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才说爱》 第一章 凌晨两点,雷拓让朋友送到家时,微醺,心情很不错,找出钥匙开启大门时,嘴里还轻声哼着方才在车上广播听见的一首曲子,只不过在他推开厚重的古铜大门,瞥见站在门后的女人时,所有的好兴致立刻烟消云散。 他的妻子,梁夙霏,彷佛成天盯着门外的监视器一般,早在他进门之前已经来到玄关,手捧着拖鞋,等着服侍他换上。 都半夜三更了,她还穿着硬邦邦的套装,脸上挂着勉强挤出来的「公式化笑容」,像是为了讨口饭吃、不得不应付老板的虚伪员工,教人看了心烦。 「不是说过要你别等门,这么晚可以先去睡觉。」雷拓甩掉皮鞋,解开领带,套进搁在面前的拖鞋,走向客厅。 「我只是还不想睡,不是特别在等门。」梁夙霏将他的皮鞋略作擦拭,摆进鞋柜后回到客厅,拾起他扔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 对于丈夫的夜归她早已习以为常,不曾过问他的行踪,也从无不满。 只是,即使她已经极少开口,就算开口也尽量用词精简,他像仍对她的说话声音感到刺耳,皱起眉头,不悦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我去厨房盛碗热汤给你。」她轻声地说,小心翼翼,怕惹出他更多不快。 雷拓冷眼看着她忙进忙出,对她卑躬屈膝的态度十分不以为然,索性靠向舒适的沙发椅背,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他们结婚已经三年了,关系不像夫妻倒像主仆,讽刺的是,这个妻子还是他自己决定要娶的。 「汤来了。」很快,梁夙霏托着托盘,将热呼呼的汤盅摆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妈说你这阵子为了协调美食博览会的场地很伤神,要我炖人蔘鸡给你补补。」 雷家经营房地产多年,坐拥难以估算的土地面积,而且大多位于黄金地段,数十年来无论地价如何飞涨诱人,雷家老太爷始终坚持只租不售,所以,行事低调的雷家虽不若股票上市的科技公司那样出名,却是真真正正、拥有惊人财力的土地首富。 雷拓在父亲的公司担任营业副理一职,管理国内数座大型国际展场,每天光是透过层层关系想找到他安插档期的电话已教人应接不暇。 他的个性不像商人,倒像个潇洒随兴的艺术家,结识不少艺文界的朋友,不了解他的脾性,满身满嘴铜臭地来跟他谈生意、分析收益利润,很可能得到反效果,吃上闭门羹。 今晚他喝了点酒吃过宵夜才回家,不饿,然而,前方那阵浓郁的鸡汤香气直扑而来,依旧引得他食指大动。 他睁开眼,端起桌上的汤尝了口,清香甘甜,不由得一口接一口,将汤饮尽。 情感上,他与妻子几乎已和陌生人无异,他很少回家吃饭,可不得不承认,她炖的汤始终令人难以抗拒。 不过,以为抓住丈夫的胃就能留住他的心这类的俗气观念,也是雷拓与她渐行渐远的原因之一,她太一板一眼,太无趣。 梁夙霏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静待他喝完汤,才缓缓地开口—— 「我要离婚。」 听见这话,雷拓诧异地瞪大眼,手中的汤匙不知不觉落入汤盅,「哐啷」一声,在偌大安静的客厅中传出回响。 半晌,他才察觉自己反应太过,下意识地清清喉咙,掩饰震惊。 他一直以为她忍受这个有名无实、没有温度的婚姻至今,贪恋的就是他给她的优渥环境以及自由空间,既然三年来相安无事,他没提离婚,她也没道理主动放弃这样舒服的日子不过。 「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可以说出来。」他冷淡地回应道。 「我没有不满。」她连谈判离婚口气都是那么温婉轻柔。 「那为什么想离婚?」倒不是他舍不得她、不愿离婚,纯粹只是好奇。 「没有感情的婚姻,不知如何继续下去……」她顿了顿,垂着的长睫悄悄地掀起,瞥向他。「我知道你不爱我……」 他听着,没有否认。 在他漠然的表情中,她原本就不多的勇气瞬间消退,这一刻,她决定放弃解释,不再期待他心中对她或许还留有一丝丝夫妻的情感。 雷拓见她久久不再出声,才开口道:「夫妻结婚后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浪漫、什么爱不爱,多余。」 这完全是违心之论,因为他绝不是不懂情趣的人,只是对她兴趣缺缺,实在挤不出维系这段婚姻的热情。 但,尽管如此,他对这个婚姻并没有什么不满——不曾期待就不会失望。 梁夙霏凄楚地笑了笑,心想,她早就已经失去幻想的能力,尽管她今年才二十六岁。 「没事的话,我去休息了。」他认为离婚的事只是她发发牢骚,要他多关注她的藉口,所以并不当一回事。 她见他站起身打算结束对话,连忙跟着站起来,把最后的话说完—— 「我已经找好房子,这个月底会搬出去,离婚的事我是认真的。」 他不耐烦地睇她一眼,对于她的装腔作势很反感,便想吓吓她。「如果你坚持要离婚的话,我会让律师跟你联系,要怎么离你就直接跟他谈。」 他暗暗观察她的反应,果然,一脸挫败。 「不过,既然是你主动提出离婚,别奢望离婚后能拿到大笔的赡养费。」为避免她日后故技重施,他把话说绝。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回楼上自己房间。 留在客厅里的梁夙霏这才红了眼眶,让胸口那堵得发慌的委屈,随着泪水奔流而出。 结婚三年,她的丈夫一点也不了解她,至今,他仍认为她嫁给他是为了钱。 当初,她以为他追求她、娶她是因为爱她,可一千多个日子过去,她再傻、再天真、再没经验,也知道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 嫁给他之后,她才恍然发现雷家惊世的财力,察觉丈夫与婆婆间有着不知何时、何种原因种下的心结,也弄清楚原来自己就是他母亲绝对不可能会满意的媳妇,他竟是为忤逆母亲而娶她。 当目的达成,他便再也不须在她身上浪费任何时间。 可笑的是,她一直不懂为何他突然不爱她了,傻傻地以为得到婆婆的认同就可以挽回他的心,谁知她愈是当个听话的媳妇就愈令他离她更远。 现在,她什么都懂了、什么都看清了,知道再执着下去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她花了三年时间才终于明白——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爱过她。 * * 即使梁夙霏以他不爱她为由向他提出离婚,雷拓并没有因此投注较多的时间与关心在妻子身上;白天,他是运作全国数座国际经贸中心、展览场馆的经理人;晚上,褪下束缚的西装,和一群艺文朋友聚会,听音乐、谈文学、聊电影、欣赏各类演出——风花雪月,无限惬意。 家,只是他玩累了,休息睡觉的地方;妻子,在他的认知里,跟管家没什么两样,永远不苟言笑,毕恭毕敬,话不投机半句多。 所以,雷拓万万没想到梁夙霏说要搬出去的话是真的,要离婚也是真的。 当他自上海出差回到家,见到站在玄关前帮他拿拖鞋的是管家时,纳闷地问:「太太呢?」 「太太搬走了。」训练有素的女管家在回答这句话时面无表情,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雷拓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愣问道:「为什么搬走?」 「太太没有说。」管家依旧以平稳的音调回答。 「没事了,你下去吧!」他突然间记起妻子前些日子提过、而他一直没放在心上的事,反而恼怒她一声不吭就离开了,让底下的人看他笑话。 他闷闷地上楼,难以想像乖乖牌、没有声音、没有自己想法的妻子,竟然有勇气离婚,而且还真的搬出去了,这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 而最有可能的「高人」,应该就是他那个操纵欲十足的母亲。 他曾有个交往三年已经谈及婚嫁的女友,但对方却在与他强势的母亲见过几次面后提出分手,只因她不敢想像未来的「婆媳关系」有多可怕。 当时他太伤心、太气愤,简直失去了理智,满脑子只想让母亲尝尝挫败的滋味,所以娶了门不当、户不对,平凡至极的梁夙霏为妻。 为此,他母亲气炸了,几乎要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他无所谓,乐得清闲,只是没料到妻子会阵前倒戈,成了母亲安插在他身边的最佳眼线。 每天回到家,她只要一说话便是——「妈说……」、「妈要你……」诸如此类犹如圣旨的开场白。 他与她之间原本就缺乏感情基础,她选择与母亲站同一阵线来控制他无疑是雪上加霜,很快,婚姻就成了有名无实的空壳。 他猜想,这次梁夙霏提出离婚,大概是他母亲用来逼他生孩子的手段,而那个没思想的女人顶多只是个任由摆布的棋子罢了。 他实在受不了妻子的无脑,若不是心底存有对她的亏欠,想着既然娶了她、误了她,就该照顾她一辈子,不然,离婚,他何乐不为? 回房后,他拨电话给她,响了许久,她都没接。 以前,他打给她,她总是在第一声铃响就接起的,想必,这招「欲擒故纵」也是他母亲传授的。 他耐着性子再拨,这次接通了。 「你在哪里?」他口气不悦地问。 她没有亲人能去哪里?最可能的就是住在他母亲娘家经营的饭店里。 「我在租的地方,地址放在你的书房桌上,如果律师要拿离婚协议书让我签的话,这星期我都会在家,下个礼拜我就要去上班了。」 「你上班?」他讥笑道,原来她不只有演戏的细胞,居然连情节都编排好了。「你能做什么工作?」 「超市收银员。」梁夙霏要自己镇定点、坚强点,别受他的冷嘲热讽影响心情。 他或许忘了,她自十五岁就开始半工半读,做过的工作不计其数,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你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从不干涉。」他没把她的话认真听进去。「我只是要告诉你,我很忙,没时间去接你,闹够了就自己回来。」 「我既然已经搬出来就不打算再回去。」 「够了!」他的声音沈了几度,表示他的耐心已经用完。「同一句话我不会说第二次,如果你还要继续玩把戏的话——」 「我没有闹,也不是在玩什么把戏,可不可以占用你几分钟时间,请你先闭上嘴,听听别人说话!」她急了,不只觉得委屈,更多的是恼怒。 在他眼中,她究竟有多丑陋、城府到底有多深? 雷拓骇住,他没听过妻子如此「强硬」的说话方式。 「我也不想一直重复同样的话,听好,离婚的事我是认真的,至于离婚手续要签哪些文件我不懂,这个星期内麻烦你务必请律师跟我联络,以后你就不必痛苦地跟我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再见!」 梁夙霏一口气把话说完,慌乱间把电话给挂断了。 半晌,她才发现自己手捂着胸口,心跳得好急,肾上腺素激增。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胆子最大的三分钟——居然叫雷拓「闭嘴」?! 不怕、不怕,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重新开始,一旦怯懦便前功尽弃,她不能再委曲求全,不能再为了讨他欢心而勉强自己。 「不管了!」她霍地起身,继续用力清理早已窗明几净的「新家」,企图让身体的疲累冲淡即将一个人生活的惶然。 而电话另一头的雷拓还难以置信地瞪着电话—— 刚刚跟他讲话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不信是跟他结婚三年,比只兔子还安静胆小的梁夙霏。 她不只叫他「闭嘴」,还挂他电话?! 看来,若不是她真的拥有奥斯卡金像奖影后级的好演技,就是他根本不了解他的妻子。 原来,她也是有脾气、有个性的。 雷拓不自觉地微眯起眼,唇角缓缓勾起。也许,他该找个时间,「亲自」跟她谈谈离婚这件事。 * * 「梁夙霏」这三个字,从婚前到婚后,在雷拓的脑中出现的次数少得可怜,谁晓得在她搬走之后,他却突然对她感兴趣了起来。 结婚没多久他们就分房睡了,而后一直相敬如「冰」。印象里,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安静不多话,但也因为这个优点使得他对她的一切记忆都相当模糊。 这几天他仔细回想,会认为她贪图享受爱慕虚荣,将她归为母亲的眼线,对她的嘘寒问暖觉得虚假,一见到她百依百顺的模样就莫名地反感是为什么? 雷拓想不起前因后果,好像被人用橡皮擦擦去一大块记忆,没有理由,没有为什么,结论就是不喜欢她。 雷拓驾着车前往梁夙霏的新住处,不经意地想起当初娶她的原因,心虚随之涌现,再怎么不喜欢她,他都不能否认这场不幸婚姻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严格说来,是他利用她,而不是她死缠着他。 再说,婚后他除了提供给她奢华的生活环境外,他没关心过她到底快不快乐;对她,他硬得像铁石心肠般,吝惜给予一点温暖,生怕她因此得寸进尺。 最自私的,其实是他。 车子抵达目的地,雷拓在狭小的巷弄间绕了好几圈才等到一个停车位。 停妥车后他来到地址所在处,仰起头看去,眼前是栋屋龄起码超过三十年的老旧公寓——斑驳的红色铁门,塞满广告dm的信箱,被阳光晒到褪色龟裂的对讲机,两侧停放着乱无秩序、阻碍出入的机车、脚踏车…… 雷拓伸出食指按向大门,门锁坏了,一推就开。 他不禁皱起眉,对梁夙霏选择住在如此缺乏管理的公寓感到不悦,她是他的妻子,就算离婚,他也不会让她委屈至此。 这栋旧公寓想当然耳没有电梯,雷拓直接走楼梯上楼,而每上一层他的眉头就锁紧一分。 楼梯间占据着杂物、各层住户门口鞋子乱摆一堆,公共空间狭小又昏暗,而且通风不良,凝滞不散着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在这种地方住久了就算不生病,肯定也要精神不济。 他爬上四楼,按下门铃后,听着门后传来趿着拖鞋走路的细微声响,很快,大门开启。 见到雷拓,梁夙霏十分意外,还朝他身后瞄了眼,没有其他人。「你、你怎么自己来了?」 「来看看你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他很自然地往屋内走,然后在入门处等着。 她立刻从鞋柜内拿出拖鞋让他换上。 太长久的习惯,一时很难改掉,即使她已经告诫过自己千万次,要有点个性,至少在他面前为自己留点尊严。 雷拓只花了三秒的时间便将她的新居一眼望穿。 小小的客厅,局促的厨房,唯一的窗户面对隔壁栋大楼某户人家晒衣服的后阳台,可以想见就算是大白天也跟现在一样昏昏暗暗。 「这种地方怎么住人?」他略带责怪地说。「我再另外帮你找房子。」 雷家有的是土地、房子,她嫁入雷家这么多年,怎么没学到一点投资房产的基本知识?先不提风水,光是这里的光线和空气以及左右邻居的素质,住在这里神不清、气不爽,人怎么会健康,生活怎么能如意? 「这里离我工作的地方近,而且租金便宜,已经签了一年约,先住一阵子,等工作稳定后再说。」她不意外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雷拓会给这地方如此糟糕的评价,但她了解他并非财大气粗,纯粹是成长环境使然,有那么点「不知人间疾苦」。 「还住一阵子?」他觉得不可思议。「你能住得惯?」 他以为她已经吃惯山珍海味,住惯舒适豪宅,出入有司机专车接送,不可能回头再过苦日子,显然这次他又猜错。 「一个人住,这里够了。」她温婉地笑说:「而且,以前在育幼院,七、八个人挤一间房,现在这样很不错了。」 这次,雷拓从头到尾直盯着她看,她脸上没有勉强,没有作戏,有的是一股安贫乐道的坦然。 「以前是以前,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他将盯着她的视线移开。「我会叫助理帮你找间合适的公寓。」 她既已搬出来,看来也铁了心要离婚,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不过,怎么可能真的对她置之不理? 「谢谢你,真的不需要。」梁夙霏为他这句也许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脱口而出的话感动不已。 她还记得,他第一次约她,那是一个接近圣诞节的周末,他见到她穿件薄薄的短外套,一开口便责备她逞英雄、不怕冷。 当他脱下自己的长大衣覆在她肩上时,那份关心让她胸口淌过一阵暖流,同时,她便已爱上了他。 她十三岁时失去所有家人,十五岁开始半工半读,十七岁便离开育幼院一个人生活,雷拓是她第一个喜欢的异性,她太渴望拥有家庭、拥有家人,以至于盲目到忽略两人之间的种种差异。 她跟自己的「想像」恋爱,跟自己的「梦想」结婚,如今梦醒,徒剩惆怅。 「我很能吃苦,何况,住在这里能遮风挡雨,并不丢脸也不可怜,真的不需要再另外找房子。」 她狠着心不去接受他的好意,因为,离开他是那样的难,再有任何牵扯,她的心便要承受再一次割舍的痛。 「我不晓得原来你脾气这么硬?」他笑了出来,没有被拒绝的难堪,反而欣赏起她的「固执」,乐于见到她「真实的性格」。 「大概是我以前戏演得太好。」她也笑,自我揶揄地说。 就算她的外表看来再怎么柔弱,别忘了她很早就认识社会的现实,了解人生的残酷,能生存下来,只因坚韧的意志力。 雷拓发现他过去根本没有仔细看过她,不知道原来他的妻子笑起来是那样好看。 不,他记起来了,记起头一次对她产生深刻的印象就是因为她的笑容。 那次他到常去的手工鞋店拿鞋,为他试鞋的便是梁夙霏。 她蹲在地上,仰起脸,笑咪咪地看向他,柔声问道:「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那笑容像阳光般穿透了他的胸膛,扫去他沉积已久的烦闷。 自从和女友分手后,与母亲的关系也愈来愈僵化,生活的色彩是无边无际的灰暗,就这样日复一日,自暴自弃,但,他却被她甜美的笑和温柔的声调打动了。 不晓得哪根筋不对,那天晚上,他驾着车停在鞋店外,不自觉地等着鞋店打烊,等着那个有张温暖人心的笑脸的女孩从店里走出来,接着,他带她和店里的其他女孩去吃宵夜,然后一群人杀上山看夜景。 如此「勤劳」的安排活动来取悦一个女人,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还记得,她总是挂着浅浅的笑,专心地听同事说话,在一片鼓噪喧嚷中,她像一颗静静散发萤光的宝石,吸引他的目光。 后来,他经常去找她,她也从未拒绝过他的邀约,但他并不认为这是追求,他只是喜欢她的陪伴,喜欢她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 若不是母亲太过积极地为他安排「门当户对」的相亲,他不会再次愤怒到失去理智,跑到店里向她求婚。 他冲动到连戒指都没有准备,头昏脑胀,一见到她,「嫁给我」三个字便已脱口而出。 她在店里同事的鼓噪中,眼眶泛泪,羞红着脸答应他,他随即拔下自己尾指间的戒指套住她,那一刻他还感性地告诉自己,不管爱不爱,他都会照顾她一辈子。 只是这些他都在婚后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此刻才记起…… 现在,雷拓明白梁夙霏为什么要离婚了,她只是善良的没有说出真心话;真心话就是——因为他是个自私到极点的混蛋! 第二章 雷拓突来的沉默令梁夙霏陷入尴尬之中,虽然过去的婚姻里他们的对话也不多,但毕竟现在两人关系已经不同,他来到她的住处,就是客人,她理应好好招呼他,无奈长久以来的疏远,一时间她也不知该聊什么。 幸好,厨房里适时飘来香味,提醒她炉上还滚着菱角排骨汤。 “我正在准备晚餐,你要留下来一块吃吗?”这是她唯一挤得出来的话题。 “也好。”他当然不是为吃饭来的,只是闻到那浓郁温润的食物香气,忽然就觉得饿了。 她搬走之后,他在生活上最明显感觉到差别的地方就是“吃”,不知是少了女主人督促的缘故,家里的厨子就开始偷懒,尽管每餐的菜色仍旧很丰富,可就少了几分火候,尝起来没有以前美味。 雷拓这才明白,原来她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你先坐一下,我再炒两个菜就可以开饭了。”没想到他真的应好,她慌了,赶紧钻进厨房,打开冰箱,翻看还有没有比较拿得上桌的食材。 “我晚上还有应酬,只吃一点,不必花时间特别张罗。”听见她在厨房里窸窸窣窣的忙碌声,他难得表现体贴。 这小房子也有小房子的好处,人跟人之间的距离变近了,什么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似乎连心里在想些什么都能感应得到。 他看得出来他答应留下来吃饭让她十分意外而且紧张,但紧张里却有藏不住的喜出望外,整张脸都发亮了。 换作以往,他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更别提会随她的情绪波动,可他此时的嘴角确实因她直率的表现而上扬。 雷拓只知道梁夙霏紧张,不晓得她简直急得快把冰箱给拆了。 怎么翻来翻去都是蔬菜? 她往客厅方向探出头去,讪讪地对他说:“不好意思……今天没去菜市场,只能做几样简单的家常菜……你可能吃不惯……还是我再去买点菜?” “家常菜很好,有什么我就吃什么,别忙。”他往沙发一坐,优雅地交叠起双腿,笑眯起一双勾人的深眸,觉得今晚心情似乎特别轻松。 但……为什么硬要赖在这里,硬要吃她做的饭,隐隐还有几分故意想让她意乱情迷的意图? 雷拓一经细想,也觉不解。 不过是换了一个空间,换了一种关系——严格来说,他们还没真正签字离婚,但为什么才分开几天再见到她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他怔怔地望向厨房的方向,见不到她的身影,只听见抽油烟机运转的轰隆声,听见锅铲碰撞的热闹声响,以及随空气飘散而来的食物香气…… 他的胸口突然一阵发热,这不正是以往他脑中经常勾勒的“家”该有的温暖氛围? 雷拓哑然失笑,不晓得发什么神经,今天特别感性,大概是过去被“婚姻”这个框框束缚太久,知道不久后即将结束,压力消失了,才能用不同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切。 “可以吃了。”梁夙霏捧着汤锅走出厨房,摆在一张紧挨着厨房墙边的小餐桌。 雷拓来到桌边坐下,只见她忙连忙出,很快,桌面上便出现三菜一汤以及两碗晶莹饱满的白饭。 香味四溢。 “只是简单的炒两样菜,然后还有菱角排骨汤跟煎肉鱼。”她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带着几分说着。“如果不够,我再去……” “够了,看起来很美味。”他为她拉开椅子,“坐下来,我饿了。” 听见赞美,她的脸蛋不自觉地微红。 这是他第一次夸奖她做的菜,竟然只是这么简单的西红柿炒蛋和竹笋炒肉丝。 雷拓拿起筷子,每道菜都先尝一口,每一口都露出满足的表情,彷佛吃的是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似的,胃口极好。 “这饭煮得真好。”他细细品尝口中晶莹饱满的米饭香。 “是用大同电锅煮的……”她再次脸红,但这次不是因为她夸她,而是餐桌太小,坐进两个人,一不小心就会碰触到对方。 虽然他们的已经结婚三年,也有过亲密关系,但他对她的吸引力一如最初,依然教她怦然心动,无法自己。 他察觉她的僵硬,瞄她一眼,“怎么不吃?” “嗯……咳、咳……”她差点忘记要呼吸,听见他的声音回神猛吸一口气,呛到了。 他很自然地伸手拍顺她的背,玩笑问道:“什么都还没吃也能噎住?” “呵……”她尴尬地吐吐舌头,眼眶却因感动而在泛红边缘,硬生生地眨去。 此刻的他,令她想起初认识时的他。 当年的雷拓,沉稳内敛,不着痕迹的体贴温柔,深沉的眼眸里总像藏着许多故事,吸引每个见到他的女人生出想了解他、照顾他的念头。 但为什么婚后他全变了,变得冷硬陌生,两人之间就像隔着一道墙,她始终无法再靠近他一些。 所以,再次见到她爱上的那个他却是在两人仳离之际,不禁令她百感交集。 雷拓身处这个小屋子,愈待愈觉舒适,原本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妻子看着看着也觉像老朋友一样,顿时热络亲切了起来。 “你刚说找到什么样工作?” “超市的收银员。”她答。 “便利商店还是量贩店那种?” “那间超市卖的东西好特别,有点类似黄昏市场的功能,但是更便利,提供一百多种已经整理搭配好的菜式,让职业妇女下班后可以很快煮出一桌饭,也有热食,而且老板是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却很有想法,很独立,我满佩服她的。” “听起来是很不一样,需要站一整天吗?很累吧?”以往他们很少像这样聊天,所以对她佩服的类型是“有想法、很独立的年轻女孩”感到新鲜。 这表示她是重视心灵多于物质的人,也表示,她不是完全没个性、没思想的女人。 “明天才开始上班,还不知道工作量怎么样,不过累点也没关系,我已经无所事事太久了,想忙一点、充实一点。”她自我调侃地说。 当了三年不事生产的“少奶奶”,她闲怕了。 他看着她,像看一个刚认识、还不了解的新朋友,用着好奇的目光。 原来她并不享受那种处处有人跟前跟后悉心服侍的舒适生活? 他忍不住想问她更多、想知道她更多,想弄清楚她究竟和他“以为”的她有多大的落差? 这顿晚餐,两人就在这前所未有的融洽气氛中聊到欲罢不能。 当他离开她的住处回到车上,从雨刷上取下夹着的几张停车收费单才惊觉他们的竟聊了一整个晚上!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梁夙霏开始她全新的生活。 婚后,她扮演终日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没有目标、没有重心,到最后连自己也看不见了;失去信心,失去笑容,即使物质生活无忧,却一点也不快乐意;所以,能重回职场,她格外珍惜。 短短不到半个月时间,她的认真态度,她的温和可亲,为她赢得老板的肯定,同事的情谊,以及更多来自陌生顾客的友善回应。 一份毫不起眼的工作,却为她带来难以形容的充实感,填补离开雷拓后的彷徨无助,以及如影随形的空虚失落。 其中最觉难得珍贵的是认识了“大厨超市”的老板——黎致。 黎致身材高挑纤细,削短发,目光明亮有神,声音清脆开朗,和婉恬静的梁夙霏个性可说截然不同,但对彼此却都有种相见恨晚的奇特感觉。 中午,黎致经常找梁夙霏到她办公室一起吃饭,这个时候撇开公事,就像认识多年的姐妹淘,无话不谈。 “小霏,我听美玲姐说,那个眼镜男昨天晚上又在外头等你下班?”黎致吃着自家超市贩售的便当,关心地问道。 “嗯……”梁夙霏一脸为难。“因为是店里的客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有婉转地告诉他请他别再这样。” 她的桃花也回这份工作突然旺了起来。 “他想约你吃饭还是看电影?” “都有……” “干么不去?” “就……”她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解释。 “那个眼镜男是t大的教授,一表人才又斯斯文文的,在店门外站岗不知道要鼓起多大勇气,看来是真的对你一见锺情。”黎致鼓励她。“反正饭是天天吃、餐餐吃,跟他出去吃一顿又不会少块肉,试试交个朋友又何妨。” “交朋友当然是没问题,可是……如果不可能那个……”她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白。“就不应该给他错误的讯息。” “敢情你一遇到男人都先思考有没有可能嫁给他,再决定要不要做朋友?”黎致夸张地作出惊讶表情。“所以你这辈子除了丈夫外,不能有任何异性朋友?” “也不是……”梁夙霏想反驳,却又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词。 感情上她确实很保守,但她更害怕对别人造成伤害。 她太清楚单方面付出感情得不到回应的苦楚,所以,如果已无心再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就不能让对方怀抱期待。 “都在办离婚了,还担心你未来『前夫』吃醋?”黎致知道梁夙霏的婚姻状况。 “跟他无关,而且他也不会吃这个醋的。”她黯然笑道。 她并非因为不爱才离开雷拓,正是因为爱,爱得太痛,无法承爱,所以选择逃避。 他曾给她一个灰姑娘变身公主的美梦,只是梦很快就醒了,醒来后她依旧还是灰姑娘。 黎致望着一脸落寞的梁夙霏,心想——怎么会有男人舍得伤害一个如此温柔善良的女人? 除非是个没心没肝的混蛋。 她是没机会见到梁夙霏的那个“准前夫”,要不,肯定要替她讨回这一口气。 正当黎致沉浸在想象哪天遇见雷拓要如何如何教训他时,办公室响起敲门声。 “小霏,”门外控进一名员工。“外面有个长得像明星、身材像模特的男人找你,说是你老公……” 这名员工一脸纳闷,因为整间超市除了黎致外,没人知道梁夙霏的婚姻状况,而且,她也太不像“人妻”了吧! 她的气质太纯净,就像甫出校园还未染上社会恶习的新鲜人,怎么也无法想象她已结过婚,而且还正准备离婚。 “雷拓?”梁夙霏惊讶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不可能,他不可能到这里来找她! 啊……可能是要谈离婚的细节。 但是,他没必要亲自来啊? “真的是你老公?”黎致的惊讶不亚于梁夙霏,有没有这么心想事成的?说曹操曹操就到,这男人居然自动送上门来找骂挨。 太好了! 梁夙霏没听见黎致的问话,一颗心因丈夫的到来而心神不宁,仓皇地盖上便当盖就急忙离开办公室奔往卖场。 黎致见她脸色发白立即随后跟去,以保护人的姿态,就怕柔弱的她再遭“前夫”欺负。 梁夙霏推开通往卖场的拉门,远远地便看见站在入口处附近的雷拓。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墨绿色西装、驼色长大衣,英气挺拔的外貌和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光是站在那儿,无须言语便已够慑人心魂。 梁夙霏彷佛回到第一次在“查宁手工坊”见他的情景—— 当他推开店里的银色金属大门,像带来一阵旋风,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卷过去,熟识他的店员殷切簇拥而上,不认识他的顾客也忍不住悄悄打量他。 一双深邃的黑眸散发出冷冽的气息,俊美的五官教人不自觉屏息凝视,两道飞剑般的浓眉微蹙,更为他添上几分神秘的魅力。 除了电视电影里的主角外,梁夙霏不曾近距离见到如此好看,好看到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男人。当她听从店长指示,到后方置物间找出他订制的鞋并为他试穿,一直到此时,她都还清楚记得当时的心跳有多快,脑袋空空,只记得问他穿起来合不合脚,那模样,肯定很傻。 她以为他是明星。 对他,她除了惊叹外并无其余想法,因为清楚和他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任谁也意想不到后来她竟成为他的妻子。 “怎么来了?”梁夙霏走到雷拓面前,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稳的音调说话。 而在说话的同时,她耳边隐约可见站在不远处的同事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低语着—— “真的是她老公……怎么可能?” 她并不以为意,因为自她嫁给雷拓后,只要两人一同出席公开场合都无可避免会看到、听到这样的疑惑。 女人们总是不相信雷拓的妻子竟如此,却又好奇她用了什么手段抓住他的心? 天晓得,她从来就不知道他的心在哪里。 “后天是叔公九十五岁寿诞,还记得吗?”雷拓说着,一边打量站在眼前的妻子——白衬衫、牛仔裤、扎着马尾,未施脂粉的皮肤白皙清透,像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般青春亮丽。 以往她在家总是规规矩矩的穿着香奈儿套装,一丝不苟地将头发梳至脑后,起码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他喜欢她现在的打扮,轻松自在。 “当然记得,送给叔公的礼物我已经买了,管家知道放在哪里。”那是她离开雷家前就已准备好了的。 即使婚姻已名存实亡,但她到最后一秒仍尽职地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叔公昨天还特地叫看护打电话来,要我们早点到。”叔公年岁已大,记性一天比一天糊涂,有时连人跟名字都记不得,奇怪的是他特别喜欢梁夙霏,特别牢记着她。 “可是我……”她为难地说:“我上班到晚上八点,而且,也不方便……你帮我跟叔公说,祝他身体健康……” 想必此时雷家上下都已知道他们的事,在这敏感的时间点再参加雷家的聚会实在很尴尬。 “有什么不方便?虽然会有不少企业界大老来拜寿,但大部分还是自家人,你都见过的,跟以前那些家庭聚会没什么不同。” “这个……”她简直哭笑不得,是他神经太粗,还是记性太差,难道忘了她已经搬出来,两人正在“协议离婚”中。 只是他的律师迟迟没有带要签署的文件来,害得两人现在的关系处在很奇怪的状态。 “小霏,有什么问题吗?”黎致这时突然插身进来,一手搭上梁夙霏的肩,两眼真瞪着雷拓,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她,颇有保护者的架式。 原本她只站在远处看,但注意到梁夙霏一脸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担心她丈夫担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立刻挺身而出。 这女人太软太好欺负,而那男人一看就是天之骄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换个说法是被宠大的,看不懂人家的脸色。更总而言之,就是——白目。 “没事……”梁夙霏对黎致笑了笑。“一会儿就好。” “你是谁?”雷拓瞥向黎致,对她那种来势汹汹、带着敌意的姿态很纳闷,而且直觉就不对劲。 “噢,这位是黎致,我们超市的老板。”梁夙霏为两人介绍。“这位是……我前夫,雷拓。” 雷拓听到她说的是“前夫”两个字,觉得很不舒服,同时也恍然大悟,原来她的“不方便”是指这个。 “夙霏后天要请假。”雷拓突然霸道地替妻子发言。 他接受她搬家、出来工作,但在他还没签字前,他就还是她的丈夫,不是什么前夫。 这几天他反省自己,婚后这几年因为心头还留有一个女孩的身影而冷落妻子,对她太不公平,而她因为得不到丈夫的关爱,寂寞无助,转而投婆婆,希望借此被这个家庭接纳,这做法并没有错,只是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地雷罢了。 和应天爱分手也快四年了,她没再和他联络过,所有他们共同的朋友也没有她的消息,她够狠心、够绝情,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而他至今仍难以忘怀。 这场婚姻里,梁夙霏是无辜的,他亏欠她。 现在,他打算驱逐心头那个身影,将心拉回到婚姻,善待他的妻子,所以,他并不打算离婚。 “欸……我没有……”梁夙霏一阵错愕。 雷拓过去很少过问、干涉她的事,更别提擅自替她作决定,他虽待她冷漠,但十分尊重她,所以这行径实在太唐突。 “后天星期六,店里很忙,不准假。”黎致接收到梁夙霏的讯号,立刻回绝。 “员工家里有事,连假也不准请?”雷拓挑起眉,确认这个女人对他有“敌意。” “那要看是她家里,还是你家里?而且,我没听见小霏跟我说『家里有事』。”黎致皮笑肉不笑地答,言语中提醒他梁夙霏是独立自主的人,不需要别人代言。 “我家里的事就是她家里的事。”他眯起眼,显露不悦。 换作平常他是不会和女人计较,就是遇到粗俗不可理喻的人也顶多一笑置之,可黎致那只搭在他妻子肩上的手让他愈看愈不舒服,连带的,她说的话听来也就变得刺耳。 这个不男不女的女人,不是lesbian吧? “她请假可能会丢了工作,没工作就没收入,你养她?”黎致故意刁难。 这个男人,都已经要离婚了还不忘把前妻榨干,家里有事就来找她,当她是免费的菲佣吗?! 黎致不知前因后果,单从梁夙霏的表情和雷拓的强势得到以上结论。 “我养她有什么难的?”他觉得黎致简直莫名其妙,他们夫妻间的事轮得到她来多嘴? 不过是一份工作,能有多少薪水,还担心他养不起自己妻子? “厚厚……养一个人是没什么难,”黎致嗤之以鼻地冷笑。“但是,你以为对待妻子只是让她吃饱穿暖就够了吗?” 想必这个男人以前也是这么“财大气粗”地控制梁夙霏,难怪她来应征工作时会显得如此窘迫,如此缺乏自信。女人,只要在经济上无法自主,必须仰赖他人,人格也就无法独立。 “等等,你们别这样……”梁夙霏傻眼了,这两个人是怎么了,为何一见面就剑拔弩张? “小霏你别怕,我让你靠。”黎致搂搂她的肩,给她力量。 “夙霏,这个环境不好,我看你还是早点把工作辞了。”他觉得这个十足男人婆性的女人会对妻子造成不良影响。 “我这里不好,你以为你那里就好?”黎致卷起袖子,跟他杠上。 梁夙霏见两人对话的音量已影响到店里的顾客,娇小的她奋力挤进火气愈来愈大的两人中间,硬声道:“别吵!” 接着强拉雷拓的手臂,将他带到店外。 “你不可以在我上班的时间找我谈私事。”她一脸正经地告诉他,“会影响店里生意的。” 雷拓再次见识到小绵羊的瞬间爆发力——她居然“教训”起他。 “还有,虽然我也很挂念叔公,但我不能去。”她决心狠下心切割两人的关系。“离婚一事,我希望尽快处理,尽快开始新的生活。” 她没有本钱和他藕断丝连,再拖下去,意志力只会愈来愈薄弱,愈来愈质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离开他独自生活,到最后可能还是回到原来的生活,日复一日,逐渐枯萎。 “为什么这么急?”雷拓真的好奇了,她为什么这么急迫地想要离婚? “说了你也不会懂的。”她无力解释这些年来的内心转折,而且,相信他也不是真的感兴趣。 直到目前他迟迟不派律师来跟她谈大概就是卡在叔公的寿诞,他还需要她来挡那些表面看起来很开心,实则是看热闹的亲戚。 她没有亲人,离婚后便是孑然一身,但他不同,亲人太多,朋友太多,要一一解释,一一说明,以他怕烦的性格而言,绝对是苦差事。 她虽不舍,但无能为力。 “你要不要试着说看看?”他正准备好好认识她、了解她,所以,绝对有耐心听完。 “我们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她凄然一笑。“好聚好散吧!” 雷拓瞬间无语。 “再见。”梁夙霏转身回到店里。 他立在原处目送她离去。 原来,她已不需要他的关心,不需要他的了解,“离婚”从来都不是她以退为时的手段,而且没有任何转圜的空间,她一心想离婚,开始新生活。 如果他真觉亏欠她,是不是该让她如愿以偿? 第三章 一星期后,雷拓的律师终于找上梁夙霏,协议离婚一事。 他们约在她她住处附近的一间庭院餐厅,虽然是开放式的空间,但座位与座位之间有些距离,谈话反而自在。 她准时抵达。 “雷太太,这是协议条件,你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再讨论。” “我姓梁,不是雷太太了。”梁夙霏低声地告诉他。 “噢,抱歉,梁小姐。”律师道歉,接着将文件推到她面前,解说文件内容,“一开始是立离婚协议书人,也就是雷先生和你的名字,接下来,因为你们没有子女,没有监护、抚养及探视等问题要处理,所以我们直接谈夫妻财产处理……” 梁夙霏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回想着——她曾多么渴望有个孩子,一个她和雷拓共有的“爱的结晶”,只是,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明白,他不爱她,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会有“爱的结晶”。 “雷先生将两栋透天别墅过户到你名下,并同意于正式签订本协议书时,以即期支票支付两千万元赡养费,日后每月十日以前给付三十万元生活费给你,直至你再婚或……”律师比了一个“你知道……”的手势。 这手势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律师说的话。 “……除本协议书另有约定外,双方互相抛弃其绝对对方之夫妻剩余财产分配请求权,及其他一切财产上及非财产上之损害赔偿请求 。”律师继续念其余的制式法律条文。 “我不要……”梁夙霏突然说话。 “啊?”律师愣了愣,没听清楚。不是她主动提出离婚吗?后悔了吗?还是嫌离婚条件不够好? “我不要房子,不要赡养费,也不需要生活费,我自己有工作。” “你不要?”律师这会儿傻眼,没见过有人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的,那两栋位于黄金地段的房子少说价值上亿。 这时律师的电话响起,他看了看名字,起身走到稍远处接听。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那我现在把刚才念的那几条条文删除。”他拿出笔、尺,直接割掉。 梁夙霏从皮包拿出印章,“只要签名盖章,这份协议书就生效了吗,我跟雷拓就算离婚了?” “呃……这……”律师眼睛飘向梁夙霏后方,接着很快回来说:“没错,这样就生效了。” 梁夙霏平静地在纸上签名,用印。 “谢谢你,还让你特地跑这么一趟。”她吹干红泥印,将文件交还给律师。 “不客气……”律师一脸怪异地将文件收进公文包里,拿起来桌面上的帐单。“那,我先走了。” “再见。”她点点头,牵起苦涩的嘴角。 律师离去后,她却一直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接着,泪水在她眼眶中汇集,愈积愈多,终于因承受为了重量而坠落,“啪”地在桌面上溅出水花,接着一颗一颗泪珠迅速奔出,一转眼,已泪流满面。 “呜……”她将脸进手中低声呜咽着,为自己已经划下句点的婚姻、为自己从此再与雷拓无关而悲呜。 此后,她恢复了梁夙霏的身份,不再是雷太太,不再是他身后一个无声的影子。 她自由了,但同时也失去他了。 她感觉心头上有块肉正从身体被撕扯剥离,苦得她眼泪直流,痛得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自己如此软弱,明明爱着一个人,却没有勇气留在他身边?为什么她不能坚强地承受单方面付出的寂寞?是不是她还是爱自己比爱雷拓多?是不是她太斤斤计较? “小姐……请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餐厅服务生走过来关切地询问。 “噢……没有……”梁夙霏猛地抬起头尴尬地拭去满脸泪水。“没事。” “如果有什么需要,请不要客气直接告诉我。” “我会的,谢谢,真的没事。” 服务生离开后悄声走到梁夙霏后方的位置,弯身跟坐在那里的一名男子说话。 那名男子就是雷拓。 他从一开始便坐在那儿,听见了梁夙霏与律师对话,也看见她哭泣。 此时,他脑中冒出满天翻飞的问号。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一毛钱都不肯拿,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明明可以继续拥有宽裕的生活,为什么要选择那微薄的薪水困难度日? 还有,既是她主动提离婚,又为何哭? 她究竟要什么、究竟在想什么……究竟,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些过去他不曾过的问题,此时却如纠缠的毛线在脑中混乱地盘踞着。 她哭得柔肠寸断,那眼泪撼动了他。 他突然觉得不舍,后悔这几年没有好好关心过她、了解过她。 近来,她那教人捉摸不定的举动,迷样的形象,深深地吸引住他,令他不由自主想一探究竟。 是不是,他真的错过了什么…… 沉淀数日,染夙霏才将已正式签字离婚一事告诉黎致。 黎致拍手叫好,嚷嚷着要帮好“庆生”——庆祝重生。 “我告诉你,以目前的社会现况,单身女子绝对比已婚妇女还要快活一百倍。”黎致对鼓吹单身万岁一向不遗余力。“就像现在,我们高兴下班后去ktv唱歌到天亮,高兴穿得性感火辣去泡夜店都不会有人罗哩罗嗦把我们当十几岁孩子管。” “ktv、pub……”梁夙霏搜寻记忆。“好像离得很遥远了……” 以前每回遇到同事生日,大伙儿总喜欢浩浩荡荡、大张旗鼓地庆生,在这种难以推辞的情况下她参加过几次,在历经结婚、离婚后回想起,那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喧闹吵嚷的热闹气氛,似乎已成了这一生“最后的青春”,再也回不来了。 “对吧!是不是结了婚就得考虑很多、看人家脸色、一点自由也没有?往后几十年的生命全都葬送在一间几十坪的房子里。”黎致一副敬谢敏的表情。 “没这么夸张,是我本来就很少这类的娱乐。”梁夙霏温温地笑说。 “那你更应该趁这回重生,好好享受人生。”黎致主观意识强,认定了已婚妇女的生活就是悲惨。“所以,别再愁眉苦脸,没有危机就没有转机,让你意想不到的美丽人生从此刻才刚要开始。” “嗯。”梁夙霏期待一切如黎致所言,忘了这段婚姻,开始她的美丽人生。 “走,到我朋友的pub坐坐,那里不只老板帅、吧柜帅,连服务生、厨师、扫厕所的清洁工都帅,介绍几个给你认识。”黎致拎起包包,关上办公室的灯,搂着好友细瘦的肩往门外走。 “这么好,把帅哥介绍给我,不留着自己用?”梁夙霏心境一转,调皮了起来。 黎致大笑。“我身边帅哥太多,每天换一个,至少也要个把月才轮一回,让几个给你帮我分担一下麻烦。” “这种忙,一定要帮的,义不容辞。”梁夙霏继续搞笑,和黎致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特别自在轻松。 她一双净澈的眼眸弯弯地笑,如瀑布垂下的乌黑长发在星空照映下熠熠闪亮,原本就白净清秀的脸庞因开怀而笑,瞬间绽放出瑰丽光芒。 因为只顾和黎致抬杠,没注意到前方一道高大身影,待眼角瞥见时已经来不及煞住,直直撞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急急道歉,却收势不住满眼笑意。 “没关系。” “刚刚好像踩到你的脚了,痛不痛?”以她高度仅能望见对方的肩膀,当她仰起脸,在见到对方是谁后,所有表情顷刻冻结脸上。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雷拓唇畔隐着笑说。 刚结婚时,为了出席一些社交场合,她特地去学交际舞,据老师说她学得很快,但不知为什么每每和他共舞她就乱了步伐,频频踩他的脚,整支舞都在说对不起。 梁夙霏看见雷拓,不只表情冻结,彷佛心跳也停了,小口微张,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他调侃说道,对她在离开他后才展露如此灿烂美丽的笑容有点不是滋味。 原来他们的婚姻就是摧残她、让她日渐凋零的元凶。 “不是,你、你怎么……?”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她一颗心慌不已,差点咬到舌头。 这画面,多像他第一次在“查宁手工坊”等她下班的情景—— 那天,她和店里几个同事一起走往停放机车的骑楼,听到同事的低呼声才发现一辆跑车停在街边,而雷拓就倚在车门旁,注视着她们。 几个女孩扭捏害羞着不知他究竟在等谁时,他却迈开步伐,直直走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宵夜?” 她像被什么定住,傻了,忘了如何用嘴巴发出声音。 直到身旁的同事半吃味、半开玩笑地要他请所有人吃宵夜,这才使他稍稍移开那魅惑人心的黑眸,而她也才得空抚平绷紧的神经。 “有事吗?”梁夙霏拉回思绪,努力摆出镇定的表情。 “带你去吃宵夜。”他微笑道,也想起自己第一次约她的心情。 他从未为女人站过岗,可那天不知为何特别执拗,明明只是有着一张见过很快就忘了长什么样子的有人的平凡女子,却给他一种怀念不已的温暖感受,那一晚,他为了再见她一面,在寒风中站了两个小时。 究竟为什么,到现在他也仍一头雾水。 “欸……吃宵夜?”她被搞混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你晚了一步。”站在梁夙霏身边的黎致一把将她勾进臂弯里。“我已经先把小霏订走了,我们打算到夜店庆祝她的重生。” 黎致对梁夙霏前夫这种死缠烂打的行为十分不屑。 “庆祝重生?”雷拓挑了挑眉,对黎致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感到莫名刺眼,彷佛两人天生八不合。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老是要勾肩搭背的? “呃……”梁夙霏很尴尬,这么说好像之前跟他的婚姻生活有多水深火热似的。“其实……” “我陪你们吧,那种有酒的地方,两个女孩子,还是小心一点。” “呵……”黎致噗哧一笑,揶揄说道:“你跟行,那还庆祝个屁?” 这个男人果然很白目,婚前不懂好好珍惜这么好的老婆,离婚后才在那里藕断丝连,念念不忘。 “而且,你怎么知道只有我们两个女孩子?”黎致像非让雷拓后悔到搥心肝不可,继续刺激他说:“以我们小霏的条件,不愁没有白马王子抢着保护。” “等等……”梁夙霏见两人又快要吵起来,连忙出声缓颊。“对不起,我已经跟黎致约好,所以……” 他低头看她。“至少让我知道你们去哪一间店,安不安全。” 听见这话,她心头一暖,往日的点点滴滴重回脑中…… 他看起来冷漠,但在某些地方却极其体贴:夜晚,他从不让她单独出门,必定派自己的司机接送她;每年她双亲的忌日,无论多忙,他都会陪她到塔里祭拜;他朋友多、应酬多,不回家吃饭时会请秘书提前通知她…… 他也许不是个好丈夫,但对她并非完全漠不关心。 他曾脱下自己外套披在她肩上,也曾皱眉看着她说“最近是不是瘦了”…… 如果她肯换个心情,不再傻傻期待他的爱,而是用朋友的角度来看待两人的新关系,或许她便不会再那么患得患失,感到那么的寂寞。 他会是个好朋友。 “黎致,我们要去哪一间pub,能不能告诉雷拓?”她决定从此刻开始改变自己,放下所有执念,用开阔的心胸接受无法改变的现实。 “可是你不怕他跟去勾勾缠,破坏兴致?”黎致很是保护梁夙霏。 “他不是这样的人,真的只是关心我们的安全,而且,通常是女人缠他,他不做这么有失风度的事。”梁夙霏半开玩笑地说。 雷拓不免诧异,没想到她竟如此了解自己。 黎致没好气地睇雷拓一眼。“『画夜』听过没?木栅那里,需不需要画地图给你?” “不必,我知道。”他去过那间店,里头出入的客人素质不错。 “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约吃宵夜。”梁夙霏淡定地向他道别,然后勾着好友的手臂离开。 自他身旁离开还是很耗力气的,她需要黎致扶她一把。 雷拓看着两人紧挨着的背影,实在太过亲密。 这些天他陷入苦思,猜测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猜测她其实是不愿意离婚的,所以那天才会在餐厅哭得伤心欲绝。 她的眼泪勾出他的内疚,令他自责不已,所以他来了,为他们的婚姻做最后的努力。 梁夙霏并不知道,在两人尚未到户政机关办理离婚登记前,他们的婚姻关系还在。 但现在看来,他又好像猜错了,她对他根本完全不像念念不忘的样子。 还有,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婚姻太失败,让她失望了,害得她性格大变,开始喜欢女人? 雷拓站在空荡荡的停车场,被重重的罪恶感击得垮了肩。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小霏,今晚我真的对你刮目相看,你表现得太棒了。” “画夜”里,黎致告诉梁夙霏。“要让男人后悔自己不懂珍惜,最好的方式就是过得比以前更好更幸福,你刚刚很大方、很坦然、很魅力,看你前夫一脸错愕,实在过瘾。” “其实雷拓没那么坏,也不晓得为什么你那么讨厌他,是不是我抱怨过他对我不好?” “你要是有委屈会抱怨的人,我也不必那么担心。”黎致疼惜地说。“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也够我了解你是怎样的人了,连你都无法忍受的婚姻,那样的老公能好到哪里去?” 梁夙霏感激一笑,对于黎致的关心,感动溢于言表。 上天待她不薄,虽然失去双亲,但成长的过程中遇见许多疼爱她的长辈及朋友。 “不过,你真的别误会他,是我自己没出息、缺乏吸引力,不怪他不爱我……” “还有呢?”黎致已经快听不下去。这个女人该不会还爱着那种男人? “还有……”想起雷拓梁夙霏不觉红了脸。“签离婚协议时,他没有为难我,还为我的将来都设想好了,给我很好的条件……他真的不是坏人……” “但是你一毛钱也没拿,对不对?”黎致眯起眼问。 “你怎么知道?” “不只我了解你,我想你前夫也算准了你不会拿,所以才开出很好的条件,减轻自己的罪恶感。”黎致不禁翻白眼,这个笨蛋,标准的被卖了还帮人数钞票那一型的。 “哎唷,”梁夙霏真的不知要如何扭转雷拓在黎致心中的负面形象。“他真的对我很好,是我自己不知足……” “在你眼里,全世界的人都是大好人。” “哪有……我也是会分辨是非善恶的……” 黎致笑着饮一口酒,不知该点醒她这个世界多得是丑陋的一面,还是让她继续保有难得的单纯。 两个女人边浅酌边聊天,既轻松快活又没有任何负担。 梁夙霏突然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运能拥有黎致这样的知己,而且,工作环境愉快、收入稳定,一个人的生活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挨了。 这间夜店气氛佳、音乐轻快,来来往往的都会男女亦个个赏心悦目,独独美中不足的是高挑亮眼的黎致太惹人注目,不时有男子前来搭讪请酒。 “你看你,桃花正旺,”黎致对梁夙霏说:“才两个多钟头已经四个人来搭讪,这就是单身的好处,可以心情享受这种被行注目礼的成就感。” “是搭讪你吧,哪里是我桃花旺。”梁夙霏笑说。 “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哪里有人胆敢来招惹我,全是因为看见你,温柔亲切,一副不懂拒绝的样子,所以才会一个个都壮大了胆子。” “咦?是我的关系?”她立刻正襟危坐,以为自己给人轻佻的感觉。“是不是我看起来哪里有问题?” 梁夙霏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但从学校念书时就追求者不断,原因已被黎致一语道破,她外表柔顺、性格温和,没有任何距离感,是那种每个男人都认同的“优质女友”形象。 “别紧张,我们应该用一种交朋友的开放态度,不要假高尚摆姿态,当然也不能来者不拒,刚才那几个太獐头鼠目,所以我就替你拒绝了。” “呵……”用“獐头鼠目”形容那几个男人实在有点刻薄,但梁夙霏对黎致鲜明的性格很是羡慕。 她总是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两位小姐……” 聊着聊着,又一个前来试胆了。 “有什么事?”黎致问道,一边打量对方的容貌气度。 “对不起,打扰了,我是来搭讪的。”戴着眼镜,长相斯文,干干净净给人一种舒服好感的男子,一脸窘迫地说道。 “噢?”这么坦白。黎致不禁莞尔。 “老实跟你们说,我同事硬要跟我打赌。”他转身看向吧柜方向。 因为灯光太暗,黎致和梁夙霏瞄了半天也不晓得他指哪一个。 “我们打赌……只要我能坐下来超过三分钟,我同事就认输。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搭讪,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很抱歉。” “赌多大?”他老实腼腆的样子挺可爱的,黎致觉得很顺眼。 “一个月薪水。” “赌这么大?只为坐三分钟?”黎致失笑,男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幼稚。 “我同事觉得……”那名男子略显难堪。“觉得我很娘,说我是gay,经常取笑我……” “坐!”黎致见不得路不平的女侠性格发作了,二话不说拉那男子坐下。“别说三分钟,你今天晚上一直坐在这里都没问题,像那种同事,工作时不得已要相处就算了,下班干么还一起出来喝酒,浪费时间,等等叫他自己先回去。” “谢谢。”男子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我姓梁,叫柏天。” “欸,我也姓梁。”梁夙霏惊呼。“我叫梁夙霏。” “黎致。”她朝梁柏夫露出友善的笑容。“记得啊,叫你同事下个月薪水直接转到你账户里。” “我没想到……原来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也是很和蔼可亲的。”梁柏夫憨憨地笑说。 “不然咧,你以为美女都是毒蛇猛兽?”黎致被他逗得大笑。 “她今晚只对你和蔼可亲。”为抚平他的紧张,梁夙霏开玩笑地说。 “没错,你今天算好远,成为我日行一善的对象,下次再碰面,我可不保证还这么善良。”黎致也调侃自己。 加入一个陌生男子,没想到气氛点也不显尴尬,反而因为磁场相近,愈聊愈投机。 夜深,酒也愈晚愈喝出酒兴。 梁夙霏酒量差,一点一点地浅酌,但两、三个小时过去也已熏熏然、眼花撩乱了,更何况喝酒很“阿莎力”的黎致,加上在熟识的朋友店里,简直是毫无顾忌地开怀畅饮。 “时间不早了,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去叫车送你们回去。”梁柏夫说道。 “也好,我醉了,没办法开车。不过,今晚喝得真开心。”黎致不只关心,简直是喝high了,几乎软瘫到坐不住。 “你们再坐一下,我先去买单。”他起身走向柜台。 在等候柜台会计结账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拨出一通电话,视线转向坐在吧柜角落的一个男人。 “喂,雷拓,你老婆醉了,让你的司机过来接她吧,我还有另外一个要处理。”他以眼神指指醉到不行的黎致,接着说:“放心吧,我确定你老婆的老板喜欢男人。” 第四章 梁夙霏虽已感到调酒后劲的晕眩,仍勉强帮忙梁柏夫扶起醉到东倒西歪的黎致,离开『画夜』。 门外站着不少边聊天边等候店内位子的年轻人,梁夙霏只觉得眼前晃着的是色彩鲜艳的衣着、闪烁夸张的饰品,鼻腔里窜进各个牌子的香水、古龙水味,耳边充斥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忽地膝盖发软,一个踉跄—— “小心!”身边的人急时扶住她。 “谢谢……噗……”她先是尴尬地道谢而后不禁笑了出来。 想想,她何曾如此放纵自己? 当年,她的双亲因生活窘困,承受不了天天被追债的痛苦,而带着她和弟弟,一家四口烧炭自杀,虽然被邻居发现报警,但送医急救后却只有她活了下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独活背叛了家人。 嫁给雷拓,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经常想起全家人围着一张小矮桌,吃着母亲从打工的面摊带回来的快要坏掉的卤菜,配着掺了好多水的『稀饭』——她咽下的每一口山珍海味都含着深深的罪恶感。 如果,如果父母能再多撑几年,今天他们一家人是不是都能过上舒适的生活? 她从来没有放过自己,连快乐都小心翼翼,对拥有的一切是那样地百般珍惜,总害怕哪天醒来发现只是一张梦,她其实还是育幼院里那个看不见希望的孩子。 今天,她真的好开心,什么都没想起,忘了痛苦、忘了不幸,感觉终于摆脱了过去的阴影。 如果她有罪,囚禁自己十年,是不是足以赎罪,是不是能够重新来过了? “笑什么?”身旁还扶着她的那人问道。 “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好开心。”她微笑,夜风吹乱了她的发,酒精染红了她的颊,增添了一份慵懒魅惑的美感。 “过去的婚姻让你这么不快乐?” 梁夙霏没注意此时搀扶着她的不是梁柏夫,而是雷拓。 她摇头,想想,再摇,“不是不快乐,只是……太复杂……那种感觉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 “我有时间听。”他想听听自己在她眼中究竟如何评价,故意引导她地问:“你丈夫是个混蛋?” 她再度扬起笑,“我不会与别人谈论我的丈夫,你也不该探人隐私。” 雷拓听闻,不禁对她生出几分敬重。 这时,雷拓的司机已将车驶至他们面前。 “咦,黎致呢?”她转身寻找好友。 “别担心,有人会将她安全送到家。”雷拓保证道。“上车吧!” “喔……” 梁夙霏钻进车里,雷拓随后坐在她身旁。 昏暗中她视力不佳,嗅觉倒敏锐了起来,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古龙水味,感情顿时莫名地丰沛了起来。 “你和我丈夫用同一款古龙水。”她闭上眼,任由那怀念的香气勾起往日回忆。 是啊,雷拓曾给过她一场充满希望的美梦,让她像个公主般受众人钦羡,让她脱离贫困,见识到上流社会的奢华排场,他给了他所能给她的一切。 不再执着于为何他不爱她,忘掉那无数个寂寞的夜晚,那么她才能用更正面的角度去回顾他们的婚姻,才能真正放下。 她还是爱他,还是感激他的。 “你不是离婚了吗?” “嗯……”她微微一笑,醉后,觉得脚底浮浮的,身体轻飘飘的,像生出翅膀,可以随时飞上蓝天。 “那为什么一直把你前夫挂在嘴边,不怕其他想追求你的男人因此却步?”他知道她还没发现是他,一时兴起,调戏起自己的妻子。 “这样才好。” “有什么好,难道你不想再谈恋爱?” “对。”她无法表达得更清楚,于是大力点头。 “怕了?你丈夫一定对你很刻薄。” “喂!不许你这样说他。”她生气,握起拳头往他大腿一捶。 他顺势握住她的小手。 她虽醉了,但还不至于丧失意识,对于他的轻佻顿生反感,使劲想把手抽出来。 “你——”她力气不敌他的,转头想骂他,可一瞬间怎么觉得梁柏夫长得好像雷拓。 “我怎么?”他凑近她,鼻息轻拂她发烫的脸颊,低哑地问道:“既然你已恢复单身,不介意我追求你吧?” “不行……”她真的醉得太厉害,居然把另一个男人错看成雷拓,可他的气息却又熟悉地令她意乱情迷,“我要下车……” 她警觉这个男人太危险,危险到足以动摇她的意志,不快逃离,后果堪忧。 “现在才想下车,不会太迟了吗?”雷拓说起调戏良家妇女的无赖台词,心里却不尽莞尔,没想到他们俩还能有这种角色扮演的情趣。 “放开我……”她无力地扭打,却丝毫起不了作用,反而因此加快血液循环,酒气一股脑儿上来,整个天地彷佛旋转了起来。 “不放。”他一手覆上她的腰,方觉得她竟如此纤细单薄。 结婚这三年,她到底受了多少虐待,过着什么非人的生活,怎么会瘦成这样?! 这时,前方司机为闪避一只突然从街边窜出的黄狗,方向盘用力一偏又紧急拉回,梁夙霏本已晕眩找不到重心,这样一来整个身体硬生生甩进雷拓怀里。 “原来你也懂这一套?”他故意开玩笑地调戏她说:“嘴里喊着要下车,结果却主动投怀送抱?” 梁夙霏这回温驯地靠在他怀里,半晌都没吭声。 他自己倒先莫名地恼怒了。 气她那点酒量竟敢上夜店寻欢,气她那个朋友根本没有照顾她的能力还敢大言不惭,还有,这女人连谁的车都不晓得就傻傻的坐进来,而且他才稍稍使个坏,她就放弃抵抗了。 雷拓忍不住想念念她,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她睡着了。 他调整一下姿势让她躺得舒服点,心里却直犯嘀咕:“这女人……未免也太好拐了!” 不看紧点,早晚要吃亏。 当梁夙霏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是翌日上午十点。 她醉得太厉害,睡得太沉,醒来只觉得像睡了一世纪那么久,久得连自己房里的摆设看来都变陌生了。 她慵懒一笑,满足地伸展僵硬的四肢,再定神一看。 “看起来的确是怪怪的……” 不对!这房间陈设虽然熟悉,但绝对不是她的房间。 蓦地,昨晚醉后朦胧的记忆片段窜进脑中,她惊觉不妙,在棉被里摸摸自己的衣物—— 完了,虽然长版的针织衣还在身上,可胸罩却不见了! 慌张中,她隐隐察觉床边还坐个男人,恐惧瞬间灌满胸口,下意识地一跃坐起,失声尖叫—— “啊——” “别叫,是我!”雷拓以食指堵住耳朵。 “啊……”发现那个男人是雷拓时,她的震惊并没有因此减少。 “知道怕了?”雷拓挪揄道:“遇到男人搭讪这么开心?开心到连自己有几分酒量都忘了。” 虽然梁柏夫是他的好友,受他所托前去测试黎致的性向,顺道保护她们不受登徒子骚扰,但是,坐在吧台,看着自己妻子和别的男人聊天聊到眉开眼笑,那感觉就像被蒙在布袋里挨了一记闷棍,不知该找谁算账去。 他不晓得自己器量原来如此狭小,就算不爱她,却仍有强烈的占有欲。 “咦?”梁夙霏直视着他,消化他话里的意思。“昨晚你也在店里?” “嗯。”原来,她一点都不笨,反应还挺快的。“如果我没去,现在你不晓得躺在哪张床上了。” “对不起。”对于自己居然醉到不省人事也十分懊恼,低着头任由他数落,乖乖认错。 雷拓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个性,见她反省了,知道危险了,也就不再多说。 “起来洗个脸,我让佣人把早餐送到房里来。” “不用麻烦了……”这时,梁夙霏才发现自己身处雷拓的房间。“我马上离开。” 婚前,除了几次帮他整理出差的衣物,她很少过来,才会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吃完再走吧。”他拿起茶几上的电话,通知管家将早餐送上来。 她没敢拒绝,轻轻地掀起棉被一角,静悄悄地往浴室方向前进,只是感觉他的目光一直紧紧跟着她,害得她差点忘了怎么走路。 雷拓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了一整晚。 他望着她沉睡的脸,回想两人之间婚前到婚后的变化。 认识到现在,三年多了,可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很少,除了社交活动,除了家族聚会以及每晚她等他回来时简短的几句交谈,他们的相处之道便是相敬如宾,互不干涉。 但记忆是如此奇妙,很多我们并不特别留意的细节,不经意的生活片段,其实全清晰地记录在脑海中。 原以为自己不在乎她,对她没感觉,可这些年来,无论身旁出现多少情色诱惑,他未从动心,也不曾想过结束这段婚姻。 甚至,他已经很久不再想起『应天爱』,那个曾令他爱得疯狂的女人。 他反而记得梁夙霏在婚礼上娇羞腼腆的表情;记得她告诉他计划要生三个宝宝时发亮的眼眸;记得她面对他渐渐变得冷漠,强忍失落硬挤出的笑容。 他们的关系并非从一开始如此疏离,况且,他没那么变态,力排众议娶她为妻,就为了精神虐待她。 他不管母亲老是抱怨媳妇有多驽钝笨拙,也不听妹妹们讥笑大嫂穿着打扮俗气没品位,更不在乎好事之人频频打探他为何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凡女子,这些声音,对他而言,全是耳边风。 但,他受不了她日渐沉默、怕事,像佣人服侍主人那样的小心翼翼,时时像惊弓之鸟,深怕他不高兴。 她愈是胆小懦弱,他便愈觉心烦;他愈冷漠,她便愈逆来顺受,如此一日一日,恶性循环。 他粗心地没考虑到她嫁到这个陌生的环境,进到有着难缠的婆婆和小姑的雷家,内心是多么彷徨无依,多么需要丈夫支持的力量…… 叩、叩—— “先生,早餐送来了。” “进来吧!”雷拓将对妻子的亏欠与自责摆进心里。只要有心弥补她,机会还是有的,永不算晚。 佣人将餐盘摆上茶几后退出去。 雷拓心想,梁夙霏洗脸也洗太久了。 他起身走到浴室,以食指轻叩门扉。“找不到牙刷、毛巾?” “有……” “还是你在洗澡?” “不是——” 他听她回答的声音好小、好远,带着几分犹豫,不觉纳闷。 “我进来了。” 他旋开门把,踏进浴室,见她缩坐在浴缸旁,双手环着胸。 “啊……”她没想到他会进来,一时间羞得红了双耳。 “怎么,在浴室迷路了?”他忍不住笑,过去拉她站起来。 她一手还是仅仅护着胸。 “有这么冷?” “不是……是找不到……那个……” “哪个?” “就……那个……” “内衣?”他恍然大悟。 “嗯……”她的脸烫得像着了火般。 “哈哈——”他被她害羞的神情逗得大笑。“大概还在床上,昨晚你自己脱的,我可没有非礼你。” 什么女人会在自己丈夫面前害羞成这样子? “我自己……呃?” “你不晓得你喝了酒后简直像变了一个人,说是豪放女也不为过。”他故意逗她。 事实上,他并不夸张。 他还记得新婚第一夜,喜宴上她被灌了些酒,回到饭店房间热情异常,像是禁锢多年的灵魂终于解放,居然主动爬到他身上,挑逗得他欲火焚身。 不过,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如此奔放的梁夙霏了。 梁夙霏听了大吃一惊,打死不信。 他拉着她回到卧室,掀起棉被,抖了抖,一件纯白色的棉质内衣落了下来,在黑色床单上,格外显眼。“是不是在这里?” 她以惊人的速度将之拾起,藏至身后,这一动作令她毫无束缚的胸脯高高挺立。 雷拓瞥见那小巧浑圆的曲线,突然记起妻子虽然娇小纤细,可身材玲珑有致,比例极好,尤其有双匀称笔直的美腿,倏地下腹一紧。 “咳、咳……”他下意识地清清喉咙。“吃早餐吧!” 他无法解释对她的『兴致』怎么会演变成『性致』。 大概是太久未近女色,而她昨晚醉后几度无意识地踢开被子,大方展露美好线条,考验他的自制力。 “马上来……”梁夙霏立刻溜进浴室将衣物穿戴整齐,反复几次深呼吸,做足心理建设,才回到卧室用餐。 坐在沙发边缘,她直挺着腰,从容闲适地享用丰盛餐点。 在雷家的这些日子,是耳濡目染,也是环境压力,她不知不觉地蜕变,褪去灰扑扑的外衣,日渐优雅端庄,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搬回来住吧。”雷拓吃着早餐,假装不经意地提起。 她放下餐具,怔怔地望着他。 他回视她,突然觉得有什么强烈的情感在彼此间流动着。 说到底他对她还是有责任,无法放任她不管,他也做不到无视她生活上的窘迫。 “你一个人住外面,我不放心,工作你可以继续。” 梁夙霏久久不语,因为胸口似梗着什么,说不出话,眼眶直发热。 他说……不放心她? 这大概是他对她说过最最甜蜜的一句话,害得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还醉着,发白日梦。 半晌,一抹笑容自她唇畔绽开。 “谢谢。” 他望着她,不明所以她那句『谢谢』。 “谢谢你的好意,我会好好过的……一个人。”他的挽留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他们都明白这场婚姻之所以早夭,是因为他从不愿意为她打开心房,所以即使他愿意继续照顾她,也只是出自于责任感,这样的相处模式,与过去并无不同。 “还是想要一个人过?”他感到失望,他是认真地挽留她。 “嗯……”她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怕下一刻就要反悔。 天晓得她多害怕那种举目无亲,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日子,但是,她不想再让这桩有名无实的婚姻困住彼此。 或许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能完全归咎于他不爱她,而是她根本也不认为自己值得被爱。 她和黎致最大的差别是黎致永远充满自信,即使遇到困境也绝对相信自己有突破的本事,而她却总是否定自己,设定最糟的状况,自卑地不敢怀抱希望。 这样的人多灰暗、多暗淡、多讨人厌,就像结在墙角的蜘蛛网,任人不小心沾上了都想急速甩开。连自己都不爱自己,又怎么相信别人可能真的爱她。 “不爱我了,所以不想回来?”他原是开玩笑问道,问完却惊觉自己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她呆看着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她当然爱他,只是……他在乎吗?他希望她爱吗?他不怕她爱得太深,缠着他不放? “有没有这么为难啊?不回答也没关系,我随便问问的。”他挤出一抹看似潇洒、漫不经心的笑,事实上,颈后冒出冷汗,不明白在她那双清澈的眼眸注视下,怎么突然没了信心。 想到自己曾经那样对待她,实在没有自信她还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梁夙霏没有回答,因为太多太多的情感涌上,锁住喉头,她只是望着他淡淡地笑,如果他眼睛愿意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秒,他一定会明白她有多爱他。 “不要勉强……”他决定不再逼她,也怕听到太令人沮丧的答案。“不管何时,只要你想回来,家里的大门都为你开着。” 愈认识她就愈知道,她其实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并非没有脾气,也不是能够轻易左右决定,优柔寡断的性格。 “谢谢……” 雷拓并不知道,他的这一句话为梁夙霏的世界带来多大的撼动,像久旱后的一场及时雨,润泽了她干涸的心灵,像为她怯懦的性格注入大把力量,她的生命从此不同。 无论他真心与否,或者出自责任感、道义还是礼貌上,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勇气走出过去,开始未来。 她知道这辈子她不会再爱其他男人如爱他一般,没有答应他搬回来是因为此时她还没有被爱的自信,但或许有一天…… “等我……”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脱口而出。 “等你?” “啊……没事。”她赶紧摆摆手,傻笑带过。 其实,刚刚她心里冒出来的想法是—— 等到他过去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不再是影响她心情的乌云。 等到她相信自己有足够吸引他的魅力。 等到她不怕被拒绝、不怕受伤,即使失败也能笑笑地握手做朋友。 那时…… 或许她会鼓起勇气来追求他。 “在想什么?”他望着她唇角那抹耐人寻味的神秘笑容,对她的内心世界好奇得不得了。 “秘密。”她绽放美丽笑颜,此刻,初初萌芽的壮志豪情使她的脸庞发光发亮,看得他悄然心动。 “好,我等你。” 虽然不晓得她未说出的秘密是什么,但他已全然被她飞扬的神采吸引,不由得许下承诺。 第五章 台北市中心的交通永远处于令人心烦的拥挤状态,加上气候日渐闷热,所见之处人车争道,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不自觉地愈来愈缺乏耐性、愈来愈缺乏幽默感,更别提上一次开怀大笑究竟是几年前的事了。 雷拓因为工作关系也经常被迫塞在杂乱的台北街头,但今天,车窗外恰恰经过一群附近高中的学生,热闹喧哗地交谈着,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手舞足蹈,夕阳余晖映在青春的脸庞,闪闪发亮。 他望着那群稚气未脱的青年学子,不自觉地扬起唇角,莫名其妙地笑了。 然后,感受到胸膛里那颗心脏强壮跳跃的力道。 他便发现自己恋爱了。 而恋爱的对象就是和他结婚三年,以为已经和他离婚,且早已迫不及待搬出去的妻子。 这状况实在十分鬼诡,彷佛这三年间,他一直没有发现家中藏着一个如此迷人的女子,任性地为那一段逝去多年的感情封闭自己所有感觉,让纤细温顺的妻子受委屈了。 当他想弥补时,她却已经展开新生活,如新生花苞,缓缓绽放宜人芬芳。 也许,他身上有着和所有男人都相同的劣根性,愈得不到的愈令人魂牵梦萦,愈需耐心等候的愈教人跃跃欲试。 他虽承诺过梁夙霏,说他会等她,可他绝对不是善于等待的男子,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十天时间,他已按捺不住想见她的冲动。 “前面找间花店停下来。”他吩咐司机。 车子停在花店门口,他下车,挑了束花请店员立即送到店里给她,附上一张卡片,约她下次休假日一起晚餐。 他没有亲自送过去是因为公司里还有十几个人等着他回去开会,他有成人世界里不得不背负的责任,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不顾一切、率性而为。 而且,他也还记得上次她将他拖到店外,鼓着脸颊,气呼呼地教训他——不可以在上班的时间谈私事! 他现在很怕她,呵。 “回公司吧!”雷拓订完花回到车上,脸上犹挂着因想起梁夙霏而自然浮现的笑容。 在雷家服务了十几年的司机从后视镜上瞥见满面春风的雷拓,不觉露出诧异表情,他已不记得上一次见到这孩子这般开怀的笑容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怎么了,强叔?”雷拓注意到司机的注视。 “没什么……”司机笑了笑。“只是突然想起你念高中的时候,每次到学校接你,校门口总聚着不少小女生,为的就是等你社团结束,可以看你一眼。” 雷拓自小常被人夸说生得比他两个妹妹还漂亮,随着年纪渐长,褪去稚气,更见神采英拔,再加上他随和热情的个性,丝毫不因家庭背景优于常人而自命不凡,人缘极佳,一直是校园风云人物,也是雷家第三代里最得他们底下这些佣人宠爱的孩子。 只是那笑容却在成长过程里成了换取成熟的昂贵代价。 “怎么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事?你老喽!”雷拓调皮地开玩笑,但没有多回想年少时的事。 过去,他已经花太多时间沉溺于回忆,如今惊觉错过太多,不免懊悔,所以,应把握当下,积极创造未来才是。 司机也只是笑了笑,中止这个话题。 一个小时后—— 梁夙霏从花店店员手中接过有着数十朵深深浅浅不知名的紫花花束,脸上是错愕、是惊喜。 “夙霏又有新的爱慕者了。”一旁几个结婚多年、早已忘了恋爱滋味的女同事羡慕道:“难怪老板坚持做单身贵族,你看,被追求的感觉多幸福……” 梁夙霏的同事们现都已经知道她结过婚又离婚的事,虽然女人聚在一起就爱聊八卦,但对这件事却都不约而同地避而不谈,每个人都喜欢梁夙霏,她的温顺与处处为人设想,让人舍不得伤害她丝毫。 “小霏,别听她说,如果有不错的人,遇到好机会,要好好把握,别错过。女人要幸福,还是得有个好归宿。”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同事关心地劝她。 “我会的……”梁夙霏微微一笑,对于别人的善意她总是虚心收下,但尴尬的是——花是才离婚不久的“前夫”送的,教人不知从何“好好把握”。 梁夙霏将花收到员工休息室,望着美丽的花束,还是忍不住满心欢喜。 她从未收过雷拓送的花,对于他竟是如此浪漫的人不免有些意外,随之而来的,当然是掩不住的喜悦。 没有女人抵挡得了花带来的美好感受,这是大自然的神秘魅力,尤其送花的人是她锺爱的男人。 她立刻拿出手机拨电话给他。 等待接听的同时,梁夙霏忽然想起以往每次万不得已,非得打电话给他时,总得历经一番天人交战,他的冷漠如利刃,经常令她伤痕累累。 然而这次她却连片刻的犹豫也没有,直接就按下脑子里牢记已久的电话号码,这是否表示自己已经渐渐走出过去的阴霾,变得比以前强壮且健康? 她兀自胡乱想着,笑着,甜蜜着。 “喂?”电话接起,是个女人的声音。 “啊——不好意思……”梁夙霏以为打错。 “请问是雷太太吗?”对方立刻接着问。 “是……”她一时间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雷太太”。 “您好,我是雷先生的秘书,雷先生现在正在开会。” “抱歉,那我晚点再打来。”她开心过了头,竟没想到他可能在忙。 “请等一下,雷先生吩咐,如果您打电话来的话要立刻接给他,请您稍等我一下。” “好……”梁夙霏突然感动莫名,雷拓竟如此重视她。 但,也只有他能令她心情如此起伏,像个三岁小孩,动不动就因缺乏安全感而想哭,忽而又为了件小事雀跃不已。 “收到花了?”雷拓接过电话,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 “谢谢你的花,很美,不过,你会害我成为众人攻击的目标。”她多喜欢他那扬起的说话语调,像会传染似的,让听见这富磁性的声音的人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是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才是。”这束花只是个小小的开始,他早该如此宠爱自己的妻子。 “我一向很善良的,不想害人太羡慕我。”她调皮说道。“对了,我昨天才刚休完假,要约吃饭的话得等下个星期五,可以吗?” “噗……”雷拓突然笑了。 “不是吗?”她被他笑得一头雾水。 “是,我是想约你吃饭,不过,没见过女人像你这么心急,居然立刻打电话来确定日期。”他的妻子多老实、多可爱,一点也不懂拿翘,不懂适时的给男人软钉子碰,抬高自己身价。 “哎唷……”她在电话的另一端脸红了,自我解嘲说:“晚餐时间快到了,我饿了嘛……” “哈哈——”他大笑,发现原来她也很幽默。“那我现在立刻叫饭店外送一份套餐过去给你。” “对我这么好,不怕我误会?”她开玩笑道。 “就怕你不误会。”他的语气忽地转为低沉性感,彷佛要催眠她,勾引她般。 她的心怦怦直跳,因为觉得他们俩现在好似在“打情骂俏”?可她不敢继续往这方向想,就怕自作多情。 雷拓怎么可能跟她调情? “附近的工厂到下班时间了,我得回收银台忙去了,我们约下星期五晚上六点,好吗?”她正了正心绪,尝试用“朋友”的语气问道。 他们是成熟的成年人了,离婚后没有恶言相向,还能做朋友,是彼此的好运气,她该珍惜,不该又陷入绮丽幻想,患得患失。 “我好像有点迫不及待了……”这次,雷拓明显地感觉到她的退缩,似乎每次当他认为两人复合的可能性大增时,她便会突然后退,拉开彼此的距离,令他心急。“不如明天先一起吃早餐,八点我过去接你。” “明天上午我有点事……”她考虑着。“要不如果你可以起得更早的话,我来做早餐,在我家吃。” “一言为定。” 人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雷拓为了多点机会了解近来最吸引他的女人,当然能变勤劳。 翌日,雷拓六点半即抵达梁夙霏的住处。 当她前来开门时,素净着一张脸,长发松松地在脑后扎个发髻,垂至颈边的细发沾着些许水珠,身穿浅灰色棉质背心,黑色运动长裤,外头罩一件薄外套,手上抓着一条毛巾,像是刚运动回来。 “早安。”他递上出门前在花园里摘下的纯白海芋,两眼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她清秀的素颜,有种心窒的感觉。 “早。”她接过美丽的花朵,以毛巾拭了拭额边冒出的薄汗,在他的注视下羞涩地垂下脸。“刚慢跑回来,一身汗,你等我冲个澡,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很快就可以吃了。” “慢慢来,我答应过等你的。”他嘴角扬起,略微弯身,用那双会笑的眼眸由上朝下直视她。“看到我会害羞?” 她不必言语,瞬间转为粉红色的耳朵已经先托出实话。 她没好气地瞅他一眼,对他近来频频出现的亲昵动作与言词颇不适应。 这个男人,怎能有如此大的变化?以往冷得像冰,如今却经常逗得她脸红心跳,不知如何反应。 “你先看看报纸,我去洗澡。”她决定逃进卧室,暂时拉开彼此距离。 看样子她还须加强心脏承受度,才能抵挡他惊人的魅力。 雷拓舒适地往沙发坐下,注意到屋内摆设和上回来的时候有些许不同,沙发上多了几团软绵绵的抱枕,墙上增加两座木架,架上摆着瓶瓶罐罐和小幅的水彩画以及小巧的绿色盆栽,温暖恬静。 再次来到这里,不知道怎的,更有“回家”的感觉,相较之下,他自己的住处反而像是宽敞的私人饭店,除了吃、睡,无法产生其余感情。 他还发现窗边挪出一个位置,一旁的墙角搁着画架以及画袋。 他不晓得梁夙霏画画,或者是别人的物品? 仅是这么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已经感受到危机意识。 雷拓起身走向画架想看个仔细,背后却忽然传来梁夙霏的低呼声—— “啊……” 他回头,见她已沐浴出来,顿时满室清香。 “你画画?”他并非拐弯抹角的性格,亦不会阴暗地一个人苦思,故直接询问。 “嗯……最近才开始……只是兴趣,随便画的。”她不好意思地说。 小时候她很喜欢画画,放学之后经常到住家附近的公园写生,家里环境并不宽裕,但当其他同学炫耀着新衣服、新玩具时,她一点也不羡慕,只要抱着那一盒已经用到剩短短一截的蜡笔和图画纸便已满足。 家变之后,她进了育幼院,世界从此失去了色彩,不曾再画,一直到最近,心境有了不同的转变,她才想起童年时那份单纯的快乐,重新尝试拾起画笔。 雷拓喜爱结识文艺界朋友,对于支持各领域的艺术活动不遗余力,经年累月培养的鉴赏能力及艺术修为已非常人可及,所以,梁夙霏自觉这小儿科的兴趣,实在不足挂齿。 “可以欣赏你的作品吗?”他并没有小看她的兴趣,反而因此对她更加另眼相看。 大部分的人在结束一天工作后,只想看看电视打发剩余时间,不想再动脑筋,也经常误解人文艺术是有钱有闲的人的玩意儿,殊不知人类有别于其他动物的最珍贵的性灵便因此逐渐消逝。 无论梁夙霏绘画的技巧如何,光是她还拥有这份雅兴已足以令他欢喜。 “不是什么作品,真的是乱画的……”她总是缺乏好多好多自信。 “架上这些是你画的?”他走向另一边的墙面。 “嗯……”她只好老实承认。 他拿起那些小幅的水彩画仔细端详,而后看向手足无措的她,问道:“学过?” “没有。” “你的画,很有感觉。”也许技巧不那么纯熟,但无论构图、用色、主题,都给人一种宁静舒服的感觉,就像午后睡了一场好觉,心满意足地伸伸懒腰,顿时觉得世界多美好。 无师自通反而不受拘束,浑然天成。 无论是文字、绘画、音乐、雕塑,作品能够具体地呈现出创作者的内在心灵,创作者透过作品表达他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是比声音、表情、肢体动作更真实的语言。 她的画一如她的人,质朴恬静,值得细细口味。 如果他早些看过她的画,他便不会绕了那么一大圈,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其实一点也不市侩,一点也不虚荣,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可爱女人。 “谢谢……”她只道他是礼貌上的称赞。 “晚上我去接你下班,带你去看一个画展。”他突然有了新的计划。 “画展?可是我不懂……” “你会懂的。”他信心满满,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我肚子饿了,好期待你的早餐。” “喔,大部分都准备好了,再给我十分钟。”她果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急忙钻进厨房。 很快,餐桌上陆续端上晶亮剔透的白粥,数道精致小菜,摆在铺着苹果绿的桌巾上,看来十分美味,引人食指大动。 “你会害我每天天还没亮就想着来这吃早餐。”他不客气地立即动筷享用。 “其实如果你喜欢吃粥的话,可以交代厨房阿姨早上帮你熬粥,这几样小菜对她来说是小意思。” “不一样。”他没说为什么不一样,因为不想给她任何压力。 如果结束两人的婚姻关系能让她有喘口气、思考未来的空间,且开始尝试转变,为什么不让她继续保有这份活力? 他最可惜女人为婚姻埋葬自己的人生,所以就当作给妻子一个长长的假期,让她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留有遗憾。 “多吃点菜,都是为你准备的。”她像个深怕客人没吃饱的主人,净往他盘子里夹菜。 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她已心满意足。 厨艺大概是她人生中唯一一件略有自信的本事,而厨房亦是她最自在的天地,以前在育幼院,因为她是年纪最大的院童,一进去便学着帮忙厨房的事,渐渐的,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别人吃她煮的饭菜时流露出的满足笑容,便益发勤于钻研美味的秘诀。 只有这一刻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信心无法自行增生,必须来自被爱、被需要。 “能不能天天来吃早餐?”他开玩笑问道。 她只是笑,笑他哄得她好开心。 而她一笑,他便觉得这屋子里似乎洒进了大片大片的阳光,瞬间璀璨光亮,可事实上,客厅里唯一的窗子所在位置,阳光根本无法直射。 “不然一、三、五?” 她愈笑愈开心。 “一个星期一天总可以吧?”他爱看她笑,故意可怜兮兮地问。 “只要你喜欢,随时欢迎。” 她再次被打败,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女人能够训练出拒绝他的能力。 第六章 因为知道雷拓会来接她下班,梁夙霏自傍晚时刻便开始莫名心悸、盗汗,必须时不时地拉回游走的思绪,提醒自己还在“工作中”。 幸好,一般公司行号下班时间一到,店里涌进大采买晚餐便菜的职业妇女,等待结账的队伍排得长长,成功地让她暂时忘了晚上的约会。 待人潮略微消减时,转眼,已经七点多了。 “夙霏,换你去吃饭。”一名同事来接替她的收银工作。 “谢谢。”她到熟食区,挑个迷你份量的儿童便当。 没办法,一旦空闲下来便又想起雷拓,一想起雷拓,胃就不自然地紧缩,根本无法静下来好好吃饭。 “小霏……来一下……到我办公室来,把便当也带来……” 梁夙霏才到员工休息室坐下来,黎致就探头进来,神秘兮兮地压低音量叫她。 “什么事?”她走进黎致的办公室。 “给我一点意见。”黎致指指桌上几本摊开的发型杂志。“你看这几种发型,哪一个比较好看?” “你想烫头发?” “嗯……不过我一直都剪头发,想烫的话发型很受损,还是你觉得我慢慢修,把头发留长点再烫?” 梁夙霏望着黎致,简直不可思议,一向自信满满的她,何曾出现过如此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焦躁神情。 “你的话,不管长发、短发都好看,美女是没有所谓限制的。”她要好友别担心。 “可是……你觉不觉得长发比较有女人味?”黎致伸手摸摸梁夙霏又长又直、又黑又软的发丝。“像你这样,温柔又有气质,让人羡慕。” “神经,羡慕我什么?”梁夙霏失笑。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这次换黎致惊讶道。 “完全不知道,而且从来不觉得。” “可怜的孩子。”黎致抚抚她的脸颊。“究竟你身边都是什么坏心人,居然没人告诉过你。” 梁夙霏微微一笑。“你才是我心目中最美、最有个性、最有魅力的女人。” “而你绝对是我遇过最好心的人。” “你最近遇到什么人,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梁夙霏觉得黎致真的怪怪的,似乎遭受什么打击,一夕之间信心全失。 “唉……”她叹了口气,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猜,我可能恋爱了,而且,还是单恋……” “咦?”她不晓得像黎致这么独立有主见的现代女性,遇到了喜欢的人,也会患得患失、也会彷徨无助。 “是不是觉得我变得很蠢、很弱?”黎致自嘲,“我以前从来不曾这样,那家伙,肯定是我的克星。” “一点也不。”梁夙霏完全了解她的心情,笑着抱住她,“很可爱,笨得很可爱。” 梁夙霏像突然打通爱情的任督二脉,瞬间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了。 其实,她根本不须懊恼为什么一面对雷拓总是手足无措、思绪打结,原来,这全是因为她太在乎他、太爱他。 也许,未来她都将如此深爱他,都将因此忐忑不安,很蠢、很弱,一辈子也没办法觉得潇洒迷人,那又如何? 谁教她那么死心眼,谁不爱,爱上那个凡人皆无法抵挡的美男子。 “果然,还是变笨了……”黎致沮丧地叹气。 “放心,没有男人可以抵挡你的魅力。没准他现在也在向朋友求救,说是终于遇到了上天派来毁灭他的女人。” “是吗?”黎致乍地宽心一笑。“我喜欢你的安慰与鼓励。” “我可不懂安慰别人,全是实话。” “如果我是男人,我拼了命也要把你娶回家。”黎致真心认为梁夙霏是全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类型。 “下辈子你当男人,我嫁给你……”梁夙霏尾字才落,脑中忽地闪过雷拓的脸。 “喂喂,没有很肯定喔,想到谁了?还没嫁给我就想搞劈腿?”黎致眯起眼佯怒逼问。 “嘿嘿……”她傻笑混过。 虽然他们的婚姻以离婚收场,但如果可以,下辈子,她还是希望再遇见雷拓,再成为他的妻。 “算了,不闹你。”相处时间愈长,黎致便愈了解梁夙霏。“你还爱着雷拓吧?” 换作以前,她会抓住好友的肩膀摇到她清醒过来;天下男人那么多,何必死心眼地盼着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可现在,她对爱情有了不同的体悟——理智或许能够控制身体的行动,却无法左右内心真正的声音。 说不爱,骗谁呢? 梁夙霏望着黎致,轻轻点头。“是,我爱他。” 八点,梁夙霏踏出“大厨超市”,雷拓已等在门外,犹如夜幕上的明星,即使在黑暗中亦发出吸引人注目的光芒。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按压着胸口,确保心脏不会因为跳动速度加剧而蹦了出来。 “等很久了?”她停在他面前,仰起一双写满爱慕的迷蒙眼眸看他。 她已决意不再苦苦压抑情感。 他可以不爱她,她却无法欺骗自己真能潇洒离开他,如果爱不爱都痛,那么至少对自己诚实。 “不到十分钟。”他伸出手拨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之轻柔,如待稀世珍宝,“吃过饭了吗?” “嗯,在店里吃过了,你呢?” “待会儿到艺廊,不愁没东西吃。”他微笑,眯起的深邃黑眸足以电晕任何一个不小心从他前方经过的无辜女人。 她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即使是相识多年的此时,她仍经常为他的俊美容貌屏息,为他与生俱来的魅力倾倒。 “你电到我了。”他从她专注深情的眼中看见自己,心中一阵荡漾。 这一刻,他不再对她的情感归属有所怀疑,也不再担心她的身旁出现任何威胁他的竞争者,因为她是如此单纯,毫不加以掩饰,一双眼已将她对他的情感表露无遗。 “乱说,放电的是你。”她被逗笑。 “那就比比谁的电力比较强。”他的额贴上她的,近距离看她。 她哪里抵挡得了他,连忙躲开。 他笑着将她拉回。“上车吧,我的朋友都迫不及待地想见你。” “见我?”她惊问,心跳再度加速,还伴随着胃绞痛。 结婚之后,她最害怕的就是陪雷拓出席上流社会的交际应酬,那些上下打量她的无礼眼神,那些试探怀疑她如何嫁进豪门的苛刻言语,都令她感到卑微与不自在。 她怕自己应对不得体令雷拓蒙羞。 “都是些艺文界的朋友,个性上可能都怪了点,不过保证是好人。”他察觉她的不安,连忙解释。 以前他就晓得她不适应人多的场合,只是当时粗心地没去细想原因,反而觉得她太矫揉造作,硬邦邦地不懂放松,如今想来,应当是不喜欢太虚伪应付的人际关系。 凡是正直善良的人都很难学会载着面具做人。 这对他虽然不困难,可他也同样不喜欢。 “还有。”他接下去说,希望减轻她的压力。“你不必强迫自己喜欢我的朋友,我跟他们虽然认识很多年而且也经常聚在一起,但彼此还是有看不顺眼的地方,讨厌就直说,愈诚实的表现情绪就表示愈是坦诚相待。” “嗯。”雷拓的话十分受用,的确,能够这样毫无负担、真情率性地交往,才称得上朋友。 过去,她总以为要避免所有可能伤害别人的言语,要压抑自己所有负面的情绪才叫成熟、才是应有的礼貌,却忽略了“坦诚相待”。 还有,自己是不是太敏感、太脆弱、太缺乏自信,以至于多心地曲解放大了别人的敌意? 会不会,问题一直出在自己身上? “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他见她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满是笑意。 “想到自己以前好蠢。”她吐吐舌头。“谢谢你点醒了我。” 这个男人会让人一而再、再而三,一遍又一遍地爱上他,不只是他出众的外表,还有他数不清的迷人特质。 “通常觉得自己蠢的,都是真正有智慧的人。” “别误会,我刚好是那个真的蠢的人。”她故作惋叹。 他看了大笑。“蠢也是蠢得可爱的那一种。” 两人意外地愈聊愈开心,梁夙霏不为人知搞笑的一面全被雷拓给挖掘出来,他逗得她乐不可支,而她的机智反应也频频令他刮目相看。 从喜欢的人身上得到自己同样被喜欢、被欣赏的讯息是件多么鼓舞人心的事,连带着,也让自己更加有自信,更加喜欢自己。 梁夙霏便在雷拓的笑声中渐渐地放开拘谨,放下层层顾虑,显露出她性情中原本就存在的乐天知命与悠然自得的灵秀气质。 第一次来到“芊园艺术中心”,梁夙霏便被这里独特的气息给吸引。 这栋六层楼高、占地逾千坪的建筑本身已是艺术,建筑中心是一座有着浓浓南洋风味,挑高的庭园简餐咖啡,环绕着庭园餐厅的玻璃回廊展示着画作,所以,只要坐在餐厅里,无论哪个角落与方向,都能欣赏到艺术家美丽的作品。 在这里,艺术是如此可亲,没有距离。 而且,餐厅里高朋满座。梁夙霏意外,艺廊原来也能这么热闹。 当梁夙霏从满满的赞叹中回过神来时,才惊觉前方有七、八双眼睛直直盯着她。 吓—— 虽然,她对于站在雷拓身边就无可避免连带着成为目光焦点这事已习以为常,但是,被如此近距离、毫不避讳的打量还是头一遭。 不过,这些注视并没有让人感到不舒服。 她微微一笑。 没想到,得到更多笑容的回报。 接着,那几双眼睛的视线移到站在她身旁的雷拓身上。 “你老婆?”有人出声问道。 “不然咧?”雷拓答道,意思颇有除了他老婆外,他不可能和别的女人如此亲近的意思。 这回答,实在很窝心,任谁听了都会认为他的老婆必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说是女朋友也可以啦!”雷拓补充,说完,低头看看梁夙霏。 她回视他,灿然一笑,没有异议。 这种眼神的交流、这种不须言语的默契,会让人的心忽地一阵酥麻,像是感觉到对方的爱意,顿时暖热了起来。 “结了婚,感情还能像热恋中的男女朋友……啧啧,难得,我喜欢。”其中一个朋友说。 “是经过三年婚姻的摧残,还能保有一双这么清澈的眼睛,这才难得。”另一名留着及肩长发、外貌落拓不羁的男子凑近梁夙霏,直视着她说:“我喜欢你的眼睛。” 如此直接的赞美不免令人难为情,但那男子的表情实在太夸张、太戏剧化,像在演歌剧似的,梁夙霏不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喂,雷拓,你老婆居然把我的赞美当笑话,完全无视我的男性魅力耶!”那男子哇哇大叫。 “对不起……”梁夙霏忍俊不禁,咬着唇道歉。 她知道那男子当然是开玩笑的,因为与雷拓交情够深,爱屋及乌,逗她开心。 “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小看女人的智商。”雷拓很维护地将她揽进臂弯,以一种沾沾自喜的口吻说道。 这动作令她感到被细细照顾着,很安心、很踏实。 “我突然想到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为什么爱情带来灵感,婚姻却扼杀灵魂?当初是哪个王八蛋搞出婚姻这套规矩的?”这群人当中有人突然提出问题。 “肯定是一个拥有权力但自卑到极点的男人,为了绑住他爱慕的女人所使出的计谋。”一个头发半白,但声音铿锵有力的女士发表看法。 接着所有人都被这题目吸引,转移了对梁夙霏的注意力,热烈地讨论起究竟该不该废除婚姻制度。 梁夙霏虽没有加入讨论,但她对每个人发表的观点都感到十分新鲜,听得入迷。 “这些人就是这样,除了创作,其他时间都像过动儿,很容易分心。”雷拓向梁夙霏介绍,“都是我很好的朋友,平常没事时大家就泡在这里哈啦抬杠,我晚上也经常来这里。” “我喜欢这间艺廊,也喜欢你的朋友,都是很率真的人,而且个性鲜明。”她全凭直觉,直觉的喜欢这群“过动艺术家”。 “不只鲜明,而且多变,需要时间才能理解他们跳跃式的思考跟反应,不过,很多时候也是屁话一堆,所以,他们说的话不必太认真当一回事。” “这里是个让人感到很轻松自在的地方,所以才可能毫无顾忌、畅所欲言,而且,我发现这里的氛围真的很特别,彷佛能隔绝现实世界的纷扰,让人不知不觉地感性起来。” “谢谢。”她说得太棒了,这就是他想要的气氛。 “咦……是你经营的艺廊?”她后知后觉的问。 “你对你老公的事业也太不关心了!”他忍不住敲她额头一记。“连老公平常在哪里鬼混都不晓得。” “你不晓得管理的最高境界是无为而治?”她开玩笑说。 “这种管理丈夫的模式倒是对了我的胃口。”他称许道。 以往不觉,现在才知道自己过去在婚姻里多无理、多任性;她让他享有与婚前无异的自由空间,而他却还要说回到家便觉喘不过气来。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想起了那段灰暗失败的婚姻生活,但也很快便一笑置之,抛诸脑后。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比起悔恨当初的不足,不如把握当下,计划未来。 “我带你去参观这期六位女性画家联展的画,主题是『城市风华』。” “好。”站在艺廊中心的中庭餐厅,眼角频频被回廊里的画吸引,她早已迫不及待。 “喂,老婆!”刚才那名戏剧化的男子见他们要离开,急忙顺道:“有空常来坐啊,我们都在这里。” “好的……”梁夙霏感激他的善意。“谢谢。” “下班后还是放假都可以过来,不管我在不在这里。”雷拓也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画画,楼上有好几间工作室,免费提供给作者使用,你直接跟画廊的经理拿钥匙就可以。” “真贴心……”她觉得提供这样的工作室实在太棒了。“不过,我随便画画的,不需要特别的工作室,那些应该留给专业的创作者。” “这里的工作室没有限制谁才能使用,就算是小朋友想要来这里做美劳作业也欢迎,艺术作品的好恶是很主观、很私人的,不要妄自菲薄,像我就很喜欢你的画。” “谢谢……”她此时似乎又更明白了当初为什么会对他一见锺情,且无怨无悔。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曾在意过两人身家背景的差距,无视雷家许许多多反对的声音,坚持娶她。 或许,这场婚姻有部分原因是为了与他母亲抗衡,但他绝非故意找一个与雷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孤女来搞革命,而是他脑海中根本就没有“门当户对”的观念。 他是在遇到了她,决定娶她之后,才知道原来对雷家人的某些人来说“门不当户不对”是个问题。 就像这间艺廊,设计得如此别出心裁,不管懂不懂得欣赏艺术,不管喜不喜欢艺术,都欢迎进来喝杯咖啡、吃顿简餐,让“美学”自然而然地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一点也不给人压力。 她尤其喜欢他说的,就算是小朋友想要来这里做美劳作业也欢迎,多棒的一个男人,无论内在外在,都教她倾心。 “我在顶楼还提供一个更贴心的服务,你猜是什么?” “顶楼……”她思忖。“游乐场?” “为什么猜游乐场?”答案虽然不对,却引起他的兴趣。 “我想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对艺术创作的人应该很重要,而且,如果大众带孩子来游乐场玩,从小接触艺术,长大就不会觉得有距离感,所以……” “哇,你的想法真棒!”他惊喜连连。“结果,是我思想太『大人』了,搞错服务方向。” “我乱猜的,没有什么错不错的。” “没有,你的建议很棒,我应该把楼上的露天酒吧拆掉,换成游乐场。” “露天酒吧,很棒啊!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创作累了,半夜上去顶楼上酌一番,望着夜空,欣赏月光,远离尘嚣,惬意又浪漫……”她急着表达自己的另一个想法,觉得露天酒吧才是真正贴心的服务。 “我发现……”他捧起她的脸,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真是我的知音啊!” 方才她说的那些就是当初他设立酒吧的用意,完全吻合。 这个女人太了解他在想什么,以前,他竟以为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根本就是大错特错。 “像现在,我就很想到顶楼吹吹风,欣赏夜色。”她由衷地说。 这夜太美好,她舍不得结束。 “同感。”他点头,不过,他想多看几眼的不是夜色,而是眼前这个善解人意、体贴聪慧的女人。 第七章 梁夙霏每个月有六天休假,不过近几个月已通通被雷拓预约了。 他对她展开追求,却不着痕迹的小心呵护,那份细腻与用心,犹如第一次谈恋爱,拥有用不完的热情与活力,永不知疲累。 等着她下班,期待她放假,兴致勃勃地安排每一次见面的活动。 带她钻遍大街小巷寻找美味小吃,带她逛街添购新装,带她去看秀、跳舞,休假日两人开游艇出游,他教她游泳、教她钓鱼、教她骑重型机车…… 而梁夙霏就像个才刚学走路的幼儿,对于雷拓的世界充满好奇,急于探索。 他喜欢看她学会新玩意雀跃不已的模样,喜欢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绽放出惊奇的光芒,喜欢她因喜悦兴奋而绯红的双颊。 她是个绝佳玩伴,是个超捧场的粉丝,让安排活动的他产生极大的成就感,在她闪闪发光的崇拜目光中,他彷佛神一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整个人都骄傲膨胀了起来。 其实,他明白,十三岁失去双亲、失去家人照顾的她,为了活下来已经心力交瘁,哪里还有心情风花雪月,所以,尽管这个世界多彩多姿,对过去的她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他今年已经三十岁,年少时的那股热情冲劲照说已经不复存在,或许是梁夙霏的善良与体贴,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因为心疼,所以更希望她加倍快乐。 难得的是,在那样艰困的环境中长大,还能保有纯净的心灵,不争不求、不自怨自艾,就像他在过去的婚姻里曾是个最糟糕的丈夫,自始至今她都从来不曾有过一句恶言。 他经常望着她,心想,如此瘦小的她,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并不软弱,即使二十六岁如此年轻的年纪已遭受诸多磨难,但她并没有向命运认输,还靠自己的一双手,努力生活着。 雷拓暗暗对自己承诺,以后,梁夙霏不只有她自己的一双手,还有他做她最坚固的靠山。 随着气温一天比一天高涨,雷拓渐渐减少安排户外活动,改往山上避暑。 几年前他为朋友纾困而买下一座别墅,因为位于山区,往返交通费时,他很少去,只让清洁公司派员定期清洁,但梁夙霏喜欢这里的宁静,遂成了他俩近日最常待的地方。 这座别墅占地三千余坪,前有花园后有球场,左边是绿树环绕的人工湖,右侧是应有尽有的娱乐设施,有装潢精美的酒吧、餐厅、健身房、游戏间、桑拿室、卡拉ok,是朋友在生意全盛时期招待贵宾的场所,每个周末均有节目,夜夜笙歌。 一场金融海啸,繁华落尽,人去楼空,过去为他赠进大把钞票的黄金屋则成了沉重的负担。 雷拓虽出身豪门,但生性淡泊,对于如何累积更多的财富并无兴趣,宁可将跟数字打交道的时间用来交朋友,多看看这世界的美好,反而因此安然度过危机。 梁夙霏带着画具到湖畔写生,雷拓在一旁看书陪伴,偶尔简短几句交谈,闲适惬意,一股无法形容的满足时时充斥胸怀。 现在,他俩的默契,经常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沟通了。 “你父母亲过世后,没有其他亲戚能够收留你?”雷拓忽地抬起头问梁夙霏。 他手上拿着狄更斯着作的《孤雏泪》,虽已读过数次但仍为书中描述孤儿院的残酷生活鼻酸。 而他心爱的女人,在那样少不更事的年纪即要独自面对生命的遽变,那单薄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了? 雷拓是一直到开始筹备两人婚礼时,才知道梁夙霏的父母已过世,除了几位公司同事外,没有任何亲人出席婚礼。 无论是过去或现在,她都很少提及过去那些日子,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她曾历经过这样的痛苦。她的坚强,由此可见。 “一开始奶奶把我接过去和大伯一家人一起住。”梁夙霏轻描淡写地说。“但是,大伯自己有三个孩子,还要照顾行动不便的奶奶,经济压力也很大,所以……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十三岁了,可以照顾自己……只在育幼院待两年多就开始打工,更大一点就搬到工厂宿舍,没吃什么苦。”她瞄一眼他手上的书,笑道:“比起『奥立佛』已经幸运许多。” “如果每个人的幸运都以你的为标准,那就天下太平了。”他晓得她的认知里没有所谓的“苦”,活着,已经是幸运。 “能遇见你,还不算幸运?”她故意拍拍他的马屁。 “这倒是。”他也脸不红气不喘地接下。 她格格直笑,半晌,喘了口气才看着他,轻声地说:“至少我现在真的很幸福。” 雷拓是个很浪漫感性的男人,在他身旁,耳濡目染,明白了世界之大,看见了世界之美,现在的她不只学会了放松,学会了善待自己,学会了表达自己,也更懂得细细体会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感动,她变得容易快乐,变得更有自信。 她何其幸运,在以为和他已经走到尽头时,峰回路转,突然间有了更进一步认识对方、了解对方的契机,两人之间的感情反而日渐稳定。 每每思及此,她总是特别感动,感激冥冥中那股神秘的力量。 雷拓莞尔一笑,对男人而言,这绝对是最中听的一句话。 男人为喜爱的女人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只是希望对方幸福。 “奶奶现在呢,还跟你大伯住?”他感谢她奶奶,至少向她伸出过援手,没有让她只剩被遗弃的记忆。 “奶奶后来被送到养老院,我十八岁那年她就过世了,后来,大伯搬了家,失去联络,再也没见过。” 所以,这个世界上,她真的再无亲人? 雷拓一时心疼不已,大手一揽,将她圈进怀里。 “别担心,还有我,以后,我会照顾你。” “嗯……”她静静地偎在他宽阔的胸膛,心想,无论这是他一时感性所言、或者发自肺腑,她并不贪心,有这一句话已经足够。 傍晚,梁夙霏在别墅美轮美奂的欧式厨房里整理从山下带上来的食材,准备晚餐。 不同的是,今天她是助手,雷拓才是主厨。 “今晚的菜单有干贝南瓜浓汤,开胃菜是田园鲜蔬宇泥蟹肉塔,主菜是肋眼牛排佐波特酒酱汁,还有迷人的饭后甜点法式布蕾。”雷拓围上黑色的半身围裙,一手拿厨具,一手拿夹子,已是架势十足。 “好豪华的菜色,听起来很唬人。”她帮忙将煮透的红萝卜挖成小球。 “嘿嘿,我从不唬人的,靠的完全是真功夫,为了你,特地请法式餐厅主厨特训半个月。”他扬起骄傲的浓眉。 下厨不是女人应尽的义务,以往都是他享受她烹调的美味料理,虽然不拿手,但只要用点心,学这么几道菜是不可能难得倒他的。 女人,在乎的其实是那份心意。 “为我?可今天不是我生日。”她受宠若惊。 “我们相处的每一天,都像是你生日那么重要。” “呵……”她装出被迷昏的表情。“晓不晓得,光是听你的甜言蜜语,我这个已经胖了两公斤。” “如果我的真心真意对你来说太甜的话,那你只能靠运动瘦身,因为从小老师就教导我们不能说谎。” “哇……”她摇头,不可思议,以前她怎么会认为他“成熟稳重”?“我发现,我以前实在单纯。” “怎么说?” “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就是调情高手,可是以前你对我根本用不到这些招式,我就已经笨笨地答应嫁给你。” 现在她已经能坦然地拿他们过去那段惨淡的婚姻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那你就知道我对你一向开诚布公,没有半点虚假……”他揉揉她的发。“而你,细心地发现我灵魂深处的寂寞,善良地留在我身边陪伴我、照顾我。” 前半段他故意搞笑,硬把黑的拗成白的,但后半段则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她的陪伴。 她毫无怨言,恒久不变地在家守候他归来,当时他并不懂得珍惜,但此时回想,那是一股无形却坚定的力量,让他没有坠落沉沦的借口,让他在最茫然失意的时候,还知道有个地方是他该归去的方向。 “你误会了,我没那么有深度,我只看见你英俊的外貌就晕船了,嫁给你纯粹是这个原因。” 他捂胸佯装心痛。“其实我早知道了,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你又何苦拆穿它。” “噗……”她扑哧一声,挡不住愈来愈高涨的笑意。 最后,两人笑成一团。 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对他们现在来说一点也不稀罕,他们可以谈深刻的生命经验,可以疯疯癫癫的哈啦抬摃,也可以什么话都不说,静静做自己喜欢的事,因为知道对方就近在咫尺而感到安心喜悦。 饭后,他们到花园散步,肩并着肩,手牵着手,迎着微风,听虫鸣,听风声,听大自然抚慰人心的宁静;盛夏中远离尘嚣,格外幸福。 “今年艺廊规划展出世界各国的现代艺术家作品,明天第一批来自北欧的艺品会抵达,广告也开始推动了,如果成效不错接着会安排更大的展场,这阵子会忙一点。” “嗯。” “想我的话,下班后到艺廊找我。” “好。” “要不要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下班时间不是很一定,不好让强叔久等,反正捷运很方便,我自己过去。” “好吧,不过,最近是流感的高峰期,出入公共场所、搭捷运都要记得戴口罩,丑一点没关系,健康比较重要。” “我知道,你也是,别太劳累。” “放心,我从小就好逸恶劳,贪图享乐,做没多少事就开始计划放假时要去哪里玩,比员工还准时下班,不可能有过劳的可能。” “老板这么贪玩,做你的员工最幸福了。” 这位雷老板不准员工加班,一年四季都有员工旅游,工作环境舒适不说,没有所谓打卡、迟到、扣全勤的规定,只要与同事协调好,上班时间可以非常弹性。 可是这样松散的管理模式,却不见员工流动、倦勤,只有更多的自动自发。 “不如你也做我的员工,工作内容是陪老板吃喝玩乐。”他诱惑她。 “想挖角?你得小心黎致上门找你算账。”她笑着警告他。 “我看那还是算了。”他立刻放弃,“我是好男不跟女斗,虽然她是男人婆,但说到底还算是女人。” “喂,不准说我朋友坏话。”她立刻抗议。“是你不懂,其实黎致很有女人味的。” “好、好,我道歉。”他举白旗。“我不懂没关系,梁柏夫懂就好了,我只是奇怪,什么样的女人都有男人欣赏。” “厚——你根本不是诚心道歉,一点都没有反省!”她气呼呼地板起脸孔。 “有,我反省、我反省。”他再次举双手投降。“我只是吃醋,你对黎致比对我还好,你跟她相处的时间比跟我还长。” “……”梁夙霏忽地愣住。 半晌,实在忍不住了,大笑起来。 他知道她笑什么,可是只能无奈地任由她取笑。 “是不是终于发现我婆婆妈妈的,一点也不酷?”他抱怨说:“人家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只是看起来坏,其实根本不危险也不风流,所以,你发现事情的真相后就不爱我了。” 听完他的抱怨她益发笑到不可遏止,边笑边点头。 “你真的不爱我了?!”他尖声破音叫说。 她赶紧摇头,边笑边喘高喊着说:“我爱、我爱!” “那说好。”他恢复酷酷的表情,宠爱地看着被他逗得捧腹大笑,还不知被套出真心话的梁夙霏。 她槌槌差点笑到岔气的胸口,一手拉着雷拓,就怕她还来不及解释,他已经误会气走。 “你听我说……” “好,我听你说。” 她清清喉咙,认真说:“我不喜欢酷酷的男人,也不喜欢危险的男人,我就只喜欢像你这样的男人,不,是只喜欢你一个男人。” 时而像孩子般贪玩,时而做回足以保护女人的强壮男子,愿意哄女孩子开心,愿意为她下厨,愿意承认自己也会吃醋,而且一点也不完美。 他在她心中,便是完美的伴侣。 一个绝对有本钱花心却极端厌恶对感情不忠的男人,对女人而言,弥足珍贵。 “不会吧,今天老板不在家,跳楼大拍卖?嘴巴这么甜。”他不免感到意外,她是那样羞于表达内心情感的人,居然肯如此大方示爱。 她变得开朗直率,变得笑口常开,变得好对他的味,举手投足间明明没特别不同,但整个人看来却飞扬耀眼。 他不危险,倒是这女人,愈来愈迷人,愈来愈危险了。 夜渐深了,对两个正处于情感炽热期的男女而言,为了睡觉而减少相处的时间是一种浪费,他们总是难分难舍。 “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一早得下山,该去休息了。”雷拓自己不觉得累,但不舍得她累。 “嗯……”梁夙霏自己不想睡,但雷拓公务繁杂,工作压力比一般人都大,熬夜对他身体不好。 他轻环她的腰,送她回房。 两人在房门口站定,望向彼此。 到了最天人交战的时刻。 他们曾是夫妻,亦是热恋中的情侣,对彼此的身体产生情欲是再自然不过的,可是现在情况特殊;雷拓因为太过小心保护这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即便几次在外过夜,仍旧发乎情、止乎礼。 正人君子做久了,害得他现在想要“使坏”却已功力大减,想太多,举止表情就愈显得不自然了。 他弯下腰,脸凑近她,想来个吻别。 她心头一窒,闭上眼,全身绷紧。 他这吻的目标立即由原来的红唇移向她脸颊,他以为她仍未准备好。 “晚安。”他站直身,唇畔留下一抹苦笑。 “嗯,晚安……”她失望地应着。 接着,两人转身,迈开千斤重的步伐,进到各自的房间。 门一关上,梁夙霏便直扑向柔软的床面,脸埋进棉被中呜呜叫着。 她知道雷拓喜欢知性兼具有女人味的女人,是不是她离标准仍太远,所以一直引不起他的“性趣”? 为什么两人平时互动已经如此亲密,到了最后关头他却反而彬彬有礼,未曾有过进一步的试探? 现在,她当然毫不怀疑他对她的感情,从他的付出、从他对她的百般呵护,如果这样她还硬要编派他是责任感使然,那么她也太没心肝了。 正因如此,她才百思不得其解。 还是……他为表示尊重她,静静等待她主动示好? 想到“主动”两个字,梁夙霏倏地赤红了耳。 不再自卑,不再自我怀疑是一回事,但主动去做那样令人羞赧的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并非担心被拒绝,而是……她根本不懂如何“勾引”他啊 “呼……好热……”心想着不懂,脑中却不自觉地蹦出一些教人心荡神驰的画面。 他们新婚的时候也曾亲密,只是她才初尝情事,也因为太爱慕他、太在乎他而导致极端缺乏自信,每每共赴云雨都紧张到无法放松,不是没有感觉,而是羞于表露自己的感觉。 此时细细回想,才懂了脸红心跳,才懂了自己的身体是如何的渴望他。 梁夙霏记得曾对自己说过,待她找到自己的可爱之处,相信自己已有足够能吸引他的魅力;待到她不怕被拒绝、不怕受伤,即使失败也能笑笑地握手做朋友的时候—— 她会主动回头追求他。 此刻不正是她展现勇气的时候吗? 她忽地坐直起来,两眼发直,脑子里却飞快转着。 接着,进到浴室洗了个香喷喷的澡。 当她吹干头发,再踏出来时身上只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衫,扣子开到第三颗,移动时雪白柔软的胸脯若隐若现。 “不管了,就算表错情,就算被笑,也一定要跨出最困难的这一步。” 梁夙霏为自己加油打气。 虽然衬衫罢下赤裸裸的双腿凉飕飕的,害她直发抖打颤,但她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来,直直走到雷拓的房间门前。 叩、叩—— 抬起手,敲门。 老天……待会儿他来应门的时候,千万别睡眼惺忪,然后问我有什么事…… 她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忽而心跳加速忽而又像忘了跳动,简直是精神分裂。 房门开了…… 雷拓也才洗完澡,一手拿着毛巾擦拭半干的头发,裸露着精壮的胸膛,下半身只以浴巾围着,性感破表。 他一见梁夙霏的装扮,一双深邃的眼眸忽地黑亮了起来,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哇……他老婆这双腿,真直、真匀称、真美。 “晚餐喝了点酒……我醉了……”她眯起迷蒙的星眸,醉在他强烈的男性气息中。 原本要来勾引他的,现在反而被迷倒了。 “我忘了有没有告诉过你……”他贴近她,捧起她尖削的小脸。“我喜欢你喝醉后的模样……” 接着,湿热的吻翩然落下,落在他已不知想象过多少次的软唇。 这几个月的等候,真是太值得了…… 第八章 “夙霏,说,你是不是中了大乐透?” “不对,我猜是有喜了。” “三八喔,都离婚了,哪来的有喜?” “那就是喜事近了,梅开二度。” “没错,像是谈恋爱了,笑起来的眼睛,桃花很重。” 最近,几乎视力正常的人都察觉到了,梁夙霏白净的小脸上多了一股娇羞的神态,眼眸流转间增添了几分女人味,美丽极了,让人不自觉地想多看一眼,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一夕之间,出落得如此楚楚动人。 她哪里说得清,愈是想解释自己没什么不同愈是惹人遐想,实在拗不过众人逼问,也只能任由臆测,人人有奖,怎么说都好、都是、都对。 近几个月雷拓管理的几个展馆接连着举办国际级大型活动,因事关国际形象,连一向闲散的他也上紧发条盯着每个环节,忙碌不已,两人见面时间锐减。 梁夙霏经由雷托的引荐,正式拜师习画,所以,练画、看书占去她大部分时间,她乐在其中,经常画到夜上三更,浑然不觉疲惫,所以,这才是她生命的『第二春』,是她快乐的秘密,是除了雷拓之外的生活重心。 现在变成她一有空就往『芊园艺术中心』跑,那一票雷拓的艺术家朋友,如今也成了她的朋友,她仍谦恭有礼,但不再羞于表达意见,自己的拙作也愿意拿出来请人指点,在没有人认为她是个呆板无趣的女人,在没有人认为她和雷拓站在一起相形平凡。 可她难得便难得在从不觉得自己有何出众之处,白天她仍辛勤工作,友爱同事,笑脸迎人,即使成长的过程如此苦涩,她却依然热爱生命,热爱每一个人。 晚上九点多,她带着最近才从朋友那学来的『熔岩巧克力蛋糕』到『芊园艺术中心』,才刚出炉不久,还热乎乎的,浓郁的巧克力香气自纸盒打开的刹那,已经虏获所有人的胃。 “你这个恶魔般的女人,老是在这种时间带着抹邪恶的食物来,害得我腰围愈来愈粗,整个形象离颓废的艺术家愈来愈遥远。” “我已经很手下留情了,里头是75%的纯黑巧克力,顶多小奸小恶而已。”她哈哈大笑。 这时虽过了用餐时间,但中庭餐厅里还有不少喜欢到这里喝咖啡享受艺术气息熏陶的客人,梁夙霏请服务生招待每人一颗迷你蛋糕。 一个随性的心意没想到却引来热烈的回应,几位较大方的客人品尝后立即给予大大赞赏,还纷纷提供好吃的西点蛋糕店,约定下来带来一起享用,无心插柳地开启一个人人都热衷的话题,顿时,中庭餐厅热闹非凡。 原来素不相识的人也能因一个善意的动作而开启友谊之门。 “这么热闹?趁我不在的时候办party?” 梁夙霏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扬起笑容仰头看去。 雷拓俯身在她鼻尖落下一吻。 “吃蛋糕吗?”她将置于掌心中小巧的巧克力蛋糕送至他唇边。 他直接咬一小口。 “唔……爆浆……”他惊讶说道:“哪间五星级饭店的西点主厨做的,这么好吃?” 梁夙霏听了咭咭只笑。 他明知道这是她做的,而且她刚学成时马上在家试做,他早已吃过。 但是,他喜欢哄她开心,这是他们的生活情趣。 “小霏亲手做的。你不觉得她简直无所不能?左手拿锅铲、右手拿画笔,白天在超市算钱,晚上泡艺廊风花雪月,能文能武,毫不冲突。”他们的一个朋友说道:“我一直很纳闷,究竟是什么样的分裂人格,才能做到如此完美的极端。” “喂——”梁夙霏笑着要捶打他。“一开始我还听得有几分沾沾自喜,为什么到最后变人格分裂了?” “这家伙是先天性格缺陷,说一句好话可以,要他连说三句恐怕要他的命。”雷拓立刻帮她讨回公道。 “他哪里懂得说好话,前面那一句只是为了铺陈后面的毒舌做的糖衣罢了。”另一人加入讨伐。 “喝喝——你这个没节操的家伙,为了吃小霏的一块蛋糕,竟然把灵魂给卖了。” 这群人聚在一起,不需鼓励,不需挑拨,三言两语就能能把气氛炒到沸腾。 “忙完了?”梁夙霏的后头靠向雷拓的腹间。 “还没,”他轻揉她的发丝。“想你了,所以过来喝杯咖啡。” “那坐下来。”她从隔壁桌拉来一张椅子。“休息一下,我去吧台帮你端杯咖啡来。” “别忙,我让服务生去端就好了。” “我喜欢为你服务。”她将他按下。 “这是双关语吗?”他低声在她耳边问道。 “你好a喔……”她意会到他指的是什么双关语时,脸一燥,往他腰间偷捏一把。 在一旁打情骂俏的两人,慢半拍地发现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怎么了?”雷拓看向朋友,对他们竟能同时不说话超过一分钟感到不可思议、 当他注意到其中几个人均看向中庭餐厅入口方向,旋即转身看去。 一看,整个人呆住。 “应儿?” 看见雷拓表情骤变,梁夙霏纳闷地跟着转头寻找事发原因,接着,发现一名女子站在他们身后约五步的距离,视线与雷拓紧紧交缠。 那女子一头乌黑长发顺肩披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身材纤细高挑,虽只穿着很简单的黑色紧身上衣和宽松的女仔裤,但姿态优雅迷人,全身上下散发一种慑人耀眼的光芒。 在他们如磁铁般牢牢系住彼此的视线时,梁夙霏已然明白她是谁。 突然一口气上来堵在胸口,她,手脚冰冷。 “小爱——好久不见!”一位熟悉应天爱,知道她和雷拓那段轰轰烈烈恋爱史的画家,率先出声打破尴尬的气氛。“过来这边坐。” 事实上,在场这些艺文界名人或多或少都听过雷拓当年疯狂追求一名舞者的故事,不少人也在他们交往时见过应天爱,但因和梁夙霏已有了深厚的交情,所以方才才会突然噤若寒蝉,不知该如何化解即将到来的僵局。 应天爱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走到朋友身旁坐下,像是很习惯众人目不转晴地盯着她看。 坐下后,她的双眼还是直直注视着雷拓。 “什么时候回来的?”雷拓主动问道。 “上个星期。” “度假,还是回来工作?”雷拓又问。 “还没确定,有个舞团邀请我会来为他们甄选明年大型歌舞剧的舞者,也希望我留下参与演出,不过,我想先看看国内现在的表演环境如何再作决定。” 四年前,应天爱和雷拓分手后即只身前往纽约发展,带着满满的理想,也待过不少剧团,只是始终没有得到更好的机遇,但她太好胜,自尊心太强,不愿让朋友知道她这些年其实并不顺逐。 尤其是雷拓。 四年来第一次回国,她累了,不想在过着独自奋斗、四处碰壁的生活,想有个强壮稳健的胸膛依靠,也许是找个玩票性质的教舞工作,就此走进婚姻算了。 所以,她想起雷拓。 虽然从朋友那儿得知他三年前已经结婚,可她仍想再见他一面,探探有几成胜算。 此时,从他看她的眼神,她知道他对她仍有爱意,在他心目中,她仍是那个闪闪发亮的女王。 应天爱放宽了心,知道自己出现后,他将开始考虑自己真正想共度一生的伴侣是谁。 相较于应天爱,梁夙霏却感觉无处容身。 她看出雷拓见到应天爱就像个小男孩见到梦寐以求的玩具,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已经忘了坐在身旁的她。 “小爱,这里有几位朋友你大概没见过,帮你们介绍一下。”一开始打圆场的那个画家再度开口。“这位是『墨齐堂』的邱老板,对清朝的字画特别有研究,还是沉香的专家,另外这位是教雕塑的刘教授,还有……” 围坐在临近几桌的生面孔介绍完,最后只剩梁夙霏,画家将难题丢给雷拓。“雷拓,你身边这位气质美女就交由你自己介绍。” 梁夙霏突然感到十分窘迫,在应天爱面前,她实在担不起『美女』两字,而且,雷拓要如何介绍她,她简直没有勇气听。 “喔……”雷拓像是听见自己的名字这才清醒过来,转头看着梁夙霏。 “嗯,我……”她想干脆自己自我介绍,免得雷拓为难。 在应天爱面前,他应该希望表明单身,而事实上,他们已经离婚,他的确是单身没错。 “小霏,这位是应天爱。”雷拓想也没想地介绍:“我的前女友,大家都叫她小爱;应儿,她是小霏,我的前妻以及现任女友。” 说完,他还顽皮地朝梁夙霏眨眨眼,问这样介绍o不ok。 梁夙霏愣了愣,没想到他直言不讳与应天爱过去的关系,更没想到他会如此介绍自己。 在场的其他人则松了一口气,看来,雷拓并没有因为应天爱的出现而三心二意,摇摆不定,难怪每个人都喜爱他,这家伙磊落不羁,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与他做朋友,再安心不过。 愣住的不止梁夙霏,还有应天爱。 她以为雷拓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至少,朋友给她的讯息是如此;当年,她为了实现自己学舞以来的梦想,从雷母那里拿了一笔『分手费』,随即启程前往纽约,遵守对雷母的承诺,不再与雷拓有任何联系。 直到去年年底在剧团遇见一位来自台湾的朋友,从她那里听说雷拓因为她的不告而别整个人意志消沉,就算后来结婚也根本不爱他的妻子。 顿时,她怀念起雷拓万般的好,燃起了希望之苗,加上现实的挫折使得她一颗心愈来愈浮动,最后决定回到台湾,与他再续前缘。 更惊喜的是,她得到的最新消息,雷拓已经与妻子离婚。 但今日所见,雷拓与他的『前妻』之间的感情,并非如朋友所说——『相敬如冰』。 莫非,他还气她、还恨她,所以故意在她面前演戏。 “应儿,你啊……”雷拓看着应天爱,叹了口气,像是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 “我啊,我很好。”应天爱接他的话。“这几年成熟了不少,不过也老了不少。” “你跟老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是那么美。” 应天爱听了这话,一双盈水美眸,瞬间晶灿了起来。 那些原本已将心中石头放下的朋友,又因为雷拓一席暧昧不明的话顿时如坐针耗。 “我去一下化妆室。”梁夙霏觉得应该给他们一些空间叙叙旧,她坐在那里不仅自己不自在,其他人也明显处处顾虑着她。 不待雷拓有所回应,她已迳自走开。 梁夙霏在厕所马桶上坐了许久,脑筋一片空白。 她抗拒去思索任何事,不去设想问题、预设状况,即使事情的变化可能令她措手不及,她也不要再让负面情绪占据她的心房。 虽然现实不能尽如人意,她不想杞人忧天,而是要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勇气与能力面对任何迎面而来的挑战。 叩、叩—— 忽地,有人敲门,梁夙霏才惊觉占用厕所太久,连忙起身。 “不好意思……”她推开门走出去。 “我还以为你打算住在里面呢!”敲门的是应天爱。 “呵……”梁夙霏干干地笑,也不解释。“请用。” 她走到洗手台洗手,应天爱也跟过去,靠在一旁,盯着她瞧。 “有事吗?” “有。”应天爱勾起笑。“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浪费时间,就有话直说了,如果不中听,请多包涵。” “请说……”梁夙霏立刻被她的气势唬得矮了一截。 应天爱不只美丽而且自信,她有种天生应当被关注、被呵护的骄矜之气,与一向习惯为人设想、容忍退让的梁夙霏性格有着天壤之别。 “你应该知道我和雷拓不是因为不爱对方而分手,当初若不是他母亲反对我们交往,今天你不可能有机会嫁给他。” “我知道,谢谢你。”应天爱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她突然间从雷拓的世界消失,自己根本入不了雷拓的眼,他们之间不会有交集。 “我这次回来,打算和雷拓复合。”应天爱果然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嗯……” “你和他已经离婚,而且,我认识他在你之前,所以,我不是小三,不是破坏别人婚姻的狐狸精,请你千万不要这么一厢情愿的搞悲情,我对于软弱无能的女人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不会因为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觉得内疚。” 梁夙霏虽然是被『逼宫』的角色,但她却忍不住要对应天爱鲜明直快的个性喝彩。 至少,应天爱不使阴谋诡计,直的来。 “所以,我该怎么做?” “我不希望雷拓为难,你也知道他是个负责人的好男人,所以你们离婚后他才会这样继续照顾你,如果你明白自己没有胜算,明白你们不会有结果,那就成全我们,大家都还是可以做朋友,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不会要他和你从此断绝来往。” “嗯……”梁夙霏的一颗心好沉重,因为,她发现应天爱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而且极具说服力;她应该自己衡量,如果明知道雷拓会选择应天爱,那么就自行退开,别让他为难…… “我要说的只有这些,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应天爱暗暗观察着梁夙霏的脸部表情变化,她已一眼看穿梁夙霏的个性——喜欢装善良、习惯讨好人的软脚虾。 “没有……” “那你先出去吧,我上个厕所。”应天爱离开洗手台,露出胜利的笑容。 “对不起,我想问……” “你问。”应天爱停下脚步。 “你很爱雷拓吗?” “当然,不然我回来做什么?” “那过去,这么多年……你怎么离得开他?”梁夙霏想知道的是,她该如何做才能从雷拓身旁走开。她试过,但好难,而且,没有成功过。 “你意思是我骗你?其实我是在外面混不下去才想起雷拓,想吃回头草?”应天爱无端地恼羞成怒。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梁夙霏被她顷刻间阴暗扭曲的面孔吓了一跳。 “小妹妹,我猜你大概没吃过苦,没见过什么世面……”应天爱冷静下来,揶揄道:“这个世界不是我爱你,你爱我就可以活下来的,什么爱不爱的,下次别再问这种暴露自己有多幼稚的问题。” 梁夙霏不认同应天爱的说法,爱一个人并不幼稚,而且生活的困顿与人生的历练,只会让我们更懂得珍惜拥有的爱,而非磨去爱人的能力。 除了爱自己永远比爱别人多的人。 但,她一向不善与人争辩,也不认为一个人的观念可以轻易扭转过来,所以,仍由应天爱对她嗤笑。 “我出去了。”梁夙霏觉得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从化妆室到中庭餐厅的途中,她忽然觉得疲劳,或许是已经十分满足现在这样简单悠闲的生活,天外飞来一笔如此耗心力的『事件』,她才深刻了解自己是多么『与世无争』。 不争,便没有执着,没有恶念,没有比较计较,云淡风轻,来去自如。 况且,感情这事不是『争』便争得来的,其他诸如名声、地位、权力、奢华,她更是不懂魅力为何,于是不屑一顾。 雷拓的心在他自己的身上,虽然她爱他,却不能也不会强迫他必须以同等的爱回报她,若他仍爱恋着应天爱,她愿意祝福。 『相爱』是多么美好的字眼,她拥有过、快乐过,只希望他也快乐。 想通了成天忧心忡忡、忐忑不安并不能解决这些问题,梁夙霏顿时放下了。 “雷拓呢?”当她回到餐厅,发现雷拓不在位子上。 “他公司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回来的时候没遇见他吗?” “没耶。”梁夙霏坐下。 “他说离开之前要去跟你说一声,可能刚好错过。” “小霏……你还好吧?”一位和她较为亲密的女性朋友低声问道。“阿拓那家伙你也知道的,很难用常理判断他,更别说控制。” “刚刚本来不太好。”梁夙霏吐了吐舌头。“看到阿拓以前的女朋友居然这么美,不禁想,他的眼光怎么愈来愈差,呵,不过,世界上漂亮的女人那么多,总不能因为自己平凡就天天活在沮丧中吧?所以,去了一趟厕所,锤锤墙,心情就平复了。” “哈哈。”朋友见她还能说笑,想必不是真的在意。“不是我八卦,也不是安慰你,其实小爱这次回来,变了很多。” “怎么说?” “我不喜欢她的眼神,像在打量什么、计谋什么。”朋友叹道:“以前她单纯多了,只要一提到舞蹈,整个眼睛都发亮,充满热情,我们都喜欢她。不过,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心浊了,眼神也就不再清澈。” “也许她遭遇过我们无法想象的困境……”梁夙霏记起她在厕所那揶揄的口吻,可能吃了不少苦。 “困境,呵……”朋友笑,“我们这票想靠理想吃饭、所谓的艺术家,哪个不是住在困境里?困境不会污染一个人的心灵,只有贪婪才会。” “是也没错……”梁夙霏轻轻地点头,她明白,明白朋友并非指责而是不舍。 社会像座大染缸没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至少,我们能选择染成什么颜色。 第九章 睡前,雷拓打电话给梁夙霏。 “晚上内湖的展馆外头聚集了几个抗议人士,现场的员工没办法处理,让我过去一趟,催得很急,所以离开的时候来不及跟你说一声。” “没关系。”梁夙霏温柔说道。“抗议什么呢?明天开幕的非洲手工艺展会不会受影响?” “跟展出内容没有关系,是学生团体,大概是知道今晚有展前记者会,不少媒体到场,为争取曝光机会,表达自己理念,来碰碰运气。” “结果呢?有没有媒体访问?” “我找了几个比较熟的平面媒体记者听听他们的想法,至于后续如何我就不过问了。” “嗯,现在的年轻人比较勇于表现自己,敢尝试就多点机会,其实挺不错的。” “对了,我和几个老朋友打算请应儿吃顿饭,为她接风,这个星期六晚上,你也一起来。” “你们几个那么久没见面,一定有好多话要聊,这次我就不去了,既然她人在台湾,也已经认识,以后一起吃饭的机会有得是。” “嗯……是因为……”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她问。 “没事……只是想知道你对应儿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啊……”她思忖后答道:“被她亮眼的外表震到,到现在还有余震感觉,真是美。” 的确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女人,难怪雷拓对她一直念念不忘。 “其实她的舞蹈与歌声更是出色,大二的时候,第一次在一出奇幻歌舞剧里演出一个小角色就惊为天人,立即受到我们国内最具份量的编舞家注意,接着就开始大放异彩,只可惜没有继续在国内发展,失去了最好的时机。” 梁夙霏静静听着,很开心知道雷拓欣赏的不只是她的外貌,更珍惜的是她的才华,这样的男人,多么难得。 “怎么不说话?” “没有特别想说的,所以听你说啊,而且,我本来话就不多,你是知道的,怎么突然紧张兮兮的?” “哪有什么好紧张的?”他立即否认。 事实上,他的确有些紧张。 今晚离开艺廊时,他到化妆室想知会梁夙霏一声,没想到原本说要自己到处看看的应天爱也在化妆室里。 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对于应天爱的变化他很震惊,几乎无法将说出那些无礼苛刻的话的女人和过去所认识的她联想在一起,但,毕竟相识相爱一场,对她的感觉仍是惋惜多过责难。 况且,他更在乎的是梁夙霏的感受。 当她问应天爱“我该怎么做”时的语气,像是已经准备退让,打算将他拱手让人。 初听到时,他气得想推门进女化妆室,问清楚她的意思,但随即又想,应该要对梁夙霏有信心,对两人这些日子培养的感情与默契有信心。 她应当明白爱情是无法转送的,而他也不是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人。 不过,他仍视应天爱是一个重要的朋友,就像他那些艺术家朋友,各有各的怪癖,并不是随和好相处的个性,但他都珍惜,真诚以待;所以,他唯一紧张的是,若梁夙霏无法理解且十分介意应天爱的存在,非得要他二选一的话,他会对她失望。 “明天有那么重要的展览要登场,接着下个礼拜你得五天飞四个国家,养足精神才能做好事,早点休息吧!”她提议。 “今天好不容易才见面却没聊到什么,你……没什么要跟我说?”比如应天爱私下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不想让他知道? “就算没时间见面,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有什么事想说我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你。”她轻笑,觉得他今天特别“虚”,非得要她说些什么。 “你很少主动打电话给我。”他不禁抱怨,可又爱她成熟独立的性格。 “那是因为我们太有默契了,我才想起你,你的电话就立刻来了。”她笑着他说。 “喂……去哪里学会甜言蜜语啊?” “哈哈,跟你学的。” 听见她开怀大笑,他安心不少,顿时睡意袭来,“那就……晚安喽!” “晚安。” 梁夙霏轻轻放下话筒,迳自发了好一会儿呆。 应天爱的出现,在化妆室对她说的那些话,说完全不介意是骗人的。 她有些许惆怅、些许彷徨,甚至和雷拓一样,莫名的紧张兮兮,好似突然间所有人的一切言行举止背后都有着深意,需细细斟酌思量。 所以,她格外警惕自己,千万别变成如此歇斯底里的女人。 爱情里的如何选择与决定,凭籍的只有爱,绝非如何外力或理智或情势可以左右。 她不会软弱地不战而退,但也不想敲锣打鼓,非决一死战不可,她在乎的是雷拓的感受,他要走要留,她都做好接受的准备。 这便是她爱一个人的方式。 雷家老太爷最近特别关注雷拓,派了不少任务给他,像要考验他的能力到哪里,而雷拓虽然是那种绝不会让事业变成生活重心的人,但对于允诺、被托付的事,必定费心尽力做到最好,这是他令人信赖的地方。 梁夙霏明白他这阵子的奔波疲累,便不去打扰他、占用他的时间,而她也因开始接触油画,画兴正浓,只要一有时间便往老师的画室跑,完全沉浸在作画的快乐中。 只是,应天爱不知从何得到她的手机号码,经常主动传送简讯跟她—— “我,拓和一群老朋友在吃饭,原本以为你也会到,可惜没等到你……” “我在艺廊,拓也在,你要过来吗?” “这次回台湾带没几件夏天的衣服回来,陪我去逛街买衣服,给我点意见,好吗?” “拓要去香港,我跟他一起去,随便拜访香港的朋友,你不介意吧?” 梁夙霏对于她的邀约总是客气地婉拒。 “老朋友聚在一起,一定有很多事要聊,以后有机会的。” “你们聊吧,我在画室,一身油味,不过去了。” “我对时尚流行方面的嗅觉实在很迟钝,不如找品味相近的朋友陪你一起?” “玩得尽兴点。” 婉拒的原因只是顺从当下的内心意愿,也因为和这群朋友直来直往惯了,没有多心多想,也没想要勉强自己去配合什么。 但这一往一返的简讯内容,却成了应天爱对梁夙霏理所当然不满的把柄。 “我已经很努力想跟小霏做朋友,可是,她不喜欢我,我放弃了。”应天爱最近常跑艺廊,像装有卫星天线似的,经常和雷拓在艺廊不期而遇。 今天,她一坐下就抱怨。 “怎么了?”雷拓不明所以。 “我知道她是你女朋友,你喜欢我就喜欢,爱屋及乌嘛,想说大家可以做朋友,可是我一直热脸贴冷屁股,约了她几次,没给过我善意的回应。”应天爱气呼呼地说。“就因为我是你的前女友?” 回台湾和雷拓重逢后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应天爱发现她的如意算盘似乎打错了,雷拓并不如预期中那样积极地对她重新展开追求,虽然往来频繁,也很关心她,但像老朋友的成分居多,她不禁有些慌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毕竟,最迟再一个月,她就得决定留在台湾,还是回纽约继续接那些饿不死也发不了光的三流角色。 她不甘心,不相信自己居然不敌平凡的梁夙霏。 “小霏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在场的人都了解梁夙霏不争的个性,更不可能给谁摆脸色。 “我把简讯弄给你们看。”应天爱没想到所有人都偏袒她。 她将梁夙霏回复给她的简讯找出来,摆在桌子中间。 但,没人凑过去看。 “我念给你们听好了。”她见大家意兴阑珊有些下不了台,硬着头皮说:“这是之前你们请我吃饭,我好意传讯息给她,请她一起过来,她说下次有机会,后来我又主动约了她几次,结果她没一次答应的,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她。” 应天爱说完,等了几秒,四周一片静默,气氛十分尴尬,她讪讪地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从小就经常莫名其妙被女同学讨厌。” 言下之意是梁夙霏自卑又心胸狭隘,因为应天爱长得太美,所以不想给她做朋友。 这时,终于有人听不下去,开导她说—— “勉强来的,不叫朋友,她没有义务非得答应你的邀请,朋友是讲缘分,靠着契合的磁场吸引彼此认识,太刻意反而失去真诚。” “我是真心想认识她,不过,可能我太天真,太一厢情愿了,搞不好人家就是讨厌我,我还笨笨地一直贴上去。” “我会打电话问问她。”雷拓终于开口,“若她真的不喜欢你,不做朋友也没关系,就像罗兰说的,不要勉强。” “算了啦,不必问她,我现在对她也已经没什么好感了。”应天爱说得好不委屈。 晚上,雷拓打电话给梁夙霏,直接问她这件事。 “小霏,你讨厌应天爱吗?” “不会啊,为什么这么问?” “她说约了你几次,想跟你做朋友,你似乎没有意愿。” 梁夙霏想了想,承认说:“我的确认为现在还不适合做朋友,也许以后会的。” “怎么说?”雷拓听了觉得挺有意思的。 “因为我们都爱你,只要你在的场合,免不了会在乎你关注谁比较多,却又想在你面前表现得落落大方、讨你欢心,那种心情一点都不轻松,见了面也不开心,所以,暂时还做不成朋友。” “那为什么以后就可以?”她没想到梁夙霏能将女人间暗暗较劲的那种心思剖析得如此透彻,并且,毫不掩饰自己也拥有相同的顾虑。 他不禁拍案叫绝,这女人,太妙了。 “等到哪一天,确定你这个最佳男主角草落谁家,平静下来后自然能做朋友,现在就不要为难彼此了。” “你又怎么知道另外那个人能坦然接受结果而不会恼羞成怒?” “我可以,而且我欣赏小爱。” “那她呢?能吗?” “我认为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不会在这种负面情绪里浪费太多时间。” 雷拓在电话的另一头默默点头,虽然梁夙霏与应天爱并不熟,而且应天爱对她并不友善,但她能用一种单纯,没有批判意味的目光试着去理解别人。 这是她最难能可贵的性格之一。 梁夙霏说得没错,应天爱的确是个很有企图心的女人,是可能为达成目的不顾一切的,所以,当年他母亲说应天爱收了她的钱,答应与他分手,他虽说不可能,却非百分百坚信。 “有没有突然觉得身价大涨,摇身一变成钻石单身汉?”梁夙霏开玩笑说。 他笑,“我像是需要镀金镶钻来提升自信的男人吗?” “是不用,已经过剩。” “最近我跟她经常碰面,你又一头钻进油画里,把我晾在一边,不担心我这株名草被她吸引,改投她的怀抱?” “当然担心啊,可是也不能动用武力把你抢过来。”夸张地叫说:“所以我除了画画还花不少时间打坐,静心,修身养性,警告自己不要太冲动。” 雷拓大笑。 笑完,两人在电话中沉默下来,可心头暖暖的。 “我好想你,明天你休假吧?晚上去你那里,煮饭给我吃。” “是想我,还是想我煮的饭,怎么前后句连着一起说,听起来很现实,动机好明显。” “咦,我记得你不说这么斤斤计较的女人啊。” “那你真是太久没见过我,不晓得我已经变了。” “哈哈。”雷拓笑到肚痛,发现才几日不见已经万般想念她。 这次应天爱回来,解除了一道留在他体内多年的魔咒—— 因为和她那段过去结束得太匆促,在他仍炽热仍心醉于她美丽与炫目的光芒时,遂在他心脏留下一抹难以忘怀的美好形象。 如今,他终于能分辨出那些感觉与画面,哪一些是真实记忆,哪一些是因为太过偏执而美化了事实,自己创造出的想象。 当应天爱和梁夙霏同时放在天秤上,而他只能择其一时,感情的孰轻孰重一下子便得到答案了。 “我有这么秀色可餐?”一顿饭雷拓直用那种带着神秘的笑容盯着梁夙霏瞧,瞧到她一颗心小鹿乱撞,忍不住问。 不管两人认识多久,有多熟,她都不可能习惯他那太勾魂摄神的深邃眼眸,而他一定也知道她抵挡不住,老是喜欢捉弄她。 “是啊,光是看着你,我就能吃光三碗饭。” 他看着她,对于一个人的“魅力”有了全新的理解,其实,梁夙霏还是梁夙霏,和四年前在鞋坊相识的那个她并无两样,只是她像颗宝石,并非光芒四射,容易立即吸引他人目光的人,你甚至可以说她没什么脾气,没什么个性,不过,相处时间一久,却会自然而然地往她在的地方靠去,因为,心底清楚那里最温暖,最舒服,最没有压力。 他忽地想起“暖暖内含光”五个字。 “呵,那倒好,以后我就摆张照片在餐桌上,省得花时间做菜给你吃。” “老婆……”他突然如此喊她。 “什么事……?”她脸一红,对这“称呼”十分别扭,可心底又甜滋滋的。 “嫁给我。” 她愣住。 雷拓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绒盒,打开,里头是梁夙霏搬离雷家留在梳妆台上的结婚戒指。 她倏地红了眼眶,慌张失措,不知如何反应。 “还是一定得要我跪下来?” 他便说便推开椅背,将被吓呆的梁夙霏转向自己,然后单脚跪下。 “老婆,我知道我们的『第一次婚姻』带给你很多伤害,我让你失望了,可是,我还是要厚着脸皮,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嫁给我。”他边说边将戒指往她右手套去。 她泪眼朦胧,只隐约看见戒指上熠熠的闪光,待凝神再看时,戒指已经在她的无名指上。 “我……”她舔舔干涩的嘴唇,只听得见自己心跳声震耳欲聋,情绪激动。 “我爱你,只爱你。”他说。 瞬间,她的泪水决堤般奔流而下。 因为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点头,再点头,拚命点头。 他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抱,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原本,他以为这天还要再等更久,幸好,他可爱的老婆还是舍不得折磨他。 虽然他们实际上还是夫妻,但雷拓希望给她一个真正因了解、因爱而决定共度一生的婚礼。 这时,梁夙霏的行动电话杀风景地响起。 她拭干眼泪,顽皮地吐吐舌头。“电话响了……” “接吧,不管是谁,告诉对方,你们的友情到今天为止。” 她笑着离开他的怀抱,接起电话。 “夙霏吗?” “是……妈?”她惊讶地差点拿不稳手机。 电话居然是雷拓的母亲、她的婆婆打来的。 “对,是我。”雷母应完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妈,怎、怎么了,家里……你身体……”梁夙霏太意外、太震惊,以至于都说不清,只心想她婆婆突然间打电话给她,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可她又不敢乱猜。 “家里没事, 我身体也很好。”雷母听懂她未说出口的话,知道她还关心自己,感到些许安慰。 她会打这通电话的起因是今天和几个朋友喝下午茶,其中一个朋友说是和媳妇发生口角,媳妇拿起电视柜上的琉璃饰品砸向她,她用手去挡,结果伤到手腕,包了好大一包。 这个事件引发众人议论纷纷,后来大家也不再顾及面子,开始抱怨受了媳妇多少委屈,吃了媳妇闷亏无处可诉,老公、儿子都靠不住,有钱有什么用,家里根本得不到温暖。 这时她才想起梁夙霏,想起她这个平凡、没特色、没脾气的媳妇的好处,心里也暗暗明白,他们家的婆媳问题,受委屈的是媳妇。 “我听说你跟阿拓吵架了,搬出去住了?”雷母起了个头。 “没有吵架,阿拓对我很好,是我自己任性不懂事……”梁夙霏从不在他们母子面前说谁的不是,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雷母阻止她说下去。“他们雷家男人什么德行我会不晓得?你没错,不用说对不起,偶尔使使脾气吓吓他也好。” “妈……”梁夙霏简直受宠若惊。 “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次想离家出走,想离婚,可就放不下这三个孩子,只好忍住,谁晓得我为他们吞了那么多苦,这一个个长大了,没有一个贴心的……” “妈,阿拓很关心你的,就是男人嘛……不懂表达。” “唉……”雷母叹口气,到头来,只有这个没有血缘的媳妇还肯听她唠叨几句。 “妈……你也知道我没有母亲,你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有什么事尽管使唤我做,我会孝顺你,照顾你的。” 梁夙霏确实将雷母当作自己亲生母亲那般对待,以往她不好意思将这些话说出口,现在知道要更勇敢地把爱说出口,让对方知道。 “我知道你孝顺……”雷母是这一刻才真正相信。“等过些时间,气消了,还是搬回来,早点跟阿拓生个孙子让我抱抱,这才是我要的孝顺。” “呵……好,我会努力……”梁夙霏笑了,突然间,有种雨过天晴的豁然开朗。 电话才挂断,雷拓便问:“谁打来的?” 他没听见对话内容,只见在窗边讲电话的妻子表情不断变化。 “妈打来的。” “我妈?她又跟你乱说些什么?” “她没有乱说什么,而且我不准你用这样的口气说妈。”梁夙霏面露愠色,头一次指责雷拓对待母亲的态度。“你难道不懂深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是多么悲伤的事吗?而有哪个做母亲的不是无怨无悔地深爱自己的孩子?” 雷拓知道梁夙霏说得没错,只是过去那么长时间的争执、摩擦遗留下的负面情感,一时间无法轻易释怀。 “女人,无论是情人、妻子,还是母亲,都一样简单,只要一句体贴的话就够了,什么不满、埋怨、气愤都会瞬间被摆平。” 雷拓看着梁夙霏,没有说话。 接着,默默取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妈,是我。突然很想吃你做的蟹粉豆腐,我明天回家,你煮给我吃,好不好?” 梁夙霏见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对她挤眉弄眼,顽皮得不得了,可又有哪个男人像他这样可爱,脾气虽硬,但一旦明白自己错了立刻就改。 忍不住,她凑过去,在他鲜嫩可口的唇上献上一吻,奖励他。 此时,她只觉得活着真好,遇见雷拓真好,嫁进雷家,真好! 第十章 梁夙霏觉得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说呢? 首先是黎致炒了她鱿鱼,理由是她太优秀,“大厨超市”自从有了她之后,不到一年时间,营业额成长两倍,而且增加了三成的男性顾客,黎致认为她留在超市太大材小用,应当休息一阵子,思考更好的人生规划。 这理由听来怪怪的,可是梁夙霏想着,也许好友有不便告诉她实情的难处,也就没有追根究底。 原本每天从早到晚身边都有同事、顾客、朋友热热闹闹地陪伴,有说有笑,谈天说地,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因为没了工作,也就没有同事和顾客,雷拓愈来愈忙,常泡在艺术中心的那群朋友有的忙着准备展出的作品,有的一声不吭去旅行,有的答应开课教学,有的接了新工作,总之,同时间每个人都忙了起来。 除了梁夙霏。 因为自由支配的时间多了很多,她除了到老师的画室继续学画,也开始试着一个人背着画具搭车到乡野间写生,再不就到美术馆、各个艺术中心看展览、听演讲,还报名了短期的美学课程。 幸好,雷拓晚上依旧会来电话,让她不至于有种穿越到第四度空间的奇异感。 “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雷拓像个关心孩子成长过程的父亲,梁夙霏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他都想知道。 “今天认识了两个很可爱的女学生,在夜市里。” “喔,你去逛夜市?” “是啊,去看看新奇的东西,找点特别的小吃,去人挤人,感受一下冬天里也有的温暖。” “那两个可爱的女学生怎么认识的?” “她们是美术系大一的新生,在夜市卖手绘麻布提袋,我觉得她们的设计好童趣,好有想象力,十分的喜欢,便买了五个,想分送给朋友。” “嗯,懂得鼓励新人,给年轻人机会,惺惺相惜,很好。” “后来聊开来了,她们俩知道我也喜欢油画,便拿了张椅子给我坐,交给我一个素色的麻布袋、几瓶手绘染料、笔,让我自己设计一个手绘提袋。我觉得很新鲜,就试着画看看,没想到画着画着,旁边不晓得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围观的人……” “我猜,”雷拓能够想象那个画面。“你还没画完,已经有人想买你手上的那一个提袋。” “你怎么知道?”梁夙霏惊呼,雷拓也太神了。“有个人出声想买,其他几个便也争着要,后来,摊子前的人愈聚愈多,把画好的袋子全都抢购一空,连同我原先买的那五个也卖出去,还有人预定,我和那两个女学生只能在摊子上拚命画,今天她们带到夜市的袋子全都画完、卖完,当时还不到十点,夜市才挣热闹就已经售完打烊了。” “好有趣的经验,真希望我也在那里。”梁夙霏自己不晓得,她的画有种温暖人心的力量,就像她的人一样,若他在那里,同样的会被她的气质、她的画风吸引。 “收完摊后,那两个女学生坚持要将当天的利润拨三分之一给我,我说我已经从中得到太多乐趣,不拿,接着,她们邀请我当合伙人,我可以在家画、画完交由她们拿到夜市贩售,而且,强调不要有压力,完全自由创作,量可多可少,有空才画,你说可不可爱?” “你答应了?!”雷拓忽然紧张问道。 “答应了。” “什么时候开始?” “随时都可以。” “可是你从这个星期六到月底都没空。” “是吗,我没空?”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对,星期六我想你陪我去个地方,接着,我要出发到欧洲拜访几间美术馆,你现在刚好没工作,想不想一起去?” “想!”欧洲美术馆,这太吸引她了。 “我猜你一定想去,所以才说你到月底都没空。”他骄傲地说,像是猜中她的想法是件该被称赞的事。 “那么,我就利用这几天时间先画几个袋子,因为实在很有意思,自己设计的袋子跟着买下它的主人进进出出、上学、逛街,多好、好像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宽广。” “嘿,听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上个星期有间柚木家具公司来找我谈一个合作案,想请我推荐几名画家,他们打算推出一个『手感生活』系列的家具,就是客制化、手绘,独一无二的概念。想不想试试?” “我?”她觉得这点子也未免太棒了,不过,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接这么大的案子。“我不行啦,那种幼稚园程度的画。” “反正只是推荐,下次见面我把企划案拿给你看,你可以设计几样,当作一种经验累积,而且,你想,比如说你画的一座五斗柜,摆在一个小女孩的房间,这座柜子将陪伴她一起长大,装着她可爱的小洋装,然后可能还有小男生写给她的情书,有爸爸妈妈送她的可爱小物……” 雷拓说着说着,突然好想有个小女儿,想和梁夙霏一起设计婴儿房、念童话书给他们的女儿听,看着她学说话、学走路…… 梁夙霏不晓得他的思绪已经飘很远了,一颗心全被他描绘的画面给揪住了。 “那……我试试看好了。” “好。”雷拓回过神。“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等我们从欧洲回来再说。” “嗯。”梁夙霏在电话的另一端用力点头。 瞬间,她感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缤纷璀璨,看不见的未来已经充满希望等待着她,她再也无惧于未知、无惧于变数,因为她已明了改变命运的金钥匙就握在自己手中。 周末上午,雷拓依约来接梁夙霏。 他没说去哪里,也不晓得要办什么事,只交代她初上最舒服轻便的衣服、鞋子,他自己也一派休闲,像是准备到郊外踏青。 不过,她偶尔从后视镜与司机强叔对上视线时,总觉得他脸上挂着一个十分微妙、耐人寻味的笑容,像是有什么事在前方等着她。 她也不问,看看身边英挺俊逸的男伴,这旅程无论目的地为何、路程有多远,都不怕枯燥。 离开台北市区后,她很快便发现车子往猫空山上行驶,这路她太熟悉了,整个夏天,只要她休假,他们两个就往山上的别墅跑,比较奇怪的是这一趟什么东西都没准备,难不成上山喝西北风? “要不要在前面便利店买些食物带上去?”她问。 “不用。”他伸手将她揽进臂弯。“有你在就够了,我什么都不缺。” “我都不晓得自己这么好用。” “因为通常都是我用,所以你自己不知道。”他语带双关,开起黄腔。 “喂……”这家伙,愈来愈不正经了。 他笑,作投降状,表示知道错了。 她偎着他,望向车外美景,满足地吁了一口气。 猫空夜景固然让人惊艳,但白天放眼望去一片浩瀚山林,绿意盎然,更有一种远离尘嚣,置身仙境的宁静之美。 “每次一走进大自然,就会突然觉得能够在台北市住那么久实在不可思议,简直不想回到人间了。” “要不,我们搬到山上住?”对他来说这绝不是难以达成的愿望。 “可是,我又舍不得都市里丰富的各种资讯,可以遇见那么多形形色色有趣的人,还有美味的小吃、设计得很有特色的小店……我是不是很贪心?” “你已经是我见过最不贪心的人了。”他凝视她说:“那么平常住都市,假日我们就逃到山上避难,与世隔绝?” “呵,避难,的确不错。” 车子弯进别墅最外缘的林荫大道,缓缓驶向大门,梁夙霏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停了好多车子,”她转头问他。“你还邀请了其他客人?”特别是这些车子都好眼熟。 “是。”雷拓点头。 “有什么特别的活动?” “有,很特别而且非常重要。”他像打哑谜似的,就是不肯一次把话说明。 不过,随着车子愈来愈接近别墅主建筑,梁夙霏的一颗心就荡得愈来愈高,好像整个人踩在半空中,不真实。 她看见了架在大门旁一副如同真人般大小的画,画布上画的是她和雷拓,穿着婚纱和礼服。 然后,她看见了花园右侧的草坪上,两排白色罗马花柱排出了一条走道,走道尽头是一座以粉紫色鲜花布置而成的证婚亭。 而这阵子突然间很有默契,通通消失不见的朋友们,已经站在前方等着迎接他们。 此时她已明了,今天是她和雷拓的婚礼。 “猜到了?”他见她感动得眼底泛泪,伸手紧紧握住她的。 “我很怕这种场面的……”她激动地轻颤了起来。 “幸好一般人不会经常遇到这种状况,我们也才两次,还好啦!”他促狭地说道。 她哭笑不得。 车子在门前停下,梁夙霏才下车,见到黎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人已经悬空被半架着进到屋里了。 “快,化妆师,先化,接着是发型……”黎致精神抖擞地指挥房间里一大票工作人员。她瞄了眼像还状况外的梁夙霏,轻皱了下眉头。“设计师,麻烦你来量一下,看看礼服尺寸会不会太大,可能要稍微修改一下。” “你怎么又瘦了?”黎致责怪地对梁夙霏说。 因为有好几只手在梁夙霏脸上、头上、身上“上下其手”,她根本无法说话,顶多只能对着镜子朝身旁的好友给个无辜的表情。 “要不是我知道雷拓有多爱你,光是把你愈养愈瘦这件事就够我跟他杠上。”黎致终于肯定雷拓是真心疼爱梁夙霏。“这阵子为了筹备这个婚礼,他忙翻了,虽然我们这些人也已尽量帮忙了,但大部分的事还是得由他决定,很累。” 梁夙霏轻点头,她能够想象。一场婚礼,多少琐碎事,一个男人,有事业要照顾还得分神处理这些事。 “是因为你要结婚、要度蜜月,我怕守不住秘密才把你辞掉的,可不是真的不要你……”黎致接着抱怨。“如果以后他胆敢对你不好,我会跟他单挑,再把你抢回来。” 梁夙霏笑了。 “不过,我知道你跟着他是对的,你会很幸福,会很好命,会愈来愈快乐、愈来愈美丽,我知道我做不到,只好把你让给他。” 梁夙霏听完,红了眼眶。 “喂,你可别哭花了脸,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话,我是伴娘,也得去好好打扮一下,看看能不能骗到一个愿意把我带回家的男人。” 梁夙霏破涕而笑。 一个小时后,梁夙霏的画画老师将她带到花园,交给新郎。 这场婚礼只有邀请少数两人都熟识且十分亲密的朋友参加。 会场布置虽浪漫唯美,但整个婚礼进行的过程却是状况百出,频频出现爆笑场面,完全失控。 “雷拓,你这人生性浪漫不拘小节,放着家里穿金戴银的舒服日子不过,整天跟我们这些穷困潦倒的艺术家鬼混,这辈子恐怕难成大业,你确定你有能力娶老婆,不会误人一生吗?”证婚人捧着一本烫金记事本,有模有样,没想到内容却如此劲爆。 “喂——你的证婚词不够狠啦!”台下有人拍案叫绝,有人觉得意犹未尽,更夸张的还有跳上来抢说证婚词的—— “梁夙霏,你更糟,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你什么人不好嫁,居然嫁给这个浪荡子两次,第一次可以推说自己年轻不懂事,第二次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基于做人的道理,现在我给你三秒钟考虑,在场有几位未婚的男士,如果你想换个新郎的话,我还是会帮你征婚的。” 这些参与婚礼的宾客原本都是潇洒不羁的个性,加上彼此实在认识太多年,熟到什么玩笑都敢开,而新郎新娘根本也不介意,笑得比谁都大声,完全乐在其中。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换,可是看来看去,好像还是只有我们家雷拓最好……”梁夙霏微笑说。 “去去去,你们这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穷酸单身汉,快过年了,有钱没钱讨个老婆好过冬吧!”雷拓气死人不偿命地说。 “喔,原来,我的功能跟棉被一样就是了?”梁夙霏听了,佯怒。 “呃……老婆……”雷拓很配合地演下去。“就算是棉被,也是顶级的鹅绒被……” “哈哈!这个赞,新郎新娘当场翻脸吵架喽!” 闹剧至此尚未结束。 到了新娘要丢捧花时,雷拓的好友梁柏夫,紧张地问他的女友黎致:“你为什么站这么远,不去抢捧花?” “干么抢?我又不想嫁人,让给别人算了。”黎致酷酷地说。 “为什么捧花只有女人能抢?男人行不行?” “这我倒没想过,不过,如果你有需要,有何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梁夙霏手中的捧花轻轻朝后方抛出时,梁柏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旁窜出,高高跃起,半空中劫走捧花,引起一阵哗然。 无视众人的唾弃、挞伐,梁柏夫带着捧花来到黎致面前。“我抢到了,给你。”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梁夙霏朝好友眨眼兼比手划脚,怂恿她快将花收下,这么适合她的男人,千万别放过啊! 黎致虽酷,此刻也不禁红了脸,别扭地将花收下。 在场的朋友均会心一笑,看来,另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也即将开花结果…… 婚礼过后,雷拓带着梁夙霏远赴欧洲度蜜月,虽然途中雷拓尚安排一些洽公的行程,并不影响两人黏tt的时间,无论到哪里,雷拓必定将梁夙霏带在身边,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 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新婚”,因为雷拓见到人,第一句介绍梁夙霏的话便是—— “这是我新婚的妻子,我将一辈子深爱她、守护她。” 他脸不红气不喘,丝毫不觉肉麻,而在那样热情坦率的文化氛围下,听见如此美好消息的人都不吝给予祝福与拥抱,感同身受他们的喜悦,梁夙霏也从一开始的羞怯与不自在,到最后坦率地接受老公的爱情宣告。 他们时不时地深情相望,情不自禁地当街拥吻,动不动十指交缠,浓情蜜意,眼中看出去的世界彷佛空中随时飘扬着粉红色玫瑰花瓣,莫名其妙地浪漫得一塌糊涂。 蜜月结束,回台湾不久,梁夙霏便传出喜讯,怀孕了。 这件事在雷家简直造成大轰动,顿时,唯一的独生子雷拓地位连降三级,梁夙霏则成了众人捧在手心上的宝贝。 雷拓对于自己的失宠一点也不在意,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万分期待九个月后和自己女儿——他坚信一定是女儿——见面。 因为是新手爸爸,凡事紧张兮兮,对于妻子的妊娠反应如临大敌,时不时打电话向他母亲讨救兵。 “妈,小霏都已经怀孕两个月了,怎么肚子一点也看不出来?而且还是瘦巴巴的,是不是很奇怪?” “放心,我怀你的时候,四个月都还有人叫我小姐,初期看不出来,再过两、三个月就愈来愈明显,不过,太瘦也不好,我明天去请教一下你爸那个中医师,看要不要调理一下身体。” “妈——刚才我带小霏去吃饭,现在她一直想吐,还说这是正常的,我觉得不放心,有没有可能是食物中毒?” “孕吐是正常啦,不过你留意一下她对什么食物、味道敏感,别走车流量大,容易塞车的路段,海鲜类的容易有腥味,煮的时候要叫厨房特别把味道处理掉,还有,叫你那些朋友不准在她附近抽烟,记得啊!” 梁夙霏怀孕期间,雷家人因有了共同关心的话题串起了以往生疏的情感,而原本已经改善许多的婆媳关系也因此愈来愈融洽,犹如亲生母女。 九个月后,梁夙霏产下一子,那五官轮廓像极了雷拓,雷母回家翻出雷拓刚出生的照片,一对比,众人皆呼不可能,难怪人家会用“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来形容亲子间相似的容貌。 “你们瞧,这帅小子一出生不知道以后要让多少女人伤心?” 说话的是前来坐月子中心祝贺好友的梁柏夫。 “放心,他会跟他老爸一样专情。”雷拓骄傲地拍拍胸脯。 “就是专情才叫人伤心啊,你想,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难道你没听见那片森林夜夜哭泣的声音吗?” “喂,你皮痒啊!”不待梁夙霏抗议,黎致已经出声修理她的“未婚夫”。 梁夙霏坐月子期间,这房间简直像天天开party一样,访客总是来了就不肯走,愈来愈多人,不过,最令人意外的是,应天爱也来了。 话说一年前,应天爱得知雷拓再次向梁夙霏求婚,恼羞成怒,立即离开台湾回去纽约,后来也没有参加他们的婚礼。 因为没有了后路、没有了靠山,也终于明白自己的美貌不再是无往不利的武器,反而能够看淡过去的辉煌,放下骄傲的身段投入得来不易的角色当中,渐渐地吸引纽约评论家的注意。 梁夙霏一直默默地关心着她,在得知应天爱首出担任重要角色的歌舞剧演出获得不错的评价时,即使当时已经怀孕七个月,仍拉着雷拓赶往纽约为她祝贺。 那天,人在异乡,身旁没有至亲好友能够共享喜悦的应天爱在后台见到他们夫妻,瞬间热泪盈眶。 幸好,当初雷拓拒绝了她,因为她的梦想依旧在舞台,只想在舞台发光发热,如今,她终于做到了。 “恭喜你,真的太棒了!”梁夙霏紧紧地握着应天爱的手。“我到现在还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看。” “谢谢。”应天爱坦然接受称赞。“我也恭喜你们,要做爸爸妈妈了。” 她看梁夙霏挺着肚子,脸上散发平和温良的光芒,那种美,已不是粗浅的外在容貌可以相较。 放弃自己的梦想,为某个男人怀孕生子,终其一生在家相夫教子,想想,这事她根本做不到,所以她心甘情愿祝福梁夙霏。 “孩子生了,记得通知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赶回去,让我体验一下抱抱小baby的感觉。” 她信守承诺,来了,为了回报梁夙霏的友情而来。 雷拓望着这房间里围绕着梁夙霏的家人朋友们,甚至他的“前女友”,对妻子那个小小的身体里竟然拥有如此惊人的包容力感到不可思议,居然能将这一个比一个难搞的人全都兜在身边,成为她的至亲。 梁夙霏忽然察觉雷拓的沉默,抬头看向他。 隔着人墙,雷拓回视她,眨眨眼,无声地说—— “老婆,辛苦了,我爱你。” 她微微地动了动唇瓣,朝他送去一个飞吻。 他立刻夸张地将这吻按在心头上。 这便是他们的默契。 虽然绕了好大一圈后回到原点,雷拓并没有白白走这一遭,因为他已经明白,那个对的人,原来,早已在身边。 后记 夏洛蔓 三月中旬,去了一趟阿里山,那时吉野樱尚未完全盛开,一向最怕赛车坏了玩性,便想着趁游客还不多的时候,搭车上山。 年轻时有好些年的生活型态完全像夜行性动物,工作到半夜,玩到清晨,太阳露脸时一群朋友便作鸟兽散,各自回家补眠,直到傍晚才又缓缓苏醒,开始展开一天的活动。 在那种所谓“白天见光死、愈夜愈美丽”的糜烂日子里,“郊游、踏青”这类健康阳光的活动,对我根本毫无吸引力,更难以想象走在烈日底下究竟有和乐趣可言? 树不就是树,花到底要怎么赏?放眼望去,就算忙坑满谷的花花草草,还不是一眼看尽,难不成就这样呆呆地和花对看几个小时? 后来,作息渐渐“弃暗投明”,工作时间换成“正常”的朝九晚五,但白天缩在办公室里,下班后约朋友喝咖啡聊是非、泡夜店,要不就是最爱的电影院,还是乌漆抹黑,假日,依旧非得等到太阳下山不出门。 现在想想,太阳与我究竟有何不共戴天之仇,非得王不见王,有我就没有你,如此缠斗多年? 这次阿里山之行因为同行人数不多,也考虑自行开车十分耗神,无法达到休闲目的,于是包了辆小巴上山。小巴司机熟门熟路,对路况亦了若指掌,还有余裕兼做导游。 当他说:“来喔,现在看左手边六点钟方向,那个就是樱花。” “哇——”我这个“都市耸”就呆愣呆愣地微张小口,不自觉地发出惊叹声。“怎么会那么美?” 其实,那不过是山路旁住户庭前种植的一棵吉野樱,可绿叶落尽,茂密怒放的粉红色花朵在阳光照射下闪着金光,只看那么一眼,就感觉整个人的心神全被勾了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直到车开远了,再也看不到为止。 认识我的朋友都晓得我一向厌恶粉红色、蝴蝶结、蕾丝这种太过女性化的东西,可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粉红色,一点也不俗,简直该骄傲。 写到这里,大家可能已经笑到跌下椅子,不过一棵开粉红花的树,值得我这样浪费篇幅,赞不绝口,莫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奼女? 夸张的还不只如此。 “哇——”、“好美……”、“空气好新鲜喔!”、“今天天气真好,又没太阳,日子挑得实在太赞了!”这类叹为观止的惊呼声不断地从我口中冒出。 无论是搭小火车沿途看到的花花草草,或是巨木群、森林步道,明明不是头一次来,却像发现新大陆般惊奇不已,而且非得逼得别人跟我有同样感受不可,快把跟我同去的家人烦死,心想,这家伙到底在high什么? 若再早个几年,有人对我说:“心情不好,想四处逛逛。” 我会认为,所谓“四处逛逛”其实就是讲逃避心态美化,待会来之后,问题仍在,心情根本不可能变好,无效。 若再早个几年,有人对我说——放假的时候可以去郊外走走,哪里的花已经开了,哪里的枫叶很美,哪里的风景值得一看。 我会宁可把这些遥远路途的时间拿来泡杯咖啡,捧本书,听听轻音乐,悠闲悠闲地过一个下午。 但现在不同了,我已彻底改观,并且决定痛改前非。 原来,大自然真的有一种洗涤心灵、疗愈心理、调理情绪的神奇魔力,光看美美的照片不能体会,我不多说,等你亲临其中便能感受。 自阿里山回来后我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原因使得自己突然间发生如此大的观念转变。 最后的结论是——老了。 哈哈! 殊不见清晨公园里运动的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我想,大概是身体机能随着年纪增长自动产生亲近大自然的渴望,所以,不再像十几二十岁那样对大自然的美景视若无睹。 就像许多以前不敢吃的食物,会在某次尝试时突然改观,甚至从此爱上。 以此类推,以后听到老人家说“到了我这个岁数你就知道”这类的话,千万不要铁齿,别嗤之以鼻说不可能。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亦经常如此,也许此时有很多令你看不顺眼的人,可有一天忽然开窍,开始懂得去欣赏不同性格的人,理解天下万物本就各有特色,或者渐渐成熟了,晓得以同理心去体贴别人,愿意尝试站在别人的角度看事情,那么,你也会跟我一样,突然惊讶于这个世界原来是这样的美。 实在太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