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女跌一跤》 楔子 “你太过分了!” “啪”地一个巴掌声,清脆地在楼道内响彻。 曹菁雯粉唇颤动,清明秀丽的五官在这刻因不可置信而扭曲。这个与她交往七年的男人竟能这么无动于衷地提出分手,她朦胧了眼,却倔强地不肯任泪落下。 “你……你怎可以这样?” 眼前挨她巴掌的男人表情并无太多变化,仅是微微侧头,沉静如墨石的眼里闪现的不再是过往那种针对她一人、含情脉脉的光。 于是曹菁雯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了。 “你什么意思?既然想分手,干么不早一点说?你知不知道我在国外有多少人追求?为了你,我统统没答应……你太过分了!” 相较于曹菁雯的气急败坏,男人依旧不动如山,俊伟身形如一尊雕像,昂然却无任何温度。 她吞不下这口气,想再给他一巴掌,想让他狠狠承接她心底的愤恨失望、伤心难过,但……当他静默沉定的视线瞥来,曹菁雯如遭点穴,抬起的手竟无法挥打过去。 她被打倒了。 他是认真的。认真的……想和她分手。 为什么? 这句懦弱的质问,曹菁雯吐不出口。这不是一个欲擒故纵的试探--他的眼神明白告诉她,他们之间再无继续下去的可能。 曹菁雯太熟悉他的性格,同时,她也很骄傲,不曾采取任何一次低姿态的她,这回也没破例。好,分了就分,那又如何?她又不是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她如是想着,忽略胸口那股好似被人打穿的疼,做了几次深呼吸,转身就走。 电梯门前站着一名娇小荏弱的女子,似被这一幕吓着。曹菁雯撞倒了对方,却无暇理会,只一迳按着楼层键,用力得似要将之戳穿。 直到门关上,电梯下楼,她整个人疲软,头抵着墙。适才在男人面前强忍住的呜咽在这独自一人的时分,终于流泄出来。 她不懂,她做错了什么? 细数交往的这些年,他们遭逢过多次不同危机,却仍一一化解。即便嘴里没讲,曹菁雯也已认定他们将会厮守一生,谁知道…… 她恼得想狠捶电梯键,此时来到一楼,门打开。晚上,漆黑的公寓大厦里没半个人,管理员窝在管理室里,半掩的门缝透出一点灯光及电视里头传来的热闹笑语,衬得她一个人在此,有多狼狈孤寂。 曹菁雯内心一阵空乏,却仍硬着腰杆,昂首挺胸,不料,一推开公寓大门,便被眼前盛大的雨势震慑住。 这……有没有搞错! 太倒霉了…… 在纽约生活一年,早忘了在台湾得时时刻刻准备雨伞。这雨说下就下,曹菁雯愕然盯着那片如瀑布一般刷落的雨,寸步难行。她掏出手机一瞧,哇咧,还恰好没电! 曹菁雯欲哭无泪,进退两难,要她回去找男友--不对,前男友借伞是不可能的,或者她在期待,期待那人兴许会追上来。那么体贴入微的一个人,这次却真狠了心,足足三十分钟,不见任何动静。 “这算什么……”曹菁雯眼眶泛红,满腹委屈。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正想着要不要去敲管理室的门借电话叫车,刚好一台小黄驶来,停在公寓门前。 曹菁雯眼眸放光,急于逃离,想也没想便上前开了车门-- 徐澐开从堂妹家里离开不久,天空便下起滂沱大雨。 他暗暗啧了声,这台湾的气候真是说变就变,毫无准备的他也只能暂先找个避雨处,再做打算。 抬头看天,昏黑的云层被迷濛闪烁的街灯染了颜色,这雨势看来一时半刻不会停歇。 不想烦劳堂妹给他送伞,徐澐开索性打电话叫车。“这里是……等等,我看一下。” 雨幕里他墨眼顾盼,看见对面公寓的门牌,报出地址。 电话转入语音,告知他约莫十分钟便会派车过来,他缓了口气,想拿烟出来,才忆起自己正在戒烟,口袋里仅剩零星几颗薄荷糖,还是堂妹徐洺芃怕他嘴巴寂寞,硬塞给他的。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他拆开包装,将糖果塞进嘴里。薄荷特有的凉气混着甜味在嘴里漫开,原先浮躁的心绪为此镇定许多。 徐澐开背倚着墙,修长结实的身形包裹在简便的t恤牛仔裤底下,一辆车从他眼前驶过,车头灯在黑夜里映亮他如雕凿般深邃分明的眼。 说实话,他长相并不特别出色,鼻梁不挺,嘴唇略丰,唯独那双纤长眼眸,像是被上天给特别眷顾过,眼睫浓密,虹膜漆黑,蓄着潋滟光彩,缀于其上的眉更是飞扬凌厉得如同水墨大师最有气势的神来一笔。 所有初见他的人无不被他眸里承载的坚毅打动,那不只是与生俱来,更包含了后天赋予他的种种考验。 徐澐开眸光一闪,笑勾了唇。大抵是太闲了,他竟在脑里将自己三十年来的人生检视了一遍。 其中有个女孩,这么多年,他总是很难遗忘。当初他选择离开台湾,多少与她脱不了关系。她骄傲得让人牙痒痒,忆想起来教他千般滋味交错。但不管是好是坏,他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曾经很喜欢她,或者说是年少无知的纯粹情感,不料却被狠狠糟蹋…… 他并不恨,只是回想起来仍旧有些唏嘘,自己当初怎就那么傻呢? “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是吧?” 他唇瓣维持上扬,笑得有丝嘲讽,很快便将这事抛诸脑后,思量起自己即将至新公司报到的事。接下来可有得忙……正想着,前方一台黄色的车身驶来,看编号,是他叫的车没错。 计程车停在公寓门前,他以手挡雨准备过去,却见一抹娇丽身影跟着自公寓里头冲出,抢先一步开了车门。 徐澐开在雨幕里愣住,看着那个抢他车的女人,不敢置信。“小姐,这是我叫的车!” 那女子抬脸,路灯映照下,她秀美的五官清晰得瞬间堵住了他所有来不及抗议的言语--就在这时,她已“砰”一声关上车门,对着一时无措的计程车司机报出一串地址。“快走!我多给你一百块钱!” “喔……好好好!”司机一听多了一百块,也不管这车究竟是谁叫的、会不会被投诉了,连忙踩油门上路。 曹菁雯松了口气,整个人靠着椅背,表情浑噩。 她终于离开了这重重跌伤她的地方,但沉痛的心并未好过一些。 她被甩了,被曾以为会守候她一辈子的男人给狠狠甩了,这打击太剧烈,她陷入巨大的茫然之中,分不清自己这么难过,究竟是因为爱着,还是因为骄傲被伤害…… 徐澐开呆立雨中,看着计程车逐渐驶离,满脸错愕。 空气中是dior的tenderpoison黏腻的气味,他胸口一窒,略长的刘海被雨水打湿,伏贴在饱满额际。他瞠着眼,好一会儿才想起避雨,但浑身早已浸湿了大半。 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一个才刚从他脑里资料库一闪而过的女人,居然会如此活生生地事隔多年再度出现,甚至依旧那般目中无人地抢了他的车。 徐澐开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为此景况放声大笑--老天,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巧合的事吗? 第一章 华升股份有限公司是一间成衣公司,去年刚在台湾成立。他们总公司在美国纽约,旗下拥有数大品牌,其中以watsonjeans为大宗,风格走向为美式休闲,简约低调,logo设计是一个草写的w,价位中上,颇具知名度。 这品牌在台经营多年,早先换过两个代理商,前不久被美国总公司收回代理权,转为直营。毕竟是美商,在人员挑选上有自己独特的眼光和要求,曹菁雯凭藉在美的业务经验,经历种种考核,终于获选录用watsonjeans的营运经理一职。 分明是喜事一桩,可她至今仍有种人生跌了好大一跤的沧桑。 现年三十岁的她,长相标致,身材姣好,不仅外貌深具优势,就连她的求学生涯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可谓前途无量,光芒璀璨。 过往她在台湾,以为业绩好就是一切,凭着头饺,施压下面的人配合她的方案交出成绩,认定这是理所当然。一年前,她更以突出的工作成绩,被公司安排前往美国发展。 曹菁雯还以为机会来了,正准备大展身手,不料在异地迎接她的却是无止境的孤立和排挤。她不懂沟通也不圆滑,锋芒太露,不屑职场上的阿谀奉承,早就被人深深记恨,那些自我主义强悍的美国人,没一个想听她。 她在美国惨遭滑铁卢,几乎一蹶不振,最终灰头土脸地回到台湾,还不及喘一口气,就被自己交往多年的男朋友甩了。 那个男人,是她倒追的。 他稳重、踏实,健伟如一座屹立不摇的山,即便静静地在那儿不刻意彰显自身存在,仍有独属于他的个人气势。她看上他的坚毅,以为他会是她最好的恋人及伙伴--事实的确如此,他一向尊重她的选择,任她恣意飞翔,从没说过一句不快。 相较于此,曹菁雯反倒有点埋怨他不能跟着自己的脚步,甘愿窝在台湾这么一个窄小难忍的地方。 她嫌他不长进,推开过于温软的他,独自一人风风光光地去了美国。本以为他即便没有野心,至少也会等她,结果等是等了,却是等着要和她宣告分手-- “菁雯,我们这些年,走得太远了。你有你的理想,而我也有我的规划,既然我们都已经不需要对方了,不如这样吧……我们分手。”他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楚,显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事实上这男人正经得无趣,就连愚人节的笑话也没给她讲过一个,她毫不怀疑他讲的是真的,正因如此才更无法接受。 不,我没有不需要你。 这句话回荡在心里,曹菁雯始终说不出口。 她太害怕,害怕即便他温柔地没说出任何绝情的话,可眼神依旧掩藏不住“我不需要你了”的残忍讯息。她只能保全自己最后仅剩的一点自尊,高傲离去…… 她是天之骄女,自小拥有各种得天独厚的条件,从没受过失败跌跤的疼,如今一次尝尽,成为跤女。 但人生就是这样,跌倒了就再爬起来啊!曹菁雯这三天窝在台北蜗居的小阳台,哭也哭过,心酸也心酸过了,最后只能随风流逝。 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用完伤心,只有分离。不是每颗真心,都会有人珍惜,哪怕像我如此爱你…… 所以--真真假假,当它梦一场,忘了吧。 然后再好好地重新开始。 曹菁雯从小就有点偏执,就像鸭子划水,力求所有人见到她的时候,表面上都要是光鲜亮丽的。 就像现在,她一身华贵套装,妆容精致,长及肩背的乌发柔顺地服贴在后,脚下足有十几公分高的细长跟鞋,富含节奏地踩在大理石地板上。这响声在过往公司里曾被部属私下戏称为“女魔头进行曲”……当然,她本人不知道。 她那精神奕奕、昂首挺胸的模样,绝对教人看不出不久前,她才刚经历失业和失恋的双重打击。 “经理早。”一推开新办公室的门扉,长相圆润的总机小姐便笑着朝她颔首招呼。 这是她上班第一天,但先前来交接的时候,她已经把公司的人大致认识了一轮。曹菁雯抬高下巴,秀丽的脸却连一抹友好的微笑都吝于给予,迅疾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事实上,为了遮掩这三天来哭得肿大的核桃眼,她用太多遮瑕膏,实在很怕被人看出端倪,尤其遮瑕产品一向偏干,脸部表情太大,粉块就会龟裂…… 不知缘由的总机小姐愣了好一会儿,很快就结出仇恨。这新来的经理真不好相处,才第一天上班,就摆出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以为自己是谁啊? 她暗自腹诽,这时办公室的门再度打开,身为公司门面的总机小姐立即挂回专业笑容。“早……总监?”她满面诧异。据她所知,这位总监的报到日期分明在下周,她若不是事前先拿到一份办公室新进人员的人事资料,估计也认不出来。 “早。”被称作总监的男人友善地笑眯了眸,他戴着一副装饰用的粗框眼镜,全身上下皆为watson的产品,打扮休闲,却又恰到好处地展露自我个性。 一般男性穿起来娘气的窄版牛仔裤搭配浅咖啡色短靴,反倒撑得他腿形健硕,身形修长。花俏的粗布大格子衬衫里是一件低领素t,彰显他宽阔肩板,低v领下若隐若现的事业线实在是……非常勾人。 总机小姐略赧了脸,这位总监貌不惊人,却善于打扮,一双眼眸灿若星芒,看得人难掩心动。 正想问他提早过来的理由,只见徐澐开双眉拧起,鼻子一嗅。“这是……你的香水?” “营运经理的,她刚上班。” dior的tenderpoison。说是温柔毒药,但甜腻的程度却让人联想起真正的毒,堪称凶器。 徐澐开眸光闪动,这高傲的气味令他联想到一个人,不过三天前,她再度闯入他的生命,抢了他的车,遗留下来的香水味理所当然地占据周围空气,任性得教人莫可奈何。 华升接手直营watsonjeans已逾半年,可惜业绩上一直没太大起色,台湾区总经理曾与他在美国有业务往来,请他帮忙。他应约获聘,空降上任营运总监职位,估计下周一报到,今天就是打算提早先来认识公司人员,了解他们的处事情况。 “你们的茶水间在哪里?”说时迟那时快,tenderpoison的主人便“喀喀喀”地踩着鞋跟走了出来。 她问得贸然,总机小姐一时愣住,但其中最为错愕的,绝对要数徐澐开-- “曹菁雯?” 被不认识的人用那副见鬼了的表情连名带姓地喊,正常人的反应都不会好到哪儿去,何况是曹菁雯这么心高气傲的人。 “你哪里?”她颦蹙双眉,从上至下将这男人给打量一轮。记得自己面试的时候各大部门主管轮番上阵,上自总经理,下至总务、总机都见过了,就是不记得有这位衣着惹眼的先生。 徐澐开扯唇哼笑。莫非这叫冤家路窄?“徐澐开。” “徐……总监?”曹菁雯一愣,这名字她在确认获聘时听过,说是她的直属主管。但不是下周一才报到? 看来她还真把自己给忘了…… 徐澐开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受,却不意外。倘若她记得,他反倒会觉得受宠若惊也不一定呢。“你是信丰高中的吧?” “……是?”曹菁雯莫名其妙。她的学经历在履历上都有写,上司会知晓并不奇怪,只是很少人会特意提及。 她瞅望眼前男人,不可否认内心稍有不甘。她的情报若没错,他们同年,这男人职位却高她一阶,最好是真的很有能力,否则的话……哼哼哼哼。 不过还不及想到要哼什么、怎么哼,曹菁雯就被他下一句话给噎得差点喘不过气-- “你忘了?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呢。” “呃?”她傻住。同班同学?谁啊?徐澐开?徐……澐开…… “徐澐开?!” 她尖叫,此举引来总机小姐的古怪瞪视及其他办公室同仁的侧目,但相信此时此刻绝对不会有人比她更错愕了。徐澐开……徐澐开……老天,居然是那个徐澐开,有没有搞错! “好久不见。”他丰润的唇轻扯,笑意却没入眼。嗯,原来她不算真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至少还有些灰尘渣没清。 不论如何,没被人彻底遗忘总是好事,何况关于她的事他始终很难忘记,自然希望她也能够记得。 曹菁雯登时脸绿,脑门发凉。 一个人在短时间内究竟能多倒霉?看她就知道了! “你……我……”她双眸瞠大,粉唇开合,胆怯如见了猫的老鼠。这徐澐开变得实在太多,难怪她认不出来,高中时他分明不是这样健明时髦的人啊! 阴暗、阴沉、阴郁、阴阳怪气……所有跟“阴”字相关的形容词,套到那时候的他身上,包准不会出错。 如今男大十八变,仔细一瞧,他相貌没改,整个人却神采奕奕了许多,浑身散发出自信,举手投足间净是自适,那莹亮有神的眼即便遮挡在眼镜底下,也难减其光。 曹菁雯震慑了,不禁感叹岁月真是最好的磨刀石,能将一个平凡无奇的人磨砺得如此耀眼,但若要她排一个人生里最不想重逢的对象排行榜,这徐澐开绝对是稳居榜首,当仁不让。 “你是华升新请的营运经理吧?看来我们又在同一个环境里了。”他手插口袋,面露微笑,用一种恍若老同学叙旧的口吻说着。这回换他将曹菁雯给从头睐到脚,那双逗惹人心的眼审视得她一阵头皮发麻。 “是、是啊……” “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 “呃?”曹菁雯以为自己听错,猛然抬眼,看徐澐开笑得温和。就这样?不会吧? 果然坏的预感处处灵,曹菁雯还不及松一口气,便又听他说道:“晚点我打算开个会议自我介绍,顺道公布一些新的方案措施。其中一项,就是希望大家能对watsonjeans这品牌更有向心力,至少别上班的第一天就大剌剌穿着竟争对手的logo来上班……喔,当然,我不是针对你,别多心。” 最好是! 曹菁雯手握紧拳,她的套装外套上好死不死正秀着另个品牌的logo标志,那是一个金属的铁牌,不大,却也足够惹眼。 一旁的总机小姐连忙低头瞧睐一眼自身打扮。呼,好险她早有准备地挖出了一件三、五年前购买的watsonjeans上衣。公司没制服,员工守则也没限制穿着,只能说这位新官上任的营运经理够白目也够倒霉,要穿他牌衣服也不知道遮掩一下,活该被骂。 徐澐开瞥了眼她明显遮掩不住羞愤的脸。对,他就是故意要这么说的,按曹菁雯这么骄矜自我,怎耐得住他人这般三言两语的讥讽?肯定是要发作。 说句实在话,他并不乐见与她在同个职场共事。说他这人记恨也罢,他对曹菁雯没有任何好印象。她太自私,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三天前她甚至一句抱歉也没就抢了他的车!从这点来看,徐澐开便知这么多年过去,她并无太大变化。 他空降上任,就是为了改善业绩情况,她隶属营运部门,在上得面对总经理和他这个总监,乃至香港、美国总公司的主管,在下得带领副理、主任以及身在第一线的专柜小姐、百货公司的主管人员,是个得能屈能伸,亟需足够沟通能力的职位。 第二章 徐澐开不管是谁将她招进来的,只确信她不适任,他理想中的团队不需要、也不想要她这样的人。 所以,即便她才报到第一天,但很抱歉,她走定了。 徐澐开作出决定,自然没打算与她客气,倘若激得她自己知难而退,也算少了一件麻烦。 然而下一秒,出乎他预料的,曹菁雯并没像他记忆里那般被人侵犯到尊严便如同一只气炸的猫儿竖起毛来张牙舞爪,而是深呼吸,平复下来,做了个令所有人都意外的动作-- “啪!”她纤手用力一扯,竟将胸前那logo铁牌硬生生扯下,用力太过,昂贵的外套甚至为此破了个口。 一时所有人都沉默,不敢置信。 “你说得没错,是我没注意。”她说,脸上再无方才那种羞怒之色,唯独刻意沉着冷静的声音,依旧发颤得厉害。 徐澐开双眼惊愕地眨动,再怎样也没料想到她会来这一招,追究下去,反倒显得他这个总监不近人情了。 “没关系,以后注意就好。”他落下这么一句,瞥她一眼,便往公司里走了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这位新来的经理惨白着脸,胸口猛烈起伏,将扯下来的铁牌用力地攥在手心里,接着转身,将之扔进垃圾桶,跟着回到办公室里去。 观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只觉一阵寒风扫过,连忙若无其事地鸟兽散,总机小姐暗暗吐舌,本来还挺看不惯这女人的,现在倒有一点同情她了。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平静喽! 一早,徐澐开的骤然出现,在华升内部吹起了一阵不小风暴--当然在曹菁雯心底,那已是堪称飓风的等级。 华升内部有几位同事感情特别好,私下获名“八卦同盟”,由总机小姐发起组成,成员有会计主任、系统助理、人事专员及营运秘书共五名“干部”。早上有幸目睹新任总监与经理之间暗潮汹涌的人员,午休时间各自交头接耳、传递消息,其中以总机小姐为首,说得是风生水起。 “呴,你们都不知道当时的气氛究竟有多剑拔弩张!听说两人高中同校,还同班,这可巧了。不过,什么同学能做得跟他们一样险恶啊?” 人事专员笑了起来。“我看曹经理长得挺漂亮的,也许总监想追她,结果被拒绝了?” “那也太小气了吧?我看总监不像这种小心眼的人啊!”会计主任怪叫抗议。她刚刚拿着一叠厚重文件正苦恼要怎么开门,还是徐澐开热心地帮了她一把。 那烁亮澄净的眉眼,实在很难与这等小人行径划上等号。 “我倒觉得是曹经理有问题,她那副高姿态,还以为自己是来当总经理的喔?好歹我的头饺上比她多了个‘总’字呢!” 总机小姐不爽道,众人闻言大笑,浑然不觉休息室外头,有人把他们这些“讨论”,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感觉实在很糟。 曹菁雯忍住冲进去喊:“没错,他就是被我拒绝了”的冲动,回到办公室,看见那被她扔在座椅上的套装外套,胸口惨烈地破了个洞,很是心疼,同时惺惺相惜,那破烂狼狈的样子,实在像极自己此刻的情形…… 她真的想不到,会在这种时候、这般场合,重新遇见那个男人。 而他显然很看不惯她…… 废话。曹菁雯苦笑,任谁遭遇过那种对待还能对始作俑者和颜悦色,修养就不只是神仙级的了。她这辈子风风光光地走来,即便遭受各种非议,也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对不起,唯独徐澐开,她对他,终究还是有些歉疚的。 现今两人成为同事,他还是她的直属上司,曹菁雯瞬间有种人生的好运全数告罄的惨烈感。 “唉……”忍不住抱头叹息,老天爷是嫌她跌倒跌得还不够?现在她只想开始新生活,尤其那些年幼无知的过往,回忆起来只觉羞耻难忍,她完全不想面对,倘若不是他再出现,她会牢牢地封进记忆深处,再不翻起。 只可惜,有人似乎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下午两点,徐澐开偕同华升总经理,在公司内部召开临时会议。 与会的包括公司全部人员,连小助理都列席。偌大的会议室里,徐澐开拿起麦克风,脸上带着从容笑意,朝台下人员明声问道:“有没人知道我是谁?” 即便不是每个人都认得这位新官上任的总监,但八卦威力无穷,再加上眼前这等阵仗,消息再不灵通的人都晓得了。 一时没人敢答,徐澐开眼一眨,笑得好无奈。“好吧,也许你们心里正想着‘哼,这个人是谁?’但我能站在这里拿麦克风,至少不会是个路过的,喔,还有一个情况,是我在替总经理试音--” 所有人都笑了,原先紧张的气氛因而缓和许多,总机小姐鼓起勇气举起手。“你是徐总监!” “答对了。”徐澐开眼一眨,很是勾人。“我们都是总字头的,不过叫总监太生疏了,你们可以叫我澐开,或是吉米。我刚从美国回来,中文可能讲得不太好,所以你们最好别惹我生气喔,因为我一生气就会……” 他倏然停顿,台下人咽了口口水,听他久没下文,有人问道:“就会怎样?” 徐澐开嘴角一勾。“就会讲英文。” 啊?大伙儿怔住。这哪里可怕? “我的英文是跟一位澳洲老师学的,非常非常澳,你们绝对不会想被我用英文骂,还得憋着不笑出来的,很困难喔,我保证。” 澳洲人的英语口音是出了名的难懂,想着那画面,有人喷笑,原先紧张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这位新任总监气势十足,同样具备亲和力,美商公司本就作风自由,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并无那么明显的上下分际,而这也是徐澐开的目的。 “ok,这好多了。其实我还没任职,今天的身份并不是总监,就是个路过打酱油的,你们有什么事前想问的,把握机会喔,等我下周上任,估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不一会儿,会议室里便热闹得像座菜市场,大家都对年纪轻轻却身处高位的徐澐开充满好奇,纷纷问起他的学经历。徐澐开侃侃而答,附带几则业界趣闻,逗得大家开心地哈哈笑。殊不知聊到就学方面时,刻意躲在角落一隅的曹菁雯脸际冷汗滴落,抽疼了午休时没怎么进食的胃。 这徐澐开,相貌五官没大改变,内在却好似被人翻新改造,整个人气质态度个性简直升级到2。0版! 曹菁雯想起自己闲暇时曾看过的网路文章,倘若不是确信现实里不会发生灵魂调转之类的吊诡事件,她百分之百会怀疑眼前的男人绝对不是徐澐开--至少,不会是她高中时认识的那个。 现在的他,风采傲人,低沉浑厚的嗓音讲起话来深具感染力,轻而易举操控着全场气氛,为他喜乐。他不再阴暗,整个人沐浴在光芒底下,或者他本身就是那个发光体,一举一动炫惑全场,刺疼着她的眼目,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有生以来第一次,曹菁雯竟对着另一个人产生自惭形秽的感觉。 但也松了口气。 至少,他过得很好不是吗?没被年少时那些伤害给击倒,就此一蹶不振。她心里浮现的罪恶感,应该也能减轻一些。 然而好似要嘲笑她过于天真乐观的想法,会议结束,所有人鱼贯离开,曹菁雯跟着起身,却在这时被最不想面对的人叫住-- “曹经理,我们聊一聊?” 来了。曹菁雯头皮一阵发麻,表情很僵,但看着徐澐开不容反驳的脸,也只能生硬点头。 “你是自己应征进来的?” 曹菁雯再点点头。 “之前的经历在美国?挺好的公司,怎么没做了?” 徐澐开眼神很利,好像在说你讲那些漂亮的场面话也是没用的。曹菁雯想起自己在前一间公司,太急功近利,不懂收敛锋芒,最后一败涂地,如今还落到自己曾最看不起的人手里,便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因为,想回台湾了……” “喔,为什么?台湾又没多好,我当初离开了,本来不打算再回来呢。” 他是故意的。 徐澐开嘴角仍噙着笑,语气很淡薄,好似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却把毫无准备的曹菁雯一刀封喉,彻底弄了个七荤八素。 他记得……而且,肯定也还记恨。 她搜寻着回应语句,想把话说得巧妙,脑袋却一片空白。好像不管什么场面话都会被他利落地倒刺回来。气氛尴尬,徐澐开晾着她一人沉默,旁人好奇的目光快穿透她了,曹菁雯心跳急促,感觉虚空的胃里又是一阵猛烈翻搅。 徐澐开显然有意造成她的紧张,也没催促或要求清场,见她久没出声,甚至还转头跟总经理笑语起来。 “徐总监……” 她勉为其难开口,想走了,徐澐开却挥了个手。“等一等。” 这下曹菁雯水里来火里去,其间总经理递来几枚困惑视线,她也只能生硬接下。经历早上的事件,她再笨都晓得徐澐开根本是有意整她,她很想发作,偏偏碍于各种缘故,只得吞下。 不仅因为他是她的上司,更包含那些属于过去的、负罪的情感。 所以,她忍了。 徐澐开确实是故意的。他漠视她的窘迫,足足三十分钟过去,他才转身,状似惊讶。“曹经理?你怎么还在这里?” 会议室里的人都散光了,仅剩他们和总经理三人,这大抵是徐澐开唯一谈得上对她仁慈的地方? 思及此,曹菁雯深呼吸再深呼吸,感觉手心里那被铁牌磨破的地方,又被自己的指甲给刺得发疼。“是,我回去了。” 她转身,背影虽直,却隐隐发抖,若不是会议室里铺着软毛地毯,那脚步声肯定是用力得充满怨愤的。 “……澐开,这不像你。”在旁察看两人奇异互动的华升总经理开口,他和徐澐开曾于美国接触,也算认识多年,知悉对方作风。徐澐开在美国纽约以行销手法见长,善于规划及拉抬品牌形象,他前一间任职的公司为“mour”,现今已是该地最炙手可热的新兴品牌。 而当时,徐澐开的职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行销经理。 他目光精准,一下子便能穿透人心,了解对方需要什么、想要什么,华升总经理因此破格拔擢,聘请年仅三十岁的他作为营运总监。徐澐开行事作风胆大,富创造力,肯给下属足够空间,颇受爱戴,不料今天一来便问起他雇用曹菁雯的经过,令他心生疑窦。“听说你们是高中同学?” 八卦蔓延的速度好比电脑病毒,位处再高都很难不探触,徐澐开并不意外总经理会听闻,也很直接坦白。“是,所以我对她的印象很糟。” 总经理先是为他的不掩饰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看不出来你这么小心眼。” 徐澐开回以一笑,并没否认。 他原本就不奉行以德报怨那一套,不过对曹菁雯,与其说有什么难解仇恨,倒不如说是纯粹的看不惯。他早上翻阅过她的履历,还算无懈可击,但在美期间的描述却很模糊,刚一试探,果然不是好聚好散。 不过…… 想她今天一连两次被他刻意刁难,当众吃瘪,看得出她确实不满,却仍硬是咽了下去。和过往相比,也许她还真是有点不同了,不再只有傲慢无礼、盛气凌人这些缺点。 第三章 倘若这样,那么把三天前的抢车事件当作一个偶然意外,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共事机会,倒也不是不行……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处理?”当初聘用他的前提就是下放足够权力,让他自由运行,不过是个刚任用的营运经理,徐澐开想如何,他都不会反对。 对于总经理的疑问,徐澐开想了一想,最后说:“我再观察看看。” 倒霉!倒霉!倒霉! 曹菁雯回到办公室,连哀了三声,若不是从小到大良好的家教,她早把手里的文件扔到墙壁上了。 她很气,非常气,但心底另一个角落知晓自己当初做的那些事,其实可以毁掉一个人的信念。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一个太尖锐,一个太荏弱,她过往从不曾痛过,所以不懂,直到现在,她终于跌跤了,才明白自己真的是做错了一些事。 天理昭章,报应不爽。她抱着脑袋,颓丧地蹲坐在地。要不要干脆辞职算了? 按她的学经历,不愁找不到其他出路……她这么想着,但今天上班才第一天,手心里的伤口还疼着,就这么挥挥衣袖,她很不甘心。不但让那个人瞧不起自己,过往分明只有他匍匐在她眼前的分…… “徐澐开,你不是东西!”不就是高中的时候看不起他而已吗?记恨这么久,到底是不是男人?! 曹菁雯自暴自弃,骂出来才觉得郁闷的心情终于好些,但下一秒她抬起头,额冒冷汗,脸色苍白地望着不如何时推开她办公室门,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的男人,有种青蛙被蛇盯上的发麻感。 “你……你没敲门……”下意识,她只能无力地吐出这句没啥建设性的话。 徐澐开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对她的发作并不感到意外。正常人被上司整不私下发泄才奇怪,有趣的是被抓包以后,她竟一点也没打算掩饰,反倒来指责他没敲门? 徐澐开不禁一阵好笑。“我就算真不是东西,也还是你上司。” 曹菁雯脸腮一热,蹩脚的辩解她不屑做,索性咬唇不语,但倔强的眼神仍隐约透露出“那又怎样”的高傲讯息。 掩上门,徐澐开摇了摇头。“算你运气好,今天,我还不算你上司。” 曹菁雯双眸倏忽瞠大。他要放过她? 但一次两次被针对,曹菁雯很难把这人跟宽宏大量划上等号。还是他打算等下周一正式上任了,再名正言顺“教训”她? 她想着,胃部一阵紧抽。 徐澐开看了她好一会儿,她眼睫颤动,黝黑的眸里蓄满不安,红唇紧抿,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也许是与他对骂的冲动。那毫不遮掩的警戒模样使他笑了出来,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会做,她到底是如何混到现在的? “有没人告诉过你,千万别让上司察觉你在不满?” “你今天还不是我上司!”那教训又调笑的口吻,瞬间使曹菁雯没忍住。 徐澐开笑了,笑得很大声。这曹菁雯,该说她天真还是蠢?纯白的天鹅从小就被捧在手掌心里呵护长大,只懂得炫耀自己美丽的羽毛,被人伤了便想方设法地啄回去、讨公道,毫不顾后果,活该被整死! “你的社会性真是低得无可救药。”徐澐开摇摇头。名校毕业,成绩优异,第一份工作便位处经理,用的是斯巴达方式控制下面的人按她的意思做出成绩。“你知不知道像我们这些主管职位的人,下面一旦没人了,就什么都不是?” 在纽约时,他曾在一间很有意思的事务所打工,那里一进去想任的就是经理职位,但上头有总监、有总经理、有总裁……结果,尽管头饺漂亮,他的地位还是公司里最低的,想完成一件事,不能单靠位置身份施压,而是得去获取认同。 思及此,他摇摇头。“看来你前一间公司还真是什么都没教你。” 曹菁雯手握成拳,很不甘心。 唯有她自己知道在前一间公司有多拚命,不想被那些嫌她不够奉承的顶头上司给看低了能力,下面的人该做的、能做好的,她在施加要求的同时,确信自己能做得更好,为了不让他们像无头苍蝇做白工,她预先制订好目标及方案,只要按着她的意思做就行了,其他的她无所谓,那时在她手下的人哪个口袋不是麦可麦可? 她过往坚信实力就是一切,从不兴与人伪善那一套,偏偏现今情况不同,她吃过亏,本以为自己多少有所觉悟跟改变,不料被三言两语挑拨,便再忍不住。 她懊丧不已,更恨自己实力被看低,既然话都讲到这地步了,干脆豁出去,至少得看他一次变脸才回本-- “徐总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现在这样,是在针对我?” 曹菁雯直言,本以为一般人听了这种话多少会意思意思敷衍一下,不料徐澐开嘴角一勾,语声清明。“没错。” 她一口气噎住,不可置信地瞪视眼前人。从没遇过有人能将自己小心眼算计别人的事讲得这么……理所当然、光明磊落。 但还没惊讶完,又听他说:“曹菁雯,我不喜欢你。” 世间难得真话,即便再讨厌一个人,表面上都不会将之戳破,未料他竟如此坦言。曹菁雯震愕不已,见他拉过椅子坦然坐下,修长双腿交叠,姿态闲适,看起来好像要与她来场友好的闲聊,表情是到位了,但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你这个人问题太多,骄傲自负,刚愎自用,连基本的表面功夫也不会。喔,也许你觉得不公平,我们才刚重遇,我就拿以前的事认定你,但你知道什么叫偏见?这就是偏见。” “这……”原先听他讲了前面,她很生气,可一听他后面的话,她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这男人竟直接坦白他对她怀抱的是偏见,一句话把人堵死,叫她难以反驳。“所以,你想要怎样?”难不成逼她离职? “我不想和你共事,要你走也是很简单的,但你能忍下我的刻意为难没当场发作,足见你还是有所改变。如果你能证明给我看,能够胜任这个职位,我们也可以做个互动良好的上下属……” 说罢,他话锋一转,又道:“既然是偏见,要转正多少得花一番功夫,我保证你会很辛苦,如果挨不住,欢迎你随时把离职信放我桌上。” 把该讲的话讲完了,徐澐开起身,嘴巴有点干,他想吃糖,便伸进口袋捞出一颗薄荷糖,不料包装一撕开,糖果便落到地上,他不以为意地弯身拾起,拍了拍上头的灰,放进嘴里。 曹菁雯看着这幕,一时错愕。“你……不嫌脏?怎么就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吃?” 说罢,她才想起过去那次,他也是这样捡拾地上的东西入口。 徐澐开眼里瞬间闪过一道幽暗,嘴角一勾,刻意把那糖咬出声来。“我连发霉的面包都吃,你忘了吗?” 没错…… 他这么一提,某些被她刻意遗忘的东西,变得鲜明刻骨起来。这男人变化太多,导致她尽管有认知,却仍无法将之与过去那个瘦小懦弱、弯着背脊躲在角落里的阴暗男孩划上等号。 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对徐澐开来说,东西只分能吃跟不能吃,他饿过肚子,晓得那滋味有多难受,不过是沾了一点灰尘,他无所谓。 可她那嫌恶的反应却将他尘封的过往打开,或许一辈子都很难忘记,那种被人深深否定的绝望。他以为自己做了改变,就不会再受往事束缚,不料被她这简单一句就挑拨起来…… 思及此,徐澐开脸色一沉,但很快掩去。 “下周三我们要下新竹总仓看货跟帮忙理货,我还在分配大家负责的区块。正好牛仔裤的部分就交给你了,那可是watson品牌的代表精神,你刚上任,多接触接触对你一定也有帮助。” 曹菁雯脸绿了,想到那一大面一望无际的蓝、深蓝、黑蓝牛仔裤货墙,再难掩晕眩。她怎就忘了这男人报复心特别强烈? 想着想着,她便深深埋怨起来,要杀要剐一句话,这样硬生生地把人吊着一口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徐澐开,你这么处处找我麻烦,我会以为你根本就是……” “嗯?” 徐澐开挑眉,那一副无动于衷地等她下文的戏谑表情,让曹菁雯牙一咬,把话说下去。“根本就是对我旧情难忘!” 只见徐澐开动作一顿,眼眸睁大。 曹菁雯同样意外,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该不会真戳中了他的痛点? 可下一秒徐澐开恢复沉稳,那漆黑如墨的眼里闪过一道深沉的光,瞅得她心悸,掌心发凉。还不及张嘴说些什么,徐澐开却唇瓣一扬,清冷的笑相比先前多了一抹毫不掩饰的不屑,让曹菁雯面红耳热。 见状,他更是不客气地直接笑出声。“旧情?你倒说说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旧情。你也不必担多余的心,我有女朋友了,交往很多年,性格极好,长相嘛,也不用说。人傻过一次就不会再傻第二次,何况除了年少轻狂,我还真想不出当年为你犯傻的理由何在,所以就不要再瞎想了,也别试图用这种方式打击我,知道吗?” 说罢,他眸光凌厉一扫,转身开门离去。 曹菁雯如遭雷击,彻底软倒在座位里。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人能把这种毒辣的话讲得如此光明坦荡,这徐澐开真的不一样了,她几乎要怀疑那些过往全是错觉,他们现今段数落差太大,完蛋了,死定了,她该怎么办?! 曹菁雯家庭环境小康,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老师,从小衣食无虞。 她是曹家唯一的女儿,被捧在手掌心里呵护长大,要咸的绝对不会有人给她拿甜的。 加上她天资脱颖,长相又分外讨人喜欢,自然被周围的人倾慕疼爱,那股娇气便益加浑然天成,等到上高中的年纪,曹菁雯早就眼睛长头顶上,不知地板究竟长什么样子。 因为她从没跌过跤,即便偶尔摔着碰到,也会有人争着给她呼疼。曹菁雯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真,从不曾特别意识过别人的辛苦,所以对徐澐开,几乎是打从开学第一天,就看他很不顺眼。 信丰高中校史悠久,但作风开明,允许男女同班,曹菁雯读的理所当然是资优班。自小到大她从没拿过第二,并非她有多孜孜不倦、热爱读书,纯粹只是因应了电视剧里一句话:我不喜欢输的感觉。 开学第一次段考,大家都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下课钟一响,便立即围绕着班里公认最优秀的曹菁雯讨论考题。 这众星拱月的画面同学都早已习惯,曹菁雯自己也是经验丰富,她信誓旦旦,犹如在发表什么重大决策地道:“这一题答案是c。” 她这一“发布”,几家欢乐几家愁,有人抱头哀叫。“啊--我本来想选c的……” 选了c的人则是一脸好险,曹菁雯跟着一笑,那笑很自信,毫不怀疑自己会出错。这时,却有个人从他们背后走过,轻轻地说:“那题--是b才对喔。” 所有人愣住,像是第一次注意到班上还有这么一位同学存在。 他们不如所措地瞥瞥他,再看向曹菁雯,只见后者被当场拂了面子,秀丽的脸容满是不快。她漆黑圆润的眸染上怒意,睐着这型似卑微的少年,只想问他:“你以为你是谁?!” 第四章 但她连开口和他多说一句话都不想,只冷冷撇开头去,装没听见。 旁人见状很快便把注意力绕回来,任徐澐开兀自尴尬。 同班两个月,他在班上的存在感始终很淡薄,穿着破旧,神态怯懦,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穷酸气息。没人想与他有多余交流,即便遇上比较热情的,没讲两句便再无话题可接,只得讪讪地摸摸鼻子离去。 久而久之,徐澐开固定成了一个人,这次他会主动来搭话,出乎班上同学的预料,直到正确解答公布出来,真如他所言是b,曹菁雯登时差恼不已。“他根本只是想炫耀自己很厉害吧?” 但更令她气恨的,是段考成绩出来,向来不落人后的她居然屈居第二,而且,还是输给这个她最瞧不上眼的家伙! 各种让她不愉快的事相加在一起,她和徐澐开的嫌隙就更深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并产生美好向往的感受,讨厌一个人的情况也是差不多的,只是不管对方做了什么,都觉刺眼难忍,恨不得他立即消失在自己眼前。 这男孩瘦瘦弱弱一只,随时随地弯着背,看起来就是很懦弱没担当。他便当里的菜色单薄至极,有次其他同学心血来潮问他要不要吃饼干?他居然整包吃完,曹菁雯好几次见他下午时分去找福利社阿姨讨过期不要的面包,有一回两人视线不经意对上,他苍白瘦削的脸浮现一层赧意。“请、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曹菁雯莫名其妙,心里嫌恶,哼一声。“我才不会说呢!” 这么无聊的事讲出去也没任何价值,只是她内心对徐澐开的不齿更多了一层。天下怎会有人贪小便宜成这个样子? 之后几天,看他午餐吃的全是福利社的面包,有些还发了霉,他不以为意地剔除,吃得很平静。 曹菁雯满腹恶心地看着,手里的饼干不小心落在地上。 徐澐开看过来,那眼里竟有些……惋惜?又好似在嫌她不小心,糟蹋了食物。 她心头火起,大概是对这个人的厌恶及不耐烦,她将姨妈给她的,好像是从法国带来的叫什么马卡龙的玩意儿拾起,状似敷衍地拍了拍上头的灰。“还好,没沾到多少。” 说罢,她竟走至他面前,很故意地将手帕里五颜六色的点心递给他。“呐,你要吗?” 马卡龙色泽鲜艳,红黄橙绿,夺人眼目。徐澐开这辈子没瞧过这么精致的东西,只觉那一个个色彩亮丽气味甜蜜得像个宝石,这真能吃? 他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让曹菁雯对他鄙夷更深,很不耐烦。“不吃就算了!” “没!我吃!我吃!”他急红了脸,瞅望她的黑眸里水光若闪,那里头好似荡漾着某种她不懂的情韵。她一颤,不觉热麻了指尖,手里的点心差点又要落到地上,徐澐开慌慌张张捧住她不稳的手。“小心!” “呀!”她尖叫一声,连忙把手抽开,手里的饼干终是落了,碎在地上。 曹菁雯粉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气的,她手背上依稀还烙着他指腹触感,和她保养有加、从没被折腾过的柔滑全然不同,粗糙生硬,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把她的皮磨破。 恶心死了!她一点都不想被他给碰到! 曹菁雯眸眶恼恨地溢出泪,也不顾东西落在地上,连忙冲到外头去洗手。廉价的香皂却洗不净那脸莫名的烫热,让她火气更甚。讨厌!讨厌!讨厌! 等曹菁雯终于觉得手洗干净了,一头秀发也已紊乱,满脸红通通的。 她平复心绪,走回教室,赫然惊见徐澐开竟将落在地上的马卡龙拾起,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她噎住,背脊攀爬上一股恶寒,他那副卑微猥琐的姿态就是让她很不舒服,感觉刚被他碰触到的地方不论擦洗几次,都麻麻痒痒的,好似细菌感染。思及此,她忍不住吼:“你脏不脏啊?掉在地板上的东西也捡来吃,你是狗吗?” 她声嗓尖锐,惹得教室同学全往他们看过来。 徐澐开动作一顿,瞧见她怒不可遏的表情,还不及为此困惑,便被她言语里的恶意嘲讽弄白了一张脸,开合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 本来很甜美的滋味,如今在他嘴里,竟变得极端苦涩起来。 曹菁雯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气什么,还有为什么这么生气,本来这就是她的目的,给他掉过地上的东西,嘲笑他的寒酸。但实际见他这么做了,甚至比她原先想的还要夸张,她却一点都没畅快的感觉。 良久,她才听见他呐呐地说:“因为是你给的……”所以,他不嫌脏。 只见曹菁雯听了,表情更扭曲了,好似沾惹到什么教人厌恶的东西。“什么意思?因为是我给的?你该不会……你……你喜欢我?” 徐澐开睁大眼,好似一时没懂她的意思,表情困惑。直到教人心焦的沉默过去以后,他竟点下了头。 瞬间只听见曹菁雯倒抽一口气的声音,班上同学随之哗然。“曹菁雯,有男生喜欢你耶!” “我才不要!”一股恼火伴随班里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涌现,这个人全身上下没一点让她看得上眼的东西,居然还不要脸地喜欢上她?凭什么! 尤其想到考试成绩他次次都赢她,长久累积的不快便彻底爆发。“你这个人真是恶心!”她才不想被这种人喜欢呢! 曹菁雯骂完了,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眼眶通红,班上那些以她为尊的人围绕在她身边窃窃私语真,不怀好意的眸光不时瞥向他这儿。 从此,徐澐开在学校的生活,陷入了一片天昏地暗之中。 青春期的孩子是一种盲目的生物,看不清未来,分不明现在。他们放大自己,制造许多假想敌:同侪、老师、父母……只要能反抗他们、斗争他们,便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尤其和身边的人联合起来,排挤某个人,就会产生一种被团体接纳的安心及满足。 合该是青春无敌的年岁,谁能晓得他们心里的恶意一旦发作出来,竟能如此惊人。 当时的社会还没有霸凌这个词,以曹菁雯的事件为引信,他们对徐澐开的排挤嘲笑变得光明正大,不管他做什么,背后总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像把他当作某种珍稀动物,分析研究,语调极尽嘲讽。“看,他又在吃过期面包了,真恶……” 徐澐开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 被曹菁雯问的时候,他只是想,什么是喜欢呢?那种看见一个人就想一看再看,很想与她有所联系却又胆怯不敢,偶尔被她瞧了一眼、和她说了句话就很开心舒服,这算是喜欢吗? 他顺应自己的心做出回答,不料结果竟是这样。 喜欢一个人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吗?为什么会被嫌弃恶心? 那时,他被她的态度彻底刺疼了,幽深的眸底逐渐染上一片绝望的黑暗,却无人听觉。他脸上血色褪尽,双唇嗫嚅半天,就是讲不出半句话辩驳。之后班上同学的态度更是残忍可怕,即便没有肉体上的实质残害,那感觉依旧如同芒刺在背,扎得他浑身疼痛,血流不止。 徐澐开是被遗弃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自有记忆以来,父亲每天就是酗酒,偶尔出门也是去赌,不管孩子饿不饿。若不是婶婶好心照料着,估计他更小的时候就会成为社会版面的头条,狠心父饿死稚儿之类的,久而久之便被人遗忘在边缘,化成灰烬。 婶婶能帮忙的也有限,没让他饿死已经非常值得感激,徐澐开从小没吃过一顿饱饭,领悟到当一个人饿极了,真的是什么都能吃。发了点霉的面包算什么?他吃过整个都发霉的,最后急性食物中毒,被前来探望的婶婶发现,送到医院,这才保住一条小命。 之后,他被送往乡下,和爷爷奶奶以及堂妹徐洺芃住在一块儿。他终于能像一般小孩,上学读书,无忧无虑。那段岁月,堪称是他人生里最快活明亮的一段日子。 而他那不负责任的父亲,至此从没再出现过。 爷爷奶奶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大儿子好赌,如今又闹失踪,较为可靠的小儿子在北部打拚事业,能照顾老家的也有限,徐澐开知晓自己最好的选择便是国中毕业就去工作,学个一技之长,可他不甘心,他能读书、想读书,藉此得到出头机会。这是唯一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他不想再过那种被人嫌弃鄙夷的日子了。 考前他身陷挣扎,还是爷爷特意来宽慰他。“我们徐家没一个能光宗耀祖的,难得你这个孩子有出息,想做什么就去吧,我们两个老人家不要紧,你好好一个年轻人,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听着两位老人家的支持,他哭了。 抱着绝对不会让徐家蒙羞的决心,他以名列前茅的成绩考上当地第一学府。 他已经十六岁,不想再给两老造成负担,能省则省,学校里的老师多是好人,如悉他家境贫寒却肯上进,说要给他补贴,徐澐开婉拒,唯独福利社阿姨的好意他收下,却不料会被那个女孩看见…… 他不想给福利社阿姨造成困扰,不好意思地央求她:“请、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她愣了愣,好像很不高兴似的,说:“我才不会说呢!” 徐澐开松了口气,内心很感谢,同时也有些倾慕之意。 她一直都是班上的风云人物,漂亮的脸蛋像极了娃娃,纤瘦的四肢袒露在制服之外,匀称美丽,美好得吸引着同侪的注意。 阳光底下,她白润的肤因热度漾起一层薄红,下巴微微抬起,带着娇气,令他胸口颤动。那亮丽的眸眼姿态让徐澐开联想到才刚学的课文: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他所有学科里国文最弱,老师讲解时还无法想像那究竟是怎样一幅光景,如今看着她,他便恍然明白了。 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孩,有些娇、有些傲,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当她洁白的手捧着那些鲜艳色泽的点心到他面前时,别说是掉地上了,即便被人踩碎他也愿意吃的。 因为心意不脏。 如今多年过去了,徐澐开始终记得那被摔落在地的马卡龙的颜色,记得那分明还是完整的,他却觉得自己某些一直极力守护的东西,在她毫不留情的指责底下,碎成一片,碾为粉末,再无拼接回去的可能…… 她一定是疯了! 转眼在新公司任职已经一个多月过去,曹菁雯每天在镜子里看着无精打采,犹如等待死刑的自己,如果不是疯了,她辞呈都早准备好了,怎会到现在还没送出去? 这一个月来,她为了接手前任营运经理留下的烂摊子,可谓焦头烂额。他把下头的主任也跟着带走了,目前还没补上新的人员,她一人得做两份--不,n份事,大自营运决策,小至专柜小姐的纠纷都得由她亲自解决。 这些就算了,偏偏头顶上压的那个人还很爱来找她,什么难事、杂事、小事都找她,曹菁雯想想真是满腹委屈。自小到大从没这么低声下气看人脸色,更讨厌的是徐澐开并未藉故整她,他要求合理--泯灭人性的合理。就像刚上任那时,他把她分派到牛仔仓,面对那片一望无际的深蓝海,皮都快掉一层。 第五章 但人终究是会成长的。被这么一番折腾,曹菁雯再不敢与他硬碰硬,有什么不满也会好好藏着。也许人就是会在磨难底下变得世故、虚伪、狡猾吧?她百无聊赖地想着,捷运到了站。 “啊!”她下车之际高跟鞋一时拐到,踉跄了下,好不容易稳住,这时却不意瞥见一抹熟悉的背影,她瞪眼,不敢置信地顿住了脚步。 “嗣--”她下意识叫唤出口,那人挺拔的身形却早已隐没进人潮里,好似她刚才瞧见的,不过只是短暂一瞬的幻觉。 他没看见她。 也没听见她。 已经……一个月了吗? 曹菁雯怔忡地抬眼看向捷运站名。是了,他好像提过自己在这附近上班,她当初完全没放心上,一迳对他选择的工作那么样地不满--秘书,一个大男人好端端地怎会去做听起来这么没前瞻性的职务,何况他应征的又不是什么大集团。 但,又如何? 他们为这件事起过多少次争执,现在终于没人会反对他了。她自我安慰这样彼此都能落个轻松,一个月前那一巴掌也足够讨回她一些被分手的不甘。 已经过去了……她这么告诉自己,事实上,是她根本就没真正明白“分手”代表的意义。 不是陌生人,但也很难是朋友,曾经交会过的人生从此再无交集,她的喜怒哀乐与他无干,即便用尽全力呼唤,也只能得到对方淡然一瞥…… 就像现在,她怔然呆立,被他的身影勾动想起那些温柔相待的细节,胸口泛酸,狠狠抽疼,忽然有种不顾一切飞奔上前,挽留那个人的冲动-- 失去了,才知道有多好。 直到这一刻,曹菁雯才明白自己有多思念,偏偏她连他的公司在哪儿,都不记得。 一思及此,她忍不住苦笑,心情凌乱得好似从没整理过的房间,各种东西堆积如山。她需要面对,将之好好清空,不需要的,就不要了,只是不知道要花上多久时间…… 曹菁雯迟到了。 华升每周三固定开早会,早会较一般正式会议轻松,鼓励员工发言,提供对于改变公司现况的意见想法,对于增进人员的向心力相当重要,徐澐开对此特别重视。 所以这天,每个人都得提早三十分钟来上班--当然也能提早下班,或者算进加班时数里,等往后公司营运变得稳定再行补休。 华升公司规模并不大,先前并无总监职位,但前任经理联合主任只手遮天,总经理又无法事必躬亲,许多早该制订的方案决策一拖再延,专柜小姐不满离职,人员不稳定,业绩当然起不来。 在这腹背受敌的时刻,对徐澐开来说,唯一谈得上安慰的,就是曹菁雯确实是个人才。毕竟是管理阶层出身,在几改善店柜经营的守则相关方面,她经验丰富,提出的方案更是钜细靡遗,可实行性高。 只是她太强硬,不懂为什么好的见解没人愿意施行配合,这令徐澐开在对她另眼相看之余,也产生了好好磨一磨她的念头。这无关乎过往仇怨,只是单纯想让留下她的决定变得正确。 然而…… “她来了吗?” 九点开会,八点半上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里一片低气压笼罩,所有人头皮发麻地直盯着出入口,总机小姐适时拨打内线给系统助理传递消息。“怎么办?她手机没接,人也还没来耶!” 系统助理也很紧张。“总监刚已经出来问过一次了……他脸色好难看,吓死人了。” 徐澐开作为上司,亲和力十足,并无太多架子,但若发起脾气来确实如他第一次自介所言,很恐怖,非常恐怖。他当然没真用澳式英语骂人,只是动起气来,那股凛冽的气势及犀利的质问都教人招架不住。 在某方面来说,他们其实都很佩服曹菁雯居然承受得住总监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总机小姐无奈。“好啦,我再打打看。”刚打手机,转入语音信箱,别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好。虽然她不知道事故和总监的怒气,哪个比较艰难…… “经理?!” 说人人到,总机小姐彻底松了口气。 只见曹菁雯面容苍白,压根儿不及多打招呼便连忙冲进办公室里,总机小姐把握时机发mail给同事。“等会儿有好戏看了。” 即便表面和乐,只要是公司有长眼的人都看得出来总监和经理水火不容,就算瞎了眼肯定也感受得到,何况总监最讨厌人员漠视规则,态度轻慢。曹菁雯自己也深知这点,内心忐忑。 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忘了今早有晨会! 事实上她记得,偏偏所有记忆在捷运站不意瞧见前男友以后彻底中断。她提早出门,以为距离九点上班时间还很充足,便给自己买了杯热咖啡,坐在街头悠悠地喝…… 因为在那当下,她并不想毫无准备地面对徐澐开。 那个曾经天真地喜欢自己,如今却彻底厌弃她的男人。 当年,他被她伤害了,她一直没去细想事情的严重性,但如今体会到被心系之人否定的滋味,才知那痛有多伤。他那时候……是不是也一样很不好受? 也难怪,他那么讨厌她。 思及此,曹菁雯叹笑一声,混着一点不知名的涩意把咖啡喝完。她觉得自己沉定些了,重新把一切准备好,正要前往公司,这才后如后觉,赫然忆起--今天是星期三,上班时间是八点半,不是九点。她就是为此才提早出门的! 完了、完了、完了……她满脑子的绝望,死命赶到公司时已经快九点,足足迟到了二十多分钟。 徐澐开听闻声响,走出办公室,瞥过她惊魂未定的脸,目光冷凛,转而向众人说:“麻烦传下去,五分钟后开会。” 她又犯了错…… “总--”曹菁雯开口,问题是现在无论说什么,听起来都只像是借口。 她知道,他很生气。 他故意不看她、故意不听她,那沉黑的凝眸这回连个斜视都不愿意给她了。 她取了记事本,在所有人不敢多吭一声的气氛下,走进会议室。 晨会的气氛很少如此压抑,待所有人都坐定了,徐澐开锐目扫视全场,这才拿起麦克风道:“今天开会前我得先和大家说件事……曹经理。” 他陡然一唤,一股教人尾椎发麻的战栗自曹菁雯脚底涌上。 她迎上他沉冷注视,只觉被人抽干脑髓,一片空白。她僵硬地站起来,看着他难辨喜怒的脸,用了好大力气才自发干的喉咙里吐出一字。“是。” “今天星期几?” “……星期三。” “今天几点上班?” “……八点半。” “为什么迟到?”徐澐开抱臂挑眉,语调忽轻。 他口吻温淡,只是个询问,听不出来指责,但他浑身散发的气势却冷得教人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徐澐开凌厉的目光像把刀,刮得曹菁雯全身都疼。为什么迟到?她该怎么回答?她喉咙发紧,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她努力想说些什么,理由借口都好,但就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半天不说话,气氛僵持,徐澐开神态越见冷凛。“你迟到,浪费大家十九分钟,现在又花了两分多钟,这间会议室里总共有二十五个人,换算下来……谁有计算机?” 没人敢答,曹菁雯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回答。“四百七十五。” “好算术,现在请再加八分钟上去。” 她又沉默了二十秒。 会议室里始终一片沉默,她的不言不语使徐澐开非常不悦。这什么意思?和他来强的就对了?以为这样他就愿意放过她?太天真了。 徐澐开铁了心不给她任何台阶下,就像一开始两人重遇时那样,这一个月来的合作共事全变成幻觉。她胸口一紧,本来那些自信满满的东西,现在快被打得失去原形、一个不剩。工作失利、情场失意、被过去不屑的人鄙视…… 原来她手里的人生地图只是一张废纸,充满陷阱、危机四伏,所有的骄傲自负到头来变成一桩笑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如何走下去? 曹菁雯深吸口气,眼眶因难堪而发酸,到这种地步好像怎样都无所谓了,只希望快点结束这一份折磨。想着想着便失去力气,她终于回答。 “我忘了。”那声音竟是有些视死如归。 有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出现。 徐澐开抬眉。“你忘了?”他声音冷了下来。“忘了今天星期三?还是忘了今天要开会?” 她的情况算哪一种? “都忘了……” 她诚实的回答使在场所有人一惊再惊。老天,就算找个路上车祸、差点被绑架之类的理由都比这个强啊! 她本来就不是惯于找谎的性格,被逼到这节骨眼上,已经有点自暴自弃了。或许看在她坦白的分上,徐澐开会愿意放她一马? “……那么,请你出去。” 曹菁雯一惊。 “既然是能忘记的会议,就表示没有参与的价值。曹小姐,请你出去。” 称呼从曹经理变成曹小姐,其意思不言自明--至少现在,她在他面前失去了作为一个营运经理的资格。 徐澐开沉定如石的黑眸瞅望她恹白的脸,周身气势如强烈寒流,曹菁雯咬啮着唇,接着不吭一句地收好物件,转身离开。 “会议结束前麻烦请待在办公室里,好好想想为什么会迟到。” 曹菁雯深呼吸,手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带来刺痛,她分明发颤的背脊仍旧死命挺得笔直,好像不这么强撑着就会被击垮了似的,那模样教人看了不禁生出一点不忍来,唯独徐澐开无动于衷。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曹菁雯开始收拾东西。 刚任职不久,私人物品还不多,她把属于自己的部分扔进小箱子里,莫名有种痛快感--也许,早就该这么做了。 她求什么呢?这间公司也没多了不起,她一把拉开抽屉,看见里头躺着的辞职信,一时怔忡,早就该送出去的东西,却一直搁在这儿,想起那男人曾笑谑地说:“如果挨不住,欢迎你随时把离职信放我桌上。” 她早就想走,却撑到现在,想起这一个月她没被击垮,再艰难也完成了他的要求;她看见他逐渐透露赞赏的眼神,即使累到不行,依旧有股难以抵挡的自傲涌现,就像某种激素,给她力量。 曹菁雯的心情很复杂,这才明白自己为何在种种不利的情况下,坚持留下来--因为不想让他看扁看轻,想让他肯定,想让他重新换上过往那种欣羡着她的目光,她甚至怀想起高中那时,他黑润的眸总温温软软瞅望自己的样子…… 也许这样,她就能告诉自己,这一路走来,并非完全都是错误。 毕竟,他当年是喜欢她的,不是吗? 曹菁雯停止了打包动作,表情迷乱,好像不知自己该进该退,一时无措,那盒子里装载的事物有点沉,是她的骄傲、她的坚持、她的不甘-- 她真的是疯了! 曹菁雯牙一咬,再度将箱子里的东西倾倒出来。 门被打开,毫不意外来人是徐澐开。估计以她现在待罪之人的身份,公司内也没其他人敢多事沾惹。 第六章 徐澐开眼神里看不出讯息,反手将门掩上,看见她散乱一桌的物品,只道:“这是在发泄,还是迫不及待回去当你的‘曹小姐’?” 哪壶不开提哪壶!曹菁雯气红了眼,恨不得把这些玩意儿全往他脸上招呼,可她极力忍住,转而拢了拢头发,不小心太用力扯断了几根。“我只是在整理。” 徐澐开“哈”一声,也不知是真笑还假笑。“我刚跟你要理由的时候你可没这么会找。” 提及刚才的事,曹菁雯表情有瞬间的僵硬,但仍学他笑。“我不认为你想听。” “喔?看不出来你的专长是读心。我说过我不想听没?你记忆力要不差的话应该还想得起‘为什么迟到’是我问你的。” “我说了--” “是啊,你说了,当着全会议室二十五人的面说你忘了对吧?”徐澐开越来越不掩饰,他怒意明显,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太过失望,本来才对她有了些不同观感,一下子又被翻覆得七零八落,徐澐开气得笑了。“你行啊你,很诚实很坦白,我是不是该在惩戒你之前颁给你一个好宝宝奖?”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太重,超越了曹菁雯能忍受的界线,她像只被惹到极致的猫儿,拱起背脊炸开了毛。“徐澐开!你不要太过分!” 今天的事是她不对,但凡事都有一个限度,徐澐开太不给机会,使她心灰。曹菁雯豁出去。“是,高中的时候我做错了事,你现在不喜欢我,想打击报复都很正常,但你能不能下手痛快一点?干脆坦承你就是想整我,别摆出那副好上司的嘴脸--”这样,她就不会有任何期待了。 就不会为了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拚死拚活,争一口气,但到头来,那根本不是他关心的。 曹菁雯努力遏止眼眶里的酸涩,徐澐开本以为她要哭了,但她始终没有。 他喉头一时发紧,某些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如今被搬上台面,任他脸上装得再平和,内心依然强烈动摇。“你扯远了。” 她笑了声。“是吗?如果今天迟到的人不是我,你会当着全公司人的面质问他?” 他沉默了。 曹菁雯不傻,即便徐澐开装得好似不真那么在意从前的事,但藉由一些言语、动作以及眼神,她依旧感受得到,他对她残忍得近乎无情,要求严苛,一点错误都不容纳,他对别人分明就不是这样的…… 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索求温柔的资格。 至少这一个月,徐澐开没刻意刁难她,已是仁至义尽。她想靠自己的力量获取认同,抬头挺胸,好好走下去,然而好不容易蓄积了一点力量,现今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心底一片灰暗,觉得好累,笑容益发惨澹。“我说对了?” “是。”徐澐开深呼吸,坦言透露,看见曹菁雯浑身一颤,不禁苦笑。 他不喜欢她。 曾经,是很喜欢的。 即便只是相处在同个班级里,没太多交集,但能够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就觉得很幸福,她高洁美好的姿态如同一朵不可轻易攀折的玫瑰,远远看着便能自然产生喜爱之情。 只是徐澐开从未想过,原来当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的骄傲所伤,竟会变得如此伤痕累累。 她无心,却将一直以来支撑他前进的信念跟尊严打散了。她嫌弃他的脏、他的恶心,周围那些将他视若虫滓的目光,让坚信自己能开创改变人生的他,背负得极端辛苦。好像在告诉他这一辈子,不论多刻苦努力,某些烙印在他骨子里的东西,依然不会改变。 他几乎绝望。 然在这时,多年来未曾见面的母亲戏剧化地出现,她将移民美国,想带他一块儿过去。原来她再嫁的男人不孕,与其收养不知底细的孩子,手续繁复,不如将自己亲生的骨肉找回来--他们夫妻俩保证会让两个老人家过上好日子,他也可以前往国外接受更高水平的教育。 坦白说,如果是在这件事发生以前,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对他来说,“母亲”这个词汇实在太遥远,她抛夫弃子,即便理智明白她有她的苦衷,徐澐开仍不乐意见到她。 偏偏那时候的“他”太懦弱,缺乏关爱、需要肯定,即便对这个说要带走他的女人一点好感也没有,可班上同学的恶意太惊人,他快要崩溃,承受不住-- 于是高一下学期,他中途休学,跟着母亲和继父前往美国。 曹菁雯并不知悉他这些经历,当时只觉班上少了个碍眼人物,心底开心,放鞭炮都来不及。她的高中三年过得无比风光,众星拱月,哪里想得到自己幼稚无情的行为害得一个男孩远走他乡,逼使自己脱胎换骨? 这十几年,徐澐开如已听愿,确实彻底改造了自己。 他参加辩论社,在语言能力还只是纸上谈兵的情况下,练习表达自己、畅所欲言。他每天早上醒来,一边跑步,一边大声背诵诗词,他不想再让人看低了自己,那脸倔强让他在纽约一路打拚至今,取得成功。他偶尔会想起这番过往,有时候只是梦中一闪而逝的零星片段,模糊得抓携不住,醒来几乎没有记忆,有时候却万分清晰,历历在目。 或许他该感谢她,如果不是那些风雨飘摇的曾经,又何以会有如今历经一番磨砺的自己? 但若要说真一点都不介怀,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我对你有偏见。”他心思矛盾,拿她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她个性能好一些,也许他就能放下那些陈年烂事,与她好好相处,偏偏她又没恶劣得无药可救。她说的没错,今天如果在早会里迟到的人不是她,他最多会后一顿训诫,不至于如此。 他这句话直载了当,如同一记重拳狠狠落在曹菁雯的心口上。她极度胸闷,一张嘴如缺水的鱼儿开开合合,再无法吐露任何言语。 是啊,她怎么忘了? 徐澐开讨厌她讨厌得很,是她傻了,以为凭借事业上的付出努力就能改变他们紧绷的关系,抱着自己也许能改善现况的渺小期望,对方却只用两个字,便将她全盘否定…… 这是她自己种的因,苦果也该由她来尝。 曹菁雯瞅望他陈述事实的脸,他眼眸平静,好像坦白了什么东西,那么深又那么沉。他不说假话,所以才更令她难捱。她没了力气,颓丧地软倒在办公椅里,弱弱地说:“我懂了……” 她面若死灰,如一朵干枯而失去生气的花儿,徐澐开心神一震,胸口一阵莫名的难受,丝毫没有报复成功的快意--事实上,他也没打算要报仇或是如何,那种浪费人生的事,他不屑做,但人非圣贤,对于曾重伤自己的人,他没道理给对方好果子吃。 正因为这个念头,他让她的低声下气低微配合都变成了理所当然,忘了自己也在做和她那时一样幼稚的事。 这并不是他期望的…… 徐澐开隐隐叹息,想这么告诉她,但还不及开口,便见她双目空茫地抬起脸,问:“那……我们扯平了没?” 徐澐开的心,就在这一瞬,好似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他久无言语。这么多年的改变,居然让他在她面前只能再度沉默,失去语言能力。 他该如何回答她这句话?扯平……他们之间,真有谁欠了谁? 华升公司整日笼罩在一片阴冷气压底下。 “谁去把冷气调高一点……” “已经二十五度啦!再高就变成暖气了……”呜,抖啊!拿件外套挡挡先。 而制造出这片阴惨氛围的两个人反倒没事一般地各做各的事,好险下午徐澐开和总经理出去见厂商,曹菁雯忙完内部事宜,也出去巡柜谈事,公司内部的人这才松了口气,感觉春暖花开。 晚上六点半,曹菁雯见完百货公司营业部门的人,手里暂时没有急切需要处理的事情。难得准时结束工作,她呆立街头,看着人潮来来往往。 这车水马龙、缤纷璀璨的台北城,究竟哪儿才是她真正的依归? 她茫然了。 只是,待她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在某班捷运车厢上,而那方向,竟不是往自己的家。 这几个月来一个接一个的打击让她撑得好累,好像她的人生真的做错了很多事情,却找不到一个修正的方法。 想起前男友总是温言劝诫她什么叫暧暧内含光,社会不同于学生时期,需要放下身段,不要太坚持己见。她那时顺风顺水,正当人生最好时期,空降主管、高压统治,以为业绩达标就已足够,对他这些暧昧低微的言语深感不屑。她厌烦,只想往更高处走,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温柔守候自己多年的恋人…… 如今碰了壁、跌了跤,她在一阵痛楚之下终于彻底领悟,那些美好的细节才是她真正该珍惜的,她错在不该放手,现在懂了,是不是还来得及? 她下了捷运,走在一个多月前来过的夜路上。上次她是匆忙逃离,没仔细观察四周变化,离开了一年,这个小区仿佛有着自己的时间,风景几乎没有太多改换。 她不自觉放慢脚步,倘若真是如此,也许那一年多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恶梦,所有的磨难都过去了,而她和那个人,也许还没分手…… 忽然,曹菁雯停止了前行。 她怔着,看见前头有间便利商店,外头站着一男一女。 他们被包围在便利商店透出的暖光里,在昏暗闪烁的路灯下,有个男人以极其温柔的方式抱住了另一个女人。这画面非常和谐美好,教人不禁心生赞叹--只要其中之一不是她的前男友的话。 是啊,“前”男友。 曹菁雯远远地看着两人,近乎自虐地将一切看进眼底。女孩子哭了,她的前男友紧抱着她,距离使她看不清两人的表情,但那拥抱究竟有多热暖宜人,她知道。 两人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他替那女孩擦眼泪。 女孩一直哭一直哭停不下来,而男人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安慰,直到女孩平静了一点,两人才隔开一小段距离,一前一后地往男人所住的公寓走去。 他们住在一起,抑或只是邻居? 曹菁雯杵在那里瞎想着,却无法挪动脚步上前询问。这又干她什么事呢?她一巴掌和他的温柔疼惜彻底决裂,如今那再也不是属于她的东西了……她只能像个被挡在剧情之外的路人甲,站在暗处顾望这不属于自己的瑰丽一幕。 不,至少她还算是个女配角,在故事的一开始甩了男主角一巴掌,光荣退场,接着再回心转意地出现,坚定主角们的感情…… “蠢毙了……” 她干干地笑出声,嘲笑自己的天真愚蠢。破镜重圆从来就只是字典里看得见的东西,真正破碎的东西,即便极力黏回去了,也总会有痕迹的。 何况碎片又要从何捡拾? 曹菁雯缓步前行,站在一阵闪烁的路灯底下,让那希微的光兜绕自己。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舞台?但女主角终究不是自己,没人安慰、没人拥抱,只能顾影自怜。 而她,似乎连哭泣的资格也被剥夺。 徐澐开的心情很不好。 他一直都是个感染力强烈的人,即便在高中时也是如此,一个真正不起眼的人是不会被挑出来欺负的,因为属于他的气质总是会教人在意、注意。 他不想让自己的私人情绪影响公事,索性早早处理好事情,来到自小和他一块儿长大的徐洺芃家里。 第七章 他们一同在乡下度过幼时岁月,比亲兄妹还亲。高中时,徐洺芃被父母亲接回台北,也曾和他一般遭受同侪排挤,相似的经历使两人更加惺惺相惜,所以即便徐澐开后来出国,两人的联络还是十分频繁。 也因如此,对于徐澐开遭遇过的事,徐洺芃是唯一全部知晓的人。她看着堂哥五官绷紧,眉头舒展不开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澐开,你这样不开心吧?”两人虽是堂兄妹,但习惯直呼名字。 徐澐开沉默了会儿,点头承认。“我不开心。” 说罢,他苦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喜欢她,对她有偏见都是事实,所以工作上对她要求很高,我不认为这样有错,但……我没控制好分寸,过头了。” 如今被她直指出来,他竟一个字都无法反驳,徐澐开对自己控制不住想打击她的小心眼感到无可奈何。“我还以为我不记恨的。” 徐洺芃闻言一笑。“但她就是让你记上了?” 徐澐开一愣,顿时无奈。“你就别打趣你堂哥了,我对她没那种心思。” 平心而论,现在的她多少和以前有了不同,那股目中无人的娇气虽在,但已收敛许多,何况共事这一个月,她一直都很努力,肯下功夫吸收学习,他不否认自己多少对她另眼相看,但不代表他会因此为她再度动情。 “高中那时还年轻,没见过世面,看人家漂亮就喜欢上了……现在?怎么可能!”他笑了笑,曹菁雯的外表再有吸引力,他也没傻得再度沾惹。就如他自己所言,人傻过一次就不该再傻第二次,过去那些伤害,即便忘怀,不代表未曾发生。 他看向落地窗,里头隐约倒映出一个男人,那人充满自信,目光坚定,再不是十六、十七岁的生嫩。他变得强壮,挣脱了幼时缠绕在他身上的枷锁,如今没人会在他背后嘲笑,充满鄙夷,就连当时那样理所当然地瞧不起他的女孩,也变成他的下属,任由他恣意差遣,明明恼着却只能敢怒不敢言。 他该为此得意了,但还是被她扎中,想起自己在公司里与她重遇那天,他一股气蓦然上来,竟不自觉撒了谎--温柔美丽个性又好的女友? 在哪里啊? 想着,徐澐开摇头失笑,事实上,他单身呢。 “好了,不谈我了,你搬来也差不多习惯了?” 徐洺芃刚搬到这个小社区不久,她点点头。“房子是恒止找的,环境还不错。” “喔……”徐澐开暧昧地拉长了声。“恒止啊?” “噗。”徐洺芃哭笑不得,这堂哥真是小心眼!“我们是好朋友!而且他有女朋友呢,我也才刚……”说及此,她神情黯淡了一下,随即以笑容掩住。“总之,我们对彼此也没那种心思好吗?” 徐澐开瞅着堂妹的脸,那秀眸分明在提及某人姓名时闪烁着光。他笑着没戳破,只隐隐有着欣羡。他们高中时同样遭遇排挤,但芃芃却因此遇上了一个愿将未经琢磨的她捧进掌心里珍惜、呵护的对象,将近十年。 他们现在声称是好朋友,谁知道往后又会怎样呢? “你才是,回台都没遇见在意的?喔……曹小姐不算。” “再说吧。” 他不喜欢束缚,在美虽然也曾与几个志趣相投的女孩交往过,但也许是习惯了掩藏自己,无法吐露真心,终究还是遗憾收场。 徐澐开隐约叹息。曾几何时,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总是与人隔着一道藩篱,不想让人探知那些不甚光彩的过去,每个人都以为他是天生如此,但哪是?讽刺的是,现今知晓他这些“真相”的人,除了徐洺芃,居然也只剩曹菁雯了。 所以无论如何,在她面前,他都不想落下风。 “我该回去了。”他起身,拍了拍堂妹的头。“往后有什么委屈的事别不跟你堂哥说,我以前人在美国,天高皇帝远,现在回来了,至少还能当个近水。至于你那个花心劈腿的前男友……都分了,就算了吧。” 瞅着她依然掩不住红肿的眼角,徐澐开难掩心疼。芃芃的前男友和她之前的邻居好上了,她只得急忙搬离伤心地。可惜他知晓得太晚,若不是徐洺芃坚持,这一口气,他是不论如何都会替堂妹讨回来的。 “好。”徐洺芃甜甜一笑,明白堂哥的关心。 徐澐开提点过后也没再多说。他想,总会有人代替他抚平那一切的,尽管这两人至今坚持没那回事…… 走出堂妹的家,徐澐开抬眸一睐,竟又下雨了。 还好这次他早有准备,从包包内掏出折叠伞,走往捷运站。 雨不算小,看起来下了一阵,地上积了一圈又一圈的水洼。这社区特别静谧,他走着,不知怎地就想到早上曹菁雯扭曲着漂亮精致的脸,用那般小心翼翼且脆弱的姿态问他:“那……我们扯平了没?” 徐澐开心口一堵,深呼吸。回忆十六岁那年的夏日午后,她柔白的手里捧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点心,走向自己面前来的样子…… 即便之后发生的事那样不堪,但不尽然全是糟糕的记忆。 如果可以……往后还是对她温柔一点吧。 徐澐开叹息想道。 这条寂静路在雨夜里更显阴暗,路灯没几盏,阴湿的街路上似乎出现什么都不稀奇--脑子里才刚闪过这念头,前头便看见一个浑身雨水的女人,吓得他冒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定楮一瞧,对方有脚,身形瘦弱,一头长及肩背的发吸饱了水,湿漉的衣裳紧贴身躯,在不甚明亮的路灯下闪着诡异光泽。徐澐开睁大眼,看了半天才确信不是自己的错觉,而且尽管只有背影,但那身衣服、那打扮、那姿态,怎会越看越眼熟? “曹菁雯?”徐澐开迈步上前,下意识呼喊。 女人闻声转过身来,苍白湿润的脸在路灯下闪过一抹迷茫,光线不足致使她一时没看清身后叫唤自己的人是谁,但一听见声音,曹菁雯被雨水及种种打击给磨得迟钝的心却立即回神,竟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shit!”徐澐开回神,骂了一声。她脸上表情分明认出了他是谁! 她浑身狼狈,失魂落魄,反应明显不正常,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扔下她就跑,只得追上。该不会,遇到了什么…… 徐澐开越想越心惊,一股强大的恐惧感如同钳子般揪住他的心。他再怎么样都不希望她遭遇不测,何况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可能承受得住? “曹菁雯!”他再喊,她却丝毫没停步。 徐澐开内心失控飙起脏话,手里的伞变成阻碍,他只得甩开,还不及追上,竟见她那十几公分高的跟鞋再也支撑不住,脚底一滑,“砰”一声,整个人往前跌了好大一跤! 这滑稽一幕使徐澐开顿时哭笑不得。他大步上前,将栽倒在地的曹菁雯给扶起。“喂,你没事吧?” “痛……”她的脚拐到,膝盖磨破了皮,渗出的血色即便被雨水冲淡依旧怵目惊心。 徐澐开见她这副惨兮兮的样子,兴不起责骂念头,只是无奈。“你跑什么跑?” 他语调很轻,隐约透着点无可奈何的亲匿,曹菁雯却以为他在嘲笑她,羞恼不已。“放、放手……” 徐澐开哪可能真如她意,他想把她撑起来,问题是她挣扎得厉害,两人在雨水里就这样你推我挤,搞得徐澐开也被弄了一身泥,火气都来了。 “你他妈的别动行不行?!” 曹菁雯被他难得的粗口骇着。过去他即便生气骂人都是那副平静自持就事论事的样子,哪像现在…… “呀!”还不及反应,下一秒竟被人从地上给一把抱起。曹菁雯回神,试图挣脱,无奈力气比不上。她不顾腿上疼痛奋力踢蹬,他便把她整个人扛到肩膀上,她惊呼一声,他骨骼分明的肩膀狠狠抵住她的胃部,致使她猛然欲呕,疼得一阵晕眩。 她一口气抽空了,好不容易蓄积的力气一下子全散掉,只得任他用这般野蛮的方式扛着。两人同样遭受雨水洗礼,可徐澐开身上强烈的热度依旧传达至她体肤,渗进骨髓,使她本来近乎停机的大脑重新运作。 “你……你怎会在这里?” “我也很想问你!”徐澐开扛抱着她,很没好气。“如何?下雨天跑百米很有趣是不是?” 她真厉害!随便就能让他气得不轻,过去引以为傲的情绪控制遇上她便消失得一点不剩,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本能反应。 “谁、谁教你追我,我以为是歹徒……” “屁!你明明就知道是我!” 他毫不掩饰的粗口再度令她怔忡,不敢说:就因为知道是你,我才跑啊…… 两人一时沉默,徐澐开没放开她,扛着她想回头拿伞,这突来的颠簸弄得曹菁雯很不舒服。“你干么?” 她微微挣动,现在已经没打算跑了。但徐澐开懒得跟她多说,见她又有不合作行为,咬牙低吼:“别吵!再吵我就把你扔进泥巴地里!” 什么?!曹菁雯嘴巴大张,被他这沉声一喝吓得乖乖不敢造次,但随即一想,不对啊,他凭什么凶她? “我下班了!” 徐澐开翻了翻白眼,故意把她抬得更高。曹菁雯尖叫一声,胃部再度被压迫,这下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了。 徐澐开满意了,上前把伞拾起,这才将她放下。 虽然已经没什么用处,他还是撑伞,一手牢牢地禁锢在她腰间,一是怕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又跑了,二是她脚受伤,若无支撑,肯定站不起来。 曹菁雯脚痛得越来越厉害,除了破皮大概还撞伤了,她不得不倚靠着徐澐开,他身高很高,她踩着高跟鞋,头也才抵到他肩膀上。 而且……他力气好大,刚杠着她竟然一点吃力的样子都没,不同于过往的瘦弱,他宽厚的身板给她做了有力支撑。太久没和一个异性如此亲匿,她脸颊难掩羞热,浑身又麻又僵,他的手还那么理所当然地置放在她腰侧,这…… “你住在这附近?”他不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她了。 曹菁雯摇摇头,徐澐开的伞置在她顶上,掩去越来越大的雨势。 伞不算小,但两人共撑仍显得挤,徐澐开将大部分的伞给她。女孩子天生受不得冷,反正他都已经淋得够湿了,不差这么一点。 “走。” “走……要去哪儿?” 尽管没再像个麻袋被扛在肩上,可她脚行走不便,完全仰赖徐澐开撑持。他没多说,只将伞柄给她。“拿着,拿好。” 等她接过,他便把手机掏出来,还好放在背包内里,只浸到一点水气。“喂?芃芃?我朋--不,下属出了事,就在这附近,我带她过去你那儿行吗?嗯,谢谢,帮我准备几条毛巾,还有热水……” 曹菁雯在旁听着,脑子再转不过来也明白情况了。“我没事,可以自己回家……啊!” 话才刚说,徐澐开便无预警退开一步,曹菁雯受伤的身体顿失依靠,差点又栽倒。 他眼捷手快,握住她的手腕,再度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没事?可以自己回去?”他嘴角一勾,那表情那口吻,分明嘲谑得很。 她气死了,一张湿漉的脸难堪地胀红,想说些抗议反击的话,但看着徐澐开一身是水,还把大部分的伞让给她撑,那些尖锐的言语竟在她嘴巴里绕了一圈又吞回肚子里去。 第八章 徐澐开见她显露不满却又咽下什么的表情,一时有些意外,明白以后,黑眸底隐约漾起一股柔波。“这就对了。” “啊?” 他大掌在她头顶上轻拍两下,因为太湿了,发出“啪”、“啪”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回荡。他笑了笑。“说话前多想几分,别老是那么争强好胜,赢了面子通常都会失去里子,你觉得值得?”何况她就是反应太直、太白目,才显得欠虐,害他总忍不住发狠、教训。 若她能柔软一点、安分一些,也许……他也就能顺理成章,对她好了。 她睁大眼,路灯下,徐澐开对她的表情很难得地柔软,晕黄的光在他稍嫌平凡的脸上添了一抹刚毅。他的眼神很动人,曹菁雯形容不出来,只是这么望着他如秋日湖水般宁静宜人的眸,原先躁动不安的心绪竟也逐渐沉定下来,像是被温柔地包容了。 这是那个几乎从没给她好脸色看的徐澐开? 曹菁雯满脑子晕濛濛的,满身的水让她受伤的脚走起路来更加艰辛。徐澐开撑持着她,带她往前面一处公寓走去,动作很轻,却也不容置疑。 曹菁雯顿生疑惑,问:“要去……你家?” “不是。”徐澐开懒得与她解释自己的私事,他不清楚这晚上她遇到了什么,总归一定有事,但见她还能提起力气跟他大小声,至少不会是最可怕的那个……他不自觉松了口气。反正都这样了,与其放她一人不晓得会怎样,还不如他这个做人上司的辛苦点,送佛送到西天。 他领着她按下对讲机,不一会儿门打开,他带她进去,搭乘电梯。堂妹徐洺芃早等在门前,看见两人吁了口气。“不是带了伞吗,怎么这么惨?” 曹菁雯微愣,看着眼前长相甜美的女孩。她是谁? 徐澐开“哼”一声,瞥了眼罪魁祸首,她顿时窘到不行,还好徐洺芃没再多说,只让两人进屋,送上干毛巾及热水。 刚在接到堂哥电话时,她便将一切置办好了,玄关地上铺了几块大毛巾,让两人在上头先擦一擦身体。“我放了热水,你们看谁要先洗……干衣服也准备好了,厨房里有热水壶,我先去恒止那儿住一晚……喔对,医药箱在电视柜里头,应该是没缺什么。”她瞥见曹菁雯擦破的膝盖,便补加一句。 曹菁雯内心感谢她的悉心。血似乎止住了一点,只是还混着泥沙,刺痛得厉害。 徐澐开拉住堂妹。“我们待一会儿就走,天气这么糟,别出去了。” 徐洺芃反倒一笑。“是啊,天气这么糟,你们也别出去了,何况这小姐还受了伤呢!” 这堂妹总是懂得反将一军,徐澐开拿她莫可奈何。 徐洺芃拍拍堂哥的手,说:“没事,搭计程车过去淋不到什么雨……恒止找我唱酒呢。” “敢情这才是让我鸠占鹊巢的真正理由?”他好笑地捏了捏徐洺芃娇俏的鼻尖,既然是要和那位恒止培养感情,他就不阻止了,他还等着喝两人喜酒呢。 徐洺芃哼一声,早晓得这堂哥肯定想歪,但也懒得多解释。“好了,你们自便……澐开,不许乱来啊。”她调笑道,转头向曹菁雯友好地笑了笑,便拎着包包离开了。 一转眼就只剩下他们俩,曹菁雯有些尴尬,徐澐开似乎也没打算做介绍,只是他们亲匿的互动及他难得显露的轻松模样,只令她联想到一种可能-- “你女友?”长得漂亮、性格极好,几乎就是他先前描述的样子了。 徐澐开一怔,回想起自己当初的随口乱扯,不禁失笑。“去洗个澡,她的衣服你应该能穿。”徐洺芃很贴心,甚至还准备了免洗内裤。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曹菁雯想他大概是不想和她谈论私事--也是,他们不仅不是朋友,还是关系恶劣的上司、下属。想起早上他们的争执,她生出困窘,不想多面对这个男人,连忙接过毛巾衣物,撑着墙努力走往浴室。 徐澐开在后看望她艰辛的背影,实在有点不忍。“我帮你。” “啊?!” 他叹口气,上前将她栏腰抱起。曹菁雯的脚一时离地,慌张之下不觉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这姿势太过亲匿,她脸蛋通红,心脏差些从嘴里蹦跳出来,徐澐开身上的t恤吸饱了水,紧贴他起伏有致的肌理,如一座山脉,坚硬曲线一览无遗…… 老天,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一股燥热自她原本冰冷的脚底板涌上,直冲脑际。在这手足无措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她只好让自己僵得像石像,不敢轻举妄动。 徐澐开一旦打算要做什么,是绝对不会听人阻止,这些日子来她充分“体会”到这一点,反正,牙一咬就过了,何况她脚确实很痛,行走不便…… 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好像就能在这炙热怀抱里待得安心一点。浴室里蒸气氤氲,那波湿暖的热气一贴上皮肤,就让她舒服地轻叹。这表情带着难得一见的孩子气,徐澐开见了,忽然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其实是朵柔软的花儿,花瓣湿润漾着水气,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拈坏了。 他为自己脱序的想像失笑。她要真是花儿,就是长满扎人荆棘的野玫瑰,色泽红艳,开得傲慢,但他已经不是那个渴望采花的男孩,不会为了玫瑰心碎…… “等等。”他动作还是不自觉放柔了。他让她坐在马桶盖上,出去一会儿便拿了保鲜膜回来。“把伤口的泥沙冲了,再拿这个包起来泡澡,别等水凉了才出来,会感冒。” “喔。”曹菁雯眨了眨眼,接过保鲜膜,对他的软言好语一时反应不太过来。 难得看她这么受教,徐澐开一笑,便走出去了。 他笑容浅淡,跟之前那种不怀好意调侃的笑截然不同,曹菁雯愣愣看着那盒保鲜膜,胸口感受奇异,某些情感如这浴室里的水气一般蒸腾缭绕,渗溢心底。 他……原来也有对人这么细致周到的时候。 不,先前不是没有,他在公司里也是这么亲切和善的,唯独对她不是。 想到这儿她身体越发冰得厉害,眼睛好似被热雾熏着,泛起一阵酸涩。 她闭眸一会儿,忍住这纠结翻腾的心绪,处理膝盖上渗血肿痛的伤口。过程里她疼得倒抽好几口气,整个人终于清醒许多。“我在干么啊……” 大雨里,伞也没撑,缓慢独行,像个傻子一样,又不是在演偶像剧…… 而且,居然还被最不想遇见的人,看见自己凄惨落魄的样子。 他不喜欢她,分明可以不理她,却仍帮她一把,带她到这儿来……曹菁雯包好伤口,泡进热水里,呼出一口气,掩着心口。 原来她的心仍好好的。早先的冰冷麻木逐渐褪去,转而被温暖热意包围,即便只是短暂或者义务的温柔相待,对现在的她来说,不啻为叫甘霖。 这样就够了…… 曹菁雯为自己心底冒出的懦弱想法苦笑,水渐渐凉了,她忍着伤口的疼,踏出浴缸。冲洗时,她注意到一旁摆置的男性沐浴产品,忍不住一怔。 果然……是男女朋友吧? 难为有人可以这么大度,二话不说把房子腾给自己的男友和另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想想真是神奇,或者……这是一种被爱的自信? 想起刚刚那女孩甜柔的笑脸,一个女人究竟要被多温柔细致的对待,才会像这样坚定得一点怀疑也没有? 忽然,曹菁雯有些羡慕了。 曹菁雯走出浴室。 她听见电视的声音,便撑着墙小心翼翼走往客厅,只见一个裸着上身的精悍男子姿态闲适地坐在那儿,闪烁不停的荧幕使他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立体。 电视里正播着不如名的电影,徐澐开炯黑烁亮的眼看得认真,却又像什么都没看入眼。 她一时心悸,他头发半干,贴在脸边,隐隐透着难以言喻的性感。她呼吸快了,这样的徐澐开,也是她从没见过的。 这个男人有太多面目,过去、现在、未来……也许每个都截然不同,她探触到的,又有多少? “……走得过来吗?”男人略带戏谑的嗓音扬起,伴随这声询问,他微微撇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瞧望着她。“别是要我再抱你吧,我手酸了。” “不用!”曹菁雯热红了脸,这男人早就晓得她出来了。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抓包一般,她有些心虚,忍着疼快步走过去。 过度逞强的结果,就是受伤的地方连着膝盖猛然传来一阵刺痛,她浑身一颤,差些没稳住地栽倒在地,所幸扶住了沙发,才没导致糗剧再度上演。 徐澐开看得好气又好笑。“你不是挺会颐指气使的?怎么现在连叫人帮忙扶一把都不会?” 还不因为对象是你!“我发现人总归要靠自己的真理。”曹菁雯瞪着一脸风凉的他,撑住沙发用完好的那只脚站稳了,动作极为缓慢地坐到椅子上。 一贴上柔软的铺垫,她闭眼松了口气,压根儿没注意到徐澐开在她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数度离开又再坐回去的样子。 他想帮她,又不想帮得太轻易,他为自己矛盾的念头发笑,把备好的医药箱递给她。“擦药。” “喔。”曹菁雯接过,打开来,里头配备大致齐全,她拿双氧水消毒伤口,再涂上药液,其间疼得数度嘶嘶叫。徐澐开见她动作小心翼翼,十足缓慢的模样,一时忍俊不禁地上前,蹲下身捏住她瘀伤的脚,这次她是直接惨叫。 “痛--你、你做什么?!” “给你冷敷瘀血。”他审视她腿上伤处,拿了冰袋压在上头,把她的腿猛地抬高。 这突来的冲击让曹菁雯差些往后栽倒,牵连膝盖的伤,痛得飙泪。她想把脚抽回来,无奈动弹不得,这地狱般的折磨让她忍不住叫嚷:“徐澐开!你不是人!” 他嘴角一勾。“这句我听过了,来点新鲜的吧。”说罢,他将她的腿搁在他肩膀上替她处理膝盖的伤口。 “你、你--”曹菁雯说不出话。这男人简直是在欺负人嘛!“别……我真的很痛……” “忍着点。”按她这种处理方式,等全部弄好,大抵天也亮了。 曹菁雯只得硬忍着疼,看他手脚利落地给她上药,最后再贴上一层人工皮。 他蹲在地上,由她这个角度恰好看见他发顶,她试图在脑里幻想自己一脚踹在他脸上的画面,驱走疼意,可瞅着他万分认真的表情,又觉得那么做一点都不痛快…… 她抽了抽鼻子,不知怎地,身体软了,有些东西像是随着伤处被他处理妥当,她逐渐变得安分下来。“很疼……” 那声音娇软细微,透着不自觉的讨饶及示好,徐澐开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恰好迎上她一双水光湿润的美目,她捂着嘴,眼眶及鼻尖都带着微微的红,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勾得人很想捏一把-- 他确实捏了。 “呀啊啊啊啊--”她尖叫,不顾膝盖上的疼直接把脚抽了回去。天啊,有够痛! “好了,剩下你自己弄,腿抬高,敷至少二十分钟。”徐澐开站起身,走进浴室冲洗双手。他刚淋过雨,还没洗澡,但身体却一点都不冷,反倒透着一股奇异的燥热…… “shit!”他暗骂一声,掬冷水洗脸,才觉脑子里发烧似的热烫感褪去许多。 第九章 别闹了,那可不是什么一般女人,而是曹菁雯啊! 徐澐开重重吐了口气,指尖还残留着药液刺鼻的气味及她柔润肌肤的触感,他再度扭开水龙头,极力将之洗净,直到冷静些了,才走出浴室,见她缩着背脊坐在那儿,举着腿,很酸却不敢放下来的样子,不禁失笑。 “没出事吧?” “呃?”曹菁雯一惊,瞪眼看着他走来,有些迷惑。 徐澐开吐了口气,其实在她洗澡出来前,他设想过许多种询问她的方式,怕她真有什么,不能太不客气,又没必要对她过分温柔……想了半天,难得看见想回味的电影,也没看入眼。 结果现在见了她一副很缺人疼的模样,语调不自觉就放柔了……罢,今天例外。 “没事就早点习惯台北的天气吧。”而且她一连两次没带伞,刚好都不幸害到他。 曹菁雯眨了眨眼,仍是一脸状况外,徐澐开以为她是不想说,索性道:“别像个傻子一般愣着,敷好了就去睡觉。” 他坐回原先的位子,电影快播完了,他喜欢这部片的收尾,决定看完。 “你……追上我,只是因为怕我有没出事?”曹菁雯见鬼似地盯着他。 他没回答,只是一迳认真地盯着电视。 于是她有答案了。 是了,否则他干么叫住她,雨天里顾不得自己淋湿,还特地叫女友把房子空出来? “你不是很讨厌我?”他们早上才起过争执,那么不愉快,他分明可以不管她,不是吗? 徐澐开这才腾出空档瞥了她一眼,满脸很受不了。“我再讨厌一个人也不会看着她去死,除非那人自己很想。” “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那个理由连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蠢透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一再为了自己曾以为可以放下的过往失常,他不爱她了、不要她了,她再怎么痛苦悲伤,对方也感受不到,是她自己先放弃了那样的温柔温暖,她……真的,回不去了。 想着,她不觉哭了出来。 徐澐开看见,瞪大了眼。“你……” 曹菁雯说不出话,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停不下来,就像先前那个女孩。 其实那时候她就很想哭了,但硬是忍住,一个人的哭泣实在太悲哀,即便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控,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 思及此,她拚了命地忍住抽噎,捂住嘴,抖动的肩膀还是泄漏了她压抑的脆弱。不想在他面前哭泣,只有在他面前不但显得这么悲惨、需要安慰,但又好像因为是他,所以怎样都无所谓了。 三十岁的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只褪了毛的孔雀,光光秃秃,毫无优点,仅剩那些无聊的尊严还在强撑着,自以为是…… 徐澐开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息让曹菁雯浑身一僵,颤动得益发厉害,肯定是觉得麻烦了吧……她想停住眼泪,偏偏好不容易溃堤,哪可能轻易止住。她觉得难堪,低垂着头,隐约听见那人似乎离开了,正要抽卫生纸来擦一下,徐澐开却在这时又返回。 “拿去。”眼前赫然冒出一瓶矿泉水,她迷茫抬眼,他自己手里倒是抱着三罐啤酒。 她接过水,喝了一口。 水很冰,但身体却无处不热,她看着徐澐开坐回原本位子,拉开啤酒罐,双眸紧盯电视,对她的哭泣失态与其说是漠视,倒不如说是默许。 这情况不知怎地让她整个人放松了,她心神安歇,吸了吸鼻子。“我也要……那个。” “嗯?”他回过神来,发现她指着他手里的啤酒,便将桌上的一罐推过去。 曹菁雯接过,打开喝了一口。 碳酸入喉的感觉很刺激,啤酒的苦涩冲淡了她嘴里泪水的咸,她喝了好几口,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酒嗝,让徐澐开差点笑出来,但看着她满脸通红眼角发肿很是可怜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了。 她喝完了一罐,再接着一罐,然后睁着湿润的眼,眼巴巴地想要再来一罐。 徐澐开瞠目结舌之余哭笑不得。“这么喝会醉的。” “我酒量很好。” 他不以为然。“每个喝酒喝出事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曹菁雯摇摇头。“我是说真的,我至少可以喝一打没事。之前在美国,有个家伙想灌醉我,从啤酒喝到红酒再喝到威士忌,他去厕所吐了三轮,最后挂了,我还没事……”所以,就连在这种时候,想要来个一醉解千愁,似乎也只是个奢想。 徐澐开便没多说什么,起身到厨房拿了一打啤酒回来。“要收钱的。”毕竟这不是他的家。 “好。” 徐澐开酒量没她那么神,但也算在标准以上。他一起喝了几罐,电影播完了,最后的结局很悲伤,即便看过许多次还是会被牵动,他感觉自己没那么平静了,听着她一阵一阵的抽噎声,好似也跟着被掐紧了喉管,变得呼吸困难。 他换台,又挑了出连续剧看。 整个屋子里,只有电视剧和她猛吸鼻子的声音。曹菁雯不确定徐澐开是在陪她,因为他看得实在太专心了,表情不时还会跟着剧里头的情节发展变化。她忍不住跟着看起来,里头一个女人哭着捉住了另一个男人将抽离的手,说:“对不起,是我错了,不要离开我……” 而男人绷紧下巴,果断地将手甩开。“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这一幕叫曹菁雯心有戚戚焉,眼泪又开始啪答啪答地掉。“为什么不给她一次机会呢……” 听见她的低喃,徐澐开头也没转,仍旧紧盯萤光幕。“这女配角看不起男主角出身低微,男主角喜欢她的时候以为理所当然,把人家的心意糟蹋了,后来男主角终于灰心离去,遇到真正懂他的女主角,才慢慢放下心里的伤。女配角这时回头,对男住角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曹菁雯一口气噎住。果真是人生如戏,这戏码实在太熟,好像才刚发生不久,可她其实是为他能一本正经地将剧情倒背如流感到错愕。 “你有在追这部戏?” 徐澐开没应,良久才回。“我喜欢看戏。” 戏就是人生的一种缩影,各种喜怒哀乐掺杂其中,既真实又虚幻,他可以让自己投入,也可以把自己抽开,有时候看着戏里的角色大起大落,就觉得现实里再辛苦也无所谓了。 “看戏可以忘掉很多事情。” 是啊,很多不愉快的事,就像她曾经带给他的伤害吧? 曹菁雯难掩苦涩地扯了扯唇。如果现在告诉他自己当初确实做错了,如今她也明白了那种痛,他是不是会因此愉快一些? “我今天早上看到了我前男友。”话一日说出来,就比自己想像中的还容易,加上喝了酒,比较放得开。“我……被甩了,大概一个月前。我们交往十年了,学生时代就在一起,他那么温柔的人,我却一直都在嫌他不好……” 积压多时的情绪好似在这时找到出口,争先恐后渴望倾泄。她不顾一切,一股脑儿倾诉,包含早上那种冷不防被人尖锐地刺进心底最脆弱之处的感觉,还有下雨前,自己看见的那一幕。 徐澐开说的没错,她真的很自私。 风光的时候一直嫌弃人家,直到在美国遇到挫折,被人挤下台才格外怀念对方的好。他总是会用那种带着些宠溺的笑,摸摸她的头,耐心倾听她的各种不满抱怨,即便失势离开很不甘心,但想到至少还有一个人会给她一个拥抱,施予安慰,就觉得也不是太糟糕…… 不料,她连这个都失去了。 “他说要分手的时候,我打了他一巴掌,我好生气,气他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可实际上,一直以来对不起他的人,是我……”所以他真的离开了,把他的好给了另一个愿意珍惜的人。自己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再渴望也追不回,她彻底意识到这个事实,哭了起来。 徐澐开听着,冷不防说了两个字。“活该。” 曹菁雯猛地抬起脸,哭肿的眼瞪起人来实在没什么气势,但与其说是气他太直接,不如说是恼自己竟然一个字都无法反驳。她活该,过去她用自己的骄傲伤害人,现在那些疼痛统统回到她身上了,她甚至没有喊疼的资格…… “你说的没错。” 徐澐开看着她整个人蔫了下去,内心感受越来越复杂,他拧眉,虽然觉得她是罪有应得、一切自找,他也没必要为此拍手称快,但若要说因此心疼似乎也太过了,他只是单纯地不习惯--不习惯露出这么一副柔弱样子的她,不习惯她停不下来的眼泪,不习惯她这些示弱的倾诉,不习惯她这么悔恨的模样。 他目不转楮地盯着她,电视剧里的喜怒哀乐再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好像她身上某些让他耿耿于怀的东西开始不令人那么在意了。当然不对的事情还是不对,就像她的迟到,他不后悔自己的严厉,但……也不应该无限上纲。 她是无知了点、白目了点、自以为是了点,可她也差不多得到相应的报应了。 毕竟,都伤心成这个样子了啊。 “曹菁雯。” “嗯?” “可以放下了。” “什么?” “脚。”说罢,徐澐开起身上前,替她将冷敷的东西拿开。 他粗糙的手指摩过她瘀血之处,令她背脊一阵酸麻,似有电流划过。她眨眨眼,表情很迷濛,浸过泪水的眼满是雾气。徐澐开身上温度始终很高,让她冷敷过的脚也逐渐发热,那股温度开始蔓延至她四肢百骸,隐隐泌出了汗意。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逆光里徐澐开的轮廓有点模糊,她紧盯着,不舍移开眸光,却不知道自己这反应是怎么了。她呜咽一声,想开口,徐澐开却似被烫着般放开了她,立即起身。 “离这出剧播完还有一个小时。”他忽然说。“这段时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然后睡一觉,把一切都忘了。” 从前遭遇挫折苦难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一台电视,一些啤酒零食,轮番上演的戏码,或者是各种各样的盘片。 说罢,他没再理会她,而是专注在眼前荧幕的剧情里。 刚才瞬间产生的旖旎气氛像是幻觉,曹菁雯一时反应不过来,脚一直抬着变得很酸,她却只能感觉到被他抚过的地方发烫得厉害。徐澐开没再多说,但这样不伦不类却毫无负想的陪伴,反而令她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放松。 她不是一个人。 即便她的人生再失败,至少有一个人,愿意在她摔倒的时候,陪伴着她慢慢爬起来。 “徐澐开,其实你是好人……” 徐澐开一口啤酒差些呛住。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卡? 看着她逐渐被酒意醺红的脸溢散着一股粉艳诱人的光,他深呼吸,有些失笑。不,他哪里算是好人?若真是好人,先前也不会抱着那些陈年芝麻烂豆子的事久久不放了。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她在接触过他的本性之后,还会傻傻说他是好人的。 真是……不知道该说可怜,还是可爱。 “曹菁雯……” “嗯?” 叹了口气,够了吧?继续怀抱这些过往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们扯平了。” 曹菁雯的酒量确实很好。 人家是越喝越迷濛,只有她是越喝越清醒,酒后乱性这种事在她的人生里是绝对不会出现,除非她想要“乱”别人……咳,总之,她醒到那个本意只是“陪酒”的男人都倒了,自己还直挺挺地坐着。 第十章 电视剧播完了,徐澐开侧头靠着沙发,胸瞠正规律沉稳地起伏着。他略长的刘海遮盖住半边脸,意外细柔的发丝伴随着呼吸轻轻晃荡。她坐在另一边,环抱着已经不那么疼痛的腿,看着看着,就那么胶着地移不开了。 退一万步来说,徐澐开绝对不是那种外貌吸引人的类型。 但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光,让人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高中时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她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唯独徐澐开,一旦尘封的记忆回笼,便如潮水一般,汹涌得教人难以抵挡。 她歪着头想,自己真的做了很多不太好的事情。 等过阵子,她应该就会去找前男友好好道歉吧,谢谢他这么多年来的包容……还有爱。 然后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应该要从地上爬起来,往前走了。 曹菁雯淡淡扯唇,看望眼前这男人的平稳睡颜,本来空荡一片的心口终于不再虚空发冷,至少梗在那儿的东西没继续溃烂化脓、发作生疼。思及此,她目光清明,表情很柔和,眼前的落地窗映照出她此刻姿态,她愣了愣,不如怎地竟有些害羞。 “徐澐开,对不起……谢谢你。”她说,而他依旧睡得很沉。 曹菁雯起身,腿伤经过处理已经没那么活动不便,果真是痛才有效,这个男人以最直接的方式化解她的伤口,不管是哪一处的。 她决定回去,一颠一颠地跳着找出一床被子给他盖上,想了想,最后还是留下了纸条。 “谢谢你的照顾,我没事,先回去了。” 半夜三点,曹菁雯叫了计程车,车没一会儿便到了,她在离去之际忍不住回首多瞥了他一眼。徐澐开始终没有醒来迹象,她吐了口气。也好。 今晚的一切,她决定归咎给雨,归咎给根本醉不了人的啤酒,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改变了,她不想、也不敢面对隔天醒来后两人相对的尴尬,维持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她掩上门,走了。 在此同时,本应睡热的男人却霍然睁开了眼。 他野亮的眸里没有半点刚睡醒的惺忪。徐澐开撑起身,看着身上那片薄被若有所思,随即起身走往窗前。堂妹的家在三楼,低头望去,只见一台黄色的车身正候在那儿。 徐澐开默默记下车号,等了一会儿,才见刚从这里离去的女人姿态狼狈地踮着脚,上了车。他看着,本来郁积在胸口的气才终于缓缓吐了出来。 “徐澐开,对不起……谢谢你。”这是她在他睡着之后吐露的话语,他听见了。 可他却装作睡着,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办法很坦然地说:“没关系。” 徐澐开为自己的小气轻叹,这大半夜的,他甚至没开口留她……今天的“意外”实在太多,他不想再让事情超脱控制。 只是人走了,满室都是她遗留下来的痕迹。湿透的衣服还晾在夕外头,徐澐开瞥向茶几上堆叠成山的啤酒罐,好气又好笑。“连整理一下都不会……”却记得要给他盖上被子。 思及此,徐澐开露出了笑,那笑逐渐变得释然,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沉重不堪的东西,他缓缓吐了口气,感觉胸肺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第二天一早,华升的员工都敏感地察觉两位上司间的不对劲。 喔,他们本来就不对劲了,只是不对劲习惯成了对劲,现在对劲回来反而显得不太对劲……这拗口的感想却是办公室里每个人的一致想法。 只见一早,曹大经理红着一双兔子眼来上班,大伙儿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早已司空见惯,不料她一进公司,看见总机小姐,居然破天荒地主动说了声“早”,让总机小姐一张嘴合不拢得让下一个人都能看见她的臼齿…… 那人拍拍总机小姐的肩。“你该去补牙了。” 总机小姐悲愤不已,对曹经理忽来的转性,她是最关注的一个,只见曹经理提着一袋东西进了总监办公室的门,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换拿了另一个袋子。这两人是怎样?交换秘密信物?而且……为什么经理的脸会那么红? 八卦威力势如破竹,大家揣测各种可能,其实曹菁雯只是拿昨天穿回家的衣服跟酒钱给徐澐开。 “我洗好了。” “嗯,这是你的。”徐澐开也把属于她的衣物交还给她,曹菁雯点收,看见里头艳蓝色的漂亮内衣,脸蛋不禁红了一红。 两人就此别过,很默契地没再提及前一晚发生的事。 只是前一天他们才在公司里闹得大家人心惶惶,结果隔天便像没事一般,甚至某些本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称之为不对盘的情形也消失得一干二净,直叫大伙儿心情复杂,一面庆幸至少上班的气氛不再那么险恶,却也扼腕再也没戏可看,要知道这可是他们忙碌工作里唯一的娱乐哪。 不过曹菁雯对此完全没察觉。她松了口气,归还衣服的时候,徐澐开看着她的眼神已不若往日严峻,多了些和暖温度,这让她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不自觉好了起来。 然后渐渐地,好像就没那么在意失恋的事了。因为终于有了另一份寄托。 只是取而代之的是,她变得对徐澐开格外注意,开会的时候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就不自觉出神。他眼眸炯亮,过往四目相对的时候太屡利,总是会令她害怕地想别开,现在除去了那些针对她的锐利,就像一片平静温和的水,想让人踏足浸泡,沉浸其中。 撇除一开始的成见,她发现这男人身上有太多东西,像是一张藏宝图,吸引人一探究竟。 约莫过了一周,曹菁雯觉得自己沉淀得差不多了,决定去找自己的前男友。 她再度来到他的公寓。晚上八点,他不在家。知晓他准时上下班,不爱出门乱跑的良好习惯,她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他提着一袋子的菜走出电梯。 他刚毅的脸不掩意外。“菁雯?” 毕竟没事前相约,曹菁雯一时尴尬。“好久不见。” “嗯。”他俊颜一凛,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都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良久,他问她:“要进去吗?” 曹菁雯摇摇头。“不了。”她只是……想要好好做个结束而已。 男人沉定的眸看着她好一会儿,继而无奈叹息。“你瘦了。” 简单三个字,充满真挚关怀,她听着,不觉垂下头,眼眶隐隐泛红。 过去她嫌弃他不懂花言巧语,太正直无趣,如今却觉得这样的他好真,她舍不得…… “上一次我太激动了……对不起。”但舍不得的,已经不是他们之间曾有的情感,而是那种曾经被人悉心呵护的感觉。想到这儿,她除了感谢,还有抱歉。“这一阵子我好好想过了,过去我只想到自己,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还有,我不回美国了。” “叮”一声,电梯门在这时候打开,一名平凡瘦弱的女生从里头走出来,她看见两人,一时惊讶,白皙的脸蛋莫名发红,接着转向曹菁雯,认出她。“啊,是那天甩巴掌的……” 她看见了? 曹菁雯发窘,气氛骤然变得荒谬,她只好跟前男友说:“嗣弈,我看……我们还是进去好了?” 男人敛眉,看向曹菁雯,再望着怔在电梯口死死盯着他俩的女孩,表情不变,心思却百转千回,最后道:“进去吧。” 然后,曹菁雯看见那女孩本就谈不上好看的脸色,转瞬添了一抹苍白。 她一时迷惑,随即恍然大悟--她就是那个在雨天里哭着,被他温柔抱进怀里的女人! 原来……他们是邻居? “你们……很熟?”门关上,曹菁雯忍不住问。 只见男人听了,像是陷入思索,随即摇头又点了点头。“还不算。” 还不算,代表以后会算? 曹菁雯为自己一闪而逝的念头失笑,毕竟是交往多年的人,他是怎样的性格,她很清楚。他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便会不顾一切达成的人,外在看似无争,内心却有他自己的计算。她就是觉得遗憾,他的性子倘若发挥在争取更好的前途上,肯定会成功…… 就像徐澐开那样。 她陡然一惊,不懂自己怎会突然想到那个男人。 她的前男友回过头来,对她的反应不解。“怎么了?” “……不,没事。”她只是迷惘。一个星期前,她才因为目睹他拥抱别的女孩而伤心欲绝、失魂落魄,如今证实了他的心不再归属她所有,她却变得不那么难受。 曹菁雯仔细望着眼前的人,是不是……她先前太过放大了自己的悲伤? 她以为自己很爱他,但或许这只是她“以为”而已。 她不禁叹息。“十年了……” “嗯?” “我说,我们先前交往,已经十年了。”曹菁雯苦笑。十年是个不短的时间,可以让习惯变成了爱,也能让爱成习惯。即使他们之间早已是后者,但习惯要戒除,一时半刻同样不容易。 她明白了这点,惘怅之余,也多了释然。 男人沉默了。他没有复合意愿,对她这句暧昧的话只能不予回应,其实曹菁雯压根儿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一种领悟感慨。 她把自己这些年来欠他的统统告诉他一尽管言语上还是无法那么直截了当,但他听懂了,淡淡一笑。“菁雯,你变了。” 是吗?她变了吗? 她一愣,不解其意,但看着他很友好的笑,便把这句话当作称赞收下。 离开了前男友的家,尽管对两人最后的结局多少有点遗憾,但仍觉轻松愉快了许多。她走在相同夜路上,脚步轻盈,偏偏这样舒坦的心情却没人可以分享……曹菁雯抬头望天,莫名感慨,三十年来的人生,竟无任何贴心好友,唯一知悉这件事的,居然只有徐澐开。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她有两支手机,一支是公事用,一支是私人用。她用了私人那一支,如果他见号码不认识,没接就算了吧……才这么想着,电话彼端便传来徐澐开沉稳透亮的声音。“喂?” 曹菁雯下意识一惊,心里没准备好,手机差点滑落。 徐澐开没听见声响,再度“喂”了一声,随即笑道:“芃芃?是你吗?你把手机换好了?” “”一声,她心口好似被人用木桩狠狠打了进来,一阵猛烈疼痛,呼吸困难,一口气提不上来,脑子嗡嗡地听着电话彼端一阵“喂”之声,下意识挂了电话。 她呆立路边,一时有些茫然,手里的手机一阵响动,她心惊,看见自己刚拨出的号码,心慌意乱,始终没接。手机也不叫嚣了,街路再度回归平静,她心怦怦直跳,又疼又猛。是她迟钝了?本应在知道前男友另有对象后该产生的感觉,直到这时才发作? 她不懂自己的反应,也许……因为她只能打电话给这个人,但他第一个喊出来的,却是别人的名字。 可没一会儿她便为自己的想法失笑了,不对吧,她才是别人,他喊的可是自己女友的名,她究竟为了这种名正言顺的事苦闷什么呢? 她迷惑了…… 没有人接。 徐澐开结束电话,脸上表情若有所思。 第十一章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对方打错了,今天堂妹说要去办新手机,他以为是她打来,但看来不是。 分明可以置之不理,可他心底就是有一股奇异的惘然,挥之不去。 他略微思索,鬼使神差地竟拨打曹菁雯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有人接起。“喂……” 她声音弱弱的,即便隔着话筒仍旧透着难以言喻的紧张,徐澐开失笑,不知道算不算是他这上司当得够有威严的证明? “曹菁--理。”话到口里又转了一个弯,不是没有过直呼名字,但在这一刻唤出来,似乎显得过分暧昧了。 “徐总监……有什么事?”曹菁雯咽了口口水。实际上她握着手机的手正在颤抖,时机太巧,该不会她刚偷打电话的事被发现了吧? “你……”虽不中亦不远矣,徐澐开确实是察觉了什么才会拨打这通电话,可他一没证据二没理由,直到察觉自己的行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后,变得哭笑不得,只得随便找借口搪塞。“换约的事谈得怎样了?” “喔……”曹菁雯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可她很快掩去,回答道:“有七间同意延续旧约,有两间提高抽成,一间要看业绩状况,还有一间要求我们迁移柜位。” “新柜点呢?” “有几个预选店柜目前还在评估。”有些百货公司会主动来跟他们接洽、提供柜位,但也不能照单全收,毕竟热门的柜点也就那么几间,有些是想破了头都进不去,有些是巴不得合约到期快快撤离。 她先前毕竟人在美国,对于台湾的市场情况得花更多时间了解评估,所以这一个月来她除了其他事务就是埋首在表单里,与各种分析报告为伍。 两人各怀心思,就公事做了点交谈,交换心得。大抵是放下了对彼此的偏见,过程是难得一见的平和。 这是徐澐开希望的关系,但又好像觉得哪里不足……他人在电影街里,环视四周,邻近街道上尽是成双成对的人们,好不亲密。 他向来习惯一个人看电影,但今天,也许灯火太美,各色男女脸上的表情太幸福,衬得他更加形单影只,衍生出那么一点不甘寂寞。还不及将之压制下去,徐澐开便听见自己开口:“你现在有没有空?” “呃?”曹菁雯一愣,徐澐开应该是要交代她去做什么吧?反正都已经和前男友谈好了,回家不是一个人发呆,就是继续处理手上的公事而已。“你等等。” 她从包包内掏出纸笔来,准备记录他交代的事项,但下一秒,她手里的原子笔落了地-- “有空的话,陪我去看电影?” “什么?!” 他似乎没打算给她震惊的余裕。“我在西门町的电影街,你到了再打电话给我。” 他口气理所当然,好似笃定她会来,曹菁雯不知自己该不该为此不满。现在很晚了,晚上九点多,为什么要来约她?女朋友呢? 这想法让她很郁闷,却又无可奈何,心里像是上百只蚂蚁啃咬着,又麻又疼,她却听见自己很没出息地说好,甚至与他约好了碰头的时间、地点。 她是怎么了? 曹菁雯在计程车里捧颊叹息。这几天,她心里种种变化就像在洗三温暖,忽冷忽热,从没这般掌握不住。她的喜怒哀乐开始被另一个原先完全没预料的人所牵引,或者打从两人重遇开始,便是如此。 但最少,他会找她,代表不是那么讨厌她,也许只是不喜欢,或者比不喜欢好一点点……好一点…… 然后她做了一件若之后回想起来,肯定会觉得自己蠢死的事--拿出iphone,打开里头的拆花瓣游戏,输入姓名,开始点:他讨厌我、不讨厌我、讨厌我、不讨厌…… 最后结果是讨厌,她垮下脸,不死心又玩了一次。 这次是不讨厌,她松了口气,心情霎时轻快许多,下一秒又醒悟过来,即便无人知晓,依旧窘得想死--她在干什么啊! 曹菁雯连忙把手机收起来,转而瞥向车窗外,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过了晚上九点,路上车潮丝毫不见减少,她看了眼手表,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眼前壅塞的车阵却没松缓迹象。她心慌意乱,害怕迟到,看距离不算太远,当机立断。“我在这里下车!” 付清车资,她开门下车往前冲,脚下的鞋在石子地上发出阵阵清脆响声。脚上的伤好了许多,跑起来仍有些疼痛,她一个身穿套装的女子在夜晚街路上奔跑的画面吸引路人注意,她却无暇顾及,还差一分钟…… 感觉好像很久没这么跑过,不算太长的路程,她跑得心脏都要迸出来,直到终于看见男人等待的身影,才松一口气。“徐……徐……” “你怎么了?”徐澐开等在电影院门口,远远便看到一名女子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发觉是她,更是意外。“干么用跑的?” “前面塞、塞车……我、我跑来……” 他闻言,先是讶异地抬高了眉,继而有些哭笑不得地扬起唇瓣。“你可以打电话叫我等一会儿。” 曹菁雯张大了嘴。对喔! 她这傻乎乎的样子,终究让徐澐开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她恼红了脸。“我只是……不想再迟到……”她不想再被他那样看轻了。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他笑意渐缓,瞅着她一脸不大甘愿的样子,一股柔和荡漾在炯黑眸底,益散着如温玉般舒暖的光。“脚不痛了?” “好多了……”被这么注视着,曹菁雯脸上热度逐渐升高,就连心跳也跟着快了,也许是她方才跑得太用力,还没缓过来…… “那,走吧。”徐澐开见时间差不多了,催促她。 她跟上,这瞬间的旖旎很快就被打破,他买好三十分钟后的票,两人走入戏院,直到坐下来,看着电影开播前的广告,她才后如后觉地问:“……我们看的是什么片?” 徐澐开一怔,黑暗里他的表情不掩惊讶,这才想到。“你问都没问就来了?” “呃……”曹菁雯尴尬了,以前她对看电影可是桃三拣四的。太沉重的不看、太欢乐浪费时间的不看、恐布片不看、血腥片不看…… “我……我很久没看电影……” 找了个连自己都觉得很薄弱的理由,她耳根烫红。好险里头黑抹抹的,徐澐开看不到。 他沉默着,好似若有听思,却没讲什么。 这部片不知道是不是上映很久,电影院里头三三两两没几个人,跟包场没两样,他们坐的位置却很边缘。“你怎不买好一点的位置?” “我喜欢坐这里。”他笑了笑,调整了一个较为轻松的姿势。“心情烦闷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全电影院的人或哭或笑,就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你的喜好……真奇怪。” “是吧?”徐澐开呵呵笑了两声,黑亮的眸在闪烁的银幕下一亮一亮的,很想星星。 黑暗里,他的五官并不清楚,但即便如此模糊,她还是觉得很吸引人。她感觉自己忽然又多了解了这个人一点,他喜欢看戏,喜欢藉由他人的喜怒哀乐来看淡生活中的苦闷,她想昨天,他也是这么陪伴自己,抑或她的故事给了他一些乐趣?那也不错…… “我今天去找了我前男友……” “喔?” 她小小声道,电影开演了,她应该保持沉默,但徐澐开带有聆听意味的应和,让她想继续说下去。 “我们好像很久没这么好好谈过了,都十年了,其实我们的想法早就已经不同,是我一直没去注意……” 徐澐开从头到尾没有多置一词,侧脸依旧专注地看向眼前银幕,但让她很有倾诉的欲望。因为没有被阻止,她就这么继续说下去,还好他们坐的位置偏角落,周围没旁人,否则肯定被投以白眼。 她说完了,整个人也安歇下来,终于有多余的心神可以稍微关注电影。“现在……演到哪儿了?” “……不知道。”徐澐开回答得理所当然,她瞪眼。看他这副模样还以为他看得很专心呢。 可随即她笑了,像他这么爱看戏的人,却愿意分出心神给她,听她讲这些五四三。她在羞赧之余,胸口有个地方同时震动得厉害,震着震着就逐渐变得柔软起来,像是小时候躺在母亲刚洗好烘好的被单上,那种简单且舒适的温柔感觉,教人沉迷。 电影剧情演到了高潮,她伴随剧中人物起伏,但真正关注的却是身旁的男人。里头在演什么,她完全都不知道了,只希望不要结束…一直到片尾曲播放的时候,她还愣愣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徐澐开也没催,直到换了第二首歌,他才问:“不走吗?” 她一怔,点头又摇头,然后站起来。 不想走,但不能不走。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电影院,深夜里车水马龙的繁华已逐渐黯淡下来,如同顶上稀薄得几乎看不见的星光。 捷运营运时间已过,到这个地步只能叫计程车,她像个等待大人告诉她玩乐时间结束了的孩子,想把握这珍贵难得的一分一秒,导致走得不太专心,脚下一滑。“啊!” 她及时稳住了身子,但脚上鞋子却飞了出去。天是,有够丢脸…… 徐澐开回头见了这一幕,哭笑不得。“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其实挺冒失的。” 曹菁雯窘得无地自容。怎么自己最狼狈的样子刚好都发生在这男人面前呢? “你等等。”他让单脚没穿鞋的她留在原地,走到前头把她的鞋捡回来。“穿好,别再掉了。” 徐澐开弯腰把鞋子放在地上,方便她穿,她看着,想起上星期他给她敷脚的那一幕,忽然觉得耳根发烫,眼眶有些泛红。 见她久久没反应,徐澐开黑亮的眸一抬。“怎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 曹菁雯穿上鞋,脚底不再凉冷,她乌润的眸看着徐澐开,漾起一层薄薄朦胧的水雾,本来不甚明了的,在这一刻都化为清晰。她……想要这个人来补足她不完满的部分。 想要他一直对她这样,好好的。 今天才和自己的前男友彻底了断,现在又察觉对另一个男人动了心思,原来她是这么三心二意的人吗?曹菁雯很迷乱,但已经产生的心情,却是再真实不过。 不由自主地,她看着徐澐开的眼神里,隐隐多了一点自己没察觉的渴望。徐澐开看见了,有些讶异地抬高了眉眼。 她眸里的波光荡漾,柔如水波,不管是从前或过去的她,都不曾在自己眼前展露这般模样,他一时被迷惑了,胸口好似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一时动弹不了。 她粉润的唇一张一合,好似讲了些什么,他没听清,只觉她的目光水润逼人,下一秒,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震破了两人胶着缠绕的视线。 曹菁雯一下子别开脸,颊上难以遏止地发烫着。 徐澐开接起手机。“喂……芃芃?” “我号码换好了,怎么这么久没接电话?”堂妹柔柔的嗓音自话筒内传出,徐澐开下意识有些松了口气。“我在看电影。”一出了电影院他便把音量调大,没想到调过头了,声音大得吓人。 “什么电影?怎不找我一起看?”徐澐开刚从美国回来,过去在台湾也没什么熟悉的朋友,徐洺芃有时看不过他总是一个人,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他。 第十二章 徐澐开晓得堂妹的贴心,眼神柔和了。“找不到你嘛。你旧的手机号码停了,新的我又不知道……” 曹菁雯被冷落在一旁,听着眼前男人与他女友在电话里亲匿的互动,全身温度都降低了,觉得好冷。她今晚一直纳闷徐澐开为何会找她而不是自己的女友,原来是因为对方没空…… 这答案顺理成章又理所当然,她像个傻子一样,处在不属于她的戏码里,有了自己是主角的错觉。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消失不见。 眼前一台计程车驶来,曹菁雯想也没想,抬手叫车,逃亡一般坐上车子。徐澐开回神注意到,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喂?徐澐开?怎么了?” 徐洺芃在电话那一头问道,徐澐开从诧异里回神,沉默了会儿,说:“没事。” 计程车驶远了,他真该念念她这没礼貌的行为,却想起自己讲手机时,她孤伶伶站在那儿,失落地瞅望自己的目光。 徐澐开叹息。事已至此,他不傻,不可能不明白,同样是以这般悲伤的姿态落荒而逃……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是为了他。 坦白讲,感觉不坏。 倘若是过去那个曹菁雯,在年少时被她伤了心,如今肯定是不会再为她产生任何反应。 但现在的她终于不同,她懂得了疼,跌过跤以后再爬起的姿态尽管有些笨拙狼狈,却想让他好好看着、守着,必要时偶尔拉她一把。 这样的心思,太久不曾产生,令他怀念得有些感动,只是未料竟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两次,也许她真的就是他这一辈子逃不了的命。他不信这个,但若对象是她,就这么纠缠下去,好似也无所谓。 因为,他们都变了。 徐澐开在夜光下伫立良久,决定隔天一早再和她好好算这笔“帐”--不告而别的帐。还有,让他有了那神心思的帐。 他都会一个一个,和她算清楚。 夜半,曹菁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子,就是睡不着。 她睁大了眼,呆呆望着顶上暗灰色的天花板。月光很淡,她想起很多很多往事,想着想着,不自觉便潮润了眼眶,有什么流了下来,她没有抹去,任之没入发鬓里。 其实为什么要哭呢?不过就是失恋,刚好连续两次而已。只是,好不容易才萌生的心思,连存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活生生扼杀,实在是……很痛苦。 曹菁雯辗转反侧,就这么在床上煎熬到天亮,勉强睡了一阵。 因为睡得不好,所以她这天特别早起,到公司的时候总机小姐还没来,她正松口气,想钻进自己的办公室再仔细补个妆,不教人看出端倪,这时一道沉声叫唤竟冷不防自她背后传来。“曹经理。” 听见声音,她开门动作停顿,整个背都凉了,连腿都跟着软了。“徐……徐总监……” “昨天怎不说一声就回去了?”徐澐开说话的声嗓、语调都很平静,脸容含笑,看不出情绪,偏偏这人就是这样最恐怖。 她像个被逮着错处的小孩,不敢迎视对方过于深幽的注视。“我看你在忙……” “礼貌上,你不认为你该讲一声?” “……” 这她确实是不对,但又很哀伤委屈。分明就有女朋友,却一连好几天都在照顾她这个未婚失恋的女同事,她真想求他别这么好,孤单寂寞的心最禁不起撩拨,那种不被人需要而否定拒绝的滋味,她是真的受够了…… 她不想再这般低落下去,不管徐澐开心思如何,至少这份感情是属于她自己的,她可以在不影响到任何人的情况下,自行妥善珍藏。 这么想,就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至少,她还能好好地喜欢一个人。 “昨天……昨天是我不好,我身体不太舒服……” “不舒服得哭了一晚?” 她一惊,猛然转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他勾了勾唇。“我说对了。” 虽然只是大略一瞥,但仍能见她眼眶发红得厉害,徐澐开只是猜,不料正中答案。 曹菁雯惊觉上当,这一转身才意识到两人到底贴得有多近,她鼻间满是属于这个男人的气息,一下子昏了脑。 她窘红脸,懊恼自己这么轻易就被他撩起反应,好像她的五感知觉再不是自己的,而是被他彻底绑架,拿捏在手,甚至一个用力就能将她活生生捏死,他却毫无知觉--一如此刻。 徐澐开瞅着她紧绷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她就是一只虚张声势的吉娃娃,吠叫咬人的时候看起来凶悍得很,但骨子里不过是只小小狗,就算真把人咬疼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杀伤力。 尤其可怜的时候垂落耳朵的模样实在很惹人捏一把,说真的,徐澐开挺喜欢她这个样子,就连那因不甘而发红的眼,都想让他好好地“疼爱”一下。 唉,这迂回又谈不上什么温柔浪漫的心思,倘若要被她知晓了,肯定又是气得一阵狂吠吧? 想着,徐澐开便笑了出来。 曹菁雯明如他在嘲笑自己,羞恼之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尽速逃进办公室。 但手才刚碰到门把开了个缝,门板就被人以更大的力道从后推开,手腕被箍住,她还不及发出抗议,徐澐开已拉着她走进去, 门“砰”一声关上,阻绝被其他上班的同事窥见的可能,而徐澐开想做的事目前也不适宜公开-- “你……你干什……” 曹菁雯受他桎梏,困在门边,一脸惊慌失措。 她泛着血丝的眼底浮现迷惘,吸气多出气少,徐澐开如墨缎般光滑坚韧的目紧紧盯迫,好似想从她此刻的反应看出一点端倪--毕竟他只是怀疑,不是确定,何况她嘴又那么硬,他需要一击即中的办法,让她只能乖乖坦承,俯首剖白。 他该如何出招? 他的眼眸因思考而越见深邃,曹菁雯被他盯着,只觉整个人紧张得都快散架。她不敢置信,怎会变得这么喜欢这个人呢?这个年少时自己曾一度鄙视厌恶的人,如今在她眼里却巨大无比,拥有了主宰她的力量。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更有杀伤力了,她想逃开,徐澐开却不给她机会,挣扎间,一样物件自她口袋里掉落出来,是一支手机。 “嗯?这是……”徐澐开早她一步将之拾起,第三代iphone,不是她工作上惯用那一支,应该就是私人的。他抬头见她胀红了脸,那困窘得不得了的表情让他心念一动。“你的?” “嗯。”曹菁雯点点头,飞快接过他递还的手机拽好。 徐澐开见她这副紧张兮兮、明明有鬼的样子,不禁一笑。“私人用的?” “嗯。” 听她回答,徐澐开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按弄一会儿,说:“昨天晚上我接到一通不明来电……” 曹菁雯浑身一震。该不会…… “那个人听我讲一句话就挂了,我后来回电没接,应该是打错了……”说罢,一阵由小而大的铃声便在两人之间错愕地响起。徐澐开拿着手机抵在耳边,朝脸色越来越难堪的曹菁雯一笑。“怎么不接?” 她咬啮唇瓣,铃声明显自她口袋里传出,无论如何都抵赖不掉,那种心思被狠狠揭穿的感觉使她狼狈不已,很想尖叫。“那又如何?我工作用的手机没电了,才用这支打给你……” “那怎么不说话?”徐澐开一针见血,曹菁雯一下子噤声。“而且……后来我打你工作用的手机,你不是接了?” 借口一下子被拆穿,曹菁雯顿时有种被人脱光审视的狼狈。徐澐开见缝插针、攻势凌厉,一步一步朝她僵近,就快踩到她的心尖上。她无处可逃,只能被迫回击。“你……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说着,徐澐开笑了,那笑容太炫目,像一个男孩看见了心爱的玩物,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满足,教人心眩一紧。 曹菁雯睁大眼,她何曾见他这般开心笑过?柔和如春日暖阳,光华四溢,炫惑迷人,如果他肯常常对她这么笑,要她掏心挖肺、肝脑涂地,可能都愿意。 徐澐开看见她的眼神,如水晶球那般透明水亮,倒映着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喜欢。他想,他明白了。 “芃芃不是我女朋友。”他陡然冒出这一句,震愕了曹菁雯。“正确说来,我单身。” “什么?” “她是我堂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她张大嘴,仍是一脸状况外。 徐澐开一笑,忍不主抬手,抹了抹她肿红的眼角。“天下哪有女人会把房子让给男友跟别的陌生女人?这么大方,你都不觉得奇怪?” 这……她无言以对,确实是这样没错,但那时她完全不在状况里,浑浑噩噩,根本来不及想到那么多,而且……她以为这是他们情比石坚、坚贞不移的表现。 “因为她,你哭了一晚?”虽然是问句,却带着十足的肯定。“真可惜,你白哭了。” “你……”曹菁雯火起来。这男人用的是什么幸灾乐祸的口吻……不对,他跟她说这个,什么意思? 她整颗心被狠狠提起,却不敢擅自雀跃,害怕飞得太高,下一秒摔落地面就会死无全尸,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颤声问:“你之前不是说……你有?” 讲到这个,徐澐开多少也尴尬。“骗你的。” 她睁大眼,再睁大眼,再再睁大眼。“骗我的?!为什么!”她大叫,相较于获知答案的喜悦,她更想扑上去咬他! “你那么自以为是,我怕说我单身,你会怀疑我图谋不轨。”其实有大半是面子问题,哼,这理由他才不会告诉她呢。 “你……你……”曹菁雯气死了,却又找不出话反驳,因为一开始她的确这么反击过他,何况他也没有坦承相告的必要,只是一想到昨晚那么难过,伤心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种暗恋一个人的憧憬和不安,全变成笑话一场,不恼才怪。 然而相较这些,她更想知道他现在忽然坦白的理由。“为什么现在不骗我了?” 她想平静的问,但声音里难以掩饰的急切还是展露了她的心思。徐澐开为此笑了。“因为看你喜欢我喜欢到哭了,觉得很可怜。”觉得……有一点点,舍不得。 可怜……原来,她在他眼里,竟是这么落魄狼狈的吗? 曹菁雯心凉了下去,良久,她咬咬牙,说:“我……我才不可怜。” “喔?”徐澐开抬眉。 “至少我是因为喜欢人才哭的,总比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哭都哭不出来的人强。”她霍然抬眸,直视着他,放下了那些无谓冀盼,回得坦然。 徐澐开怔住了。 随即,他绽开了笑。“谁说我没喜欢的人?” “我又没说是你……”曹菁雯垂下眸眼,形容黯淡。是啊,他有喜欢的人,但那个人不是她,他不喜欢她,不可能再喜欢她了。 她一颗脑袋越垂越低,那明显丧气的样子让他看得心都软了,好像欺负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够了。“我也没说那个人不是你。”他一顿,又说:“但还不完全是你。” “什么?”简直像绕口令一样的对白,曹菁雯有听没有懂。 她傻乎乎的表情让徐澐开又想逗弄她,但时间不多,再这么迂回下去,又不知道拖到哪个猴年马月去,索性直说。“曹菁雯,你喜欢我。” 第十三章 她无法大胆肯定也无法违心否认,只得沉默,但逐渐被染红的脸却明白昭示她的心情。 看见她几乎相当于招认的反应,徐澐开不觉松了口气--他内心为此而笑。即便抱有九成肯定,在问出口后他竟仍然忐忑。也许,自己比想像中的还要中意她。“我以前喜欢你,后来不喜欢,现在……又有一点点喜欢。我还不知道程度有多少,若你可以接受的话,那么,你就当我女朋友。” 曹菁雯呆住了。这是什么急转直下的发展? 徐澐开一笑,抚了抚她的脸。“想好了,再回复我。” “嗄?” “好好考虑。”他没再多说,只留下了这句话。 在曹菁雯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转身走了出去,等她乍然回神,开门要追上去问的时候,公司其他人已经到了。“咦?总监,你来真早。” “刚好来处理一些事,运气好,就连其他的也跟着一并解决了。”徐澐开笑笑地答,目光若有似无地瞥过后头的某人一眼。 同事也注意到了。“喔……经理?早。” 她一时顿住,尽管知道办公室的隔音很好,但仍有种作贼心虚似的尴尬。“早……早……”应完,在徐澐开含笑注视下有些站不住,急忙逃回办公室里。 他刚说了什么? 直到这刻她背靠着门,才感觉自己的心跳有多急促厉害。她喉咙发干,脑子一阵晕眩,全身发热。他对她究竟是如何想的?怎会忽然说那些话?好似有锅开水在她身子里沸腾,快把她给煮干了。 她该喜该忧?喜,是因为那个人说喜欢她;忧,则是因为他说的喜欢,只有一点点,问她有没有所谓?废话,当然有所谓啊! “跩什么嘛……”曹菁雯蹲下身,握着那害她被出卖的手机。他喜欢她,就算只有一点点,那也是喜欢……她很没出息地想,但不能因为她先喜欢上了,所以即便两人感情不平等,也觉得可以。 这样,她就真的太可怜了。 曹菁雯眼眶一热,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徐澐开说要她“好好考虑”,也就真的放着她一个人“考虑”。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一个礼拜,居然不见下文。 即便公事有所接触,两人视线不意对上,他也能轻易让自己展现上司该有的风范,不露声色,淡定自持,不掺杂任何多余暧昧。 或许是某种从容,因为确信她的感情,所以不害怕她会做出任何意料之外的回答,这态度让曹菁雯很纠结,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结果只能任日子不明不白地流逝。 这段期间工作始终忙碌,专柜新品上市,百货各种活动档期需要敲定,非折扣期间必须制订行销方案、推展计划上路,压根儿没空顾虑什么风花雪月。 两人身为营运大头,成天都在外头跑,连假日都没得休,见面也都只在每周各一次的晨会及内部会议上。 一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天,曹菁雯在外头跑完业务,回到办公室处理一些文书事项,一看时间竟已十二点,不禁放空。现在,除了舒服的热水澡及一张舒适的床之外,她虚乏的脑袋还真无法想到别的。 偏偏有人就是不放过她。 她走出公司大厦,正想叫车,却看见一抹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坐在街路的花圃上抽烟。 “徐……澐开?”她怔住。 路灯映照下那白烟袅袅特别惹眼,她诧异地睁大眸,他身影颀长,挺拔出尘,马路一闪而逝的车头灯映亮了他安和沉定的侧脸,一双黑眸实在漂亮,嘴唇吐雾的动作由他做来,竟透着难以言喻的性感。 这生动画面使她心悸,像被揪紧。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在公事上往来频繁,她对他淡定以对,使她生出自信,很得意可以控制好自己的心,不料只是少了那个触动的引信而已。 现在,他不过是卸下平日拘谨正色的表相,她的心便又不像自己的了。 徐澐开注意到她,黑亮深邃的眸眨了眨,捻熄烟,站起身朝她走过来。 他脚步声很沉、很笃定,曹菁雯呆在那儿,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她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结果才刚抬手,想打个招呼,徐澐开就已经理所当然地越过她,兀自走进办公大厦里。 曹菁雯忽然觉得,他经过的地方,有一点冷。 原来,他不是来等她的。 仔细想想也是,若要找她,干么不直接进办公室?干么不打她电话? 或许他只是回来处理一些事务、拿个东西,两人遇上是碰巧。毕竟都一个月了,她没给他任何答覆,感情这种东西最禁不起拖,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喂,别发呆了。”不过没一会儿,他便折回来,拍了拍她的肩。 曹菁雯茫然地看着他,只见他黑黝黝的眸里闪过一丝惊讶,她看见自己在里头的倒影,眼泪就落下来了。 即便是徐澐开也被她这突来的反应吓着了。“你怎么了?” “你、你别管……”她原先很想气势十足地喊,但哽咽着声音就不受控制地弱了下来。他忽冷忽热、捉摸不定,吊着她的心思当乐趣,他刚才刻意不理她的举动,让她像被泼了一桶水。“耍我很好玩吗?你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对吧?想理的时候就理,不想理的时候就晾一边,这种喜欢、这种喜欢……”我才不希罕-- 曹菁雯下面那句话噎住,双唇颤动,反覆几回却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口。太违心了,因为就算真的只有一点点,能被这个男人喜欢,还是令她高兴得不得了。 像是本来荒芜的野地开出了花朵,即便再小再不起眼,也想让人好好珍惜。 思及此,眼泪就停不下来,尽管已入深夜,但街道上并非完全没有人。他们--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的发泄惹来注意,徐澐开不得不阻止她。“冷静点,这里是大街上……” 自己都这样了,他还能保持一贯的无动于衷,相比之下曹菁雯觉得自己更惨了。“我才不要冷静……” “噗。”这幼稚语句实在教人哭笑不得。“真不冷静啊?” “就说了不--”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嘴唇,半落的眼泪淌进嘴里,她却只尝到浓烈的烟草气味。 不若他外表的淡然,这个吻非常狂热。 一开始只是嘴唇被用加力含吮,在她恍神启唇的刹那,炙热的舌便乘隙迅猛地溜了进来。曹菁雯先是发愣,继而试图挣扎抗拒,然而脸颊被他的双手给紧紧捧住,唯一推抵的舌变成一种奇异的缠绵,空气里湿溽的声响暧昧不已,响在耳畔,教人逐渐脸红耳热。 她一口气噎住,泪水愕然停止,一股难以抵御的热度自两人相系之处逐渐蔓延。曹菁雯整个人都麻麻的,鼻尖净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深沉呼吸,骚动着她的身心。 明明想着才不要这样就被控制收买,但身体的原始反应却完全无法停止,直到结束了吻,她当机的大脑还是来不及重启,直到耳间听闻他饱含笑意的嗓音。“冷静了没?” 老梗!一点新意都没有! “还没……”内心吐槽,从嘴巴里冒出来的,居然是这两个字。 徐澐开又笑了,于是唇瓣再度贴上来,这一次的吻比起方才的强硬似乎又多了些动人的温柔,不喜欢的烟味因为是他给予的,所以也变得甜蜜起来,教人很是迷醉。 曹菁雯心里有点酸酸涩涩的,如果这样的吻是非常喜欢才产生的就好了……可即便如此,她仍贪婪地不想停止,嘴唇一被放开,她就忍不住发出细微的抗议呜咽声,轻声说着“还想再冷静一点……”这种不知羞怯的话,主动把唇贴了上去。 吻到后来,徐澐开几乎是叹息着抱住她,将她的脑袋狠狠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也不管她是否吃痛。“这样不是换我不能冷静了嘛……”那语调,竟隐隐透着点咬牙切齿。 她浑身一颤,某种教人浑身发麻的感觉从指尖涌上,甜美地麻痹了身体。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影响这个人吗? 徐澐开揽拥着她,一下一下地抚过她脑后的发,感受那细致如缎的触感在指间穿梭滑动。她的唇非常柔软,一开始还渗出属于她泪水的味道,现在被他给吻得有些肿了。 “我真是高估你了……”他口气转柔,带着不自觉的宠溺,以及无可奈何。 曹菁雯似懂非懂,他叹了口气。“我才想说你别玩了。叫你好好考虑,一个多月没消没息,你这人给一点颜色就会擅自开起染房,还是连锁店,居然还指责是我晾着你?到底谁晾着谁?” 他可是把话讲得很清楚,他把主动权交到她手里了,是她自己不做任何回应,他又能拿她怎么办?强逼着她要个答案?这太不符合他性格,他干不出来,最多就是像刚才那样反击一下,故意不理她,看看她会否为此着急…… 搞半天,她根本就没这种心机。 这个女人高傲自负,却又单纯得可以,其实就连以前也是,答应了不会说的事情就真的不会说,在职场上也丝毫不懂虚与委蛇,不知道是该称赞她正直好呢,还是说她又傻又笨拙。 想到这儿,原先那脸隐隐的焦躁褪去,徐澐开笑开了。“我不过进去丢个烟蒂。”虽然,是故意不和她打招呼的。 曹菁雯气瞠了眸。自己的感情好似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纳入掌心玩弄,是因为喜欢的程度不同吗? “我不要……” “嗯?” “我不要当你女朋友……” 嘴里讲的分明是拒绝,手指却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不放,徐澐开为她的口气正直好气又好笑。“为什么不要?” 她没答。 “当我的女朋友福利很好的喔。欸,别一脸不信的表情嘛,至少你很喜欢我吻你吧?”他略显粗糙的指腹抹过她粉润的唇,满意地看见她白皙的脸在街灯映照下染上了红晕。 “我才不要跟一个只有一点点喜欢的男人交往……”就是他这句话,让她纠结至今,始终给不出答案。 闻言,徐澐开抬高了眉。“原来是因为这种原因?” “什么叫这种原因!”曹菁雯一把推开他,怒了。 徐澐开及时拉住她手腕,没让她离得太远。“你啊,至今为止交往的人难不成都是爱得要死了才答应要在一起?不都是一开始有一点好感,交往以后互相了解,感情才会日渐加深?” 她一时顿住,竟找不出任何话反驳。“可是……我……”已经很喜欢了啊,怎么办? 徐澐开叹息,再度将她拉回怀里。“如果害怕不公平的话,何不把握机会让我也这么喜欢你呢?就这么放弃,你觉得有比较好?你看,我一开始不是不喜欢你吗?现在--” “现在?”曹菁雯截住他话尾,一下子睁亮了眼,那种孩子般清澈、饱含期待的眼神,让徐澐开不禁心软得笑了起来。 “现在……我却在这里等你出来,不是吗?” 她愣了。所以,他真是特意来找她的? “我问了保全,他说你还在里面,我打算抽根烟再进去,刚好你就出来了。” “我以为你不抽烟……”至少一起共事的时候,她一次也没见过他抽,或者身上带有烟了。 “本来戒了。” “那怎么又抽起来了?”按她对徐澐开的了解,他想做的事肯定是不顾一切贯彻到底,包含戒烟。“跟香港公司的交涉……不顺利?” 第十四章 一般戒烟的人会耐不住又开始抽,都是因为事多烦躁、焦急难耐。他们公司名义上虽是美商直营,但实际营运还是由香港公司负责掌握,最近为了柜位装修及宣传等预算跟港仔往来得很艰辛,这点曹菁雯身为营运经理,也很清楚。 徐澐开听她这么一讲,脸部表情仿佛扭曲了下,然后是一声长长的、放弃一般的叹息。“你笨成这样,到底是怎么混到现在的?” 曹菁雯满脸不依,徐澐开瞅着她,嘴角扬起好气又好笑的无奈弧度。不是她笨,而是他傻,早知她性情单纯,和她这直脑筋搞什么试探呢?简直蹉跎浪费大好时光。 或者这一个月其实是给他厘清心思的机会。事实上,他对她并非想像中的可有可无,因为怀疑她可以吊着自己,所以急躁,就连好一阵子没抽的烟都从抽屉底拿出来了,坦白讲,这滋味真不是普通的糟。 不过,深切明白了她傻气迟钝的一面,好像觉得这样也不错,从一点点变得多一点。他笑了笑。“因为你的关系,嘴巴里都是难闻的烟味,你得补偿我才行。” “嗄?!” “不许说不要。” “什么?”这分明就是百分之百的推卸责任!可看着他灼人的眼神,曹菁雯脸蛋逐渐烧了起来,忍不住细若蚊蚋地问:“怎么补偿……”问罢,大抵也是预料到某些事情,后面的语句便消失了。 “嗯,就像这样……”徐澐开或许察觉到了,或许没有。 两人的唇瓣再度贴合为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温度让她很眷恋,就连一般嫌弃难闻的烟味,因为是他,所以也觉得喜欢。到这种程度已经是迷恋了吧,一股闪电般的热度钻进心脏里,有些埋藏已久的东西复苏了起来,使她不自觉呼唤出口。“澐开……” 很缠腻的声音,她还来不及想这是自己发出的,只见吻她的男人好似全身僵了一下,拥她的力道随之加深,差点将她肺腔里仅剩的氧气悉数掏空。 深夜十二点,在公司门口这般大刺刺地吻着,好吗?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逝,但很快地就被夜风吹得找不着了。 现在,她只能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男人给予的怀抱,以及亲吻里。 之后,曹菁雯仔细一想,就觉得自己根本是被拐了。 徐澐开不过是等待加亲吻,就彻底收买了她,害她晕头转向,难以抵御,傻傻地说好。 然后……他们交往了。 难得周末能休,自从做了这份工作以后,她已经好久没尝过休假滋味,前一天晚上,徐澐开发mail来问:“周末有预定吗?” 办公室恋爱就是这样,分明同处一个职场,却不能让互动一下子显得太过亲匿,被人看出端倪,所以曹菁雯也习惯用mail交流。尽管有时会因此怀疑那天的事是真的吗,但看见他寄回的信里偶尔会附加几句:“等会儿出去,注意安全”、“晚点我去百货找你”,就会有“我们在交往啊”的真实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幽微的甜密。 太久没被人好好喜欢着,导致她对这种感觉有点上瘾。希望他更喜欢,就跟自己喜欢他一样,不自觉就会想配合对方的习惯嗜好,或者想到这也是他“喜欢的”之一,她爱屋及乌,也跟着喜欢起来。 所以她回信问:“要不要看电影?” 她还没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片子上映,徐澐开对电影似乎是不挑的,只要有剧情,即便再白烂都看得下去。她想配合他的喜好,他要去的地方即便是末日火山她也心甘情愿跟着去。 但过不久,却传来令她惊吓的回应。 “既然这样,就到我家看dvd吧。” 他家?他家?! 曹菁雯结结实实愣在荧幕后。说实话她的反应太过了,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交往期间也常有往返彼此家里的例子,可将那些行为代换成她跟徐澐开,她就没法冷静下来。陈绮贞的《吉他手》在脑里回荡:今天该穿什么才好?机会难得别胆小,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结果在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竟连新的内衣都买好了。 据说紫色是最能挑起男人情欲的颜色,那艳丽薄透的轻纱蕾丝光是穿在身上就足够让人不好意思。而相较于内里如此绮艳的风光,外在她倒是很朴素地简单套了件t恤、件仔裤,欲盖弥彰地掩住这饱含羞人意味的期待。 然而,所有一切的绮念杂思,在踏入徐澐开家里的瞬间,就破灭得彻底。 “这里是厕所、那儿是厨房,冰箱里有喝的,想要什么自己拿。”相较于屋子里令人怵目惊心的混乱,徐澐开仍一脸没事地向她平静讲解屋里的格局。明明是两房一厅的宽敞设计,她却连个踩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曹菁雯每看一处脸色便青一分,不敢置信自己所见。 “你是不是都没打扫……”堆放在角落的纸箱上甚至还有国际运送的贴条没拆,主人很随兴,东西用到哪儿放哪儿,她才走三步路就踩到三双不同色的袜子,差点没抓狂。 “因为没空啊。”徐澐开回答得理所当然,从他回台后便忙着工作是其一,偶尔得闲也都拿来追连续剧了。从小在脏乱不堪的环境里长大,徐澐开对于“整洁”的定义是想用的东西不会找不到就好。 但曹菁雯不同。母亲是专职主妇,自小到大家里都是打理得一尘不染,交往逾十年的前男友更有轻微洁癖,导致她已习惯随时维持环境整齐。尽管贪懒时也会把东西乱扔,但眼前这番景况绝非一朝一夕造成的,堪称她毕生未见。“你好歹请个钟点佣人……” “我不喜欢有外人进我家。” 曹菁雯抚额哀叹,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被他划分为“内人”感到开心,还是忧伤。 “你要先看哪一片?”不幸中的大幸是客厅显然“稍微”整理过,至少沙发留下了能让两人挤着坐的空间。 徐澐开把租来的dvd拿出来,里头的片子大半都是颇有口碑的爱情轻喜剧,看得出他也配合她的喜好,但曹菁雯根本无法在这种环境下好好欣赏。 她深呼吸。“你看就好,现在……我想先打扫。” 徐澐开抬眉,倒也很大方。“好啊。” 好你个头! 徐澐开说“好”,就真的只是说好,从头到尾窝在沙发上任她一人独自忙碌。更夸张的是,他家里竟连半套扫除用具都没有,了不起就一条抹布,她只能大略清扫,剩下时间都耗在清洗某人堆积如山的陈年衣物上。 她愤然道:“干脆连内裤都送洗算了!” 外头天气正好,日光和暖,阳台上的洗衣机正发出嗡嗡声,勤奋地工作。她卷起牛仔裤管,蹲在地上,像个劳碌的老妈子搓洗脸盆里某人的内衣内裤,抬头望天,瞬间升起无语问苍天的fu。 她曹菁雯这一辈子,被人娇惯地捧在手掌心里长大,何曾给男人洗过内裤? 这也算是一种“守得云开‘贱’越明了”…… “喔,弄得挺干净的,厉害。”头顶上传来某人含笑声嗓,她气呼呼地抬眸瞪去,只见他手里拿着啤酒,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我都快忘记这屋子地板的颜色了。” 曹菁雯恨不得把手里洗到一半的内裤扔到他脸上。她嘟囔:“我真想知道之前的女人究竟如何忍受你的……” “她们不知道。” “嗯?” “我没请她们来过。”徐澐开说罢,拉开啤酒喝了一口,再将罐口挪至她唇边。留美以后他便一个人住,长久下来已经习惯保有自我空间,不想被影响也不想影响别人。“不喝?” “唔……”曹菁雯就着他喝过的地方乖乖啜了一口,神态温驯,再没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徐澐开垂眸瞧见,笑咪了眸,语调很戏谑。“怎么,很开心?” “你……咳咳!”心事被说中,曹菁雯通红了脸,被还不及咽下的啤酒呛个半死。 阳光下,她润白的颊泛起一层惹人采撷的红,徐澐开探手触摸,抹到一点灰,是她在整理屋子时沾到的。想到这儿,胸口便不由自主漾起一股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的温柔情怀,看得出来她被娇宠惯了,现在却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在拍手称赞之余又有很多感动,自己真的是被爱着的。 生命里,除了几个血浓于水的亲人外,她是唯一对他这么好的人。 当然,她是很坏过,可人生里谁不会盲目地犯一些傻错? 刚刚在她忙进忙出的时候,他虽装作无知无觉,可眼睛追逐的全是她手忙脚乱的忙碌背影,耳里听的也是她制造出来的各种声响。就算是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他也都是自己管好自己,从不知这种有人为他付出的画面、声音,竟是如此和谐动人、动听。 所以,他才舍不得开口阻止。 “对了,关于提升牛仔裤销量的改进方案,我看完了。” 曹菁雯一愣,原来他之前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就是在看那些东西? “我喜欢你那个牛仔护照的主意,集点换赠品之类虽然老套,但做成护照的样式弄得像收集册一样很有趣。还有给销售人员安排牛仔训练课程,和各大牌子相比优缺点的纪录也很实用,表示你充分掌握了第一线人员缺乏、需要的是什么,写得很好。” 她依然反应不过来。徐澐开这是在称许她? “不过护照本点子虽好,但成本太昂贵,又不是美国本地发起的活动,要说服那些香港佬给预算势必有一番折腾,最好别期望太高比较好。” “意思是?”说她想法好,却可能做不成,意义在哪儿?要换作之前,徐澐开肯定只会说一句:别天马行空,拿出能做的方案来。 徐澐开被她这始终状况外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难得想赞美她几句,未料当事人竟被折腾成性,大慨是他先前打地鼠打得太过瘾,害她小心翼翼,都不敢冒出一点得意的苗头。 “意思是,虽然有可能过不了香港那关,但本意是好的,你开始会站在各种角度去设想,这很棒,值五颗星。” 她终于明白徐澐开是说好话,胸口蓦然有股强大而饱胀的喜悦,把她吹得像颗气球,快轻飘飘地飞上天际。工作得到的成就感很多时候是不可取代的,本来对他杀风景地提及公事的不满,也就很虚荣地烟消云散了。 “那……做得好,有没有奖赏啊?” 这女人果真是给一点颜色就能立刻重启染房,但见她开心得意的样子,偶尔让她营业一回也不是不行。 太阳底下,她粉嫩的额际因劳动而沁出一层薄汗,浮动着光。徐澐开俯首亲吻她光洁柔白的肤,笑笑问:“这样够不够?” “什么啊!”曹菁雯不满抗议,下意识掩住额。泡泡沾染上脸,加上打扫清理产生的灰尘汗水,分明是狼狈,徐澐开却觉得喜欢到不行。 她看着他,那炯黑眸心底的柔液就像她手心里的泡沫,看似实际存在,偏又抓握不住,令她不安。“我是想……你现在是不是有喜欢我多一点了?” “喔,为什么?你做了什么吗?” 她一口气噎住。这男人怎可以这么坏心眼啊?“我可是给你做牛做马做了一天,还洗了你的内裤……” “那我干脆找个女佣就行了。”见她气得要把手里的衣衫往他头上扔,徐澐开呵呵笑,早一步制止她。“好了,别激动,我是说你就算没做这些,我也是喜欢的。”否则也不会想跟她交往了。 第十五章 徐澐开说着便落下吻。曹菁雯满手都是肥皂泡,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只能抬头承接,不及合上的眼清晰地看见自己映在他眸中的倒影,竟是满脸的迷醉…… 她甜润诱人的姿态令徐澐开产生一种深沉的怜爱,想要再用力一点地抱入怀里,想要再多感受她心房强烈的震颤。过去,他羡慕堂妹遇上了一个愿意不顾一切、倾心守候她的对象,或许,如今他也遇上了。 她甚至还替他洗内裤呢。 “徐……澐开……”她一下子无法呼吸,胸口猛烈起伏着,汲取氧气。 徐澐开稍微放开她,忍不住笑道:“不叫我总监了?” “总……总什么啦!”居然到这时候都不忘要占她口头上的便宜,曹菁雯气得一咬,却傻傻忘记徐澐开锱铢必较的性格,果不其然接着就被狠狠“报复”,别说嘴唇了,连脖颈鼻头都被他咬得泛红,完全看准她无法反抗,或者说是不想反抗了。 碍于满手泡沫,她动作不敢太大,只得任君轻薄,双膝跪在地上。她的眼渐渐湿润,光采诱人,徐澐开几乎要对这样的她欲罢不能。“伤脑筋……” 她的可爱是他从前完全无法料想到的,教人爱不释手极了。 午后的阳光照拂在两人身上,很是舒和温暖。徐澐开似乎很喜欢接吻,不厌其烦地吻了她好久,辗转交合的唇舌简直让她快融化了。曹菁雯气息紊乱,忍不住想被索求得多一点,管不了手里的泡泡便抬手环住他,腹部更隐隐升起一股难言的热度。 吻着吻着,两个人身上都被洗衣服的水给浸湿,夏日本就薄透的衣衫禁不起沾染,很快便透出里头的一抹颜色。徐澐开瞧见了,眸心燃出足以烧灼人心的火。“紫色的?” 曹菁雯窘了。到男友家里作客却穿了这种色彩冶艳的内衣,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举世皆知了。 徐澐开笑眯了眸,明白她对此事的期待跟准备。相较于体内热烈涌动的欲望,她肯这么容许自己的事实更令他开心,就算曾被嫌弃,如今她却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 就在这时,煞风景的门铃声响起。 徐澐开暗啧了一声。“应该是外送的,别忙了,把手洗一洗,先来吃东西。” “喔……” 说罢,他便起身去应门。按下对讲机,从里头冒出的却是教人头皮发麻的招呼声。“啊哈--总监,我们刚好到这附近来,给你带了礼物喔!”是总机小姐会计主仵等一干群众,正在楼下公寓门前。 这下两人相看一眼,表情尴尬。这么多人一齐杀来,再不请自来也是同事,总不能以一句“不方便”就把人家全部赶回去吧? “我、我先去房间躲起来……” “好。” 办公室恋情的原则就是不轻易公开,尤其他们又是牵扯到利害关系的上司下属,为了避免多余流言,自然是能瞒就瞒。 曹菁雯对此毫无异议,飞快躲进房里,结果一转身,差点就被门旁的镜子吓到。 镜子里映着一个女人,发鬓散乱,满面赧红,两丸黑色眸子里水气荡漾,让人反覆热吻的嘴唇微微噘起,满是诱人的光。倘若这副模样被外头那些人看到了,别说是黄河,不管跳什么都别想洗清了。 尽管事实上根本没东西可清…… 曹菁雯脸腮一热。徐澐开在玄关接待他们,聊了一阵。她隔着门板隐约察觉他们似乎要回去了,松了口气,却听见总机小姐忽然“啊”的一声,下一句话,更是让她心脏差点停止-- “好巧喔!这鞋子……曹经理好像也有一双耶?” 办公室几个同仁感情很好,难得假日,便一并约出门,一伙人跑去山上果园采水果,成果丰硕,满满好几袋,想起总监住的地方离他们吃饭的餐厅不远,索性上门拜访,发放一下“战利品”。 他们玩开怀,也没人想到这会不会给人家造成麻烦,徐澐开很好脾气地迎接,只说家里很乱不方便,下次有机会再请他们进来喝茶云云。于是大家交换一个眼神,瞥了眼鞋柜旁的女鞋,这才懂了他们可能不小心坏了总监大人的“好事”。 就在这时,总机小姐忽然大叫一声。“啊!” 大伙儿齐齐看向她,顿住正要离去的脚步,只看她指着地板那双女鞋,惊呼道:“好巧喔!这鞋子……曹经理好像也有一双耶?” “叩咚”,屋里掩上的房门后传来异样声响,所有人一愣,倒是徐澐开在最初的诧异过后,脸容平静。“没事,是我养的吉娃娃。” 谁是你的吉娃娃! 曹菁雯在门后恼红了脸,扶好被她撞倒的相框,只听外头有人喊道:“吉娃娃?好可爱!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不行。她很怕生,而且脾气不好,目中无人,还会咬人……” 曹菁雯真是越听越火。喂喂喂,她是人不是狗,而且到底想怎样啊?她就真的那么……没优点? “不过总监你应该很疼它吧?看你的表情就是很喜欢的样子。” “……是啊。” 咦?咦?咦?她整个人紧贴门板,可惜没天眼通,无法穿透门扉看。她心里痒痒的,好似被人抓挠。很喜欢的表情又是什么样子的?如果……她真的变成了吉娃娃,他是不是会多疼爱她一点,好好说一句喜欢? 曹菁雯内心百转千回,浑然不觉危机将至。 总机小姐岂是轻易就能被晃点的角色?只听她不忘将话题从狗身上绕回来。“这鞋我认得,是jimmycho之前推出的限定款,台湾没卖,经理说她在美国买的,总监家里也有一双,好巧。” 总机小姐目光犀利,八卦魂熊熊燃起,营运部素来不和的两位主管之间的恩怨情仇可是他们茶余饭后最爱的主题,未料居然看见当事人之一的鞋出现在此,而且明显躲避他们,这情况……实在有鬼。 每个人都在等徐澐开如何接招,就连人在门后的曹菁雯也很紧张。然而他却只是淡淡笑了声,说:“是喔,真的好巧。” 装傻到底就对了。 徐澐开态度和善,不见动摇。对此,大伙儿无可奈何,毕竟谁都没那么大的胆子要他给个说法,人家也没那个义务。 他笑得无懈可击,同事们也只好摸摸鼻子讪讪离去。 同事们终于走了,人在房间里的曹菁雯靠着门板,腿都软了。 徐澐开一把将门打开,却“砰”一声撞倒她,他眼色讶然。“你贴着门做什么?” 曹菁雯眼冒金星地捂着被撞痛的额,想起刚才差点被拆穿,也顾不得痛,很紧张。“怎么办?他们一定发现了!” 徐澐开挑眉,“喔”了一声,将她扶起。 “那又如何?爱讲就让他们去说,这是人家的权利,当然你也可以装傻到底。”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顺其自然,没必要特意公布,但若真的被发现了也无所谓,何况全公司唯一有胆当面问他的人,已经知道了。 相较于徐澐开的淡定无所谓,曹菁雯就是放不开。“可是……这种事……” 她在美国的时候也曾这样,分明早已拒绝别人的追求,办公室里却不断有人耳语说她是靠那些裙带关系,才坐得住现在那个位置。历经一番波折,好不容易才在现在的公司里找到失落很久的成就感,她不想再因这件事被轻蔑,讲得她一无可取…… 她把自己的顾虑发泄似地向徐澐开说了,只见他听着,蹲下身来,忽地朝她脑门原先撞疼的位置又敲了一记。“我不知道你在美国是怎样过的,但肯定得罪了不少人吧?” 曹菁雯掩住被他敲打的地方,眼角渗泪,很差耻不甘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都是会被人讲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跟你好或不好无关,懂吗?”见曹菁雯仍是一脸似懂非懂,他笑笑道:“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你不是改变了吗?办公室的人并不讨厌你,你在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跟犀利的问话不同,他一下一下轻抚她后脑勺的动作非常温柔,弭平了她原先产生的慌张不安。 心里有股暖流摆荡,原来这个男人一句简单的肯定,是她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东西。她满足了,安顺地待在他教人心安的怀抱里,倘若自己跌跤的人生就是为了换取这一片胸膛而存在,那么或许她……心甘情愿。 才正想着,那惹人心醉的吻又落了下来。感觉两人在一起好像无时无刻都在亲吻,虽然不讨厌,虽然很喜欢,但…… “不行……不要……” 曹菁雯推抵他,别开烫红烧灼的脸,徐澐开转而含吮她小巧圆润的耳垂,语音模糊地问:“为什么?不是很喜欢吗?” “这……”曹菁雯羞得不行,再喜欢也不能这样毫无节制地来啊!“嘴唇……会肿起来……麻麻痒痒的很不舒服,明天上班肯定会被发现的……” 徐澐开笑了声,扳过她的下颚,嘴又再度贴了上去。“原来你在意这么可爱的事……” “喂!你……” 他莞尔,轻而易举制住她的挣扎,逐渐加深了吻。 看着她从本来小有不甘的样子变得安分柔顺,心里一处也像是被她揉顺了,感觉舒适舒坦,妙不可言。人类的感情原来是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啊……他内心感叹,忆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夏日,骄傲美丽的她仿佛一朵玫瑰,盛开在炽阳底下,那是他生命里始终难以忘怀的一帧风景。 男孩看见了野玫瑰,荒地上的玫瑰…… 不行了。 本以为自己可以好好忍住,确定心思前不去采撷,可玫瑰的香气太诱人,花瓣太柔软,他受其蛊惑,欲望难挡。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曹菁雯多少也做好了准备,但真的转变成这样气氛,还是令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我、我想先去洗澡……” 她劳动了一天,满身的灰尘汗水,就算在他面前一直都很狼狈,至少在这种时候,她只想展示自己最漂亮的一面…… “没那个必要。”徐澐开却不给她机会,或者说是等不及了,一把便将她给捞起,带往床上。 曹菁雯一阵晕眩,还不及反应,男人的身体便深深地侵压上来,附带一个让她再度神魂颠倒的吻。 于是她彻底被收服了,意识逐渐模糊,不再抵抗。这是她喜欢的人的吻、他的拥抱,光只是这事实就足以使她迷乱沉醉,再难掩饰自己的心情。想把一切都交给他,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要…… 被这个人,好好爱着。 明白她喜欢,徐澐开反覆地送上亲吻,有时候带一点坏心眼的啮咬,真把她的嘴吻肿了。她穿着简单的棉t牛仔裤,内里掩藏的风光却瑰丽得足以让天下任何男人理智尽失。徐澐开全身涌上一股再难遏止的躁动,只是肌肤相贴,全身就像着了火,渴望再多些东西抚平他心口难耐的热。 真正让他全面失控的,是她潮润的,用尽所有的心思力量,竭尽一切,渴求着他的眼神。 一个人的眼睛是最无法骗人的,即便作戏作得再好,有些虚假的终究掩藏不住,包含爱一个人的眸光,那是天底下最能触动人心的东西。被她这样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年少时某些热切的情怀似乎又回来了,他喜欢上她,看见她就觉得非常美好,现在也是一样…… 第十六章 “徐……徐澐开……”他良久没动作,曹菁雯等得心慌意乱,心脏快要迸出胸口。 徐澐开回神,眼神变得非常柔软。“怎么了?” “你……怎么……”不做了?想问却问不出口,只得忍着羞意轻轻将身子贴了上去。 这撒娇般的姿态令他难耐,可还是忍不住起了坏心。“嗯?”装作无知的样子,他俯身亲吻她软润的肤,手却没更进一步的动作。 她身体又麻又烫,裸露的肤一方面觉得凉冷,一方面又被他炙热的唇灼得似要燃烧。敏感的耳际被反覆啃咬,她腰肢发软,大口喘息,偏偏吐息间尽是这男人身上的气味,使她更加意乱情迷,属于他的味道吸引着她,全身都要拂腾起来。 “希望我做什么?怎么做?你不说,我不清楚啊。” 恍惚间看着他诱人的笑,曹菁雯浑身肌肤一下子变得炙热滚烫,脸唰地烧红起来。可恨她无法反抗,只能细微地扭动自己衣衫半褪的躯体,尽全力煽动他。“衣服……脱掉。” “好。”徐澐开从善如流,脱了上身衬衫。不同于外在的瘦削,他偏暗色的身体肌理结实分明,起伏有致,看起来非常坚韧。 她想起自己先前数度倚靠这片胸瞠的画面,便觉心暖,可慢慢地意识到不对。怎么……又停了? “还有呢?” 叫他脱衣服,还真的只脱了衣服,曹菁雯脑子里像有壶开水在烧,吞吐半天就只冒出蒸气。 徐澐开露出恶作剧一般的笑,开始舔吻起她纤白柔润的脖颈来。“你怎么说,我怎么做,都听你的,好不好?” 最好是! 颈脖一带的吻越来越重,重得令她怀疑会烙下痕迹,若被看见,可是比嘴唇肿了更难解释。思及此,她微微挣动起来,想闪躲,却被徐澐开一口咬住,疼痛之际又被牢牢制住了行动,就连双手也不知不觉被按住,简直就是手术台上的青蛙般任人宰割的姿态。 “快点……你说了,我就做。” 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形下,两人都很不好受,曹菁雯拿他没办法,只得豁出去了。“说喜欢……” “嗯?” “说你喜欢我,很喜欢,非常喜欢,不说不给你做……”反正是他自己说的,说她怎么说、他怎么做。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的感情可信度比政客的保证还低,她还是很想听一次,就这一次,之后……随他想怎样都行。 这十足小女孩撒娇的口吻令徐澐开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她感觉自己被嘲笑了,真想气得大喊要说不说要做不做,徐澐开却像已料到她的不满,笑着拉过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贴。“你看。” “呃?” “有没有感受到什么?” 曹菁雯意识蒙乱,一头雾水。“心……跳?” “嗯,是跳得很快的心跳。”徐澐开赞赏似地笑了。 这代表什么?她眨着湿润水亮的眼。男人的手强而有力,摁着她去碰触他胸腔里属于生命的脉动,咚咚咚、咚咚咚的,不同于他心跳的迅疾,徐澐开脸上表情依然是那种教人有点不甘的从容。 这极大的反差令她一时有些想笑,而她一露出这表情,手心下的震动便越发显得强列,悍然有力。她讶然抬眸,像是小孩子发现了一个新玩具,忍不住开始揉揉捏捏,果真听见了他随之急促的呼吸变化。 她有些上瘾了,动作逐步变得胆大起来。 徐澐开经受不起她这般折腾,立即以动作制止。 她抬起脸来正想抗议,却听见他俯在耳畔,用一种压抑的口吻叹声道:“我喜欢你……” “呃?!” “很喜欢……非常喜欢……”说着,一个吻便猛然堵了下来。 这一次的亲吻非常有力,而且长久,她背脊一阵阵的酥麻,本来就期望着被他好好触碰、拥抱,如今他更亲口说了喜欢,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足够她开心了,是吧? 徐澐开叹口气,唇瓣抽离,抹过她眼角渗落的泪,额头抵在她袒露柔软的胸前,用力地将她搂进怀里。真的是……拿这样的她,无可奈何。 “我是说真的。”不只是床第间的甜言蜜语而已。 他很意外自己体内居然存有这般热烈激切的情感,分明认定是最不可能的对象,却因为被她那纯洁无垢、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感情感染,变得放不下,变得很想跟她在一起,结果在来不及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自觉沉溺了。 在她面前,他可以任性,可以坏心眼,即便展现自己最低劣的一面也无所谓,反正,她都知道了。 或许快要接近爱的范围了吧……徐澐开默然想着。短时间内,他还无法使用这三个字,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讲,但他并不吝用其他不同的方式,让她理解。 他瞅望她陷入呆滞,好似有些不可置信的脸,勾唇,俯下身去。 曹菁雯下意识闭上眼,一片昏暗里就只能感受他略带强硬的吸吮,大脑伴随他的动作逐渐变得空茫,只能本能地迎合,整个世界就只剩他给予她的东西才是真实的、她需要的。 所以,即便在一阵使人感官沸腾的虚幻里,她仍紧紧攀附住他,吻得嘴唇都痛了也舍不得放,非要倾尽最后一口气,这感觉,使她非常非常地满足、非常非常地喜欢。 男孩终于摘下了野玫瑰。 这次玫瑰并没再拿刺扎他,而是柔顺了枝叶,任君采撷、恣意妄为,不再锐利的玫瑰柔弱美丽得教人心惊,他只想将之揉入怀里,即便太过用力拈碎了,也舍不得松了手,他愿沉溺于她的芳香馥郁,就此被她的香气俘虏,一生一世,缠腻到底。 隔天一早,曹菁雯虚弱地来到公司,心里做好遭受侧目的各种准备。她嘴唇很肿--被啃咬一晚的结果;腰很酸、腿很软--嗯……这理由就不多解释了。 徐澐开食髓知味,欺负她欺负上瘾,不顾她挣扎抗议,咬了她一脖子的红痕,大大小小、有红有紫,她只得拿条丝巾遮挡,可惜还是排拒不了总机小姐的八卦霹雳眼-- “经理早,假日过得如何,有没有‘特别’去哪里?”总机小姐笑咪咪,加重“特别”两字发音,一双眼不着痕迹地扫过她全身上下。啧啧,看来似乎很辛苦哪…… 曹菁雯呛咳两声,换作以前肯定会下巴一抬、白眼一瞪、毫不理会地快步闪人,但经历某人“改造”,性格收敛许多,只得干笑两声,若无其事地回。“还、还不错。” “对了,经理你那双jimmycho的鞋还买得到吗?我昨天刚好在别的地方看见一双……” 她一口气噎住。“到处都买得到!路边摊超多人仿的……” 这不正是传说中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总机小姐内心暗想道。 曹菁雯终究不是善于说谎的性格,她声音颤抖,脸蛋通红,却又硬是逞强装没事的模样,令总机小姐脑里浮现一只虚张声势、四肢打颤的吉娃娃,实在有点不忍心。其实公开了也没什么嘛,大家都很祝福的,怕成这样,肯定是被人要胁。 落到那个黑心肝的总监手里,到底算是她的造化还是不幸呢……真是一个好问题啊。 就在总机小姐隐含同情的目光下,一头雾水的曹菁雯赶紧落跑。 一整天都非常平静,本来还以为自己会听见许多闲言闲语,不料大家注视她的方式都带着奇异的包容。事实上,当她外出洽公的时候,茶水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唉,看到曹经理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没?我真同情她。”会计主任感叹,办公室的大伙儿跟着点头。说真的,徐总监人是不错,但共事这么久了,他们怎可能不知道人家肚皮黑不黑? 别看徐澐开平素总是温言好语笑咪咪的,实际行径堪称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他们都记得曹菁雯一开始究竟被“定”得多惨,如今公事私事都彻底落到对方手里,可想而知,日子绝对不会太好过。 于是八卦联盟一致决议通过:默默祝福吧。当然他们绝对不会承认是怕了徐总监,毕竟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什么人都可以得罪,就是千万别得罪一肚子黑水的男人…… 于是如此这般,半是误会半是真相的情况之下,曹菁雯担忧的情况完全没发生。 一个星期过去,不见风雨,她暗自松口气,应该没被发现吧?也是,她隐瞒得那么好--却浑然不知,这在公司早已变成半公开的秘密。 至于理所当然知情的徐澐开,看她老是紧张兮兮,刻意压抑着庆幸没被别人发现的模样,觉得很有趣,便没告诉她真实情况,甚至叫她进办公室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分明一封mail可以交代的事情,也非要当面讲不可。 华升公司因而产生一个著名场面--曹经理刻意一脸平静地被叫进总监办公室,隔没多久再热红着一张脸走出来,踩着高跟鞋“喀喀喀”地落荒而逃。所有人不禁摇头叹息:总监,您老是这么玩人家,就不怕会遭天谴吗…… 唉! “……我总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还是怪怪的。” 转眼两人在一起已经过了两个月,有天晚上下了班,曹菁雯一如往常来到徐澐开的住处,终于把沉在内心许久的问题说出口。 她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说到现在云里雾里捉摸不清的情况,徐澐开闻言笑笑。“哪有,你多心了,我们不是一直都藏得很好吗?” “还敢说!”曹菁雯瞪他一眼。“我进你办公室的次数都比去厕所还频繁了!”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徐澐开双手一摊,表情无辜,他可是奉行办公时间不办私事的原则,连她一根毛发都没动过。 曹菁雯脸面一红。是啊,他是什么都没做,就只是一边交代事项,一边用那种教人心慌难耐的眼神,把她从头到脚盯一遍,直到看满意了才肯放她离去,这已经彻底构成职场性骚扰了,呜…… 可惜抗议无用,徐澐开理由说得冠冕堂皇。“我不都有事找你吗?” 是啊,那些芝麻绿豆小到不行而且分明他早已决定好的“事”也叫事的话…… 还好接下来七天这男人都会到南部出差,她总算可以松口气。 尤其两人交往以来,所有情侣间该习惯磨合的问题,徐澐开始终态度强硬,又有手段,总弄得她不得不屈服。其中一项就是限制她的晚间行动,未经许可不得乱跑。她也不是多爱趴趴走,但偶尔兴致一来就会到酒吧大喝一通,反正她酒量好,不曾喝醉出事,偏偏徐澐开就是把她这么一点仅剩的乐趣都剥夺,害她好生郁闷。 徐澐开哪里不知她内心的想法,他眼眸微眯,透着危险,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哼笑道:“七天看不到我,很开心?” 哪敢啊!“没、没有……” “嗯?”耳垂被咬住,那带着些许鼻音透着深沉蜜意的询问,也跟着落进她的耳里,瞬间教她面红耳赤,耳根发热。 他们白天一起共事,晚上下了班也是频繁来往对方住处,几乎无时无刻不见面,前阵子在某人刻意安排下,连出差都是一块儿。这次是真的分身乏术,北中南都有事务要处理,坦白讲,一下子有七天见不到面,她也是……会寂寞的。 但只是七天,又不是七个月,徐澐开当然也只是逗逗她,不过看她明显掩藏不住庆幸的样子,多少有些不爽,不爽的结果就是又把人彻头彻尾“欺负”了遍,让她哭着求饶说出“拜托别走”之类带有他意的话,这才终于满意了。 第十七章 只是隔天临走之际,他不忘多加交代。“这七天你都住在我这儿,别乱跑,还有少跟那些楼管课长主管厂商应酬,我会每天打电话回来……”最后耳提面命,附加一句。“不许喝酒。” 老天! 当时曹菁雯被折腾得完全只剩一口气,除了点头说好,不敢再有任何其余反应,但清醒后就觉得--凭什么!当然她只是内心想想,这几个月来不得不说徐澐开调教有成,他指东她绝对不敢傻傻往西,因为那下场……绝对不是她承受得了的。 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即便说了喜欢,她仍旧半信半疑,现在却完全不敢有任何怀疑--那些患得患失的心情恍如隔世,她晓得徐澐开是不满她对他情感上的不信任,所以刻意用一种非常强硬的方式让她“明白”,但如今…… 自己的男人是什么个性她再傻也不可能毫无知觉,他整治她整治上瘾了,她服从也服从成性了,简直就是什么帕华洛蒂之犬,或者说是哥吉拉症候群,这样下去不行! 在徐澐开离开台北三天之后,曹菁雯内心的小宇宙终于燃烧起来,兴起革命念头,何况他房子这么大,又这么空,他人不在,她一个人窝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要喝酒!她要发泄!她要有自己的生活! 刚好这时她美国的同事来台湾了,虽然她做人曾经不太成功,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朋友,对方大抵也是觉得很久没见面了,机会难得,便发mail邀约她。曹菁雯有空,又没理由拒绝,自然同意了。 偏偏坏就坏在,这一件事,她没有事先向徐澐开“报备”。 晚上七点,曹菁雯走出办公室,脸上妆容看得出经过打理,衣服也与白天上班的打扮不同,“夜生活”意味十足。 总机小姐见状生疑。“经理,晚上有约啊?” “是啊。”答罢,曹菁雯便踩着高跟鞋“喀喀喀”地离开了。 可总监不是出差去了吗?没听说他会提早回来啊。总机小姐在后头疑惑,随即八卦天线“”地竖起:该不会……该不会…… 算了,谅十个曹经理都没那个胆。 不过总机小姐还是很好奇,好奇的结果就是招来八卦联盟的同志陷入另一番火热的讨论里。 曹菁雯对此事依旧浑然不觉,只是依约前往。她来到约好的酒吧里,看见座位上的一男一女,一愣。“凯萨琳……约翰?” “嗨。”名唤凯萨琳的女人抬手招呼,笑笑指着坐在一旁的高大美裔男子。“惊喜吧?约翰这次陪我一块儿来的。” 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好久不见。”曹菁雯硬着头皮招呼,这约翰就是当年她人在美国,追求她甚至意图灌醉她的男子。不错嘛,竟还有胆出现在她面前,还嫌自己吐得不够? “是啊。”约翰勾唇一笑,笑得很魅惑。 毕竟都是成年人,那些破事也不会特意拿到台面上来讲,凯萨琳不知两人这番恩怨,笑得很欢。“我跟约翰已经订婚了,这次趁着公事来台湾玩就想到你,好久没跟你喝酒,不知道你还是不是那么厉害?” 曹菁雯有些意外,在美国时,凯萨琳倒追约翰的事她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两人真会凑在一块儿。她看向约翰,只见对方蓝色的眸子里尽是另一个女人的一举一动,情感真挚,祝福起来倒也真心。“恭喜你们。” 气氛很好,何况来酒吧就是要喝酒,曹菁雯在台鲜有对手,加上夫管严,很久都没畅快喝过。喝到一半,凯萨琳说要去厕所,转眼间就剩他们两个。 曹菁雯端起酒杯笑了笑。“你酒量进步很多。”他们今晚喝的是调酒,喝起来很顺,但酒精浓度随便算一算也爆表。 约翰回以微笑。“你走后凯萨琳陪我喝了不少。” 曹菁雯一时怔愣,又听他说:“你这女人自以为是,从不把别人的感情放在眼里,奇怪我当初到底看上你哪里?而且……还搞得这么狼狈。” 他语调感叹,并非责骂,只是单纯的叙述。 他字字句句都是曹菁雯后来体认过的事实,没法反驳,但更令她意外的,是约翰的真心。当初她还以为这男人对她图谋不轨,没料到竟是真的喜欢她。 “我……抱歉。” 约翰抬眉,表情挺讶异。“你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 “人总是会变的,就像你跟凯萨琳。” “没错。”提及心爱的女人,约翰乐了,与她碰杯。 他们感情没好到会让她把回台后那些“经历”告诉他,约翰也不感兴趣。两人单纯地喝酒,偶尔聊起她走后公司里一些变化,她听着一笑置之,有些感慨,曾经那么放在心上、觉得痛苦不堪的事,现在却波澜不兴,还真是……过去了。 两人喝够调酒,很快又干掉一瓶威士忌。 难得能尽兴喝酒,曹菁雯心情很好,未料这孤男寡女、相处融洽的一幕,落进不远处的系统助理眼里。那人下巴都快掉下来,不敢置信这巧合,马上在非死不可上头通报。“大会报告、大会报告,我看见经理和一个帅帅外国人在喝酒!” 下面立即有人回应。“什么?!”、“经理好大的胆!”、“完了完了总监才出去三天啊……”还有状况外的好友回问:“谁?” 系统助理拿出八卦联盟的专业,手指在手机荧幕上飞快移动,做起现场直播。“他们好像聊得很开心……喔,已经干掉三瓶威士忌了,经理好酒量!” 才刚回完,便看见总机小姐打来。“那个啊……我刚想到,你的非死不可有加总监吧?” “……”两人同时沉默,系统助理脸青青。完了! 虽然他们私下都会加油添醋、乱编剧情,但实际上只是抱着好玩心态,压根儿没兴风作浪、打击两人的意思,只能祈祷这时总监还没上线。 系统助理立即删文,却看见聊天室里赫然冒出总监的名字,不禁倒抽一口气。不会吧…… 而酒吧的另一头,对情况无知无觉的曹菁雯还在愉快喝酒,约翰在这时候起身。“我去看看凯萨琳怎样了。” “好。”曹菁雯挥手,热闹的酒吧早就剩自己独坐,她又默默干掉一杯调酒。坦白说某人出差去了,这几天剩她一人,实在不想过去。他房子这么大又这么空,他人不在,她一个人窝着有什么意思? 何况满屋子都是属于他的气味,少了另一个人的宽大床铺,更让她格外意识到孤独一人的空寂。 “唉。”她喝酒喝成这样,也没人管,本来求之不得的事,现在却觉得少了什么,但想到两人重遇以来就被他吃死死,多少有点不甘。 公事上以他为尊就算了,私底下她希望更平等一点。她也是个成熟独立的大人了,约翰都说她变了,这代表她已经可以好好走在他身边,而非总是被拉着走吧? 这时,她手机响了,是他的专属铃声。 她下意识倒抽一口气,周围满是喧闹人声,震耳欲聋的音乐绝对瞒不过她出来寻欢的事实,本想找个僻静处接听,但……不对啊!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而且不是才刚决定不再被他牵着走? “……喂?” “你在哪里?” 低沉冷静、听不出情绪的询问,让曹菁雯忍不住抖了一抖。“酒吧……在喝酒……” “喔……愉快吗?” “还、还不错……” “那就好,早点回家。” 咦?就这样? 曹菁雯眨眨眼,本来都准备好“我有自己的生活”之类的台词,结果现在通通吞了回去。徐澐开没多说什么就挂了,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着实让她不如该庆幸还是失落。 在这种矛盾纠结间,她又多喝了几杯。 约翰揽着凯萨琳回来,看见她兀自喝得生猛,不禁吹了声口哨。“你还能喝啊?” “当然!”她莫名的义愤填膺。 “好吧,不过凯萨琳不行了……我先带她回去,之后有机会再聚吧。” “好。”看着昔日同事亲密依偎着回去了,曹菁雯隐隐叹了口气。算了,难得有这机会,不喝不快。 结果独自一人又喝了好一会儿,越喝越没趣,酒吧里多数都是成双成对的人,唯独她这一桌,喝得孤寂。就算被人搭讪,也不是自己真正想见到的人。她吸了吸鼻子,可恶,他到底想牵制她到什么地步? 她傻归傻,没真的笨到不懂他是用这种不闻不问的方式,扰得她心神不宁。 所以她刻意忽略他那句“早点回家”,即便无聊也仍硬是多坐了两个小时才走。 回程路上,意识有点模糊起来,她酒量再好总有个底限,不至于醉得太夸张,但多少还是撑不住了。 等回去就洗澡睡觉…… 曹菁雯混沌地想,结果报给司机的地址还是徐澐开的家。打开门时,发现屋里灯亮着,她迷惑地眨了眨眼。奇怪,今早出门之前她分明有把灯关好啊? 她无法再顾及那些,本以为自己会倒在玄关前,没料到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撑住了她,头顶上传来令此刻醉濛濛的她感到舒坦心安的沉厚嗓音。“……不是叫你早点回来?” “咦?嗯?”曹菁雯逐渐被酒意侵蚀的大脑发挥不了作用,她竭力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做了清醒时候绝对不敢的事--抬手轻浮地拍了他的脸两下。“你长得好像徐澐开喔,但绝对不是他……” “喔,为什么?” “因为他去台南出差啦!还要四天后才会回来呢,我一个人,好寂寞……”寂寞到连幻影都出现了,唉。 “你到底是喝了多少?” 幻影先生的口气听来好气又好笑,不只长得像,连声音跟说话方式都一模一样。于是,对着他无法轻易言说的心情,这下全冒了出来。“我喜欢喝酒啊!就这么一点兴趣嗜好,什么都给你管了,偶尔让我安心喝一次都不行?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交际……” “我哪里让你不安心了?” “呃……”仔细一想,好像没有耶?他确实一句责备都没说,但就是这样才可怕!“你平时总是寻我开心,念我训我骂我,到紧要关头却又一声不吭,你明知道我最怕你这个样子,我喜欢你就想跟你平等一点,我又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 头顶上隐隐传来一声叹息,他沉默一阵,又问:“还有呢?你要不要趁着这次机会一起讲了?”不然难保她往后还有这份勇气。 “还有……还有……你就是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教人很火……”不是那种火大的火,而是令人心焦的、烧人的火。 说着说着,曹菁雯力气渐失,逐渐没了声响。 徐澐开确定她真的讲完了,抱起她走往屋里。他一身风尘仆仆,脸容疲惫,却是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床上,说:“我没养过猫狗,这辈子都不会养,我没那个耐心。” “嗯……” 他拿来睡衣,给她脱了外套,看见她身上绝非上班时所穿的衣服,眼眸微眯。“我不认为你低我一等,只是我就这样个性,是后天养成的,你多少有点责任,自己担待,要是承受不住,恐怕也只能换人了。” 曹菁雯睡死了,没回答。 第十八章 徐澐开勾唇,一边给她换衣一边道:“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这叫破锅配烂盖,咱们两个个性瑕疵的人凑在一起刚好成双,你说是不是?” “……” “还有,那什么游刃有余,我要真游刃有余何必大老远从台南跑上来,明天一早还有一堆行程,你当我吃饱了撑着?我也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一张高铁票得花半天薪水呢,来回就一天了。” “呼噜呼噜……” “不许你喝酒是因为你一喝起来就不知底限,酒量再好,喝多了仍伤身,而且……”他手指撩开她服贴于脸侧的发,熟睡且因酒精泛现酡红的脸肤让人非常想一亲芳泽。他有这权利,便不客气地低下头轻轻一吻。“不准让别人看到你这样子,不要醉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不想再对你有更多占有欲……” 可惜后面这些话,曹菁雯一个字都没听见。 他也是抓准了这点,才剖白得这么淋漓彻底。 隔天早上六点,曹菁雯被闹铃声惊醒。 她酒量好,体质也好,很少严重宿醉,只是太多酒精在体内,仍旧头晕目眩。 她迷迷糊糊爬起来,赶紧上了厕所,好不容易舒服一些,她掬水洗脸,开始刷牙,想起昨天她和凯萨琳他们喝酒,后来两人先走了,她独自一人又喝了半晌,之后搭计程车,回到这里…… 然后呢?她又是怎么爬上床的?连衣服鞋袜都脱干净了,换了睡衣,还记得设定闹钟,她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忽然,她刷牙动作一顿,惺忪的睡眼瞬间惊恐瞠大,牙刷从手里落下,掉在洗脸台里,发出清脆一响。 镜子里的女人墨发紊乱,脸色苍白,以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抚上颈间一处烙着鲜明红痕的地方,依稀还能忆起梦里被人吸吮的疼痛。 这痕迹生得突然,她顾不得嘴里还有泡沫,冲出厕所张望,清冷的屋子里还是维持徐澐开出差前的模样,并无人回来的迹象,但昨天她好像真的看见他了,还说了很多清醒时绝对不敢讲的话,这到底是真是假…… “不准让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不要醉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不想再对你有更多占有欲……” “天……”那些以为是梦境的记忆,该不会…… 于是她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公司。徐澐开并不在,她忍不住发了封mail。 “你在台南?” “是啊,还剩三天就回去了。”后面则是一堆公事交接,多得令她怀疑这星期她是否还能准时下班。 尽管觉得自己这样太疑神疑鬼,可她还是打给随行的营运秘书。“总监他……还在吧?” 营运秘书一愣,声音很尴尬。“当然、当然!”八卦联盟的铁则就是绝对不能让当事人知情。经理,我们对不起你啊! “好。”看来,真是她多心了吧? 只是脖子上的痕迹还是教人非常在意。唯独欠缺经验的人才分不清吻痕和虫子咬的不同,曹菁雯百思不解,他总不会听到她在喝酒就大老远地从台南奔上来又下去吧?那也未免太疯狂了…… 接下来三天,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去,徐澐开还是照样打电话回来,但多是交代公事。 她作贼心虚,也不敢再做什么反抗,没人提及她那天出外唱酒的事,她惴惴不安、心神不宁,本以为徐澐开是打算回台北再当面训她,但也没有。 于是她就安心了……才怪! 不过短短七天,徐澐开就变了。 他回来后不再抓到辫子就扯,也不再限制她下班后的去处,或者说他根本就限制不了,因为他自己就不回家!连续好几天都这样以后,曹菁雯实在忍不住地发难了。 不料徐澐开仅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有事,而且我也有我的交际啊。” 奇怪,这句话听起来怎那么耳熟? 曹菁雯胸口发闷,怎会不清楚徐澐开又拿出一贯伎俩对付她?所以这回她下定决心,不屈服、不示弱、不讨好,看他还能拿她怎么办? 结果还不到三天,曹菁雯就坐不住了。 这天徐澐开还是没回来,她独自一人,脑里浮现许多心慌的想像,但不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时落了下风,否则一辈子就休想翻身,她得坚持挺住,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忽然,她手里电话响了。 见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她迷惑地接起。“喂,哪位?” “曹小姐?我是徐洺芃,徐澐开的堂妹。” 不熟悉的嗓音唤出熟悉的名字,她浑身一颤。“他……他怎么了?”很是心焦难耐的口气。 徐洺芃在电话里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家在哪里吗?我给你地址,他这几天都在我这里,而且……喝醉了。” 喝醉了…… “嗄?” 接到徐洺芃的电话,曹菁雯立即叫车赶过去。那儿环境好,很清幽,但自己每次来都是为了男人,感觉实在有点复杂。 她来到徐洺芃家里,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男人醉在客厅,正呼呼睡着,茶几上各色酒瓶堆积如山一应俱全。徐澐开平常根本不会这么不知节制,曹菁雯一时有些慌了。“他……怎会……” “他没事。”徐洺芃请她坐下,进厨房倒了杯水给她。“不过有事的是我,再被这么折腾下去,日子都不用过了。” “什么意思?” 徐洺芃甜蜜的脸蛋一脸无可奈何。“本来关于你们的事,我是不想管的,我跟澐开从小一起长大,他遇过的事,我每样都很清楚--我说的是‘每样’,你懂我意思吗?” 她眨了眨眼,等意会过来,整张脸都烧红了。“那是……” “我没谴责你的意思,毕竟澐开小时候那些事,不是你造成的,何况你也不知道,人在年少时总是会犯一些愚蠢的错误,我能理解。” 曹菁雯很尴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小时候……怎么了?” “他连这都没跟你讲?”徐洺芃表情有丝讶异。 曹菁雯心里闷闷的,一口气堵住。“我们没聊过这方面的事……” 徐洺芃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看来澐开是真的很喜欢你。” 她脸红了。 尽管这段期间不是没有真实感,但由别人的口里证实,总是会有那么一点的……害羞。 徐洺芃看了眼醉昏的堂哥,沉思半晌,还是把他小时候的事情讲了。尽管描述简单,没洒狗血,但曹菁雯越听脸色就越不好看,尤其是他去美国、改造自己的一番经过,她听得胃部一阵抽紧,心里难过。谁能想到少年时的幼稚无心之举,居然会害得另一个人人生翻盘,如此艰辛? 瞅着她苍白难看的脸,徐洺芃道:“我讲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徐澐开喜欢你并不是轻易随便,他很认真跟你在一起,说实话喝酒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就戒了如何?” “呃?”话题怎绕到这儿来了? “这阵子,澐开有空都在我家喝酒。”徐洺芃说。“不是借酒浇愁,而是为练习酒量。” 曹菁雯愣住了。 “他说你喜欢喝,偏偏又管不动你,与其让你积压不满,私下找别人喝,还不如他来陪你。” “……” “我堂哥酒量也不是那么差,也许无法让你喝到尽兴,但偶尔解解瘾头还是可以的,小酌怡情,他也没打算要你一滴酒都别碰。” 曹菁雯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溅了出来。 “我想,这要求不过分吧?” 徐洺芃再度把房子让给他们。 她笑笑道:“我不想再照顾酒鬼,我照顾另一个人就足够了。” 曹菁雯不知道她讲的另一个人是谁,但她确实也想自己照顾徐澐开。 等徐洺芃走了,她便到浴室里弄了条热毛巾,又准备一大杯水,先是给他擦手擦脸再擦脚,把他整个人服侍得舒舒服服了,才轻声叫他。“徐澐开……徐澐开,醒醒,喝点水。” 酒醉时大量的水比什么浓茶之类还要管用,徐澐开勉强醒了,曹菁雯立即把握机会,连哄带骗让他把水喝了下去。 好不容易一杯水喝完,她浑身冒汗。他醉成这样,她看着心疼,又想起徐洺芃刚才那些话,排山倒海的歉疚顿时包围住她,其实她坚持的也不是喝酒这事,而是那种大小事都归他管束的局促感。 好像她不是他伴侣,而是他手心里的玩具,按照他的意思及喜好摆弄。 这感觉令她不满,偏又想不出其他反抗方式,只好借题发挥一下。 “你平常老说我傻,我看你才傻……”居然把自己弄成这样子,偏偏该死地管用,她明白自己往后的日子绝对是翻不了身,就像孙悟空飞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注定被他管死死。 但先前她是不甘不愿,现在……随便他了,反正都被管习惯了,这一生也唯独他有资格踩在她身上,或许往后她可能还会被调教得忍不住说“再用力一点”呢。 那也只能认了。 “我往后只跟你喝,都听你的,开心了吧?”讲一讲,尽管不知道这人听不听得到,但架子还是放不开的。“我这不是怕你啊,是心疼你,懂不懂……” 说罢,她打算再给他倒一杯水,便起身去厨房。 客厅里,本该熟睡的男人眼睫颤了一颤,没睁眼,但嘴角倒是有些隐约地上扬了。 事后,徐澐开给堂妹打了通电话。 “那几天麻烦你了。” 徐洺芃吐了口气。“确实麻烦,屋子里窝着那么大个人还老跟我抢电视,我对韩剧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怎那么爱看啊?” “人生如戏。” “是是,你有这觉悟,也难怪演得那么好。”连带她也跟着被迫磨练起演技。倘若不是全心全意站在堂哥那儿,这出苦情记,她八成演不下去。“后来,怎样了?” 徐澐开笑了笑。“还不错。” “那就好。” 是的,那些天徐澐开刻意不归,把自己喝得醉醺醺再叫人家来看,甚至她那番义正辞严的劝诫台词,全是预先设想好的。也亏那曹小姐一点怀疑都没有就信了,真想陪人家喝酒,在旁端着酒杯做做样子就行了,何苦锻炼什么酒量? 两人闲扯一会儿,徐澐开语调忽沉。“不过芃芃,我没要你跟她讲我小时候的事。” “我故意的。”听到徐澐开一字没提,徐洺芃就知道他打算一辈子都瞒着,甚至可能为她联合原先疏离的母亲,做出家庭和乐、父慈子孝的一番景象,她可不乐见这种情形发生。“你说放下了就是真的放下了,我明白你舍不得她难过,但我舍不得你压着。” 反正人心是偏的,她只求自己堂哥日子好过,至于其他人,就不在她关切范围里了。 徐澐开沉默一会儿,终是接受了堂妹这个说法。 只是他还不太习惯,曹菁雯有时会流露那种看小动物的怜惜眼神,很……该怎么说,误会大了。他真没她想像中的那样脆弱,但又觉得这样还不错,那是种被人非常珍惜疼爱的感觉,徐澐开舍不得打破。 所以……顺其自然吧。 反正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嗯,总有一天。 尾声 一个月后 星期天,天气很好,曹菁雯把徐澐开家早收拾了一遍。 徐澐开虽然对家务事兴致缺缺,但会配合她,她动手时也一定会帮忙。她把清扫等较为粗重的工作交给他,转而将衣物分类洗涤,她一件一件翻开口袋,确认没有遗留物品…… 忽然,她挖到了一张东西。 她定楮一瞧,居然是张高铁车票。 台南到台北,应该是出差时的,她正想问他是不是忘了拿去请款,结果注意到上面的时间,眼睛睁大。晚上八点多的车次,而且是他上个月出差期间,这…… “原来不是梦……”她抚额,要是先前她肯定很惊恐,现在发现只觉一阵哭笑不得,脖子上的痕迹如今早就褪尽,她当时还想不可能、太疯狂,但既然是发生在这男人身上,就不显奇怪了。 她笑了声,决定将那张高铁车票稳妥地收藏起来。 很久以后,曹菁雯问他:“你那时从台南上来,怎么就确定我会回你家?”也许她心情一个不爽,就跑到自个儿家里住了。 闻言,徐澐开笑道:“因为你没那个胆。” “……”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