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于归》 楔子 鲜为人知的「才园」,座落在滕国王都永平城外不远处的浓密竹林里,那是个培养人才的秘密处所,里头的人个个拥有特殊长才,文武兼备。 但公孙灵不懂,自己为何会被带到才园? 「秦嬷嬷,我的『才』在哪儿?为何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她刚满十八,成长于家境小康的经商之家,但一年前爹爹经商失败,几乎赔光祖产,之后便一蹶不振。就在三个月前,她即将被卖入青楼的前一刻,才园的人出现了,从人口贩子手中买下她,并且将她带回。 她进了才园才知道,这园子的主子就是当今滕国的储君「滕子浚」。他培养人才的用意,是要等候适当的时机,让人替他办事。 而滕子浚平时并不住在才园,另有一名「奉总管」总理园内的大小事务。 进才园三个月,公孙灵受到精心的照顾、教导,生活过得比之前优渥许多。她尚未见过滕子浚,只知道他今年二十六,年轻有为,去年滕王生病之后,就由他代为掌理朝政。 「小姐,您不必有才,有『命』便足矣。」坐在公孙灵对面的中年女子淡笑回答。 这位秦嬷嬷是专门照顾她的人,包括她的饮食起居,甚至连教导礼仪、知识等方面的工作,都是由秦嬷嬷负责。 「命?什么命?」公孙灵困惑地轻蹙眉头。 「小姐具有『帝母之命』,是咱们少主未来后妃的人选之一。」 帝母之命,顾名思义就是能孕育出下一任帝王的命格,他们可是找寻了许久才发现有帝母之命的公孙灵。 「什么?我……是后妃人选?」她瞬间红了脸蛋,手足无措,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件事。 她即将嫁给滕子浚?就只因为她具有帝母之命? 「可是……住在隔院『敏居』的关敏芝,不才是要嫁给少主之人?」公孙灵又问。这是她之前听其他丫鬟说的。 她所住的独立院落叫「灵居」,而灵居旁边有一大丛梅林,梅林再过去,便是另一处独立院落「敏居」。 丫鬟说,关敏芝和她同年,来到才园已经两年,生得花容月貌、聪颖敏慧,是个足以担任一国之母的女子。 反观她,并无绝艳之姿,充其量只能说得上是样貌清秀。而她本名「公孙婉」,「灵」这个名是她来到才园后滕子浚帮她取的,目的就是希望她能越来越灵敏。但她自知远不如关敏芝,进园已经三个月,还有许多事情无法习惯。 「关姑娘也是后妃人选之一,而她具有的是『帝妻之命』。」 「帝妻命?和我的命格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而且有极大的不同。」秦嬷嬷耐心解释道。「够格成为帝王之妻的人,不一定能生出下一任帝王;而生出下一任帝王的女子,有时却又不一定是王后的身分,这就是两者之间的差别。」 这正是耐人寻味之处。关敏芝虽有帝妻之命,却不保证一定生得出下一任帝王,而公孙灵有生出下一任帝王之命,却不一定有能耐成为帝妻。 滕子浚派人找到关敏芝之后,仍不满意,为防她虽有帝妻之命却生不出下一任帝王,他又派人继续寻找具有帝母之命的女子。换句话说,两个机会他都不想放过。 他作的所有决定,都是有计划、有目标的,即使是自己的婚姻也不例外,同样精心算计,不容许出现任何差池。 公孙灵心一沈,胸口闷闷的,觉得自己像是个傀儡,只能任人左右命运。「那殿下已经决定要娶谁了吗?」 「小姐,少主是滕国储君,后宫不会只有一人。」秦嬷嬷一笑回应。依她对少主的了解,公孙灵和关敏芝都有可能生出下一任帝王,当然两人都会纳入后宫,差别只在谁为后、谁为妃而已。 听完秦嬷嬷的回答,公孙灵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扰,胸口的那一股闷气似乎更明显了,让她越来越难受。 她没有野心,也不想成为什么后妃,只想过单纯的生活,享有平淡的幸福就好。 但此刻的她,早已身不由己了…… 第一章 滕王的寝宫内弥漫着浓厚的草药气息,随着滕王生病的日子越长,那股味道越来越浓厚。 滕王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不时轻咳几声。他床畔正坐着一名身穿月牙白暗银纹锦缎衣裳的年轻男子,表情镇定。「父王,需要儿臣马上唤御医前来看诊吗?」 他正是滕国储君滕子浚,面貌端正俊秀,嘴角始终带着淡淡浅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王族高雅之气,让人望而敬畏。 他的微笑看似和蔼,其实是疏离的,不容人随意靠近。同样地,他的微笑是副面具,常让人摸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那个必要,反正再怎么看也是一样。」滕王慢慢止住咳,气虚地问:「子浚,夕梦嫁到翟国去,可还好?」 「刚开始有些辛苦,最近倒是渐入佳境。」 明月公主滕夕梦,是滕王膝下五名公主中最受疼爱的一位,半年前嫁到北方的翟国和亲,也是滕子浚唯一的同母胞妹。 滕子浚在翟国安置了眼线,所以对于滕夕梦刚嫁过去被翟王刁难,直到最近翟王终于慢慢接受她之事,他都知道。 「若不是翟王指定要她和亲,我还真舍不得让她嫁过去。」滕王先是惋惜,但语气随即一转,变得冷漠。「或许这就是她的命,注定要为国家牺牲。子浚,到时你可别因她而心软。」 滕国和东方的棠国、北方的翟国三分天下已久,滕王一直有野心想要扩展滕国的疆土,可惜力不从心,只能将所有冀望放在儿子身上。 滕子浚天资聪颖,滕王从小便用尽心力教导他,希望儿子能够完成他的心愿,开疆拓土,创造滕国的新一代盛世。他相信儿子有这份能耐,怕只怕当情势发展到必须和翟国打仗时,滕子浚会顾念滕夕梦,多有犹豫。 「父王,儿臣明白这个道理。」滕子浚神色自若地回答。 他从小就被教育,做大事不能犹豫、心软,必须要有决断力,妇人之仁只会成为霸业路途上的阻碍。 所以就算滕夕梦是他的妹妹,也是唯一情感较亲的手足,他还是让她嫁到翟国。克制自己的情感,才能以最冷静的态度决定每一步路该怎么走,得到最大的利益。 「那我就放心了。」滕王满意的点点头。「子浚,就算我撑不到你一统天下的那一日,你也不能放弃,定要完成我未尽的心愿。」 这托付是何等的沉重,像是千斤鼎重重压在肩头上,不过滕子浚早已习惯了,毫不犹豫地承担起来。「儿臣谨遵父王教诲。」 此时宫女端来了刚煎好的汤药,服侍滕王喝下,滕子浚等到父王将药喝完后才起身告退。 他一来到寝宫外头,已等待好一段时间的两名随从立刻向他躬身行礼。「殿下。」 其中一名较清瘦的是滕子浚的贴身太监祥贵,另一名较壮硕的则是专门保护他安全的护卫玄青。他不爱太多人跟着,所以身边的随从向来就只有他们俩。 「去才园吧。」滕子浚率先迈步而行。 「是。」祥贵和玄青对望了一眼,猜测主子大概又是要去关敏芝那儿听她弹五弦琴了。 他们已摸熟主子的习惯,要是有什么烦心之事,滕子浚便会到敏居听关敏芝弹琴,沈淀思绪、纾解压力。 最近这几个月,滕子浚不只要处理政务,还要紧盯翟国和棠国的情势发展,听琴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让人不想注意都难。 果然如他们所料,滕子浚一进才园,听奉总管简短报告完近日内发生的事情后,便直接前往敏居。没多久,院落内出现悠扬柔美的琴音,一曲弹过一曲,从夕阳西下直到银月东升,琴声才终于停止。 琴音停歇后不久,滕子浚就离开敏居,没有多留。他本打算直接回宫,却在路经灵居外头时突然停下脚步,想到了住在里头的公孙灵。 她刚进才园三个月,而他这阵子也无暇理会她,两人至今尚未正式见过面,虽说将她交由秦嬷嬷管教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就不知她到底适应新身分、新生活了没有? 「殿下,要进去吗?」跟在后头的祥贵见他停驻在灵居前已有好一会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只好出声询问。 「既然都过来了,就顺道和她见个面吧。」滕子浚终于作出决定,迈步进入。 他和随从们一来到前厅,秦嬷嬷和灵居内的两名丫鬟连忙出来迎接,曲膝行礼。「奴婢恭迎少主。」 「起来吧。」滕子浚淡扬着一贯的笑意。「秦嬷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是奴婢的工作,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她欣喜的笑着。「少主是想见公孙小姐吧,小姐已经回房歇息,奴婢马上命丫鬟请她出来和少主会面。」 秦嬷嬷派了一名丫鬟去公孙灵的房里,另一名丫鬟赶紧泡茶去,丝毫不敢怠慢了主子。 滕子浚坐在椅上等待,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公孙灵,却没想到丫鬟去而复返,身旁不但不见公孙灵的踪影,丫鬟还紧皱着一双眉,欲言又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有事情直说无妨。」秦嬷嬷对丫鬟轻声道。 丫鬟硬着头皮回答。「小姐她……她不在房里。」 「你说什么?」秦嬷嬷讶异的瞪大眼。「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会不在房内?她刚才明明说累了,想早点休息。」 用完晚膳之后,公孙灵学习了约半个时辰的琴艺,就露出疲惫的样子,秦嬷嬷因此才让她早些回房。 「奴婢也不知道呀……」 「秦嬷嬷,稍安勿躁,或许她只是暂时在灵居其他地方透透气罢了。」滕子浚干脆起身,打算亲自去瞧瞧,这个新来的丫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秦嬷嬷和丫鬟胆战心惊地跟在滕子浚后头。没想到公孙灵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乱子,要是真有什么差错,她们如何对主子交代? 灵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分成前院、主建筑以及后院,滕子浚刚才从前院进来,没发现任何诡异之处,所以直接便往后院走去。 果然,越靠近后院,窸窸窣窣的声响就益发明显。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努力想爬上院落最外围的高墙,她的脚下踩着一张圆椅,圆椅旁还有一盏灯。她双手攀着墙顶,飘逸的裙摆在半空中荡呀荡的,动作笨拙,却始终不死心,试图想爬上去。 「嘿……嘿咻!」 她到底在干什么?滕子浚微微挑眉,这丫头该不会打算爬墙逃走吧?难道她以为凭她一人之力,真有办法逃离卧虎藏龙的才园? 灵居位于才园中央,出灵居之后,还得穿过不少廊道小径才能走到才园的外墙,以她笨拙的身手,在路上绝不可能不被发现。 秦嬷嬷错愕地倒抽一口气,正打算开口唤公孙灵下来,但滕子浚却在这时抬手制止她出声,以眼神示意众人退下,他打算独自会会公孙灵。 秦嬷嬷只好将到喉的话又硬生生吞回去,遵照他的指示,和其他人一同安静退下。 人都退下之后,滕子浚无声的来到公孙灵背后,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影,正考虑该如何引起她的注意,又不会害她慌得从上头栽下来。 然而他都还来不及开口,爬墙的娇小人儿忽然间身子左摇右晃,连脚下的圆椅也随之摇晃不定,一不小心,脚一拐,攀住墙的手一松,整个人往后栽。 「啊——」 「小心!」 滕子浚快步往前一跨,稳稳从后面抱住她,随着人儿跌入他的怀里,一股淡淡馨香也扑鼻而来。 这不是胭脂水粉的味道,脂粉的味道太腻,他并不喜欢,但她身上的味道却很自然,闻起来很舒服。 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是花香?还是…… 「呃?」公孙灵惊讶地看着背后的男人,不明白怎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随即意识到自己竟是被他拥在怀中,羞得赶紧离开他的胸怀。「啊——」 她又担心叫太大声会惊动到秦嬷嬷和丫鬟们,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被发现她偷溜到外头来。 滕子浚见她慌乱无措地跳出他的怀中,像只兔子一样,忍不住失笑。「抱歉,吓到你了。」 她摇摇头,冷静下来之后才放下捂住嘴的手,小声催促。「趁没有人发现,你赶紧离开吧。」 因为她身分特殊,是将来的后妃人选,所以灵居内除了专门服侍她的人之外,是不容任何人随意闯入的。 「嗯?」 「你是才园的人吧?我听说才园内有不少身手不凡的人,来去无声,厉害得很。」她漾起毫无心机的纯真笑颜。「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误闯灵居的事情。」 才园并非任何人能够随意进入的,所以她不担心他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坏人,肯定也是才园的人,只是误闯灵居,没有恶意。况且他出现得无声无息,武功一定很好。 对于她天真的臆测,滕子浚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是她太专心爬墙了,才会没注意到他的靠近,这和他武功好不好并无任何关系。 况且真要说起,他只学过简单的防身术,能够自保罢了,和贴身护卫玄青的好身手相比,还差得远呢。 「你还是快走吧,要是让灵居其他人发现会惹上麻烦的。」公孙灵见他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担心地再度催促。 「你放心,除了你之外,灵居里的其他人都休息了,不会有人发现的。」滕子浚一时兴起,决定由着她继续误会下去,不想太快表明自己的身分。 他喜欢她对待他自然的态度,若是知道他的真正身分,她一定会变得十分拘谨,那并非他所乐见。 「真的吗?」她微蹙眉头,不懂他如何能这么肯定。 「相信我,我的耳力不错,灵居内毫无动静,你不必担心会有人出现。」这话当然是哄她的。 「那就好。」公孙灵终于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便相信他所说的话。 公孙灵对人一点戒心都没有,显然无半点心眼,滕子浚忍不住暗暗叹气,这样的丫头竟有着帝母之命,不知是好是坏? 「你为何要爬墙?若是想到外头去,不必爬墙,我可以直接带你离开。」滕子浚试图套话,想知道她离开的原因。 留得住她的人,却留不住她的心,这可不是好事。为免她三天两头想逃,他必须知道真正原因,才能对症下药,让她心甘情愿的待下来。 「呃?我没离开的打算呀。」公孙灵答得直接,一点都不像骗人的样子。 她在这里吃好住好什么都好,就只是要当滕子浚的后妃这件事她不是很能接受而已。况且,她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逃出去呀! 「你没打算离开?那你为何要爬墙?」 「呃……这个……是因为……」她突然迟疑了,双手拧着衣角,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 滕子浚扬起温和的微笑,试图取得她的信任。「放心,你替我保守误闯灵居的秘密,我也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月色之下,脚边的烛光不断晃动,映着滕子浚的笑容忽隐忽显。公孙灵瞧着他,有种被迷惑的奇怪感觉,觉得他的笑容真好看,也让人毫无防备,想向他吐露心事。 在灵居内,她没有任何可以吐露心事的对象,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人,虽然他的来历她并不清楚,她却觉得可以信任他,把秘密告诉他。 或许是因为憋了太久,公孙灵没有犹豫太久,便向他坦白:「我只是想坐在墙上观察星象。」 「观察星象?」滕子浚一愣,这个答案令人出乎意料。 「是呀。」她从衣襟内掏出一本书,兴致勃勃地解释:「我想照着这本星象书认识天上的星子,但后院里树太多了,遮住了天空,我才想爬上墙去瞧瞧。要不是屋顶太高太危险根本上不去,上头的视野肯定更好。」 「你对星象感兴趣?」 公孙灵开心地点点头,随即叮咛:「不过请你别告诉其他人,尤其是秦嬷嬷,她不爱我看这些无益的书。」 对秦嬷嬷来说,她该学的是如何成为将来的王后或妃子,和这无关的事不该浪费时间学习,所以她才会背着秦嬷嬷偷爬墙。这本星象书还是她从外头带进来的,若非如此,她也没机会看这种书。 「那好,我会替你保密的。」滕子浚淡淡一笑,她的嗜好真特殊,也害他完全误会了她的意图。 和关敏芝相比,她很不灵敏。记得他和关敏芝头一回见面,他同样没有自报身分,她却机灵地从他的气势猜出他的身分,而公孙灵却单纯以为他只是才园里的人。难道她不觉得奇怪,才园内的人都是万中选一的佼佼者,怎么可能会犯误闯灵居的错误? 她太天真单纯了。不只他,随便一个人都能一眼看透她。如此单纯的人,在才园是个特别的存在,让他感到……颇有意思。 而且和她交谈的感觉轻松舒服,他的心情甚至比刚才在关敏芝那儿听琴还要平和愉悦。 「所以你脚边的灯,是打算看书用的?」 「是呀,要不然墙上太暗,书本里写了什么,我也看不清楚。」 「可我刚才看你一个人要爬上墙都非常勉强了,哪有余力再拿一盏灯?或是你根本忘了还有这盏灯?」 「呃?」公孙灵一愣,尴尬地笑道:「对耶,我完全忘了灯……」 滕子浚不由得失笑,看来她不只是不机灵,还有些傻气,无论是在外貌和才智上,都和关敏芝没得比。 但她的笑容却很真,没有任何虚假,和他完全不一样…… 沙沙沙,夜风吹起,带来阵阵凉意,原本穿着就单薄的公孙灵刚才因为爬墙而流汗,经风一吹,顿时觉得冷,忍不住打了好大的一记喷嚏。「哈啾!」 真是糟糕,若是受寒可就麻烦了。秦嬷嬷肯定会问她为何好端端的却无故受寒,她又不擅说谎,一想到该找什么藉口就头痛。 「起风了,你还是赶紧回房,免得着凉。」他看她弱不禁风的模样,倒是有些担心,深怕她坐上墙头,强风一吹就从墙上栽下来。 「嗯。」公孙灵点点头,已经放弃今晚的观星计划了。她瞧他依旧站在原地,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忍不住问:「你不走吗?」 「我等你进房之后再离开。」他神色不变的回答,免得被她发现,他根本不是从外头「误闯」进来的。 「喔,那好吧。」她没有多想,将书塞回衣襟内,一手拿起圆椅,另一只手拿起灯,正要迈步离开,又想起一件事情,赶紧停下脚步。「对了,我叫做公孙灵,你呢?」 他顿了一下,才回答︰「你唤我『阿睿』就好。」 「下回别再误闯了。」她漾起灿烂的笑意,很明白以自己现在的身分,不该和其他男人有所牵扯,但还是对今晚的偶遇感到欣喜。「不过今晚能跟你说说话,我很开心。」 讲完,她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滕子浚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莞尔一笑。 他们俩会再见面的。他要看看她到何时才会意识到,他之所以能进入灵居,根本不是「误闯」。 进一步想,心思如此单纯之人,根本不适合在尔虞我诈的王宫内生活,更别说成为主掌后宫的一国之母了。 看来最适合当国母的人选,还是只有关敏芝一人。 * * 麟隐山位在永平城南的茂密森林里,从森林外遥望,就见麟隐山矗立在远方缥缈的云雾间,似仙山一般,让人无法捉摸。 麟隐山自古就被滕国的百姓视为灵山,山内奇花异草众多,却无人进山摘采。不是不敢,是想摘也摘不到。麟隐山下的森林非常古怪,像是座广大的迷宫,进去之后无论怎么走都无法上山,往往是费尽心力绕了老半天,却又绕回原地,说有多邪门就有多邪门。 众人皆说,只有有缘人才入得了山,无缘之人则不得其门而入,趁早死心免得自找苦头吃。据闻曾经顺利上过麟隐山的人寥寥无几,更增添几分神秘气息。 麟隐山上住着一名天文、地理、医药、卜筮皆精通的「天巫女」,没人知道她在山上住了多久,不时有人想上山求她帮忙,却总是在古怪森林内兜圈子,找不着上山的路。 但滕子浚不仅上了山,还顺利找到那座深山内的小木屋。木屋四周遍植奇花异草,住在里头的人正是传说中的天巫女。 「年轻人,你真是不死心,居然又出现了。」 天巫女穿着连身麻布黑衣裙,脸上戴着遮盖住上半张脸的褐色面具,上头画着奇怪的五彩条纹,更增添她的神秘。从她那半张脸上所显露出的皱纹可以猜测得出,她的年纪肯定不轻。 天巫女站在屋前的庭院内,看着立在竹篱笆外的滕子浚,以及他身后的五名随从,忍不住轻叹口气,颇无奈平静闲适的日子又受到打扰了。 「天巫女,近来可好?」滕子浚有礼的笑问。他已经来拜访过五次,希望能请天巫女担任国师一职,只可惜天巫女都不答应。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厌其烦地来拜访,希望自己的诚心终能感动她。 试想,一般人无法进入的麟隐山他都能进入,不正代表他和天巫女有缘?既然有缘,他就不信请不动天巫女下山,替滕国增添一分力量。 天巫女的预卜能力,是他冀望获得的。若能在灾祸出现之前获得预警,这对滕国来说绝对是件好事,也能降低灾祸造成的损害。 「见到你,再好也会变得不好。」天巫女一如前几次一样,毫不犹豫的挥袖赶人。「回去吧。我已说过,我不想当什么国师,无论你再来多少次,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她暗自苦恼,麟隐山的确是座有灵性的山,滕子浚之所以能够上山,必定和她有缘。但她真的无意出仕,不想沾惹纷扰的尘世俗务。 「在下是真心诚意的请天巫女下山,无论天巫女要求什么,只要在下能够做到,肯定竭尽所能,让天巫女满意。」 「你现在是在试图利诱我?唉!和你说话真是无趣。」天巫女不客气道。「这世上不会事事尽如你意。」 「但在下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滕子浚神色不变的笑答。 他不怕她的尖酸刁难,或许这正是她试探他诚意的方式,不到最后关头,他绝不轻言放弃。 「呵,好一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呀!」天巫女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我真好奇,为了达到目的,你一路走来作了多少令你事后感到后悔的决定?」 滕子浚微愣,脑中顿时闪过让滕夕梦出嫁翟国之事,但他却选择忽略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在下的世界里,并无『后悔』这两个字存在。」 或许该说,他没有后悔的余地。无论这决定是好是坏、结果是什么,他只能承受,无法回头。 「口气真是狂妄。」这下子天巫女笑得更是明显且诡异。「记住自己所说的话,别后悔啊。」 他太压抑了,若是没有一个发泄的出口,肯定会出问题。不过是他自己选择这条路的,她也不想多管。 滕子浚不解地瞧着天巫女,她是否在暗示他什么?他讨厌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她分明存心吊他的胃口,要他不好受。 「唉……年轻人,你身上的包袱太过沉重,你不累,我看得都累了。」天巫女转身进屋,背对着他挥挥衣袖。「回去吧。」 在这世上,作任何决定都需要付出相对的代价,而滕子浚想得到天下,需要付出的代价会很大,甚至大到必须拿他最珍惜、最舍不得放手的东西交换。 上天就是如此爱捉弄人,就算他是人中之龙,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