞬,留神对方举动。 他这时候出现在刀门山庄有什么目的? “哇啊,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见本该还昏睡在山下客栈的人,此刻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武大狼睁大了眼,讶然的怪叫。 他们前脚才刚到,怎么他后脚就跟上?早知道在山下时就叫莲笙在他药汤里多下点迷药,也不用烦恼他现在醒来瞎搅和了。 看着眼前防卫意味明显的三人,刑无命无奈的扯唇解释:“你们别紧张,我只是要跟你们一起去找云碧瑶。”他抚着剧痛的心口,气息明显不稳,苍白面容上,印堂犹带着诡异的黑紫之气,连说话都显得吃力,“放心,我不是要阻止你们,我不过是不想她死在别人手下而已,我既已救不了她,就让我……亲手杀了她。” 眼睁睁看着她堕入魔道六亲不认,他痛心疾首,本打算利用心经救她,却仍是无力回天,不如就与她一同玉石俱焚。 不过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就盼着能唤回她残存的理智。 刀戒天听闻,仅是淡淡挑眉,薄唇紧抿不发一语,若有所思的睇着刑无命。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刀戒天又问。见他印堂发黑、面色死白、脚步虚浮无力,甚至连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难道是受了重伤? “凭我荆无命一条命如何?”见刀戒天面带质疑,荆无命索性全盘托出,“实不相瞒,我在练心经时出了点差池,如今全身经脉逆行错位,若非巧遇商姑娘相救,压下我体内的魔性,恐怕此时已走火入魔凶性大发。只不过,我的心脉已严重侵损,大概命不久矣,现在仅希望在死前能尽快找到云碧瑶,并亲手了结她,以免去武林一桩祸害。” 心脏陡地一阵猛烈收缩,浑身血液急驰奔流,全身忽冷忽热,令刑无命难受地揪紧心口,他倏地单膝跪地急促的喘着气,额际沁出点点冷汗,表情痛苦万分。 商莲笙见状忙上前替他探脉,尔后飞快出手点住他胸前大穴稳住心脉,“你气血逆行太快,心肺恐怕承受不住,我已暂时封住你的膻中穴,姑且能稍缓你的心躁之症,但撑不了多久。”他是那个人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还不能够死。 “多谢商姑娘。”刑无命感激地朝身旁的商莲笙微微点头。 而另一边的武大狼见两人这番眉来眼去,不由得翻了个大白眼。真见鬼了,这冰块女难不成看上刑无命不成?就不曾见她对他也这么温柔体贴过! 刀戒天俯睇着眼前伤重倒地的男人,漠然的神情读不出任何情绪,然则悄然收下的弯刀,已透露出他的立场。 忍着不适的刑无命,缓缓站起身,尽管步伐未稳,仍旧蹒跚走至刀戒天面前。 “呵,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你可知道,有时候我还真有点羡慕你……” 羡慕他拥有那女人倾其所有的爱慕,即便走火入魔,也不忘曾经爱恋过他的事实。 反观痴傻的自己,到头来终究走不进那女人无情冷硬的心,讽刺的只落得一次又一次被利用、最终与她一起入魔的下场。棋子,到底还是一颗棋子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刀戒天眼眸再次眯起,冷声质问。 “不了,也许你永远都别知道比较好。”这秘密只需他一人知道就足够。 “你——” 刑无命伸出手,打断刀戒天,坚定地眸光坦然与其对视,然后说道:“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刀戒天同意的点点头,暂且搁下心中疑窦,接着带头往中苑的方向飞跃过去。 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恐惧、不安与害怕,恨不得能够马上出现在云若雪身边守护着她,更恨自己这段时间对她的刻意疏离和冷漠,才让云碧瑶有机可乘。 如今他只求他们母子均安,盼还来得及阻止一切,否则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一路上,盘踞心底唯一的念头则是——他爱她啊,他还未亲口告诉她一句——他爱她! 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扑倒在地的云若雪,困惑的眨眨眼,好半晌脑里一片空白,直到背上承受热烫的一掌,痛得她蹙紧柳眉,唤回她有些迷散的神智。 近午,她和香菱在后院散完心,正准备回厅里用膳,岂知身后一道气势压迫而来,毫无防备的二人来不及回头,背上已被来人击上一掌,双双扑跌倒地。 落地的时候,她用双手护住肚腹,无奈施掌力道过于强劲,跌地时仍不慎撞伤肚子,动了胎气。 她困难地翻身坐起,看见一旁头撞上尖石,满头鲜血昏死过去的香菱。 “香菱,你怎么了?快点醒醒啊!”咬牙忍住肚痛,伸手推着不省人事的丫鬟,蓦地,腹间一记强力的抽疼,教云若雪痛得呻吟出声,“嗯……” 她以手护着肚腹,蜷缩着身子,艰难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强忍一波波袭来的痛楚。 感觉到下腹阵阵强烈的收缩,一股湿意自腿间漫开,染湿素白的裙摆,她害怕的伸手探去,那黏腻的触感教她好奇的摊手一看,赫然发现染上一手的血水。 她的羊水破了! 前方持剑的绿衣女子,冷眼看着跌坐在地神色痛苦的云若雪,睨了眼她被鲜血染红的裙摆,艳红唇瓣邪肆地勾起。 她缓慢拔剑出鞘,徐步走向面色惨白的女人。 云若雪忍着痛,望着迎面走来的妖冷女子,不甚确定的唤道: “碧、碧瑶姐?” 她的模样变得好吓人,神情看似偏执又疯狂,那狂乱的眼神,更加妖艳的五官,仿佛就像是武林人所言的走火入魔。等等,走火入魔?难道碧瑶姐她—— “哈哈哈哈!”猖狂邪魅的笑声放肆而起,云碧瑶略微挑眉,讥笑问道:“怎么?是不是很痛?” “不要、不要过来。”云若雪含泪摇着头,手肘撑地,吃力的蹭着身子,让自己退开步步逼近的锐利剑锋。 她要撑住,一定要设法保孩儿平安。 “啧,就这么一刀杀了你似乎有点可惜呢,不如,就先从你这张令我生厌的脸蛋先划上一刀好了。”云碧瑶长剑一伸,冰凉的剑锋,抵在云若雪的下颚。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放过我?我、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让你这么恨我?”云若雪颤着声开口,企图转移对方的注意。 这里是中苑的后庭院,应该会有人经过的,她必须争取时间,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哪里做错了?”云碧瑶倏地睁大充满恨意的眼,手中的力道加重,将剑锋下的白颈划出一道血痕,她恨恨的咬牙道:“你,我就是恨你,恨你的天真,恨你不明白别人的辛苦,恨你轻而易举就拥有我想要的!” 不论是容貌或是男人都一样! “我、我没有……” 颈上的血口疼得她脖子微缩,而下腹淌出的羊水和血水,及频率加剧的阵痛,正一点一滴抽离她的体温和意识。 云若雪感到自己正在失温,早分不清脸上的湿意究竟是汗水或是泪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若再没有人出现救她,不用等云碧瑶杀她,自己最终也会因失血、失温而死。 “你有!我恨你生了这张脸!我恨那男人爱的是你娶得也是你!”云碧瑶狠戾的将剑尖往云若雪颈上的伤口刺得更深,冷睇着艳红血液自她的伤口流出,淌满整个襟口,红唇噘起快意的冷笑。 什么!?碧瑶姐这么说难不成是因为——“啊!”颈上加剧的疼痛,让云若雪痛叫出声,却没阻止她问出领悟后的事实,“你……难道你也爱上天哥?”怎么可能,为何她从来不曾发现过? “哼,是又如何?我的确是爱慕他,早在第一次和他交手后就爱上了,我只是无法接受,他看上的竟会是你这样的弱者!你可要清楚,这世上,唯有我这样的女子才配得起他这样不凡的男人!而你——”话声停顿,额间烈焰火光闪过,睥睨的眼眸里红光再现,杀机已起,“你不配继续活着!不配拥有他的爱!” 被魔性操控的云碧瑶,蓦地扬起长剑,对着云若雪惊骇瞠大的眼眸奋力落下。 “不要!”见大势已去,云若雪心灰意冷的合上眼,悔恨的泪水顺着敛上的眼睫串串落下。孩儿,对不起,你要原谅娘,是娘没能耐好好保护你。 “住手。” 锵——刹那间,两刀相交的声音,在云若雪耳边响起,身畔又出现丈夫令她熟悉且安心的气息。原先举剑欲落得云碧瑶,一时不察,手中长剑让人以弯刀强势截成两段,人也被击出数尺之远。 “天哥!”熟悉的男声,教云若雪喜出望外。 她忙睁开眼,苍白似雪的姣美脸蛋,如释重负的漾开一记温暖笑痕,她举起双臂,满心欢喜的迎接男人展开的怀抱。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若雪!”刀戒天飞快来到妻子身边,紧搂住她有些发冷的身子,黑瞳忧虑焦急的巡过全身浴血的她,先是看见她颈上被划出血的剑伤,接着是染血的领口,最后定在她淌血的下半身时,眸眶倏然一红。 他抖颤着嗓,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安抚她的说着:“若雪,你、你撑着点,莲笙他们在后头,马上就到了,你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眼下身子已经开始在失温了。 “天哥……救、救孩子……快救孩子……啊……”话还未了,咻的一声,一截凌厉断刀,自她的后背穿透胸骨而出。 云若雪先是愕然的瞪着眼前被溅了一身血红、满脸错愕的刀戒天,从他骇然瞪大的黑瞳里,看见同样错愕的自己。接着,后知后觉的感到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才恍然领悟到自己被后方重伤倒地的女人以利刀偷袭,穿身而过。 他脸上沾染的,是她胸前喷出的血,他的脸都被她的血给弄脏了勉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最后一点气力,她颤抖的伸出手,覆上他刚硬紧绷的面容,温柔地替他抹去脸上的血渍,岂知自己带血的掌只是徒劳的愈抹愈多。 迷蒙的水瞳开始有些涣散失焦,教她快要识不清眼前男人的轮廓,直到男人眼眶滑下的水痕湿了她的掌,她放软神情,唇瓣无奈的弯起一抹柔笑。 云若雪无声的掀了掀唇,试图说些什么,喉头却干涩得发不出声响,她轻轻地、无奈地发出一声喟叹,终是心满意足的合上眼,往前颓倒在刀戒天宽阔的胸怀里。 值了,能在死前得知他的真情,一切都值了。 她只是好舍不得,舍不得他们的夫妻情缘这么短,舍不得没能亲眼看着孩子出世,舍不得还有好多好多话没和他说开,舍不得还没看够他就合上眼。 刀戒天愕然搂着她软倒的身躯,在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她的心脉跳动时,木然的脸上泪水已然决堤。点滴泪水混着斑驳的血渍滑落,好似泣血。 紧抿的薄唇无比轻柔的吻上她的额心、她敛上的眼睫,最后在吻上她灰白的唇瓣时,终于忍不住的颤声哽咽。 哀恸到深处,他倏地仰头望天,嘶吼出痛彻心扉的一声长啸,恍如野兽哀鸿的悲鸣,撼动整个刀门山庄。 “啊——” 第十章 这是这么回事? 随后刚到的武大狼和商莲笙,乍见眼前情景,无不愕然。 但见刀戒天紧紧抱着不省人事的云若雪,埋首在她颈间痛苦的低嚎,而身后不远,则是重伤倒地的云碧瑶。 武大狼毫不犹豫,,跃身来到刀戒天身后,摆开拳势,谨慎的戒备着,就怕云碧瑶又会做出什么举动。 “头儿,嫂子她……”武大狼头未回,仅是担忧的轻声启口,却不敢继续问下去。认识头儿十多年,他还是头一遭见他落泪。 方才光是匆匆一瞥,他就明了嫂子的情况,见那一身的血和伤,及瘫软无力的身躯,再看到头儿一脸痛心绝望的哀戚神情,难不成嫂子已经商莲笙见状,亦连忙赶至刀戒天身旁,她蹲下身,向来无波的面容上,难得忧心的蹙着眉,仔细研判了云若雪的伤势,然后执起云若雪的右腕探脉。 指下轻浮微弱的两股脉象,让商莲笙心情振奋,她眉结舒展,眼眸倏然一亮,满怀希望。脉象微弱,可一息尚存,纵使夫人的伤势并不乐观,但还有一线生机! “门主,夫人和孩子都还有救!” 挡在他们身前护卫的武大狼听闻,也诧异的回过身嚷道:“嫂子还有救?” 仿佛感受到前方倒卧在地的云碧瑶有了动静,他随即又转身防卫。 谁?谁还有救? 刀戒天恍若未闻,盈泪的空洞眸子,依旧紧瞅着妻子死白的沉静面容。他怔愣的抱着怀中浴血的身躯,沉浸在哀伤情绪中,封闭自我的不愿醒来,深怕一旦回神清醒,他就要面对她已离世的残酷事实。 她答应过的,他的命有多长就陪他多久,所以她不会食言的,一定不会的。 “门主!”商莲笙见状,忙不迭又出声催促。“门主!你听见没有?” 可任凭商莲笙在刀戒天耳边怎么呼喊叫唤,他失神茫然的神情依旧。 “莲笙,我看门主他是太过伤心,才会有些失心疯,不如我们——” 武大狼稍微分心,试图劝着身后的商莲笙另寻他法,岂料商莲笙接下来的动作,彻头彻尾吓傻了他,差点吓掉了他形状好看的下巴。 但见商莲笙一脸气愤的举起手,毫不犹豫的就朝刀戒天怔忡的面容上挥去。 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静谧紧张的气氛里,显得突兀。 “刀戒天,你听见了吗?你的妻儿都还有救!”清秀的脸庞染上愤怒的红彩。 “莲笙!?”武大狼吓得一张嘴脸像金鱼似的开开阖阖,好半响才挤出两字。 他的娘啊,他开始考虑把商莲笙这冰块女供起来当神膜拜了!竟有那胆量赏头儿一掌。唉唷喂啊,瞧她那掴头儿的力道,光看都觉得痛了! 被打偏头的刀戒天,僵硬着身子好半响没有动作,仿佛是听入了对方的喊话,这才缓缓抬起脸,有些不敢置信的瞪着商莲笙。 “还有救?你说……她还有救?”他回过神,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左脸被掌掴之处,那热烫刺痛的酥麻感,似乎在提醒着他,他没有听错。 “对!赶快送夫人回主屋让我医治,再迟就真的来不及了!” 夫人胸前中刀出血太多,羊水也破了,能不能救活,她只有五成把握,但孩子的脉象还算安稳,倘若真救不回母亲,至少也得救出腹中胎儿。 刀戒天闻言迅速抱起怀中云若雪瘫软的身子,和武大狼、商莲笙一行人等正欲迈步离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起身的云碧瑶,已持断剑立在数步之遥企图阻拦。 “哈哈哈,想带走她?谈何容易!”云碧瑶邪魅的舔去唇角血丝,扬唇讪笑。 方才她以一截断刀为暗器,直接朝云如雪毫无防备的背心射去,眼看那银刀还穿刺在她身上,也许现在云如雪还不至死,但也绝撑不过一时半刻。 武大狼睨视前方显然魔性又起的女子,不屑的冷嗤一声,“头儿,你们带嫂子先走,这里我来断后。”说完,抡抡拳头又扭扭颈子,准备迎身大干一场。 云碧瑶这天杀的疯女人,竟然连嫂子这样温顺美丽的自家妹子都痛下毒手,他武大狼生性好打抱不平,这就代头儿好好惩治这丧心病狂的魔女。 “嗯,你自己小心一点。”刀戒天不甚放心的交代,才看向商莲笙,“我们走。” “你们一个都别想走!”额间烈焰一闪,云碧瑶瞪大着血眸,执起断剑便飞身往抱着云若雪的刀戒天击去。 “喂!你这个疯女人搞清楚状况行不行,你的对手可是我武三爷!”魁梧虎躯一跃,紧跟在后,赤手空拳加入战局。 眼看云碧瑶凌厉攻势就要逼近,刀戒天偏首急声吩咐道:“莲笙,你先走!” 莲笙不会武功,他又要护着若雪,分身乏术之际,无法再分神看顾一人。 霎时间,后院里呼喝生风的拳脚打斗声和刀剑相击声不断,四周刀光剑影、气流浮动,扰乱林内平静,惊动飞鸟。 武大狼追着云碧瑶,而云碧瑶缠着刀戒天,刀戒天则要护着怀中妻子,局势十分紊乱,三方迟迟破不了混战的僵局。 刀戒天心系云若雪安危,深怕自己若出掌交手,动作间会加重她的伤势,面对来势汹汹缠斗不休的云碧瑶,只得以守代攻不断闪身避招,趁隙摆脱纠缠。 不行,他不能再躲了,在这么拖延下去,对若雪和孩儿不利。 他蓦地止住往后飞跃闪避的身子,转过身,正面迎视持刀袭来的云碧瑶,毅然决然以自身做诱饵,让后面跟来的武大狼能有机会对云碧瑶出掌。 大狼,现在全靠你了……低下头,无限柔情的眸光,凝视着怀中昏迷的妻子,再抬起头,刀戒天缓缓阖上眼,静心等待将至的剑袭。 咻——倏地,凌空飞至一柄长剑,笔直射向云碧瑶持剑的右手,精准的划过她腕上的经脉,割开的腕脉,顿时血流如注。 一道黑衫人影飞快的自刀戒天身后窜起,迎向右手遭废、却还是神情疯狂止不住杀戮之意的绿衫女子。 啪啪数记闷响,是出掌击中肉体的声音,甚至能听闻到胸骨断裂折碎的喀拉喀拉声,然后断剑当啷落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即起。 “啊——”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就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 刀戒天猛然睁开眼,惊愕的瞪视着眼前血腥的情景,而身旁扬起的诧异男声,牵去他不明所以的目光。 “没想到这邢无命说到做到,真打算杀了云碧瑶,他还真的连自己的主子都下手了……”此时才跟上的武大狼,同样愕然的瞪着眼前一幕,口气里掩不住唏嘘。 只见云碧瑶手筋已被挑断,又身中数掌倒卧在地,那奄奄一息的身躯,就像个被扯烂的破娃娃似的动也不动,若不是嘴里正咳着血,还以为已经死了。 “刀门主,你还是赶紧送若雪小姐回屋里治疗吧,倘若你信得过我,云碧瑶就交由在下处理,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平板生硬的语调,听不出情绪。邢无命并未回身,仅是直挺立在云碧瑶身畔,俯视着伤重瘫倒在地的她,静默的俊容上,却已悄然滑下两行泪。 她额上的火纹已经消失了,但她迷离涣散没有焦距的瞳光、急速褪去血色的面容,和咳着血不断抖搐的身躯,都在告诉他——她就要死了,死在他无情的手里。 为了解救入魔的她,他无所不用其极,最终不惜选择亲自断了她的心脉,废去她的功夫,可方才那掌掌致命的凌厉攻势,是打在她身,痛在他心。 邢无命蹲下身,以指抹去她唇边不断呕出的血,然后弯身抱起她虚软的身子。 离去前,他偏头睇了刀戒天一眼,语气幽幽的启口:“你知道我羡慕你什么吗?” 刀戒天闻言,仅是一脸平静抿唇不语的静待下文。 “我羡慕,被她爱着的人是你。”而不是他,自始自终都不是。 云碧瑶的爱太过偏执、激狂,但他却钦羡能被她这样义无反顾爱着的刀戒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刀戒天诧异问道。她爱他?! “没什么意思。”邢无命不想解释太多,又迳自说道:“好好善待若雪小姐,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我邢无命在此祝福你们夫妻二人白头偕老了。” 话声一落,邢无命抱着云碧瑶拔地跃起,飞身离去,眨眼间,已不复见那一黑一青的身影,徒留刀戒天几人愣然的面面相觑。 自此以后,江湖间未曾出现过邢无命和云碧瑶身影。 有人传言他们双双殉情,有人则传言他们一起入了魔道,众说纷纭。 日头已过午,树梢上知了唧唧,看似惬意悠闲的午后却笼罩了异常低迷的气压。 中苑东厢的寝房外,围聚着一些人,之间一干人等各个眉头深锁、忧心忡忡。 当中,莫冬梅和额头上还包扎着伤口的香菱甚至视哭红了眼,而向来个性爽朗大剌剌的武大狼,则双手环胸难得安静地靠站柱旁、沉着脸不发一语。 同样不语的,还有紧邻着门扉而立的刀戒天。 他脸上和身上犹沾染着云若雪的血,如今已干涸成点滴血渍,加以一头凌乱狂放的披肩散发,和阴沉肃然的脸色,让整个人看来更显触目惊心,恍若一尊浴血修罗。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动也不动,僵着同样的姿势多久了,深邃的黑眸只是紧紧盯着掩上的门扉,一心牵挂着稍早送进房内让商莲笙医治的妻子。 她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何况他们夫妻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还有一份白首之约要履行,还没等到孩儿出世,所以她不会狠心的就此撇下他,一个人先走。 众人噤声不语的气氛,有些凝重诡谲蔓延萦绕许久,直到房门开启——商莲笙清冷的视线缓缓梭巡过眼前众人,她一脸沉郁,似乎透露出病情危急的端倪,巡视的目光最后定在刀戒天染血的冷硬面容上。 “她的情况如何?”刀戒天冷静沉声问道,却不自觉地握紧拳头。 “夫人伤的太重,出血太多,我已暂时替她止血,但夫人身上的半截断刀还未取出,怕若强行取下,会因大量失血而承受不住,而今……”她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那怎么办才好,夫人她,呜呜……”想到向来待自己如姐妹地夫人,竟受了这么重的伤,香菱心下一急,不禁又悲从中来。 方才夫人让门主抱进房时,她瞧见了那亮晃晃的刀子还刺在夫人身上,那样穿胸刺骨的伤口,一定很痛。呜,都怪她没用,若她不晕过去,说不定还能救夫人的。 “香菱,稍安勿躁,让莲笙继续说完。”莫冬梅安抚的拍拍垂泪哭泣的小丫头,颜色则示意对方继续。唉,眼下这情况谁能不焦急呢? 商莲笙见状点了点头,又继续说下道:“加上夫人的羊水已破,无法顺利引产,倘若要借着母体之力将胎儿产下,就更要顾虑到夫人的体力,万万不得贸然拔刀,如不慎引发败血,则母子二人性命不保。”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武大狼也急了。 听商莲笙这么说下来,嫂子不就凶多吉少,等于是一脚踏进棺材了? “有,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始终安静聆听的刀戒天再度启口,阴鹜的鹰眸则燃起希望。 望向刀戒天隐隐含着希望的眸光,商莲笙深吸了口气,轻声宣布:“开刀。” “开刀?”众人听闻,表情尽是一致的愕然和狐疑。 “什么意思?”刀戒天鹰眸倏地眯起,透露出危险气息。 “即是以刀划开伤口,取出体内断刀,再同样依循此法,取出腹中胎儿。” “那不就跟开膛剖肚差不多!”武大狼听闻,不敢置信的嚷道:“商莲笙你疯了不成?这不是女人家在厨房切菜剁肉那么简单,你少危言耸听,尽出谢馊主意。” 况且这可是攸关人命两条,万一弄不好搞出个一尸二命,那还了得! 商莲笙冷冷瞪了焦躁鬼叫的武大狼一眼,又巡过沉着脸色没有开口的莫大娘,以及显然被她所言吓傻的香菱,然后,视线对上面容紧绷着的刀戒天。 “门主,此法是太过惊世骇俗,但依据医书前例记载,先人确实有成功过。” “真的……只有这个方法嘛?”他始终绷紧的身子,顿时无力的垂下。 “是。”她点点头,冷漠的神情有丝悲悯,“时间所剩不多,请门主尽速定夺。” “你可有把握?” “有,五成。”她不是头一遭在阎王面下留人,当然是有万全的准备。 刀戒天合上眼,内心痛苦的挣扎交战,却不敢踌躇太久,再睁开眼时,眸里已不见犹豫,他口气坚定地说道:“好,就依你的方法,但你要记着,我要的是他们母子均安,谁都不能有差池!”三招也许太过冒险,确实唯一能救活她和孩子的方法。 “莲笙明白。”商莲笙敛下眼,准备折身回房,继续和阎王强人奋战。 “等等!”刀戒天忽地唤住她的脚步,他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似的淡声开口:“……倘若,真的只能就救回一个,我要你救孩子。” “门主?” “头儿!” 刀戒天的命令,让大伙又是一阵错愕。这么说是不想救夫人了吗? “阿戒,为何只救孩子?你不管雪丫头了吗?”莫冬梅质问的语气很不谅解。 刀戒天伸出手,制止大伙儿显然欲追根究底的问话,好半响,只是紧抿薄唇,敛目不语。 他比谁都清楚,这孩子是若雪一直盼着出世的。寝室和书房还搁着她缝制给孩儿穿的兜衣棉袄和小鞋,而脑海里映着她一针一线认真缝纫时的温婉身姿,都告诉着他,她是多么渴望见到这孩子。 这是她的希望,他知道,所以他不会再残忍的剥夺,而是倾力成全。 况且他早有打算,倘若她真的熬不过这一关,那么他会随她而去,黄泉路上与她相伴。 如今国泰民安的天下、安居乐业的刀门门众,或许不在需要英勇门主的庇护,而他们的孩子往后也有奶娘他们照顾着,他其实一点都不担心牵挂。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身旁若少了亲友的相陪,少了丈夫、孩儿的相伴,独身在那处幽冥之地,一定是十分孤单寂寥。 其实……这些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能没有她。 良久,刀戒天才轻声启口:“奶娘,你们别担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睁开眼,坚定的眼神对上商莲笙,又重复说一次:“听明白了吗?她如果撑不下去,我要你救孩子。” “是,我知道了。”男人灿亮的眸子里,那隐约闪过的誓死深情令商莲笙动容,她故作漠然的别开眼,毅然回过身,再次掩上房门。 瞪着合上的门扇,刀戒天欣长的身躯又回复稍早前的僵立,身旁的人影来来去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看不见也听不见,眼眸直视专注的瞪着房门,然后趁着丫鬟忙进忙出的空档,投过门缝,觑着商莲笙替她处理伤口的情景。 当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和沾着污血的白绢送出时,他只是绷着下颚,咬牙硬撑着满腔的不忍与痛苦,双手紧握成拳,甚至用力到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直到华灯初上,响亮的婴孩啼哭声,划破静谧的夜幕,“呜哇哇……” 等候在门外的众人,无不释然的松懈着紧绷的神情孩子出世了,那她呢……刀戒天敛下双眼,微红的眼眶里悄然掩上一层水雾。心里的担忧恐惧却是愈来愈深。 门扇开启的刹那,他看见浑身沾染血渍的商莲笙,捧着以布巾包裹、放声哇哇啼哭的婴孩,面无表情的回视着他。眼里的湿气,终于凝为泪水滚落。 “门主,是个健康的男娃。”商莲笙说不出恭喜二字,口气是一贯的冷淡。 刀戒天淡淡睇一眼蓝色布巾里的号哭娃儿,孩子生得方头大耳、浓眉大眼,有几分他的味道,而那秀致的鼻口,则依稀有着若雪的影子。 他调开视线,问向商莲笙,“她怎么样了?”深锁的眉宇间,尽是忧心牵挂,颈背又不自觉地绷紧,紧张等候着。 商莲笙冷然的清秀容颜,波澜不兴。心里斟酌了一会,缓缓启口:“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熬过今晚就要看夫人的造化了,进去看看她吧!” 刀戒天闻言,进入内室走向床榻边,看着床上面无血色、正敛目休息的妻子。 “若雪。”唤出声的语调极轻,生怕惊扰了休憩的人儿。他就着床缘而坐,然后牵起她冰凉地小手。 “天哥……孩子呢?”云若雪睁开眼,虚弱的问出声。 “孩子没事,你放心。”他温柔的抹去她额际的湿汗,“谢谢你替我生了一个健康又漂亮的孩子。” 她轻扯开唇,虚弱的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他看着她的眼神更加专注认真,试着以轻松的口吻化解开房内沉闷的气氛,和他内心的恐惧不安,“你都没听见,他那哭声可是有精神得很。” 也就是说刀家有后了。云若雪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好生欣慰。 “真的?”她微微牵起唇角,惨白小脸上显露出放松后的疲态。 “真的,也许是肚子饿了,哭着要娘亲给他喂奶呢!” “只怕他的娘亲没法给他喂奶,也不能抱抱他,陪着他长大了……”眸光一暗,话里含着遗憾和失落,她明白自己已是油尽灯枯,只是撑着皮囊苟延残喘罢了。 “胡说!”刀戒天轻斥,全身绷得像只愤怒防卫的刺猬,“你可以的,不只你,我们都会一起陪着孩儿的,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天哥,我清楚自己身子的情况……”眼角的泪光,无声滑落。 “什么情况?你不过是产后太过虚弱,还有体内的麻药未退,才会感到疲倦而已,别尽往坏处想。”纵使心里有底,他就是不爱听她说些意志消沉的话。 云若雪不语,滑落枕边的泪却更多,主要是连开口说话都让她感到吃力。 “你一定会好好的,不会有事的。”牵着她的手来到唇边,他深深落下一吻,“记得吗?我们大婚前一晚,在梭山赏萤火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她答应过什么?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命活多长,你就陪我多久,绝不能早我一步离开。 若雪一定活得好好的,活到长命百岁,活到没了一口牙、白了头发、一脸皱纹,让刀大哥见到我都烦。 回溯记忆,她想起那夜在萤舞流光下的誓言,此生相伴,不离不弃。 “记得……”嗓音变得暗哑,她艰难的开口,话声断断续续,“你命活多长……我就陪你多久……绝不能早一步离开……” “很好,这是你亲口答应过的,我绝不会允许你食言!”他收紧握着她手的力道。 “好,不食言……”她真的好累、好困,也许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吧! “更何况,我还想看着你跟我一起没了牙、白了头发、一脸皱纹。” “那样子很丑的……” “不会,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美、最漂亮的。” “漂……亮……”意识混沌,只听得见刀戒天的话尾,云若雪喃喃道:“天哥,我好困,好想睡了……” “不,我不准!听见了吗?我不准你睡!就今晚就好,陪我说说话,或者我来说你听着也行。”他怕她一旦合上眼,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好……天哥说不睡,就不睡……”眼皮沉重的掀了又阖、阖了又掀,终于,她放弃地不再挣扎,任凭沉重的疲倦感将自己带入未知的幽冥。 刀戒天望着她不曾再张开的眼眸,雾了双眸的泪水夺眶而出,无论他怎么出言恫吓、怎么愤怒咆哮,最后甚至不惜苦苦哀求,她还是合上了眼,就此深眠。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桑茉【刀门传】系列在线阅读: 刀门传之一《情系云天》作者:桑茉 http://.dddbbb/html2/94968/index.html 刀门传之二《卿卿武狼》作者:桑茉 http://.dddbbb/html2/94923/index.html 尾声 “醒了?” 男人沉稳好听的中音,在顶上想起。云若雪抬起浓眸,望进刀戒天一双深邃如潭的黑亮瞳眸,她粉唇弯起,笑靥如花。 “你呀,是不是又没睡?”无奈的口气里好是不舍。 她伸手抚过他有些发白的鬓角,然后停留在他眼尾的细纹上。 这些年下来,他总是如此,比她晚睡又比她早起,只要她一睁开眼,一定能看见他深情相视的眸光。 她很明白,他心里还存着那一年以为她长眠辞世的恐惧。即便她后来让商莲笙给救下来,却也没意识的浑浑噩噩昏睡了大半个月,而醒来后在汤药的调理下,身子虽迅速康复,却已在他心里烙下抹不去的阴影。 “天哥,我很好,我没事的,只是染上风寒罢了,你也睡一下好不好?”轻软的语调,柔柔撒着娇。唉,在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都会承受不住,她心疼呀! “好,那你也多睡一会儿,你睡了,我就睡。”刀戒天撑卧在床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亲昵的滑过她细致柔美的五官,凝视她的慎重眼神,仿佛一辈子看她不够。 结缟八年,都生过两个孩子她依旧美丽如昔,如十年前第一眼见到的她。 又来了,每回都是这样。 她没辙的瞠睨他一眼,表情颇为无奈。 “你每回都这么说,结果还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跑去忙商行的事,你别以为偷偷摸摸的我就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见你这么累啊,况且咱们商行还有其他人帮着,不会垮也不会倒的。反正我不管,我只要你现在在房里陪我就寝,哪里都不许去,更不能趁我睡着时偷偷溜走。” 当年名震江湖的邪教“刀门山庄”已不存在,而今世上崛起的是名闻遐迩纵横商场的“云天商行”,以及他们住的这处“云天山庄”。 云天商行乃中原西界的第一大贸易商行,经营项目含括甚广,举凡布疋、丝绢、皮裘、珍果、稻谷、药材、柴米油盐等民生所需,尽包揽在内。 目前商行的主事者,台面上是刀戒天和武大狼,台面下则是朝廷的两个大头,至于商莲笙则是跟着夫婿,四处悬壶济世,云游四海去了。 昔日的四大护卫,即使没一起住在庄里,可彼此牵系的情感依旧,不过是换了不同的方式继续相互照应。 耳闻妻子不依的唠叨,刀戒天浓眉微挑,薄唇勾起一弯好看的弧度,莞尔笑道:“好,就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还有,你也不准再偷偷带着琰儿到后山去练刀,先生上回交代他写的百善孝经都没见他抄写完,别再放任他这么撒野下去,迟早会荒废课业的。” 云若雪想起和丈夫愈来愈神似的儿子,快满八岁的他,正值活泼好动的年纪,从小就爱跟着几位叔伯舞刀弄棍的,天哥考量到男孩子是该习得一身强身健体的功夫,如后方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索性就开始教起琰儿拳法和刀式。 “好。”刀戒天脸上的笑意更深。 “不只是琰儿,连瑕儿也是,你这做爹的,别老挨不住她的撒娇就顺了她的意,抱着她去看哥哥练武,你别忘了她是女儿家,成天看着你和琰儿耍刀弄剑的,万一以后也跟着野了,长大后岂不是嫁不出去?” 说到儿子,就不免提及调皮捣蛋的女儿。刚满一岁半的女儿,走路尚不太稳,爱笑爱闹又爱撒娇,最爱赖在爹爹宽大的怀抱里,缠着爹爹给她买糖吃。 她和刀戒天育有一子一女,男孩名为刀行琰,女孩名为刀莫瑕。 兄妹二人,现在简直把他们的爹爹当成大英雄了,每回瞧见兄妹俩像跟屁虫似的黏在天哥身后,看着天哥使刀的凌厉气势,两双黑白分明的眼儿就直直发出灿亮的光彩,见两张小脸露出的崇拜模样,实在让她看了好气又好笑。 “好。”闻言,刀戒天不禁笑开。 他喜欢看她生机勃勃、絮叨念着他和孩子的娇俏模样,那会让他更想吻她。 心里方这么想,薄唇已经早一步采取行动,吻上她的唇瓣,封缄住女人未完的碎语。 床幔放下,纱帐内春色无边,无声胜有声。 良久,刀戒天低沉磁性的嗓音在阖眼而眠的云若雪耳边轻声响起,他温柔且深情的落下话语,才拥着她,与她一起入眠。 尚在浅眠中的云若雪,听闻丈夫吐露在耳边的深情告白,不禁弯起唇角,满足的笑着沉入梦乡——我爱你。 ——完——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桑茉【刀门传】系列在线阅读: 刀门传之一《情系云天》作者:桑茉 http://.dddbbb/html2/94968/index.html 刀门传之二《卿卿武狼》作者:桑茉 http://.dddbbb/html2/94923/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