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上)》 第一章 二十七岁的汪树樱是这样想的。人生嘛,除死无大事。做人身体健康,能吃能喝大小便顺畅,就构成愉快的基础,其他不用计较,千万不要把自己搞得肩负重任,忧国忧民,满腹惆怅,理想伟大,累死为止。 留名青史这种事给别人去干好了,她啊,只要开开心心、懒懒散散过完今生,足矣。 她经营的店就跟她处事态度一样随便、毫无原则,更没道理可循。市中心,十坪大原木装潢的饮料店,只卖三款热巧克力饮品和印度奶茶,以及各种随她心意做的中西式点心。好多客人建议她卖咖啡,她才不卖咧,她会不知道上班族爱喝咖啡吗?厚,她不卖就是怕生意太好,那样很累的溜!是,开店,她还怕生意太好,反正店面是老爸的不用店租,所以开店重要是自己玩得尽兴。 所以迷北方吃食时店里就卖包子,迷西式料理时,就有义大利饺子,完全不管跟饮料搭不搭。店内陈设随时改变,迷摇滚乐时会挂上摇滚团体海报;热衷听古典乐时,连二手店买来的小提琴都摆出来当背景。最可怕是某个阶段迷上神秘事物,连水晶球都有。最近喜欢乡村风格,所以店里用干燥花草做布置,很有普罗旺斯田园的fu。 汪树樱开的「巧遇小店」,风格为「乱七八糟,胡搞善变」是也。 从高职毕业到现在,店开n年都没赚,也不赔就是了。她爸妈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老爸是会计师,安安分分在人家的公司工作一辈子,就等着退休那一日领足优渥的退休金。这间店面是老爸投资股票赚钱买下的,爸妈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着,呼吸正常即可。瞧,多低的要求。欸,可别轻视这样的要求,要知道人生无常,想好好活着、日日呼吸顺畅也不那么容易的溜,稍不留神,随时会嗝屁的哪! 汪树樱谨遵父母命,彻底实践逍遥之志,力图以身心愉快为最高指导原则,所以只做想做的事,只吃爱吃的东西,只想自己开心,其他懒得理,日日在店铺里瞎忙,宛如一井底蛙也其乐融融,欢天喜地。 她是「巧遇小店」的女主人,巧遇小店是她性命的延伸。她发挥创意的天地,她的挚爱,她的命,她吃喝拉撒睡都在这店里了。每早开店看见那些庸庸碌碌忙着赶着去上班的客人,汪树樱真是替他们心疼死了,天气这么冷,冬天这样长,台北还时常下雨,这些人忙碌的奔来赶去的,好辛苦捏。而且几乎全都眉头打结、表情木然,好像赶着去刑场那么不甘愿哪。 最近圣诞节刚过,假期让连绵多日的雨天摧毁。今天又是湿冷下雨的早晨,一连几个超强寒流,挟着下不停的雨,侵蚀老人骨头,台北城都快发霉了,赶上班的人们表情更忧郁了,大家冻僵的模样像贫血很久的吸血鬼。雨再下不停,忧郁症快变流行病了。 「『黑先生』来了——」店长管娇娇一边帮客人点餐,一边朝手忙脚乱的汪树樱咬耳朵、使眼色。 那个男人年约三十,穿着黑色高领运动服,这种天气,他也不穿外套,不怕冷吗?且不管天气如何变化,他阴沉的脸色倒是四季如常,很没新意。他排在人龙里特别突兀,因为身形高,眼神自负,一脸淡漠,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离他有几千里外,所有动静都与他本人不相干,全不能入他的眼,他臂下挟报纸,双手抱胸前,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等候在人龙里。他骄傲、自负,还带点不屑,阴阴沉沈,就像这种教人郁闷不舒服的天气。所以「黑先生」是汪树樱跟管娇娇给那人取的绰号。 他从不跟人闲谈,每次对管娇娇热情的问候置之不理,半年多的常客,她们还不知道他姓啥名啥。汪树樱跟管娇娇最爱打赌,猜常客们的职业背景。当常客跟她们混熟时,谜底揭晓,赌盘开出,就是汪树樱跟管娇娇最兴奋时,到目前为止,管娇娇几乎每次都赢。 唯有黑先生的职业她们始终猜不透,虽然他常来,但凛然寡言的态度,没办法跟他混熟。于是猜测「黑先生」的职业变成了管娇娇跟树樱的挑战,截至目前为止,她们的答案已经翻了好几番。 因为黑先生总是只身前来,大部分在早上。外套单薄,不怕冷,常穿着运动服,身材高精瘦,所以管娇娇猜他是健身房教练。 「健身房教练应该很热情,他从不和人哈拉,不像啦。」汪树樱推翻管娇娇的臆测。 黑先生爱喝热的薄荷巧克力,佐一份财经报纸。管娇娇又猜:「我肯定他是投顾人员,在投资公司上班。」 「可是投顾人员不是都会带电脑盯大盘看吗?他又没有。我个人认为……」汪树樱猜道:「是……情报员。沉默寡言,不爱和人互动,从不跟朋友一起前来,神神秘秘,一定是不可告人的工作,007之类的——啊!我知道了,是国安局的人,因为绝不能泄漏国家机密,所以变成这副孤僻德行,也不能交朋友,所以他身上弥漫浓烈的寂寥孤独的氛围,像苍茫天地里独来独往的一匹狼凹呜……欸,讲到这个,很久没听齐秦的歌,拿来放一下。」 「汪树樱,你是电影看太多了吗?活得实际点好吗?还狼咧,我还羊咩咩咧。」管娇娇笑她。 她们至今都不知道黑先生的身分。 此刻,店里被客人滴滴答答的湿雨伞弄得地板一汪汪湿漉漉。门外明明放了伞桶,但没几个人真把伞放好,大家都打算买完饮料赶快走,偏偏人手不够,队伍越排越长,客人们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地板也越来越湿,终于轮到黑先生点餐了。 管娇娇笑容满面地问:「今天也是薄荷巧克力内用吗?」不管黑先生表情多冷,面对着英俊的帅哥总让人心情好。 黑先生还没回答,一个鲁莽的小女生挤到他前面抢着点餐—— 「热的印度奶茶甜一点,快,我要迟到了~~」小女生穿着小学制服背着粉红书包大声嚷,她爸爸跟来,忙向大家道歉。 「不好意思,我女儿睡过头快迟到了,先让我们买一下,我们只要一杯饮料马上走,谢谢。」 「热奶茶外带对吗?」管娇娇笑咪咪问,她认得这小女生,常来光顾。 「是啊,快点喔。」 「树樱,热奶茶,甜一点。」 「马上好!」一旁的树樱,踮脚尖,拿下挂墙壁上的小锅子,赶紧帮小朋友准备。忽然锅子被抽走,她转过头,看见黑先生将锅子放柜台,盯着她问—— 「你视力多少?」 「欸?」 「有没有白内障?老花眼?青光眼?」 「我视力很好。」汪树樱笑。难得黑先生讲这么多话,破纪录了。 「既然这样,没看见是我先来的?」 「不好意思……」管娇娇笑着打圆场。「先生,别生气,我们马上帮你弄,这个小女生因为赶着上学,所以——」 「我快迟到了,阿姨~~快弄嘛!」小女生嚷。「奶茶啦,人家的奶茶啦!」 「可是……」汪树樱看看黑先生,他一副不妥协的强硬样,再看看焦急直跺脚的小女生,觉得很为难。 「乖女儿,我们先让他点好不好?」小女生的爸爸自觉理亏,蹲下来安抚女儿。「还是我们不要买了,你看,队伍好长哪。」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小女生尖叫。「我最爱喝阿姨的奶茶,我没喝到就没办法上学,我会很伤心会死掉。」 「死掉?那可不行!」汪树樱赶紧朝小女生挥挥手。「阿姨很快就好了,等我一下喔。」她冲着黑先生笑。「不好意思,小朋友上课快要迟到了,既然你要内用,应该不急,我们先让小朋友好吗?大人嘛,不要跟小孩计较是不是?」 他不回答,转而看着小女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女生脸红,叔叔好高好帅,她会害羞。「叔叔……我姓郝,叫可艾。我是郝可艾~~」 大家笑了,真是好可爱,洋娃娃般漂亮精灵的女孩。 「她啊,是我的宝贝。」小女生的爸爸笑得合不拢嘴。「所以我给她取这么可爱的名字,我和太太把她宠坏了,不好意思。」 黑先生蹲下来,和小女生直视。「郝可艾小姐——」 小姐?「叔叔……」小女生腼覥地笑。 「想喝奶茶?」 「想喝。」 「没喝到就会死掉的那么想?」 「是啊,我没喝到就会死欸,等太久也会死,让我排队的话我更会死。」 「这样啊……」他微笑,慢条斯理地说:「那死掉好了。我绝不会让人插队,死、小、孩。」 啊咧,小女生张大嘴巴,呆掉,手里的洋娃娃比主人早一步掉在地上先死了。 「坏人——」小女生回过神,放声大哭,哭声响亮刺耳,大人们围上来安慰小朋友。很有爱心的婆婆妈妈们搂着小女生安抚,一边不屑地觑着黑先生嘀咕—— 「干么跟小孩子计较?」、「真小气——」、「都这么大的人了……」、「天啊,怎么有这种男人?」、「长得人模人样的、心胸这么狭窄!」…… 「我不是死小孩,呜……」小女生哭得涕泪纵横,可怜兮兮。 黑先生站起来,不为所动,命令一脸呆怔的汪老板。「热巧克力呢?不做吗?」 这家伙,汪树樱双手握拳,深吸口气,火大了。这男人把她温馨和平的小店弄得跟战场似的。她啪地推开矮门,大步走出柜台,站他面前,双手插腰,努力以一五八的身高瞪向一八五的黑先生。 「我跟你说,对,是你先来的,我看见了,看得很清楚,但是现在小孩子因为你哭成这样,我决定先做给小朋友。你,一旁等去,不想等的话请离开,谢谢——」 「我可以离开,但是刚刚我排队排了至少十分钟,这十分钟的损失要怎么赔?」 「什么?赔?」 「时间就是金钱,你不知道?」 树樱瞪大眼睛。「好,好啊,那赔你饮料的钱好了,五十五块!娇娇,给钱!」 管娇娇赶紧从抽屉摸了半天,还拿不出来。 汪树樱吼:「快点——」 「六十元好不好?」管娇娇尴尬地笑说:「刚好没零钱了。」 「拿来!」汪树樱拿了硬币,抓住黑先生的手,铜板塞进他掌心里,结结实实用力帮他把五指都扳成拳状握紧硬币。「你这么爱钱,千万要把钱握好,这样可以了吗?五块不用找了,补偿你的精神损失。掰掰——」就这样,做人嘛也不要太计较,花五十五元请走机车客人,这桩买卖值得。滚—— 黑先生给她个冷笑,啪,铜板重放柜台。 「我的时间很贵,没这么廉价,给我五十五万的话,我可以让死小孩先点。还有——」他瞅着树樱笑。「这里是幼儿园吗?专门为小孩服务?小朋友不懂事就算了,当老板的人也跟着幼稚?」他拿高柜台放着的「请排队」立架,指着上面的字。「这个,写假的?」 汪树樱唰地满脸通红,结巴起来。「因为……因为小孩赶着去上课所以我才……而且你是要内用,所以我先让小朋友点……我当然知道要排队……而且她都哭了……」 「因为小朋友哭闹就满足她的要求?这是对小孩正确的教育?就因为今天你纵容小孩,是非不分,社会才那么多问题青年道德沦丧——」 「喂、喂!只是让她先点餐,这样就危害整个社会?干脆说我会消灭银河系好了,地球有这么脆弱吗?!你好咧,你帮帮忙咧,笑死人咧!」 她火大的模样,教他乐趣无穷,他笑了。「汪老板,你真的要跟我讨论地球有多脆弱吗?还是赶快给我巧克力,然后消化这么长的队伍?至于你——」他低头,瞪小女生。「到最后面排队。」 「不要!阿姨!奶茶!」小女生抱住树樱的腿。 「热巧克力。」黑先生催促。 「给我奶茶~~」小女生叫。 汪树樱头大,左右为难,真荒谬,这一大一小杠上了? 这什么情况啊?管娇娇跟客人们忍不住笑了,小女生的爸爸拉了女儿往外走。 「不喝了,现在真的要迟到了,走。」 「我不要走!我会死!」小女生挣脱爸爸,用力跺脚,公主病很严重,小脚蹬向黑先生的裤子,踢他几下。 黑先生把她像猴子拎起来,放一边,冷冷骂一句:「没家教。」 「x!你骂谁没家教,谁?xxx的!」小女孩的爸发飙了,骂着粗俗的三字经,挥拳就呼向黑先生。 众人尖叫,树樱冲去制止,地太湿,她脚跟一滑,后脑勺就往收银机栽—— 众人尖叫。 「小心!」 「树樱!」 惊呼声中,一只强壮手臂伸来,稳稳地揽住汪树樱的腰。同时,黑先生的另一只手掌扣住对方拳头,轻轻松松将之反扭身后,对方腿软,痛呼。他一连串敏捷反应,不到两秒时间。大家怔住,好像看了动作片,这男人好快的身手! 「爸爸!放开我爸爸!」小女孩吓坏了,尖声痛哭。 树樱站稳,推开黑先生。「不怕喔……」正想抱起小女生哄。 一个爽朗的笑声响起,一位穿白袍的斯文中年男子走来,先一步将惊慌的女孩抱起,同时对女孩露出一口白牙,展现无敌灿烂的温暖笑容。树樱眯起眼,好像在他周遭看到光圈,天使啊! 他温柔的哄着怀里的小朋友。「小公主,哭什么?叔叔有糖果要吃吗?不哭喔,这么漂亮,哭了不好看。」 被大帅哥抱住,小女生接过叔叔给的棒棒糖,抽抽噎噎,不哭不吵了。 韩成旭冲着汪老板笑。「树樱啊,一大早这里就这么热闹,你生意越来越好了,小朋友买不到都哭了吗?哈哈哈。」 韩成旭爽朗的笑容,教潮湿冰冷的天气立刻退散,大放光明。婆婆妈妈们露出小女儿神态,等候中的ol上班女郎掩着胸口镇定狂跳骚动的心脏,汪树樱也露出爱慕神态,对着韩成旭笑。 「幸好你来了,不然她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呢!还是你对小朋友最有办法,不愧是小儿科医生。」 「医生了不起喔。」管娇娇一见到韩成旭就没好脸色,她回柜台忙。 结果小女生让韩医师抱着到后面排队等奶茶,小女生的爸决定原谅黑先生不跟他计较,其实是被黑先生俐落的动作吓到,不敢造次。 「巧遇小店」又恢复明亮温馨的气氛。 韩医师真是幸运之神,就连外头的雨都停了,阳光出来了。韩医师买完饮料去医院上班去,汪树樱依恋的眼神直追着他离开的背影看。 「人都走了好收心了。」管娇娇冷冰冰说。 「唉,韩医师真是大好人……」汪树樱说着,瞥见还坐在角落看报纸的黑先生,脸色一沈。「真讨厌,看见他就扫兴,我可以赶他出去吗?」 「建议你最好不要,刚刚不是才吃了亏?那家伙不好,小心他告你。」 「也对,犯不着正面冲突。」现在动不动就搬人权法条出来,要不就告上消基会,息事宁人,忍耐忍耐啊,汪树樱劝自己息怒。 管娇娇笑盈盈地打量黑先生。「话说回来,我倒是更欣赏他了,刚刚真是酷毙了。」那男人一瞬间就搂住了跌倒的树樱,同时制止呼来的拳头,真是好man喔。「刚刚倒在他怀里什么感觉?我猜他常运动,身上的肌肉很结实吧?感觉怎么样?说来听听——」 「不知道啦。」汪树樱烦道,然后笑咪咪地回忆着。「刚刚你也看见了吧,韩医师对小朋友那么有耐心,好温柔啊,这种男人不多了,韩医师让人觉得很可靠、很有安全感。男人就应该这样。」 「结实的胸肌、充满力量的手臂、临危不乱的制伏暴徒,啧啧啧,这才是男人。」管娇娇饥渴地打量黑先生藏在运动服内的身体,舔了舔嘴唇。「和这种男人生活,一定很刺激很兴奋……」光想就热起来了。 「是很刺激,说不定会揍人。兴奋倒不一定,很痛有可能……拳打脚踢一定痛的……」 「不要把人家想得那么坏,会笑的讲好听话的不一定是好人,冷酷的不一定就坏人,树樱啊树樱,你看人的方式真是太浅了,啧啧啧。」 「至少有一点我很肯定,会跟小孩子计较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汪树樱恶狠狠瞪着黑先生。「他不是好人。」 那头,感觉到汪老板恶狠狠的瞪视,黑先生怡然自得地享受热巧克力,看着带来的报纸。忽然他抬头看向汪树樱,汪树樱吓一跳赶紧移开视线,佯装在抓头发。 胆小鬼。他甩了甩报纸,拿高,遮住脸,隐藏笑意。 转眼,店内只剩三个客人。离峰时段,管娇娇跟汪树樱蹲在柜台后,坐地板讲悄悄话。 管娇娇说:「我猜黑先生是保镳,你看他那身手。」 「错。」汪树樱肯定道:「是黑道份子,混黑社会的,心肝肺都黑的,才对小孩子这么冷血。不对,是杀手,运动服里面配着一把枪,看见目标就砰砰砰,干掉对方。穿运动服是为了方便动手,啊、我知道了,是通缉犯,他杀过人的,杀人不眨眼,还懂一点法律。我跟你说,以后我们要小心提防这个人,生命可贵啊,孝顺父母的首要标准就是远离危险人物。」 「啧啧啧,你的想像力真是突飞猛进啊!」越来越扯了。 「没看到他刚刚怎么对付小朋友的吗?对小孩子都这么冷血,真不敢想像他是个多可怕的人,活在多么黑暗的世界里。」 「你太好笑了。」管娇娇冷哼。「我跟你想的正好相反,我真是太欣赏他了,那种死小孩就是欠教训,我啊,最讨厌没教养的孩子了,就是有那种爸妈,生了小孩就一副母凭子贵父凭儿娇地,到餐厅时放孩子跑来跑去,明明该守规矩有礼貌时,因为带着小孩就要大家让,你说这有道理吗?小孩是人,大人也是人,小孩有人权,大人也有人权,小孩这种动物真是可怕,我也不是没爱心的人,可是有些小孩就是要逼我们当坏人,搞得好像我们讲道理就是没佛心似的——」 「喂!」汪树樱瞪她。「你怎么也跟小孩计较?你没当过小孩啊?嗟。」 「我才嗟咧,那个人刚刚救了你,你还这么骂他,我看你的心才是黑的。刚刚要不是他,你现在头破血流,搞不好已经死掉啦,刚刚他真酷——」管娇娇模拟他的动作。「那么危险的瞬间,他立刻挡住呼来的拳头,还能把滑倒的你搂住了,天啊,真是太帅了,我在旁边看着心跳扑通扑通跳得好厉害,不知道已经多久了,没看到这么有魅力的男人……难道你刚刚没有心跳加速吗?」 「有,我心跳有加速。」汪树樱低头,甜滋滋地笑。「看到韩医师把小女生抱起来,安慰小朋友的样子,我心跳好快喔——」 「心跳好快是心律不整的前兆,需不需要去做个检查?」一个嘲讽的嗓音在她们顶上响起。 不妙——汪树樱往上看,要死了,又是那该死的黑先生。他竟然站在柜台前,俯望她们不知多久了。 汪树樱跳起来骂:「没礼貌。」 管娇娇笑咪咪地问:「需要什么吗?再一杯热巧克力?」 「汪老板。」他朝汪树樱喊。 听不见、听不见——汪树樱扭开水龙头洗杯子,装忙。 「汪老板,我的热巧克力有一只苍蝇——」 「什么!」汪树樱惊骇,铿,打破杯子。这下要被告到死了,要是告上新闻媒体她就红了,马的。汪树樱转过身子,对他笑呵呵。「苍、苍蝇吗?!真的?怎么会呢?对不起喔,你不要生气,我,我再补一杯给你——」 「现在我也让你心跳加速了?」他笑。「你的心跳还真容易加速。」他笑呵呵走了。 「什么?」汪树樱呆住,问娇娇:「他、他刚刚是耍我吗?」 「原来他这么幽默……」管娇娇拍手大笑。「有趣,太有趣了。」 * * 离开「巧遇小店」,黑先生走到巷口,一辆黑色宾士车已经等着他。司机看见他赶紧下车开门,他坐入车内,汽车驶向精英商旅。 「黑先生」不是杀手,更不是通缉犯,也不在国安局上班。他叫杜谨明,也是老板。和汪老板不同的是,他管理一千多名员工,是台北有名的精英商务旅馆的负责人。 自从父亲杜申恩在他十八岁时脑溢血死亡,他接手父亲事业,失去一般人最狂野恣意的青春时代,当大家还在看小说电影打电动玩具的年龄,他已经在学习看报表、财务分析、财经新闻,当时即使内心惶恐,面对股东们的挑衅或质疑,就算双脚颤抖、背脊布满冷汗,也要强装镇定。帮他挺过来的是姑姑杜绯燕,他跟姑姑相依为命,度过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 因此,他习惯肩上沉重的压力,脸色冷漠,教人感觉莫测高深,难以亲近。他成为饭店界最年轻的总裁,三十一岁,年轻多金,吸引众多女姓同胞的青睐,可是杜谨明从未真正对外承认过任何一位女朋友。他行事低调神秘,重视隐私。 司机李东海开车时,杜谨明褪去身上衣裤,换上西装,取出pda,连线收信,萤幕出现即时通讯的要求。他打开视讯功能,出现一间明亮整洁的办公室,萤幕前是相貌美丽衣着端庄的女子。 「早啊,谨明。」 「早。有什么事?」他问。 林甄恩是杜谨明从儿时认识到大的朋友,她的父母与杜家有交情,商旅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属于林家所有。目前林甄恩是精英商旅的公关经理。 「你糟了。」她说:「你怎么可以把女职员去日本玩时,好意买来送你的伴手礼退回去?这多伤人。」 「我不收员工礼物。」 「只是一盒巧克力,何况那位员工还在我们这里工作了五年,她对老板表示一点心意,却受到这种屈辱,人家哭得可伤心了。」 「没别的事吗?我还有一堆文件要批示。」 「喂,打个电话给人家,好好道歉一下。」 「从什么时候起老板不收员工礼物也要道歉?」 「从现在起。」林甄恩扮个鬼脸。「小心我跟姑姑告状。」 姑姑杜绯燕是唯一会教杜谨明紧张的人物。 杜谨明说:「你是我的公关经理,可不是员工保母,像这种爱哭又情绪化的员工,不必浪费时间讨论,不如跟我报告一下新年度的宣传活动。」 「喂,你以为我吃饱太撑吗?我会不知道你的脾气?急着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那位员工早上递辞呈了,人事经理正在慰留,你也知道姑姑对于上次你一连开除三名员工的事很感冒,现在又有人辞职,小心姑姑杀到你办公室揍你。」 「辞职?」杜谨明冷笑。「最好来真的。帮我转告人事经理,不准慰留,快批准叫她走人,记得确认对方交还『出入证』。」 「喂!」 「我要忙了。」杜谨明关掉视讯。 为这点小事就辞职,不像话,他最厌恶这类的感情勒索。是啊,一盒巧克力有什么?但收了巧克力然后呢?要不要跟对方说谢谢?接着呢,对方以为老板高兴,下次出国买更多伴手礼来。别的员工看见了,出国不送也不好意思,全跟着送起来。再接下来就是他除了忙着道谢,免不了要和对方哈拉几句。再然后对方以为跟老板关系熟稔了,开始态度轻佻,没大没小,做事随便起来,忘记分寸,一旦感情好了,更惨,以后对方犯错都不好教训了。滞滞腻腻,绑手绑脚,还怎么做事? 所以呢,何必让关系复杂?老板是老板、员工是员工,员工做事,老板付薪水,罗罗嗦嗦干什么。杜谨明不屑跟人搏感情,一开始就要守好分际,否则后患无穷。 杜谨明低头,摊开左手手掌,怔怔看着。刚才那个女人,把他的手用力扳开……那是半年多来,他们最靠近的一次。 他微笑,叹息了,张望窗外风景,若有所思。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单飞雪【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系列在线阅读: 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上) 作者:单飞雪 http://.dddbbb/html2/94971/index.html 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下) 作者:单飞雪 http://.dddbbb/html2/95163/index.html 第二章 精英商旅顾问办公室里,姑姑杜绯燕跟徵信社社长沈大方通电话,桌上摊着照片,好几张是杜谨明出入「巧遇小店」的照片,还有杜谨明瞅着某个女店员看的照片。 「半年多来,他至少每两天就去一次。」沈大方说:「奇怪吧?」 「谨明从小就不爱吃甜的啊,怎么忽然迷上喝热巧克力?」绯燕瞅着照片审思,有几张是杜谨明瞄着一位女店员沉思的照片。女店员衣着平常,毛衣牛仔裤,相貌可爱,学生气质。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惊艳之处。「为什么他老瞅着那个女店员看?」 「那是『巧遇小店』的老板汪树樱。」 「难道……谨明喜欢她?你觉得呢?」 「原本也以为杜谨明暗恋汪老板,可是追踪下来,又不像喜欢她,也没跟对方约会过,感觉关系不是特别好……难道纯粹是因为东西好喝,可是你又说他不爱吃甜的……」 「这事有点奇怪,你继续帮我追踪谨明的行为,定期跟我报告。」 「知道啦,身体怎么样?听说你换了新药,习惯吗?」报告完正事,沈大方关心杜绯燕的身体。杜绯燕是肝癌病人,杜谨明为她组了专业的医疗团队,但她还是一日日消瘦下去。 「我好得很,不要把我当病人看。」杜绯燕挂上电话,支着下颏沉思。她亲爱的侄子,为什么老往「巧遇」跑?不爱甜食不社交不应酬又是工作狂,员工眼中的冷血人,究竟有什么动机老去这间小店? 这孩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杜绯燕思索着,好奇侄子的动机,想不透啊,难道这间店有谨明要的东西? 杜绯燕沉思侄子怪异的行为。他是否终于寂寞发狂?决定跟生活圈外的女子来段不用负责的绯闻?但是拖拉半年也不见杜谨明有什么积极行为。 那女孩也非艳丽女子够教男人神魂颠倒、勾魂摄魄的地步。身为商旅老板,想跟杜谨明约会的对象,随便一个都比那位汪老板出色,那汪老板衣着打扮仍像学生,相貌也普通。或者,谨明喜欢那间小店的气氛所以常去。拜托,如果堆满奇怪物品,充斥诡异音乐,弥漫印度奶茶气味和巧克力味,这样可以称之为气氛美好的话,那么严谨自律的谨明肯定有双重个性。难道真是爱上那里的热巧克力?假若谨明口味突然改变—— 有人敲门,杜绯燕将徵信社的资料全收进抽屉里。 「请进。」 林甄恩走进办公室,在沙发坐下。「照姑姑说的,我跟谨明提了,但他坚持没错,不道歉也不打算慰留,真顽固。他都不想想员工背后怎么说他的,表面上尊敬他,私底下恨得牙痒痒,这不好吧?他这样下去不行,越活越孤立了,又不是鬼见愁,非要把身边的人都气跑了才甘心,我认为他需要一个在身旁帮他打理这些事的女人,他讨厌应酬,就让懂应酬的女人来帮他,那就皆大欢喜了。是不?」 「是,说得对。」 「是吗?」林甄恩笑了。「那姑姑好不好给他建议?」 「是,那你说我跟他建议谁好呢?阿猫?阿狗?还是你?」 「阿猫太野了,阿狗太憨了,我看我委屈点,我来好了。」 「嗟!」姑姑赏她白眼。「你好死心了,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死心眼……」姑姑觑着这从小跟谨明玩到大的孩子。「要不要姑姑帮你介绍?你知道姑姑很多不错的朋友,那些人几次聚会见到你,就被你迷得晕头转向的,帮你介绍?」 林甄恩脸一沈。「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认真的,你二十七了吧?都可以结婚了。」 「姑姑明知我喜欢谁。」 「谨明如果能给你幸福,姑姑我求之不得,问题他不可能——」 「姑姑又知道他不能给我幸福?」甄恩翻脸像翻书,站起来,瞪着姑姑,美丽的眼睛气得冒火。「姑姑爱怎么开玩笑都行,但不要诅咒我的爱情。」 「甄恩啊,你看你?一提到他就这么在意。」杜绯燕叹气。「他要是喜欢你早喜欢上了,这么多年你像个影子,跟着他的世界打转,我知道你对旅馆经营没兴趣,纯粹是为了讨好他,想待在他身边,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谁说浪费时间了,谨明有女朋友了吗?他和谁传绯闻吗?这么多年他没和谁交往过,能跟他吃顿饭的我看也只有我而已,还有哪个女人比我跟他亲的?在他没有女朋友之前,我都有机会。所以姑姑,不要说我浪费时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谈感情像签大乐透,不中奖就换另一组号码。」 杜绯燕愣住,大笑。「你这丫头,在谨明面前温柔似水,在别人面前像咬人的老虎,可不可以平衡一点?哈哈哈。」 林甄恩脸红。「那不一样,我只是……我只是表达我的立场大声了点。」 「你对谨明死心塌地,我怕哪天他爱上别人,你会崩溃。」 「假如他爱上别人,我会祝福他。」 说得跟唱歌一样,最好是有那么达观。杜绯燕笑问:「然后默默地黯然退出吗?这么洒脱?这么有风度?你要做到喔,到时候不要哭哭啼啼闹自杀喔。」 「谨明不是那么容易跟别人谈恋爱的,真是,姑姑又不是不知道他之前那些事。除了我,我看是不可能有别的女人可以走近他身旁半步,姑姑真不了解他。」 「是,是,你最了解。那你说,谨明爱吃巧克力吗?」 「别开玩笑了,不是才退了一盒巧克力?他讨厌吃甜的,喝咖啡连糖都不加。小时候过生日,蛋糕也不吃的,姑姑忘了啊?所以我说还是我最了解他。」 姑姑笑觑着林甄恩。「你确定,你真、的、很了解我们谨明?」 「当然,我们从小玩到大,除了我还有谁更了解他?」这点,林甄恩非常自信。 姑姑若有所思地笑着。「以前我爸我妈我哥全都以为全世界就他们最了解我了,不过呢,我觉得,全世界最不了解我的人是谁?是我的家人,常常碰面一起住一起吃饭的家人。林甄恩,说句实话你或许不爱听,不过,对家人的感情,跟对外面的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谈恋爱不是相处得久就够了,有时相处得久反而是一种障碍,你会对相处久的桌子椅子电视床铺电脑感到兴奋吗?不会嘛。啧啧啧,你某些地方还真是天真欸。」 林甄恩眼眶红了。「今天的姑姑,非常讨人厌。」 杜绯燕无所谓地呵呵笑。「随便你怎么说好了,明天你来要是聊到一样的话题,姑姑的话还是一样,因为姑姑看得很清楚,希望你早点清醒,所以先预告一下,明天的姑姑也很讨厌,后天大后天的姑姑也非常讨人厌,因为真相是不会因为你讨厌就改变,早点接受吧。」 才不!林甄恩气呼呼甩门走了。 * * 晚上,杜谨明抽查饭店厨房的整洁度。 大厨跟餐厅员工们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他们看他慢慢走过刷得银亮亮的餐台,食指顺势的摸过餐台。然后他停下脚步,看着手指,唔,表情平静。 呼。员工们暗暗松了口气,看样子是通过检查了。 且慢——大厨脸色骤变。 杜谨明慢慢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白手套戴上,再重复刚刚的动作抹过餐台,检视手套,唔。他转身,摊着手掌让大厨看清楚上头的污渍。 众人脸色恍惚,嘴角抽搐。这太过分了喔…… 杜谨明宣布:「这个月的奖金,取消。」杜谨明说完跟秘书走出厨房。 大厨气得摘下帽子甩在餐台上,员工们不爽地窃窃私语—— 「怎么会有白手套?新花招啊?」 「好阴险啊老板。」 「他前世是典狱长吧?」 「白手套欸?这太难了啦,我看我们每个月都不用领奖金了。」 「欸?大厨咧?大厨?」 可怜的大厨蹲在角落,面对墙壁,咬着手臂啜泣,地上搁着一瓶刚刚开罐的保力达b。 他心酸落泪,告别男子气概委曲求全,自甘堕落,面对老板的威仪屁都不敢放,他哭泣。 「为了养活一家老小,我忍——」来一口保力达b,把愤怒通通吞忍下去。 * * 清晨六点多,冷风透骨,杜谨明穿了防风运动外套,到公园慢跑完,买了报纸,站在「巧遇小店」前的马路对面,等着红绿灯。 天色灰蒙蒙的,冷飕飕的早晨,整条街的商店都还没营业,只有「巧遇小店」亮着橘色灯光,杜谨明看见店里忙碌的身影。 汪树樱已经系好围裙上工了,她一下擦拭桌面,一下提木架告示板出来放,忙进忙出的,张罗开店事宜,却没有花心思去打理自己的一头乱发。她的头发总是不安分,乱翘乱鬈的。 杜谨明想到半年前第一次光顾,那天忽然一场大雷雨,他进店里躲雨。那时,他误会衣着时髦忙着跟客人打屁聊天的管娇娇是老板,后来才知道她是雇员。老板其实是默默站在柜台后忙着洗杯子、擦拭桌面,衣着朴素长相可爱,气质像工读生的女孩。 竟然有这种事?身为老板可以忍耐雇员和客人打屁聊天,自己却忙得晕头转向?这显示出老板的无能跟管理不当。 杜谨明是因此开始对汪树樱产生好奇,觉得有这样无能的老板,这家店应该很快就会关门大吉。他以专业的眼光衡量小店的经营模式,发现这是间荒谬的店,让他诧异连连—— 首先,台北市区,一杯热巧克力只卖五十五元。十坪的小店,还提供插座让客人使用笔记型电脑。最夸张是那天有位胖胖宅男模样的男客人走进来,因为有插座的座位被人占据了,竟从包包里拿出好长、好长的——延长线。 杜谨明因为坐在柜台前吧台位置,他们的对话他听得非常清楚—— 宅男问:「我可以使用延长线吗?插座那边的位子有人坐了,所以……」 当时管娇娇拒绝了。「先生,你这个……这个延长线也太长了吧?你先坐别的位子,等一下插座附近有空位,我可以帮你换位子。」 「可是我急着要用电脑。」 「什么事?」汪老板过来关切,听完对方的请求,杜谨明不敢相信,她居然答应了—— 「没关系,你可以用延长线。」 那位宅男很夸张地拉了好长的延长线到店门边的位置,他很乐地打开电脑使用。 管娇娇跟汪老板窃窃私语。「一杯饮料只卖五十五元,还要提供网路、插座,这还不够,现在还要让客人拉延长线?你脑子坏掉了是吧?」 汪老板无所谓地说:「让人方便嘛,现在很多人工作都要用电脑,体谅一下别人嘛,这没什么啦——」等等,下一刻,汪老板脸色胀红,瞪着宅男。 管娇娇冷笑,揶揄她。「是啊,确实是很需要电脑喔,需要电脑打线上游戏,了不起啊,我们『巧遇』变成网咖了。」 宅男不顾店内还有其他客人,任由电脑发出机关枪爆裂声等游戏声响,很激动地在跟网路里的怪物作战。 管娇娇冷笑。「现在他不坐上个几小时是不会离开的。我肯定他会变成常客,我们这儿比网咖便宜多了。」 杜谨明忍住笑意,看汪老板一脸呆愣。 「他怎么可以这样啦?!」 「要不要去跟他警告一下?」管娇娇问。 「算了算了,打电动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别管他——」 对付这样的「奥客」,汪老板没有积极的举动,就这样?这么随便就算了?有人这样开店的?而自从让客人插电用延长线之后,他甚至还看过有客人自备多孔插座,一孔插笔电,一孔给手机充电。不可思议!这简直是污辱他们这些认真看商管书籍,以专业态度经营事业的老板群。 后来,杜谨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会忍不住进「巧遇小店」看看。他在那里发现更多教他惊吓的管理模式—— 首先要做粗重活儿的、会弄脏手的、打扫清洁等都是老板在做,连外送饮料都是汪老板负责。而被雇用的店长管娇娇,除了漂亮地站在柜台点餐,其余时间都坐在边边的椅子上网、看杂志、涂指甲油、和朋友讲手机。完全地暴露出汪老板管理员工的能力多白烂。 管理员工能力烂,那么经营商品呢? 在杜谨明眼中注定要倒闭的「巧遇小店」,最大败笔是商品混乱。它只卖热饮,三款热巧克力跟印度奶茶。没了。竟然没有咖啡?害他每次来只能喝热的薄荷巧克力。主力糕点呢?很抱歉,没有主力糕点。这汪老板也太随心所欲了,她乱卖吃的,有时连包子都会做出来卖,怎么不干脆炸鸡排来卖?! 杜谨明还曾经领教过猪油拌饭诞生的奇迹,这到底是间什么店?不中不西、乱七八糟,一天到晚乱换商品就是它的特色,毫无章法变来变去就是它的风格。唯一不变的只有热巧克力,其余真是变得一塌糊涂。上次甚至卖起汪老板手缝的皮包,哪天如果卖起猫狗来,店里充满汪汪喵喵声,他也不意外了。 可以想见,这样一间店,如何惊吓、震撼了向来以管理严谨、不近人情、铁面无私的大老板杜谨明。更惊骇的是,这家店生意普通,竟然可以在黄金地段生存下来。 靠着五十五元的热饮跟乱七八糟的商品,面临众多人客们的糟蹋与荼毒,承受毫无管理能力的汪老板随便的乱经营,加上一位爱偷懒爱打屁的店长,「巧遇小店」活下来了,他都来半年多了,它依然生气蓬勃地乱下去。人家开店的是无所谓啦,倒是杜谨明很激动地暗暗盘算小店的收入支出等开销,怎么算都不可能活下去的店,为什么还开着?他不懂! 事实摆在眼前—— 「巧遇」活得很好。好得连他这个对它鄙视的客人,渐渐地竟然习惯性的常来光顾,习惯性地在店内看报纸时偷偷打量汪老板。是啊,习惯成自然,连不爱喝的甜饮也变成固定要喝的习惯,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现在,杜谨明呵出一口气,呼吸化作一团烟雾掠去。像被莫名的磁力牵引,他又来到这里,即使昨日汪老板没给他好脸色,他还是来到这里。 杜谨明走进「巧遇」。 看到他,汪树樱冷笑。这家伙,昨天闹成那样,还耍了她,现在还有脸进来?哼哼哼。 杜谨明微笑。「热的薄荷巧克力,外带。」他今天要赶去公司处理财务报表。 汪树樱赏他个好灿烂的笑脸,她伸手,敲敲柜台前一块小小的告示牌,请他看。 杜谨明看了,讶然失笑。是啊,在「巧遇」,看到什么都不奇怪。 今天起,巧遇的点餐新规则——「小孩优先」,她果真跟他杠上了,弄了牌子出来。 杜谨明看她一脸得意洋洋。「这是针对我设的特别条款?」 「嗯哼。」她用力点头。 杜谨明侧身靠着柜台,拿起告示牌打量着。「我赌你明天就会把这个牌子换掉——不对,用不到晚上,你就会扔掉这块牌子。」 「我不会。」她抢回牌子,稳稳地放回原位。「因为我不希望再看见一个大男人幼稚地跟个赶着上学的小孩子吵架,非常愚蠢,而且——没爱心。」 「没爱心?唔。提醒你,这个没爱心又幼稚的男人,很好心抱住跌倒的汪老板,保住她愚蠢的脑子。」 汪树樱脸红。「那是意外。」 「不是意外,是管理失当。如果你在门口贴告示,禁止客人将湿雨伞带进店里,就不会有这样的意外;或提供客人伞套,也不会有这种意外。」 「禁止?禁止是很强烈的字眼,让人不舒服。」 「是吗?『小孩优先』这四个字,对我来说也是很强烈的字眼,很伤我这个常客的心。」 「敢厚着脸皮跟小孩吵架的人,心没那么脆弱吧?」 他笑了。「汪老板。」 「干么?」 「现在没人,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你。」 「什么?」 「你都不梳头的吗?你的头发怎么每天都像鸟巢那么乱,你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小鸟飞到你头上孵蛋误会到家了?这么乱的头发会影响客人的消化系统,你这样算是没有职业道德。」 「呵……」嗟,她翻白眼,真是够了。「喂,你闻闻、闻闻看——」 汪树樱把整颗头像种花那样哗地插到杜谨明脸上,把他吓呆。他闻到薰衣草的香气,绵密的发丝搔痒他的脸。 她嚷嚷:「很香吧?我可是天天都洗头的,我跟你说,不要看到人家头发乱就说没梳头的,我这是自然鬈!」 汪树樱退回去,摸着心爱的头发,挺骄傲地扞卫她头发的尊严—— 「自然鬈懂吗?当然用平板烫是可以烫得又直又亮,但是我爱我的头发,我以我的头发为荣,它很健康、很浓密,我很为它感到骄傲,它这么活生生的我干么折腾它?所以你听好了——不准,不准再批评我的头发,知道吗?是自然鬈,ok?你想鬈都还没办法鬈得这么自然咧,ok?」 杜谨明怔怔看着她,随即哈哈大笑。真是够鲜了,她长相普通可是生气起来怎么浑身充满光辉啊,整张脸都亮起来了,瞪着眼睛骂人超级可爱,可爱到——他蠢蠢欲动,隐忍着想揪她过来亲吻的冲动。 「好,ok,你的头发很好,不讨论这个,不过呢……」他忽然热切地看着她,压低声音说:「我赌你今天又会心跳加速很多次。」 懒得和他抬杠,汪树樱问:「薄荷热巧克力对吧?外带。」赶快买单结帐交货,跟他说掰掰。 杜谨明拿着外带的饮料,临走前还假惺惺地哀叹—— 「嗐,现在的人越来越没礼貌,对救命恩人态度是这样的。下次遇到类似的状况,我绝不会鸡婆出手搭救,就让那个倒霉鬼摔个头破血流,死了也跟我无关。」 死?一听到死这个字,汪树樱怔住,干么讲什么死不死的?挺吓人的。 他继续说:「反正帮人也不会有好报,不过,要是真有这样的事又在我面前发生,而且因为我没搭救、对方死了,这罪要算谁头上?嗯,算在汪老板头上,因为她造成我内心有阴影,让我再也不敢做好事。」 我听你在唱歌!汪树樱瞪着他,干么讲这么恐怖?厚。 杜谨明唱完歌儿,瞄她一眼,对着一脸不安的汪树樱微笑。 「掰。」他走了。 可恶! 「等一下——」汪树樱跑过去,喊住他。 他回头,得意洋洋地瞅着她。「还有什么事吗?」 「等我一下——」汪树樱深吸口气。「一码归一码,你叫什么名字?」 杜谨明怔住,随口道:「李东海。」借用司机大名。 「好,李东海。对于你救我的事我很感激,谢谢。」 「不用勉强。」 「不勉强,我真心感谢的。」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挣扎。」 「不挣扎,我——」深深吸气,冷静冷静,不要打客人。她用力揉脸。「我真心道谢,感恩你。」 「唔。好吧,所以救你一命的事——」 「我很感激。」 「就是啊,如果不是我,你的后脑勺早就啪~~地开花了,然后脑浆喷~~得到处都是,喷在收银机上啦、喷在柜台上啦,所有的纸杯都染成红色,包括马克杯全都被你的脑浆跟鲜血污染,接着你家人因为你重伤痛哭流涕,你知道脑子受伤多严重吧?有可能变成植物人,幸运的话变成阿达,你家人一辈子都要照顾行动不便、整天痴呆的你,然后你大小便失禁躺在床上,只能靠呼吸器维生,丧失尊严跟……」 我听你又在唱歌——树樱脸色阴郁,本来是诚心诚意道谢的,可是听他唱歌唱得这么淋漓尽致,实在很○○xx。 她叹息道:「经过你这样清楚仔细的说明,我充分了解到您的大恩大德,所以请你好闭嘴了。」 杜谨明呵呵笑开怀。 汪树樱眯着眼打量他,怀疑他根本是拿她在开玩笑。 杜谨明朝她伸手。 她皱眉。「干么?」 「礼物啊!救你一命这么大的恩情,不该给点礼物什么的作报答吗?」 「你——」汪树樱一手抓住头发,一手揪住胸口,闭上眼睛,默念三次观世音菩萨大名,冷静冷静,不可以踹人—— 可是他怎么那么欠揍啊!让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用太在乎也什么都不需太计较的汪树樱,不敢相信自己会有破功的一天,这个男人,一下子就炸死了她数千个免疫细胞,因为她生气,生气对身体非常不好,她可是非常孝顺父母珍惜肉体的好女儿啊。怎堪承受这么大的怒气啊? 汪树樱表情呆滞,口气虚弱地说:「这样吧,明天的热巧克力免费请你。」 「太没诚意了吧?就一杯五十五元的巧克力?原来救人一命的报答是这样的。嗯,下次遇到类似的状况我会——」 「知道啦!」汪树樱走回柜台,拿出个东西,过来抓住他的手,塞进他手掌。「给你。」 他摊开掌心看,是热呼呼的饭团。 「一般的饭团都是用糯米做的,我这个饭团是用白米,吃完不会胀肚子又好消化,又很营养,你还没吃早餐吧,请你。」 「饭团?该不会今天『巧遇』打算卖饭团吧?」 「是啊,今天有卖。」 厉害,连饭团都出现了。「你的店还真无常。」热呼呼地握在掌心里很舒服。 「这样可以了吗?心里舒坦了吗?」她急着确认。「下次遇到同样的状况记得还是要出手搭救,助人为快乐之本,懂吗?生命是很可贵滴,了吗?」她拍拍他的肩膀,顺势拉开店门,把这个瘟神推出去。可是他今天是怎样?是太开心了还是怎的?他按住门框,硬是推回来,看着她。 「汪老板。」 「欸?」 「我还有个问题。」 「又怎了?」 「巧克力是你的专业吧?」 「是啊。」 「我看过一则关于巧克力的报导,英国最新研究报告——巧克力催情的效果比热吻更有feel。我很好奇,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这报告她了,提到她的专业,她可内行了。「这个实验是心理认知学家路易斯说的,他们做了实验,说是巧克力在嘴巴融化时,那个瞬间啊,我们人的心脏频率和大脑的波动会发生很剧烈的反应。那个反应比接吻还让人觉得刺激,特别是黑巧克力最能带来刺激跟愉悦的感觉。所以这个报告才会说——巧克力催情,比热吻更有feel。」 「所以真的是这样?」 「嗯,因为巧克力含有pea-phenylethmine,就是苯乙基胺的成分,会让人感到幸福愉悦。」 「汪老板谈过恋爱吗?」 「欸?」 「跟男人恋爱过吗?和人接吻过吗?」 「干么问这个?」汪树樱脸色乍红,神情慌乱,光提到「接吻」两字就这样了,完全暴露出她的欠缺经验。 杜谨明趋前一步,汪树樱慌乱地退后。他炙热的目光锁定她,像要吞噬人的热烈注目彷佛要把她吃了,汪树樱急着退了又退,直到背脊碰到了墙壁。 「喂!」她伸手画出无形的线。「不要再过来了。不要乱来!」 杜谨明停在她面前,隔不到十公分的距离。他的双手撑在她身后墙壁的两侧,目光灼热放肆,凑近她的脸,感受到她混乱的呼息,她柔润的脸颊,他在她耳边低哑道—— 「巧克力催情,比热吻更有feel?你确定?」 汪树樱颤抖,膝盖发软、心跳混乱。从未跟个男人靠这么近,她该尖叫还是踹他?可是……为什么在紧张中还有某种诡异的骚动在体内翻腾?她闻到来自他身上轻微又刺激的男性体味,现在,他的脸近到几乎额头要触及她额头了,她闭紧眼睛,浑身紧绷,双手环在胸前保护自己,而他慵懒性感的嗓音钻进她耳朵里—— 「除非汪老板亲身体验过被热吻的滋味,否则,就不能跟你的顾客说——巧克力比热吻更有feel,这样讲不负责任,对吧?你怎么知道,就不会有某个男人,他吻你的方式,比巧克力还要让你觉得更刺激更愉悦?」 汪树樱从没跟男人交往过,单纯如一张白纸。 热吻?那种事只有在电影里看过啦! 现在被这样挑衅,被这男人围困在他体温间,脸庞感到他灼热的气息,听着他充满磁性诱惑的语言,以醇厚的嗓音低喃——她无力站稳,脑筋空白,头晕目眩,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现在该怎么办?现在…… 她好紧张,瑟缩在他双臂间。 他问:「要不要试试看?」 「欸?试?」汪树樱唰地睁开眼,看他笑得坏坏的。 「难道你不想确认那份报告的真实性?试试看跟我热吻怎么样?」 什么?! 他的脸凑过来,汪树樱低呼,双手挡住迫近的胸膛,掌心贴在那片炙热的男人胸膛上,强硬结实很烫手,这……这实在太夸张了…… 她好热、好慌,完蛋,完全不知所措,快晕倒了…… 第三章 汪树樱应付不来这么煽情的状况,她睁大眼睛,双颊通红,僵住了,完全被杜谨明玩弄于股掌间。 「跟我试怎么样?」 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管娇娇站在杜谨明身后,笑看眼前闹剧。 真扫兴!杜谨明转身,觑着笑意盎然的女店长。 「喂,这样戏弄我们纯情的老板不好吧?」像玫瑰般娇媚性感的管娇娇朝他抛个媚眼,噘起上了胭脂的红唇,「跟我亲的话,保证是比巧克力更有fu,要不要试试?」 没兴趣。杜谨明赏她冷笑,离开「巧遇」。 汪树樱长吁口气,软坐在椅子,整个人瘫软无力。 管娇娇卸下肩上的皮包,扔桌上,在汪树樱对面椅子坐下。她嘴里嚼着口香糖问:「喂,一大早就这么火辣?妳跟黑先生是怎么搞的?一天吵架一天亲热?哗,我都不知道妳私生活这么精彩?」 「……」汪树樱呆愣愣地,还没回神,心跳还激荡着。 「干么?妳晕了吗?有这么陶醉?也对啦,他是挺帅的,可是——妳是他的菜吗?」管娇娇不明白,她掐住汪树樱的脸,左看右瞧。「怎么看都像呆笨的学生,不性感也不艳丽,黑先生八成又是耍着妳玩的。」 耍?汪树樱回过神,捧住脸。「天啊,他刚刚、他刚刚……他怎么这么下流?那个男人他……他……」 「啧啧啧,讲话都结巴了。昨天不是还嚷着讨厌他?可是我看妳刚刚简直像只羔羊,毫无抵抗力的等着被他吃掉,真没用啊妳!」 「什么?刚刚我是太惊讶了,我呆掉了妳知道吗?他真的……他真的太不要脸,他问我什么巧克力跟亲吻的什么报告,喔天啊天啊,他真大胆……他、他怎么那么乱来?好热……」汪树樱搧着脸,又慌乱的掩着心口。「怎么搞的,空调坏了吗?等等,我不太舒服,给我倒杯水,我心跳得好快……」 「心跳很快?是心动吗?」 「心动?心动!对他?厚,怎么可能?!那个人可是会跟小孩吵架的坏蛋,我怎么可能对他心动?我最讨厌没爱心的男人了。不可能——」 「可是妳脸红,心跳快,浑身软趴趴,语无伦次,看起来就像被他电到了。」 「没错,电力很足,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轰地被雷劈到。我很心痛,怎么有这么可悲又无耻的男人,还是我的常客,我为这个道德沦丧的社会感到悲哀……」 管娇娇倒水给她,她抓起来猛灌,咕噜咕噜地一副饥渴很久的样子。 「喂,汪树樱。」管娇娇说:「我啊,宁愿妳是对黑先生心动,好过对那个韩医师有什么期待。」 汪树樱放松下来,会笑了,也镇定多了。「我喜欢韩医师,没错,我超级欣赏韩医师的。」绝不可能把韩医师跟黑先生比在一起。「如果是韩医师像刚刚那样对我的话……」我的反应也会一样吗?心跳也是?汪树樱想象起来。 「清醒点,韩医师不好。」管娇娇弹她额头。 「干么?很痛欸。」汪树樱捣住额头。「韩医师很好啊,妳也看到了他对人多亲切,当那种人的老婆一定很幸福。」 「人家有小孩的,妳又不是没见过。」 「妳说小杰吗?那孩子好可爱,我很喜欢。」韩医师有个八岁的儿子,有时会一起过来。「我听韩医师说过,他跟孩子的妈又没结婚,都分手好几年了。没有婚约,还是很负责任的带着儿子生活,真是好男人。」 哼,管娇娇冷笑,又弹她额头。「笨蛋。」 「干么又——很痛欸!」 「妳怎么只看好的?」 「不然妳怎么看的?」 「没有婚约却有孩子,这证明什么?这证明韩医师是不负责又冲动、感情轻浮的男人,否则怎么会还没结婚就搞大人家的肚子?」 「哇,照妳说的,全世界的单身爸爸都该死了,娇娇啊,妳的思想可不可以正面一点,妳难道看不出来韩医师是个善良热情的好人吗?」 管娇娇还是冷笑。「妳懂什么?笨蛋。」 **** 杜绯燕跟征信社的沈大方窝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他们刚听完安装在「巧遇小店」的窃聪器传来的对话。 他们清楚听见杜谨明自称是「李东海」,还跟老板聊什么巧克力跟热吻的报告,还有他说的种种很煽情的话,杜绯燕惊骇得从沙发跌下来,这不是杜谨明、这不是杜谨明!差点要学肯德基广告躺地上踢脚。 「这是我们认识的谨明吗?真是那孩子?」杜绯燕诧异极了。 「是他的声音没错啊,跟踪他的小四,亲眼看他走进店里才启动窃听器的。」 「那孩子为什么冒用司机的名字?」 「可能不想曝光吧?他一向很保护自己。」 「那也不能用司机的名字去『把妹』吧?」 「这算『把妹』吗?我都胡涂了。杜谨明平时板着面孔教训员工,要不就是板着面孔用眼睛犀利利的瞪人,只谈公事,不讲废话,可是刚刚他竟然跟那个汪老板说什么要不要跟我试试,什么巧克力啦、亲吻啦、刺激啦、兴奋啦、罗曼蒂克啦、缠绵悱恻啦——」 「停——罗曼蒂克、缠绵悱恻这是你自己讲的。」 「总之他讲的那些话太好笑了。」沈大方小心翼翼地拨了拨顶上残存的几根头发。自从十年前被妻子抛弃后,他的头发急速掉落,就像逝去的爱情,长不回来。现在他孤家寡人,长得又丑,只有偶尔跟杜绯燕开开玩笑,娱乐一下自己空虚的心。他揣测道:「我在想……杜谨明真可能喜欢上汪老板了。」 「我不认得这样的谨明。」杜绯燕往后靠着沙发,双手抱胸,瞇起眼睛。「果然,家人是最不了解家人的,在外面他变了个人。」杜绯燕挺受打击的,原来一直自以为熟识的人,是有着很多不同面貌的。怎么面对汪老板时,杜谨明会这么轻佻活泼呢?不可思议。 沈大方呵呵笑。「人会忽然性情大变,有几个因素——一是生了重病,人生观从此大变。二是受到严重打击,神经短暂失常。三是恋爱,恋爱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兴奋、激动,忽然一点小事就高兴得要命,忽然也因为一点小事就伤心得要死。四是失恋,失恋让人——」 「闭嘴了好不好?我没兴趣听这个。」杜绯燕笑咪咪。「好家伙,这孩子,我还以为他得忧郁症很紧张他,原来挺活泼的,哈。」 沈大方忽然勾住杜绯燕脖子,忽然把她按倒在沙发,学杜谨明说的—— 「绯燕,妳说——巧克力催情真的会比热吻更有feei吗?我很好奇,要不——我们试试?」 啪!杜绯燕赏他一巴掌。「巧克力催情会不会比热吻更有feel我不知道,但呼巴掌我敢保证会让你非常有feel。」 「为什么生病力气还这么大……」沈大方郁闷的揉着脸颊。 **** 离开「巧遇」,杜谨明返家洗了澡,开始忙碌的一天,先上网处理商务邮件,检视行程。 八点,司机李东海到了,杜谨明将桌上文件收进公文包,瞥见被文件盖住了的汪树樱给的饭团。手捏的饭团胖胖圆圆的,和他极简风格的黑色办公桌椅很不搭,可是看着饭团,却让他办公时严谨的面容瞬间缓和。他将饭团收进西装口袋里。 「早。」李东海接过公文包。 杜谨明坐入车内,汽车驶向精英商旅。 电台播放nana-mouskouri唱的《only-love》。在过去,听到这类歌颂爱情的歌曲,他会让司机关掉,但今天,他平静听着。他拿出饭团吃,咬下饭团,里面是香软的白米,寒冷天气里,瞬间温暖了肠胃。 他打量饭团,嗅闻味道。汪树樱用的不是会胀肚子的糯米,而是柔软的白米。里面馅料包了海苔香松、碎脆的油条和爽口的榨菜,咸香的口感很讨喜。虽然已经冷掉了,他还是一口接一口吃光光。吃完早餐,啜一口司机带来的黑咖啡。 他整个放松下来,靠着沙发,凝视车窗外风景。每次上班途中,他都紧锁眉头,身体僵硬紧绷,像要上战场。这天,他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感,一种奇异的轻微的喜悦,轻轻搔着他心口。 他想着汪树樱,重复读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她大笑时会露出漂亮贝壳般可爱的牙齿,她生气时眼睛会瞪得大大的,像是很认真地想用目光把生气的事瞪死。她也会跟人吵架,但是斗不过心机复杂讲话狡猾的人——例如他。她还有个习惯,思考时,左手拇指指腹会磨蹭着嘴唇。还有,她有一本很厚的红色本子,客人少时,常看她趴在桌子上认真地写那个本子,不知在记录什么。这些,全是杜谨明半年多来对汪树樱的观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像赏鸟协会的爱鸟人士,无利可图地做着傻事,只因为喜爱鸟的姿态,追逐牠们的行踪,静静在一旁远远地观赏。 可是树樱是人不是鸟,他这样喜欢观察她,已经到了失常的地步。 他到底想做什么?早上更是冲动地戏弄她,他似乎越来越办不到只是静静默默地观赏,难道—— 我有这么喜欢她了? 凝视车窗外阴灰的天空,路两旁挤着赶上班的人们,车潮拥挤,前面响起刺耳的喇叭声,有一辆机车跟公交车擦撞,公交车司机扯开车窗操起三字经眦目咆哮,机车骑士也还以不雅的手势,两人堵住了后面的车阵,于是喇叭声四起,咒骂声齐发……教人紧张的城市早晨,画面不怎么美丽。 可是,只要想到汪树樱,这些坏风景都褪去。 杜谨明闭上眼睛,想到早上将她困在臂弯间,她慌乱窘迫的模样,暴露出她的单纯。看样子她真没谈过恋爱,与男人互动非常生涩,也不懂耍暧昧。他微笑,想起她说的每句话都那么可爱。蓬松的乱发,毫不性感的宽松衣着,关于她的一切显得那么纯真无害。 他在逗弄她的片刻时光里,感到久违的兴奋。 他想亲吻她,差一点他就真的那么做了。面对她,身体像弓弦被扯紧,莫名的拉力扰乱他早已沈静漠然的心。 他睁开眼,凝视车流,看见自己映在窗玻璃的倒影,他失笑——他竟在上班的途中,像那些恋爱中的男女想念起某个人。 他有这么寂寞吗? 是啊,怎么可能不寂寞?他胸膛,像已经干枯的湖泊,很久没让人偎在上面。他的心,像空洞的窟窿,冷风彷佛能轻易吹透,而他常常连外套都忘了穿,也不戴御寒的衣帽或围巾,有点自虐地常在冷风里走着,像是要惩罚自己。还是,其实内心里,厌世的那一块,即使看了很久的心理医师,仍然没有驱离。 隐藏在杜谨明相貌堂堂、西装革履,那一丝不苟的商务菁英身后,他的阴暗面一直存在着。 几年了?他拒绝爱情,忙于接管父亲的事业,他不再想象如普通人那样地过生活——每天上下班后,和朋友泡在餐厅或小吃店骂老板聊同事间的是非,周末就和情人约会,一起打拚,计划未来几时结婚,几时买房子,几时生儿育女,几时该去见双方家长,买什么礼物过去…… 这些,早早远离了杜谨明的生活。 他像关在无形的囚笼里,拒绝与人熟稔,拒绝和人有感情上的联系,他像爱鸟人士那样观赏汪树樱的生活,而其实像鸟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的人是自己。 他叹息。 怎么了?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心情混乱。难道今年冬天真的太长、太冷,让他太寂寞了? 他开始有一点厌倦了,这种生活,这样的自己。 **** 高耸在市中心,气派豪华的精英商务旅馆外,一群穿西装套装的高阶主管们,安静等候着总裁杜谨明到来。座车驶进,总裁到了,他们鞠躬迎接。 杜谨明走进旅馆,吴秘书小跑步跟着,摊着记事本随时记录总裁的指示,大家跟着总裁巡视饭店。一周有两天,主管们要跟老板一楼一楼的巡视,通常二十楼走完,他们已气喘如牛,腿软无力,可是杜谨明仍面不改色,很有精神地交代部属事情。他维持慢跑的习惯,闲时还会去道馆打自由搏击,他活力充沛,但累坏下属。 巡视完,大家走进会议室,开始晨间会议。 林甄恩跟企划组组长报告农历年前的宣传活动。她从方才杜谨明下车起,视线就一路追着杜谨明挺拔的背影。对于今天的报告,她做了万全的准备,期待好好表现以获得杜谨明的赞美。 她神采飞扬地叙述:「我跟企划组都准备好了,我们打算邀请国际知名的管理大师过来办演讲,回馈老顾客们,讲师名单——」 白胖胖的企划组长赶紧将名单呈到杜谨明面前。 林甄恩笑道:「会来我们这儿住的顶级商务人士,对这方面的演讲一定会很喜欢,还可以顺便进修——」 「林甄恩,」杜谨明推开企划书。「重想一个,后天给我新的企划。」 「我……我还没讲完。」 「来这里住的顾客几乎都是为了洽公,工作够累了,还要听演讲?」 「可是——」 「进行这个企划前有没有做过顾客意见调查?」 「可是我邀请的都是很有名的——」 「所以没做过调查就一头热地和企划组做这种没用的企划?」 杜谨明询问的看着大家,「接下来换谁报告?」 林甄恩凛着脸,她的企划瞬间阵亡。现在,大家不敢吭声。 门被推开,杜绯燕拎着一篮香喷喷的蛋糕,笑嘻嘻地走进来。 「哈啰,听说你们在开会,我买了刚出炉的蛋糕,来来来,分着吃,都还没吃早餐吧?咖啡呢?」她拍拍手,朝助理交代:「去准备一大壶热呼呼的咖啡,吃蛋糕一定要配咖啡才行。」 一见到杜绯燕,大家心情大好,纷纷向她打招呼。过去有一长段时间,杜绯燕担任总裁,那真是让人怀念的日子,虽然业绩没有现在那么耀眼,可是工作气氛非常好。杜绯燕曾是画家,艺术家个性,热情豪爽,不像她的侄子杜谨明,阴郁难相处,让人很有压力。 杜绯燕发现林甄恩脸色很差。「唉呦,我们漂亮的甄恩是不是又挨骂了,脸色这么难看?」杜绯燕瞪着杜谨明。「你又骂人了?」 「没事啦,姑姑,我们在讨论公事。」林甄恩解释。 杜谨明走过来,低声问姑姑:「怎么突然过来?有什么事?」 「喔,也没有啦,就是在家里很闷,过来转转。你们继续开会啊,不用管我,继续。」她笑咪咪坐下,问他:「接下来换谁挨骂?」 噗。大家低头偷笑。 杜谨明瞪姑姑一眼。「早上的药呢?吃了没?医生交代——」 「有吃有吃,唉,别管我,去开会。」 杜谨明回座位坐下。这次他从右侧一迭档案,抽出最厚的那份,丢在桌上,看着人事经理郭兰芳。 「郭经理,这次换妳负责我们员工的尾牙。」 「是。」 「这是妳的活动企划书?」 「是。」 杜谨明拿起企划书。「重得可以当砖头。」 「呃……因为我很认真写得很详细,方便您了解——」 「我不需要连高经理不吃牛肉、王组长不吃辣这种事都知道,更不需要连房务部的员工喜欢抽到什么奖品都要了解。重做,把这本浪费纸张的厚档案浓缩成三页,明天给我。」 「是。」郭经理掉眼泪,她还以为这么认真会被夸奖说。 「噗——」姑姑忍不住笑出来,看侄子疾言厉色地教训下属,忍不住想着早上他跟汪老板调情的口吻,实在太分裂了这家伙。 杜谨明看姑姑窃笑着,大家也莫名地看着杜绯燕。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杜绯燕挥挥手。「我忽然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你们继续,哈哈哈哈……」 「姑姑?!」杜谨明生气了。 「对不起,我不笑了,继续吧。」 接着倒霉的是信息室主任。 杜谨明检视报告。「礼拜一6房网络故障?」 「是,我们只花一小时就排除故障,因为——」 「只花一小时?一小时可以交涉多少张商务订单?你知道对来洽公的房客,网络是多重要的联络管道?你竟然以一小时修复沾沾自喜,这种心态不能原谅——」 「噗——」又,姑姑又疯狂大笑起来。 唉,没办法,看杜谨明讲不能原谅,又想到同一张嘴又说什么巧克力催情要不要跟我试试的,天啊,太好笑了这家伙。 这次杜谨明再也不能忍受了,他拉姑姑去隔壁办公室讲话。 杜谨明问:「到底怎么回事?」 杜绯燕看他严肃的模样,又噗地大笑。 「姑姑?!」 「谨明啊,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是跟女人有关的事,绝对不可以跟姑姑说谎喔。」杜绯燕笑望着他。「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 杜谨明怔住,保持沉默,但脑子闪过汪树樱的面容。 「怎么不说话?」她笑容加深,眼里闪着幽默的光。 杜谨明沉默,但杜绯燕已有了答案。她待他如子,视如己出,相处多年,够读出他所有的细微表情。 「妳知道我忙到没时间经营感情。」最后,他这样说。 「不要拿没时间当借口,你是因为——」 「现在要检讨我的私事吗?」他脸色一凛,不高兴了。 「姑姑担心你,你到现在还不能放过自己吗?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那时你只是个高中生,有什么错?你爸——」 离题了,杜谨明问:「姑姑刚刚在笑什么?」 「喔,我是看你骂人骂得那么理直气壮,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我在想,你要是用这种态度过日子,将来要是有喜欢的人,她要怎么跟你生活?」 「幸好我没喜欢的女生。」是吗?讲归讲,怎么有点心虚?脑子又闪过汪树樱的面容。 「没喜欢的人值得庆幸吗?」 「很值得庆幸。」杜谨明走向玻璃帷幕。凝视阴灰的天空。「非常、非常——值得庆幸。」 他太明了被喜欢的人摆布利用的后果,因为爱上某人,于是变成可笑的傀儡,像小丑一样为了让那个人欢喜,丑态百出,献尽法宝。结果得到什么?不被对方爱上还算好的,最怕是这份心意被对方利用了还无知无觉,狠狠剥掉一层皮了才惊觉自己犯傻出丑。一开始都只是单纯的喜欢上某人而已,而爱情的影响力与破坏力教杜谨明惊恐,他不会再卷入爱情漩涡里,让自己被淹没。 「我看你要再换个心理医生,这次我要医生把焦点全放在治疗你对爱情偏颇的看法。」杜绯燕叹息,照这样下去就算杜谨明有喜欢的人,他也不会维系。 「姑姑不要管我了,妳把身体照顾好我就高兴了。」 「我只要看到你开心,我也会跟着开心,可是你大部分时间都这样——」杜绯燕皱眉瘪嘴一副愁苦样。 杜谨明笑了。「哪有那么夸张,总之不管姑姑做什么,姑姑开心就好。」 「真的?随便姑姑做什么只要我开心都可以?你不会计较喔?不会跟我生气喔。」这倒好,派人跟踪、窃听,这些她都不必内疚了。 「妳明知道我唯一会怕的人就是姑姑,姑姑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只要好好活着,我都不会气,我保证。」 因为姑姑待他恩重如山,当年没有姑姑的话,精英商旅早消失了,甭提有全国第一商旅的称号。高三时,父亲因故脑溢血重病,姑姑放弃画家生涯转入商场,拯救父亲的事业,说服不安的股东,也顽强地对付想趁势并吞精英的野心人士。直到他能力俱足,可以独当一面,姑姑毫不恋栈地交还经营权,没有任何条件或利益上的要求。 「本来就是你爸的事业,姑姑只是代理而已。」 当时姑姑是这样说的。姑姑品行高尚,有肩膀有担当,做人潇洒,是他最重视的亲人。如今得了肝癌,身染重病,常回医院复诊,这是杜谨明如今最担心的事。 杜绯燕忽然没有声音,杜谨明转头看,姑姑竟然靠着沙发就睡了。染病后,姑姑体力大不如前,常昏睡。睡太熟时,杜谨明看见了会很紧张,确认她还有在呼吸,他才会松口气。 杜谨明脱下外套,盖在姑姑身上。每每看见原本娇艳美丽的姑姑,现在脸色蜡黄,容貌枯瘦的病容,杜谨明就心痛。 第四章 中午过后,乌云散去,阳光露面,柏油马路闪烁着金光,天气仍然冷得教人打哆嗦,可是有了阳光,人们看起来都精神多了。刚参加完一场教人疲累的财报会议,杜谨明连午餐都没吃,坐在车内,司机问他—— 「今天想去哪儿吃饭?」 车子在市区兜转,杜谨明迟迟拿不定主意,常去的餐厅都吃腻了。看完了一堆财报数据,听完会计师冗长的报告,胃口消失无踪。当他的存款超过上亿之后,进帐多少已经变成数字游戏,他不再感到兴奋,倒是每年的税务问题让他厌烦。两亿三千万,这是他私人的存款总数。 可是拥有两亿三千万的人,竟然想不出要到哪儿吃饭?他有钱,但丧失食欲,真讽刺。正当他搜寻着街上的餐厅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心情激动起来。 是汪老板,她骑车来送货,把机车停在商业大楼外。 「路边停。」杜谨明指示。 司机停好车子。 透过暗色的车窗玻璃,杜谨明看汪树樱将机车停在路旁红线,她违规停车,急着掀开架在机车后座的大箱子,拎着一大袋饮料跑进商业大楼。他沈思了几秒,交代司机—— 「看见那辆白色机车吗?车号看清楚了没,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叫交通大队五分钟内过来拖吊。」 李东海立刻处理,幸好他有认识的交通大队队员,他报上名字,动用一点关系,很快地拖吊车出现了,将汪老板的机车拖上吊车。几名路人驻足观赏,好奇交通大队为一辆5机车动用拖吊卡车。 杜谨明默默观察着,他看汪树樱交完货,走出来。看到机车被拖上大吊车,诧异,震惊,她追上去跟拖吊人议论起来。 杜谨明拿出皮夹,塞一千元给司机。「钥匙给我,你坐出租车回去。」 事情诡异,但李东海保持缄默,立刻下车走人。 杜谨明也下车,走向拖吊现场。 汪树樱正激动地哀求拖吊人员,「……通融一下嘛。我还赶着去交货,现在机车违规了不起拍照,哪有人还出动拖吊车?会不会太夸张了?大叔拜托嘛,我客人还等着呢……」 「我们也是听命行事,因为有人检举妳,所以——」 「谁检举我?我只是暂停一下,干么检举我?」 「这我们不能说,请妳到这里取 汪树樱走出服饰店,车子呢? 她呆在路旁,怎么回事?人呢? **** 杜谨明赶到医院,与林甄恩会合。 林甄恩站在医院门口等候,看见杜谨明,她跑过来,带他往病房去,边走边解说状况。 「主任来做过紧急处理,姑姑已经醒了。刚刚我陪她吃饭,她忽然喊头晕就在餐厅昏倒。幸好立刻送到医院……可能是换了新药的关系,血压不太稳定,把我吓死了……」 他们一起走进电梯。 林甄恩看杜谨明脸色铁青,不发一语,知道他很怕姑姑出事。 「放心,真的没事了。」握住他的手,她试着安抚他。「你也吓到了吧?」 杜谨明凛着脸,不发一语。他知道姑姑的情况越来越坏,但是姑姑不听他的建议,放弃最新的镖靶药物治疗,她厌恶折腾人的药物,只选择温和的疗法。要不是他舍不得,姑姑甚至想住进安宁病房,她渴望早点从痛苦里解脱,杜谨明主张积极性治疗,姑姑却不想活得更久,她只希望在死前活得舒服点。他尊重姑姑的选择,却难免心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尽力? 林甄恩紧紧握住杜谨明的手,可是,他似乎毫无感觉,只是木然的让她握着。她偷偷打量他的神情,他注视着前方,似乎也没意识到她的存在。她眨了眨眼睛,一阵鼻酸,感觉像在演着独脚戏。 电梯门打开,他们往头等病房走去。 「你还好吧?」林甄恩关心道。 「我没事。」他淡漠道。 走进病房,姑姑已经醒来,一副没事的样子拿着遥控器在选电视频道。 看见他们来了,杜绯燕咧嘴笑着。 「谨明,你看你的脸色,比我还像病人。过来坐,笑一个嘛,我没事啦。」杜绯燕拍拍病床旁的位置,总是这样云淡风清应付杜谨明的恐惧。 「不是晕倒了吗?不休息,还看电视?」杜谨明抢走遥控器,关电视。 「好,休息,我休息,不然有人要发飙了。」杜绯燕伸懒腰,躺下。「记得帮我租dvd,他们不让我出院,要关到后天早上,闷啊。」 杜绯燕拉高被子蒙住脸,睡觉。 她在被子里咕哝:「你们可以回去了,我要睡了,去去去,去做你们的事。」赶他们走。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她看开了,最让她难受的,反而是看见谨明担心愁烦的模样。 杜谨明检查姑姑正在吊的点滴。「医生说没事了吗?不用检查仔细一点?看护呢,怎么没跟着妳?」杜谨明聘了看护随时供姑姑差遣,但姑姑总是支开看护。 「不要闹了,只是晕倒,还没死翘翘,我叫看护去帮我买面膜,等一下要叫她帮我敷脸。真受不了医院的空调了,这么干燥很伤皮肤。」 林甄恩笑着,跟杜谨明说:「你看,她还知道要敷脸呢,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我看是真的没事了。」 「我另外再多请一个看护,不可以像这样放妳一个人。」 「也好。」杜绯燕故意地说:「再多个看护,我就叫她帮我到香港买烧鸡回来给我吃。要不要再请第三个?我派她搭飞机到日本捡樱花回来给我看,反正杜谨明有的是钱。」 林甄恩笑了,朝杜谨明使眼色。「我们走吧,姑姑讨厌有人跟着嘛。午餐吃了吗?」她看看手表。「两点多了……有没有吃午餐?又忘了吃对吧?我们去找点东西吃。」 「对对对,甄恩,快把他带走,我要睡觉。」 杜谨明问林甄恩:「妳是开车来的吧?我要先回去,妳不用急着回公司,看是要吃饭还是休息一下再过去。」 就这样?林甄恩愣愣地看他就这么走了。 「他是石头做的吗?」林甄恩叹气。 杜绯燕在背后说:「是石头,而且还是千年化石我跟妳说。所以叫妳不要喜欢他了,傻瓜。」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早叫妳放弃的,遥控器呢?快打开电视——」 「遥控器?遥控器……」林甄恩搜寻床铺跟茶几,不见踪影。 「糟了。」姑姑嚷嚷:「他没收遥控器了。唉呀,他真坏,他把我当犯人吗?他不给我遥控器是要我闷死吗?」 林甄恩看她气恼的模样,哈哈笑。「姑姑还不是一样拿他没辙,他对姑姑也那么霸道,姑姑还是很喜欢他啊。我看我们俩都一样啦,我们上辈子肯定是欠他的。」 「欠个屁!来,妳过来。」姑姑打开钱包,掏出千元大钞。「马上去给我买一支万用遥控器来。」 「姑姑!妳的看护呢?这种事叫看护去做嘛。」 杜谨明走出医院,随手就把遥控器丢进垃圾桶。让姑姑握住遥控器的话,八成又不睡觉熬夜看dvd,那对她的肝脏没好处。走进停车场,他坐入车内,发动汽车时,忽然想到什么,转过身,看着后座堆着装饮料的塑料袋—— 糟了! 汪老板?他把汪老板忘在路边了! **** 汪树樱气呼呼走回店里,一路上已经将黑先生咒到下地狱足足跑完十八层了。可是最让她气的是自己—— 怎么会那么傻?让这个人整了又整耍了又耍,一次又一次?我疯了吗?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难道问题是出在我身上?我看起来很好耍吗?竟然放我鸽子,还把饮料全载走,让我像个傻瓜站在那里唱歌给乌听…… 真是倒霉透顶。 更倒霉的是一回店里,就被混乱的景象吓到。 柜台前挤满一堆小孩子吵着要点巧克力喝,后面挤着一堆大人,对一直忙着接电话的管娇娇大声抗议—— 「哪有这种事?」、「为什么小朋友就可以不用排队?」、「你们是育幼院吗?只招待小朋友?」、「就是啊付钱的可是我们这些大人欸。搞什么,我还赶着去上班。」、「以后都打算这样吗?如果是我以后不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管娇娇握着电话,一边安抚骂她的客人,一边跟电话彼端等不到外送饮料正大发飙的客人道歉。 终于管娇娇崩溃大叫。「都是我们老板啦!跟我无关啦——我会气死——」 汪树樱赶快一路道歉的跑进柜台帮忙,同时摘下「小孩优先」的牌子,换上「请排队」的旧牌子。 「对不起,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向那些午休完要去上班的ol族道歉,可是换小孩子们发飙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们不要排队喔,刚刚明明让小朋友先点的。」、「这样是诈欺,我们可以告她欸!」、「大人就可以说话不算话噢——」…… 管娇娇手插腰瞪着汪树樱。「妳饮料送去哪儿了?非洲吗?妳到底在干什么啊?我快疯了!」 「先把这些单子消化掉再跟妳解释,对不起啦!」 结果她们煎熬了一个多小时才消化掉人龙,两人忙得焦头烂额,道歉到嘴巴都酸了,终于有时间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会儿。 「妳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李东海。」汪树樱咬牙切齿。 「李东海?」 「就是那个黑先生,他叫『李东海』,我要把这个名字写在本子里。」她取出红色本子,写了大大的「李东海」,旁边清楚标示——「坏人!!」 「你们怎么了?早上不是很好吗?差点还亲了妳。」 「亲什么亲!」汪树樱尖叫,歇斯底里吼:「不要再提那件事!」接着把下午的事情跟管娇娇说了—— 「这全都是他害的,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搞个小孩优先的牌子,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被丢包在路边,得罪一堆客人。我早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他是坏人,他故意整我,还假惺惺的要帮我。厚,他是怎么回事,他以整我为乐吗?我跟他有仇吗?有,现在有大仇了,管娇娇,妳看着,我一定会报仇,他最好不要再出现!」 「哼,算了吧。」管娇娇搧着脸,把汪树樱看得很扁。「最好妳是敢报仇,我还不了解妳吗?呦,讲得这么有气魄喔?可是妳这个人很呆,不要说容易被耍被整了,妳啊,心软得要死,又健忘得要命。过一、两天气就消了,就会说什么唉呀,人生嘛,计较那么多干么呢?活得好好的就好了嘛,是不是?还呛什么报仇的,早上我看人家讲几句话,挑衅妳一下,妳就头昏脚软的一副任人摆布的蠢样——」 「喂!」汪树樱吼她。「就跟妳说我那时是忽然傻掉了!下次见到他,我一定给他苦头吃,这次我不健忘,我会记得很清楚。妳看,」她用力摇晃本子。「我马上要把今天受的委屈全部一字不漏记下来,天天复习,记住他带给我的痛苦,这次我绝对记恨到底,我会报仇的,妳等着看。」 「ok,打算怎么报仇?就凭妳小鸟服的脑容量?」 汪树樱恶狠狠地幻想起来。「我啊,下次看到他,首先,我要揪住他的头发,再踢他的肚子,咬他的手臂,再给他来个狠狠的过肩摔——」 管娇娇愣住,忽然哈哈大笑。「就凭妳小鸡般的身材?」 「喂,警告妳,不要把妳老板看得这么扁!每天搅拌巧克力,我臂力很强的我跟妳说。」 「ok,来赌好了,我赌五千块。如果下次见到他,妳真的把以上这些动作全做了,我给妳五千。」 「呴呴呴,妳完了妳,妳真是把我看得很扁呴。」 「我第一天认识妳吗?汪树樱,只要那个人道个歉,妳就不忍心怪他,如果他再哭一下,妳不只不会骂他,还会跟他道歉说不好意思让你这么难过。对不起,拜托不要哭了,要不要喝热巧克力?我请你。」 「喂!」汪树樱烦躁地揪抓头发。「我说我会报仇,干么不相信我?报仇报仇我会报仇!」 「好啊,很好啊,我非常期待。」管娇娇拍拍手。「拜托妳一定要做到喔,现在经济不景气,拜托妳这么好赚的五千块一定要赚到喔。」她笑咪咪根本不信汪树樱做得到。 **** 杜谨明坐在办公桌前沈思。 黑色办公桌上,大量数据工整堆放,待批示的文件迭成一堆。中央,三大袋装着饮料的白塑料袋,突兀地搁在整齐的办公物件间。自从注意到汪老板后,她也像这样,梗在杜谨明严谨的日常生活中。 此刻,他置身皮椅间,长腿交迭,右手支着下频,凝视着早已经冷掉的饮料们。黄昏时,阳光流泄进来,映着半边身影,使他看起来就像电视广告里卖西服的男模特儿,相貌堂堂,身材颐长英伟。任谁也看不出在那副沈静的表情底下,竟然正为着某个女子深深困扰着。 他该怎么办? 把汪老板就那样丢在路边,她肯定气疯了,搞不好那头自然鬈因为怒气腾腾变成爆炸头了。想到汪树樱爆炸头的模样,他笑出来,可随即又重重叹息。 算了,干么苦恼?大不了以后都不去那间店。她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是重要客户,不是合作广商,不是亲人,朋友都谈不上。他可以忘了这件事,以后不见面,这样就不用面对她的愤怒,犯不着去挨她的骂。 他在总裁的位置久了,他习惯当骂人的那一位。如果跟汪老板道歉有利益可图,他会忍耐,硬着头皮去认错道歉。问题是,区区一个汪老板,有什么利益可图?!她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没有。坏处倒是带了不少,比方说害他心神不宁啦、情绪反复无常啦、言行不像自己啦、耽误正事在这里胡思乱想啦,这全是她害的。 不行。 杜谨明扯了扯领带,他不要去挨骂。 拿起电话,杜谨明叫秘书进来。 「把这些都拿去丢掉。」他下巴瞄了瞄桌上的饮料袋。 「是。」吴秘书不敢多问,立刻照办。 秘书走后,杜谨明专注心思在检视财报,一边记录重点。就这样投入了约三分钟,汪老板的面容又闪过脑海。唉,扔了笔,他重重叹气。 不行。她毛毛头发、亮亮眼睛,持续地扰乱他。还有,从此后不再见面,这念头让他非常不舒服。 以后都不要见她,汪老板就这样从他生命中消失……想到这个,巨大的空虚感笼罩他。 可是如果要去道歉,挨她的骂,他的自尊心又受不了。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五章 晚上十点,「巧遇小店」打烊了,管娇娇丢下账本,伸懒腰。 「今天累死我了,都是妳害的,我明天可以睡晚一点吗?」 「好啦,那妳晚一小时到喔。」汪树樱忙着抹桌子。 管娇娇嚼着口香糖,拿出镜子整理头发,闻了闻。「唉,又弄得全是巧克力味了,每天都要洗头发,发质变好差喔,妳应该补贴我护发的费用。」 「护发?那个要多少钱?」 「真是,身为女人竟然连护发都不瞭,怪不得妳头发毛成那样。护一次大概八百元,我有认识的美发师很便宜。」 「八百?!我亲自帮妳护好了,巧克力很营养,我提供巧克力粉帮妳护发。」 「妳想气死我吗?我都讨厌头发有巧克力味,妳还叫我用巧克力护头发?妳脑残啊?」 汪树樱呵呵笑,拿了打烊的牌子要去外面挂,忽然低呼一声,瞪着前方,倒退着回店里。 管娇娇跑过去。「怎么了?嗄?嗄?!」这……这样的登场方式,也太华丽了吧?!有必要这样吗?这么戏剧性? 管娇娇瞇起眼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的还有吓坏的汪树樱,她一路倒退走,惊骇至极。 「你、你怎么搞成这样?!」汪树樱问他。仇人相见应该分外眼红才是,但是,仇人此刻严重受伤,假若报仇也胜之不武。 「黑先生」一跛一跛的走进店里,他扶着门进来,右手吊着绷带,左脚脚踝捆着纱布。他一脸憔悴的走进店里,拄着拐杖。他找位子坐下,放好拐杖,看着吓傻的汪树樱,他心里偷笑,但表情很无辜。 他说:「今天下午那些外送的货多少钱?我赔妳。」 「你怎么伤成这样?」 「我在外面等妳的时候刚好有货车要卸货,所以我把车先开走了。我把车开走以后,到了路口要回转绕过来接妳时,刚好被一辆超车的小客车撞了,被撞了以后我陷入昏迷被送去医院,被送去医院以后我接受治疗然后就……」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地,他讲了一连串在脑子里早排演好的对白。看汪树樱揪着胸口,脸色惨白,表情像遭到雷劈,杜谨明有点得意自己的聪明,又有点小内疚。 现在,汪树樱颤抖着,激动地红了眼睛。「所以……是因为我?因为我你出了车祸?怎么办?怎么会这样?你……你还好吗?行动很不方便吧?」她冲过去,打量他的伤势。「怎么办?都是我害的,你这样怎么帮人家开车?车子呢?修车费很贵吗?」 「有保险,没关系。」 「老板有没有骂你?」 「我老板是个很好的人,为人厚道,待人慷慨,深受员工们的爱戴,他不跟我计较。」杜谨明撒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 管娇娇看汪树樱不争气地问长问短的,她凉凉地走过去。「树樱,妳想有这么戏剧性的事吗?刚好就出了车祸,该不会是骗妳的!」忽然重踢一下他受伤的左脚。 「噢……」杜谨明痛呼。 「是真的吗?」管娇娇惊骇。 「干什么啊?!」汪树樱喝叱,推开管娇娇,护在他前面,「他都受伤了,妳还这样?!很好玩吗?!妳踢他干么?!」 看汪树樱那么生气的挡在「黑先生」前面,管娇娇笑了。「喔天啊天啊,之前是谁说要好好惩罚他的?之前很豪气的跟我打赌,信誓旦旦地说要是他再上门,妳打算怎样?!」 打赌?杜谨明听见她们的对话。「妳们打赌什么?」 汪树樱脸红。「可是……可是他是出车祸欸,这还赌什么赌?难道我要打这个因为我出车祸的人吗?」 「赌打我吗?呴?打我?!」杜谨明失笑。谁打?汪树樱?就凭她那瘦唧唧的身子要打他? 管娇娇摊着掌心。「五千块拿来,车祸是车祸,打赌归打赌。」 「什么?严重的话他可能会死掉欸,妳知道车祸多可怕吗?」 「妳出过车祸,所以才这么小题大作,依我看他都是外伤,没事,妳不用这么神径兮兮的,五千拿来。」 「真冷血,好,我给,我给妳好吗?妳先等一下。」汪树樱转身,温柔的看着「黑先生」,「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受到很大的惊吓吧?要热巧克力吗?我弄一杯你爱喝的薄荷巧克力?」 「干脆再煮个猪脚面线给他吃怎么样?」管娇娇冷笑。「早上差点跟人家亲亲,下午把人家骂到臭头,晚上又这么眉来眼去,汪树樱妳好没原则——」 「我给妳钱,我马上给,妳回去,气死我。」汪树樱跑回柜台,打开收款机,数了五千块拿出来,塞给管娇娇。 「感恩——」管娇娇兴奋地伸手接下。 等一下——管娇娇瞪大眼睛,看着落入手中的千元大钞硬生生被截走了,黑先生拿走五千块。现在,这两个女人盯着他看。 他问:「请问,这五千块是赌什么?」 汪树樱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小脸胀得红咚咚。 「钱还我。」管娇娇右手插腰,伸出左手要钱。「因为她说只要你再出现,她会让你好看,可是她现在屁都不敢放,她赌输了,把钱还我。」 「让我好看,怎样让我好看?方便让我知道一下吗?」 「不要说!」汪树樱大叫。 「那个就是喔——」管娇娇很兴奋地分享,她学树樱之前慷慨激昂的陈述。「她说『下次看到他,首先,我要揪住他的头发,再踢他的肚子,咬他的手臂,再给他来个狠狠的过肩摔』,结果她什么都没敢做,钱给我。」 杜谨明听着,哈哈笑。 汪树樱很糗。「我说不要讲妳还讲,真没义气,白赚了五千块还这样——」 杜谨明忽拉来树樱的手,把五千块现钞塞进她掌心里。 「来吧。」他鼓励道。 「欸?」汪树樱困惑。 「来什么?」管娇娇纳闷。 「揪头发是吧?嗯,先做这一项。」杜谨明低头,贡献他的脑袋让汪树樱动手。「快揪我头发。」 「怎么可以?你是帮我才伤成这样,我还……」 「打赌是说揪头发又没说揪多大力,妳就应付一下,小揪一下,没必要白白损失五千块。快,我们合作赚这个冷血女人的钱,大不了拿了她的赌金分我一半,这么好赚,不赚太可惜了。」 「欸?不可以这样!」管娇娇嚷嚷。「这是作弊,作弊。」 「有道理喔。」汪树樱眼睛亮起来。「你好奸诈——啊不是,是聪明啊。」她笑咪咪,好崇拜他喔。 看见汪树樱的笑容,杜谨明更起劲了,拍拍头。「快来吧,揪吧。」 「那我轻轻揪一下喔,我很轻地揪喔——揪——哈哈哈哈哈哈……」 汪树樱瞅着他又黑又亮很干净的头发,轻轻揪一下,她脸红,耳根子发烫,心跳如擂鼓,她放开手。「好了。」 管娇娇在旁边哭夭。「哪有这种事,没有这种事啦!」 杜谨明实在很享受被她轻揪住头发的亲昵感。他看着她,又问:「接下来呢?踢肚子是吧?来——」他挺直身子,贡献结实的腹部,让她踢。 「噢。」汪树樱蒙住脸。「这个……真的要踢吗?好尴尬噢。」 「是好下流吧!」管娇娇不爽。 「没关系,妳轻轻踢就好,不会痛。」杜谨明鼓励她,看她竟然很可爱地把布鞋脱掉,很恭敬有礼貌地朝他先一鞠躬。 「那么失礼了喔。」 她一副乖小孩的模样教杜谨明笑了。他看树樱用穿着粉红毛袜的右脚丫,在他肚子上轻轻踩一下。 汪树樱觉得自己又开始头晕目眩无法思考了,他穿着毛衣的肚腹,又硬又结实,还很温暖。踩那一下,她就觉得太刺激,她很热,她流汗了。而杜谨明被那可爱的小脚丫踩了腹部,他神情一紧,努力压抑不断汹涌热烈起来的身体反应——要命,他很兴奋…… 「接下来?」他问:「咬手臂吗?来,妳咬吧——」他拍拍左手肘。 汪树樱已经紧张尴尬到快晕倒了。 管娇娇想到快飞走的五千块也快晕倒了。 「真的……真的可以吗?」汪树樱觉得这游戏太刺激,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男人,她这些动作都太亲密了,她从没对男人做过这些事。 「没关系,妳咬吧。」他说:「来。」 汪树樱把脸贴近他手臂,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天气很冷她却一直冒汗。她轻咬一下他手臂,他手臂很硬,肌肉结实,跟她的很不一样。她整个人处于一种紧张尴尬又恍惚的状态,她想象不到自己会对这个男人做这些事。 「还剩过肩摔吧?」他问。 「你现在身体伤成这样,不可以摔。」 最好妳选真摔得动。杜谨明笑着想。他说:「放心,我会配合的。妳先抓住我的左上臂,抓着。」 汪树樱照办,抓住他上臂,接着,杜谨明身子一偏,自己摔到地上去。 「演技真好。」管娇娇冷哼。 杜谨明仰躺地上,汪树樱跑过去,蹲在他旁边俯瞰他。 「还好吧?」 他眨眨眼。「五千到手。」 她笑了,朝他竖起大拇指,然后转身,对哭丧着脸的管娇娇嚷:「五千拿来!」 「你们要不要去组金光党?」管娇娇瞪着他们。「象话吗?这象话吗?」 「很象话啊,以前都是妳赢我,现在换我赢一下干么不甘心啊?愿赌服输,五千拿来,快。」 管娇娇心痛地打开皮包,拿了五千块塞给汪树樱,含恨离去。 汪树樱扶杜谨明起来,让他在椅子坐好,就往里边走。「我去煮巧克力给你喝。」忽然她停住脚步,转身问:「你住哪儿?」 他怔住,有点防备地说:「我住……附近。」他极少向人透露地址。 「喔,太好了,等一下我送你回去啊,你拄着拐杖不方便。」她滑稽地拍拍胸脯向他保证道:「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会扶你回家。我有义务照顾你。」 照顾?他讶然失笑,他根本什么伤都没有。「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那不行,你手也受伤、脚也受伤,要怎么靠自己?不要逞强,我说我会负责,而且我也想为你做点事补偿你,不然我内心不好过,你就接受我的好意吧——」 看她一副认真模样,又是照顾,又是补偿,又是对他负责的,杜谨明怎么越听越兴奋?「妳的补偿是指什么?只是送我回家?这么简单谁不能做?感觉不太有诚意……」 「是喔。」 「而且我刚刚还帮妳赢了五千块。」 「对呴。」 「妳好像应该再为我多做点事才有诚意,是不是?」 「是喔。」 「加上妳之前对我态度很恶劣,可是我看到妳有困难立刻出手帮助,被车撞了也不怪妳,医生还说全部康复要一个月,我觉得就算是朋友也做不到对妳这么好吧?」 「对呴。」 「所以?」 这样分析下来,汪树樱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太亏欠他了。「啊,这样吧,伤成这样,三餐不可能自己煮吧?我可以负责你的三餐。」 「妳要开店怎么负责三餐?」 「你不是说你家在附近吗?我煮饭非常快,半小时就可以搞定一餐,送饭给你以后再回店里,ok,没问题。还有,我煮饭非常好吃,你赚到了我跟你说……」 想到让她送饭到家里,杜谨明感觉很复杂。一方面觉得那画面很有趣,另一方面又想保护自己的隐私——还是算了。可是……看着她明亮的双瞳,想到品尝她亲手烹煮的饭菜,还没吃到竟然已经先感动起来。 他不想拒绝,反问树樱。「送饭到我家里,妳……不怕我是坏人对妳不规矩?妳都像这样不懂得防人吗?」 她愣住,对喔,没想那么多。但她咧嘴笑了。「就算你是坏人,现在伤成这样子还能怎样?」 她自以为聪明,但听在杜谨明耳里,只觉得她好傻,却又傻得很可爱。真好笑,对个这样憨傻的人,他都还会提防呢,而这丫头,却完全没有心眼。汪老板的世界大概只有花朵太阳绵羊小树美好的人事物吧……都不懂得防别人,女人这样单纯这么傻不好吧?她这种个性要是被坏人骗了怎么办?她根本不懂人世险恶…… 剎那间,他有强烈的冲动,自认有义务保护她。因为她没大脑,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他就当发佛心做善事,跟她当朋友,在她身旁保护她。虽然欺骗她不对,可是长远的来讲,还是汪树樱赚到了。瞧,刚刚不就帮她保住五千块?在这个笨女人身旁就是需要像他这样聪明的男人,没错。她需要他,她真是太需要他这样的人在身边帮着。 杜谨明自以为是地合理化种种渴望她在身边的念头。 他看着汪树樱说:「好,受伤的这段期间,就麻烦妳照顾我。」 她笑咪咪地说:「没问题,我先去给你弄一杯热呼呼的巧克力,喝完我再送你回家。」 杜谨明看她钻进柜台后面忙了,他微笑地看着,看她笑容满面地烹煮饮料,又想到方才她豪迈地说着要怎样照顾他要对他负责的样子。白马公主照顾白雪王子了,哈哈哈哈哈哈……他自己想,都觉得好笑。怎么办?唉,怎么办啊? 杜谨明托着脸,恍惚地、嘴角上扬地,就这样观赏汪树樱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他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模样也好傻气,一脸陶醉的傻笑着。他看不到自己这一面,他跟恋爱中的男人没有两样,正瞅着爱慕的女人傻笑呢! 稍后,杜谨明走到店外,打电话给司机。 「你现在立刻帮我租房子,不要太豪华的,套房就行了,基本家具配备要有,租好以后传地址给我,然后在屋里等我,要租南京东路三段附近的……」 杜谨明迅速打理好新家,他不可能让汪老板进到他自己的家。就算她看起来纯真无害,他还是不信任她。他走回店里,汪树樱正好把热呼呼的薄荷巧克力端上桌,在他对面坐下,又把刚刚赢得的五千块给他。 「你最近都不能帮老板开车了吧?这个补偿你。」 「全给我?」 「对,都给你。」 「不用,妳留着。」 「反正是多出来的钱,看医生什么的都要花钱吧?收着啦!」 她是真的为他想。杜谨明看着她,啜着浓郁的热巧克力,而那一点薄荷香教甜味变得清新爽口。他发现眼前这个一头乱发对他微笑的女人,也像他苦闷生活中的那一片绿薄荷。 他不能占她便宜,再说身上的伤也是骗她的,他越来越有罪恶感了。 「我老板的车有保险,受伤期间他照样会付我薪水,妳不用给我钱。再说,妳不是要帮我煮饭?连吃饭钱我都省了。」 「真的吗?真的不用呴,好。」汪树樱收回钞票。「那我明天把钱还给娇娇,她今晚一定心痛到睡不着,搞不好还作恶梦。」唰,钞票被他抢走。 「干么还她?」他一股火大。亏他这么为她着想,她竟然…… 「大家好朋友嘛,才五千块,还她好了,不用太计较。」她笑咪咪。 「如果今天赢的人是她,她会还妳吗?」 「嗯,不会欸。」 「所以妳干么当烂好人?」他听见自己有些激动,事主无所谓,他却生气。 「我是想反正我也不缺钱——」 「妳很有钱?」 「嘿,还算满有钱的。」她还是笑咪咪。 「钱包拿出来。」他伸手。 「欸?」 「我也把我的钱包拿出来。」杜谨明掏出皮夹,放桌上。「现在,不要算收款机里的钱,如果妳私人钱包里的钱比我的还多,就把五千块还给她。假如我这个司机钱包里的钱都比妳多,妳就不算有钱,这五千块,随便我处置。」 「哇!」汪树樱拍手蹬脚,哈哈笑,乐不可支。「你真有趣。」 杜谨明傻住,看她兴奋地跺脚拍手真的很乐。 汪树樱心花怒放,如遇知音。「我发现我们俩很像欸,你想想我们刚才的对话,是不是很有趣、很特别、很不正常?我爸妈我哥我大嫂包括我请的店长,都嫌我活得很超现实、不切实际,老是想一些有的没的,可是,你也是欸!」 汪树樱睁大眼睛,超兴奋的,很激动。 「首先是你竟然想得到让我假揪你的头发、假踢你的肚子、假过肩摔,把五千块拗到手里,然后刚刚又想到什么比钱包里的钱谁的多,哇噻,李东海——」树樱朝他竖起大拇指。「赞!太赞了,我有预感,我们会成为非常非常非常麻吉的朋友,哈哈。」 哈哈咧。 杜谨明看着她,心中惶恐。此刻,她嘴里称赞的那个人是自己? 好像是噢,他真的做了那么多反常事? ……好像……是噢。 杜谨明看汪树樱打开绣有小花的钱包,钞票全掏出来数,绉巴巴的钞票随便乱塞着,可见她多不重视金钱。 二百、两百、三百——八百……八百一十。你呢?」她数完了。 就这样?身上只带这么点钱?杜谨明难以置信。 换他打开皮夹,掏出里面的钞票。 汪树樱看他利落地唰唰唰唰唰抽出二十张千元大钞,每张都干净平整,另外他又抽出罕见的两千元面额的紫色钞票五张。 「我三万,所以我这个小司机还比妳当老板的有钱。」 「谁会把那么多现金带身上啊?」 「才三万块,就算多?」 「这还不多?没事带这么多钱很危险,我是故意不带那么多钱在身上,这样万一碰到抢劫,也不会心痛。」 「喔,原来如此。」他点点头。「所以,意思是妳的存款其实很多?只是身上不想带钱喽?方便讲一下存款有多少吗?」他问,但最好她是真的没戒心到连存款多少都敢讲出来。 「我存款有五万。」她还真讲出来了。 「五万?!」杜谨明真吓到了,开店当老板,存款只有五万?还敢讲得这么大声?「妳这家店每月扣除成本开销净利是多少?」 「嘿嘿……」她笑。 「嘿嘿是?」 「唉呦,什么成本开销净利的?我从不算这些,多复杂啊!收款机里有多少就多少喽,平均下来每个月都还有个一万多吧?反正我要用钱时再从里面拿就好了。」 有这样经营事业的?他真是大开眼界了。「所以妳不记帐做帐?」 「都是现金交易,干么还要花脑筋弄这个?」 「妳懂财务管理、企划营销吗?」 「不用吧,卖巧克力要懂这些干么?真复杂,我跟你说,开店很容易,不用搞那么多复杂的事。你好好笑,还什么管理营销的,你以为开店很难吗?」 好笑的是妳吧?他啼笑皆非。了不起、真了不起!汪老板能生存到现在靠的是什么?好运吗? 杜谨明手机震动,打开检视简讯,司机已经帮他把房子的事搞定,正在等他。 「我们走吧——」他很大爷地伸出左手,让汪树樱搀他起来。他好赖皮地整个人挂在她身上,看她吃力、咬牙切齿地撑住他身子,真是,他偷笑,很愉快。 「你慢慢站稳喔,拐杖架好,对,小心点——慢慢来——」汪树樱全心投入,就怕他受伤的地方会痛。她这样那样地小心伺候,浑不知头上方杜谨明如何笑意盎然地瞅着她。 唉,真享受被她伺候的感觉,她软软的身躯贴近着,有说不出的舒服。他正喜孜孜地享受国王般的待遇,她却忽然怔住,拉开跟他贴近的距离。 汪树樱看见韩医师走进店里。 「树樱?还没打烊啊?」看到灯还亮着,韩成旭走进店里,撞见汪树樱正扶着另一个男人,状甚亲密。这男人他有印象,那日跟小孩子吵架的家伙。 韩医师愣住,尴尬道:「打扰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汪树樱退得更远,她放开杜谨明,跑到韩医师面前。「你不要误会,是我的客人车祸受伤,我扶他回去。」 她急着撇清关系的模样,让杜谨明很不爽。 韩成旭打量那个男人。「包成这样,很严重吗?没打石膏,应该还好吧。」说着,笑望着汪树樱。「我看他个头比妳大那么多,妳扶他回家太吃力了。我帮妳——」说着就要接手,但被杜谨明挥开了。 杜谨明挟持汪树樱,低声在她耳朵边警告:「说要对我负责的人是谁?敢让别人接手妳试试看——」 「呵呵呵……」汪树樱尴尬地冲着韩医师笑。「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我刚好经过,看妳灯还亮着,想买热巧克力喝,外面冷死了。」 杜谨明说:「已经打烊。」 汪树樱殷勤道:「我帮你弄,你等一下,一样香蕉热巧克力对吧?」这是韩医师最爱的口味。 「妳等一下。」杜谨明拉住汪树樱,凶狠狠地暗示她不要弄。「喂,现在已经很晚了——」 「一下就好,等我一下喔。」挣脱他的手,汪树樱赶紧忙去。但他再次拉住她,还硬是拖回他的面前。 「只是一杯热巧克力,他不喝会死吗?」 「唉呦……」她笑了。「干么这样讲话,那你等一下也不会死啊。」 杜谨明狠狠瞪着她,放开她的手。 「这样吧,妳就慢慢伺候他,我自己可以走。」杜谨明撇下他们,拄着拐杖,径自离去。 「厚,脾气很大喔。」汪树樱看他走出店里。 「火气真大,喂,那个男人是不是喜欢妳?」韩成旭笑着问。 「没有,你不要误会啦,只是今天发生了一点事……」汪树樱焦虑的看着门外,他还真走了? 第六章 杜谨明拄着拐杖走,脚没受伤,但因为左脚踝跟脚掌紧紧地缠上绷带,行走不便,还真只好可笑地一拐一拐靠着拐杖行走。冷风飕飕,刮着他冷冰冰的脸庞跟脖子,街灯孤伶伶站在黑夜里,怎么看怎么凄惨。 是啊,是凄惨没错,杜谨明苦笑,瞧瞧自己狼狈的模样,他在干么?他疯了,花这么多心神,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这是在干么?这是正常人会干的事吗? 这时候,他应该是坐在开着暖气的家里,在书桌前,消化成堆的公事,配着黑咖啡熬夜处理待批的文件。他一向尽心尽力在工作上,让父亲留下来的精英商旅维持业界顶尖的评价。 可是瞧瞧他在干么?做这种无聊愚蠢的事,他跟自己生闷气。因为不知道自己搞这些花样究竟是想得到什么?他只是彷佛被一股莫名的磁力拉着走,不明所以的想接近汪树樱,即使是以可笑的姿态荒谬的方式。 然后当看到汪树樱对那男人殷勤的模样,他一秒也没办法忍受。他就是一股火大,控制不了的暴躁,气她干么对那个男人殷勤?更气自己干么这么在意?然后很呕地独自在冷风里行走,想到李东海还在他临时安排的套房等着,杜谨明叹息—— 没错,我是疯了。唉。赶快恢复正常吧,杜谨明。 在杜谨明身后,有个小小的身影追上来。 汪树樱看他一拐一拐地负气行走,那抹孤傲的背影,散发着孤独的氛围。她加快脚步追上去,喊他—— 「喂!脚受伤还走那么快!」 他愣住,转身,诧异地看着她,她就站在面前,仰着脸,笑呵呵的。他怔怔地,像失了神。他看她解下脖子上的灰色围巾,踮脚尖,圈上他脖子,缠好了。围巾暖呼呼的,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她说:「这种天气怎么可以不戴围巾?」 「不是要先服务那个医生?」杜谨明看她笑嘻嘻的。 「拜托喔,你这样走了我能怎样?只好让他回去了。你这个人脾气真坏,就等一下都不行?你懂不懂体谅别人啊?你看天气这么冷,韩医师下班了想喝点热的,结果你——」 「所以我说妳去伺候他啊!」 「什么伺候?讲话真难听。」 「用得着对客人这么谄媚吗?不是都已经打烊了?!」 「奇怪了——」汪树樱纳闷的看着他。「你干么对他这么生气?他跟你又没仇。」 「我……」他气结,回避她的视线。他窘迫又尴尬,这复杂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走吧,送你回家。」汪树樱圈住他的臂膀。 他让她拖着走,听她聒噪地说个不停,心头暖呼呼的。 「你有练身体吗?手臂硬邦邦的。」全是肌肉。 「我练武术,休假时会去道馆打自由搏击。」 「哇,所以全身都是肌肉?」 「要看吗?」他说,故意坏坏地冲着她笑。 「有什么好看的——」她尴尬,低头下看他,忍不住又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什么巧克力跟亲吻的报告啦,唉唉唉,汪树樱,冷静冷静! 她又问:「你练武术是为了保护老板吗?你老板该不会是黑社会老大吧?我听说黑道兄弟都很喜欢开奔驰车,可是——」她压低声音说:「你的工作很危险吧?换个工作吧?虽然跟一般司机比起来收入肯定比较高,但是生命可贵,早点转行比较实在……」 他哈哈大笑。 「我是跟你说真的。」她很严肃。 他还是笑不停。「好、好,我会认真考虑妳的建议。」她脑子到底都装了什么?这么会联想? 换他问:「妳……是不是喜欢那个医生?」 她惊讶。「很明显吗?」 他脸一沈。「很明显。」原来是真的!x,想骂粗话,太不舒服了。他幻想把韩医师抓上擂台打搏击,把那个奶油小生打趴在地上,看那家伙还敢不敢冲着汪树樱笑得那么灿烂。 「我不觉得很明显啊,怎么看出来的?奇怪。」汪树樱纳闷。 「妳喜欢他什么?」 「他是医生。」 「就因为是医生?!原来妳也是那种奢望当医生娘的女人。」 「喂,少不屑喔,我只是对医生特别有好感。」 「是,很多女人都对医生特别有感觉。」杜谨明心中难免失望,还以为汪树樱跟一般女人不同。他最厌恶爱钱又虚荣的女性,把男人当提款机,所以他虽然身家优渥,但在外面行走时从不暴露真实身分,他厌恶被当肥羊对待的感觉。 杜谨明想到一些不快的回忆,心事重重。 「我觉得跟医生交往很棒啊……」树樱还是笑嘻嘻地搀着他,不知道他正在心里评断她这个人,她毫无心眼地东聊西扯。「我在医院住过一整年的时间,那时受到医生很好的照顾,所以我对像韩医师这样待人亲切又笑口常开的医生特别有好感。」 他停下脚步。「为什么在医院待一整年?」 「我出车祸,十八岁时,出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 「难怪妳怕坐车,中午在车上鬼吼鬼叫的。」 「哪有鬼吼鬼叫,只是要你开慢点。你看,你现在不就出车祸了?所以出车祸是很容易的,能不当心吗?如果开慢点被撞的话也不会飞太远,还能保住命。」 这是什么谬论? 「汪树樱。」他忽然喊她全名,对她微笑。 汪树樱怔住,傻傻的迎视他。 他说:「我参加过赛车比赛,拿过冠军。」 「所以?」 「坐我的车很安全。」 「哈。」她笑了,指指他脚上的伤势。「没说服力。」 「我是被撞的,不一样。」 「所以出车祸跟技术好坏无关,你技术好有什么用?别人技术烂,你还不是一样倒霉。」 「也对。」 「对吧?」她搀住他手臂继续往前走,但他没跟着移动脚步。她回头看着他。 「怎么了?」 「在医院躺了一年是很严重的伤势吧?」他眼神好认真,低沈的嗓音好温柔。「……幸好妳活下来了。」 真的,他是真心这样想的,感谢她活下来了。在这么冷的夜晚,让他还能面对这张可爱的脸,还能在寂寞的岁月里,遇到这个爱笑的汪树樱,他真心感谢,如果当年她没有活下来……杜谨明想到自己将继续过去那种乏味枯燥的生活。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是,此刻看着汪树樱柔美的脸庞,想到过去的生活,竟觉得可怜又悲哀。 他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吗?难道他的人生是以汪树樱出现前、出现后来划分的吗?是啊,在她出现后,他的人生已经不同。 「我很高兴……妳活着。」他说。 汪树樱听着,傻愣愣看着他,竟然眼眶湿润,被充满感情的声音感动了。 她怎么了?心情乱了。 一直是爱慕韩医师的,没错啊。可是,可是啊,她目光闪烁,心情不定。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总是挑起她各种情绪,让她忽然生气,忽然高兴,一下紧张,一下大笑。她的情绪像洗三温暖,一再失控。 此时冷风刺骨,黑夜里只有街灯映着他们身影,在成排黝暗的紫檀树前,在偶尔驰过的汽车声中,他们凝视彼此,忽然都沉默了。 在这目光交会的片刻里,他们似乎感觉到某种类似宿命的东西,冥冥中影响着他们。只是凝视彼此的眼睛啊,为什么……好像身外一切都可弃之不顾?只是这样看着对方,感觉像会被对方融化…… **** 在小套房里,李东海等着老板过来。 他西装笔挺,正襟危坐。原本他只是一名小小的门房,因为做人老实,沉默寡言,在精英商旅工作三年后,杜谨明聘他为专属司机兼特助。李东海三十九岁,体格强壮,个性稳重,不管老板要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多问。最厉害的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保持一贯的木然表情。所以当老板要他弄套房,他马上处理好,静静等侯。 所以像现在老板跟一个陌生的女子过来,他开门看见时,眉头也没皱一下,保持冷静。 李东海看老板向他使个眼色,听老板跟那女人介绍他。「这位是我的老板,这是他提供给我住的宿舍。」 李东海很配合的朝他们点点头,保持镇定。 汪树樱朝对方一鞠躬。「老板好。真不好意思,下午李东海为了帮我,车子被撞了,真的很抱歉,谢谢你不追究。」 李东海?「唔,唔。」正牌李东海表情略微僵硬,只是木然的点点头,赶快把套房钥匙交给杜谨明。「我还有事,我是来……来……看看他的……伤势。」不愧是杜谨明的心腹,非常称职地顺着老板的意思演下去。 杜谨明给他使个赞美的眼色,把门推开。 「我很好,谢谢您来探望我。很晚了,老板快回去休息。」 李东海赶紧离开,很怕再待下去会穿帮。 门关上。 汪树樱冲着他笑。「你老板看起来人很好,不像混黑道的,穿着西装,很正经的样子。」她打量小套房的格局。「不错喔,配给的宿舍虽然小,但是在闹区这种套房很贵啊,还有迷你厨房——」她跑到落地窗旁的厨房区域。「真干净,看起来很新,你都不煮东西喔?」 岂止不煮,他好笑地想,这里连住都没住过哪。他在床铺坐下,看她在狭小的空间跑来跑去,然后站在落地窗前。 「视野真好,101放烟火的时候这里看得到吧?」 「我不知道。」 「你没注意?」 「我从不注意这种事。」 「大家跨年的时候都争着去看烟火,你有这么棒的视野竟然没注意这种事?太浪费了吧!你知道我跟娇娇每次跨年时为了挤去看烟火多辛苦。」她说着又想推开落地窗出去。 「喂,先帮我把围巾拿下来,很热。」屋里开着暖气。 「这个你可以自己来吧?」汪树樱走过来,右膝盖跪床上,左脚踏着地板,靠着床铺,帮他将围巾一圈一圈的解下来。「只是脚受伤,又不是手废了,你满享受被人服务的嘛。」她嘀咕个不停。 他双手撑在床上,享受被她服务的滋味。 当她小手在他身上摆弄着,他兴起很多次亲吻她的念头。因为她柔软的身体贴近,暖暖的毛衣袖管好几次擦过他脸庞。他想吻她,但是吻了之后又怕把她吓跑。这忐忑焦虑又兴奋的心情,令他沉默了。 汪树樱将围巾一圈一圈绕下他的脖子,他的发梢擦过她的手,她注意到他的耳朵很好看,他有很宽的肩膀,厚实的背脊,他的皮肤很热,他整个身体散发炙热的体温……她意识到正跟个男人在房里独处。在……床边?她脸红,呼吸乱了,有点喘。 「我回去了。」 「我帮妳叫车——」 「不用啦,我讨厌坐车。而且从你这儿走到我店里才十分钟,没想到你住这么近。对了——」树樱抽了一张床边的便条纸,抄电话给他。「这我的手机,你这几天行动不便,需要送餐或帮你买什么日用品都可以打给我,我帮你送来。」 说完,她拿起围巾站起来,他抓住围巾另一端,瞪着她。 「这不是要给我的?」 「谁说要给的?刚刚我是借你,这个可是我亲手织的围巾,怎么舍得随便给人啊——」 她亲手编织的?他更想要了。 杜谨明用力一扯,把围巾扯回身旁,很无赖地说:「我发现围巾很好用,这个我跟妳买了。」 「买什么买?没听见吗?是我亲手做的,非卖品。」 「那送我好了。」 「喂——」汪树樱失笑。「有人要东西这么理所当然吗?」 「妳知道吗?我很少允许别人送我东西,事实上,我常把人家送我的东西退回去——」 「哦,所以我应该觉得很荣幸?」汪树樱抢回围巾。「不给。」 他硬是把围巾扯回去,又缠上脖子了。 她看傻了。「你这个人真是——」很霸道啊。 「妳的围巾都不送人的?」他问。 「会送啊,每年都打围巾送人。」 「送过谁?」 「嗯,我哥、我爸、我妈、我侄女——基本上我的家人都有一条树樱牌围巾。当然将来有男朋友的话,肯定也要给他织这个围巾——」 所以连那个韩医师都没有喽,嘿,杜谨明要定了。 「围巾送我。」他说。 又来了,他很番喔。汪树樱不肯。「我说不给了嘛,我干么送你?」 「不卖也不送,那好吧,我拿东西跟妳换。」 汪树樱嘿嘿笑。「可是我亲手做的东西无价喔。」 「那么我就找无价的东西跟妳换。」 「你身上有这种东西吗?」 「也许有——」他微笑。「我会找到的,这围巾,我先帮妳保管。」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抓汪树樱过来,帮她套上。 「喏,这个外套妳穿起来够大够暖和,妳把领子拉高就跟戴了围巾差不多,妳不需要围巾。」 「差很多好吗?」他帮她穿时,她扭来扭去咕咕笑个不停,有人这样的吗?太无赖了吧! 「反正妳先穿这个回去,围巾我留下了。」 「我的围巾你这么喜欢啊?」汪树樱得意洋洋。「那好吧,先借你,是借你喔,要还的喔——」汪树樱笑咪咪说,唉呦,他的大外套是什么牌子的啊,里边有铺棉欸,好暖和,这个嘛,反正也不吃亏,先这样吧。「是借的喔。」 汪树樱离开后,杜谨明在簇新的床铺躺着,整理一整日下来疯疯乱乱的思绪,今天发生很多事,今天似乎特别长。他抚摸她织的围巾,轻柔暖顺的毛料,温柔触感像她发梢擦过他脸庞,这是久违的女人香。 他眼色黯然,情绪复杂。 那件事之后,不再爱人。但难道爱是本能或劣根性?今天他蠢蠢欲动,渴望跟她亲近。这些年不管出席任何场合,碰到再美丽性感的女子都不能让他多看一眼。以为自己已经老僧入定,终于甩脱情感束缚,超然于这副男性身体,抱持着优越感,看那些前仆后继为情所困的笨蛋们,直到看见汪树樱,扰乱他平静的心。 可能是她呆笨单纯,教他忘了戒备。他想碰碰她、闹闹她,揉一揉她总是乱乱的头发,只是这样就好,可是这样也渐渐不够了,瞧,现在他甚至弄来一间套房,躺在崭新的床,身体炙热,血脉沸腾着,他想做什么? 他讶然失笑,拿起她留下的便条纸。 杜谨明取来字条,看着她写的电话号码。指腹描绘着字迹,这字迹胖胖呆呆,跟主人一样的朴拙可爱。她像小猫小狗无害,真的吗?他真可以这样认定,汪树樱是无害的?是可以去爱的? 是啊,杜谨明躺下。 对着天花板嵌着的吊灯叹息。 他是健康正常的男人,平日大量的运动,还是不能彻底消灭对女人的渴望,特别在这么冷的冬季,孤独像刀锋利。抱着冰冷的空气睡眠,像拽着冰冷的刀,有时感到寂寞让人无法呼吸。如果是抱着柔软温热的身体,如果可以炽热地尽兴缠绵,如果他不顾这些杂念就去拥抱汪树樱、亲吻她,如果刚刚放纵脑子里的想法,真把她揽到床上缠绵,在她身上释放狂烈的蕴藏许久的原始本能……他眼色黯下,想象进入她身体的滋味,想象征服她身体内在每一寸的柔软,想象磨蹭她发肤直至黑夜过去天色亮起,爱抚她又折磨她直到她筋疲力竭倒在他胸膛睡去…… 种种遐想,令他烦躁。 幸好她已经离开,否则他不知道该怎么忍耐这样汹涌的欲望。 如果他抱她,她会抗拒他吗? 刚才帮他解下围巾时,他能感觉到她指尖传来的颤抖,她混乱紧张的呼息。她的缺乏经验跟害羞紧张,全暴露在她的肢体动作里,都写在她的肢体语言上,她如此天真单纯,让他顾虑更多。 杜谨明深吸口气,镇定思绪,看看手表,十一点多了,所有排定的工作全部被耽搁了。除掉身上受伤的伪装,纱布绷带扔在地上,打电话给司机—— 「过来载我。」 他离开套房,压抑失控的种种遐想,返家处理公事。 今天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上,过程中他感到愉悦,现在,却感到不安。虽然表情严肃,一如往常,但心里明白,他规律严谨的世界,正受到汪树樱严重的挑衅,他在失控…… 想到自己的转变,他冷汗涔涔。他是否在重蹈覆辙? 第七章 沈大方拎着午餐,奔进医院头等病房。 「终于来了,我快闷死了。」杜绯燕瘪着嘴,无聊死了。 「唉呀,我的姑奶奶,我一听到妳住院吓得胆都裂了,差点就陪着挂号住进来。」 「最好是。」 「要不要听最新进展?」沈大方神秘兮兮从西装外套里掏出记忆卡。「这是昨晚小四录的,我们小四真棒,他说昨晚很精彩喔,杜谨明跟汪老板有很大的进展。」 小四是征信社干员,负责跟踪杜谨明这条线。 「快放来听!」杜绯燕精神大振。 沈大方拿出计算机,插入记忆卡,播放窃听到的对话。 录音档播放昨晚杜谨明在「巧遇」跟老板和其它雇员的谈话,什么他车祸啦、受伤了,汪老板怎样的内疚要负责他三餐啦、杜谨明又怎样耍赖帮汪老板赢到赌金啦…… 杜绯燕跟沈大方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半途杀出个韩医师来乱……档案播放完毕,杜绯燕抬起头,跟沈大方面面相觑。 杜绯燕问:「谨明有出车祸吗?」 「当然没有啊,他好得很。小四说他跑去诊所,花钱硬要人家把他的脚啊手啊包扎起来。」 他们点点头,同时拍手喊出来。 「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 杜绯燕朝空中挥出一拳。「yes!就是她了。」感谢老天,谨明终于又恋爱了。 「可是谨明真是怪,干么租套房?那又不是他的家。还骗人家他叫李东海,李东海不是他的司机吗?」 「他会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受到那件事的影响。」 「唉,也对。」沈大方听前任社长提过杜谨明的事,当时征信社为了保护杜谨明,连他上下学都派人跟踪。「喂,陈馨蕙上礼拜假释出狱了。」 杜绯燕震住。 沈大方问:「杜谨明还不知道吧?」 这时杜绯燕电话响起。「喂?」 林甄恩在那边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怕谨明生气,所以先请示您……」她压低声音。「陈馨蕙来找他,我先让她待在会客室。」 「我马上过去。」杜绯燕揪住沈大方,就要下床,沈大方拦都拦不住。「马上送我去『精英』,快!」 **** 杜谨明刚从外面办事回来,却看到吴秘书紧张的在会客室外。他一看到杜谨明,神色慌张地迎上来。 「总裁,那个信息部已经把检讨报告呈上来了,我放在您桌上——」他急急地想把杜谨明迎回办公室,可是越这样慌乱,越让杜谨明起疑。 杜谨明不回办公室,反而走向会客室。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姑姑激动的声音,他要开门,忽然停住,被个熟悉的声音骇住。他退后一步,瞪着门。转身,看着吴秘书。 「谁在里面?」 吴秘书抹着一额的汗,不敢回答。 里面,林甄恩扶着姑姑,怕她太激动会晕倒。 杜绯燕瞪着跪在面前的女人,「妳还有脸?还有脸见他?」 陈馨蕙低着头啜泣。「我想跟他道歉,我对不起他,真的很对不起……我很后悔……对不起……」 杜绯燕瞪着她,想狠狠咒骂,但——这个曾清秀美丽的女孩,曾让高中时的谨明深深爱恋的女孩,现在衣着粗俗,廉价的黑色衣裤,齐耳的短发粗糙缺乏光泽,脸色惨白,皮肤干燥,身材瘦得像竹竿,皮肤皱在骨头上,她沦落成这副悲惨干枯的模样,可想见这些年她内心的煎熬…… 杜绯燕忽然开不了口继续恶言相向,当年才十七岁的孩子,有什么智慧?她也是被人利用,她也是受到感情重创,她也是愚蠢下犯的错,只是她不知道后果这样严重,严重到她根本承受不起。 「妳起来吧,以后好好生活,反正一切已经不可能重来,妳就算跪到天亮,我们谨明受的伤害,还有他死去的爸爸也不可能活过来。妳不用来这儿跟谨明道歉,我说句难听的,道歉又怎样,道歉只是为了让妳良心好过点吧?但妳没想过妳的出现,只会勾起谨明痛苦的回忆。这点,妳是不是太自私了?回去吧,我不希望他看到妳。」 陈馨蕙站起来,哭着走出去,却撞见门外的杜谨明。 他锐利的视线,充满仇恨的盯在她脸上。 陈馨蕙瑟缩,眼泪更汹涌。 「……对不起。」她痛哭流涕。「对不起你爸的事,对不起……」她跪倒在地,伏在地上痛哭。「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可恶,我真的不知道啊……对不起、对不起……」 姑姑跟林甄恩追出来,看到杜谨明冷冷地瞪着陈馨蕙。他一句不吭,转身走回办公室。 杜谨明坐在办公桌后,失神地望着玻璃帷幕。 天空阴灰色,看着更教人郁闷,他无须闭上眼,丑陋的记忆就能如实横亘眼前,在脑海重复播放,他逃不掉—— 那天晚上,他被人绑在汽车后座,眼睛被蒙住,手脚被捆住,他那样被禁锢了三天。第三天,车子驶向某处,他听着他们的对话,冷汗直淌,心脏几乎停止,他反胃想吐,双脚麻木冰冷。 「既然赎金到手了,现在就把他扔海里。」有人说。 另一人说:「都安排好了,等一下丢包后,会有人接我们出去。」 有个女孩在哭,杜谨明认得,那是女友陈馨蕙。三天前是她约他见面,然后让他被人拳打脚踢绑架起来,向父亲勒索。 她哭嚷着,因为恐惧,声音颤抖。「阿琛!你跟我保证不会对他怎样的,我们拿到那么多钱了,不可以杀他,不可以丢海里,拜托你,阿琛,你不可以这样,你不要害我!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了——」 「妳闭嘴!x!妳懂什么?放他走警察会放过我们吗?」 「刚刚新闻也报了?你没听见吗?他爸因为这样都脑溢血死了,现在我们还要变成杀人犯吗?放开他,放他走啦!」 杜谨明被拉扯,感觉到女友焦急的双手试图拆开绑住他双手的绳索,但随即她被重重甩了耳光。 「干!妳是怎样?哦,搞了半天妳这个贱x是真喜欢他嗄?再乱,连妳一起扔去喂鱼!」 杜谨明惊恐得发抖,想到爸爸,眼泪汩汩流淌。 他被拽出汽车,被架住拖到海边,推入冰冷海水里,鼻子涌进腥臭的海水,耳朵爆痛。 他不能死。 他不能死。 他奋力挣扎,竭力要挣脱绳索,胸口痛得快炸开…… 有人敲门。 杜谨明回过神。「请进。」 姑姑开门进来,抱着个纸箱,放在他桌上。 「你还好吧?」 「唔。」他若无其事地摊开文件。「医生说妳可以出院了吗?」 「唉,这时候你就不用烦我的事了。」 「我没事。」 「最好没事。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为那种人惩罚自己,不值得啊……这个——」姑姑敲了敲箱子。「本来我想直接扔掉,但是想想,我没权代替你决定。这是陈馨蕙带来的,说要还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嗯。」杜绯燕隔着桌子,给他一个深深的拥抱才离开。 杜谨明掀开纸箱,看见熟悉的物品——当年最流行的盘型cd播放碟、呼叫器、名牌女用手表、项链、戒指…… 他拿起蓝色的cd碟,这是爸爸出国时带回来送他的。呼叫器也是他要爸爸办的,说是想多个备用的,其实是拿给女友使用。还有那些首饰配件,全是他用爸爸给的零用钱买的。 哼。他冷笑。当年为了讨好喜欢的女人,还真是费尽心思啊!把箱子盖上,他将它推向桌边,更远些,推得更远—— 砰! 箱子摔落地上。 他深吸口气,别过脸去。痛苦揪着他的是什么?难堪的回忆……不,不是回忆,是现在式——紧勒住他的现在式。 **** 三天过去,汪树樱忙完开店琐事,又拿出手机检查。没有,一通电话也没有。三天了,那家伙还是没打电话给她,也没来店里喝他最爱的薄荷巧克力。是怎样?!不是说了会给他送三餐吗?也会帮他外送巧克力吗?!明明是机车霸道为所欲为的人,干么忽然矜持起来啊?! 汪树樱不安的抓抓头发,苦恼的左手拇指摩着下唇,深思着。 难道他发生什么事? 可恶,又没电话可以跟他确认。 正焦虑着,门口,韩成旭来了,他正要踏入店里,忽然有人唰地拽住他就往外拉,一路拖到旁边的防火巷里。 「这是干么?」韩成旭笑望着管娇娇。她今天穿得真性感,黑色深v领的紧身毛衣,搭着红黑双色的紧身长裙,曲线毕露,娇媚动人,香奈儿香水弥漫着,他多么熟悉的气味啊! 管娇娇瞪着他,一副想揍他一顿的样子。 「你还来?!你够了没有?到底想怎样?我说过,我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韩成旭抚平被拽绉的衬衫袖子。「真是,对未婚夫这么粗鲁,不好吧?女人家这么不懂得温柔,我怎么放心娶妳进门呢?」 「呴。」管娇娇瞪了瞪天空,很受不了。「我要吐了。」再瞪着他。「什么未婚夫?看清楚,我手上的戒指早摘掉了,都退还给你了,没收到吗?拜托不要再纠缠我,早解除婚约了,还不死心吗?我警告你,不要一直对汪树樱放电,少故意利用她刺激我,这样很缺德。她很单纯,什么都不知道——」 「妳吃醋吗?」 「屁。」 「都快一年了,气还没消?」 「先生,在结婚前夕,发现未婚夫原来跟别的女人有孩子,还跟孩子的妈去旅行,呴,我不是生气,我是绝望。气会消,绝望就没办法了,懂吗?」 「是啊,我也绝望了。反正我求也求过,手机传道歉简讯都打坏两支了。管娇娇,我仁至义尽了。」 「是喔,我快哭了。」 「本来我以为妳跑到我的医院附近工作,是对我还有依恋。」 「误会真大。」 「是啊,算我自我感觉良好,现在我不会再等妳回头了,我发现汪老板比妳更可爱。」 「是,又蠢又笨所以可爱吧?所以感觉好骗上手吧?韩成旭,你不要造孽了。汪树樱没谈过恋爱,你不要来乱,你玩弄她的话,我一定跟你拚了。」 「我认真的,她对我儿子很亲切,也不介意我是单身爸爸。她善良体贴,不是那种一发现我有儿子就逃之夭夭的现实女人。」 管娇娇气炸了,勒住韩成旭的领带。「我逃之夭夭?对,我是收拾行李连滚带爬逃得远远,因为你隐瞒有小孩的事,天晓得你还隐瞒多少事?!」 「妳又没问。」 「都要结婚了,就算我没问,基于道德义务你也该把这种事说一说吧?说不出口的话,至少打份报告书交代清楚吧?你这种行为跟那些结婚后才发现对方原来房子还有一堆房贷要缴,原来车子还积欠很多车贷,原来希望老婆一起承担债务努力还款的混蛋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我们交往的时候妳住好吃好,我几时让妳担心钱的事了?再说孩子都是他妈妈在带,监护权是她的,要不是因为她忽然失业了,也不会把孩子让给我——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逃避吧?」 「喔,所以你跟孩子和孩子的妈,你们一家三人到日本秘密旅游十天,怎样?团圆之旅不错吧?要不是被我朋友看到,我真不晓得要被你这个混蛋骗到什么时候,你这个爱情骗子——你们干脆一家人好就好了,干么招惹别人?!」 冤枉啊!韩成旭叹气,耐心解释:「虽然我跟孩子的妈去日本十天,但我们什么都没发生,虽然我们住一间旅馆睡一张床,也有小小抱了一下,但只是礼貌的拥抱,家人式的拥抱,我们没有做那件事,所以妳因为这样跟我分手我很冤。管娇娇,我说真的——」 向来笑咪咪的韩成旭也动怒了。「我对妳也真的是很失望,原来妳对我这么缺乏信任,原来一发现我有小孩妳就逃走,我又不是要妳花钱养,我会自己照顾,可是妳这种逃避的态度还真让我心寒,妳对我的爱原来就这样而已。」 「又是我的错吗?我承认,我是讨厌小孩,我恐惧小孩,但是难道这是我的错?!」管娇娇实在是,实在是心好痛。「所以在你眼里,是我小题大作?你都没错?喔,原来你早就有小孩子,难怪当初我说婚后不打算生孩子你一口就答应了,你真阴险。算了,我不想吵这种事,没意义。拜托你,韩成旭,不要再跑来找我,我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还假装你只是客人,恶心,让我很烦。」 「好。」他同意。「我不会再为了妳过来。」 「感谢。」她点点头,可是心里很空洞。 管娇娇走出防火巷,韩成旭也走出来,跟在后面。她转身喝叱:「不是答应不跟来了?」 「我没找妳,我要找汪老板,我以后只会为了汪老板而来。」 管娇娇看他推开「巧遇」店门,朝正在检查手机的汪树樱挥手,大声喊—— 「跟我交往吧?树樱!」 如此晴天霹雳,忽然骤到,这「爱的告白」。 汪树樱手机掉地上,惊讶得活像见鬼了。他……他说什么?忽然她眼睛瞪得更大,看见韩成旭身后,站着另一个人。 「你哪位?!」宏亮的声音问着韩医师,韩成旭猛一转身,看见留落腮胡,身材高大,在寒冬只穿着汗衫大老粗模样的男子。 「请问……你、你是?」韩医师问。 「我是树樱她哥,汪泰山。」 只要在那堵厚壮的胸肌狠槌几下,再号叫几声,汪泰山去主演「泰山」那部电影绝对没问题。 「她……哥哥?」韩医师傻住。这个活像猿人的大老粗,是树樱的哥哥?甜美憨傻的树樱的哥哥? 这位猿人用力地握住韩成旭,目光炯炯盯着韩医师,就差没把韩医师从地上高举起来—— 「你……想把我妹?」 呃……韩医师汗如雨下。 管娇娇妖娆地经过他们身边,凉凉丢下一句—— 「他好想跟汪树樱交往呢,呴呴呴……」去死吧,韩成旭。 可怜斯文的韩医师,面对这「庞然大物」,惊得话都不会讲了。 汪树樱跑过来。「哥,你不要这样凶巴巴瞪人家,你吓到人家了。」 「我这样叫凶巴巴?啊看不出来我是在高兴喔?」汪泰山咧嘴笑,看在韩成旭眼里更惊悚了。「你在哪里工作?」汪泰山问。 「呃,医院。」 「医院?厚,是医生吗?」 「是小儿科医生。」 「哈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汪泰山拍手叫好。 汪树樱很糗。「哥来找我什么事?」 「妳过来——」汪泰山把树樱拉到墙边。「妳发了妳,是医生欸,那不正好?妳对医生的印象一直很好,这个叫心想事成,妳跟他交往吧。」做哥哥的比被人家告白的妹妹还兴奋。 「他可能是开玩笑的。」汪树樱还搞不清楚状况。 「你是开玩笑的吗?」汪泰山咚咚咚地杀过去揪住韩医师的领子问,汪树樱根本来不及拦。 「没有——我是认真的——咳——」韩医师用力咳嗽,呼吸不过来。 「放开他!」汪树樱扳开哥哥的手,把哥哥拖到门外。「我自己的事我会看着办,哥没事的话先走吧,等一下中午人会很多。」 「妳先跟我说,妳打算怎样?妳会给他机会的吧?会交往吧?」 「我不知道……」是一直很喜欢韩医师,但是忽然他告白了,怎么觉得怪怪的,她竟然没有很兴奋?「我会好好想一想——」 「想个屁啊想,妳不准想,哥跟妳说,妳长得那么漂亮,也都二十七岁了,不要一直介意身体的疤,要有自信,因为自卑,妳错过太多机会了。」 「我哪有自卑啊?」没错,从前胸到肚子她是有很多疤痕,但不认为有必要自卑,她认为自己看得很开。看不开的是哥哥,因为当年出车祸时开车的人是他。 「明明就是,不然为甚么跟每个男人发展到恋爱阶段,马上就没了。妳不说哥也知道妳在逃避,都是哥害的……」汪泰山很感性地垂下头,驼着背,又陷入自责情绪里。 汪树樱赶紧转移话题。「大嫂呢?没一起来吗?要不要我弄点热的给你喝?」 「大嫂在前面车子里等我,喔,对喔,我是来跟妳说,妈叫妳晚上早点打烊,回去吃饭,她炖了烧酒鸡要给妳补身子。」 「好,我先进去忙了喔,哥再见。」 「一定要好好考虑,我再打电话问妳。了不起,我妹真厉害,连医生都煞到妳。我跟妳说,那个医生一天到晚动手术,开人家的身体,又是血啊又是肉啊,妳身上那点疤不会吓到他们,这是天赐良缘欸,妳一定要把握,知道吗?」 汪泰山笑哈哈地走了。 汪树樱摸摸脸庞,很平静;捣捣胸口,心跳正常。奇怪,她真的被告白了,还是被爱慕的韩医师告白欸,但为什么反应这么冷静?然后那个谁,那个叫李东海的,只是靠近点跟她讲几句话,只是盯着她多看了几秒,她就两腿发软,头晕目眩的,现在还满脑子牵挂他。 唉……汪树樱,事实明显—— 我在乎李东海,胜过韩医师,难道我喜欢的是李东海?! 汪树樱回到店里。 「吓到你了?」她跟韩医师道歉。「我哥脾气大嗓门大,不过他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只是混过黑道而已。」管娇娇补充。 「黑道?」韩医师脸更青了。 「妳不要乱讲。」汪树樱瞪管娇娇。 管娇娇耸耸肩,整理收款机钞票。 「不好意思,我弄杯热巧克力请你喝。」 「不用了,我赶着去医院,我是专程来告白的。」韩医师没被大只佬吓倒,他握住汪树樱双肩,含情脉脉,语气温柔。「周六我们去看电影吧,我会先买好票,想看几点的?」 「那个……你那个告白是真的?」 「妳看不出来我很认真吗?我就是欣赏像妳这样体贴善良爱孩子的女人——」 「呴……」某人在一旁冷笑。 不理她,韩医师继续给汪树樱灌迷汤。「对我来说,妳就像天使,可以疗愈我过去受到的伤害——」 「哈。」某人忍不住。「受到伤害?我看是你伤害别人吧!大男人说什么受到伤害,恶心。」 不用理她!韩成旭朝树樱眨眨眼,爽朗地笑着。「我们先看电影,然后带妳去吃宵夜,我走喽。对了——」韩成旭拿出手机。「妳电话多少?万一要联络……」 汪树樱茫茫然地告诉他电话,韩成旭记住了,高高兴兴离去。 「很高兴吧?梦中情人要跟妳交往了。」管娇娇冷哼。「小心啊小心,梦中情人也可能一瞬间变成梦中禽兽。」 汪树樱检查手机。 管娇娇更是冷言冷语。「拜托,他才刚走一会儿就打给妳吗?好笑。」 「奇怪,还没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汪树樱握住管娇矫的手拜托着。「是李东海,我那天送他回去后就没消息,我去看一下,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马上回来。」 「会出什么事?那么大的人,啊,有可能,遭到天谴了,因为他a我的钱,所以暴毙了——」 「妳不要乱讲啦!」汪树樱喝叱。「我在担心,妳还这样乱说话。我担心他行动不便,万一跌倒一个人住没人知道,我过去一下喔。」汪树樱焦急地说完,跑了。 管娇娇纳闷地看着她的背影。「这么紧张?难道喜欢上人家了?」 第八章 汪树樱站在杜谨明家楼下,按了很久的对讲机,没有回应。她请管理员通报屋主,也没响应。事实上,昨天打烊后,她也跑来找过他,还留了字条,也是没声没息的,太奇怪了。随着日子过去,汪树樱越来越不安,甚至恐怖地想象起来,想象万一他在浴室滑倒没人知道,躺在冰冷地板…… 「请问有看到十二楼那位先生出去吗?」汪树樱问管理员。 管理员为难道:「小姐,这里住那么多人,我怎么知道妳说的是哪位?我们也不能泄漏住户的隐私。」 汪树樱走出大楼,脸色铁青。怎么办?万一出事……不行,不能就这样不管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晚上十点,杜谨明离开旅馆前,到厨房找主厨。 「昨晚上七点,十二桌客人反应虾饺没有熟,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十二桌?有吗?不可能啊,蒸笼的时间都控制得刚刚好,怎么可能没熟?」主厨很有自信的。「是不是客人弄错了?」 「有拍照为证,确实没有熟透。」 主厨还是不相信。「我听说现在很多人故意耍这种手段诬赖餐厅,为了拿到好处,我们不能上当啊!」 杜谨明看着他,眼色严厉。 主厨低下头,不敢顶撞。「我只是……只是觉得奇怪,照理说吃到不熟的应该跟我们反应,那个客人为什么没有当场反应?」 「因为那不是客人,他们是我邀请来的,我请他们替我检验餐厅的服务跟菜色。这样明白吗?」 喔——明白,就是找抓耙子监视他们嘛!主厨深呼吸,有苦难言,委屈啊。 厨房人员诧异着。 总裁一向待员工严厉,但这种做法,太不信任他们了,真让人气馁。 杜谨明问主:「还有话说吗?」 「我……会改进、会改进。」 「这种错误,不应该发生。下次再有这种情形,我会请你离开。」 这时,杜谨明手机响起。 司机李东海在彼端焦急道:「那个……管理员打电话给我,说那个小姐一直跑去烦他,现在又去找他了,还吵着要管理员报警……」 「报警?为什么?!」 「她好像是担心您出了意外没人知道,所以这几天一直跑去那里——」 「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杜谨明关掉手机,离开厨房。 他走后,众人松了口气,同仇敌忾的骂起来—— 「什么嘛!」 「没人性。」 「超不给人面子的。」 「根本不把大厨跟我们看在眼里。」 「还请外面的人来测试我们,真过分。」 大厨吼:「不要念那么多的五四三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小张,让你蒸虾饺,你以为是在弄沙西米吗?嗄?半生熟吗?嗄?去给我买维士比,厚,会被你们害死——」什么都甭讲,保力达b给它喝下去啦!人生,就是充满这种无奈啊! **** 杜谨明先到私立医院花钱让护士做了包扎,伪造伤势,事出突然,他又买了一支新拐杖,然后搭出租车前往套房。在车上,想到即将跟她见面,心跳微微急促。 这几天他忍耐着不去见她,讨厌爱情干扰他的生活,陈馨蕙的出现,像个警讯,提醒他爱情的可怕。他不想再浪费心思去爱人,他讨厌变得愚蠢,讨厌那样卑微讨好某个人,情绪都被那个人拉扯,最后却落得凄惨的下场,他也没有那个自信可以再去信任谁。 他拒绝走向「巧遇」,拒绝联络她,不找她,不见她,他战胜感情,为此沾沾自喜。他夺回控制权,感到安心。可是,不找她了,她却找上门。而且他竟然欣喜若狂,为着即将看到她?杜谨明为着被汪树樱严重影响而感到惶恐,可另一方面却又雀跃地想见到她,这复杂又矛盾的心情啊,让他很困扰。 抵达目的地,他请出租车司机稍候,他先在车子里面打量大楼入口处。他看到那一头毛毛乱乱的头发,他微笑,这是汪树樱的正字标记啊。她穿着有连身帽的红色外套,牛仔裤,站在冷风里,背对着他,正在跟管理员交涉。她姿态急切,像在恳求管理员伯伯,仔细瞧,会看见她眼睛的闪光,她在哭吗?这么担心他吗?他胸口因此感到温暖。 他付了车资,下车,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站到汪树樱身后,听她哭着跟管理员伯伯拜托—— 「不报警的话,那叫开锁的人来好了,我只是要确定里面没人,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人命关天不是开玩笑的,拜托你……」 「不行。不能这样啦,妳不住这里啊,不然,不然妳是他的谁?老婆吗?还是女朋友?」 「我是……我是……唉,他,他是我的常客啦!」 管理员诧异。「常客?妳做什么工作?小姐?妳不是『那种』的吧?」 居然把她当特种行业女子了,汪树樱简直要晕倒。 「伯伯,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真的要疯了。」身后传来低沈的笑声,汪树樱转身,惊讶地瞪着他。 「李东海?!李东海!你是想气死人吗?!」 管理员询问:「先生?这位小姐是你的……」 「同居人。」 「什么同居人?」汪树樱嚷,可是他单手把她搂在怀里,左手拄着拐杖。 「磁卡在我口袋里,妳拿出来。」他挟着汪树樱,远离管理员伯伯困惑的视线。 汪树樱摸出磁卡,撑着他身子走,她积累的不安跟愤怒此刻全发作了。「谁是你同居人?干么乱讲?!还有,你太过分了,为什么忽然消失不见,害我一直胡思乱想很担心,我一直想万一你是跌倒了、万一是撞到哪儿了、万一躺在地上没人发现、万一断气了尸体长蛆了都没人发现,万一——」 「按电梯。」他说。 汪树樱按了,电梯门打开,他们进去。 「十二楼。」他又命令,汪树樱照做。 电梯门关上,汪树樱把他推往墙面,让他背靠着墙,然后铿锵有力地训话,面红耳亦,是真的很气。 「你知道我这三天多紧张吗?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享受让人担心的乐趣吗?不觉得太过分?我有给你电话,你没事的话打个电话都好,不需要我服务更好,但是至少说一声,你为什么要让人家紧张你?我都担心到胃痛,唔——」 汪树樱瞪大眼睛,现在是……什么状况?她身子一软,往旁边靠,嘴唇被他吻住,麻热的碰触,蛮横的需索,太亲昵的缠吻,汪树樱震惊,脑子当掉了。 他热烈地亲吻她,让单纯的汪树樱毫无招架能力。贪婪饥渴的亲吻,彷佛想将她纳入他身体里,他迫切地渴望她,欲望逼迫他一亲芳泽。 杜谨明放肆地热吻树樱,她甜润柔软,反应生涩,但美好得像糖果,教他一尝再尝,舍不得放开她。 电梯抵达十二楼,门打开,汪树樱虚软地被他环在臂间。 他放开她,她站不稳,踉跄了一下,他及时抓住她的手臂,抓稳她。他们没有走出电梯,而是看着彼此眼睛。 汪树樱眼神困惑、呼吸混乱,嘴唇因他热情的吮吻而红粉润泽。她困惑地看着他,有点出神,不太确定刚刚发生的事,太突然了,他为什么?而这样刺激热麻的滋味,对她来说太陌生,而身体却因这热吻,亢奋得微微颤抖,无力站稳。她是那样困惑,而他看起来却充满自信,甚至有些得意地。 杜谨明很满意自己在她身上造成的后果,她被吻得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她没推开他,甚至乖巧的任他亲昵索吻,他喜欢看着她亲吻后迷茫的眼神,一副像在梦游没醒过来的模样,眼神蒙眬,嘴唇微张,太性感可爱。 他微笑,拇指抚过她的下唇。「亲吻比巧克力更刺激……是吧?」 汪树樱眨眨眼睛,原来这就是亲吻的滋味?!这么兴奋?让人晕眩,但更让她惊喜的是——原来,他也喜欢她。现在,汪树樱很笃定了,韩医师向她告白时她没有太大感觉。而此刻,「黑先生」吻她,知道他对她有好感,她简直是……是……狂喜。是啊,狂喜,她完全明白了,她喜欢的是这男人。 她眼睛瞬间亮起,神情兴奋。「原来……原来你也喜欢我!」 「也喜欢?」他没听懂。 「噢,那个……」汪树樱傻傻笑,低着头说:「因为……最近刚好有人也跟我告白,可是我没太大感觉,现在你对我那个……唉,总之我发现我原来喜欢的是你,可是我以前对那个人比较有好感的,真是奇怪,明明应该是那个人才对啊,可是我……」汪树樱被初吻惊吓了,又兴奋又混乱,整个语无伦次起来了。她说了很多,偏偏杜谨明只挑他不爽的听。 「妳意思是——我『也』喜欢妳?所以呢?还有别人跟妳告白,所以妳打算怎么做?正烦恼着该选跟哪个人交往吗?」 「我……这个喔……」她没看到他阴暗下来的脸色,还傻乎乎地说:「我是有点困惑……因为那个人的告白太突然,呵呵,没想到我最近桃花这么旺噢……」她忍不住得意起来。 「汪老板,表现出自己很抢手,并不会激发我的竞争心,所以这种可笑的手段可以免了,对我无效。」在杜谨明多疑的目中看来,她提到有人也喜欢她不过是做作的手段,企图掌控他的感情,暗示他要更积极争取她。 这招他领教过很多次,太多女子妄想和他交往,她们总是用尽心思,使尽种种可笑手段,最后都只是白白受辱。因为他看得很清楚,他厌恶这些手段,更精准地说,他痛恨玩这种心机,因为自己曾经彻底地被摆弄过,被这样打击过,所以他怎么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踏入同一种陷阱? 没想到她也有这么多心眼。 汪树樱听完他的话,抬起头,不明白地看着他。他的眼色很冷,表情冷漠,跟刚刚热情吻她的,判若两人。 他说:「欲擒故纵那一套,对我无效。」 「什么欲擒故纵?!」 「还要我说得更白吗?要我指出妳现在的行为多搞笑?请问我有说我喜欢妳吗?为什么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呵,我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生。」 汪树樱反应不来,她没见过这样善变的脸色,她只是呆怔地看着,连生气都忘了。傻了几秒,她怔怔地说:「人们亲吻,不是因为喜欢对方吗?所以我当然认为你是喜欢我,不是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逻辑吧? 可是他冷哼,他冷血的态度教汪树樱彻底惊醒过来。还沈醉在亲吻里、恍惚的脑袋也一下被冷水浇醒。然后,愤怒在她蒙眬的眼睛凝聚起来,虚软的身体也瞬间僵硬绷紧,双手用力握拳,她狠狠盯住他。 「不然……你为什么吻我?」 「一时冲动……天气这么冷,刚好又很久没碰女人,妳又自己跑来,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很自然——」 「很自然?!」她唰的从背脊冷到脚底,肠胃霎时像被塞满冰块。她发抖,不敢相信这是人说的话。「原来你这么下流,你爸妈是这样教你的吗?无耻!」 提到他爸妈,更让他愤慨,他爸就是因为他死的,因为他该死的谈恋爱,愚笨地铸下大错。愤怒让他的语气更恶劣—— 「这不是下流,这是男性的本能,妳不知道吗?二十几岁了干么还装清纯?现在该不会想着因为我亲了妳就要我负责?汪老板,我看妳开店的方式很搞笑,妳该不会连这种事都装傻吧?」 汪树樱不吭声,瞪着他看。 「请不要误会了,我喜欢的女人,水平没这么低的。三围起码要34、24、36。学历至少要硕士以上,妳不可能有硕士学位吧?」 他越讲越过分,彷佛是在宣泄某个隐藏许久的愤怒,他竭力羞辱她,好像那样就可以平复某个从未被疗愈的伤口。 他说:「衣着打扮至少要跟上流行,维持起码的女人味,而不是像妳这样披头散发,穿个破牛仔裤烂布鞋的就在外满街跑,看了让人倒胃口。」 汪树樱听不下去。「你是谁?某某总裁某大企业主?还是律师医师老师高知识分子?你不过是司机,你有什么条件这样歧视我?」 「如果我不是司机,而是总裁大老板的,妳就甘愿被歧视?」 「我问你,你只要告诉我,这个吻对你来说真的不代表什么?」 「它代表我一时寂寞跟冲动下的直觉反应,所以请妳不要有别的期待——」 啪! 汪树樱甩他耳光。 这重重一耳光,将杜谨明打醒,他意识到自己讲得太过分,他看见她眼中蓄满泪水。 汪树樱瞪着他。「下次冲动的时候……去找跟你一样随便的,不要玩弄没和人亲吻过的人……」 看着她激动发抖,她伤心落泪,胀红面孔,泣不成声好似受到很大的伤害。他就像被利刃穿透,他看见自己多么可恶。 汪树樱说:「你知道以后我会怎样想这件事吗?以后,当我回想自己的初吻,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行为太轻佻,还是言行随便?让某个下流的男人误会我可以随便亲吻随便抱?以后我遇上心爱的人,我就会遗憾我的初吻不是给值得珍惜的男人,而是被一时冲动的无赖夺走。你的心怎么会这么肮脏自私,你一时冲动?这种事可以冲动吗?你是狗吗?只在乎自己的冲动不管别人的感受,我真为活在你身边的人悲哀,像你这种人根本是垃圾,是人渣,亏我还为你这种烂人担心焦虑了这么多天,我真白痴。」 汪树樱用力抹嘴,抹去他的痕迹。 「出去。」汪树樱将他推出电梯。 他转身,看她按下开关,电梯门缓缓关上,而他失神地看着她伤心的模样,感觉心要碎了。 电梯下降,她消失。最后给他的记忆就是那样伤痛的表情,他落寞地盯着紧闭的电梯,恍惚,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说了什么。 她是汪树樱,她不是陈馨蕙,可是有一剎那,他胡涂了。 因为受过重伤害,所以杯弓蛇影,时时警戒防御,宁愿误伤他人,也不肯再痛一次。如果这样可以保护自己,他,为什么有疼痛感?当他把她惹哭,哭成那样,那么伤心…… 他很痛。 他现在真的很痛。 这是出事后,他第一次这样想,也许他早该在那一次事件里,沉没海里。像他这样活下来算什么?!只是让更多人不高兴,只是伤更多人的心。 他明明已经死掉的心啊,现在为什么还会为另一个女人疼痛,这么痛…… **** 汪树樱走回店里,平日打烊后,她就住在店里。她拿出折迭床打开,铺上厚毯厚被,就能睡得香甜。 这是汪树樱的天地,她的店就是她的整个生活。高职毕业后,因为车祸,身体复健很久,爸妈都舍不得她工作。住院时长期躺在病床,因为闷,她学会编织,迷上各式手作物,也养成了用活页本子写日记的习惯,记录每一天的大小事。出院返家休养,她迷上烹饪,到处上课,学做巧克力,最后在爸爸的支持下,开了这间店。 在这里赚的不多,但店务能完全作主,满足所有的创作欲,她在这里自给自足,没交男友,也从不觉得缺乏什么,日子就这样平顺地过去了,没有什么挫折,也没有吃什么苦。老天爷像为了弥补那场车祸捱的所有痛苦,让汪树樱往后的生活顺遂平静,且得到父母和哥哥更多的疼爱。 她几乎忘了眼泪的滋味。现在躺着,眼泪竟淌个不停,脸都哭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干么那么在意那个男人的话,眼泪越是流淌,她就对自己更加生气。 干么在乎他?干么啊?她习惯性的拽着卷在被里的儿时外套,破旧的枣红色儿童尺寸棉外套,是从小就坚持带上床的床伴儿,没这件外套就没办法睡觉。可是今晚有这件外套,还是睡不了觉,睡不着就算了,可怕的是脑子不断想起他说的话。 感觉好奇怪,好像遗失某个东西,很空洞。明明眼前周遭都是熟悉景象,但往常待在这儿的满足感跟安全感,到哪儿去了?难道就因为那男人几句话,就毁掉她的平静? 因为一直被这些恶毒的话干扰,汪树樱干脆坐起身,打开心爱的红色本子,通通写下来,旁边加上自己的抗议—— 汪老板,表现出自己很抢手,并不会激发我的竞争心,所以这种可笑的手段可以免了——(是你想太多了。) 要我指出妳现在的行为多搞笑?请问我有说我喜欢妳吗?我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生。(不问一声就亲人,到底谁厚脸皮,不要脸的是你!) 二十几岁了干么还装清纯?现在该不会想着因为我亲了妳就要我负责,汪老板,我看妳开店的方式很搞笑,妳该不会连这种事都装傻吧?(那你之前跟我扯什么巧克力报告,为了点饮料跟小孩子吵架,你做这些事就不搞笑?) 请不要误会了,我喜欢的女人,水平没这么低的。三围起码要34、24、36。学历至少要硕士以上,妳不可能有硕士学位吧?(是,我不但没有34、24、36的身材,更吓死你的是我的胸部跟肚子都是车祸手术的疤痕,怎样怎样?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跟你交往,所以是谁条件更差,还有,我有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吗?我有叫你喜欢我吗?你是臭美什么?你妄想症很厉害快去挂号看医生。) 衣着打扮至少要跟上流行,维持起码的女人味,而不是像妳这样披头散发,穿个破牛仔裤烂布鞋的就在外满街跑,看了让人倒胃口。(跟你说我头发乱是因为自然鬈你是有早发性健忘症吗?牛仔裤虽然旧但是很干净你乱吠什么?还有,谁满街跑了,我都是慢慢走。我看你讲话的态度,我才倒弹——) 它代表我……一时寂寞跟冲动下的直觉反应,所以请妳不要有别的期待——(谁敢对下流无耻的男人期待什么?我整晚听你在唱歌咧。王八蛋,你以为你是谁,臭屁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路上的鸟屎都比你可爱。) 呼,扔下本子,不写了,越写越呕。 她躺下,闭上眼,喃喃自语—— 「不要理他说的,对,不要被干扰,不值得为王八蛋折磨自己。」 「啦啦啦啦啦啦……」汪树樱大声唱歌,努力忘记。什么都没发生,忘记忘记,没被亲过,忘记忘记,那不是初吻,那就当被蚊子叮了一下,只是蚊子比较大只,叮比较久一点。 「对,就这样,这不是初吻,汪树樱,没关系,下一个跟妳亲吻的男人会更好,这是误会,彻底忘记!」 铃—— 汪树樱跳起来,电话?他打来道歉了?树樱紧张的翻找,看到手机在旁边桌上闪烁着。不——不要接。跟那种人还有什么好说?接了就不酷。对,不要接…… 铃—— 汪树樱瞪着手机,响这么久,是真的很后悔吧?也对,讲那种恶毒的话,内疚到睡不着了吧?不接,接了就不酷。和混蛋没话说啦——除非响超过六声…… 铃—— 汪树樱深吸口气,好,做人嘛,除死无大事,不需要跟人这么计较,就发一下佛心给他机会改过—— 「喂?」汪树樱拿来手机。 「干么这么久才接?」 是哥,汪树樱一阵虚弱,歪倒在床。 「什么事?这么晚了——」好想哭。 汪泰山压低声音说:「晚上怎么没来?妈脸好臭,她特地煮烧酒鸡。」 「糟了,我忘了。」都怪她一直在担心那个坏蛋。 「刚刚妈打包烧酒鸡要我拿过去给妳,妳大嫂怕太晚了会吵到妳,叫我不要拿,妳明天自己过来拿噢。」 「喔,跟妈说我明天会回去。」汪树樱揉着太阳穴,头痛。妈老是这样,叫哥做这做那的,惹大嫂不高兴。想也知道大嫂不让哥出门,是不爽。「就因为这个打来?」 「当然不是,哥是想问妳……」汪泰山兴奋地问:「跟那个医生怎么样了?答应人家没?爸妈听到这个消息,乐得跟什么一样,叫妳带那个医生回去给他们看。想到有医生追我妹妹,我作梦都会笑,哈哈哈……有个医生做我妹婿,呴呴呴,感觉很爽,以后生病住院都有人罩了。」 「什么生病住院?」汪树樱大叫。「什么妹婿,什么带回家?你干么跟爸妈说?想太远了,什么都还没开始,你不要那么单纯好不好?」 「我想太远了?那想近一点,妹啊,有人追很开心呴?呴呴呴。」 「是啊,开心啊——实在太开心了啊——拜托我明天一大早要开店,我要赶快睡,掰。」 开心个屁!她钻进被窝,搂住小外套,把脸埋进外套里嗅闻熟悉的棉布气味,眼泪又汩汩淌下来。 坏蛋!坏蛋——大坏蛋—— 第九章 现在,杜谨明不再去那间巧克力店,也没脸见她。他取消晨跑,直接让司机载他去上班,改成晚上到运动公园慢跑。另外,恢复到古松门道馆打自由搏击的习惯,几乎每天都去找人对打。 自从那次绑架事件后,他就在这跟白师父学各类防身武术,最后专注在打自由搏击。他迷上这种综合了拳击、跆拳道、空手道、柔道、泰国拳等,较激烈的武术运动。当他利用各种搏击技巧将对手撂倒在地时,心中积累的愤怒好像就能跟着释放一点。所以当道馆经营不善,白师父要结束营业时,他愿意赞助道馆的营运费,让道馆继续开下去。可是在半年前遇见汪树樱后,他就很少去道馆找人打搏击了。 现在,他又有股想和人对打的冲动。他故意安排大量的公事跟会议榨干脑子,大量的运动榨干体力,他用这种接近自虐的方式,躲避可能一时冲动又干下的蠢事。比方打电话给汪树樱,比方又不自觉的走进她的店,然后继续被她影响,继续因为她情绪起伏不定,心情阴晴不定,更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又会说出做出什么伤害她。 他已经不会爱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挑惹人家?那天她的眼泪,让杜谨明痛醒。就到此为止,不要去找她,不要去惹她哭。汪树樱没必要跟他这种心思复杂的人往来,他只会让她痛苦。 晚上,在道馆,杜谨明挑战师兄汉城。 同门的师兄弟跟白师父在一旁观看。 比赛一开始,杜谨明大喝一声,闪电般扑过去,使出右鞭腿击中汉城头部。速度太快,气势过猛,汉城竟然呆住,忘了以手护头,霎时滑倒在地,眼角流血。大家惊呼四起,冲上去关切汉城的伤势。 汉城被师兄弟们搀扶起来,他们瞪着杜谨明。 「认输吗?」杜谨明冷漠地看着汉城。 汉城不吭声,捣着流血的眼角。 杜谨明再问一次。「认不认输?还是我们继续?」 白师父走到汉城面前,面对杜谨明。「你一个月内不准来道馆。」 杜谨明失笑。「不准我来道馆?」真好笑,这间道馆是靠谁生存下来的? 白师父说:「你输了,回去反省。」 「师父没看到吗?」杜谨明指着在他师父身后流血的师兄。「比赛一开始就被打趴在地的是他。」 「是,我看见了,最近看得特别清楚。你一阵子不见,我们过得很好,你一出现就把师兄弟们打得遍体鳞伤。你自己看看,王宇额头还肿那么大块,阿业的腿还贴着药膏,大成骨头都被你打歪了天天要复健。看大家伤的伤痛的痛你很开心吗?是不是要等到打死人了你才甘心?」 「师父,这话不对。学武术本来就会受伤,我也被打伤过——」 「没错,但是当你被击倒或受伤,有师兄弟像这样跑来扶关心吗?没有,你知道大家背后怎么想的?我老实告诉你,他们这群师兄弟都恨不得你被打得躺在地爬不起来。为什么?因为你无视其它人存在,你只在乎自己的输赢。虽然我们道馆需要你赞助,每年一百万不是小数目。是,你非常慷慨,但我再也不想忍受你,把你教成冷血无情的废物,是我的失败。除非你改进,开始试着跟大家互动,不然不要来了!」 「师父的意思是要我跟他们一样,一天到晚称兄道弟成群结队唱歌吃饭喝酒聊废话,然后因为谁结婚谁生孩子收喜帖包红包参加典礼搞这种互动?」 「对,因为在这里我们是一家人,我把大家当成我的孩子照顾。」 「我为什么要赞助道场?为什么不像他们其它人缴两千块月费就可以混到晚?师父想过吗?我就是不想跟人互动,搞这种无聊的人情世故,我只想专注在武术上,难道我来学东西还要跟大家相亲相爱?」 「练武术不是只有输赢,也不是只为了发泄你个人内心的愤怒!大家讨厌你,你没感觉吗?不觉得很悲哀?只要有人打输你,那天晚上就有庆祝的饭局,我问你,你这个人活成这样,感到很骄傲吗?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我希望你快乐,才会说这些。」白师父回头看着徒弟们。「假如谨明改变作风,你们愿意重新接纳他,也把他当好兄弟看吗?」 「师父说的算!」 「我们听师父的。」 「我愿意把他当自己弟弟对待。」 「是啊,干么只跟我们打来打去,又没仇。」大家支持师父的想法。 白师父呵呵笑,转过头,看着杜谨明。「你看,都是好兄弟,是一家人。」 杜谨明冷笑。「看来——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大家愣住。什么长线钓鱼的? 杜谨明看着他们。「看样子一年一百万的赞助还不够是吧?你们几个当上教练的薪水也是从这一百万付的吧?现在,要我把你们当成一家人,跟我攀关系搞交情?真是好笑。」杜谨明目光停在师父身上。「你凭什么要我把他们当家人看?白师父,你好像搞错了,我们之间就是我缴钱,你负责教我,我出钱,你出力。叫你一声『师父』是尊敬你,可是现在你连让我尊敬的资格都没有了。说我悲哀?我看停止赞助,让道馆倒闭,才是真的悲哀。」 「你他妈的敢这样对师父说话!」 「我揍你!」一群人抡起拳头扑向杜谨明。 「通通给我站好!」白师父喝叱。 「对,快站好。」杜谨明眼色阴郁,看着他们,冷笑。「否则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打成残废。」 「你好本事——」白师父上前。 杜谨明摆出搏击姿态。「太好了,我正想着打败你的滋味。」 但师父突然拥抱他,杜谨明震住。杜谨明挣扎,但白师父年事已高,却依然内劲深厚,不知哪来的力气将杜谨明牢牢的箝锢在双臂里,杜谨明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令他动弹不得,他听见师父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很轻,口气异常温和—— 「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古松门道馆不再接受你的赞助。请保重,身为你的师父,我对你很失望,你走吧——」 白师父放开他。 杜谨明转身离开,毫不留恋。不是只有这里教搏击,他不希罕,他有钱,多的是想当他师父的高手。他不需要看谁脸色,不需要和任何人搞关系——他不需要谁把他当家人,他不需要什么兄弟。不需要人关心,跌倒了不需要人扶起,他不需要!他一个人很好。 外面,正下着大雨。 时间未到,司机还没来。 杜谨明走入雨中,他不怕淋湿,他不怕冷,他不怕孤独不怕寂寞。他不屑那些人伤心的表情,跟他无关。人跟人之间不需要处得那么黏腻,为什么不让他保持距离,为什么偏要越他的界?! 他没看见路人好奇的表情,他浑身湿透走在大雨中。就算冷得颤抖,依然保持自负的表情,像在对这世界逞强,证明他可以不需要任何温暖。 渐渐地身体冻僵,四肢冷得像快失去知觉,他感到很痛快,最后甚至笑出来。这些人真蠢,真厚脸皮,硬要跟他乞求感情,可怜的是他们。 杜谨明停下脚步,看着马路对面,那个小店,亮着橘色灯火,汪老板不知道跟店长聊什么,她们笑着。下大雨生意很差,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她还笑得那么高兴?她那里感觉很温暖,这里,这里他冷到颤抖。看吧,杜谨明骄傲地笑着,就看着吧,就算那里再温暖,他也可以控制自己不过去那边。 他为自己骄傲。 他站在冰冷的雨中,默默凝视着汪树樱的每个表情,她又习惯性的以拇指摩挲着下唇,笑听管娇娇说话。 雨水浸得杜谨明眼眶刺痛。 那边,汪树樱像有感应。转过脸,看向他的方向。看见神似「他」的家伙,站在马路对面淋雨。 她怔住,撇下管娇娇,冲出来,可是只见滂沱大雨跟往来的车子。 是错觉吗?她愣愣地看着方才他站立的地方。 **** 杜谨明躲避汪树樱。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躺在二十楼高的、建筑雄伟的高级豪宅房间里。 大片的落地窗外,夜色黑暗,雨水打湿露台。 躺在这里看烟火,会更灿烂吧?他拥有这么好的视野,但从没躺着好好享受过烟火表演,他不希罕那短暂的差丽。可是,想到汪树樱说她为了看烟火有多辛苦。如果那间小套房的视野都能让她惊喜,那么看到这里的风景,她会更赞叹吧? 墙边衣架上头,她织的围巾挂在那里,孤伶伶,很丧气的模样。连围巾都讨厌跟着他吗? 杜谨明闭上眼,浑身酸痛,陷入床铺深处。他觉得很冷,很绝望,还很生自己的气。为什么双腿还是忍不住朝她的方向走去,为什么还是去偷偷张望她?他想不通,他剧烈地头痛着,在昏沈中,想象她温暖的身体与他肌肤相亲,紧窒黏腻地与他缠绵。他将手指插入她的黑发,他要一直吻她,吻她的唇,吻她的颈,吻遍她全身的皮肤,直到她在他身下呻吟颤抖……他要教会她除了亲吻,还有更刺激兴奋的事……他要原始又野蛮的占有她,深深探索她身体每一处…… 他在混乱的想象里,热情地为所欲为,却在现实中,顽固孤僻。 然后他可笑地安慰自己,能抗拒内在情感,能以理性战胜因她而起的欲望,能抗拒去爱的冲动,他为自己骄傲。他不会再让可笑的爱情绑架,他像一只高贵又骄傲的孔雀,不同的是,孔雀为了求偶乐意开屏炫耀一身的美丽,他却不屑为任何人开屏,只愿守着自己的华丽。 他安慰自己地想。这是正确的,选择骄傲的孤独比去赢得某人的青睐更好,因为炫耀美丽将得到被猎杀的命运。 他学聪明了,他收藏真实的情感,装出漠然的表情,远离爱情。 他唯一失策的是,他没想到,爱是一种本能,克制这股冲动需要强大意志力。他很难跟本能对抗,只好把自己累垮,让自己没力气去追求。 **** 中午,杜绯燕在沈大方的办公室喝茶。 沈大方忙着张罗茶台物件,一壶烧滚的热水喷着烟雾。 他叹气。「这几天天气真差,每天下雨,今年有一半的冬天都在下雨,冷死人。」他觑着捧着茶杯发呆的杜绯燕。「像这种又湿又冷的天气,妳要特别注意保暖,千万不要感冒,知道吗?妳抵抗力弱,没事不要到处乱跑,喂?喂?!听见没啊?」 杜绯燕放下茶杯,看着他。「我问你,谨明这阵子都不过去了吗?」 「嗯,没去。他离开旅馆就去慢跑去打搏击,疯狂地健身,真奇怪,又不谈恋爱,身体练那么好干么?给谁欣赏啊?又不能跟谁抱抱——」 「你在说什么啊?」杜绯燕瞪他。「我问你,那个汪老板呢?也没找他吗?」 「呴,她可抢手了,好像正在跟个医生约会,昨天有花店捧了九十九朵玫瑰送去『巧遇』,我还以为是谨明送的,调查后原来是个姓韩的医生送的。」 「我们谨明好可怜……」杜绯燕叹息。「还以为这次他终于能好好谈个恋爱,我希望在我死前看到他幸福。他老是这样不跟任何人交往,三十几岁了,他打算一个人这样孤伶伶到死吗?都是那个该死的陈馨蕙害的。他一定是很喜欢汪老板,才会故意把自己累得半死。不行,这样下去他会生病。」 「不然呢?这是他选择的啊。还有,他不谈恋爱我觉得也不错啊,说真的,男人要像我这样笑口常开、胖胖的、好相处。妳侄子咧,他太不可爱了,每天板着脸孔,人家爱他,他觉得有企图;人家对他好,他觉得是在跟他攀关系;讨好他嘛,他又不屑,老怀疑别人有什么动机跟目的。喂,像这样不能信任别人的家伙,谁敢爱他?累都累死,气都气跑,他还是一个人好了。」 「你好相处有什么用?老婆还不是跑了。」 「呜……干么踩人家的痛处?」说着就往她倒,被她推开。 「我回去了,懒得跟你说。」 「我送妳。」 「省省吧——」 「喂!」 「没戏唱了,真闷。」杜绯燕哀叹,心疼侄子。 「这么爱看戏,我租连续剧给妳看嘛。」 「看他这么可怜,叫我怎么放心走——」谨明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牵挂。 「那么让他越可怜越好,一直可怜下去好了。」 「沈大方!」杜绯燕踢他。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我不想让妳走,拜托妳活久一点——」 杜绯燕知道他的心意,她笑咪咪。「我很感动,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沈大方,我对你没感觉。」 沈大方苦着脸。「不愧是杜谨明的姑姑,你们两个都一样,冷血,无情,哼。」 **** 礼拜六,连绵多日的雨终于停了,可是天气还是好冷。 深夜十点,汪树樱请管娇娇吃药炖排骨汤,两个人窝在路边摊子,缩着身体吃东西。 管娇娇抱怨:「真小气,赢了我五千块请我去餐厅会怎样吗?哦,喝个排骨汤就打发喔?」 「十点多了是要去哪个餐厅吃啦。」 「复兴南路一大堆烧肉店麻辣锅的全都开到凌晨好吗?不想花钱就说一声。」 「干么去那么远的地方吃?还有,妳不喜欢的话还吃两碗?喂喂喂,不要光吃肉,这个面线呢?」 「我怕胖,面线不吃。」 「真浪费欸。」汪树樱捧过来大口大口吃掉。 管娇娇看了啧啧不停。「妳看妳那个吃相,真不知道韩医师看上妳哪一点?怎样,晚上和韩医师看电影开心吗?」 周六日是「巧遇」休息的日子,晚上,韩医师来接汪树樱看电影。前天还让花店送了九十九朵玫瑰,他似乎是认真在追求汪树樱,管娇娇感受很复杂。 汪树樱耸耸肩。「还不错。」 「还不错是?」 「娇娇——」汪树樱放下筷子。「男人为什么会吻女人?是因为冲动?不是因为喜欢吗?大部分男人都这样冲动了就随便亲女人吗?不喜欢也亲得下去?」 管娇娇瞪大眼睛,表情像被雷打中。「韩……韩成旭……亲妳?!」 「不是他。」 「不是?!等一下,」管娇娇深呼吸,捣着胸口,瞪着汪树樱憨傻的脸。「妳还有别的男人?」真小觑她了,看起来安安分分,原来这么open? 汪树樱放下碗,蒙着脸。「我快烦死了,怎么有这种人,再想下去我会发疯,跟妳讲一件事,可是妳不能笑我,也不准跟别人讲,秘密,秘密喔!」 「ok!」一听见秘密,管娇娇精神大好。「妳说。」 「就是那个『黑先生』,我去找他,然后他——」汪树樱把那晚发生的事、还有「黑先生」讲的话跟管娇娇说。 「所以妳的初吻就这样没了?!还被嫌弃?」管娇娇拍桌骂:「妳太猪头了吧!有没有给他一巴掌?」 「我不但初吻给他了——」 「难道……身体也……」 「不是身体啦,我是说我第一次揍人也给他了,我狠甩他一巴掌。」 「才一巴掌?!应该要踹他踢他,让他痛哭流涕,叫妳哥去扁他啊,扁到他头破血流跪地求饶。」 「我也想啊,可是他脚上还缠着绷带,手也受伤,我怎么打?」 「都这样嫌弃妳了,妳还管他身上的伤干么?」管娇娇研究她失魂落魄的表情。「喂?所以妳这阵子一直检查手机、一直张来望去的、一直心神不宁的,全部是因为他吗?」 汪树樱低头喝汤。「我最近想把厕所门漆成白色,妳觉得怎么样?」 「不要转移话题,现在不是聊厕所门的时候。」 「唔——汤好好喝,再叫一碗吧?面线我帮妳吃。」 「汪树樱,我很好奇,我问妳,是可以躲过的吧?」 「什么?」汪树樱抬头。 「kiss,kiss啊?那个kiss是可以躲过的吧?为什么没躲?」 汪树樱头又低下去。「因为太突然——」 「少来了,妳以为我笨蛋吗?姊姊我的经验可是比妳丰富太多了。所以我每次看电影连续剧爱情小说写着什么忽然就被吻住了,我都想,是怎样忽然啦?男人的嘴靠过来要吻的时候,是有前兆吧?一种快被吻的fu,我都在想,少假了,明明都是可以躲过的,是喜欢那个人才让他成功吻下去,真不想被那个人亲吻,妳可以低头啦、转头啦,嘴巴嘟过来时咬他啊,或是大叫救命啦,是可以闪开的,除非那个女人也愿意被吻,对吧?」 汪树樱面红耳赤。「妳现在的意思是……我很期待被他吻?」 「不是吗?不然我也来试试看,忽然吻看看——」管娇娇噘着嘴凑来,汪树樱挡住她的脸。 「妳疯了吗?」 「妳看,妳反应多快。那这样呢?」忽从侧面袭击,汪树樱拍开她的脸。 「妳够了喔。」 「所以嘛,我看妳也挺想被那个人吻的。你们吻了多久?妳是一秒就推开他,还是两秒三秒?吻也有很多程度的,舌头有缠在一起吗?双手有拥抱吗?身体呢?贴在一起,还是有空隙?」 「这不是重点好吗?!」 「这是重点,舌头交缠,身体贴在一起,如果是这么热情的亲吻,就是爱上对方。是,男人是有可能冲动下这么做,那妳呢,过程中妳也很享受吗?重点是这个,妳是不是喜欢上他?如果不喜欢就当出意外,想都不愿意再去想,可是我看妳耿耿于怀,每天都慌慌的,妳是不是爱上他了?」 「我疯了吗?我怎么可能?!他都这样说我,我是猪头吗?还喜欢那种人?我又不是自虐狂,还有,我是在跟妳诉苦,结果妳害我心情更坏。谢谢妳喔,我回去了——」 汪树樱气唬唬走了。 管娇娇在她身后挥着手,笑嚷:「干么生气?坐下继续聊嘛,不要恼羞成怒啦,是心虚吗?喂?喂!」 管娇娇哈哈笑。「啧啧啧,韩成旭,你吃瘪了你,输给司机,呵。」 **** 汪树樱走路回去,管娇娇一番话让她心情恶劣,思绪也更乱了。 穿过公园,两边的白杨树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好冷!她拢紧外套,忽然,看见那边运动场跑道上,有个男人没命似地疯狂奔跑,那身影很熟悉。 大灯高耸,映着橘红跑道,将他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这么冷的夜晚,只有他一个人还在跑步。 汪树樱诧异的看着,走更近些。没错,是他,那个李东海! 明明要一个多月才会康复的伤势,他现在竟绷带拐杖全不需要,还健步如飞,跑一圈又一圈,动作迅捷。那绝不可能是几天前车祸受伤的男人,他身上的伤呢? 汪树樱睁大眼睛,他骗人的?!轰——没打雷吗?汪树樱左右环顾,可是—— 她捧住心窝,瞪大眼睛。觉得内在急速龟裂中,呜——真心换绝情,那也就算了,可是竟然还被人家当傻瓜耍了—— 这还有天理吗?!有吗?! 杜谨明在寒风中跑完二十圈,身体滚烫,胸口疼痛,汗水全让冷风吹干。因为头痛加上连日的失眠,让他跑起来比平日更吃力。 跑完后,他弯身按着膝盖,气喘吁吁,头昏目眩。风吹过才警觉到冷得刺骨,浑身关节都痛,可是体内却像有个火球在窜烧着。 他很不舒服,胃部灼热,他这才想起来,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好像只喝了黑咖啡,他冷笑—— 杜谨明,你折磨自己的能耐越来越强了。 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脸,站直身子,他怔住了。 汪树樱?站在面前? 是幻觉吗?太想她产生的幻觉?不,不是。她开口讲话,口气喷慨—— 「随便的吻别人,也随便骗别人,你还真了不起!」 他苦笑,被发现了。他站着,由着她骂。 「喂,对于你种种恶劣的行为,你有什么解释?」她气炸了。 解释?他微笑,视线蒙眬,头脑昏沉沉的。他看着盛怒的汪树樱,感到高兴又心酸。最后还是躲不过她吗?以为不会再有交集,一直抵抗,结果她还是来到他面前,而且——比印象中还要美。在这样冷的夜晚,身体这么痛的时候,心好累好累的时候,穿着毛外套、站在面前的汪树樱,看起来像一束朦胧的樱花树。她很美,很温暖,也很不真实,像梦境。她气呼呼地向他要个解释,他却只想着抱住她。 他不想解释。 不。 因为他的伤痛是说不清楚的那一种,他也不想表达乞讨她可怜。他只是这样悲伤地看着她,却带着笑意。他无计可施,已经没有一丁点力气逃避她了,她忽然出现,他感觉像老鼠被猫逮住了。可是,他微笑,发自真心的。很高兴看到她,很高兴,虽然她看起来愤怒。 汪树樱瞪着他。「不说话吗?惭愧到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保持沉默,而他脸上的微笑更激怒她。 汪树樱咬牙切齿。「你还笑得出来?耍了别人你还笑得出来?!」她气不过,蹲下抓了一颗石头就往他掷。 杜谨明没躲,石头划伤他的脸。 汪树樱吓到,看他无所谓的还是一脸笑意,划伤的地方渗出血渍。 「你——」汪树樱不知该怎么说他。「你真是——让人讨厌。」 汪树樱转身走。 在同一刻,杜谨明倒下,躺在跑道上。他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他失去意识,坠入黑暗里。这是个炙热的黑洞,他晕眩,听见冷风呼呼的响着,皮肤像被烈火焚烧,他没力气了,很累…… 小树樱气愤的走了几步,想到借他的围巾,一转身。「喂,我的——」 她呆住,看到他躺在地上,跑过去蹲在他旁边,他昏迷不醒。 「喂?!喂!」汪树樱拍他脸庞,发现他的脸很烫,他在发烧。「发烧还跑步?不要命了。」 汪树樱扶他起来,好重,想了想,觉得自己很可笑,把他丢回地上。 疯了疯了,他这么可恶,我干么还这样?她拿出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来,可是电话通了,她又关掉手机。神经病,发烧而已,叫什么救护车。 汪树樱瞪着他,他痛苦地紧皱眉头,才几天而已。他瘦了很多,她真是不懂这个男人…… 汪树樱扛他起来,把他沉重的身躯挂在自己身上,慢慢艰难地一步步带他回家。 搀他走过公园时,杜谨明在她肩头睁开眼,在迷蒙的视线中看见身旁黑暗树木幢幢闪过,闻到她头发散发的熏衣草香。他好喜欢,把脸贴近那股香气,磨蹭柔软的发,感觉舒服多了。 汪树樱感觉到他依赖着她,把头靠在她脸边,她怔怔地,心情混乱。 她满腔的怒火呢?跑哪去了?不争气啊,她竟然觉得……有点高兴。唉…… 第十章 回到「巧遇」,汪树樱把床打开,将杜谨明拖到床上放。 他身躯庞大,脚挂在床外了,某个东西从他外套口袋掉出来,是皮夹。皮夹摊开的那一面,汪树樱看见他的身分证。 明明是他的相片,名字却是「杜谨明」。 杜谨明?汪树樱捡起皮夹,里面有他的名片。名片没有写他的职称。只是简单的写了旅馆地址跟他的电话—— 精英商旅、杜谨明? 所以名字也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假的?工作也是吧? 汪树樱瞪着床上的混蛋。 好,好极了。全都骗人的是吧?汪树樱抓了桌上的书往他身上扔,又抓了一包餐巾纸砸向他的头,全都是死不了人的惩罚。汪树樱叹息,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唉。皮夹丢一边,深呼吸,冷静冷静,现在不是发飙的时候,人命比较重要。她跑去打开音响,让喜爱的歌曲舒缓心情。是说,经过他种种恶意打击后,汪树樱惊讶地发现,是怎样?免疫力增强了喔?现在发现他身分造假她虽然生气,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果然人的脾气是被磨出来的啊。 汪树樱去仓库把毯子抱出来,将他密密盖上。在他皱眉的额头上放了冰袋,又蹲在床边把他脸庞颈部的汗都擦去,量他的体温,39度。接着她跑去拉开抽屉,找出葡萄糖水,泡好了,喂他喝下去,再喂他喝一大杯水,过程中,他靠在她怀里,任她摆布,毫无反抗,乖得像个婴儿,只是偶尔会皱眉呢喃一下,也听不清楚说什么。 汪树樱把他放倒,再让他静静躺一会儿,重新量体温,38,8度。嗯,有开始退烧。看样子只要多休息应该就没事了。 「呼。」汪树樱微笑,放心了。她蹲在床边,双手捧着脸,打量他——粗犷浓黑眉毛、鼻子高挺,嘴唇……凝视他的嘴唇就想到他热烈的亲吻。 冷静、冷静!汪树樱拍拍面颊,给自己煮了热呼呼的巧克力,她需要镇定,还迫切地需要一颗聪明的脑子。没错,对付这男人。已经不能用她惯常的思维。现在,她打开本子,把认识这男人之后发生的种种事件,写下来,一条一条的逐项分析研究,试着找出他背后的动机。 以前,汪树樱跟人往来坦率随兴,脑子虽然有长啦,但懒得用,也不想费心思揣测别人的言行。美其名是单纯,实际上是对那些人没兴趣也不好奇,她在自己的世界自娱自乐,从不觉得有必要费那么大劲去解读或了解他人的言行或心事。如今她有了改变,单纯的汪树樱开始有了复杂的心思,因为认识他之后,他带给她种种复杂又矛盾的心情,这种种因他而来的刺激,让她体会到可以因为某个人而紧张兴奋,又伤心难过,还有那种炙热微痒的陌生情欲。「黑先生」让汪树樱的生活和触觉因这些刺激而变得丰富。 单身又单纯的人生可以很宁静素美,然而因为爱,开始复杂起来的种种经历,却让人拓展出多变的样貌,展现华丽的风情。 汪树樱看着写下的关于他的种种事件,她怀疑,这世上还有谁,能带给她这么多体验和体会。她应该因为他的欺骗愤慨生气沮丧?可扪心问问自己,她想抽掉这段记忆吗?想删除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吗?不。再选择一次,她还是想体会这些过程—— 很傻吗? 汪树樱凝视床上的男人,也许很傻,可是他彷佛带有某种神秘的磁力,让她想靠近。这情不自禁的感觉,也许就是所谓的爱情。 汪树樱目光闪烁,眼眶忽然湿润,竟然很感动。是呵,爱情。原来爱上人,是这样不由自己,是非难分,又无法以理智逻辑分析的状态啊。现在,看着他平安宁静的睡在她的被褥里,让她照顾着,所有的难堪羞辱愤慨都忘记,她微笑,她此刻唯一的感受是,甜蜜又满足。她感到幸福。 杜谨明听见某种奇特音乐,像有着明月跟星星的夜空,叮叮咚咚的,类似玩具琴的背景音乐,衬着佣懒的男人嗓音,有气无力的歌音,跟音乐织成梦幻般的氛围,这是教人安心沈溺的暖梦。 他在梦里微笑,困扰他的头痛不见了,连日的疼痛都远离,紧绷的肌肉全部放松了,他很温暖、很舒服。他缩在被子里,团成舒适的半圆,鼻尖闻到熟悉的温暖气味,是巧克力的甜味。唔——他喜欢。 有几次他试着睁开眼睛,但晕眩,视线蒙眬。他隐约看见昏黄柔和的灯影中,有个女人蹲在原木桌子前的椅子上,她专注的缝着什么东西,蓬松的黑发挡住她的侧脸,但隐约看见鬈翘的睫毛。一双白皙小手,很可爱地在蓝布堆里忙碌着,她宁静的在缝纫着,宽大的黄色毛线衣,天空蓝的牛仔裤。 杜谨明微笑,闭上眼睛。他大概知道这是谁了,所以她出现在他梦里面了?好极了,这是个美梦啊。他安心了,如果这是天堂,死亡是幸福的。他很满意,不需要回现实世界,他甘愿长久昏睡下去—— 当杜谨明再醒来时,已是早上七点多。他睁开眼,惊讶自己躺在「巧遇」店里,躺在那些桌椅中间一张折迭床上。他掀被坐起,愣愣看着周遭景象。 汪树樱站在柜台后的流理台正在忙着煮东西,听见声音,她回头,看见他醒了。 「睡饱了?会不会饿?」 他恍惚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把蓬松的鬈发盘在脑后,露出一张明亮的瓜子脸,大大眼睛精神奕奕地朝他望着。 杜谨明防备地看着她,她表情平静,她不生气了?好奇怪。 汪树樱问:「饿不饿啊?烧到脑子都钝了吗?」她笑了。 看见那么温暖的笑容,他警戒的神经舒缓了。 他问:「这什么音乐?」在睡眠中他一直听见这首歌。 「《no-surprises》,是『电台司令』的歌。好听吧?烦躁的时候听一听还不赖。」汪树樱端出一锅粥,放床边桌上,桌旁迭着一些蓝色的布。 杜谨明想起来。「昨晚妳在缝东西。」原来是真的看见,不是梦。 「对啊,打算做个大袋子。」舀了排骨粥,给他。「吃吧。」 杜谨明接过碗跟汤匙,看着她。「妳……不生气了?」 「很生气,所以在粥里面下毒,怎样?」她笑着,也给自己舀一大碗,拉椅子过来坐下吃。 他说:「有毒?有毒妳还跟着吃?」 「没听过『玉石俱焚』这个成语吗?我是玉你是石头,现在我们一起毁灭。」 他低笑,「听起来不错。」 杜谨明克难地盘坐床上吃粥,她则坐在椅子上看他吃。杜谨明还搞不太清楚她的状况,刚退烧,脑子也昏昏的,没有什么想法,先吃再说。她煮的粥太好吃了,他大口扒起来,饥肠辘辘,原来饿这么久了?是啊,他好一阵子都没食欲啊。 汪树樱看他吃得狼吞虎咽,真好笑,有这么饿吗?她有满足感,看见自己熬的粥让他馋成这样。他瘦很多,下巴长了新生的胡髭,黑发凌乱,衣服也绉了,看起来颇憔悴。 为什么这么大的人,老是会惹她心疼?感觉他像受伤的兽,冷不防就急着防御,警戒,乱咬人。而有时,那双炯炯的桀骛不驯的黑眸,又弥漫着悲伤。当他凝神不说话的看着人时,或背过身离去时,他的身影弥漫着孤独的氛围。 「再一碗。」杜谨明递给她空碗。 「吃得真理直气壮啊。」又不是他的仆人,嗟。汪树樱又帮他舀了一大碗。 他很快又吃个精光,又把空碗递向她。 「还要。」 她惊愕。「了不起,了不起。」又给他一大碗。 他一连吃完三大碗才满意,放下碗,抹抹嘴,伸个懒腰,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吃饱了?」汪树樱托着脸,打量他。 「对。」 「有话跟我说吗?」 「妳有话跟我说吗?」 「我先问的,我直接说好了——这是你的皮夹,昨晚把你搬回来时掉在地上。」汪树樱把皮夹扔给他,「杜谨明,在精英商旅工作。你不叫李东海,也不是司机。我上网查过,你是有名的精英商旅负责人。」 她知道了?杜谨明收下皮夹,爽快承认了。「对,我是杜谨明,李东海是我的司机。」 「为什么说谎?为什么耍我?」 他抬起一对黑眸,吃饱了,就精神了。他目光炯炯,冲着她微笑。「昨晚我在运动场昏倒了吧?妳干么带我回来?干么照顾我?上次被我羞辱得还不够?!」 「这个等一下再让你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干么说谎骗我?什么车祸、什么受伤的,我看你发烧还能跑那么快,全都是胡扯的。干么耍我?我们有仇吗?曾经有什么过节吗?」 「私事我不想回答。」 「牵扯到别人就不是私事。」 他保持微笑,看着她,缄默,大有本大爷不说妳能怎样的意味。 汪树樱翻个白眼,继续问—— 「那么对于救了你又照顾你的人,谢谢或感激都不用吗?假如不是我,昨天你昏倒在跑道,那么晚了公园都没有人,你现在可能已经肺炎死翘翘。」 「说了半天就是在申明妳多伟大,妳救我一命,好,耽误妳的时间,从昨晚到现在,多少?我付妳看护费。」他就事论事,反正身分已被拆穿,不必演戏,他摆出商人嘴脸。 汪树樱抬头,想了想,伸出十指数算。「我算算喔,抬那么重的坏蛋回来,体力消耗的部分收你一百万,不怕被细菌传染照顾发烧的病患这么伟大的情操算你两百万,更伟大的是这个病患非常恶劣的伤害过本人,而本人不计前嫌,如此有佛心,还熬了粥给你吃,这个『精神赔偿部分』算一千万,那你总计一下,开张支票给我,感恩。」 「总计一千三百万?」他呵呵笑。「我是发烧,不是脑残。」 她也呵呵笑。「我知道,我猜得出来,你很有钱吧?也对,有钱人才会这样搞神秘。现在,你的身分被我拆穿了,你不做解释,看起来对我也没有歉意,然后呢?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杜谨明看着她。「我刚刚说了,我可以付妳看护费,我甚至可以照一般行情三倍付妳,但一千三百万太夸张了喔,重新开个合理的价码吧。」 「所以你不道歉也不解释,只想用钱打发就对了,然后还嫌我开的价码不合理?喂,我精神上可是受到很大的打击。」 「好吧,妳重新开价,我看看汪树樱的『精神』值多少?」 「如果我开价,你付了钱,之后呢?」 杜谨明沉默几秒,定睛看着她。「之后?」他微笑。「之后就各过各的,汪树樱过汪树樱的生活,我过我的日子,当大家没认识过。」既然她都知道他身分了,再戏弄她怕只会闹出更复杂的事,他不想和她周旋了。 汪树樱看他面无表情地说着各过各的。从客观上看来,他真是个无情的家伙,可是……她再也不会被他表现出来的言行欺骗了。她被唬烂那么多次,她也开窍了。被耍了一、两次,还可以原谅,被耍了三、四次,不报仇可不行了。 她微笑。「汪树樱的精神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她说得铿锵有力,直视着他的眼睛。「有钱可以摆平所有事吗?呵,这件事,不能用钱解决。」 这可有趣了,她在呛他吗?他问:「不然妳想怎样?」没有比钱更棒的补偿了。 「你可以瞎掰你的名字跟身分,捏造假车祸受伤,可以这样耍得我团团转。现在换我了,我也想玩玩,杜先生,你——」汪树樱瞇起眼睛。「其实非常喜欢我对吧?」 「不要开玩笑。」杜谨明脸色一沈,他否认。 汪树樱微笑。「否认也没关系,反正我认定你就是喜欢我,而且啊,疯狂地为我着迷,搞不好啊,还失眠好多天,说不定啊还因为我食欲不振雨中吹着冷风偷偷在我店外痴痴守候心神不宁手足无措想爱又不敢行动,渴望跟自尊天天打仗,哦喔——啧啧啧,你就是这样没错,为了我失魂落魄,都生病了,啧啧啧,真可怜——」 杜谨明震惊,她一连串话说得他头皮发麻,眼神闪烁,心中很虚,表情紧张,但他仍顽强否认。 「不要自己演得那么高兴,很可笑。」 「可笑就可笑,我是傻,但不是笨蛋;我是不想用大脑,但不是脑残。我昨晚分析得很彻底。为什么堂堂一个商务旅馆负责人,老是跑来我店里喝巧克力。喝巧克力就算了,看到我送货硬要帮忙,然后又骗我这个小店老板什么车祸受伤,然后又胡说你是司机叫李东海的,为什么一个大忙人花这么多闲工夫玩这种无聊的游戏——我左思右想,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杜谨明凛着脸。 「你喜欢我。」汪树樱咧嘴笑。 情势逆转,一向镇定高傲、气定神闲的杜谨明,被汪树樱一番分析闹得心跳急促,无话可说。而汪树樱自信满满,滔滔不绝地说下来,脸不红、气不喘,她还真的开窍了。果然人是需要打击跟刺激的,瞧,聪明得多快啊! 他冷静反击。「如果妳魅力大到让我行为失常,那晚我干么把妳气走?我大可以顺水推舟告白,跟妳交往,我会想尽办法巴着妳不放,可是这会儿把我扛回家里的人是妳。不是我喜欢妳,是妳喜欢我。」 「是啊,讲到你那些对女人的高标准。是,我没一项符合的,但是我可以让精英商旅负责人特地为了骗我,把手脚绑成木乃伊似的一拐一拐来博取我的同情。我想你光缠那些纱布弄绷带的也要花不少心思跟时间吧?光想那画面就好笑。你也为你那些高标准的女人做过这些事吗?为了她们把自己弄得那样可笑?人对不在意的人根本懒得花脑子跟心力去耍她,更甭提你这些诡异的行为。」 杜谨明冷笑。「这种辩论很可笑,我要回去了。」他站起来。 「你坐下。」汪树樱喝叱。板起面孔。「对于一个把你从鬼门关前辛辛苦苦又扛又背带回来的女人,给我五分钟时间不过分吧?」 杜谨明看她一副很认真很严肃的模样,犹豫着。 汪树樱又说:「就算你想走,也走不了,我把门反锁了。」 杜谨明惊讶,汪树樱竟敢——把他反锁在屋内?! 她微笑,黑眼瞳闪烁着光,「聪明跟奸诈是被训练出来的,比方被一只狡猾的家伙耍过几次,呵呵。」 杜谨明坐下了,他笑出来了。 本以为真相被拆穿,对方应该会发飙或哭闹的骂他,没想到……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 汪树樱,妳好样的。杜谨明看着她。「好极了,告诉我妳还想到哪些关于我的事。」 「你高傲自负,却因为喜欢上我,心情被我影响。你不甘心,你只想让别人被你影响,却拒绝让任何人干扰你。但是,把我故意气走,这表示你是个无能又脆弱的男人,只能用这种方式平静被我混乱的心情。因为没能力抗拒我,所以故意让我讨厌你,让我自己远离你,这样你比较轻松吧?」 她全都说对了,但杜谨明死也不会承认。她有一点没猜到,没错,他是自负自傲,但面对爱情,他曾经也可以没有自己。没错,聪明是可以被训练出来的,那么戒备跟防御别人呢?这也是被过往的遭遇所激发出来的本能。 现在,杜谨明笑望着汪树樱,她真让他惊艳,藏在单纯的表相底,是极为聪明慧黠的心思。 「说到底,妳的总结论就是,妳太有魅力,我怕被妳影响,只好把妳气走?」 「嗯哼。」 「然后呢?分析了这么多,打算怎么做?」 「想听你亲口承认,对,你喜欢我,我分析得没错。」 「我不可能,我没有喜欢妳,不是事实,要我怎么承认。在我看来,妳喜欢我才是。喜欢到被我那样骂跑了,还坚持要照顾我。」 哼。汪树樱冷笑。「ok——就如我想的,你不会承认。」她翻开本子,咬下笔盖,说着:「那么谈谈赔偿我精神损失的部分吧,我不要钱,我要别的——」 「妳要什么?」 「你。」 杜谨明震住。他没听错吧? 汪树樱咧着嘴笑。「没听错,我要你,既然你说你没有喜欢我,那么我们来试试看,交往三个月,然后各走各的路。到时候,看看是谁离不开谁,是谁会拜托对方不要分手。怎样?敢吗?」 他惊讶,旋即笑了。「想出这样荒谬的游戏,妳还真是喜欢我。」 「没错,我喜欢你。」汪树樱大方承认。「我不像某人那么胆小不敢坦白自己的心。虽然还想不出到底你有什么好值得我去喜欢的,但反正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件东西,本来就不用理由,所以我喜欢你,但是,没喜欢到离不开你的那种地步,也没喜欢到害怕会失去自己被你影响的地步,所以我敢玩这种游戏,因为最后我一定会离开你,我就当——被精英商旅的大老板耍了半天的一点甜头吧,反正我没男朋友,谈一下恋爱应该很有趣。怎样,敢吗?」 真大胆,真了不起。杜谨明眼里闪烁笑意,看着汪树樱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唉,她怎么会那么可爱啊?她真了不起啊,原来她才是披着羊皮的大老虎。看起来没大脑的女人,怎么用起脑子时这样厉害?! 「就照妳说的,希望妳到时候不要哭。」 「哭的是你。」她睁大眼睛,补充。「先说好,因为只是游戏,为了不影响对方未来的感情。万一谁有喜欢的对象了,游戏随时可以终止。还有,不能干涉对方的私生活,那表示,我可以劈腿。呵,因为我还满受欢迎的。」 汪树樱笑嘻嘻,本来就是,她才不打算为了这个机车男人,断了自己的后路。谁知道未来几个月里,会不会有真命天子出现呢? 她要劈腿?!这让杜谨明的脸色不太好看,可是汪树樱说—— 「反正我劈腿你也不会吃醋,你是不会被我影响的嘛,呵呵……」 情势节节败退,杜谨明心中重叹。 奇怪,他有掉进瓮里被她任意摆弄的感觉,她单纯的眼睛,竟能把他心思都看穿,这到底怎么回事? 「妳好像很有把握赢我?」 「因为你绝对没有我潇洒,我说走就可以走。」不像他,骂跑她然后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妳当心,我也许会故意对妳好,好到妳到时候离不开我,跟我求饶。」 「哦?」她滑稽的捧住脸。「好期待喔,尽管放马过来。」 嗟,他呵呵笑。「我真的有马,养在阳明山的马场。」 「哦?开始炫耀财力了吗?很好很好。」 他们都笑了,气氛轻松起来,他们为这个不象话的打赌而兴致高昂。 「所以——」杜谨明看着汪树樱。「我们从现在起开始交往。今天是一月五号……汪树樱成为我第n个女朋友——我交过太多女朋友了,数不清妳是第几个。」他说谎。 臭屁是吗?汪树樱瞇起眼。「好,三个月后,四月五号早上,那天就是杜谨明痛哭流涕的日子。」 「树樱——」他马上改口叫得无限亲密温柔,害她心跳慢了一拍。「妳要好好记住这一天,这可是汪树樱人生中的第一个男朋友——」杜谨明还记得,他是汪树樱初吻的对象。 还真是不忘记嘲讽她呢!汪树樱冷哼。「初生之犊不畏虎,听过吧?我看了身分证,你比我老,我年轻,就算跟你分手,我很快还会找到男朋友,趁着这段日子刚好可以实习一下怎么谈恋爱。」 唉,他真不喜欢听她讲什么劈腿啦实习啦下一个男朋友啦,很刺耳。 他突然大步过去,瞪住她。 「汪树樱。」他炯炯的目光俯望坐在椅子上的汪树樱。 「干么?」汪树樱瑟缩着。 他猛地握住她双肩。「现在——我要吻我的女朋友了——」将她往上一提,给她个牢牢实实、热情如火的吻。 汪树樱紧绷身体,手足无措,感觉他炙热的吻如何辗转在她唇上,掠夺她的呼息。她收紧拳头,心跳急狂,后来,她软弱地将双手环在他背上,回应他的吻,学着与他缠吻。 不管了。她沈醉在这刺激麻热的感官体验里。 她想——她是豁出去了,反正她不会输的,就好好享受他甜蜜又热情的吻。就让他暂时的尽情跟她炫耀他的华丽吧!她闭上眼,陶醉地跟他热吻。 是啊,也许她会迷醉在这男人性感的怀抱里,虽然他脾气古怪,行径乖张,但深深地吸引她。 汪树樱不觉得自己傻,也不觉得自己的提议古怪。这确实是她要的,是他出现让她厌倦一成不变的平静生活,就让她在二十七岁的这年来一场华丽的爱情。谁教她只对他这男人有这么多感觉,这有何不可?她不想违背自己真实的渴望。只有三个月的交往,有什么关系? 对于曾经在死神前逃过一劫的汪树樱来说,对于曾在医院躺过一整年的汪树樱来说,曾经残破的身体如今能安好的呼吸且行动自如,已是最幸福的。其它这些风风火火,不过是生命中的点缀。 她决心把杜谨明当成人生中的一道甜品,她要尽情享用他。到时候,她会潇洒走人,绝不挽留。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单飞雪【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系列在线阅读: 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上) 作者:单飞雪 http://.dddbbb/html2/94971/index.html 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下) 作者:单飞雪 http://.dddbbb/html2/95163/index.html 尾声1 礼拜一,早上。 李东海载老板前往精英旅馆上班,他暗暗地惊讶着,今天老板突然主动跟他道声早,真是吓坏他也。还有,往常坐在车内要去上班的老板,总是眉头深锁,一脸严肃。今天,却会莫名其妙地微笑,好诡异。 杜谨明腿上摊着等待汇整的数据。 阳光,在车窗外闪烁,他忽从会议资料里抬起头,凝视车窗外明晃晃的街景。是错觉吗?今天的台北,特别美丽。 他撇下公事,微笑地沈思起来。他对汪树樱提议的游戏兴致高昂,他思索着要怎样对她,才会把她迷得团团转?她竟敢狂妄地说她不会被影响,她比他大胆。很好,走着瞧。她激起杜谨明的挑战欲。凭他过人的毅力,惊人的学习力,还有了不起的财力,他绝对能轻松的收服汪树樱的心。他期待着三个月后,看汪树樱怎么哭着求他不要分手。 他才不会输她。三个月后他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开她,他绝不会被这些无聊的爱情左右。他垂下眼眸,看着资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眼里。从公式化硬邦邦的a4纸浮现的是——昨晚生病时看见的那温柔的身影,专注的缝纫物品,一针一线,投入的神情,宁静的神态……她爱针线活儿?他想到汪树樱借给他的围巾,也是她双手织的…… 他收拾资料,打开公文包,看见一直被他放在公文包里的灰色围巾。他伸手,握住围巾。就像这些天每当他想她想到快抓狂时,被寂寞咬得快疯狂时,他也会这样把手伸进公文包里,握住柔软的围巾,想着曾经它缠在某人颈上,因此他间接得到些许温暖。 现在,他把围巾拿出来,缠上脖子,裹紧。很温暖,感觉很好……他叹息。往后躺靠闭上眼休息。趁着上班前,再让他尽情想她一下好了。 汪树樱——妳真让人惊奇。 **** 下午,韩成旭又送花来了,这次直接亲自的捧进店里面。 这时候,是「巧遇」最空闲时。管娇娇在看杂志,一见到韩成旭,冷笑,回头朝正在刷厕所的汪树樱喊—— 「妳的爱慕者送花来喽——」管娇娇起身,双手抱胸,看着韩成旭。 韩成旭也挑衅地迎视前未婚妻。 「羡慕吗?」曾经他也给这女人很多宠爱,可恨她无情,说走就走。 「羡慕?不。」管娇娇眼中堆满笑意。「我是同情。啧啧啧,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老板前阵子跟人接吻了,那个人是我们店里常客,是个司机。韩医师啊,没想到万人迷的你,输给默默无名的司机。自尊受到很大打击吧?现在想想,我不要的男人,果然连我的朋友也不要。」 韩成旭脸色一沈。 汪树樱走过来,一边摘下手套。「怎么?又送我花?」 「给妳。」韩成旭转向汪树樱,露出爽朗笑脸。 管娇娇低头,拨了拨头发,掩饰落寞的神情。 「谢谢。」汪树樱收下捧花,闻了闻,说:「现在有空吗?」 「要跟我出去吗?我刚好有三小时的空档。想去哪儿?」 「去散个步怎么样?」又向管娇娇说:「店先交给妳喽。」 管娇娇挥挥手,表示听见了。 「我们走吧——」韩医师好自然地就牵住汪树樱的手,同时把花从她怀里抽走,交给管娇娇。「这个花就麻烦妳的员工好好处理,记得每天换水。」 管娇娇捧着玫瑰,气唬唬地瞪着他。 韩成旭笑呵呵,牵着汪树樱离开。 街道上的印度紫檀树,在寒冬、褪去绿叶,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颤抖。 汪树樱轻轻把手抽离韩医师的掌握。 「真失望。」韩成旭看着空空的手心。「还以为我们已经进入可以牵手的关系了。」 汪树樱笑了,跟韩医师并肩在街上散步。 「能被韩医师追求,像作梦一样呢。」她说。韩医师斯文英俊,职业又好,相信深得女人们的喜欢。 「既然这样,应该扑上来巴着我才对啊?」他说。 「我们当朋友好吗?」汪树樱停下脚步。「以后——不要再送花了。」 韩成旭看着她,想起管娇娇的话。「妳有男朋友了?」 「也不是——」汪树樱迈开脚步,欣赏紫檀树在灰色天空里萧瑟的模样。「虽然韩医师很不错,但是我对韩医师——没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会一直想着你的感觉。」是她最近才体会到的感觉。「就算讨厌,就算生气了,也会忍不住一直想着那个人,一直牵挂着,快喘不过气的那种感觉——」 「是吗?我一直以为我的条件很好。」韩成旭有点受到打击。漂亮的管娇娇就算了,当初会追求汪树樱,一半是因为气管娇娇,另一方面也是觉得美丽的女人脾气坏,像汪树樱这样邻家女孩般的应该很好相处。 和管娇娇分手,让他很伤心疲累,他不禁被温暖好脾气的汪树樱吸引,他以为只要送几次花、约会个几次,汪树樱就会为他神魂颠倒,就像医院里爱慕他的那些护士们,没想到……一个司机?她跟某个司机接吻,却拒绝他? 一片枯叶落下,汪树樱摊开手掌接住,她凝视手掌里的枯叶,微笑着说—— 「正好相反呢,韩医师的条件太好了。」她抬头看他。「长得帅,人品又好,性格爽朗,连韩医师的孩子小杰都好可爱。而且又是从事救人性命的工作,我承认我曾经是很喜欢韩医师,每次只要看到你,心情就很好。」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拒绝我?」 汪树樱把枯叶放进口袋里。「我小时候跟哥哥养过一只流浪狗。不知道牠受过什么遭遇,脾气很坏,很神经质,一受到惊吓就呼呼叫的警告,还会失控咬人,虽然顶多只是咬出齿痕也没真的流血,但是够吓人了。那时候我爸想把牠送回动物之家,改认养别的狗,可是我跟哥哥都不肯。」 韩成旭看着她,听她温柔地说—— 「我和哥哥都认为这么不懂讨人喜欢的狗,难怪在动物之家那么久都没人认养,听说被送走又送回来很多次了,最后要是没人领养,过一段时间就会被安乐死。所以我跟哥哥决定冒着被咬的危险养着牠,因为如果我们也不要牠了,牠会很孤单,最后可能就孤伶伶的被安乐死。韩医师,在我心里,也有个人。」汪树樱摸着左胸口,说:「他就像那只坏脾气的狗,我暂时……不想丢下他。」 「那么坏脾气的人,妳不怕被咬伤?」韩成旭问她。 汪树樱低头,看着满地落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那个人失去对人的信任,可是我没办法不去关心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又不是那么鸡婆的人。」汪树樱苦笑。「这大概就是人家说的孽缘吧。而且他缺点太多了,不坦诚,不诚恳,不懂感激,不会讲好听话,老是惹我生气,很自大自我,不懂体贴。」 「妳为一个有那么多缺点的人拒绝我?」他笑了。「我真不明白。」 「所以啊,我这个人很笨,你不要喜欢我,知道吗?」 他哈哈笑,可是怎么办,这汪树樱真可爱。他叹气。「树樱——」 「嗯?」 「那就先当朋友吧?」 「朋友?」 「比朋友还好的朋友,又不算恋人的那种关系。ok?」韩成旭笑道:「被咬伤是很痛的,到时候妳会需要医生的治疗,所以有我这种朋友存在是必要的。等妳被咬伤时,就到我怀里,我会让妳康复。」 汪树樱怔怔地听着,就是啊,这才是偶像剧里男主角的对白嘛,多感人。为什么杜谨明那家伙就说不出这样感性的话呢?汪树樱困惑的看着韩医师爽朗的笑容,糟糕——韩医师这样体贴温柔,害她有点小混乱呢! 韩成旭摘掉落在她肩头的枯叶,感性道:「虽然我不会乱咬人,但我很会摇尾巴,往后我就努力对汪小姐摇尾巴吧,摇尾乞怜的等着汪树樱爱上我——这样可以吧?」 汪树樱怔怔望着韩医师。怎么办?挺感动呢! 汪树樱回到店里,管娇娇一看到她凑过来关切。 「怎么样?和韩医师有话聊吗?他真的在追求妳?」 「好像是吧——奇怪了,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我,我最近桃花开吗?我都不知道我这么抢手噢。」汪树樱走进厕所洗手,管娇娇也跟进去。 「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都聊些什么?有亲亲吗?」 「管娇娇!」汪树樱指着马桶。「怎么把玫瑰放在马桶上面?」一整把就那样乱放着。 管娇娇嘿嘿笑。「除臭啊。」这玫瑰让她看了就气。 「这韩医师送我的欸,怎么能用来除臭?真是。」汪树樱捧起玫瑰往外走。 管娇娇又跟过去,一副焦急的模样,问个不停—— 「喂?听妳的口气,难道真的想跟韩医师交往吗?那黑先生呢?不是跟他亲嘴了吗?还有,妳别忘了,韩医师有个八岁的儿子喔,妳能接受吗?妳跟他交往的话以后要帮别人养孩子,妳可以?」 汪树樱把玫瑰珍重地插进水瓶里。「真喜欢一个人的话,帮着养他孩子有什么关系?」 管娇娇愣住,「关系大了,妳脑筋真够单纯的,妳以为当后母那么容易吗?很多问题欸,还有万一那个孩子的妈妈跟韩医师牵扯不清呢?妈妈是不可能和孩子断干净的,孩子又跟着爸爸,所以这爸爸跟妈妈不可能分得干净,妳干么涉入这种复杂的关系?」 汪树樱闻闻花香,耸耸肩。「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复杂啊?孩子的妈本来就需要跟孩子的爸保持联系啊,这有什么。真喜欢一个人,这点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的?要互相体谅嘛——」 「汪树樱——」管娇娇欲言又止,很焦虑。 「干么?」汪树樱纳闷地看着她。 「我坦白跟妳说吧——」娇娇表情严肃。「妳……不适合韩医师。」 「妳怎么知道我不适合?」 「因为——我的直觉!」管娇娇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但一定要制止,太不舒眼了。 「娇娇啊,不需要妳的直觉,我拒绝韩医师了,我跟他说我只想当朋友。」 「那就对了,哈哈。」管娇娇拍手,笑了。吁——放心了。 「可是,他说他不想跟我当朋友……」汪树樱纳闷地歪着脸,把玩着自己鬈鬈的头发。「他说他会痴痴等候。哇,原来我这么迷人欸!啧啧啧,难道我是天生丽质吗?每天待在『巧遇』,都这么抢手了,万一去外面工作,那我可能会招蜂引蝶,让很多男人争风吃醋了,哈哈哈哈哈哈——」汪树樱自己好天才地哈哈笑起来,她不知道管娇娇一颗心直往下坠。 这还有天理吗?管娇娇脸色惨白,她看着长相可爱的汪树樱,但就只是可爱甜美嘛,绝对没有她漂亮啊,而且衣着又很随便,全身上下没一点妩媚跟性感,这样的汪树樱竟然可以自豪地在她这个大美人面前讲这种五四三的话,管娇娇听着真胆寒。管娇娇的自尊跟自信急速枯萎中。 「世纪末天灾人祸不断,连审美观都变了。」管娇娇冷冰冰说。可心里酸极了。 汪树樱对于韩医师有小孩的事无所谓,对他跟小孩的妈联系也无所谓,对于这样的感情会很复杂也没关系。汪树樱是那种除死无大事,爱上就更不计较的女人。这一点,令管娇娇尴尬。她做不到树樱那样豁达,她就是会介意韩医师的过往,她也不想养别人的孩子。她认为趁年轻断了这复杂的关系最好,可是,这真是明智的选择吗? 管娇娇渐渐怀疑起自己的决定。看见韩医师往汪树樱靠拢,心里难受啊。 **** 晚上十点,精英商旅总裁办公室,杜谨明结束最后一场视讯会议,看看手表,该走了。他请吴秘书整理好开会资料,明日交来。等吴秘书一离开,杜谨明打电话给司机。 「今天我自己开车,你下班吧。」 杜谨明迅速打包资料,准备去会他的女朋友。女朋友?这念头教他微笑,感觉挺不赖的。 吴秘书刚一走出电梯,就被林甄恩拦截。 她问吴秘书。「总裁要下班了吗?」 「是啊,他要我整理会议资料明天一大早就要交,唉,不让人休息的——」吴秘书抱怨连连。 「辛苦了。」林甄恩拍他肩膀。说完,立刻冲回自己的办公室,拎了包包,赶着下班。她打算从今天改变战略,从默默守候,改成积极争取,她已经沉默够久,连姑姑都劝她放弃。她才不,她会证明,她是最适合杜谨明的女人。 走进电梯,电梯下降时,她不停练习等会儿要跟杜谨明说的话。 「谨明,我的车坏了,可以搭你的便车吗?」 没错,就这样,很自然地说出来,他没理由拒绝的。是啊,要多制造两人相处的时间,女性杂志这么教的。 电梯门打开,真幸运,时间算得刚刚好,杜谨明就走在前面。冲啊——林甄恩跑上前。 「谨明?」她喘着。 杜谨明停下脚步,看她气喘吁吁追上来:「妳还没下班?」 「对啊,我忙到刚刚,你也忙到这么晚啊?看来我们俩为这间旅馆还真努力……这么晚了,你也真辛苦……」 「妳也辛苦了。」打断林甄恩的话,杜谨明拍拍她肩膀,转身就走,急着去找汪树樱呢! 「等一下——」林甄恩喊他。他回头,她胀红着脸,吞吞吐吐。「我……我的车坏了,可以搭你便车吗?现在很晚了——」他严肃的脸色,让她撒起谎好有压力。 「好,妳等一下。」杜谨明拿出手机,打给某人。「李司机?在哪儿?嗯,麻烦叫一辆出租车来,是,你负责护送林经理回去,她的车坏了——」又看向林甄恩。「车子状况怎么样,需要帮妳找维修厂的人来吗?」 林甄恩眼神呆滞。「不……用……了。」不懂情趣的家伙,唉。「你叫司机护送我?那你呢?」 「我自己开车。」他扬了扬手中汽车钥匙。「我有事,还要去一个地方。」 「公事吗?我可以陪你去,干么要麻烦司机呢!」这次林甄恩把脸皮都丢到一旁去了,自尊心也踩在脚底下了。人家说,女追男,隔屑纱。这层纱她誓要剪掉拆除,再也不要忍耐着孤单寂寞。她要奋起,她要积极。可是她都这样表态了,杜谨明彷佛还是不能体会到她的用心,竟然淡漠地说—— 「我想一个人过去,妳在这里等一会儿,司机很快就到了。」 他就这样走掉,好冷漠。让林甄恩含恨又委屈的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泪眼婆娑,伤心沮丧。最惨的是,为了演这出戏她还故意把轮胎刺破,呜。 **** 「巧遇」打烊后,汪树樱拉下铁门,把从洗衣店拿回来洗干净的衣物摊在折迭床上。她揉着酸痛的腰,每天忙到打烊时,就腰酸背痛,根本没力气整理家务,只想躺着休息啊。 砰砰砰—— 有人敲门。 「谁?」汪树樱朝屋外喊。 「我。」 「你谁?」 「男朋友的声音都认不出来?」 男朋友?汪树樱笑了,这家伙讲得还真顺口。 汪树樱按下开关,铁卷门上升,杜谨明站在外头。他西装笔挺,英姿焕发,右手还拎着公文包,看起来比平日更冷酷,但也更英俊。 「差点认不出你,穿成这样。」她笑着打量他。 「太帅了吗?」他丢下这句,走进店里。 「很臭屁噢。」汪树樱笑着,跟在后头。穿西装的杜谨明肩背更宽广,身材真好,倒三角形的背啊,黄金比例,嘿嘿嘿。 杜谨明站在打烊后的店里,环顾四周,皱眉头。原来打烊后这里是这副模样?床架上一堆凌乱衣裤。树樱脱下的外套随便的扔在桌上,还有一碗吃了一半的泡面。 「啧啧啧,这像女人住的地方吗?」 「尽量说吧,要多刻薄就多刻薄,这样三个月后甩掉你更容易,哈哈哈。」得意地笑,得意地笑啊!没错,就是这样,不要保持形象,不要过度在意他的话,汪树樱只想跟他谈一场没压力又轻松纯娱乐的恋爱。 「不是很会煮饭吗?干么吃泡面?」 「一个人煮饭多麻烦,菜吃不完,饭也吃不完,饭锅如果只煮一点点的米会不好吃的——」 「我过来了,不是一个人,妳可以煮饭了。」 「当我佣人吗?作梦。女朋友不干这种事的。」 「女朋友才应该做这种事,伺候男朋友。」 「那是很爱男朋友怕男朋友跑掉的女朋友做的,我不爱男朋友,我不怕男朋友跑掉,我不干,哈哈。」很皮喔。 看样子,他们的交往将充满这样可笑荒谬的对话。杜谨明放弃争论,他采取行动。 汪树樱惊讶。「喂?你干么?」 杜谨明蹲在床前,开始折衣服。「没看到吗?我在做家事,我受不了衣服这么乱——」 「不要动——我自己会折!」汪树樱红着脸跑过来,抢走衣服,折好一件,放旁边。 杜谨明看了叹息,把那件上衣捞回来,啧啧啧地。 「这什么?这是咸菜干吧?妳是女人吗?边边要对齐,这个绉纹要先抚平了才对折——唉。」他夸张地唉声叹气,动手重折。「看样子三个月后,我也会甩妳甩得很容易,因为我最讨厌把衣服折得乱七八糟的人。」 「这是我的衣服,我高兴怎么折是我的事。」她继续折,很快,迭成恐怖的摇摇欲坠的金字塔状的小山。 杜谨明瞠目结舌,起疙瘩,他伸出食指,砰地推倒金字塔山。 汪树樱跳脚。「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折好。」 「我来折,妳不准过来。」他一件一件重新折好,每一件都折得一样大小,整整齐齐,迭成小楼,还一边唠叨她。「看见没有?这要先抓好,袖子跟袖子要放对称的位置,还有,这个领口要拉平,像毛衣的话要压平了才不会蓬得没办法折,然后这种裤子就要从这边先抓好了再……」 汪树樱瞪大眼睛,看他折得兴致高昂,折得整齐美观。 不管怎样,看这么帅的男人帮她折衣服,有点尴尬,又有点小开心起来。挺悦目的画面。 「你好像很会做家务喔,经营旅馆的人应该很忙吧?这种事不都是佣人在做的?你没请佣人啊?」 「我讨厌家里有外人在。」 「我看你折衣服的样子好像很享受喔,你爱折衣服吗?」 很爱,也爱把衬衫烫得平平整整。 杜谨明有点尴尬,他咳嗽,转移话题。「关于我们打赌的事,我想了想——很不妥。」 「干么?要取消了?」心中一紧,汪树樱有点慌。 「我们需要谈谈。」杜谨明折好衣服,在床铺坐下,看着她,吓到。「妳又——又蹲在椅子上了,妳的坐姿一向这么奇特吗?」汪树樱蹲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看着他,活像小鸟一只。 「这样我的腰很舒服——」 「椅子是坐的,不是拿来站的。」从没见过这样怪异的习惯。 「椅子是我的你管不着,继续你刚刚要说的,你要取消打赌吗?」 「不是要取消,是要约法三章。」他扯掉领带,折起袖管一边说:「因为三个月后就要分手,我怕有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大家先说清楚,妳不能跟别人泄漏我的身分,不能说我们交往的事,不准到我的旅馆来,同意吗?」 「你以为我会到处张扬跟你的关系?然后诈欺勒索威胁你吗?拜托喔。」汪树樱翻白眼,他的疑心病太严重了。 「以我们不平等的社会地位来看,是有这个可能。」要是让媒体知道堂堂精英商旅的大老板跟平凡的汪树樱打这种可笑的赌,肯定会大作文章。他不能让任何负面消息影响自己的事业,这话不好听,但必须讲清楚。 「唉呦唉呦——」汪树樱鬼叫鬼叫的。「你是孔雀吗?孔雀吧?哈哈。」 「什么孔雀?」 「孔雀都爱跟母孔雀炫耀自己多好啦条件多赞啦,所以孔雀一看到喜欢的母孔雀就卯起来孔雀开屏,你这种行为跟孔雀有什么两样。嗟。」她笑嘻嘻哇啦哇啦讲一大堆,他却木无表情,冷冷地。好啦,汪树樱抹抹脸,呵呵,知道他对这事非常认真,她拍胸保证—— 「放心,你说的我全都同意,我照办,所以不要一直炫耀自己多了不起了,也不用怕吃亏或被我占便宜,喂,我也有自尊心。拜托喔,你也不要随便跟别人张扬跟我的关系,免得断了我的姻缘路——」 铃—— 汪树樱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喂?韩医师啊,嗯?哈哈哈,什么摇尾巴?不要闹了……没关系,没吵到我,我还没睡……嗯,玫瑰花?哦,有啊,插在柜台旁,还开得很漂亮,不用啦,不要再买了……喔,我啊……我正在……看动物星球频道,我在欣赏孔雀这种动物求偶时可笑的行为……好,晚安,掰。」 挂了。 杜谨明脸色阴郁。她接谁的电话?眉开眼笑的,真碍眼。 汪树樱得意洋洋。「看到没?我也很抢手,所以我不会巴着你不放,我还怕你缠着我哩!」 「我还没说完——」 「还有什么机车条件?」 「这段时间跟我住。」这是刚刚看她眉开眼笑讲电话时突升的念头。 汪树樱愣住。 「住在一起?有必要吗?」厚,天啊天啊,看看这家伙,明明哈她哈得要死好不好?还嘴硬。哼,连同住都提出来了,摆明了是他缠着她。 杜谨明跩跩地环顾四周。「妳看看这里,这是让人谈恋爱的地方吗?」 「可是——要我搬去跟你住?你不是很注重隐私吗?刚刚还说讨厌外人在。」看吧看吧,这么快就爱她爱到失去原则,不顾隐私,究竟谁为谁着迷喔。汪树樱心里默默偷笑。 「不是搬去我家,这三个月,我们住那间套房,那是我临时租的地方。」 汪树樱瞠目,冷哼。「好极了,你临时租的,所以不是老板提供的宿舍喽,看来你对我说的谎还真多,该不会改天跟我说你其实是女的吧?」 「不要岔题,回到讨论的重点——」 「很好很好,果然是不懂认错很会理直气壮的大老板。」 不管汪树樱怎样调侃,杜谨明气定神闲毫无愧色。「那间套房虽然还是太小,但是再怎么样也比这里舒适,我不想挤在这么小的地方谈恋爱。而且,要是我常常深夜到这里找妳,以我的身分也不方便。」讲了很多理由,就是拒绝承认真正的想法是—— 他希望汪树樱住在更舒适的地方,他希望汪树樱多跟自己独处。 汪树樱摇头。「我不喜欢那里,你那间套房冷冰冰的什么都没有,平心而论,那里会比我这里温暖舒服吗?」 「我答应妳,可以让妳布置成妳要的样子,反正三个月后我就会退租。我工作时间长,妳也开店到十点才打烊,我们需要有个地方培养感情,然后看看谁最后会输,是吧?除非妳没把握抵抗我的魅力。」 最好是!汪树樱斟酌他的话。跟他住喔,瞅着他眼睛,他深邃的黑眼睛,像磁石那样吸引她……糟糕,心跳又快起来。理智上说不行,感性却蠢蠢欲动,想冒险。她脑子热呼呼的,光想到跟他在那间套房独处,每天每天住在一起,实在是——好羞喔。汪树樱面红耳热,好像很刺激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糟糕,她很兴奋欸—— 汪树樱装模作样的咳了咳。「那——好吧。不过既然是你提的主意,布置套房的费用要由你买单。这样也好,我会让那里成为你三个月后的伤心地。三个月后,当你站在那里缅怀我这么美好的女人,你痛哭流涕,夜夜买醉,伤心欲绝,很想自杀——」 「我很饿,去吃饭。」杜谨明拖着她往外走,懒得听她幼稚的幻想。 「可是我不饿欸,我刚吃了泡面——」 管她的,杜谨明霸道的将她挟持到店外。 汪树樱只好关上铁卷门,她看杜谨明打开奔驰车门。 「开车去?」汪树樱发抖,往回走。「算了,你自己去吃东西,我一坐上车子就会食欲不振,什么食欲都没了。」 「才一会儿而已。」杜谨明拉她回来。 「一会儿也不想。」汪树樱挣脱了往屋子跑。 杜谨明火大。「不然妳平日只骑车吗?」 「对啊。」汪树樱转过身子,看着他。「你自己去吃好了,如果你坚持要我陪,那么——我载你怎么样?」她指了指骑楼的5机车。 「我拒绝。」不要搞笑了,他从没坐过这么滑稽的小机车。 「随便你——」汪树樱挥挥手,走喽。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单飞雪【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系列在线阅读: 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上) 作者:单飞雪 http://.dddbbb/html2/94971/index.html 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下) 作者:单飞雪 http://.dddbbb/html2/95163/index.html 尾声2 汪树樱笑嘻嘻的,载着杜谨明在马路上龟速前进中。 杜谨明很不矜持,双臂紧紧牢牢地环在她腰上。很明显地,他享受搂着她的亲密感,但嘴巴上可没放过批斗她的机会,彷佛这样才能求取平衡。 「骑快一点。」他催促。 「已经很快了。」她慢吞吞说。 「再快一点,三十?时速三十?想让我饿死吗?」 「已经非常非常快了,马路是很危险的,要慢慢骑,生命很可贵。」 「危险什么?汪树樱,看看前后左右,根本没什么车,妳在龟速什么?」 「特别像这种时候就特别要慢慢骑,有些喝醉酒的啊、或飚车族啊,忽然咻地就会从巷子冲出来,好可怕喔。」 可怕个屁,他翻白眼。「真这样的话,撞上就撞上了,骑快骑慢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骑慢一点,被撞上时就不会飞~~得太远,不会飞~~得太远,那么受的伤就比较不严重。要是骑很快又被撞上,重力加速度,那就会飞~~得非常远、摔得很厉害。啧啧啧,你懂不懂啊你?」 什么歪理?!他呵呵笑了,看样子那次车祸让她变成胆小鬼了。杜谨明笑看着她小小的背,她头发飞扬,扑打他的脸庞。她的腰很细,他圈得很紧,觉得她实在应该要多长点肉。刚刚看她一个人吃泡面让他很不舒服,所以逼着她一起来吃宵夜。想不到她一个人,生活这样随便,睡折迭床,吃泡面。可是他生病时,她可以大费周章地熬粥给他吃。 想到这个,他侧着脸,贴在她背上,上身全压在她身上。 「喂?靠太近了喔。」汪树樱抗议。 「不行吗?这是男朋友的福利。」 「哪有这样的。」汪树樱偷笑,脸红心跳。他结实强硬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背,好热好暖,她身体紧绷,觉得太刺激。光这样就让她紧张兴奋了,未来共处一室,真可以吗?好像会太刺激喔。 杜谨明带树樱去吃二十四小时的港式饮茶。 「妳爱吃什么就点吧,我请客。」 「当然你请,是你逼我陪吃饭的,我又不饿。」汪树樱点了很多菜,腐皮虾卷、萝卜糕、芥兰牛肉……很多很多。 杜谨明只点排骨汤、广州炒饭。笑看着刚刚还说不饿的人,这会儿汤匙筷子铿铿锵锵地吃得狼吞虎咽,她吃得嘴巴油油。 汪树樱说:「这个虾卷真好吃,你吃看看。」因为他都没动这道菜,她好意挑一块给他,他挟住她的筷子。 「我不能吃虾,会过敏。」 汪树樱失望。「怎么会这样,虾子超好吃的,你真可怜。我啊,我最爱吃虾了。」 杜谨明看她说着,从包包拿出一本红色厚厚的本子,打开,取出笔,写了起来。 「干什么?」杜谨明纳闷。 「记下来啊,『孔雀』不能吃虾,会过敏。」 「记这个干么?还有,不要随便帮我取绰号。」 「不能记吗?我又没写你的本名,这是我的自由吧!而且我啊,我很健忘,我什么事都要记。我可是很认真在过每一天,每一天都值得记录。」 「我在店里时也常看妳在这本子里写来写去,是日记吗?」 「什么日记?」汪树樱很骄傲地晃了晃沉重的本子。「我这本子可厉害了,在日本那边叫『手帐』,就是『多功能日程管理的手册』,我什么东西都汇整在这本子里。想看的电影、要买的东西、注意的事、日志啦都记下来,很方便。你也应该弄一本这种本子,这样说过的谎耍过的人都可以记得清清楚楚,死前清算一下看看自己造了多少孽。」 讽刺他喔,他呵呵笑。「这个太不方便了,这么厚一本,很笨重。」 「什么——你不要小看它喔,现在市面上还有很多教人家怎么弄这种手帐的书咧,里面充满学问啊。像这里面专家建议要用活页纸来写,每年书局都有出新的年份打上日期的活页纸,可以替换。然后这个后面,就是自己补充的空白活页纸,可以分类写上对自己来说各种生活上的重要信息,好吃的餐厅啦、常用的小物啦、电话啦、日记啦、要买的东西啦、看电影看书的心得啦,你看,用活页纸来写,像这样写满了就可以取下来用绳子穿好分类收藏,然后再买新的活页纸装进去。」汪树樱亲了亲它。「我什么事都记在里面,跟我的命一样重要。」 这也是住院时养成的习惯,那次车祸,让汪树樱学习珍惜每一个无事的日子。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没有事情苦恼、无病无痛就是很幸福的好日子了。随着时日演变,她的本子长胖了许多。家里还有一堆拆卸下来的旧日志,都是她的美好回忆。 「妳记这么多事,找数据时很辛苦吧,常常忘记写在哪一页,对吧?」杜谨明笑她。 「你怎么知道?」 杜谨明从口袋拿出pda手机,跟她炫耀。「现在3c产品很发达,云端技术知道吗?把数据输入,不需要归纳分类,想找的时候只要搜寻就行了,谁还那么落伍记在笔记本?等一下,妳干么?画什么?」他看汪树樱低着头,摊开某页,把一桌子菜肴画到纸上。 她懒得听3c的事。她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晚了来吃港式饮茶,跟『孔雀』一起吃,值得纪念。」她每道菜都画进去,标注什么菜,还写上食用心得,甚至评上了几颗星。 「喂?拍照就好了啊。还有,什么孔雀?!不要乱取绰号。喂,妳又乱画什么?」 汪树樱画一张人脸,神似杜谨明的臭脸,然后身体是孔雀,正在开屏。她边画边格格笑,颇乐在其中。 「你就是像孔雀啊!臭屁的样子就像孔雀开屏。孔雀开屏懂吗?据说孔雀这种动物啊,胆子小又有点神经质,遇到危险就立刻逃走——不过呢,听说当牠们开屏时,会虚张声势,一副好有自信的样子喔。我听人说过,开屏的孔雀就算走到路上,碰到汽车了喔,也不会让路的。所以开车的司机遇到开屏的孔雀,也只好停下来让路给孔雀走,很好笑吧?神经质?哈哈,很像你喔。」 「我胆小神经质?」拜托喔,杜谨明只听人说他霸道狂妄做事蛮横果断,可从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 「你是啊,不然干么虚张声势的把靠近你的人吓走?」汪树樱把孔雀羽毛画得很华丽。 「妳很认识我吗?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是不太认识。」 「所以把妳的个人偏见丢掉。」 「虽然不太认识你,但我是女人,女人的直觉很强的,我就是觉得你在感情方面胆小又神经质。」 「妳知道我平日跟人打自由搏击吗?我说过我参加赛车比赛还拿到冠军吧?我胆小?刚刚马路上没车还时速三十的人是谁?那才叫胆小。」 「珍惜生命不叫胆小,不敢去信任别人、不敢放胆去爱人,那才叫胆小。这是我的定义,所以在我眼里,你就是胆小。」 杜谨明瞪着她。在工作上,他说的话就是真理,但此刻,他讲什么汪树樱都可以顶撞他。这家伙,他很气又拿她没辙。看吧,他火大地瞪她,她竟还悠哉悠哉地在画来画去,交迭的脚还晃啊晃的,很尽兴地画她的孔雀。杜谨明忽然觉得,汪树樱的存在,极可能是神派来磨他脾气的。 杜谨明指着她画着的那页左侧,「这个呢?这是什么?」那页她也画了图,还贴照片。是一根彩色小木棒,前端螺旋齿状,汪树樱写着四字——「近日梦想」。 「哦——这个啊。」汪树樱解释:「这也是专家教的喔,这叫梦想页。只要把梦想写下来图像化,每天睡前看一看,提醒自己要努力,不要懈怠,就能加速梦想实现的速度。这是神奇的吸引力法则啊,有的人想买房子,就把理想房子的照片贴上去。有的人计划生小孩,就贴漂亮的婴儿照。如果要更有力量,就拿去月光下把梦想页摊开晒月光,再双手合十,对月亮许愿,默念愿望,这样就有神秘力量的加持。」 「这妳也信?」他感到荒谬可笑。 「人的力量有限,有时相信一下神秘的力量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活得太骄傲了喔,我最近的梦想就是得到它——这是巧克力搅拌棒,我们家的巧克力供货商最近举办的周年庆,这是奖品。很漂亮吧?煮巧克力时用这种棒子搅拌,就会打出很漂亮的泡沫。我每天睡前看一看照片,四月公布得奖名单时,说不定头奖就是我,二十根搅拌棒,哈哈。」 这时,汪树樱的手机又响了。打开,看到韩医师传来晚安简讯—— 亲爱的最可爱的树樱,我要睡了,想念妳的摇尾巴的狗。汪汪。 汪树樱呵呵笑了。 杜谨明抢走手机,看见简讯,按下删除键。 「喂!」汪树樱抢回手机,「你删除了?你怎么可以这样?!」 「不小心按到。」他喝茶,神情很自然,好像什么事都没做。 汪树樱瞪着他。「喂,你是嫉妒吗?」嘿嘿。 「不要吃了、不要吃了,回去、回去!」他突然撤走汪树樱面前的菜盘。 汪树樱拿筷子敲他。「干么干么,我还没吃饱,哪有这样的,不准动!」她用筷子挟他的手,他闪开,又去撤另一盘,汪树樱大叫—— 「这个芥兰我要吃欸,放下放下。」又去挟他的手,他灵活地闪开了。 两人这样子一个撤盘子、一个拿筷子攻击对方的手,然后笑出来,变成游戏,嬉闹起来,忘了旁人的存在,忘了自己的岁数,宛如孩子们兴起的游戏,却在对方哈哈笑的表情里,感染到类似甜蜜、幸福、温暖的东西,这餐饭,他们又吃又玩,好愉快。 杜谨明面上的笑容没有停过,他听见自己跟汪树樱斗嘴,被她逗笑,他听见自己的笑声,那么爽快的笑声。他心中暗暗惊讶着,很久没这样开心笑过了。 后来他不闹她了,微笑地看着她欢快的大口大口解决满桌菜肴,她边吃还边评比—— 「唔——其实这些菜虽然好吃,不过味精一定加了很多,因为吃了很渴,其实这些我通通会做,只是没时间,喔,我做的家常菜比这个更好吃——」她臭屁地说个不停又吃个不停。 他听着,他吃很少,几乎都在看她吃、听她说话,后来他托着左脸,缄默地微笑着,看着她讲话吃饭,瞅着那双灵活的大眼睛、乱莲蓬的头发、柔软的粉红毛衣……他佣懒昏沈,感觉自己好像喝醉了,很愉悦,很欢喜。 吃完宵夜,杜谨明不愿散会,他硬是拖着树樱去看午夜场电影。 「你是超人吗?你不累的吗?」汪树樱嘴里抗议着,身体却跟着他走。原来这叫言不由衷,她偷笑,其实爱和他混久一点。 非假日时间,午夜里,整座电影院只有他们俩。 杜谨明看战争片,银幕上枪林弹雨,血流成河,汪树樱看着银幕,杜谨明却偷偷打量她。他又发现她那个奇怪的小动作了,边看电影,她左手指腹摩挲着下唇。黑暗里,他微笑地瞅着她的习惯,然后才移开视线,看电影。过一会儿,他转过头,发现汪树樱已睡得一塌糊涂,正对着残酷的电影画面,点头如捣蒜。 杜谨明又笑了。他其实对电影没兴趣,他只是贪图享受跟她相处的时光。他偷偷地把自己的肩膀挪过去,伸手,将她的头往自己的肩膀轻按,这样,她就顺势靠在他肩头睡了。 很好,他微笑,很得意,他喜欢这种感觉。没错,这是他的心机,他就是硬要拖着筋疲力竭的汪树樱来看电影,就是希望她昏睡,然后把肩头让给她当枕头,就是暗自希望也感受一下在电影院里被喜欢的人依靠的成就感。 因为一个人太久了,既然汪树樱提议假交往的游戏,那么他也想满足一下这些平日不敢奢望的温馨。 看她睡得很熟,他小心翼翼以左手撑开她的头,挪动右手,褪去半边西装外套,再让汪树樱靠回去,不过她这回直接倒在他胸膛。他身体紧绷,一阵炙热,糟糕,这太刺激,他的男性欲望蠢蠢欲动啊。 杜谨明压抑躁热的欲望,将外套掩盖她。让她藏在外套里,在他热的胸膛里呼息。她睡得很安稳,他却焦灼地忍耐着欲望。凝视她柔软嘴唇,贴近她嘴唇,他渴望亲吻,但又实时打住。唉。把目光移回银幕上,脑子想着的却是自己可笑的行为——不愿明目张胆的对她好,故意讲话刻薄,是不想让她得意。他怎会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有多矛盾,他想对她好,却又会忽然刻意疏离。嘴上眨损她,但越是贬损她,她在他心中地位越是高贵坚固起来。 很可笑吧,他这样怪异。 他尝过苦头,曾把自己拥有的昂贵高级的全奉献给喜欢的女人,暴露自己的心意,也暴露优渥的家境,最后才遇到那么可怕的劫难,造成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伤痛,还让父亲因此离世。要不是姑姑挺住,差点连父亲的事业都毁掉,姑姑没有骂他一句,从来没有怨过他,他却无法原谅自己。 是孔雀吗? 杜谨明微笑,想到汪树樱给他的绰号。 是啊,孔雀。也许是吧。 当孔雀求偶,夸张地炫耀华丽的宝蓝羽毛,却也因此招来猎人的觊觎。孔雀被狩猎,被猎杀,拔去一身华丽羽毛。全是自己惹来的吗?因为贪图爱。 杜谨明叹息,神色黯然。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自己。他现在就这样暗暗地随心所欲地对她好吧。等到他厌倦这个游戏,时间到了,他也会收回感情。没问题的,他办得到,他不会再输掉自己。 电影演完了,灯光亮起。 汪树樱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睛,呆在他怀里。他低着脸,凝视她,他俯低头,吻她。 他吻得深又热情,她没有抗拒,热烈回应,被触电般的欲望俘虏。她不想抗拒,这男人的一切深深吸引她,她不去想对错,如果这是一段人生插曲,那她要好好享受,享受跟这男人在一起时的各种欢乐,与品味各种兴奋跟刺激。因为他教她第一次领略到情欲是什么?对一个人疯狂的渴望是什么?身体渴望跟他更亲密而悸动,这么陌生又刺激的感受,这全是他挑起的……她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她像顺流的河,虽然不知道最终这际遇会将她带向哪里,但她信任这股追寻快乐的直觉。人都有贪图快乐的本能,她想冒险。 当杜谨明能带给她别人都没有的各种新鲜感受,她就像初生羔羊毫无防备地接纳他带来的各种刺激。因为好快乐、好渴望,她干么要拒绝?她何必虚伪?她也不表演骄傲,她只是率直的接受他的光临。 她没有感情经验,她还不知道爱情的伤害,还不知道爱的苦果,她没有黑暗记忆来干扰她纯净的眼色,她很清明,很纯粹,很单纯。因此在他的亲吻里,在他的拥抱里,在他种种放电的行径里,她得到加倍的快乐,她没有阴影,她全心全意享受他的各种刺激。她陶醉地想,她愿意为这兴奋跟快乐的情绪冒险,她相信自己单纯的人生将因此不同,她渴望从单纯跃至华丽境地。 **** 回去的路上,马路空荡黑暗,沿路的路灯像无数黄月亮,照耀马路,也映照他们亲密的身影。 汪树樱慢慢骑车,杜谨明环着她的腰。他们吹着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杜谨明问她:「妳没交过男朋友,却跟我打赌三个月的交往,不觉得太冒险?妳是不是以为我会改变?三个月后我真的离开妳,到时候妳不觉得很吃亏吗?一般来说,这种提议大部分都是男人提的,因为不想负责。」 「如果很快乐,干么要觉得吃亏?也许到时候失去我是你觉得吃亏。」 「也对,我请妳吃宵夜,请妳看电影,又让妳搬去我租的高级套房,我是比较吃亏。」 「这样讲也不对,我花时间陪你吃宵夜、陪你看电影、陪你玩乐,时间就是金钱,你懂吗?我白天工作完很累了,还跟你在路上骑噗噗,看我多花心力在你身上,你感动不?到底谁比较吃亏?你算数很差喔。」 他哈哈大笑,真的是讲不赢她。 她分析给他听。「你看,你寂寞的话找朋友陪你,要欠人情债,你这个人很讨厌欠人情的吧?你要是寂寞得快死掉付费找女人陪,又怕会被仙人跳,你这种身分很怕这种事吧?你到哪儿找像我这么善良品行又好的短期女友?我觉得你上辈子一定是干了很多好事,才会有这种福报,哈。」 哈。他笑到嘴巴都痛了。「妳原来这么会讲话啊,我看妳在店里对那些奥客时怎么一副憨厚的样子?」原来她很滑头咧。 「你不也是从事服务业吗?客人至上啊,这我很明白的。但是像现在下班了,我是不会让你的,你的思考有问题时,我会毫不留情的纠正你,我必须捍卫真理。」 他大笑,笑到连肚子都疼了。「我们到底是谁思考比较有问题?」 她也笑。「我刚刚看电影的时候睡着了,睡得超好,现在精神好,思考力大增,你想讲赢我是不可能的。」 「还好妳不是真的女朋友,这么会顶嘴,真可怕。」 「幸好你也不是真的男朋友,这么爱挑衅,很麻烦。」 好吧好吧,杜谨明大笑,她刚刚确实是睡得太饱了,现在嘴皮子多刁啊。他突然往前挤,凑在她耳朵旁喊她一声:「katie——」 「katie?」 「妳是katie——」 「katie是什么?」 「katie是一首歌里面的女生。the-libartines的《what-katie-did》,这是我姑姑很爱的乐团。」 「我跟katie有什么关系?」 「只是忽然想起这首歌——」不谙世事的女孩,有点纯真玩心重的女孩。这么可爱,蹦蹦跳跳的,让他很愉快,这天约会结束,他们约好周末一起布置套房。 **** 翌日,杜谨明在上班时间做了反常的事。他把采购组组长叫进办公室,给他一片光盘。 「一个月内,把光盘里的东西买来给我。」 采购组长回办公室,将光盘放进计算机,阅读档案,很困惑啊。稍后,其它组员围在组长桌旁,大家议论纷纷讨论起来—— 「是餐饮部要添加的新设备吗?」 「是季节性策略吗?」 「没听大厨说啊?」 组长检视一张张图片,他哀嚎。「这么多种,叫我去哪儿买?」 「刘组长——」林甄恩走进办公室。「新的宣传广告需要这些东西麻烦你。」林甄恩盯着计算机屏幕,加入围观的组员,看着一张张色彩鲜艳的图片。「这什么东西啊?」 组长说:「总裁忽然要我买这些东西,这些各种颜色的棒子是煮巧克力搅拌用的,喏,这个网站有介绍,说是用这个就可以打出绵密的泡沫,我们饭店要专攻巧克力饮料吗?」 「不对——」林甄恩纳闷,「如果是这样应该会先知会我们公关部。」 「是吧,妳也没听说吧?所以是总裁自己要收藏的?」 「收藏这个?」林甄恩更纳闷了。「他几时对煮巧克力有兴趣?」反常喔。 反常的杜谨明,又做了以下的事—— 当采购部组员们正在忙着猜测他要添购的东西时,他要司机载他去某个地方。 李东海在车里等着,看老板走进重机展示中心,透明橱窗内全是酷炫粗野的重型机车,一辆辆排列着。 杜谨明听着业务员口沫横飞地介绍,最后他停在黑色的哈雷机车旁,业务员兴奋道—— 「您真有眼光,这台哈雷排气量88——」业务员介绍性能,还强调刚从海外运来已有好几组客户在询问只剩一辆。「如果你有兴趣,这台我们店价五十六万,我个人给你优惠价,打八折,还送你——」他还没讲完,杜谨明说—— 「就这台。」看看高度跟宽度,他对业务员笑。「腿短的人应该不容易上去喔。」虽然后座不是很高,但有点宽度,想象小个头的汪树樱坐在这大机车后的滑稽样,他忍不住笑。「欸,只好每次都用抱的——」可惜了,这么酷的重机,载的却是矮个头的家伙,那样就不酷了,画面都被她毁了。 业务员恭敬地接过杜谨明递来的信用卡,这么容易?他真不敢相信,这么快就成交了。这位客户出手真是快狠准!够潇洒。 **** 看连续剧的时候,常有这种情节,一开始很讨厌的人,相处后却超级喜欢的。还有,本来是玩票的事,开始做了,越来越投入,认真,沈迷,甚至无法自拔了。 是啊,是有这种事。 这阵子,汪树樱和杜谨明都有这样的体会,明知这是荒谬的游戏,却很认真执行,享受彼此男女朋友的身分。真的只为三个月后的输赢?可是执行起来为何这样甜蜜?他们都感受到生活因这场打赌多了很多乐趣。因为两个人都不是爱情玩家,所以嘴上挑衅对方,好胜地奚落对方,嚷嚷着必胜的决心,合理化每一项行为。 可是爱情像雷阵雨,雷声一响,闪电掠过,还来不及打伞做好全副武装,已淋成了落汤鸡。而爱情也会像彩虹,忽然展现瑰丽色彩,点缀天空。玩票性质的爱,才进行几天就走样了。 先是杜谨明买了哈雷重型机车,忽然出现在打烊后的「巧遇」店铺外。它夸张的引擎声吸引正在拖地的汪树樱,看见有人将酷炫的哈雷机车停在门口,那人穿着骑士外套、牛仔裤、野战部队的靴子。他摘下黑色安全帽,汪树樱惊讶地抓着拖把就跑出来了—— 「哇——你买的?」她惊艳地看杜谨明英姿飒爽的跨在重机上,这根本是偶像剧的男主角嘛。喔天啊,心跳好快,喔天啊,怎么办,好热喔,太性感了。 「走吧,去兜风。」他说。 「这个很多钱吧?哇,为了让我迷上你,你下重本喔,哈哈哈。孔雀开屏了我看。」她哈哈笑,笑他果真像求偶的孔雀,神气地炫耀他的华丽,争取她的注目。 「什么孔雀?」杜谨明敲她的头。「我是再也不能忍受某人用烂机车还龟速的载我出去,很丑,干脆自己买一辆机车。」说成这样,但真相是迁就她不坐汽车的怪癖。 「呵呵,好好好,算你狠。」汪树樱摸摸机车。「坐这种车兜风,我们很像在拍偶像剧喔,好浪漫噢。」 「是啊——」他神气地抖抖骑士外套。「男的帅,可惜啊可惜,女的就不怎么样,想一下那个画面,唯一的败笔就是——」 汪树樱作状要踢他,他笑着,摘下挂在侧边的另一顶全罩式蓝色安全帽。「喏,这种全罩的安全帽才安全,上车吧。」 汪树樱先跑去把店关好,跑回来戴上安全帽,可是扣子扣了半天还扣不上。杜谨明将她拉近,帮她系好。可是还有另一个困难,她蹬上机车,很吃力,后座宽,不好上车。杜谨明凉凉地欣赏她笨拙的模样,还很没良心地一直笑。 她生气了。「我看你是故意挑这种机车,你真的很机车!」 「所以我说是整个画面的败笔。」他将汪树樱拦腰抱起,放机车后座。「坐好。」 他催动油门,引擎低鸣,马力充足发出狂野的嘶吼声。 「听听这个声音?这才叫机车。」杜谨明骄傲地跟汪树樱说,「树樱啊,我说过我拿过赛车冠军吧?我驾驶技术好,骑车的技术也是一流的。」 「是是。」 「技术好,这机车性能一流,加上安全帽是进口的顶级货。」 「所以呢?」 「所以——抱好了。」 突然车子如黑豹飙出去,汪树樱尖叫,整个人趴到他身上抱紧紧。可恶! 所以呢?所以呢?所以他整句话的重点没有讲出口。他很故意地呼啸疾驰,让汪树樱一路上紧紧抱住他不放。 汪树樱一开始鬼哭神号的,后来发现这种机车的轮胎很稳,渐渐地享受起兜风的乐趣,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偷偷微笑,很有安全感。她喜欢嗅着他混着古龙水的体味,喜欢他结实的背,这样贴着好温暖。所以啊,有时是有这种事的,讨厌的人渐渐变成最爱排行榜的第一名。还有,有时啊,她微笑地想,玩票的事不知不觉就认真了,她好高兴跟他打赌,输赢不重要,这快乐的过程,已经值回票价。她做得很对。 也许算是一种虚荣心吧…… 和这帅家伙来场艳遇,明知没结果,也甘心投入。为什么?人都有贪图快乐的本能不是吗? 汪树樱迷惘地想着,人生短短几年,将来,回忆这过程,会不会是她此生最华丽的爱情呢? ——未完.待续 《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下集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单飞雪【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系列在线阅读: 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上) 作者:单飞雪 http://.dddbbb/html2/94971/index.html 树樱!来场华丽的爱吧(下) 作者:单飞雪 http://.dddbbb/html2/95163/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