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魂》 春天过敏记——明星 春天五月的新系列“黑山”终于隆重上市了,很开心能与各位作者一起完成这个新颖的题材,玄幻兼具言情的古今罗曼史一同上阵,相信每位作者笔下的故事都能给各位亲爱的读者带来不同的感受。 《绣魂》这本书的名字我很喜欢,虽然一开始接到这个主题的时候有些茫然,搞不清所谓的“绣魂”究竟是什么东东?但慢慢品味之后才发现,这本书名的背后掺杂了女主角浓浓的深情,虽然有一点悲伤在里面,但明小星有在注意,不会让自己的书宝宝偷走各位读者美眉太多眼泪的。 温暖的五月即将到来,春暖花开的感觉真的很好。可是啊,今年明小星却度过了一个非常悲惨的春天。 也不知是花粉过敏还是吃到有毒芒果,我整张脸都因为接触到过敏源而红肿不堪—— 女生最在意的是什么?当然是自己的那张脸。 没错,明小星今年的春天——凄凄惨惨的“毁容”了! 那真是悲惨的二十天,每天都在痒痛中度过,清晨起床时,整张脸更是脱皮到吓人,一层层的“掉碴”,而且无论做任何表情,皮肤都会皱巴巴的像六十岁老婆婆…… 我的天啊!大家可以想象那种画面吗?真是超痛苦的。 那几天每次面对着镜中自己那张不堪入目的脸时,我都在想,那些因为火灾而造成面部烧烫伤的患者,究竟是怎么排除心理障碍而勇敢活下去的?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在漫长的二十天里,我已经逐渐接受脸部如同老妪般的自己,每天不厌其烦的对着镜子看自己皱巴巴的脸,以及脸上那些恐怖的大红包。有时候,我还会很夸张的对着镜子做鬼脸,心想女鬼其实和我也没啥区别了…… 在度过极为郁闷的二十天后,某一个清晨,意外发生了,我脸上的大红包骤然消失,脱皮状况也突然停止,再伸手摸自己的皮肤,已变回原本的平整光滑…… 我的天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奇迹? 正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明小星果真体悟到生活中的小惊喜和小烦恼无处不在!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黑山】系列在线阅读: 黑山之一《镜妖》 作者:蜜菓子 http://.dddbbb/html2/95001/index.html 黑山之二《绣魂》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5002/index.html 黑山之三《雪娘》 作者:有容 http://.dddbbb/html2/95003/index.html 黑山之四《蚕衣》 作者:丹宁 http://.dddbbb/html2/95004/index.html 缘起—— 相传,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不时去拜访浑沌,浑沌总是很热情的招待他们。倏与忽想报答浑沌之德,商量道:“人皆有七窍,可以看得到、听得到,呼吸跟吃东西,可浑沌却连一窍都没有,不如我们来帮他开窍吧。” 倏与忽遂每天帮浑沌开一窍,七日之后,浑沌死了。 但其实浑沌并没有消失,他留下一团迷雾般的所在,称为“黑山”,那里时光重迭、变幻不定,聚集各种可能,不易被发现,甚至还住着妖怪!那里也充满无法说出口的渴望,一旦陷入,就像走进暗影幢幢的深山,想脱身?没那么容易…… 楔子 当轻纱般的雾气渐渐散开时,一层暖洋洋的光芒陡地挥洒在纳兰贞贞的脸上,呈现在她眼前的景色,美丽得令她瞠目结舌。 四周花红柳绿,轻盈的鸟儿站在枝头上发出悦耳的叫声,而不远处如白绸般的瀑布奔流垂挂,哗啦啦的水柱击打在岩石上,迸出美丽的水花。 就在她沉浸在美景中时,一道清亮的男声自远处传来,“告诉我,妳看到了什么?” 纳兰贞贞被声音吸引,望向声源,看见一个身披白色斗篷、遮掩住容貌的男子高站在远处的瀑布顶端,身上的斗篷随着微风轻送,款款飘舞。 “这里很美,就像仙境……”虽不知对方何时出现,她却依言回话,真心的赞美。 书上记载,黑山是凡人难以抵至的一个地方,若不是机缘巧合,她也不会误打误撞地闯进来。 只不过据曾经不小心闯进的人记载,黑山应是个阴森恐怖、到处充满鬼怪猛兽的极寒之地,可她面前的景象却与传闻中大有不同。 似乎看出她内心疑惑,白袍男子沉笑一声,开口解释,“一万个人眼中,有一万个黑山之景,每人所见皆不相同。心地险恶的,看到的是毒蛇猛兽,獠牙厉鬼;而心地善良的则如临仙境,看到的都是鸟语花香的美景。” 话音刚落,男子飘然而下来到她面前。斗篷遮住了他的脸,纳兰贞贞只看到一张形状美好的嘴唇。 “我是黑山的主人,鬼素。” 纳兰贞贞愣了下,震惊之余,更为自己能亲眼见到黑山之主而感到荣幸。 “每个闯进黑山的人,都带着世间难以达成的愿望而来,而我则可以满足世人的一切。妳求什么?” “我求我夫君皇甫绝能够还阳。” “皇甫绝?”鬼素轻轻捏指,而后温和的笑道:“他并没有死,只是中了奇毒幻术,陷入永久的昏迷。” 她连忙点头,“对,他目前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 “人有三魂七魄,妳夫君因中了毒术,被摄走三魂,若妳要他重见天日,便得用妳身上最宝贵的三样东西为他绣魂。” 见她满脸不解,他继续道:“妳的容貌、健康以及寿命,将成为绣魂的药引,如果妳肯为他付出这极大的代价,走出黑山时,便是妳夫君重生之日。” 一听能解救夫君,她咬着下唇沉思片刻,随即义无反顾回答,“我愿意。”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黑山】系列在线阅读: 黑山之一《镜妖》 作者:蜜菓子 http://.dddbbb/html2/95001/index.html 黑山之二《绣魂》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5002/index.html 黑山之三《雪娘》 作者:有容 http://.dddbbb/html2/95003/index.html 黑山之四《蚕衣》 作者:丹宁 http://.dddbbb/html2/95004/index.html 第一章 伺候在御书房里的宫女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安分的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而高坐在御案后的年轻皇帝低垂着头,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手中一本线装书,默然不语,神态自若。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身后的一个老太监忍不住轻咳一声,“皇上,小太子已经跪了近一个时辰了。”说话的同时,他双眼不由得瞟向御案前那个已经久跪多时的小娃。 娃娃年约六、七岁,容貌生得精致粉嫩,漂亮得如同守护在佛前的小仙童。他身穿淡黄小袍,头戴紫金玉冠,稚嫩的小脸因为跪太久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听老太监这样一说,年轻帝王准备翻书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循着老太监的视线瞥向案前的小娃。 瀛国上下都知道,当今天子皇甫绝在四年前登基为帝后,偌大的后宫虽广纳无数美女嫔妃,但膝下却只有一个皇儿,也就是此刻正跪在那里受罚的小太子—皇甫玉。 小太子的生母纳兰贞贞乃前朝宰相纳兰康之女,七年前嫁给当时还只是太子的皇甫绝,没过多久便诞下麟儿,取名皇甫玉。 四年前,以六王皇甫祁为首的逆皇案发生后,纳兰康就被视为党羽抓进天牢,因受不了重刑逼问,隔日凌晨便被狱卒发现他服毒自尽。 当时身为太子妃的纳兰贞贞,担忧父亲的罪过会牵连自己,因此私自离宫逃亡避祸,却在躲避追兵时不幸落崖。她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被恶狼猛虎撕咬得支离破碎,仅能从她身上配戴的饰品、成了碎片的衣裳辨认身分。 当年七月,皇甫绝登基称帝,取年号为靖德。 来年九月,皇甫绝下旨,封独子皇甫玉为太子。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风光,皇甫玉并没有因成为太子而享有特殊待遇。 众所周知皇甫玉的生母纳兰贞贞曾是京城有名的绝代美人,有才有德更有貌,为人聪明伶俐,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她出身官宦世家,与生俱来有一股高贵清雅的气质,曾是京城名门公子以及皇室贵族子弟们仰慕追求的一代佳人。 可惜她却做为棋子,被父亲许配给前太子皇甫绝,并险些害得他命丧黄泉。自此之后,彻骨的恨意便在皇甫绝心里扎根,连带影响了他对皇甫玉的态度。 从小太子做错一件事便遭重惩的情形来看,他确实并未被自己的父皇善待。 在皇甫玉跪足一个时辰后,皇甫绝才终于肯抬眼看他,姿态慵懒,语调低沉的问:“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同李将军家的公子打架?” 一个时辰前,宫人来报,说皇甫玉与朝中几个重臣家的公子打起来,虽然被一旁的太傅及时阻止,但这件事还是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皇甫绝得知当场大怒,命人将皇儿揪到案前,不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便发狠的先罚他跪了一个时辰。直至老太监出言提醒,才悠悠的抬头,准备处理此事。 案前小娃不着痕迹的挪了挪酸痛的膝盖,面对父皇的询问欲言又止,最后,他缓缓垂下头,拒绝回答。 皇甫绝见状脸色一沉,“”的一声将手中的书本摔到案上,两侧的宫女太监都知道这是皇上发怒的前兆,一个个屏着呼吸,担忧的看着小太子。 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的柳顺柳公公忙不迭再次轻咳一声,拚命用眼神示意案下的娃娃最好不要与当今天子作对。 而小太子坚持不到半刻,果真就嘟着嘴,气鼓鼓地抬起漂亮的小脸对父皇道:“李怀昱抢了儿臣的东西,儿臣一时气不过,才动手打了他。” “他抢了你什么东西?” 皇甫玉别过小脸,再次低头。 “柳顺,吩咐下去,太子殿里从上到下所有的奴才,每人领五十板子,立即执行……” 皇帝的话音未完,皇甫玉便抬头急着说:“是儿臣的错,要打要罚,儿臣一人承担。” 皇甫绝哼笑一声,犀利的目光令案下跪着的小太子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容反抗的压力,于是他慢慢的,将一只编工精美的草知了从怀中掏出来,小声道:“李怀昱要抢的,就是这个东西。” 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皇甫绝还是清楚的看到那只草编的知了做工有多么精细。他双眸微敛,目光如炬,向一旁的柳顺使了个眼色。 很快地,柳顺便将小太子手中的草编知了呈到他面前。 待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草编知了打量半晌后,冷着嗓音问:“这知了是谁编的?” 皇甫玉被问得脸色一怔,张了嘴欲言又止,一会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是儿臣宫里的一个宫女。” 皇甫绝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只小小的知了,眼神突然变得幽深。 偌大的御书房,气氛一时冷凝,皇帝不吭声,其他人也不敢擅自开口。 许久之后,他的声音才悠扬响起,“为了这玩意,你就不顾太子的身分动手打人?” “是李怀昱先抢儿臣的东西,儿臣一时气不过才同他动手的。” “你自幼即接受帝王教育,应该知道自己有朝一日将继承大统,在未来的日子里,你可能会遇到无数挫折,难道仅因看不惯臣子的一些作为,你也要由着自己的性子,不顾礼法的与臣子们大打出手吗?这样成何体统?” “难道李怀昱耻笑儿臣自幼没娘,儿臣也不能动怒吗?” 虽说皇甫玉是太子,可朝中上下都知道,当今皇帝并不喜欢这唯一的儿子,因此很多人都在私底下猜测,太子之位之所以会由皇甫玉担任,只是因为皇上尚无其他子嗣,一旦后宫里那些个美人妃子们怀上龙种,皇甫玉的太子之位便会轻易被取代。 并且,由于宫里上下都知道皇甫玉的生母纳兰贞贞被皇上所憎恨,连带他这个儿子也被冷落,所以别说学堂里那些伴读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就连后宫那些妃子们也没有一个将这位小太子放在眼中的。 天底下所有孩子都需要母亲来疼,即使皇甫玉身为一朝太子,但他仍只是个孩子,在心底深处,也希望有个娘陪着他长大。 可是,从他懂事之后,就清楚知道自己没有娘,这个事实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每当学堂里那些伴读有意无意的讽刺他有娘生、没娘养的时候,他潜藏在心底的愤怒就会被彻底激发。 尤其李怀昱仗着自己是瀛国兵马大将军李亮的独生子,每次在学堂里欺负皇甫玉都最为嚣张,尽管他三番四次的容忍,却只造就了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凌辱,不但公开嘲弄他爹不疼、娘不爱,还把他最心爱的草知了从手中抢走。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才与李怀昱动手,没想到一时冲动的下场,就是被父皇罚跪挨骂。 儿子那句“儿臣自幼没娘”,似乎刺激到当今天子内心深处的禁忌,皇甫绝愣了好半晌,俊美的容颜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恼怒。 “仅因为臣子说了不入耳的话,就大发雷霆动手打人,这样没有容人之量,将来如何成就大业?”他顿了下,下意识捏紧手中的草知了道:“现在回你自己的宫里,罚抄《千字文》十遍,抄不完,你就别吃饭了。” 皇甫玉咬着粉嫩的唇瓣,心里极不服气,可看父皇冷下俊脸,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他也只能乖乖点头称是,艰难的站起身,一拐一拐的踱出御书房。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逐渐走远,皇甫绝捏紧草知了的手才慢慢放开。 “柳顺,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朕是个狠心的爹?” 他的声音虽然轻,却已令身旁的老太监听得一清二楚。 柳顺不敢妄言,小声的陪笑道:“皇上只是在用严厉的方式管教小太子成材而已。” 皇甫绝淡然一笑,“这些漂亮话,说出去谁会信?”他状似不经意的往下一看,盯着手中被捏得几乎变形的草知了,“每当看到他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朕就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折磨他。” 柳顺闻言心里一惊。虽然皇上没有提及名字,可他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就是当年的太子妃—纳兰贞贞。 当朝太子皇甫玉的容貌,几乎与他娘一模一样。 想当年,纳兰贞贞被纳兰康许配给身为太子的皇甫绝时,夫妻俩鹣鲽情深,如胶似漆,曾是京城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一对神仙眷侣。 可惜自六王皇甫祁发起逆皇案、皇甫绝险些死在太子妃施的破魂蛊之下后,“纳兰贞贞”这个名字,便被皇甫绝列入仇人名单中。 也难怪皇甫绝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此狠心无情,因为皇甫玉的脸和他娘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令人一见就想起她。 恢复原有的宁静,皇甫绝开始仔细打量手中的草知了,耳边彷佛响起一道清脆娇美的声音— “这只小知了可是我亲手编的,独家制作,绝无品。” “今天是本太子二十岁的生辰,妳就送这么个小玩意给我当贺礼?” 妩媚的少妇扯出一道娇美的笑容,调皮的说:“那些用金银财宝买得着的东西,哪有我这只知了独具匠心呀?当然,若夫君嫌弃,那明儿个我再补上五百两黄金就是。” 他被逗得眉开眼笑,一把捉过小小的草知了,小心翼翼的揣进怀中。 “娘子送给为夫的礼物,就算是路边一颗不起眼的石头,对为夫而言,也是珍品中的珍品……” 猛然想起过往的记忆,皇甫绝惊觉到自己的失态。 该死的纳兰贞贞! 即使她已死了整整四年,可有关于她的一切仍旧这么霸道的擅闯他思绪,令他天天记着,不曾忘怀过。 他恨她,就算过了四百年,这个事实依旧不会改变。 三个女人一台戏,而女人一旦聚在一起,就会成为一台乱戏。 瀛国天子的膝下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这并不代表后宫嫔妃稀少,相反的,皇甫绝后宫的妃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然而,自他登基为帝至今已过四载,却仍未立后,长眼睛的人都知道,他虽然憎恨着纳兰贞贞,但并未对她忘情,才会迟迟不肯将皇后宝座赐给其它女子。 皇帝既未立后,就代表人人有机会坐上皇后宝座,后宫那些嫔妃自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位置。 她们入宫可都背负着家族的使命,无不极尽所能的讨皇上欢心,希望家族的地位能因她们受宠而提升。 所以,这日刚下早朝的皇甫绝,才在御书房坐下,不久前因画得一手好画而被封为丽贵人的殷丽梅,便笑着端来热气腾腾的人参汤到他面前,开口便是一串讨好奉承的话。 只不过她还没说完,皇甫绝的俊脸已略呈不耐。 没想到她不会看脸色,说着竟还壮起胆子要求皇上赐她弟弟一官半职,完全在老虎嘴上拔毛。 殷丽梅的父亲为当朝三品文官,其弟殷礼杰今年十九岁,正是考取仕途的年纪。可他上一届应试科考时,却被发现考场作弊,看在虽丽梅的面子上,皇甫绝那时没有严惩,只罚他爹三个月的俸禄小训一番就此了结。 谁知她居然又忝着脸,再次跑到他面前求情,想为弟弟谋个官位。 皇甫绝这辈子最痛恨两种人,一是伪君子,另一种就是不求上进、只想靠祖上庇佑的废物。 殷礼杰刚好属于第二种。 “皇上,臣妾的弟弟虽然在上届科考被人发现作弊,但其实他是冤枉的,考官大人取消他科考资格三年,实在有失公平。臣妾是觉得——” 未等她将话说完,皇甫绝俊美的脸上便露出一抹阴沉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殷丽梅虽然被封为贵人、是皇甫绝的妃子,可她知道在美人无数的后宫中,没有一个女人能抓住天子的心。 她不是没作过被皇上宠爱一生的美梦,但在意识到她嫁进皇宫整整四年却鲜少被临幸,甚至连怀龙胎的机会都没有时,她才认清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因为皇甫绝的心,就如同冬季的冰雪,寒冷得令人生畏,住不进任何人。 于是,她不再奢望得宠,只想趁机为家人谋福利,如此就算有朝一日她姿容不再,起码还有个娘家给她做靠山。 可显然她的算盘打得并不如意,皇甫绝在冷笑一阵后,打断她未完的话,无情道:“如果你还想将贵人的位置坐稳,就该试着看清自己的身分,别自以为是能对朕提出要求。” 这话说得并不阴狠,却让殷丽梅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如果说,称帝之前的皇甫绝还有一丝人性的话,在他被前太子妃纳兰贞贞背叛后,那最后一丝人性也被彻底泯灭了。 上一个胆敢向他索要名分的陈美人,半年前正是因为出言不逊,死在一杯鸩酒之下。 训斥殷丽梅离开御书房后,皇甫绝已经没心思继续批阅奏折,他打发了随侍在侧的几个宫女,一人百无聊赖的来到御花园散心。 此际日子临近四月,正是春暖花开之时,御花园中种满了粉红的桃花,迎面扑来花香,带着春的暖意以及泥土特有的芬芳,刺激着他的嗅觉。 曾经,太子宫殿的后花园因为某个喜爱桃花的女人要求,全种满了桃树,但在他登基为帝后,差点就下令让人将整座皇宫的桃树统统砍掉…… 可他最后终究没有这么做,桃花依旧在每年的春天争相怒放,彷佛在悼念着什么人。也许……是他内心并不想因为自己的恨意,而将这唯一能勾起往事回忆的地方毁掉。 正当皇甫绝伸手要拈下一片娇艳的粉红花瓣时,耳畔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曲子音律控制得很好,非常动听,令他近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不快都因这悦耳动听的琴音消失殆尽。 他不由自主循着琴音的来源缓缓前进,当那美妙的琴声越来越近时,他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地有些荒凉偏僻。 记忆中,他从未来过这里,不过因自幼在皇宫长大,他对这地方早有耳闻。 这是“丽园”,那些被选进宫中的女人们如果不被皇帝喜爱,最终的下场便是发配到这,孤独终老。 丽园的面积不小,由一个个小院落所构成,每个院落中都住着一个不受宠的妃子。 比起人人畏惧的冷宫,丽园的女人们除了多些自由外,其它方面与冷宫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皇甫绝顿下脚步,为自己突加其来的行为感到好笑。不过是首听起来还不错的曲子,竟然就让他不顾九五至尊的身分,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就在他转身想要离开此地时,不远处一个低矮的小院落中,传来一道熟悉的稚嫩嗓音。 “丑娘,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呀?” “这首曲子名叫《醉月》。”紧接着是陌生的女音答道。 皇甫绝正要离去的脚步,在听到声音后,不知为何慢慢的停了下来,他不自觉的向前,走至院落大门,抬头一看,这院落被取名为“锁秋宫”。 或许是好奇心驱使,他缓缓踱到矮墙边向里望去,只见这不算大的小院子中间栽了棵大杨树,树下有石桌石椅,桌上面还放着一组棋盘,椅上则坐着一名女子与一男童。 女子身穿素白罗裙,长发轻绾,头戴一根简单的珠钗,容貌清秀,甚至可以说是普通,这样的姿色想在美女如云的皇宫中立足,简直是天方夜谭,难怪她会沦落至丽园。 皇甫绝看她一眼后,目光便转向坐在她身边、引起他注意的那个男童。 他没听错,那个唤白衣女子为“丑娘”的孩子,正是他的皇儿皇甫玉。 那小子乖巧的坐着,小小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每拨一次古琴便发出一阵悠扬的音律。 白衣女子伸手从他身后轻轻揽去,握住他的小手,很有耐性的教他弹出一段简单的曲目。 “若玉儿喜欢学琴,有空的时候,丑娘教你来弹。” 她虽然长相平凡、嗓音普通,但举手投足间却难掩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之气,令皇甫绝讶异地挑了下眉。 皇甫玉一听忙不迭点头,看上去与女子的关系极为亲密。 拨弄了一会琴弦,小家伙便失去耐性,开始闲聊,“晌午过后,我还要去学堂听太傅讲课,可是丑娘,我一点也不想再看到那个李怀昱。上次他要抢你亲手编给我的草知了,我同他大打了一架。”接下来,他便一古脑的将李将军家的儿子是如何欺负自己的过程叨念出来,还顺便抱怨了一下父皇因此罚他抄了整整一晚的书,手到现在还酸得犯疼呢。 白衣女子听了只是温婉一笑,执起他细嫩的小手轻轻帮他揉着手指。 “玉儿将来是要当皇上的人,小时候多受些磨练,长大后才会成材。” “可是我觉得父皇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在年幼的皇甫玉眼中,父皇除了代表权势和高高在上外,便没有其它的意义了,他从父皇身上丝毫感受不到半点父爱。 白衣女子苦笑了下,眼底泛起一抹复杂的情绪。她拉着他的小手柔声道:“天底下所有做父母的,都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只不过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有所不同。 “有本书上曾经记载,某地的一个财主老年得子,因此对孩子十分溺爱,他在儿子长大的过程中不仅没有好好教导儿子本事,反而放任儿子玩乐,结果老财主去世后,他儿子因为只懂得吃喝玩乐,很快便散尽家财,最后饿死在街头。” 她手指轻轻拨开小家伙额前散乱的几根发丝,动作轻巧,声音低柔的问:“你想想,从你出生到现在,你父皇有没有溺爱过你?” 溺爱?那是什么感觉?皇甫玉傻傻的摇摇头。 “那么你父皇有没有教你大肆挥霍、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身分欺压百姓、刁难大臣?” 他再次摇头。 “那么你看,你父皇对你这么严厉,是为了教导你如何做一名成功的好皇帝,他这样做也是真心实意的为你好。” 皇甫玉顿时怔然。 “所以……”白衣女子微微一笑,“你现在还觉得父皇不喜欢你吗?” 皇甫玉听得一愣,傻傻的摇头。丑娘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拿一国之君的他跟老来得子的财主比?躲在不远处偷听的皇甫绝被白衣女子风马牛不相干的一番比喻逗得笑出声来。 这地方向来偏僻,平日出没的太监宫女也少,因此他的笑声很快便引起院子里的两人注意。 当皇甫玉看见矮墙外头戴龙冠、身着龙袍的男人时,原本放松的小脸瞬间变得紧张不已。他几乎是弹跳着站起身,想也不想的双膝着地,行了个君臣大礼。 即使他刚刚才被丑娘开导了一番,但心底对父皇的恐惧和畏怯,一时仍无法摆脱。 相较之下,白衣女子的神情则显得镇定许多,在和皇甫绝四目相交片刻后,她不疾不徐的跪下行礼。 皇甫绝目光玩味的打量跪在树下的两人一眼,便踩着悠闲的步子,绕过矮墙踱进这小小的院落中。 皇甫玉偷偷瞟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以眼神询问他父皇怎么会来这个地方?在他的印象里,父皇与这偏僻的地方是绝对扯不上半点关系的。 白衣女子轻轻摇头,也不知皇上怎么会有心倩来这可以与冷宫媲美的地方闲逛? 就在两人“眉目传情”的时候,皇甫绝来到他们面前,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你不用去学堂读书吗?” 皇甫玉不敢摇头撒谎,恭恭敬敬的向父皇问安后,便以去读书为由,逃难似的离开现场。 不理会儿子表现出的明显畏惧,皇甫绝走到石桌前,认真观看桌上的棋局。 半晌后,他轻声的问:“这是困龙阵?” 白衣女子缓缓起身,走到他身边答道:“皇上果然慧眼,这盘正是史书上记载、当今世上少有人能解开的困龙阵。” “你知道困龙阵?” “从前,有个皇帝为了讨好心爱的妃子,大兴土木,欲建行宫给爱妃,为了筹集钱财,他下旨增加税收,日子久了便引起民怨。是以朝中有位大臣,在议政的时候刻意设了盘棋局,对皇帝说,只要皇帝能解开此棋局,他便配合广增税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行宫建成,反之,若皇帝解不开,则要亲自赐那名以色魅君的妃子一死。” 说到这里,她举壶倒茶,一股浓郁的铁观音茶香在小小的院里弥漫开来。 “那皇帝虽然昏庸无道,却对下棋情有独钟,当下便答应赌约,与太臣喝酒对弈,结果,大臣使出奇招,逼得皇帝点头认输,最后只能含恨赐三尺白绫给爱妃。而那盘难倒皇帝的棋局,就被后人称为困龙阵,流传到今天。” 皇甫绝侧头淡然的瞟了她一眼那白衣女子。近距离看,一这女子的容貌的确平凡得毫不起眼,可让他好奇的是,她看到他这个一国之君时,竟没有诚惶诚恐,也不是必恭必敬,反而神态自若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般,和他说起故事来,语调令人感到舒服而亲切。 见她双手将茶杯捧到自己面前,他顺手接过,浅尝一口,茶味十分香浓。 他优雅的落坐在石椅,只手撑着下巴盯着棋盘,“困龙阵的确是有史以来,最考验人棋技的一盘死局。” “皇上,其实困龙阵并非无解。” “喔?此言何意?”莫非她会解? 皇甫绝正疑惑,见白衣女子已轻盈的在他面前坐下,细长手指开始在棋盘了游移。 “有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是获得胜利的方法之一。”她边说,边移动着棋子,“困龙阵之所以会被称为困龙阵,就是因为当局者害怕承受输的后果,所以在落子时畏首畏尾反而受困棋局。下棋讲究的是保帅护将,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会出现不可思议的转机……”话音刚落,那盘将世人难倒的困龙阵,就这样被白衣女子轻易解开了。 皇甫绝震惊不已,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 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这女人的身上蕴藏着惊人的魅力,十分地吸引他,彷佛正等着他慢慢挖掘其中的秘密。 他自幼爱棋成痴,却鲜为人知,后宫那些美人妃子们每次见了他,不是要求名分,便是想从他身上捞些好处光耀门楣,所以别说是品茶对弈了,就连与她们多相处半个时辰,他也觉得只是在浪费时间。 不过眼前这女子不同,与她说话聊天,他竟会有开怀放松的感觉,整个人自在又惬意。 他因此兴致高昂,一边喝着清香的铁观音,一边与她谈论着各种奇局怪阵。 等某个小太监满头是汗的找来,并颤巍巍的禀报户部尚书李大人求见时,皇甫绝才惊讶的发现时辰已经不早。 他起身看了眼与自己高谈大半日的白衣女子,淡淡问道:“你叫什么?” 她温和一笑,不卑不亢答道:“臣妾颜若筝,湖州太守颜青之幼女。” 皇甫绝轻点了下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目送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颜若筝卸下伪装出来的自若神色,面带忧伤,宽大的衣袖内,双手早已渗出一层薄汗。 四年了,皇甫绝……没想到你我今生还能再相见……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黑山】系列在线阅读: 黑山之一《镜妖》 作者:蜜菓子 http://.dddbbb/html2/95001/index.html 黑山之二《绣魂》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5002/index.html 黑山之三《雪娘》 作者:有容 http://.dddbbb/html2/95003/index.html 黑山之四《蚕衣》 作者:丹宁 http://.dddbbb/html2/95004/index.html 第二章 “如果朕没记错,当初你说那只草知了是你宫里的宫女所编,朕很好奇,锁秋宫那被你称为丑娘的女人,什么时候变成你宫中的宫女了?” 皇甫绝并不是想故意刁难这每次见了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的儿子,而是他真的很好奇,儿子与锁秋宫中那个他连面也没见过的妃子,是如何产生交集的? 然而这问题对皇甫玉来说,是内心深处最不想与人分享的大秘密—— 记不得那是多久前的事了,每当他做错事被父皇责罚后,都会很没志气的跑到御花园后山的小池塘边偷偷哭泣。 他做的那些错事,在父皇眼中好似天埋不容,可他却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每次都要小题大做,找各种机会和理由严惩他。 就在一次他边扔石子边流泪时,丑娘出现了,走过来温柔的和他聊天。 其实丑娘并不丑,但比起宫里那些整日围在父皇身边的女人们,她的容貌实在普通。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丑娘也是父皇的妃子之一。 事后他才听伺候自己的小太监说,丽园一带住着的女子,几乎都没有机会得到父皇的宠幸,在宫中的地位甚至连其它宫主子身边的宫女内侍都不如。 丑娘总是身穿一袭样式普通的白色罗裙,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皮肤并不白皙,可她的眼睛却特别明亮。 每次看到丑娘眼含笑意的望着自己,他都会感到莫名的心安,即便才被父皇重重责罚过,受到极大的委屈,只要看着她的双眼、与她聊上几句,抱怨一下,他心中的郁结便很快烟消云散。 他打心眼里希望能有个如此疼爱和关心自己的娘亲,便提议要叫丑娘为娘。 不过丑娘听到后却说:“你是皇上唯一的儿子,也是当朝太子。这声‘娘’我承担不起。” “可是我真的很想有个像你这样的娘。”皇甫玉张着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嘟着嘴,不满提议被断然的否决。 颜若筝见了一时心软,轻抚着他柔嫩的脸颊,叹口气道:“如果太子坚持,从今以后,就喊我一声‘丑娘’吧。” 他无辜的眨着大眼,疑惑道:“你一点都不丑。” “比起皇宫内院里那些貌美的妃子娘娘们,我是真的很丑。”不是她自贬身价,也不是妄自菲薄,当今皇帝皇甫绝后宫中的那些妃子们,确实是个个貌若天仙,美艳绝伦。 皇甫玉虽心有不甘,但不管如何,“丑娘”两字至少有个“娘”字在,他也只好答应。 日子久了,他真的觉得丑娘是这世上对他最好、最疼他的人了。慢慢的,丑娘便被他当作心中的秘密,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不与人分享,直到父皇莫名其妙出现在锁秋宫,他掩饰多年的秘密这才曝光。 不敢有半分隐瞒,皇甫玉一五一十将自己与丑娘结识的经过娓娓道来,皇甫绝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在猜测那个叫颜若筝的女人接近自己的儿子,真正的目的也许是他这个皇帝。 但如果她真想利用玉儿接近自己谋取好处,为何又要静静地隐瞒他整整四年? 那天去锁秋宫之后,他曾问柳顺,颜若筝为何会出现在丽园?柳顺答说四年前他甫登皇位时,曾向民间广纳上千名女子入宫,颜若筝便是第三批被选进宫里的。只不过选妃那是正好是纳兰贞贞的生辰,他心情因而非常烦躁,于是第三批被选入宫中的女子,最后竟连皇帝一面也没见着就被发配到了丽园。 打发了儿子,又向柳顺询问许多关于丽园的事,身为皇上的皇甫绝一向保持良好的控制力,如今却因这个颜若筝而产生了别样心思。 他再次移驾锁秋宫,发现这个小小的院落,比起后宫那些穿金戴银的妃子们所居住的地方,的确是寒酸许多,除了颜若筝这从进宫后便被冷落的妃子外,只有一个负责打扫煮饭的小宫女。 见到皇上大驾光临,小宫女似乎被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甚至连问安都忘得一干二净。 见宫女吓得不住颤抖,皇甫绝一怔,开始检讨是不是自己长相太凶恶了,才会把一个小丫头吓成这样。 可他的容貌承袭先祖的优越,外表绝对称得上俊美无俦,更不知博得京城多少官家姑娘的青睐,照理说,应不至于使人一见就心生畏惧。 没想到皇上会大驾光临,颜若筝也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行礼,而后才回身瞟了眼被吓得半死的小宫女,小声吩咐她出去伺候。 可怜这陪伴在自己身边四年的宫女芸儿,打进宫那是起,便无缘面见尊贵的皇上,如今皇上赫然出现在面前,她当然会被吓个半死。 畏畏缩缩的芸儿在得到主子的命令后,抖着两条腿,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颜若筝不敢怠慢,在行过礼后,便请皇上坐到上座。 皇甫绝一进屋,便打量着眼前这并不豪华也不富丽的房间,只见桌上摆着几只还算看得过去的紫砂茶杯,旁边则有一只描金紫砂茶壶。 “这茶是你泡的?”他问。 “回皇上,臣妾只是平日闲得无聊,才学学茶道打发时间。” 回话的同时,颜若筝双眼不由自主瞟向皇甫绝身后的柳顺,对方朝她眨眨眼,似乎表达着什么,她却只笑了笑,未做任何回应。 徐步走到桌前,她恭敬斟了杯冒着热气的茶,双手捧到皇甫绝面前,“皇上若不嫌弃,不如尝尝我刚泡好的这杯西湖龙井。” 皇甫绝高傲的坐在桌前,若有所思的睨了她一眼,缓缓伸手接过紫砂茶杯,浅尝了口后,点头赞赏道:“味道不错。” 这是真心话,他生于皇家,长于皇家,出生后没多久便被先皇封为太子,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享受到的是一流的照顾和侍奉,因此事物若非极品,很难入得了他的眼,对于各种名茶的味道,他自然也十分讲究。 而颜若筝泡的茶醇而不苦,香而不涩,茶入喉中恰到好处的将其精华尽显。 “泡茶是件充满乐趣的事,除了要讲究茶道,更要有茶德。”她接着说。 “喔?”被她温软的语调吸引,他抬起头,望进她那双漆黑的眸中。 这女人虽然生了张平凡至极的面孔,却拥有一双灵活迷人的眼眸,而且不知为何,这双眼总让他产生一股熟悉的感觉,她的修养和德行,更是令他折服。 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谈,她总是那么高贵得体,即使身上穿着普通的衣裳,头戴着简单的珠钗,依然典雅如仙女般。 “茶德的精髓就在廉、美、和、敬:廉俭有德,美真康乐,和诚处世,敬爱为人。若仔细探究,不难从其中悟出人生的真谛……”见他有兴趣,她笑了下再往下说。 皇甫绝听着,惊讶的发现自己每次听她说话,都会不自觉陶醉其中,她的言谈举止、说话方式,总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曾经最爱、也是现在最恨的女人——纳兰贞贞。 尽管她们的容貌相差十万八千里,可她们的眼神,却一样令他深深着迷。 当年他第一眼看到十六岁的纳兰贞贞时,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美得令他怦然心动,胸口就像被巨石撞击,刹那间无法呼吸,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我要得到她”的霸道念头。 纳兰贞贞就像他生命中的克星,他对她一见钟情,第一眼见到她,他便陷入爱情而无法自拔。 只是谁也料不到,这个让他付出全部的女人,最终却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夺他性命…… “皇上,您要不要用些点心?” 略微嘶哑的声音,拉回皇甫绝的思绪,他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颜若筝那张并不出色的面孔。 见她双目晶亮,眸中闪烁着探究的意味,他突然有秘密被人看穿的尴尬,心中没来由窜起一股怒气。 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以帝王之尊纡尊降贵地来这偏僻的丽园,还与这么个平凡至极的女子谈天说地? 然而矛盾的是,她那双似曾相识的黑眸引起他的怒火,也在无形中安抚了他焦躁的情绪。 皇甫绝飞快整理心绪后,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太子经常来这向你诉苦?” 颜若筝没想到他话题转得这么快,一时反应不过来,思及当今太子皇甫玉,她脸上不经意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但她很快的恢复镇定,无畏的与他四目相对,轻轻点头,“太子功课不忙的时候,的确会来这里坐上片刻。”事实上,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两人的互动简直就像真正的母子。 “你倒是很聪明,知道利用太子来找机会接近朕。” 这话并非皇甫绝的本意,只是内心的伤疤因她的出现而隐隐作痛,令他不禁迁怒于她,出言伤人。 他此话一出,不但颜若筝面色一变,就连身边伺候多年的柳顺也皱起眉头。 “皇上莫非搞错了什么?”就在皇甫绝以为她会极力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颜若筝却只是扯出一记淡漠嘲讽的轻笑,冷声开口,“皇上就算想侮辱我的智慧,也不要用这种方法,整座皇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并不被皇上喜爱,而有脑袋的人都明白,将筹码压到太子身上,实在是最愚蠢的行为。”她面带微笑,眼底却满是冷意。 被她冷淡轻讽的态度激怒,皇甫绝握着紫砂茶杯的手不自觉用力。“你知道自己在同谁讲话吗?” 颜若筝态度依旧恭敬,身子微微一福,温婉答道:“是当今手握天下重权、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那你可知‘皇帝’二字代表着什么?” “在后宫,代表众女子的夫婿;在朝堂,则是众臣的君王;在天下,代表黎民百姓的一国之主。” “那么在你眼中呢?”他忽然起身,低着头,靠近矮自己整整一颗头的她。 如此近的距离,让他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他努力在上头寻找恐惧,可却见她大胆的直视自己。 “皇上要我如何以为?” 他哼笑一声,“自你入宫到现在,被朕冷落整整四年。对女人来说,能博得朕的垂爱是至高无上的尊荣,若你想得朕宠爱,何不试着卑躬屈膝些?”他忍不住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或许你求求朕,说不定朕一时心情好,就召你侍寝。”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达到羞辱她的目的,毕竟天下敢如此无视帝王权威的女人,除了她外,他还真没发现第二个。 “皇上恐怕要失望了,因为臣妾身子不佳,就算皇上想召我侍寝,只怕也是力不从心。”她平静地回了他一记软钉子。 皇甫绝的俊脸因她挑衅的话而沉了下来,勾住她下巴的手力道也加大了几分。 她不怕死的迎视着他,面带微笑续道:“莫非皇上后宫那些妃子,都是摆着做样子的?” “你这不识好歹的女人!既然这样,你就留在这个鬼地方孤独终老吧。”语毕他一甩袖,踩着愤怒的步伐离开此地。 一脸担忧的柳顺朝颜若筝摇了摇头,“这是个大好机会,你怎么就这样放弃呢?” “如果他一定要用羞辱的方式接近我,那么这样的机会,我宁愿不要。”她表示道,脸上有着不容人侵犯的倨傲。 柳顺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却只叹了口气,匆忙的追了出去。 直到他们离开良久后,颜若筝才手捂着胸口,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当一口鲜血染红整块洁白的丝帕时,她露出无奈的苦笑。 皇甫绝,如果盼了整整四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你,那么今生今世,我宁愿永不再见你。 皇甫绝最近的心情很不好。 用膳的时候,他会挑剔厨子的手艺。 上朝的时候,他会斥骂大臣的无能。 连宫女不小心打破一只玉碗扰他清梦,也被他罚了二十大板,打得屁股开花。 所以,最近宫里的人无不尽量减少在皇帝面前出现,就连听到风声的小太子皇甫玉,也认真的听太傅讲课,极少再出什么乱子。 今夜,外头天上银月高挂,微风轻送,皇甫绝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他索性下了床,走进寝宫的书房,闭了下眼,挣扎一阵后,“刷”的一声将墙壁上挂着的一块白绸扯了下来。 白绸之下,是一幅栩栩如生的人物画,画里绘着一个身姿婀娜的美人,她有着精致的容颜、高贵的气质,就像仙女股飘然出尘。 他微微仰头,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画中女子秀丽的容颜。 已经四年了,可这张面孔依然如此清晰的印在他脑海中,从来不曾忘记…… 不,不是不曾忘记,而是根本无法忘记。 即使她用最残忍的方式背叛了他,他依然像个傻瓜一样,牢牢记着她当年曾给予过的那些快乐回忆。 四年前父皇驾崩,六弟皇甫祁发动政变意图谋反,而纳兰贞贞也在同时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破魂蛊! 直到今日,他还忘不掉,那东西究竟有多厉害,而她就是将这蛊毒埋到自己的守宫砂中,在他傻傻付出全部爱情时,她却在预谋着夺取他的性命…… 思及过往,他五指慢慢收紧,似乎想抓破画中女子那张精致如玉的面容。 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是柳顺,他手中还拎着一件厚厚的披风。 “皇上,这夜里极凉,您要小心龙体。” 原来,早在主子因睡不着来到书房时,守在门外等候吩咐的柳顺便悄悄跟了过来。 皇甫绝微微一怔,本能的将放在画上的手慢慢收回。 柳顺恭敬的为他披上披风,“皇上,夜凉了,您还是回寝宫吧。” 他听若未闻,并未移动脚步,双眸仍望着壁上的画像,“柳顺,当年朕中了破魂蛊后,究竟是怎么醒过来的?” 那年醒来后,他曾仔细研究破魂蛊的厉害之处,得知下蛊之人与被下蛊者必须发生亲密关系,且被下蛊者一定要爱下蛊之人极深,毒性才会有最大的效用。 而蛊毒发作的条件,则随下蛊者之意设定,纳兰贞贞所设的毒发之引非常残酷,只有四个字——皇上驾崩。不论何时,只要有人高喊“皇上驾崩”,潜藏在他体内的蛊毒便会在瞬间爆发。 因此,当年他父皇辞世之际,宫里的太监高唱“皇上驾崩”时,他整个人也随着失去了意识。 破魂蛊的阴毒,在于它不会让人马上致命,却可以在短时间内让人陷入昏迷,甚至终其一生也醒不过来。只是他至今依然不解,自己的蛊毒是如何解除的? 只记得当他迷迷糊糊醒来时,正是父皇大丧的第三天,守在身边多时的柳顺哭着告诉他,他险些也随着先皇一同归西。 醒来后,他稍做歇息便振作起来,旋即派兵遣将,将意图谋反的众臣全部收押,令欲称帝的六弟皇甫祁措手不及,兵败如山倒,可同时纳兰贞贞也从此在他的世界中彻底消失。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派出去搜捕太子妃的官兵将一具被野兽撕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带回皇宫时,他心痛不已,不肯相信曾经被他深爱着的妻子已然死去。 直到当他从支离破碎的尸体手腕上发现纳兰贞贞特有的月牙形胎记时,他情绪顿时崩溃,对着尸体破口大吼,“朕没准你死,你怎么可以死?!就算要死,也要由朕亲手杀了你!” 没人能体会他吼出这些话时,心情有多么的矛盾和沉痛,就算恨极她的背叛,他也不愿老天用这种方式剥夺她年轻的生命。 想起往事,皇甫绝咬紧牙根,双手握拳,眼眶却已泛红。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纳兰贞贞的惨死伤心,还是在为自己爱上那么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而难过。 “皇上……”柳顺见了不忍,连忙双手奉上丝帕。 皇甫绝抬眼望向梁柱,拚命忍住眼泪,他转过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可却掩不住带着几分哽咽和嘶哑的声音。 “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柳顺赶紧从命,不厌其烦的重述当年他之所以得以重生,是因为在他昏迷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个道士,那道士样貌奇佳、性格怪异,进了宫门只说了句“我来还魂”,没多久,他所中的破魂蛊便奇迹的被破解了。 虽然同样的话皇甫绝已经听了无数次,可他仍对这件奇事耿耿于怀。 “皇上,事情都过了那么多年,您又何必拿自己的龙体过不去?夜深了,您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背对着柳顺的皇甫绝没再说话,他痴望着墙上的画像,不知过了多久才嘶哑道:“她的神采无人能及,即使她曾背叛过朕,但朕仍抹不去她所留下的一切美好回忆,就像毒药,那份记忆已经浸透了朕的灵魂……” 柳顺默然了,无言以对。 四年过去了,皇上的心结还是得不到解脱。 如果那人知道皇上为了她如此折磨自己,不知会有何感想…… 皇甫绝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踏入锁秋宫。 打死他也不想承认,自从上次愤怒的离开这里后,他总会莫名其妙的感到不安,闭上眼,除了纳兰贞贞那张绝丽面孔外,脑海中还多了张颜若筝平凡无奇的脸。 他曾自我劝慰的想,会不时想起这不识好歹的女人,大概是因为她是纳兰贞贞以外,第二个胆敢向自己权威挑战的女子,所以他才放不下她。 可日子久了,尽管他故意不去想这号人物,却发现这张平凡的面孔依然会不期然的闯进他脑中。 挣扎了整整一个月后,他终究很没骨气的打着随便逛逛的幌子,遣散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太监,一个人晃到锁秋宫的门前。 说句老实话,这锁秋宫之所以会称之为“宫”,是因为它建在深宫内院,这样的宅子若是放到宫外,八成连一般员外府都不如。 他还没踏入院子,便听到皇甫玉稚嫩的声音。 “要不要再给它准备一条小棉被呀?” “不用。马上就要夏季了,狗狗也怕热。” “那就等天凉的时候再多添些棉花好了……” 锁秋宫的院墙很矮,两道大门也是敞开着的,皇甫绝因此清楚看到院子里那每次见了自己就躲得老远的儿子,正笑容满面的抱着一只白毛小狗,蹲在一个像才盖好没多久的狗屋前向小狗献宝。 “玉儿喜欢丑娘送你的这只小狗吗?”颜若筝在旁温柔的笑问。 皇甫玉笑着点头,小手轻轻的摸着狗狗松软的白毛。 “那么,玉儿还记得丑娘教你的那些道理吗?” 他眨着大眼,认真的说:“丑娘说,无论对家人亲友还是对天子百姓,都要怀有一颗仁爱之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以德治天下。” 颜若筝慈爱的轻抚他的发,语调十分温婉,“所以玉儿长大后,一定要做个造福百姓、无愧苍天的明君。” 小小的皇甫玉虽然还处在懵懂的年纪,却因为生在帝王之家被迫早熟。他明白自己身上的使命,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重,虽然不觊觎皇位,但却深知唯有手握天下大权,才能保护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也了解丑娘在宫里的地位不高,就连宫女都敢嚣张的欺负丽园的女人,所以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暗自立下了宏愿,有朝一日必登大统,以保护丑娘不被旁人欺负。 现在,他每天最开心的,除了能常常吃到丑娘煮给他的饭菜外,便是还能听到她讲的人生道理。 他忍不住伸出小手,扯了扯她宽大的衣袖,“丑娘,你讲的那些学问,比太傅讲得好听得多了。” 一旁的皇甫绝听了,心底虽然认同颜若筝教给儿子的那些道理,但看到儿子如此依赖并佩服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还是让他深感不悦。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不顾身分跑到这种地方养狗还做狗屋,简直有辱我皇家风范。”他登堂入室,开口便是一阵责骂。 果然,他的出现并没有带给他们任何惊喜,反而令原本放松说笑的两人顿时陷入警戒。 皇甫玉不明白,父皇后宫里漂亮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为什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爹,还是当今皇上,他只好规矩的行君臣大礼,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皇甫绝何等精明,自然没有错过儿子脸上抗拒的表情,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三分火气。 “堂堂太子居然围着一只畜生转,你不觉得丢人,朕都替你感到丢人。” 未等皇甫玉答话,颜若筝便先似笑非笑的回道。“太子年纪尚幼,正是学人生道理的时候。而养小狗和亲自做狗屋,都能培养他的爱心与耐性。” “是啊,父皇,儿臣很喜欢这只小狗,它很可爱。”抱着狗的皇甫玉小声的插嘴,他不希望丑娘因自己而遭到父皇质疑。 但他的帮腔,很快便遭父皇回以一记凌厉的瞪视,他缩了缩肩膀,心底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父皇这个人,不但霸道嚣张不讲理,而且还很讨厌他,有了这项认知后,他不得不乖乖闭上嘴,以免遭受惩罚。 颜若筝看着这对父子的互动,忍不住笑道:“一个连自己儿子见了也会惧怕的人,足以说明他做人凶恶。” 皇甫绝眼神一瞪,阴恻恻盯着她,“你是天底下第一个敢说朕凶恶的女人。” 她不在乎的耸耸肩,“别人不说,不代表这不是事实,有太多怕掉脑袋的人担心触怒龙颜,自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她调皮的眼神、戏谵的态度,与记忆中那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完全重迭,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被他想念了整整四年的纳兰贞贞。 但他怔了一下随即回神,暗笑自己痴人说梦。 “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即便心底无限回味,他说出口的话还是带着几分亦真亦假的威胁。 “丑娘是好人,父皇你不要砍丑娘的脑袋。”皇甫玉听了一惊,小小的身体横挡在颜若筝身前,大有他父皇若真下令砍人,他便要以死抵抗、护卫她的意味。 被小家伙这么一闹,积压在皇甫绝心底多日的愁闷,一下子烟消云散,不见踪影。这彷佛与亲人说笑嬉闹的温馨感觉,令他不由得怀念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这样的氛围也曾出现在太子殿中…… 看来,这个颜若筝真的很有本事,不但能轻易左右他的喜怒哀乐,还能不时勾起他过往回忆,让他怀念感慨。 佯装薄怒的瞪了挺身而出的儿子一眼,他傲慢的对一旁女人下令,“朕想喝你泡的茶,还不快点伺候。” 颜若筝见状不由得摇头淡笑。这人完全忘了自己不久前还曾在人家面前撂下狠话,咒人家在这小院落里孤独一生呢…… 即使过了这么久,当了皇帝,他的性子依旧没有变,仍是那么唯我独尊。 正想着,她就见皇甫绝迈开步子向室内走去,猛然想到了什么,她脸色一变,突然追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皇上等等,房里有些脏乱,待我收拾一番再进……”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皇甫绝被她眼底流露的担忧所迷惑,他垂下眼,看着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 颜若筝惊觉自己失态,讪讪的收回手,脸色潮红,“我……我失礼了……” “莫非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随口调侃着,却被她脸红的样子所吸引。这外表平凡的女子,仔细打量竟也有几分韵味。 见她不发一语,皇甫绝好奇的伸手推开房门,迈开腿就要跨进去。 颜若筝立即失声叫道:“房里有兰花,皇上会过敏的……” 迈出去的长腿就这么硬生生收了回来,皇甫绝的脸上除了惊讶外,还有更多的震憾。 天底下知道他对兰花过敏的,除了他过世的父皇,就只有他曾经最爱的女人,纳兰贞贞。 他疑惑的看向被推开的房门,窗户旁果真摆着两盆兰花。 他脸色微变,眉头拧起,“你如何得知朕对兰花过敏的?” 吞了吞口水,她迎上他探究的双眸,小声解释道:“书上有记载,部分体质特殊的人会对兰花的花粉产生过敏。” “那么……”他一脸正色的揪住她手腕,“你怎么如此确定,朕刚好属于这体质特殊的人之一?” 面对他炽热逼问的眼神,颜若筝只能勇敢的解释,“我……猜的。” 第三章 “在朕身边伺候这么久,怎么还是笨手笨脚,连件衣服也解不好……” 不耐烦的将伺候自己起居的宫女推至一边,皇甫绝姿态佣懒的坐在龙床上,俊美的脸上露出烦躁的表情。 宫女吓得“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颤抖,嘴里不断说着,“奴婢该死……” 天色已晚,他本在御书房看折子,看得心浮气躁,喝了碗参汤后又有些困倦,索性便回寝宫就寝,谁知却被宫女的粗手粗脚搞得火气渐大。 想当初,他的生活起居皆由纳兰贞贞一手包办,无论是梳头、更衣还是喝茶用膳,她总能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身边伺候的宫女一个换过一个,他却再也无法找回当初那种贴心的感觉。 或许……令他怀念的,从来都只是那个人而已…… 不耐的对跪在地上不断请罪的宫女挥手、命她出去后,他忍不住露出苦笑,为自己愚蠢的痴情感到万分可悲。 身边小心伺候的宫女没有错,错的只是他的心。是他沦陷了,无法收回,就算带着满腔的不甘,时光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口口声声说着恨,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若非爱得太深,心中又怎会生恨? 他往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脑中的片段回忆非常凌乱,一会儿是许多年前和她在一起时幸福快乐的画面;一会儿又变成兵荒马乱、皇甫祁和那些意图谋反的大臣相互勾结的情景…… 蓦地,颜若筝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孔又跳出来,宫外同时传来酉时已到的锣声。 锵! 他飞快从床上坐起,嘴里唤着守在门外的老太监。 没多久,眼底有些睡意的柳顺便小跑步进来,“皇上有什么吩咐?” “去锁秋宫,宣颜若筝来见驾。” 柳顺一听,略显迷蒙的脸上闪过一抺不易察觉的振奋精神,他领了旨,立即转身复命去。 皇甫绝下令后便有些后悔。他刚刚只是一时情动才宣她见驾,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对那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产生兴趣? 难道仅因她曾在不经意间,道出他会对兰花过敏的这件事? 虽然那天他没再仔细追问,但隐约间,他发现自己竟在这个颜若筝身上看到纳兰贞贞的影子! 是他太过想念,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吗? 不一会,柳顺带着浓重的喘息声匆忙跑回来,他向柳顺身后张望一番,却没看到颜若筝的身影。 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柳顺站定后道:“回禀皇上,颜姑娘由于身体不适,暂时不便前来见驾。” 因为皇上未册封颜若筝,给予正式的名分,所以他只能以“姑娘”称呼她。 “身体又不适?”皇甫绝语带质疑。原本期待的心,因为得到这样的答案而露出几分失望。 俊脸随即蒙上一层阴郁之色,“她可真会挑战朕的耐性。上一次,朕赏脸召她侍寝,已经给足了她面子,可她不但不珍惜还胆敢拒绝朕,这次又使出同样的招式……难道她以为欲擒故纵的把戏朕随时奉陪吗?” 说话的同时,他火气已经提了上来。 不理会意图为她解释的柳顺,他随手抓过一套便服穿在身上,起身即向宫外走去,“朕倒想看看,这个颜若筝究竟有什么本事,敢一次次的同朕耍个性……” 话虽这么说,但当皇甫绝踩着重重的步子抵达锁秋宫门口,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原本兴师问罪的心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担忧,令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推开房门的刹那,他看到烛光下靠坐在床边的女人脸色十分憔悴,而上次一见到他就吓个半死的小宫女,正忙前忙后的为她打热水擦脸。 他心一惊。她……果真病得很厉害吗? 皇甫绝迅速向床边走去,不理会小宫女惊讶的低呼,直抵颜若筝床前,眼底尽是忧虑,“怎么无缘无故就病了?”接着鹰眸一敛,恶狠狠地瞪向呆掉的小宫女,“你主子病得这么严重,为何不去请太医来看?” 可怜的芸儿吓得跪倒在地,不知该如何回答皇上的问题。 颜若筝虚弱的靠在床边,挣扎的想下床行礼,却被皇甫绝一手阻止,“都病成这样了,还不老老实实的躺下给太医瞧瞧……” “皇上,宫里有规矩,太医是不会亲自来丽园看病的。”总算找回了声音的芸儿,壮着胆子小声解释,“丽园里头的主子生了病,都是派各宫身边伺候的宫女去太医院领药的,现在时候有些晚了,太医院已经关了门,就算要领药,也要等明日清早才行……” 一听这话,皇甫绝顿时来了脾气,“这是什么狗屁规矩?”他当场大怒,吩咐尾随自己前来的柳顺道:“还不快点把陈太医给朕叫来。” “是。”他立即应了一声,便急忙的跑出去。 很快的,陈太医便来了,他心里虽然很诧异皇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看了下床上躺着的那名女子,脸色实在差到不行,又听皇上要他赶快看诊便也不多礼,省略了问安,拎着药箱小心走到床前为她把脉。 过了半晌,只见陈太医皱起眉头。 皇甫绝见他一脸沉重,不禁担忧的问:“她的病很严重吗? “回皇上,她脉象不稳,气息虚弱,这是气血不足的现象。” 陈太医说话间,颜若筝又重咳了几声,皇甫绝直觉将一块丝帕递过去,看她咳了一阵,白色的丝帕上竟染上几分殷红的血丝。 颜若筝见他目露惊讶,小声解释,“我的体质十分特殊,每到春季,身子骨都会折腾一阵子,养上几日就会无碍……”说着,她赶紧将染血的帕子收起。 陈太医神色复杂,正想再开口,却被颜若筝以眼神阻拦,只好把话吞了下去。 他不清楚皇上为何会如此在意住在丽园的这名女子,但在宫中多年,他早清楚明白,帝王家的事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这位颜姑娘的身体情况已经差到极点,咳血就是油尽灯枯的前兆,可既然她不肯让自己道出实情,他自然不敢再多说半句。 开了几帖汤药,又吩咐她在养病期间要多食用药膳后,待皇上点头,陈太医才提着小药箱离开。 命芸儿煎药并多烧些热水,皇甫绝亲眼看颜若筝喝下汤药,这才放下心,打发芸儿和柳顺下去。 经过这么一折腾,他的睡意早没了,坐在床旁,借着摇曳的烛光打量她苍白容颜,说出口的话忍不住有几分责怪,“你病得这么重,怎么不早些对朕说明?” “我对皇上说自己身体不适的时候,您不是训斥我不识好歹吗?” 想起上次那件事,他脸色不禁有些愧疚。当时他在气头上,以为她故意与自己作对,自然听不进她的话。 放眼望去,后宫的女人不计其数,除了当年他爱得死去活来的纳兰贞贞外,他还从没对哪个女子这么牵挂。 当亲眼看到她一脸病容,虚弱憔悴的模样时,他心中产生的担忧,远超出自己的预料。 “唉。”一道叹息自唇内吐出,他望着靠在床边的她,轻声道:“如果你肯多花些心思来讨好朕,说不定朕真的会给你一个尊贵的名分,赏你一座奢华宫殿。” 颜若筝恬淡一笑,“我在这里住久了,早已习惯这边的一草一木,爱上这里的清幽雅静。况且,我相信皇上身边争先恐后想讨好您的女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又怎差我这个不解风情、脾气倔强的女人呢?” “你……”皇甫绝被她的话堵得无言以对。 不过,仔细一想,自己身边的确不缺刻意讨好、虚伪奉承之人,如果她也是那种世故的女子,恐怕也不会如此吸引他的目光。 “你不但不解风情,而且还令朕十分恼怒。”这话虽然全是责怪之意,但语调却带着几分纵容和疼宠。 “臣妾有罪。”话是这么说,口吻却毫无认错之意。 他哼了声,看着她虽然虚弱却仍略显调皮的神情,心头不由得明朗起来。 “你刚刚说自己体质特殊,从前也经常患病吗?” 颜若筝微微一怔,轻轻点头,“已经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她有些倦了,抬头看向外面的天色,发现此时已到深夜。“皇上也早些回寝宫歇着吧。明日不是还要上早朝?” 皇甫绝并未因某人下了逐客令而挪动半分脚步。“朕还不困,你若累了就先睡吧,朕在这看着你睡。” 她无言以对。被人直勾勾盯着,任谁也没办法安心睡觉吧? 可人家是皇帝,别说盯着她睡觉,就算一声令下要了她的脑袋,她也不能有半半句怨言。 于是,她索性靠在床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两人就像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般,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 直到外面传来子时到了的锣声,皇甫绝才困了的趴靠在床边,沉沉睡去。 望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颜良久,她伸手抚上他的面容。 “洛炎,就算你已经不认识我,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留在有你的地方,继续守护着你……”小声的呢喃完,她吹灭蜡烛,熬不住满身疲惫,终于也沉沉睡着。 翌日清晨,皇甫绝在一个甜美的梦境中醒来。 因为每隔三天都会有一次大朝会,所以习惯早起的他,就算前一夜睡得极晚,第二天早上也能准时醒来。 负责在锁秋宫伺候的小宫女芸儿见皇上醒了,乖巧的请了个安,便将盛着热水的脸盆摆在床边。 已经穿戴妥当的颜若筝在休息一晚后,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她手里拿着一条干净的擦脸巾,娉娉婷婷的从外面走进来。 芸儿见主子回来了,便小心的退出去。 “皇上醒了?”颜若筝轻声问。 皇甫绝的脑袋仍有些昏沉,还沉浸在昨晚那个美好的梦境里。梦的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明白因为那个梦的关系,让他现在的心情很放松。 见他没搭理自己,她径自走到脸盆前,拧湿擦脸巾便帮他更衣洗漱。 皇甫绝任由她熟练的伺候自己,发现无论是她擦脸的力道,还是她帮他穿衣的动作,都似曾相识得令他心惊。 当她将柳顺大清早派人送来的龙袍替他穿戴整齐时,他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一个连他也没想到的名字。 “贞贞……”话音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颜若筝帮他戴玉佩的双手顿了下,仰起头,傻傻的看着他。 皇甫绝的俊脸顿时因自己的失态而沉了下来。他到底在干么?居然心心念念想着那该死的女人?! 带着这种不甘的懊恼,他话也不想多说,气急败坏的就踏出锁秋宫的大门。 颜若筝愣在原地不动,许久后,才倍感安慰的扯出一道笑容。 果然……他从不曾忘记过吧? 到了晌午时分,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送来一堆补品到锁秋宫。 负责送东西的贵福太监说,这些补品都是奉皇上之命送来给颜姑娘补身子的。 瀛国后宫的女人也有等级之分,除了最尊贵的皇后外,依序是贵妃、贵人、美人、才人以及宫人,像颜若筝这种一入宫便直接被打发到丽园的女人,地位连宫人都比不上。 可放眼望去,偌大的后宫却没有一个女人能博得皇上重视,像对颜姑娘这般,在百忙之中还不忘吩咐太监送补品为她滋补身子。 一朝得宠,万代荣华,说不定这不起眼的颜姑娘,明日便会成为后宫中人人敬畏的厉害角色呢。 这么一想,送东西前来的太监们便忍不住对这位久居锁秋宫的女子多了几分敬重之意。 而颜若筝虽是穷门穷户,既在宫里,必要的打赏却也没有少,几个太监得了赏赐,十分开怀的寒暄几句便走了。 待众人离去后,坐在梳妆台前的她,瞧了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各类补品半晌,才将目光移向眼前的铜镜。 镜子里,昔日娇艳绝色的容颜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张平凡无奇、毫无特色的清秀面容。 她轻抚着这张已经看了四年的脸,心中思忖:就算当初我做了多么对不起你的事,该还的,也都还得差不多了吧…… 思绪怔忡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外面传了进来。 “丑娘……”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子直接冲进她怀里,小手臂死抱住她纤细的腰肢,“柳公公说你昨晚病得很严重。丑娘,我不要你有事,你生病了,我会担心的。” 他已经将丑娘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一听到她生病的消息后,便心急如焚,太傅还没宣布放课,他已迫不及待地溜到锁秋宫来。 一把搂住扑进怀里的小家伙,颜若筝慈爱的看着这口口声声唤自己“丑娘”的皇甫玉——这个她在七年前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亲生儿子。 因为政变,也因为太多她无法说清的原因,此刻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接近自己儿子。 哪怕被他唤作丑娘,她也心甘情愿。 “丑娘只是染了小风寒,现下没什么大碍了。”小家伙眼中明显的担忧,令她相当感动。 虽然不能以亲娘的身分与他相认,但是能看见儿子长得这么好,又这么乖巧懂事,就算不能亲耳听他叫自己一声娘,她也已经满足了。 “丑娘,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要你答应我,不许随便离开我……”在皇甫玉幼小的心灵中,“离开”是个非常可怕的字眼,他不想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疼爱被任何人抢走,哪怕是掌控人生死的阎罗王也不行。 感受到这孩子心底的不安,颜若筝将他紧揽在怀中,轻声哄道:“丑娘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开你。” 偎在充满皂香的怀中,他略带委屈的说:“父皇说,因为我娘是坏人,所以大家都不喜欢我,就连学堂里的那些伴读也不时的嘲笑我。”仰起可爱无辜的小脸,他认真又问:“丑娘,我娘真的很坏吗?” 颜若筝忍住满腹心酸,缓缓的摇头,“你娘是个好人,只不过她太傻,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而已。” “你认得我娘?”小家伙双眼惊喜的一亮。 她点头。 “她漂亮吗?疼我吗?是怎样的一个人?” 皇甫玉好奇的问了很多关于生母的事,得知生母是个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没过世前也非常疼爱自己后,小小的心里被满满的幸福占满,不知不觉在她的怀中安心的睡了。 当皇甫绝忙完政事来到锁秋宫时,看到的就是自己儿子头枕着颜若筝微微隆起的双胸,睡得正香,娇嫩的小脸很亲密的埋在那引人遐想的地方,令他内心不知为何的生起一股妒意。 他不知道为什么,上朝的时候,脑子里总会不经意想起她;就连下了朝,去御书房与大臣议事之前,也不忘命人送补品给她养身补血;一打发完那些大臣们,他便健步如飞的往锁秋宫赶来。 怎知那占住某女人怀抱的小家伙,却影响了他的好兴致。 他大步走过去,不等颜若筝有任何动作,已一把抱过熟睡的皇甫玉,将他丢到尾随自己而来的柳顺怀里。 “送太子回宫歇息。” 小家伙因为在睡梦中被吵醒,不是很开心,揉了揉惺忪睡眼,看清吵醒自己的人是父皇后,才连忙从柳顺怀中滑下来,向父皇请安。 皇甫绝随口应了声,挥挥手,要他回自己的宫里,别留在这碍眼。 可皇甫玉却不肯挪动半分,眨着无辜的大眼小声道:“丑娘答应儿臣,今天让儿臣在这里留宿的。” 他昨晚睡觉作了个可怕的恶梦,梦里有恐怖的厉鬼在抓他,醒来后心有余悸,便将这件事跟丑娘讲,顺便向她撒娇,希望晚上可以留在这边与她一道睡。 丑娘一向对他疼爱有加,当下便答应他可以在这边用膳留宿,没想到碍眼的父皇又来凑热闹……不过,最近他怎么常在这边看到父皇啊? “堂堂一国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怎能如此依赖一个女人?真是没出息的东西,还愣在这做什么?你的功课都写完了?要不要朕临时考你几句?” 听到这里,皇甫玉吓得小脸一白,畏怯的嘟了嘟嘴,小声道:“丑娘是我一个人的……” 话还没说完,就见父皇沉下俊脸,吓得他急忙道了声“儿臣告退”,就一溜烟的逃得老远。 颜若筝忍不住嗔怒的瞪了他一眼,“皇上就不怕有朝一日,小太子会因为你过分的严厉而对你心生疏远?”虽然棒下出孝子,但他对儿子也太过不通人情了。 “早晚有一天,他会懂朕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皇甫绝不想解释太多,事实上他对自己儿子的心思也很矛盾。 那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子嗣,若说不疼爱,那是骗人的,可自从那个女人过世后,每次看到儿子的脸,都会激起他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为了避免忆起往日的仇恨迁怒儿子,他只能选择用这种冷漠的方式与儿子相处。 “别谈太子了,倒是你,身体好些了吗?”想起昨晚她咳出血丝的画面,他心中不禁产生一股忧虑,虽然陈太医说是气血不足,但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都说了这是老毛病,每到春季都会病发几次,只要平日注意休息调养,过些时日就会没事了。” 颜若筝并没有道出实情。 她这副身子骨,自从当年与黑山主人鬼素做出交换条件后,健康状况便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哪天老天爷瞧她不顺眼,她这条小命就会被上天无情的收走。 皇甫绝没再多言,瞧了她半晌,突然很认真的说:“既然你三番两次拒绝入朕的寝宫侍寝,那么朕只好委屈自己,留宿在这边让你伺候朕了。” 颜若筝张着嘴,瞪大眼,没想到他会如此无赖。 “怎么?难道你不想被朕临幸?”皇甫绝挑眉问。 虽然她的外表没有任何特色,但他想将占占为己有的念头却日益强烈。 昨晚如果不是她一脸病容,此刻早已是他皇甫绝的女人了。 这么一想,他心底便有些不甘,这偌大的皇宫里头,还没有哪个女人他要这么费心机的努力讨好呢。 见她对自己的问话始终没有反应,皇甫绝不甘被漠视,一把将她扯入怀中霸道的扳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 “天底下有多少女人巴不得朕宠爱,你就不能表现得稍微惊喜一些吗?” 好半晌才回过神的颜若筝被迫偎在他怀中,这么近距离的贴近,令她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几分。 只是他霸道的宣言实在令人懊恼,她出口的话也因此变成尖锐的讽刺。 “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可你的心却只有一颗,若分成很多来爱,你爱得过来吗?” 皇甫绝一愣,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奇怪的话,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后宫的那些妃子。 想当初,他之所以会大批向民间召选美人进宫,无非是想让九泉之下的纳兰贞贞不得安宁,因为他曾向她发过誓,就算有朝一日当上皇帝,也绝不会再娶其它女人进宫,与她共享一夫。 可是当纳兰贞贞背叛了他,并且在他还没来得及报仇就与他阴阳两相隔后,彻骨的恨意就这么横生于心头。 后宫里那些用来撑场面的女人们,根本就是他报复纳兰贞贞的牺牲品。 这辈子,除了纳兰贞贞外,恐怕不会再有人将他的一颗真心轻易夺走了。 似乎看出他眼里的复杂神色,颜若筝小声道:“如果皇上的后宫之所以如此繁盛,是想刺激已故的前太子妃纳兰贞贞的话,我觉得皇上实在是幼稚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 这话就如同一盆冷水,无情的向皇甫绝头顶泼去。 她无畏的笑了笑,冷然道:“难道皇上召那些女人进宫,不是想让纳兰贞贞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吗?” 扣住她下巴的力道蓦地加重几分,他怒目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天下人都知道当年皇上尚未登基前,与太子妃伉俪情深,你不过是不甘心她背叛你,所以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报复已经身亡的前太子妃。”不理会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径自又说:“但是皇上您是否忘了一件事,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您最终得到胜利,所以可以骄傲的站在人前称王称帝。可如果当年胜利的人,是六王皇甫祁呢?” 皇甫绝气息粗重,咬紧牙根,这个假设彻底激怒了他。 眼前这女人忽略掉容貌的话,无论是讲话的语气还是眼中流转的光芒,几乎都见鬼的与他记忆中的纳兰贞贞一模一样。 “你逾越了。”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隐忍半晌,他艰难的挤出四个字。 颜若筝至此终于闭上嘴,不再多言。再说下去,她不敢保证熊熊燃烧的妒火,会不会让她道出自己就是纳兰贞贞的事实。 当年,为了救皇甫绝,她答应黑山主人鬼素提出的残酷条件。 以容貌、健康、寿命,换取他重返人世,可当她亲口承认自己是纳兰贞贞时,就是她魂飞魄散之际。 四年的隐忍等待,每次听闻后宫又有哪个妃子被宠幸时,她就会嫉妒得夜不成眠,如今思念了整整四年的男人出现在面前,她积压多时的怨怼便不禁倾巢而出。 “若皇上不喜欢臣妾这般心直口快,可以下旨降臣妾一个辱君之罪。” 皇甫绝听了气个半死,想也不想将她推至一旁,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但走了一半,他又气恼的重新折回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恶狠狠的瞪着怀中受惊的人儿。 “朕这次不会再上你的当,你越想赶朕离开,朕就偏不离开。” 三番两次被她气走,这次皇甫绝总算学聪明了。 他迈开脚步向床铺走去,一边走,一边邪笑道:“或许你该同朕赌上一把,就赌朕有朝一日,会为你的倔强而倾倒。”话落,他不由分说的俯下身,一口噙住她微张的双唇。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轻易放手。 第四章 靖德四年农历四月二十六日这一天,瀛国皇宫发生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件。 位于丽园西北角锁秋宫的主子颜若筝,被皇上冷落了四年后,终于有幸承蒙恩宠。 翌日清晨,天子下旨,封她为颜贵妃,这种一步登天的赐封,为瀛国有史以来头一遭,颜若筝跳过了宫人、才人、美人、贵人的等级,直接升到仅次皇后的贵妃之位。 而众人都知道,瀛国的后位始终空悬,这也就意味着颜若筝这个本来没没无闻的女子,有可能将成为整个后宫的魁首。 并且她居住的宫殿,也正式从锁秋宫移到与皇上的泰和宫只有一墙之隔的凤夕宫。 这突如其来的旨意,不但令颜若筝措手不及,就连后宫那些冀望皇上宠幸的妃子们,也惊讶得花容失色。她们从没想到丽园的女子会威胁自己的地位,毕竟丽园在皇宫中所代表的意义,几乎与冷宫无异。 得知这消息后,平日私交甚好的妃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纷纷,还有一部分女人拚命打听这颜若筝的祖宗十八代究竟是何许人,是不是京里有大官庇佑,才让她咸鱼大翻身。 其中,心里最不平衡的,就是住在映月宫里的丽贵人殷丽梅。 要知道,当初她可是使尽浑身解数讨皇甫绝开心,才被封赏为贵人,而颜若筝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直接当贵妃? 虽然贵人与贵妃只差一个等级,但在后宫的权力却相差十万八千里,令她心里大感不平。 而当她在御花园一角,无意中与身价一夜翻涨的颜贵妃相遇后,更是对那女人平凡又毫无特色的面孔产生了浓浓的鄙视。 她横看竖看,都觉得这颜若筝实在普通到很难不让人忽视,皇上该不会被人洗脑了吧?不然怎么会将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拿不出手的女人扶上贵妃之位? 听说颜若筝的爹是湖州太守,官居四品,可三年前因病去世后,整个颜家也随之没落下来。 如果说她是靠祖上庇佑才荣升为贵妃,打死自己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但若说她以色魅君,用美貌吸引皇上的注意,这又绝无可能。 最后,殷丽梅只得将颜若筝被册封的原因归究为——皇上最近不正常了。 那么,既然颜若筝是皇上在不正常的情况下册封的,相信不久后,她贵妃的头衔也会随着皇上恢复正常而被撤除。 这么自我安慰一番后,殷丽梅郁结的心情慢慢舒展开来,她傲慢的扬起下巴走着,在看到迎面而来的颜若筝之后,不但没有请安行礼,反而在对方经过自己身边的瞬间,顿时来了脾气。 想她殷丽梅自幼在家中极为受宠,四年前被父亲送进宫当妃子,也是一路顺利的荣升到贵人之地位,虽不敢梦想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国皇后,但贵妃之位,她一直相信早晚有一天皇上会赏赐给她。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她还没当上贵妃,竟然就跑出个颜若筝登上她奢望许久的位置。如果对方长得国色天香也就罢了,偏偏是相貌平凡,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她? 殷丽梅心里极不服气,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嘲弄,在颜若筝经过身边时,忍不住恶声恶气道:“还以为被皇上封为贵妃的女子有多么出色,今日一见,竟是个容貌庸俗的丑八怪。”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已足够让从她身边经过的人听了个十成十。 颜若筝因为被皇甫绝突然下令封自己为贵妃的消息所震惊,正要去找他询问,匆忙间没留意到身边的人是谁。 事实上,昨晚与皇甫绝发生的那场情事,实在称不上温存缠绵,两人一个挣扎逃跑,一个侵略进攻,最后,体力不支的她仍被他吃干抹净,折腾得连骨头都快散了。要不是早有“准备”,利用鸡血瞒天过海,她早已为他生了一子,如何掩饰得了非处子的窘境? 大清早他离去时,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还似笑非笑道:“昨晚你服侍得朕十分开怀,乖乖留在这里,等朕给你赏赐吧。” 本来她对他这嚣张霸道不可一世的态度气到极点,可被折腾了整晚,她腰酸腿痛浑身发软,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也挤不出来,更别论生气发火。索性便躺在床上又睡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太监带着圣旨宣读她被赐封为贵妃,才惊愕得起身下来。 唯一知道她真正身分的柳顺,在听到这消息后,还特地跑到她宫里庆贺道喜,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从头到尾,她要的都不是这浮虚的名分。 而且在锁秋宫住了四年,她对这里已经产生浓厚的感情,并不想离开。 她正想找皇甫绝说个清楚,没想到会在御花园遇见其它存心找麻烦的女人。 颜若筝慢慢停下脚步,与殷丽梅四目相对,即使一句话不说,她身上散发的孤傲之气仍令人震慑。 想当年,名震一时的纳兰贞贞之所以会迷倒京城多数的富家公子,和她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绝对有密切的关系,她的风采曾被前朝大儒苏敬远形容为“世上绝无仅有的一代佳人”。 除了因她容貌华美无人能及外,更因她倨傲的气势、端庄的举止、不俗的谈吐以及慑人的魄力。 这也正是当年身为太子的皇甫绝,在第一眼就看上纳兰贞贞的主要原因。 这会,嚣张惯了的殷丽梅,在被颜若筝冷冷睨了一眼后,气势也瞬间减弱。她心底虽不想承认自己的确被吓到了,但表面的自负神色,早因为对方那淡淡的一瞥而折损了大半。 她不服气的咬着下唇,为了不想在宫女面前丢脸,于是鼓足勇气道:“别以为被皇上册封为贵妃,从此就能在后宫横行无阻。” 颜若筝听了,却摇头浅笑。 这反应使得殷丽梅浑身上下不自在,不由得感到畏惧。 是她的错觉吗?为何眼前这平凡无奇的女人,竟会令她产生这么大的压迫感?对方的姿态高傲、目光睥睨,看自己就像在看只卑微的小狗,充满了怜悯和嘲弄。 殷丽梅恨恨的回瞪,怒声嘲讽,“等皇上厌了你,你自然会被打回原形,回到与你身分匹配的丽园苟度余生。” 颜若筝不怒反笑,缓缓走到她面前,“那么……在我被打回原形之前,现在的身分是什么?”虽然不屑贵妃这个称谓,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在这充满算计的后宫中,权力的确可以让人扬眉吐气。 殷丽梅俏脸一变,嘴张了好半晌,挤不出一句话来。 “不想惹麻烦,在我还得势的时候,就尽量不要在我面前肆意妄为。女人的嫉妒通常很可怕,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在突然间瞧你不顺眼,利用目前得势的这个身分对你公报私仇。” 殷丽梅震了下,没想到这平凡的女人看似没脾气,可说出口的话竟直指要点,精明地戳中自己的痛处。 她死咬着唇瓣,半晌才不服气道:“哼!大家走着瞧。”话落,便踩着愤怒的步伐,气恼的转身离去。 颜若筝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扯出一记淡淡的讽笑,才微微侧身,对着不远处轻喊,“皇上还想看热闹到什么时候?” 她话一说完,只见皇甫绝果然慢条斯理的从一棵大杨树后面走了出来。 “朕还真没看出来,你的嘴巴居然这般伶俐。” 早在殷丽梅恶意挑衅她时,刚与大臣议完事的他就已隐身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之所以不出声,是想看她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然而当他亲眼看到她摆出慑人的姿态训斥殷丽梅时,他突然有种见鬼的错觉,因为那样的气势和魄力,他只在纳兰贞贞身上看到过。 “想要在后宫生存,若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很有可能会在恐怖的阴谋斗争中惨死。”颜若筝看见他讶然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 想当初身为纳兰贞贞的她嫁给还是太子的皇甫绝时,曾很认真的问过他,可不可以为了她放弃皇位?因为自古以来,皇帝的女人最难做。 就算那时他将她宠上了天,但谁敢保证这样的宠爱会歴久不衰? 只是他那时的回答却异常残忍,他说,皇位是他出生那天开始就必须承担的使命,他不会为了任何人,包括她,放弃这掌控天下众生的机会。 不过,在清楚看到她眼底的失望后,他向她承诺,自己将会做这世上第一个永不纳妃的帝王…… 往事如烟,四年过去,现在他偌大的后宫已妃子如云,这样的改变又怎不令她感伤?颜若筝低垂下头,掩饰心中的苦涩。 以为她情绪的低落是在担忧自己的性命,他承诺道:“只要你好好取悦朕,朕可以向你保证,这宫中没有任何人敢夺你性命。” 闻言,她不禁露出一丝冷笑,“我很怀疑皇上的承诺究竟做不做得到?” 他脸色微变,“此话何意?” 她深吸了口气,说:“或许当年纳兰贞贞做了很多对不起皇上的错事,皇上才在她死后广纳妃子以报复她,但皇上竟将殷丽梅那样的女人纳入宫里,实在是对她最无情的侮辱。” 对殷丽梅这个人,颜若筝并非一无所知。 早正当年她随着第三批入选的女子进宫时,就曾听说朝中吏部尚书殷大人的长女,仗着娘家的势力在后宫非常嚣张。 她身边的芸儿,某次曾不小心得罪殷丽梅,就被掌了二十下嘴巴。 皇甫绝被她的话彻底激怒。“朕以为,你会感激朕今日为你安排的一切,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封她为贵妃、赐她华丽的宫殿,这是帝王宠爱自己女人的方式。他甚至还承诺会保她平安,她还有什么好不满…… 他这个人一向很公平,她的面容虽然平凡,可却在床上带给他销魂的快感。 或许是他的错觉,她身上的每寸肌肤都让他感到似曾相识,就连体味也熟悉得令他情难自禁。要不是在床上看到象征处子之身的落红,他几乎要以为身下的娇躯是纳兰贞贞了。 当下,他便决定这个女人他要定了! 他以为天下女人在意的无非是地位和财富,所以离开锁秋宫后,他立刻下旨将她册封为贵妃,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换来的却是她的冷言冷语。 “锁秋宫是我住了四年的地方,就如同自己的家园,如果皇上心存慈爱,就将凤夕宫另赏他人吧。”虽然她并不想惹怒他,但隐忍了四年,看着这男人左拥右抱的将不同类型的女人纳进后宫,潜藏在她心底那簇不满的火焰,也燃烧得更加旺盛。 皇甫绝听到这番话,气恼的冷哼,“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朕就如你所愿,收回成命。”撂下话后,他转身就走,不再回头。 但,如果这时他回头了,就会看到她的眼眶流淌出来的晶莹泪珠。 洛炎…… 就算曾经被你爱过的纳兰贞贞再如何大度、如何自傲,一旦陷入爱情,也会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在看到自己心爱夫君搂着其它女人时,产生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嫉妒。 从前的你,会因为我的泪而心疼的驻足劝慰;现在的你,却只会愤怒的拂袖离去,不理会我千疮百孔的伤痛。 如果爱着你注定要受尽折磨,我宁愿你我今生不再相逢…… 皇甫绝尚未从愤怒的情绪抽离,纳兰贞贞去世四年的忌日就已经到了,每年的这时候,他心情都会变得极度暴躁。 朝堂上的臣子们知道这件事,在这天都会尽量避免出现在他面前,以免被皇上迁怒。 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些不识相的人,会不小心犯了忌讳。 年仅七岁的小太子皇甫玉就是其中一个。 自从上次在丑娘那里听闻关于自己娘亲生前的事后,他便在心底暗暗记住了这件事。 在打听到娘亲的忌日后,今年他特别留意,亲手做了个孔明灯,在今天放逐夜空。 孔明灯虽然飞得极高,可仍不难看到灯上隐隐约约显现的名字——纳兰贞贞。 好死不死,这个孔明灯被当今天子皇甫绝看个正着。 原本,“纳兰贞贞”这名字已经是他心底的一个大忌,众人平时连提也不敢多提,尤其在今天这敏感的日子里,更是没人会傻得自讨没趣,惹皇上不开心,没想到小太子竟敢触犯龙威,为娘亲纳兰贞贞放孔明灯送上祝福。 皇甫绝一得知放灯的人是自己儿子,气得命人马上将他拎到眼前加以责问。 皇甫玉不明所以地被叫来,非常无辜地说:“儿臣只是想给天上的娘亲送份迟来的礼物,因为这么多年来,儿臣从没在娘的坟前磕头祭拜。丑娘说,孔明灯是传达亲人祖祝福最好的方式,所以儿臣才想用这个方法向天上的娘亲表达孝心。” 在小家伙的印象中,只感觉父皇从小就不喜欢自己,对于娘亲与父皇问过往的纠葛,他是完全一无所知。 皇甫绝气得脸色铁青,威吓地怒道:“从今以后,不准你再祭拜那个女人。” 小太子拧起眉辩驳,“她是儿臣的娘亲,为何不准儿臣祭拜?” “朕说不准就是不准!” “可她是儿臣的娘……” 皇甫玉斗胆反抗,令皇甫绝震怒不已,重重一记耳光眼看就要掴下,幸而被柳顺及时劝住。 “皇上请息怒,太子年纪尚幼,许多事并不清楚,皇上千万别因此而气坏了龙体……” 然而,皇甫绝这一巴掌没掴下,心底的怒火自然也不会熄灭。 思及儿子方才似乎提到了丑娘,他忍不住问:“这孔明灯是谁教你放的?” 看出父皇怒极攻心的皇甫玉,害怕自己连累到丑娘,便闭口不答。 见儿子不发一语,皇甫绝盛怒之下,直接命人宣颜贵妃见驾。 当颜若筝一到,看到儿子可怜兮兮的跪在地上,而皇甫绝怒气冲冲时,隐约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是你教太子放孔明灯祭拜纳兰贞贞那女人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大一小,皇甫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只是一把怒火如何都无法灭掉。 颜若筝看了被骂得一脸委屈的皇甫玉一眼,点了点头,勇敢承认。 她之所以会教他放孔明灯,也是禁不住小家伙的一再撒娇。自儿子了解自己生母的事后,便一直想方设法的想尽些孝心,不忍他的心愿落空,她便告诉他说,只要放个写满祝福的孔明灯升空,他娘在天之灵自会收到他的祝福。 怎知儿子的一番孝心,看在皇甫绝眼中,竟成了大逆不道的行为。 见她对皇甫玉满脸维护,皇甫绝的怒意更是被激到极点。 “朕早就下令过,不准宫中任何人祭拜纳兰贞贞,没想到你们的胆子这么大。既然这样,就别怪朕狠心无情。皇甫玉,你就给朕跪在这里好好反省,想不明白,这辈子你就别起来了。” 颜若筝见儿子受罚,心底非常不满,挺身问道:“皇上为何要剥夺太子孝敬生母的权利?” “因为朕不准!”他直言不讳,无须理由。 这一刻的他,像极了一个任性的孩子。 “可是太子他才只有七岁……”根本不懂大人的那些恩怨。 “七岁已经有胆子反抗朕的命令了!” “放孔明灯这方法是我教太子的,如果皇上执意要责罚太子,那就连我一起罚吧。” 皇甫绝一怔,思绪不由得飞快转着。 自从两人上次在御花园发生口角后,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虽然午夜梦回之际,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念锁秋宫的娇躯,但只要一想到这女人三番五次与自己作对的情形,召她侍寝的念头便又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可尽管表面无动于衷,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念。 嘴上虽说要收回成命,却也没真的收回赐封她为贵妃的命令。因此,她成了瀛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居住在丽园的贵妃娘娘。 柳顺非常清楚主子的心思,三不五时便会在他耳边叨念颜若筝现在的情况。 这几日天色始终阴霾,气温渐渐降了下来,他也得知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几次。嘴里没说什么,柳顺倒是聪明的找太医替她瞧了几次,又开了好几帖养身补血的汤药。 所以此刻,当她说要与皇甫玉一起受罚时,首先闯进皇甫绝脑中的,便是她孱弱的身体。 虽然他寝宫中铺着厚实的地毯,但跪久了也会受凉。 只不过他正在气头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时收回成命。 见她一脸坚决,皇甫绝气急败坏道:“既然你想陪这孽子一起受罚,那朕就成全你。”撂下狠话后,他又觉得心有不甘,故意当着她的面对柳顺说:“传旨,朕今晚临幸映月宫。” 看到她秀丽面容上一闪而逝的受伤表情后,他才快意的撩起衣袍,转身走了出去。 可惜,他的快意并没有维持多久。 在气恼之下来到映月宫,与殷丽梅这女人相处不到半炷香后,皇甫绝便满心的懊悔。因为自他踏进映月宫后,这女人就不厌其烦的在他面前数落颜若筝的种种不是,诸如不识好歹、得寸进尺、恃宠而娇之类的。到最后,她竟然还笃定的说颜若筝会荣升为贵妃,完全是因为讨好了小太子,才得到皇上的青睐…… “皇上,如果后宫将来由颜贵妃主持大局,臣妾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不服气的……” 一旁伺候的柳顺听了这样的话,不由得对殷丽腊梅心生厌恶,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忍不住在主子耳边轻咳几声,小声道:“皇上,外面起风了,看来今晚又要降温了……” 他的话意思非常明显,在提醒当今皇上——您寝宫里还跪着两个倒霉鬼呢。而那两个倒霉鬼,一个是您儿子,一个是您心里记挂着的女人。 果不其然,皇甫绝在听了这话后,更没了喝酒享乐的兴致。 他正准备找借口离去时,就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一头跪倒在他脚边,喘着气道:“皇上不好了,颜贵妃刚刚在您寝宫突然昏了过去……” 皇甫绝一听倏地起身,不理会殷丽梅瞬间难看的脸色,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皇上……皇上……”她不甘心的想要追过去,却被柳顺挡了下来。 “丽贵人还请留步。皇上心系颜贵妃的安危,有什么事,请丽贵人等皇上不忙了再做商谈。” 殷丽梅别无他法,只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皇甫绝的身影渐渐远去,内心的愤恨更因颜若筝扰了她与皇上的好事而变得更加强烈。 当皇甫绝匆匆赶回泰和宫的时候,就见陈太医已经被人请了过来。 皇甫玉看着丑娘在自己眼前昏过去,吓得不轻的大哭,一看到父皇出现,他便一头扑过去抱住父皇的大腿,哽咽的哭道:“父皇,儿臣再也不会祭拜娘亲了,求您不要责罚丑娘,儿臣不要丑娘有事……” 皇甫绝第一次看儿子哭得这么凄惨,心里不禁对这被自己冷落多年的儿子生出几分愧疚之情。 就算他再恨纳兰贞贞,儿子却是无辜的,这些年来他只顾着恨和怨,却忽略了儿子身上也流着他的血。 眼看一向坚强的儿子哭花了脸,他耐着性子弯下身,抹去小脸上的眼泪鼻涕。 “这次是父皇不对,父皇不会再责罚她了。”劝慰几句后,他才走近软榻观看颜若筝的情况,只见她的脸色惨白不已。 正替她把脉的陈太医皱着眉说:“简直是胡闹,贵妃身子骨已经这么弱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让自己着凉?” “陈太医?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皇甫绝心一紧,出声问。 陈太医这才发现皇上回来了,慌忙行了个君臣大礼,有些为难道:“几天前,颜贵妃身染风寒,还没完全好,如今又着了凉,病情更加严重了……” 着凉?皇甫绝的心不由得一揪。 莫非刚刚他一气之下的那顿责罚,让她的病情又加重了? 他迅速坐到软榻前,轻轻摸着她微烫的额头,盯着她的面容怔愣起来。虽然她面貌并不出色,可看得久了,却也意外令人移不开目光。 陈太医叹息一声,把完脉,开了几帖汤药,吩咐宫女在贵妃清醒后一定要让她灌下,便欲起身告退。 临走前,他又嘱咐众人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让贵妃再受凉,否则可就不是几帖汤药能解决的了。 如果他没诊治错,贵妃的身体状况已经一日不如一日,照这样下去……香销玉殒只是迟早的事。 陈太医不敢再想下去,前阵子他私下给贵妃诊病时,贵妃已经拜托他不要将她的病况告诉皇上,而他虽是宫里有名的太医,可就算能医治百病,也没有能力让将死之人重新还阳。 贵妃的身体早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若非宫里有上好的药膳不断给她滋补,她的命恐怕已经被老天收走。 太医退下后,留下来的皇甫绝命人送小太子回宫,再小声的命宫女去熬汤药。待泰和宫里的众人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后,寝宫内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榻上的女人似乎睡得很不安稳,额头不断的有薄汗冒出,手上的温度还时冷时热。 皇甫绝担忧万分。早知道这样,他干么还与她冷战、罚她下跪? 他拿丝帕替她擦着汗水,听她嘤咛了几声,嘴里喊着冷,赶紧又命人捧过厚厚的棉被,将她密实的裹紧。 可即使是这样,她的身体仍旧不住地打颤,他干脆褪了自己的衣裳,上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每当她瑟缩着发抖时,他的心就一阵莫名的揪痛。 丝帕换了一条又一条,到了下半夜,她总算不再发抖冒汗。 很久很久以前,纳兰贞贞生病的时候,也像她这么折腾人。 那个时候,他就是这样将心爱的女人揽在怀中,寸步不离的贴身照顾她。 将近天亮时,颜若筝的体温终于慢慢稳定下来,气息逐渐规律,只不过,在她沉沉睡去前,喃喃自语吐出的话,却令皇甫绝震撼的瞪大眼—— “洛炎,不要离开我……” 第五章 平时像市集一样嘈杂的三天一次大朝会,今日奇迹般的不到半个时辰便草草结束了。 这并不是站列两侧的文武百官突然变得和睦,而是坐在金銮圣殿上的皇上始终绷着一张俊脸,一副“谁敢啰唆些有的没的耽误朕宝贵的时间,朕绝对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的气势,吓得他们全都精简自己说话的内容。 在朝为官多年的这些大、小狐狸们,早就把皇上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 皇上心情好,他们便一起跟着过好日子;皇上若心情不好,那么大家最好放聪明点,把脑袋看好了,免得一不小心惹得龙颜大怒,丢了项上人头。 大朝会一结束,皇甫绝并没有像往常般直接去批折子,而是在柳顺小声向他禀报泰和宫那边的动静后,火速的往寝宫方向走去。 回到泰和宫时,宫里负责饮食起居的宫女正忙着伺候刚醒不久的贵妃洗漱。 意识仍旧有些模糊的颜若筝,任由两个宫女替自己更衣梳头,她脑海中的记忆只到皇甫绝因为儿子放了一个孔明灯而大发雷霆,自己为儿子打抱不平,两人因此被罚跪在泰和宫的偏厅,便没了下文。 原本她这几日身子就不怎么舒服,经过昨晚那一番折腾,病情大概加重了,整个人就那么直挺挺的昏过去。 待醒来时,睁眼就看到皇上寝宫高高挂起的芙蓉帐,两旁的宫女则连忙上前伺候。而一个小宫女手中还捧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膳,等着她食用。 大病一场,颜若筝体力还有些虚弱,但脸色已比前一晚的苍白如纸健康红润了许多,面对小宫女双手奉上的药膳,她嫌恶的皱了下眉,似乎对那散发着浓浓草药味的东西充满强烈的排斥感。 小宫女见状,小步上前扯着软柔柔的嗓子轻声劝道:“如今娘娘凤体欠安,这是陈太医吩咐奴婢专程给娘娘准备的药膳,里面炖的全是养身滋补的药材。还望娘娘体恤奴婢等人,将这盅药膳服用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若您不老实把药膳吃光,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就一个也别想好过了。 再好的药材也只是浪费。颜若筝苦笑了下,正要伸手挡开那盅药膳,一道冷厉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你若不肯将那碗药膳给朕喝得一滴不剩,这宫里上下所有伺候的奴才,今日就谁也别想吃上一口饭。” 两旁的宫女见皇上突然摆驾回宫,全部一惊,伏趴在地上请安。 颜若筝胸口一窒,微微泛白的嘴唇颤抖的张了张,最后不得已又闭了回去。 皇甫绝看到她嗔怒的狠瞪自己一眼,无声的接过药盅,犹豫了好半晌才硬着头皮将里面盛得满满的膳食吃个精光。 两旁伺候的宫女见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瞟向气势威严的皇上,见他用眼神示意她们出去,便轻声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他迈开脚步,直奔床边,一屁股坐到颜若筝身旁,上下打量她好一阵,才板着俊脸训道:“既然身子骨不好,还逞什么能?天底下有哪个同皇帝作对的人最后得到好下场?” 她垂下头,被他专注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刚刚醒来,宫女伺候着用热水洗了一把脸,她身上还穿着软软的丝缎亵衣,带子松垮垮的系着,娇嫩的肌肤若隐若现,透着几分诱人的白皙。 皇甫绝满肚子正要出口的训斥,因为不小心看到了这幅光景而微微一顿。 她的容貌虽称不上美艳娇柔,但他依稀记得上次与她发生肌肤之亲时,她身上的味道以及熟悉美好的感觉。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貌若天仙的女人,而权倾天下的天子会对这样一个相貌平凡的女人念念不忘,也是因为从她身上感受到太多令他怀念的一切。 见她始终默不吭声,他不禁气恼的一把将她扯到自己怀中,这一拉扯,立即令她发出一道微弱的痛呼。 见她绷着小脸皱紧眉头,一只手有意无意揉着膝盖,他心下了然,霸道的将她揽进怀里,抓过她的脚踝,不理会她小声的抗议,轻轻将她亵裤的裤管向上拉去。 白皙的双腿顿时裸露无遗,只不过膝盖的地方却泛着微微红肿,大概是昨日跪久的缘故,即使休息了一晚,红肿的颜色已经变淡许多,可看上去仍旧有些刺眼。 皇甫绝的目光幽深几分,修长的手指开始在红肿的地方轻轻揉着。 颜若筝被他撩拨得有些发痒,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腿却被他霸道的牢牢抓住。 “不要乱动……”他轻斥一句,声音又放柔说:“朕给你揉揉。” 说是揉,可他下手的力道却和捏差不多,她被他捏得不禁痛呼,身子不停向后缩,想逃避这惩罚般的体贴。 他被她的举动惹得瞪圆了双眼,低声斥道:“你就不能安分点吗?朕难得这样殷勤伺候一个人,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把朕惹急了,吃苦头的可是你自己。” 她不再退缩,却没好气的瞪着他。“若皇上看我不顺眼,就罚我继续去外面跪好了。”说出口的话火药味十足。 她能不气吗?罚她跪就算了,居然还当她的面就要去临幸别的女人?! 就算大清早醒来,隐约听见宫女说,昨晚皇上一听她病了,便连忙从映月宫赶回,照顾了她一整夜,可压在心头的那股醋意,却怎么也无法在一夕间烟消云散。 皇甫绝执拗的不肯放开她的腿,抬眼的瞬间,露出几分揶揄的笑意,“就算你吃丽贵人的醋,也没必要拿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被一语道破心事的颜若筝脸色微微一红,气恼的瞪他一眼,将自己白皙的脚塞到他怀里。 “你揉吧。” 他一怔,随即笑着摇头,也不动怒,认真的拿过药酒帮她揉膝盖。 “疼……”某人不客气的将两条腿塞到皇上怀里后,便靠躺在床头,在对方稍微使力时就大声嚷嚷着喊痛。 难得男人也不与她计较,她喊痛,他就放轻力道,努力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 这么弄了好一会儿,见他始终保持良好的脾气,她才自讨没趣的不再刁难。 皇甫绝这个人,在他真心真意喜欢上一个人后,他绝对是诚心以待,挖空心思的想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双手奉给对方。 想当年,她还是他的太子妃时,那种被呵护关怀、重视疼宠的滋味深深烙印在她心里,令她至今难忘。 如果没发生后来那些事,她相信纳兰贞贞将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个女人…… 她忍不住在内心感慨命运多舛时,身子却突然被某人霸道的揽过去,当她回过神,自己的脸已经被迫埋在他胸前。 头顶传来皇上语重心长的话语,“皇宫不比寻常百姓家,在这里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要考虑一下场合和气氛,平日见你知书达礼、聪明伶俐,怎么偏偏喜欢在朕发怒时与朕作对?” 叹了口气,他又续道:“泰和宫上下的奴才都睁眼在那里看着,朕若由你任性妄为,传扬出去,朕的脸面还要往哪里摆?”顿了顿,又一道轻轻的叹息自唇内吐出,“不过,朕也有不对的地方,就算心里恨极了玉儿的亲娘,也不该剥夺他祭拜生母的权利。” 颜若筝听了有些意外,从他的怀中仰起脸,顺着他的下巴看向他的眼,彷佛不相信这嚣张自负的男人会在她面前低声认错。 两人对视半晌,她才讷讷道:“玉儿是无辜的。” 皇甫绝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就在她以为他不打算再开口说话时,却听他状似无意的提起,“昨晚在你病胡涂的时候,朕从你口中……听到了洛炎这名字。”话刚说完,他就感到怀中的娇躯微微一颤。 面对他灼热的探究目光,颜若筝的脸在瞬间变得苍白。 皇甫绝,字洛炎,那是皇室至亲才有资格唤的名讳。而当今天下,除了已故的先皇外,就只有纳兰贞贞知道、并被允许唤这个名字。 认真打量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在见到她颤抖着唇瓣、一副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的模样时,皇甫绝若有所思的笑了。 他拉过轻柔的薄毯,将她稳妥的盖好,起身时轻声命令,“尽早将病养好,再不顾自身安危搞坏身体的话,朕唯你是问。”说完,吩咐两旁的人小心伺候,他便离开了泰和宫。 躺在床上的颜若筝闻言一愣,心里不由得生起一股不安。莫非他……已经发现了什么吗? 自泰和宫里的宫女们,将皇上对生了场重病的颜贵妃嘘寒问暖、呵护备至的情形宣扬开来后,这位面貌平凡却聪明伶俐、温婉高贵的颜贵妃,俨然已成了偌大后宫的新宠。 就连那些不服气的妃子美人们,在看到了她时,也不得不对她卑躬屈膝,笑脸相迎。 虽然很多人都在私下议论皇上的眼光为什么如此独特,但到底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将这事抬到台面上来说。 对于自己地位的变化,颜若筝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她相信要不了多久,皇甫绝便会将兴味的目光转到别的女人身上,届时她这位身分高贵的颜贵妃,就会成为被打入冷宫的女人。 但正所谓因祸得福,至少皇甫绝在上次狠狠惩罚儿子后,终于意识到皇甫玉是无辜的,自己不该迁怒他,于是心生愧疚,对他也不若往日严厉,因而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对父子难得维持还算融洽的气氛。 随着气温逐渐变冷,秋季狩猎的日子也即将到来。 自幼便喜爱狩猎的皇甫绝,带着几个侍卫武官浩浩荡荡的去皇家狩猎场玩了三天三夜,回来的时候,更将大批山珍野味送进御缮房。 吃腻宫里御厨做的精致菜肴,颜若筝听闻皇上狩猎带回许多新鲜野味,便跑到御膳房,和御厨要了些处理过的野兔野鸡野鹿肉,寻了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就开开心心的和儿子搭起烧烤架,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每年秋季狩猎结束后,皇甫绝按例会设宴款待朝中的大臣,颜若筝算准他近日繁忙,没空找自己麻烦,因此才偷了个空闲与儿子共度两人世界。 而所谓的找她麻烦嘛……这说来实在话长。 也不知皇甫绝到底看上她哪一点,自从她的身子被各种补品养得快要发福后,便成了在床上被他索求无度的可怜俘虏。 按理说,后宫女子能蒙君宠,是件值得庆幸的美事,可若天天都被迫侍寝,这事就显得不再那么美妙了。 皇甫绝欢爱的激情绝对比那些春宫图上所绘的还要狂野,每次房事结束后,她都被折腾得几乎只剩一口气。 再这么下去,她的小命早晚会被那个需索无度的男人夺走。 幸好不久前,他带着人马去了每年一次的秋季狩猎,她才有空闲时间和被冷落多日的儿子共享天伦之乐。 皇甫玉最近因为丑娘被父皇霸占,闷闷不乐了好久。虽然不满父皇抢走自己的丑娘,可他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只敢在心底偷偷埋怨。 如今趁父皇忙着宴请朝中大臣,他乐得和丑娘在野外烧烤,正准备大吃大喝一番。 烧烤是件很费工夫的事,可看着新鲜的鹿肉兔子肉被烤得外焦里嫩,散发出浓浓香味时,第一次自己动手烧烤的皇甫玉,终于露出这年纪孩子该有的兴奋神情。 可惜,他还没开心多久,就被某个丢下众大臣开溜的任性皇帝逮个正着。 “你们两个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骗朕说肚子不舒服吃不下,不想参加皇宴,另一个骗朕说最近胃口不太好,不宜吃荤腥的肉类,结果,却偷偷约在这里逍遥快活……” 皇帝的大驾光临,将两个说谎存心想躲他的人吓个半死,皇甫玉害怕父皇突然翻旧帐,找借口责罚自己;颜若筝则害怕这男人晚上又把自己拖到床上大肆折腾。所以,当两人看到他出现在面前,并且冷着脸阴恻恻的瞪向自己时,不约而同都装出乖巧的模样,跪在原地耐心的听他教训。 皇甫绝训了半晌,见两人始终一言不发,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颜若筝和皇甫王惊讶的抬头,不敢相信刚刚还瞪着眼训人的皇上突然笑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猜测着是怎么一回事。 假意轻咳了几声,皇甫绝眼一瞪,“看什么看?准备了这么多新鲜野味,难道没有朕的份?” 每年在秋季狩猎后与那些喜欢唠叨的臣子们吃皇宴,吃了这么多年,他也早就吃腻了,假借醉酒的名义离开皇宴后,就听身边伺候的人对他说,小太子和颜贵妃最近来往得颇为密切。 想到两人很巧的都没有参加皇宴,他心里觉得奇怪,派人打听后,才知道他们竟趁着自己不注意时,跑到人烟稀少的后花园一角烤起肉来了。 烧烤架上被细竹签串着的野味发出叭滋叭滋的声响,一阵烤肉香味扑鼻而来,见两人还愣在原地,皇甫绝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到烧烤架前。 他回头睨了眼表情有些呆的小女人,佯怒道:“怎么?莫非你不想与朕分享这些野味?” 愣了好一会儿后,颜若筝才反应过来,轻笑的开口调侃,“御厨做的皇宴什么时候无法满足皇上的口味了?” “与口味无关,与人倒是有些关系。”他不怀好意瞟了她一眼,哼笑道:“某人不在朕的身边伺候着,朕怎么可能有胃口与那些老头子们吃得开心。” “喔?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连皇上的面子都敢不卖?” “嗯,这人胆子的确够大,连朕都敢欺骗,看来,到了晚上,朕是该想些方法惩罚回来才是。” 颜若筝羞红脸,嗔怒的瞪他一眼,拉着儿子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装模作样翻了会架上的烤肉后,她才气呼呼地说:“那个每晚受皇上欺凌的可怜人最近身子不舒服,恐怕不能再侍驾。” “舒服不舒服,那也要待朕亲自验过身才算。” 夹在两个大人间的皇甫玉,不懂父皇和丑娘究竟在说什么,不过从他们的互动看来,关系似乎发展得还不错。 一片上好的鹿肉刚烤熟,香喷喷的味道将皇甫玉肚里的馋虫勾了出来,他学丑娘教他的方法,将事先调好的酱料涂在肉片上,正想夹起来放到嘴里时,眼角余光却瞥见父皇正饶富兴味的瞧着自己。 他动作一顿,眼巴巴和父皇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将那块抹了酱料的鹿肉递到父皇面前。 皇甫绝倒也没客气,接过儿子递来的肉片,张开嘴就一口吃了进去。 待见着小家伙看直了眼,露出一副吃惊的神情时,他又长臂一捞,将儿子拎起抱坐到自己膝上。 在皇甫玉的记忆里,父皇从来没有抱过他,突然被父皇这么抱着,他自然是吓得浑身僵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颜若筝见了,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拿了块才刚烤好的鹿腿递到儿子的面前,故意道:“鹿腿肉最好吃,玉儿想吃吗?”他傻傻的点头、摇头、又点头…… 皇甫绝扬起嘴角,顺手接过鹿腿,将上面的肉撕成一个个小块,拿到儿子嘴边说:“刚刚你喂父皇吃,礼尚往来,这次换父皇喂你。” 即使不曾说出口,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记得当年纳兰贞贞生下玉儿时,自己有多么欣喜若狂。这个孩子是他和她的爱情结晶,三岁以前,是在他的宠溺和纵容下长大的。 直到四年前,纳兰贞贞背叛两人的爱情,他才在矛盾的情结中,将从前视为珍宝的独生子纳入仇人的名单里。而在儿子成长的过程中,也因容貌与他娘有九成相似,多少承受了些他迁怒的责罚。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初为人父那种骄傲的心情,曾让他只差没将这宝贝抱到众人面前去炫耀。 想到这里,皇甫绝的心底不禁生出几分愧疚。 颜若筝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孩子是无辜的。 就算玉儿是纳兰贞贞怀胎十月生下的,可他身体里流有一半自己的骨血,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彷佛突然想通了什么,皇甫绝豁然开朗,不想再计较从前的是是非非。 颜若筝也似乎与他心有灵犀,从他眉头舒展开的那刻起,她便明白他心底多年的结,已在无形中解开了。 这顿烤肉,三人都吃得非常开怀,过后皇甫绝趁此机会将欺君之罪的帽子扣到她头上,到了夜幕降临时,堂而皇之的将她拉到床上狠狠惩治了一番,快到下半夜时,两人才筋疲力尽的相拥睡去。 可还没进入梦乡,寝宫外便传来柳顺小声的呼唤。 皇甫绝的睡眠一向很浅,很快便张开眼,他深知这个时辰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柳顺是不敢随意打扰自己的。 怀里拥着因过度劳累而沉沉睡去的女人,他小声应了句,就听到柳顺悄无声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隔着层层纱幔,柳顺在外面轻声道:“刚刚在太子殿伺候的奴才过来传话,说小太子出了些状况。” 皇甫绝原本半眯着眼躺在床上,听到这个消息,意识当下便清醒大半。 “发生了何事?” 柳顺压着嗓子禀报,“小太子一直嚷着肚子疼,怕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玉儿怎么了?”睡得迷迷糊糊的颜若筝,半梦半醒间听到他们的对话,挣扎地从皇甫绝怀中爬起来。 从柳顺口中确定小太子身子不适后,她整个人像受惊般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慌张而担忧的模样令皇甫绝不由得多瞟了她几眼。 按理说,她与玉儿并非亲生母子,就算私下玉儿称她一声丑娘,可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情况下,会对对方付出十成十的真情,那是绝不可能的。 他在心底猜想着,脸上却没表现出任何疑心。 当两人穿戴整齐来到太子殿时,陈太医已经被请来有一会儿了。 他见皇上和贵妃深夜前来,在例行请安后,就向他们报告小太子的情况。 皇甫玉的病情,原来是因为吃太多而消化不良。 晚上本来就不应多吃荤腥食物,可那顿烤肉的味道实在太美好,加上喂他肉的还是冷落他多年的父皇,惊喜之余,他胃口大增,就这么不计后果的猛吃猛喝,到了半夜终于尝到苦果,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闹肚疼。 若不是负责伺候的小太监及时发现不对劲,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陈太医在报告完后,又开了几帖助消化的汤药,临走前更郑重地吩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定要给小太子节食,万万不可再让他这么胡乱吃东西。 皇甫绝听了这样的结果,哭笑不得,而颜若筝在确定儿子的不适与后宫那些阴谋算计扯不上关系后,心上的大石头总算放下。 然而生病中的皇甫玉非常磨人,见丑娘来探望自己,就死赖在她怀中,说什么都不肯再放手。 颜若筝心疼儿子,来到太子殿后就只顾着他,对他嘘寒问暖、柔声哄慰,完全忽略一旁的男人。 见自己的女人就这么被儿子抢走,皇甫绝心里的醋意几乎快要泛滥成灾,偏偏就算他再如何不满,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小东西身上毕竟也流着自己的血,所以他只好耐着性子陪在床边,听那一大一小聊着天真且幼稚到极点的话题。 子时刚过没多久,皇甫玉服下汤药后渐渐熟睡了。 颜若筝本想留在太子殿陪儿子一起睡,可皇甫绝却直瞪着她道。“朕已经纵容这小家伙整整一晚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再不识好歹的继续陪这小子而冷落朕,朕可不敢保证这么好的脾气会一直维持下去。 眼含薄怒的瞪了他一眼,她只得小心翼翼的将儿子放在床的里侧,轻柔的将被子盖到他身上。但准备转身下床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两条腿已被儿子压得麻到无法动弹。 皇甫绝见状,一把将她从床上打横抱进自己的怀中。“如果躺在床上的不是朕的儿子,朕保证他连明天的太阳也别想见到。” 颜若筝笑了,在他耳边小声道:“皇上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他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你在床上向朕求饶时的样子更可爱。” 听到这话,靠在他怀中的她,脸一红,气恼地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被咬的人还没发出痛呼,就见太子殿外殷丽梅正急忙带着宫女往里面闯来,当她看到皇上怀中的颜若筝时,俏脸上瞬间闪过一抹嫉妒的恨意。 皇甫绝很意外她会在这时辰出现在太子殿,见她几乎是用跑的到自己面前请安问好,他俊脸上却仍冷冷的,没什么表情。 “皇上,臣妾听说太子病了,所以特意来太子殿探望……” “真是有心,不过太子已经睡去,丽贵人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殷丽梅面有难色,咬唇看着他,“臣妾有事想与皇上私下商议……” 他因折腾了一晚早就睡意正浓,此时自然没什么耐性。“朕倦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可是皇上……”她还想再说什么,皇上却已抱着贵妃,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泰和宫后,颜若筝始终无法忘记,当皇甫绝抱着自己离开太子殿时,丽贵人那抹妒恨和不甘。 “皇上,丽贵人也许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你商议。”虽然她打心底不喜欢殷丽梅,但对方三更半夜特来求见,肯定有什么要事。 褪了彼此的衣裳、重新躺回龙床的皇甫绝,拥着这具令他越来越爱不释手的娇躯,不以为意地道:“如果后宫的女人每个都像她这样,不看场合和时辰,随时想见朕,朕就必须接待她们,那朕从此也不用睡了。” “可她们好歹是皇上的妃子。” “朕的妃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每个都这样对待,朕岂不累死?” 靠在他的怀中,她忍不住戏谑道:“皇上既然将这么多女子纳进宫,就该有精力把她们每个都哄得眉开眼笑。” 皇甫绝怔了好一会儿,突然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上,低哑的开口,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几分魅惑的气息。 “朕心里的这个位置很狭窄,一旦放了人,不管别的女子有多么好,朕恐怕都没办法再腾出空隙来,让别人进驻。” 颜若筝听了一时震慑,她放在他胸口的手感觉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令她也不由得心跳加快,莫名的紧张起来。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却感受到他抓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霸道,彷佛在向她宣誓着什么。 也许,这只是她的错觉,可这一瞬间,她真的有种他已经猜到自己与纳兰贞贞根本就是同一人的感觉。 第六章 自从皇甫玉上次因为吃太撑而生病,被陈太医下禁口令后,好长一段时间里,送到他宫里的膳食都是令他难以下咽的清粥小菜。 对这样的待遇,他小声抗议了几次,不小心传到皇上耳中后,没多久,一道圣旨便下来,警告他如果不乖乖遵从太医的指示而任性妄为,下场绝对会非常惨烈。 从那以后,小太子便不敢再对那些清淡膳食发表任何意见,毕竟惹恼了父皇,他肯定没好日子过。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天,他终于忍不住向好不容易抽空来探望自己的丑娘诉苦,话语间,除了对父皇的命令表达强烈的不满外,也隐隐透露自己最近表现得非常乖巧,希望丑娘能看在他好好养病吃药的份上,稍微奖励一下他。 每个孩子都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得到大人的赞赏,就算皇甫玉身为一国太子,可他毕竟一样只有七岁。 颜若筝心想,儿子如此乖巧懂事,很少让自己为他操心,难得听他开口要求奖励,便二话不说的答应,还夸下海口言明只要她能做到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可是当粉雕玉琢的儿子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向她提出想要出宫见世面的请求时,她彻底傻了眼。 别说她只是区区一名贵妃,就算是皇帝想出宫,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但儿子难得提出要求,回绝的话,小家伙一定会露出失望的表情…… 思来想去,最后她决定铤而走险,乔装打扮一番,带儿子出宫去。 最近皇甫绝因滁州一带天灾的事忙碌不已,这些日子以来,他被一群大臣们缠着不放,整日在御书房里谈论国事。 如果他们早上出宫,接近黄昏时回来,在没有人告密的情况下,相信他是不会轻易察觉的。 计划好一切后,颜若筝便偷偷向柳顺借了一道出宫的腰牌。 得知这对母子想背着皇上私下出宫,他心里很担忧,可看小太子可怜兮兮的瞧着自己,目光中充满期望,他便心软了,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人出宫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一定得在皇上忙完朝政前回来,否则挨骂受罚的可不只是胆大包天的他们,连太子宫殿的人、负责把守皇宫的侍卫,都会跟着受罚。 颜若筝拍胸脯向柳顺保证两人会准时回来后,便和儿子换上了太监服,打算以小太监帮主子出宫办事为由,外出闲逛一阵。 然而不知是两人太倒霉,还是皇上的警觉心太强,当他们成功穿过御书房,就要抵达皇宫东门的时候,皇甫绝坐的龙轿刚巧从东门的方向被抬了进来。 而或许是两人的身影太过鬼祟,东门的守卫一见他们就轻喝一声,“你们两个站住!” 颜若筝和皇甫玉闻声同时一顿,互看了眼,都觉得大事不妙。 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她索性硬着头皮往那守卫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底盘算着要如何安然脱身。 “你们是哪个宫的?来东门是想出宫?有腰牌吗?” 莫怪这守卫盘查得如此详细,实在是最近宫里常有太监偷了值钱的东西外出贩卖,再这样下去,若上面的怪罪下来,他们这些当差的一个也别想好过。 颜若筝低着头,小声解释自己是某宫里负责外出采买的太监,而身边的皇甫玉则不久前才刚净身入宫,两人奉主子之命外出,说着还将柳顺交给她的腰牌递上,以证明自己所旨不假。 只是她虽然刻意降低音量,可还是让隔着一段距离的龙轿慢慢停了下来。 是他听错了?外面那个与守卫说话的太监,声音居然如此熟悉? 隔着轿帘,刚刚从户部回来的皇甫绝向外探看,直到掀开轿帘的那一瞬间,看到不远处正和守卫拼命解释的一大一小身影时,他心下顿时了然。 早在龙轿经过身边时,皇甫玉就吓了个半死,当龙轿停下后,见轿帘掀起,他本能的抬头望去,正好就与望过来的皇甫绝四目相交。 他还想再躲,可却已清楚看到父皇朝他露出一记意义不明的浅笑。 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他当场腿一软,直挺挺的就这么跪下去,隔着龙轿,心不甘情不愿地唤了声,“父皇……” 正与守卫周旋的颜若筝听到此话,忍不住向天翻了个白眼。 他儿子怎么会没出息到这种地步,皇甫绝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有必要吓成这副德行吗? 既然事迹已经败露,眼看皇甫绝悠悠的步下龙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下跪请安了,暗地里狠狠掐了儿子的屁股一把,彷佛在说:都怪你这个小家伙。 皇甫玉委屈的揉着被掐过的屁股嘟着嘴。他也不想这样嘛,谁让他每次看到父皇,都忍不住被父皇的气势吓到。 两旁的守卫听见小太监朝龙轿的方向叫了声“父皇”,当下便明白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就是当今皇上的独子,而他身边的那位,恐怕就是传闻中与太子处得极好的颜贵妃。 这下,他们想也不想,便自己跪下向两人请安。 皇甫绝似笑非笑的步下龙轿,来到两人面前,上下打量他们一番后,揶揄道:“莫非你们想背着朕私逃出宫?” 颜若筝被这莫须有的罪名气得直翻白眼,小声反驳道:“我们只是想出宫见识见识。” “喔?私下出宫?这罪名可大了……” 皇甫玉闻言,急忙挺身上前,“父皇,是儿臣央求丑娘带儿臣出宫的,如果父皇要罚,就罚儿臣一人好了。” 皇甫绝郑重其事的点头,冷下俊脸,面无表情道:“的确该狠狠责罚才是。让朕想想……私自出宫这项罪名,是该责一顿板子,还是罚跪三天三夜不准吃饭?” 接下来,就在皇甫玉为自己可能遇到的责罚而担忧不已时,事情竟有了巨大的转变。他怎么也没想到,前一刻还口口声声说要罚自己的父皇,居然领着他们回泰和宫,要两人一同换上便装,然后自己带着他和丑娘一同出宫?! 他不相信父皇是如此好说话的人,所以一路上一直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怕不小心惹恼父皇,让父皇有借口反悔。 直到京城西大街热闹繁华的景象,出现在眼前时,他才明白父皇一开始说要责罚他,不过是故意吓唬人而已。 第一次出宫的皇甫玉,对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感到非常惊奇,无论是泥人摊上十分可笑的玩偶,还是小贩叫卖的那一颗颗被串在一起的糖葫芦,都让他觉得新鲜有趣。 三人穿着便装逛街,皇甫绝和颜若筝身着寻常百姓的衣裳,皇甫玉则被打扮成富家小公子的模样。他左边是父皇,右边是丑娘,一人牵着他的一只手,就像幸福的一家三口。 这样温馨的画面,令颜若筝十分动容。早在许多年前,她就曾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与心爱的男子和孩子,离开充满阴谋算计的皇宫,找一处民风朴实的小乡村共度余生。 可惜当年身为太子的皇甫绝,却表明他不会为任何人放弃江山。 很多人私下羡慕、嫉妒她能嫁给当朝太子享得独宠,却从来没有人明白她内心深处最热切的渴望。权力和地位,从来就都不是她追求的目标,她要的生活非常简单,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几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只要拥有这一切,她今生便了无遗憾。 “父皇,丑娘,儿臣饿了……”稚嫩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委屈,从皇甫玉的口中吐了出来。 不能怪他才出宫就喊饿,实在是最近他每天都被逼着吃清粥小菜,消化得非常快,才会逛不到一个时辰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 皇甫绝低头瞪了儿子一眼,“出了宫还叫父皇?叫爹。”说着,又瞟了眼身旁的颜若筝,“也不准再叫丑娘,以后都要叫娘。” 皇甫玉双眼发亮,立刻欣喜的回以一记大大的笑容,“爹,娘!” 他这声娘叫得很干脆,他早就想这样叫了,要不是丑娘说自己不是他亲娘,当不起他出口的这声娘,他也不想叫她丑娘。 在他心中,早就将丑娘当成亲娘了。 颜若筝被儿子那声“娘”叫得胸口一阵发热,感动不已。抬头看向皇甫绝的脸,只见他唇瓣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握着儿子的手心一紧,竟不由自主的渗出一层薄汗。 最近他看她的眼神特别奇怪,就好像看穿了什么,却又装作毫不知情。 怔忡间,又听儿子喊饿,她止住脚步低头问:“玉儿想吃什么?” 宫外没有宫里的那些规矩,既然难得出来一趟,儿子之前的禁口令也该彻底作废了。 皇甫玉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本能的回道:“想吃最好吃的。” “那边有家永兴馄饨铺,那里的馄饨味道非常独特……” 皇甫绝和颜若筝几乎是异口同声,伸出手指向西大街贵福酒楼斜对面一家简陋的小铺。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愣住,怔怔地望着对方。 过了半晌,皇甫绝露出笑容,戏谑的说:“莫非你也吃过永兴馄饨?” 颜若筝的脸色由红转白,又从白变红,瞬间变换好几个颜色,表情有些复杂。 永兴馄饨铺店面虽然不大,可在那里吃过馄饨的人都知道,老板做出的馄饨馅堪称一绝。 想当初皇甫绝还是太子时,就经常和她乔装打扮,两人扮作民间夫妻去那里吃馄饨。 没想到事隔多年,当被问起京城哪里的东西最好吃时,他们还是会不约而同的想到永兴馄饨铺。 见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皇甫绝反常的没再继续问下去。 当三人来到永兴馄饨铺时,因为不是吃饭的时间,所以里头的客人并不多,店小二见他们衣着华丽,一眼便看出来者非富即贵。男的俊逸且唯我独尊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感觉;女的虽称不上绝色美人,但散发出的高贵气质也足以令那些面若桃花的姑娘相形失色;而他们牵着的孩子,粉雕玉琢般的绝色脸蛋更令人心生怜爱。 虽然这一家三口有些面生,但他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眼就猜出对方的来头不小,连忙上前招呼。 永兴馄饨铺最有名的馄饨是猪肉玉米馅和猪肉蟹黄馅,这两种口味令当年的纳兰贞贞百吃不厌,念念不忘,颜若筝正要开口点,皇甫绝却先她一步,向店小二点了这两种口味,顺便替自己的儿子点了碗口味清淡的素馅馄饨。 小家伙一听馅里没肉,顿时垮下一张小脸,可碍于父皇就坐在身边,不敢将任何不满表现出来。 相对于皇甫绝的神态自若,颜若筝倒有些坐立不安。待店小二将三碗馄饨端上来后,她故作不经意的闲聊,说明自己为何会知道这家小铺。 “虽然我爹是湖州太守,可我年幼时曾与爹来京城拜见同僚,无意间得知这家馄饨铺里做出的馄饨美味可口,当时便特地央求我爹带我来。因此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馄饨依然令我记忆犹新。” 面对她刻意的解释,他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优雅的夹起一颗馄饨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里面的山珍海味再如何滋身补体,可吃多了,也让人消受不了。” 随着他缓缓道出这句话,她的表情也产生巨大的变化——这句话,在很多年前是出自她口。 “当年,她曾问我,可不可以为了她而放弃那个位置……有时候我想,如果那时我答应了她的要求,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背叛?没有背叛,现在我与她,是不是就不会阴阳两相隔?” 见他面露忧郁之色,她不禁好奇他为何会突然提起一这话题,然而,她更想知道的是——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会为了她放弃那个位置、给她想要的生活吗?” 在她充满期盼的目光下,他淡然回道:“这个世上是没有‘如果’存在的。” 满心的期待,却换来这样的答案,颜若筝突然觉得自己很傻,明知不可能,她偏不死心的一次又一次询问。 既然对所有人来说,纳兰贞贞已经是个死人,那她又何必计较那些?算了吧。 虽然她没有得到最想要的答案,但今日出宫游玩,还是让她与儿子非常开心。 他们回到皇宫时,天色已经黑了,向来有午睡习惯的皇甫玉因为白天玩得太忘我,早在回宫途中便躺在他娘的怀里沉沉睡去。 一行三人和乐融融回宫的画面,令宫里见着的奴才都在暗自想着—— 原来从小太子身上着手,就能得到皇上的垂爱,大家以为小太子并不受皇上重视,看来都错得离谱。 瞧,那颜贵妃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她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却因跟太子关系良好而蒙受龙恩…… 皇宫本来就是各种远言的集散地,很快的,皇上带颜贵妃及小太子出宫的事,便沸沸扬扬传了开来,人尽皆知。 当这件事传到殷丽梅耳中时,她正为弟弟惨死于刑部大牢而悲痛不已。 前不久,她弟弟不长眼调戏了卫府小侯爷的新婚娘子,致其含恨自尽而被人狠狠参了一本,刑部随即将她弟弟提案收押,关进了大牢。 虽然弟弟不争气,但两人好歹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姊弟,她因此想方设法通人情买关系,想将他救出来,可由于这次案件非同小可,刑部在没收到皇上的旨意前,不敢随便放人。 她本想找皇上哭诉求情,但前不久滁州一带受灾,皇上每天忙得不见人影,自然更没空搭理她。 没想到这么一耽搁,悲剧竟然就发生了——她弟弟因不堪刑部一次次的严刑审讯,最后选择咬舌自尽。 一想到那天夜里,自己明明有机会求情,皇上却因为怀里抱着颜若筝而狠心将自己拒于门外,她便无法原谅那个女人。 没有颜若筝,她弟弟就不会惨死于刑部大牢。 没有颜若筝,皇上至少每月还会抽出一两天的时间来到映月宫。 没有颜若筝,贵妃之位理当赐到她的头上。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颜若筝出现而害的…… 殷丽梅恨恨的扭绞手中的丝帕,眼底流露出强烈的恨意,对颜若筝的备受龙宠也十分不解,直到听了派出去的探子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才一语惊醒梦中人。 颜贵妃与曾经被皇上爱得死去活来的太子妃纳兰贞贞,有太多相似之处。 探子回报消息后,随口说的话却令她心里一震。若她们……根本是同一人呢? 这个假设,令殷丽梅探究起当年纳兰贞贞的死,她不眠不休的思索着,不由得怀疑起纳兰贞贞已惨死于山崖下的这个消息。 当年六王皇甫祁发起逆皇案后,被皇上以最快的速度平定,许多参与此事的大臣在被抓到证据后,统统被诛连了九族。 而六王虽然没被斩首,却被皇上下放隶州囚居多年,没有圣旨,终生不准踏入京城一步。 至于险些将皇上害死的纳兰贞贞,则在逃跑的过程中惨死于山崖下,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被野兽撕咬得体无完肤。 这件事看上去好像很说得通,可仔细一想,那具被野兽撕烂的尸体,为何会被认定是纳兰贞贞呢? 仅因那具尸体的右手腕上有处与她十分相似的胎记吗? 在殷丽梅猜测着前太子妃是否真正死亡的同时,偌大的皇宫中,还有另一人也对这问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人正是瀛国当今的皇上皇甫绝。 他不厌其烦的向柳顺询问,当年自己昏迷后纳兰贞贞究竟去了何处?又为何会惨死于山崖下? 柳顺只得忍耐着额角不断渗出的薄汗,认真而小心地回答主子的每一个问题。 在皇甫绝还是太子时,他就是太子最信任的亲信,当年太子与纳兰贞贞成亲,他这老仆也是亲眼看着他们夫妇两人鹣鲽情深,夫唱妇随。 直到先皇驾崩,太子在同一时间身中奇毒幻术而昏迷不醒,身为太子妃的纳兰贞贞为解救丈夫,才以身涉险,去寻找传闻中阴暗恐怖的黑山主人为夫君还魂。 黑山的传闻,许多人只将它当成一则奇闻来看,活着的世人,或许相信有菩萨保佑,或许相信世间有鬼,却少有人相信黑山的存在。 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史书上却明确记载着—— 黑山是个神奇的地方,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入,向黑山主人乞求心愿。而黑山之主一旦答应对方的要求,愿望便会成真,但许愿的人也必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他虽然不知纳兰贞贞是用什么方法找到黑山主人,但主子还魂一事却是千真万确。 他亲眼看见主子缓缓醒来,也亲眼看到貌若天仙的纳兰贞贞在瞬间失去往日姣美的容貌,变化之大令他十分震撼,更心生同情。 因为,在主子完全醒来后,纳兰贞贞这个人便注定在这世上消失。 而颜若筝之名和湖州太守幼女的身分,则是由他一手安排、给予太子妃的新身分。 只因若太子妃亲口向主子坦承她原本的身分,那便是她魂飞魄散、离开这世界之时。 这么多年来,他一边暗地里偷偷照顾着化名为颜若筝的太子妃,一边又看着主子因为太子妃的辞世而变得日渐消沉。 他明白主子嘴里重复说着恨不得能手刃纳兰贞贞,事实上却因割舍不下自己对她浓浓的爱意而痛苦。 他不想主子饱受折磨,却更不愿害太子妃魂飞魄散,所以当主子一次又一次向他询问,当年纳兰贞贞的尸体究竟怎么被人发现、发现时又有谁在场……他的回答始终一成不变。 许久问不出任何线索,皇甫绝挥手打发柳顺退下,一个人陷入沉思中。 有太多奇妙的事发生,令他不由得对颜若筝这个人产生了怀疑,为何他总能在她身上感受到纳兰贞贞拥有的气息? 这世上知道他对兰花过敏的人不多,纳兰贞贞就是其中一个。 这世上知道且敢直呼他为“洛炎”的人更少,纳兰贞贞也是其中一个。 这世上知道他喜欢吃永兴馄饨铺的馄饨的人……只有纳兰贞贞一个。 最后,这世上会因为小太子生病而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除了他的亲娘外,其它人多是虚情假意,他一眼便可看穿。 那么……颜若筝与纳兰贞贞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牵扯? 皇甫绝不停思索着,直到夜深了,一个暗卫出现,将一份湖州太守家族族谱的调查送到他手中时,他这才意识到,事情越来越玄妙了。 第七章 时光飞逝,秋去冬来,在轻雪飘落之时,年关也即将到来。 每到年底,不但寻常百姓会因各种琐事忙成一团,就连朝廷的文武百官,也因被委任不同的职责而开始四处奔走。 皇家的新年依旧免不了俗,除了要张灯结彩、里外打扫一番外,最重要的,就是每年正月初五的祭祖仪式。 这仪式是皇甫绝曾祖父定下的规矩,一年一小祭,三年一大祭。今年正逢先皇薨逝五周年,又赶上每三年一次的大祭,所以朝廷非常重视这次的祭祖仪式。 按照惯例,祭祖仪式除了皇上要亲自到场外,其它皇室宗亲无论身处何方,都必须赶回来参加,不准在这个日子里缺席。 先皇膝下子女单薄,除了已经远嫁的两位公主外,年长皇甫绝近十岁的大皇兄在出生后没多久便夭折了。 二皇兄及三皇兄是一对双胞胎,长皇甫绝七岁,原本也是国之栋梁,一表人材,可惜两人在八年前意图谋反,逼先皇退位,被先皇找到证据后,判以斩首之刑。 至于皇甫绝的五皇弟,则在六年前的一次秋季狩猎中,被突然出现的野兽撕咬致死。因此如今,瀛国皇室只剩下当今圣上和被囚禁在隶州的六王皇甫祁了。 由于皇甫祁当年发起逆皇案,虽然事发后皇上顾念手足之情饶他不死,但以他罪臣的身分,想要再回到京城参加祭祖仪式已不可能。偏偏朝堂上总会出现些思想迂腐、将皇家祖例奉为天旨的朝臣,工部尚书徐则远就是其中一个。 这老头儿今年已经七十有五,因为在前朝做过几件有益百姓和朝廷的大事,所以深得先皇器重,在他看来,六王虽是戴罪之身,但毕竟是先皇的亲生儿子,且如今皇室血脉并不繁盛,人丁单薄的局面将会给祭祖仪式蒙羞。所以,在例行的大朝会上,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上提议,要将被囚于隶州的皇甫祁召回京城,待祭祖完毕再派人将他送回隶州。 这样的提议刚出口,便招来群臣的非议。 要知道,六王身负重罪,就算当今天子顾念兄弟之情并未将他斩首,但那并不能抹煞他曾经想要弑兄夺位的罪名。 虽然这几年他在隶州并没有兴风作浪,可防患未然,像这种危险人物敬而远之才是上上策。 这事在朝堂上被公开谈论时,坐在金銮大殿上的当今天子皇甫绝,却始终保持惯有的沉默。 因为每次想起皇甫祁,他都会不由自主将对方与另一个人联想在一起。 想当初,纳兰贞贞之所以在他的身体埋下了破魂蛊,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将他铲除,助皇甫祁登上皇位。即便他们的阴谋最终没有成功,但留在他心底的那些伤痕,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不曾愈合过。 没多久,朝堂很快便分成两派,一派赞成皇上召六王入京,毕竟三年一次的大型祭祖仪式,代表着皇家的尊严与风范,后嗣子孙到场参加是义不容辞的使命。 而另一派,则持反对意见,他们认为罪臣的身分无论有多么尊贵,始终脱不去一个“罪”字,如果犯下重罪后,皇上还堂而皇之的召他回京,那皇帝的尊严荡然无存,以后恐怕难以服众。 尽管讨论和争执声越来越大,朝堂就像市集乱成一团,皇甫绝表情依旧冷峻,似乎早已经习惯朝臣们三不五时就不顾身分、场合的争执辩论。他孤傲的坐在那代表权威的龙椅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直到有几个比较会看脸色的臣子无意中瞟到皇上眼底的嘲弄时,才互打眼色,约束彼此不再争吵下去,挑战皇上的权威。 慢慢的,热闹的朝堂终于冷静下来,众人小心翼翼的望着皇甫绝,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开尊口,神情冷肃道:“既然六王当初谋反未成,败在朕的手下,如今料他也没本事再继续兴风作浪。既是如此,今年的祭祖,就召他入京一同参加吧。” 闻言,赞成派立刻露出得意的神情,而反对派则面有担忧,害怕六王入京会引起骚动。 皇甫绝冷笑一声又道:“不管他当年犯下多大的过错,身体里流的到底是皇家的血,若朕执意不旨召他回京,传出去倒说朕刻薄。这件事没什么好讨论的了,朕心意已决,三日后拟旨,召六王入京。” 快到年底,京城的气温一日比一日冷,皇甫绝一边吩咐御膳房多炖些养身滋补的汤膳给颜若筝进补,一边又命人将大批上好的貂皮裘绒做成各式斗篷披肩,给她取暖。 后宫其它妃子自然没有这样的好待遇,见了不禁眼红,但碍于颜若筝贵妃的身分,又被皇上如此恩宠,所以就算心底有诸多怨言,表面也不敢透露出丝毫不满。 颜若筝的身材高挑瘦削,宫里精心裁缝上等裘皮做成披肩穿在她身上,更彰显出她天生的高贵之气,令人见了不由得肃然起敬。 而皇甫绝一边暗赞她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一边则在心里猜测她身上,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越和她相处,他便越发现她与纳兰贞贞之间有太多相似之处,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因为这样的发现而变得异常兴奋和期待。 他理不清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结果,但至少目前来说,他很热中于从细节处慢慢发掘那些被刻意掩饰的真相。 此刻,将换下来的几套衣裳交给伺候的宫女收好,颜若筝缓步走到坐在桌前的皇甫绝身旁,优雅的帮他倒了杯热茶而后坐下。 “听说皇上下旨,命被囚于隶州的六王返京祭祖。” 皇甫绝接过她递来的茶,不动声色的轻啜一口,眼底因她提出的问题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 莫怪他对这话题如此敏感,想当年,他还是太子时就已知道,纳兰贞贞的父亲纳兰康,与皇甫祁的生母蓉贵妃是表亲。并且纳兰贞贞小时候,经常随她爹入宫见驾,与皇甫祁之间更是可以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来形容。 他第一次看到纳兰贞贞的时候,她正与六弟在御花园中捉迷藏,而自己被蒙眼的她误认为六弟抱住的那瞬间,他产生了不顾一切也要将她得到手的想法。 在逆皇案之后,他曾不断的想着,六弟之所以发动政变的主要原因,纳兰贞贞是不是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毕竟当年他能如此顺利的将她娶进门,与自己备受父皇宠爱、并且顶着太子头衔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此刻,面对她状似无心的一问,他笑了笑答道:“就算他当年做了大逆不道的错事,但他终究是朕的弟弟、是皇室为数不多的血脉之一。” 颜若筝捧着茶盏,断断续续的浅尝着西湖龙井特有的茶香,彷佛对他的回答好似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 皇甫绝却不想结束这话题,郑重其事的说:“很多人都说朕在平定那次逆皇案后,大肆屠杀朝廷大臣,实乃暴君之行。可他们却没有想过,如果朕真是个暴君,何以在六王犯下那么大的错事后,仍旧饶他不死?” “这是皇上仁慈。” “朕并非仁慈,只是不想以残忍的方式毁掉多年的亲情而已。”他表情突然变得无比认真,定定地望着她。“就像当年的太子妃,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肯向朕坦白所有的一切,哪怕她真有心谋害朕,朕也不会为难她。可惜的是……” 他脸色一变,看向她的目光因此幽深了几分。“从她怀有目的,企图置朕于死地、开始欺骗朕的那天起,所有的一切就已无法再挽回了。” 想置他于死地吗? 颜若筝在心中苦笑,对这样的指控不知该做何回答。 当年她爹接到先皇的旨意,将她嫁给身为太子的皇甫绝时,其实并没有对她坦白任何关于阴谋的事。 认识皇甫绝、了解他直到爱上他,都是在她自己嫁给他之后的事,他们深厚的感情是慢慢培养出来的。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夺权工具,安排到皇甫绝身边,也不知道她爹在她出嫁时,派人点在她身上的那颗守宫砂带着如此巨大的杀伤力。 直到先皇驾崩的消息传来、皇甫绝昏迷不醒的那一刻,她才震惊的发现,从头到尾,她爹都将她当成一颗谋害皇甫绝的棋子,潜藏在他身边整整三年。 可不管当年那些事究竟是由谁主导,害皇甫绝魂魄被摄走,甚至差点丢掉性命的人,的确是她自己。 所以,为了弥补这天大的错误,她甘愿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与黑山主人交换,可四年过去了,那个曾经因她险些丧命的夫君,却仍旧将她当成最大的仇人而憎恨着。 “你知道破魂蛊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吗?” 他幽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手腕便突然被他用力抓住。 “被下蛊的那个人,如果不是爱下蛊之人极深,那么这个蛊毒,是一生一世也不会发作。”他突然冷笑起来,“爱得越深,伤得越重,纳兰贞贞的残忍就在于她无须动用一刀一枪,便将朕伤得体无完肤。” 颜若筝被他认真的表情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他眼中的质问和恨意,好像根本就是在针对她。 她害怕得想逃,又不知该逃往何处,正想张口随便说点什么,就被他猛烈袭来的吻覆住双唇。 这突如其来、带有惩罚意味的吻吓住了她,令她只能错愕得睁大双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直到被他打横抱起丢向龙床,他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除了这张脸,她身上的每个地方都让他倍感熟悉……不管她有多少难言之隐,他都会很有耐性的,等着她亲口将事实告诉自己。皇甫绝在心里如是想。 皇甫祁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有机会踏上京城这块土地。 看着两旁熟悉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上次经过这里彷佛是在遥远的梦境中了。 而今,他回来了,不管身上背有多少不可饶恕的罪名,也不管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在天下人眼中有多大逆不道,此时此刻,他终究堂而皇之的回到这片生他养他的故土。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年如果他政变成功的话,那么现在手握天下生杀大权、被文武百官叩拜的人,岂会是皇甫绝! 自逆皇案发生后,他很快便被四皇兄皇甫绝收押,囚于隶州,京城的一切从此与他彻底隔绝。然而每当午夜梦回时,纳兰贞贞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都会清晰地出现在他梦里。 他不顾一切的打探她的下落,没想到却得知她在逃避追捕时不幸落崖、丧失性命的消息。 他永远也忘不了获知这消息的当天夜里,自己是如何发了疯地将囚禁他的府邸砸得一团乱,他不相信那么善良的女子会死得如此凄惨,更憎恨皇甫绝居然不顾往日的夫妻情分对她赶尽杀绝。 因此就算逆皇案发生后,皇甫绝饶他不死,他也没有因此对这个皇兄产生半分感激之情。 他恨皇甫绝! 就像天底下不被父母重视,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姊妹受宠的孩子一样,在渐渐懂得嫉妒、懂得憎恨、不公平这些字眼时,他就已经将四皇兄列为自己的头号假想敌。 同样都是皇子,同样在各方面都出类拔萃,只因为皇甫绝的生母贵为皇后、身为皇室嫡长子,他们之间的待遇就天差地别,父皇就轻易的否定了他的一切。 不被父皇喜爱,他可以忍;不被大臣重视,他一样可以忍;可当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姑娘动情时,他的皇兄却仗着当朝太子的身分,轻而易举的夺走属于他的幸福,这时他终于忍无可忍! 纳兰贞贞是他从小立志要娶的姑娘,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然要娶她看似是儿时的童言童语,但他心里早认定她是自己将来要娶进家门的娘子。 如果没有皇甫绝,他的人生将会和娇妻稚儿幸福的度过,可皇甫绝却毁了这一切! 所以他预谋造反,企图纂位,不计后果想夺走皇甫绝的所有一切,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对方手上抢回自己心爱的女人。就算将来被天下人耻骂、被满朝大臣所不容,他也不在乎。 纳兰贞贞的父亲纳兰康,是他母妃的族人,他亦曾舍身救其性命,所以纳兰康当时便承诺,将来无论他提出怎样的要求,都会倾其所有还他这个人情。 因此当父皇下旨,将纳兰贞贞许配给太子皇甫绝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无法令父皇改变主意,更不可能令皇兄放弃迎娶她时,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出此下策,打算在不知不觉中将皇兄害死,而纳兰康则不可避免的,成了这场权力争斗下的替死鬼。 既然上天逼他走上这条不归路,他只能不计后果,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而努力,不惜谋反害自己的皇兄。 只有皇兄死了,他这个六王爷才能名正言顺被众臣推上皇帝之位。 只有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才能得到他想要的幸福。 原本,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因为皇兄中了他施下的破魂蛊而命悬一线,就连宫里那些医术精湛的太医都说,这样的病情想起死回生,除非有神仙出现,而且只要熬过七天,七天之后,破魂蛊的威力将会达到极限,届时,皇兄的三魂七魄便会灰飞烟灭。 可是……就在他即将成功时,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闯进太子的宫殿,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竟让那个本该去见阎王的人奇迹的苏醒,令自己功亏一篑…… 记忆的洪流逐渐飘远,现今伫立在皇甫祁面前的那座华丽宫门,就像最可悲的讽刺,嘲弄着他现在的罪臣身分。 然而不管他心底怎么想,当他风尘仆仆重新踏入京城这块土地上时,皇甫绝还是尽了身为兄长的职责,派人将他接进皇宫。 阔别多年再次相聚,无论彼此藏有多深的恨意,这对兄弟表面上仍演绎着兄友弟恭的戏码。 皇甫绝带领朝臣及后宫妃子们,在昭仁殿设宴为六王接风洗尘,这样殷勤的对待在外人眼中看来,似乎给足了六王面子,可自幼与皇兄一起长大的皇甫祁却清楚知道,他的皇兄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狠狠羞辱他仅剩的自尊。 皇甫绝的意思非常明白,就像在说—— 不管你当初做了多少对不起朕的事,朕都可以念在你年少无知、不懂事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反正你不过是朕手中一个玩具,由着朕怎么摆弄都不能有半句怨言。更残酷点来说,朕想将你囚于隶州,你就要乖乖滚出京城;朕一道旨意将你召回,你就得匍匐在朕脚下向朕磕头感恩。 因此,面对那些朝臣伪善的问候,以及皇甫绝毫无诚意的叙旧时,皇甫祁只是客套的响应,始终没有将这份“恩宠”放在眼中。 直到一个身穿黄缎小袄的稚童出现在昭仁殿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皇甫祁,双眼猛地一亮,被那粉雕玉琢、晶莹剔透的容颜所吸引。 那孩子约六、七岁的年纪,粉白相间的皮肤透着一层柔和的光芒,浓眉大眼,黑色的瞳眸闪着无邪的纯真。 皇甫祁被他深深吸引,记忆彷佛拉回许多年前,儿时的他第一次看到宰相家千金时,也像这样被那张绝色的容颜所震慑。 “贞贞……” 不经意的出口一唤,令皇甫祁自己愣在原地,而坐在离他不远处的皇甫绝,也因他那声“贞贞”露出了戏谑的神情。 虽然那些正在用宴的大臣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不过皇甫祁却为自己的失态而陷入深深的懊恼中。 他怎么忘了,当年纳兰贞贞在嫁给皇甫绝不久后便产下一子,取名皇甫玉,正是当今太子,也就是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只不过随着岁月的增长,这孩子的五官与去世多年的纳兰贞贞越来越相似,才会令他一时以为见着了儿时的她。 “玉儿,这位是你的六皇叔,还不过去给皇叔行礼?”皇甫绝嘴上这么介绍,口吻却难掩一丝邪恶的得意。 皇甫玉乖巧的走到皇甫祁面前躬身施礼,软柔的轻唤一声,“六皇叔。” 皇甫祁一时恍惚,突然有种很大胆的想法。如果这漂亮的娃娃是他与贞贞的儿子,那该有多好? 规矩的行礼后,皇甫玉便朝颜若筝的方向直奔而去。最近太傅加了不少功课,他闲暇的时间变少,自然而然与丑娘相处的机会跟着减少许多。 接近年底,宫里大宴小宴不断,趁着今日给六皇叔接风洗尘,他好不容易才有办法腻在丑娘怀中,讲他近日发生的琐事。 皇甫祁随着小娃娃的身影望去,这才注意到颜若筝的存在。 在众多姿容绝美、体态婀娜的妃子中,她长得实在很不显眼,可身为太子的皇甫玉却冲到她怀中,让他不禁对这面容平凡的女子多看了几眼。 当他望向对方时,那女子也很有礼貌的向他微微颔首,神色莫名的让他觉得有几分亲切。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为何那女子笑起来的模样,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熟悉? 皇甫祁直视颜若筝的目光,很快引起某人的不满。 皇甫绝故意轻咳一声道:“朕记得六弟很喜欢听戏,所以今日宫宴,朕特别为六弟准备了几出戏。”说着,他向一旁使了个眼色。 一个小太监便双手捧着戏谱跪到皇上面前等候他点戏。 他接过戏谱,随手翻了翻,轻声念道:“《牡丹亭惊梦》、《窦娥冤》、《汉宫秋》、《白蛇传》、《织锦记》、《百日缘》……” 他一口气念出二十几出戏目,最后轻轻将戏谱阖上,状似为难的摇头。 “好听的戏实在太多了,朕一时间也不知点哪出才好,筝儿……”他望向不远处正帮从皇甫玉剥虾的女人,“你来帮朕出个主意吧。” 没想到皇上会要自己点戏,颜若筝愣了下,睨了不远处的皇甫祁一眼,随口回道:“那就《长恨歌》好了。” 话落,她发现两道目光同时向自己射来。皇甫绝眸中闪烁的,是兴味盎然和算计;而皇甫祁眼中所流露的,则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因为刚刚皇甫绝一口气读出的那二十几出戏目中,从未提到过《长恨歌》。 只有当年的纳兰贞贞清楚的知道,那正是六王皇甫祁最喜爱的一出戏…… 第八章 宽大的床帏遮住龙床外摇曳的烛光,同时也掩住了龙床上的旖旎春色。 冬日的泰和宫因为有地龙生暖,即使已接近年底,迎来数九寒天,这里依旧温暖如春。 皇甫绝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身下的女子勾缠着他身体,双颊泛出诱人的潮红,唇间娇喘连连,一双媚眼微睁,闪动着可怜而无助的光芒,就像一只乞求主人垂怜的小狗,用渴望的目光等待着主人的赏赐。 他颇为自傲的将她这副臣服模样牢记在脑中,才慢慢的俯下身,奖赏般吻了下她的眼睫。 怎知她却用力勾住他的颈项,芳唇对准他的,小鸡啄米般地亲了又亲。 皇甫绝终于耐不住她如此撩人的邀请,蛮横的将自己壮硕的欲望捣入她灵魂的入口,时深时浅,将身下的女人折腾得气喘吁吁,娇吟连连。 在两人的激情同时达到顶峰时,他的小腹用力一挺,热源在瞬间倾泄而出,灌溉着他们的灵魂。 帐外的烛光摇曳,帐内的人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他们脸对着脸,回味刚刚的那场欢愉。 “听说你的老家在湖州南乡。” 当均匀的呼吸声自她鼻间发出,皇甫绝嘴唇凑了过去,在她柔嫩的唇瓣上轻轻磨蹭。 被他折腾得筋疲力竭的颜若筝没有睁开眼,她嘤咛了声,似乎嫌他蹭得自己发痒,枕在他手臂上的脑袋出轻轻向后移。 不过他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大手用力拉回她的头,强迫她的脸再次缩进自己的臂弯中。另一只手则不怀好意的在被子里顺着她滑嫩的肌肤一路抚摸下去。 “待祭祖大典结束,朕带你回湖州探亲可好?” 空气瞬间寂静下来,原本疲惫的偎在他怀中、意识渐渐远去的颜若筝,在听到这话后立即像受到惊吓般,猛地睁开双眼。 皇甫绝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虽然表面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神情,可心底却感到万分满意。 “皇上刚刚说什么?”她有些不确定,小心翼翼的再问了一次。 他似笑非笑,在被子底下捏了捏她的腰,“朕说,待过完年后,朕决定找个时间带你回湖州探望亲戚。”他语带宠溺地又道。“毕竟你嫁进宫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回去过,如今又顶着贵妃的身分,由朕亲自带你衣锦还乡,将来你在族人面前可就大有面子……” “但我爹已亡故多年了……” “那有什么关系?据朕所知,湖州颜家称得上是大户,就算身为湖州太守的你爹颜青在多年前病故身亡,但颜家的旁支还有许多手足兄弟。朕并非薄情之人,既然现在你是朕的贵妃,自然不能不从旁对颜家多提点,只要颜家的势头旺了,你在这后宫的地位才能越坐越稳。” 颜若筝愣住了,目不转睛看着他略带玩味的双眼,忍不住开始猜测皇甫绝是否又在打什么主意? 对于他三番两次的故意试探,她并非一无所觉,偏偏她对此防不胜防。 那日在六王皇甫祁的接风宴上,她已经尽量低调,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当他故意用戏目来试探自己的时候,她还是措手不及。 事后,他虽然没有再提及此事,可每次他双眼略带深意的望着她时,都会让她有种秘密被看穿的无力与紧张。 明知这男人精明得可怕,可为了能够留在他身边享受片刻的温情,她依然决定铤而走险、步步为营。 谁知日防夜防,君心难测,他竟会在她理智完全陷入浑沌时,意外提出要回乡探亲的消息,令她心惊胆战。 先不说她对湖州颜家嫡亲庶亲全不了解,就连那名义上已故的爹爹颜青,她也一面都未曾见过。 当初柳顺会动用人脉,为她安排颜青幼女的身分,是因为他与颜家当年颇有一些交情,知道颜家目前已退出仕途,隐居乡林,旁系嫡系都已不问世事,这样的身家背景不可能带给她麻烦,所以才为她编造了这个家世。 况且,自古帝王从不会过问妃子家的琐事,没想到皇甫绝却打破先例,主动提出要带她衣锦还乡?! 这种事,其它妃子听了定然会欢喜开怀,可对她来说,却有如晴天霹雳,顿时被他吓得烟消云散。 偏偏她越拼命拒绝、极力反对,皇甫绝劝说越是起劲。言谈中更大有朕之所以会提出这要求,也是因为对你格外宠爱,其它人就算跪着求朕,朕也不会赏脸考虑的意味。 若在平日里,颜若筝也是个头脑清晰、口齿伶俐的厉害角色,可此刻她才被他每夜例行的房事折腾完,别说体力已一滴不剩,就连脑筋也有些迷糊了。 所以当他费尽唇舌诉说自己若带她一起回湖州探亲,将为她带来不少好处时,她只晓得找出种种借口回绝。一会儿说自己与家人长年不联系早已失去亲情,一会儿又搬出祖宗家法教训他千金之子不坐危堂。 到了后来,皇甫绝终于被她叨念得沉下俊脸,冷下语调一本正经的问:“你该不会是嫌朕封给你的地位太低,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朕的提议吧?” 这话说得非常刻薄,彷佛故意要激起她的怒意。 紧接着他冷冷一笑,又道:“虽然皇后之位仍旧虚悬,但在朕有生之年,并不打算将这位置让出去……” 果然,他话未说完,她的脸色便因他的刻意挑衅而变得十分难看。 她猛地从被子里坐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愠色,“皇上此言究竟何意?” 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不疾不徐道:“难道你不是在嫌朕没将皇后之位赏赐于你?” 如果这时颜若筝还听不出他话中的涵义,那她就是傻瓜了。 虽然早知皇甫绝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但她万万没想到,为了他心底的那份猜忌,他居然会不顾她尊严的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看来,为了逼她亲口承认他怀疑的那个身分,他已经在想尽一切办法逼她就范了。 她突然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万分可悲,拿健康、美貌和寿命换来他的命和自己这副带病的身躯,也只是想在短暂的有生之年与他共度最后的岁月,可他却不死心的要将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疮疤揭露出来。 看着他脸上的得意之色,她回以一记浅浅的冷笑,“皇上果然了解我的心思。没错,我的确觊觎那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如果皇上觉得我太贪心,尽管下旨将我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好了。”她说完,起身就要穿衣离去,却被他一把捞入怀中,直接塞回被子里。 见她发怒,他好言相劝道:“何必动怒呢?朕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如果你不想朕和你去湖州探亲,这事就从长再议吧。” 与纳兰贞贞相处多年的皇甫绝,早将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聪明伶俐、懂事讲理,同时还非常的倔强,不管得罪她的人身分地位有多么高,她都不会为了活下去而卑躬屈膝。 他承认自己刚刚那番话带着太多的试探,就算她无意间给了他许多线索,他依然固执得想听她亲口承认她就是纳兰贞贞。 颜若筝胸口梗着一股气,面对他突然变脸示好,她只能忍住怒火,气怎么也发不出去了。 看出她眼底的委屈,皇甫绝心一揪,忍不住柔声抚慰道:“好了好了,刚刚都是朕的错,朕向你赔不是。别气了,小心气坏身体,朕可是会心疼的。”说着,还低头亲了下她的脸颊,又帮她盖好被子,动作语气十分温柔,彷佛刚刚那个冷言相对、满脸嘲讽的人与他完全无关。 被迫重新枕在他怀中的颜若筝,又岂会不知他一次次的试探所为何来。 只是…… 洛炎,一旦我亲口承认自己的身分,也就是你我阴阳永隔之际,就算我真的自私自利好了,我也只是贪恋你给我的温柔,想在有限的时间里陪伴在你的身边,如此而已…… 皇甫祁再次看到与纳兰贞贞拥有相同容貌的皇甫玉时,已到了腊月二十三。 这天天气奇冷无比,因为前一天傍晚降了场大雪,宫里的所有奴才们也都被打发出来清扫积雪。 皇甫玉虽然贵为太子,可毕竟只是个七岁小娃,很难不对洁白的积雪产生浓厚兴趣,于是在下了课后,便与几个小太监玩起了堆雪人。 也不知是不是玩得太忘我,他一不小心将一直配戴在身上的那块暖玉弄丢,当他发现时,急得命太子宫殿里的宫女太监们帮忙寻找。 那块暖玉来自西域王室,据说价值连城,乃当今世上的无价之宝,可真正让他在意的,却是系着暖玉的那串编工精致的玉穗,因为那是丑娘熬夜亲手编给他的礼物。 而不经意捡到这枚暖玉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被皇上召回京城、身上背负罪臣之名的皇甫祁。 由于他到隶州多年,当初的六王府早被充公查封,因此这次返京,特地被恩准暂时住在皇宫之中。 虽然他在饮食起居上得到最好的对待,可纠结在心中的结却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解开。直到看见那躺在雪地中、熟悉的红玉穗时,积压在他心底多年的怨恨,更因此被一古恼的激发出来。 玉穗编得非常精致,花样繁琐、华丽美观,搭配着上头那块暖玉,堪称天作之合。 然而皇甫祁在意的是,这玉穗的花样他十分眼熟,因为他身上玉佩上的玉穗,与这串几乎是一模一样。 当今世上,能将玉穗编得如此繁复而又华美的人,除了记忆中他念念不忘的纳兰贞贞外,他实在想不到第二个。 “那块暖玉是我的……” 就在皇甫祁震惊无比,拿着自己的玉佩与被他捡到的暖玉相比对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顺着声音望过去,他看到被绸袄绸裤包裹得比肉团还圆滚的皇甫玉,小家伙那张与纳兰贞贞一样的面孔上,有着天真无辜的表情。 神情恍惚了好一阵,皇甫祁才慢慢弯下身,将手中的暖玉递到他面前,笑道:“你说这玉佩是你的?” 皇甫玉乖巧的点头。这个长得很英俊的男子他认得,据父皇和丑娘说,这人是他的六皇叔。 他暗自庆幸自己的暖玉被捡到,就在伸出手准备接过它时,这六皇叔却开口说了。 “这玉穗编得好精致。” 他立刻与有荣焉的说:“丑娘做的每样东西都是世间最好的。” “丑娘?” 未等皇甫祁问出个究竟,远处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是闻讯而来的颜若筝。 她亲自给儿子做了双小棉靴,正要送去给他,结果一到太子殿,便得知儿子常年戴在身上的暖玉不见了,小家伙正急得命人四处寻找。 于是她立即也追出去找人,却见儿子正与六王在说话。 一见她来,皇甫玉粉嫩的小脸立刻露出开怀的笑容,转身飞扑到她的怀中,口中则亲昵的喊着,“丑娘……” 皇甫祁一怔,仔细打量这位迎面而来相貌平凡的女子。 距离上次在皇宴见过面后已经过了十来日,皇宴上,她不经意点了《长恨歌》这出戏,着实令他事后思忖良久,因为普天之下知道他喜欢听《长恨歌》的人实在不多。 当年他虽贵为皇子,却不受父皇宠爱,连带的朝臣和官家子弟也都不怎么理睬他,除了母妃之外,唯一真心待他、把他当朋友的,就只有宰相家的千金纳兰贞贞了,两人年龄相仿,爱好相同,在一起玩耍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还记得儿时的自己经常与她,偷偷摸摸跑到宫里专门排戏的院子外偷听。 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长恨歌》,虽然这并不是最好听的戏目,可不知为何,他每次听到这出戏时都会特别投入。 而和他一同听戏的纳兰贞贞,每次听到戏子们唱“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这两句时,也都会皱着鼻子对他说“皇帝的女人最难当”。 年少的他听了她这番感概后,便在心中默默发誓,有朝一日定会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快乐的女子。 可惜,这愿望还未达成,伊人便已被他人夺走,最后甚至香销玉殒…… “六王,这暖玉是小太子随身配戴多年的饰物,今日不慎弄丢了,幸被六王寻获,在这里,若筝代小太子向你道声谢。” 直到温婉柔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皇甫祁才蓦然回神,意识到对方正委婉的向自己索回手中的那块暖玉。 他打量她良久,慢慢将手中的暖玉拿起,“听小太子说,这玉穗是贵妃娘娘亲手编的?” 颜若筝微微一怔,然后笑着点头,“手艺不佳,让六王见笑了。” 皇甫祁听若未闻,动手将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下,和皇甫玉的两相比较,就见两个玉穗无论是花样还是长短,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本王认识一位故人,编出来的玉穗居然与贵妃娘娘的一样呢。”他半是疑惑半试探的说。 颜若筝敛起脸上的笑意,有些吃惊的看着他手中的那块玉佩。那玉佩样式虽然简单,玉质也没有多名贵,却是自己当年送给他的十二岁生辰礼物。 她幼时常被父亲带进宫拜见蓉贵妃,因此和身为蓉贵妃独子的他成为玩伴,两人从小一块长大。 而这块白色的软玉,正是他们偷偷出宫游玩时,她在玉器店买给他、做为庆贺他生辰的礼物。为此,她还特意编了条玉穗与它相配,只是没想到事隔多年,他身上仍戴着这块白玉。 她不是不知道当年的皇甫祁对自己有着怎样的心思,可在她心中,他就像哥哥般的存在,真正让她爱上并且甘愿为对方付出生命的那个人,自始至终只有皇甫绝一人。 因此,在面对皇甫祁那双充满执着的眼神时,她能做的,只有逃避和否认。 “这世上心灵手巧的人多不胜数,谁晓得六王识得的故人与我的爱好竟这么相像?日后若有机会,还望六王引荐。” “可惜本王说的那位故人,已经在四年前去世了……”说话同时,他眉宇间满是淡淡的悲伤。 颜若筝看在眼里,心底极为不忍。这幼时的玩伴曾经被她当成兄长般尊敬,经过这么多年,也仍旧如此想念着自己,即便当年他发起逆皇案害自己家破人亡,可他谋反的动机,却是她,这同样令她心中有些惭愧。 然而若说这四年来,她对他没有恨那是假的。但恨了又如何?发生的事已经无法挽回,这一切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一个“情”字? 这些年她常常在想,如果当年她能早些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或许就能阻止那场悲剧发生…… 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她接过暖玉,将玉佩重新系到皇甫玉腰间。 一旁的皇甫祁见状,惊觉她系玉佩的姿态和动作,竟与当年的纳兰贞贞几乎是如出一辙。 在这么一瞬间,他脑海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许,当年落入山崖惨死的那人其实并没有死,只是用另一种形式,活在某个地方。 否则一向眼高于顶的皇甫绝,为何会对这么一个相貌平凡的女人如此宠爱? 而为何她明明与自己素不相识,却又能一口道出他最喜欢的戏目?就连编出来的玉穗,都与纳兰贞贞一样?! 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从她身上,他竟敏锐的嗅到了一股强烈的熟悉气息? 皇宫的除夕夜不像寻常百姓家那般简单,除了皇室子弟以及各宫身分高贵、家世背景雄厚的妃子必须出席外,四品以上的朝臣也要携家带眷进宫赴宴。 早在一个月前,宫里内外便有人开始打点过年的大小事宜,御膳房也因此加派了许多人手,等着在除夕夜的宫宴上大展身手,以博得皇上的赞赏。 朝臣们则忙着准备大礼,打算在除夕夜送给皇上及受宠的妃子们,以求得自己来年能有个好日子。 至于那些平日不受宠、或是连皇上也难得见上一面的妃子们,则拼命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期望在皇宴上能获得皇上的青睐。 毕竟目前深受龙宠的颜贵妃和其它宫的妃子们一比,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段都逊色不少。她们想,皇上之所以宠爱颜贵妃,只是想换换口味,那么从初春到年底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皇上对那张毫无特色的脸,想必也该厌倦了。 可后宫众嫔妃万万料想不到,除夕夜这天,一向孤高冷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皇上,居然堂而皇之的与颜贵妃一同出席皇宴,不但如此,还下令颜贵妃随侍在君侧。 自古以来,皇上身边的位置,只有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才有资格落坐,而皇甫绝却为颜贵妃破了国例,不仅群臣眼中透露着不赞同,后宫各嫔妃的目光更是嫉恨交加,只是无人敢开口说皇上的不是。 皇甫绝刻意忽视众人,大大方方拉着颜若筝的手,坐在帝王的宝座上,毫无顾忌的让身边的女人与自己一同受百宫的大礼。 对于这样的安排,颜若筝已在私下与他抗议了一番,可他却淡淡的回道:“就算这江山不是朕亲手打下的,但这么多年来,朕励精图志,辛辛苦苦守住老祖宗这片疆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群老臣如果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唠唠叨叨的,朕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听了这话,她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 什么叫鸡毛蒜皮的小事?领着不是皇后的贵妃一同受文武百宫叩拜,这事早已犯了国法的大忌,如果朝中那些死守祖宗家法的臣子们拿这件事来叨念他,想必他也找不出理由来驳斥。 幸好在朝为官多年的朝臣们,都将官场之道学了个十成十,知道她这位颜贵妃如今正受龙宠,不会没事找事的乱谏一通,省得到头来吃亏倒霉还是自己。 于是皇宴上这个小插曲,很快便被众人给刻意忽略了。 唯独不久前被召进宫参加祭祖大典的皇甫祁,对这样的场面百思不得其解。 以他对四皇兄的了解,就算在纳兰贞贞去世后,皇兄曾将大批女子纳入后宫以报复她当年的背叛,但他一直相信皇兄仍深爱着她。如今,皇兄却为一个无容无貌的女子做出有违祖例、有碍国法的行为,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不管当年自己有多么憎恨皇兄不择手段的抢走纳兰贞贞,他都无法否认,在感情上,皇兄的付出并不比自己少,否则,就算破魂蛊的威力再可怕,皇兄也不会身陷险境,甚至差点命丧黄泉。 由此可见,这位颜贵妃的身分来头不仅很耐人寻味,想必也有其独特之处。 皇甫祁尚在思索着,就听不远处传来皇兄浑厚的嗓音。 “过完年,六弟长了一岁,也有二十五了吧?” 表面上听来殷切的话语,立刻令皇甫祁的神经陷入紧绷,他看向皇兄,果不其然,皇甫绝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上正充满了算计笑着。 紧接着,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皇甫绝就问了个令全场听了瞬间安静的禁忌话题。 “朕的儿子都已经七岁了,为何皇弟还不娶妻生子呢?” 在朝为官多年的大臣几乎都倒吸一口气,他们知道当年六王发起逆皇案,与宰相纳兰康的女儿、一代绝世佳人纳兰贞贞被赐婚为太子妃有很大的关系。 虽然帮助六王的逆皇党已经被连根铲除,但对当年的事件,朝中大臣仍记得一清二楚。 逆皇案表面上是夺位的叛变,但众人心知肚明夺位是假,夺情才是真。 所以皇上当着众人的面问六王为何还不娶亲时,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一齐望向六王,像看热闹般等他接下来的回答。 皇甫祁虽然心底极恨,面上却故作淡然,他直视着自己的皇兄,露出一道倨傲的笑容,“臣弟之所以迟迟不娶,那是因为……”顿了顿,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坐在皇甫绝身边的颜若筝,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坚定,“臣弟的心中,除了当年的那个人,再容不下其它女人。” 这话答得非常含糊,可长耳朵的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但皇甫绝脸色骤变,就连端着杯子准备喝茶的颜若筝,也险些失态的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而伺候皇上多年的柳顺皱了皱眉,神情之中略显紧张。 不远处始终没机会作声的殷丽梅,则趁机暗暗观察皇上的神情。 每人看似若无其事,心中却都各有盘算,年夜饭就在表面融洽实则紧张的气氛中,不知不觉的结束了。 第九章 除夕的皇宴过后,皇宫虽然看似平静,但私下却暗潮汹涌,尤其皇甫祁始终对颜若筝的身分有怀疑。先不说她的言谈举止各方面都与当年的纳兰贞贞别无两样,单从皇甫绝那炽热的目光中,他也可以感觉到,那女人身上绝对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记得纳兰贞贞的手腕上有块月牙形的胎记,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不假,他于是企图找机会看一眼颜若筝的手腕。 大年初一的早上,按祖例,皇室子弟都要去泰和宫向皇上请安拜年,皇甫祁虽然不被自己的兄长喜欢,但还是被列入了邀请的名单中。 趁此时机,他假意在倒茶的时候不小心将茶水洒在颜贵妃手上,及时捕捉到她手腕上的光景。虽然她腕间不见胎记,可同样的位置却印着一块被烧伤的痕迹。 他不相信世间有这么巧的事,不同的人在身上同样的地方都留下印记,只不过一个是胎记,一个却是烧伤。 这说明了什么? 皇宫里人来人往,前来向皇上请安的皇室子弟和朝臣络绎不绝,身为贵妃的颜若筝自然也忙里忙外的应付个不停。好不容易盼到了大年初三,皇上因边关派来紧急密报需要处理而让颜贵妃落单,皇甫祁便找了个有事请教贵妃娘娘的理由,与明显躲着他的颜若筝会上一面。 比起皇甫绝三番两次的故意试探,皇甫祁的性子更直接,内心急欲得知真相的他,一看到她便直截了当的道:“我知道你就是纳兰贞贞。” 做了许多比较和揣测后,他几乎可以肯定纳兰贞贞当年并没有死在山崖下。 虽然他无法解释、也不明白她的容貌和声音为什么会发生巨大的改变,但这世上有许多易容高手,或许她那张并不美丽的面容只是故意欺骗世人的手法。 颜若筝听了他突如其来的话,猛地全身一颤,她双唇张了又阖,阖了又张,被他的直白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原本她坚持住在锁秋宫,不愿遵照皇甫绝的意思搬离,但在他使尽手段、死缠烂打的威胁下,不得已还是住进了凤夕宫。 虽然大多数的时间她都被皇甫绝揪到泰和宫的龙床上承受帝王雨露,但白日她依然按照宫里的规矩在凤夕宫处理大小事情。 此时正值上午,凤夕宫负责打扫的太监宫女都被皇甫祁打发了出去,大厅只剩他们两人。惊怔片刻,她很快便恢复理智,面对他笃定的俊脸,她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不疾不徐道:“六王是不是胡涂了?据我所知,当年的太子妃纳兰贞贞,早已在几年前逃命的途中去世了。” 皇甫祁显然不打算接受她的否认,步步紧逼向她,“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否认自己就是纳兰贞贞的事实,但请你不要侮辱她在我心中存在的价值。”顿了下,他又开口,“贞贞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可她身上却有着连男人也不及的傲气,就算当年她害皇甫绝身中破魂蛊命悬一线,但她绝不是会逃之夭夭的那种人。”话落,他认真打量她脸上的每个表情,彷佛想找出端倪。 颜若筝被他审视的目光盯了好一会儿后,镇定地回应,“先不说我究竟是不是纳兰贞贞,就算我真的是,六王又想如何?” 不理会对方瞬间沉下的脸色,她也向前走去,两人之间只剩一步之遥。 “六王别忘了,无论是从前的纳兰贞贞,还是今日的颜若筝,都注定是皇甫绝的妻子,与六王无关。所以就算你证明了什么,对你又有什么帮助呢?” 皇甫祁身子一僵,她这话无疑是对他最残酷的打击。 不管当初他为纳兰贞贞付出了怎样的代价,都改变不了她根本不爱他的事实。 他恨父皇偏心,恨母妃无能,恨皇甫绝不顾手足亲情,更恨老天爷的不公平,可却无法恨他最在意的那个人。在这场爱情的战争中,她从来都没有把他放在能够竞争的位置上。 即使他自认为她付出所有,可在她眼中,那却是罪过、是累赘,是令她今生痛苦的根源。 记得当年皇甫绝身中破魂蛊、纳兰贞贞事后得知自己就是这场逆皇案的主使者时,曾绝望的对他说:“我将你当成这世上除了我爹之外最亲的人,为何你却用这样的方式,硬生生毁掉属于我的幸福? “你口口声声说一切皆是为了我,可你却用自己的双手将我拖进万劫不复的境地。皇甫祁,你不懂爱、不配爱,你只是用最幼稚可笑的方法,来发泄你心中的私愤而已!” 她当年的这番话,即使过了无数个日夜,他依旧如此清楚的铭记于心。就算每次想起时都会令他心生痛楚、愤恨难平,可对于她当年的指责和怨怼,他却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往事历历在目,如魔咒般挥之不去,站在这个被他怀疑是纳兰贞贞的女人面前,当年令他痛彻心扉的回忆再次涌上脑海,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卑微的小丑,用尽方法想证明什么,可到最后,却只看到自己有多么愚蠢可笑。 是啊,就算他证明事实如他所料,又能改变什么? 无论是纳兰贞贞还是颜若筝,都是皇甫绝名媒正娶的妻子,从开始到现在,他只是个配角的事实,不会因任何可能而改变…… 突然,他自嘲的笑了笑,彷佛在笑老天的愚弄,也像在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当皇甫祁踉跄的走出凤夕宫后,颜若筝伪装出来的冷漠终于因为看到那抹萧索的身影而被击得支离破碎。 曾几何时,他是她生命中的阳光,如兄长般的疼爱与呵护,在她年幼的记忆里带给她温暖和幸福。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逆皇案,他将会被她视为这世上仅剩最亲的亲人。这种依赖即使与爱情无关,但在她心中同样珍贵。 可是,当他亲手毁了这种平衡后,她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拒于门外。 颜若筝万般无奈,以为逼走皇甫祁就能换回风平浪静的生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皇甫祁此次无心的举动,将再次带给她的人生毁灭性的灾难…… 如果不是殷丽梅突然花枝招展出现在御书房偏殿,皇甫绝几乎快要把这个女人忘记了。 照理说,按照礼仪制度,身为皇上的皇甫绝就算再怎么想冷落后宫那些女人,每个月也得要腾出几天时间,给那些盼望早生贵子的妃子们承受雨露的机会。 可自从与纳兰贞贞相像的颜若筝出现后,他已好久不曾踏入后宫半步了。 这样明显不公平的待遇,就算他没听到任何抱怨的耳语,也猜得到很多人会在私下非常不满。 可是那又怎样?他是皇上,如果连后宫那些女人都想掌握他,他这个皇上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就算头上有无数祖宗家法摆在那里压着他,他依然我行我素的想怎样就怎样。 然而,他独宠颜贵妃的行径,确实令后宫妃子们的不满日益增加,其中对颜若筝本就满心怨恨的殷丽梅更是不平。 皇甫绝见了她,心里有些讶异,他没想到她会在大年初三的下午,以亲手给皇上送礼的名义,堂而皇之的来找自己。 殷丽梅的父亲官居朝中三品,任职吏部,比起后宫其它妃子,殷家的背景堪称雄厚。大年初一刚过没几日,殷家便派人送来许多名贵的海产进宫,给丽贵人当贺礼。 自从殷丽梅的弟弟惨死于刑部大牢后,殷家几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而那些名贵海产便是殷父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搜集的,特地送进宫里,目的也是要女儿以此讨好皇上,打败如今正得宠的颜若筝,一举夺得后宫之首的位置。 若是从前,殷丽梅或许会觉得父亲此举根本是痴心妄想,可自从她收到探子回报的消息后,心中又生起希望,阴霾多天的心情因这消息而豁然开朗。 见到皇上后,她免不了先嘘寒问暖,忧心一下龙体,才顺便将父亲专程送来、皇上爱吃的海产一一奉上,话里还不忘向皇上邀功,说这些都是殷家的心意,希望皇上能够笑纳。 皇甫绝并不会因几份海产就龙颜大悦,但既然她顶着笑脸将戏演得这么精彩,他这个做天子的,自然也不能被比下去。 “丽贵人有心了,朕深感欣慰。朕会记住丽贵人的话,多注意自己身子的。” “皇上平日公务繁忙,多吃些养身补体的东西,长命百岁才能助我大瀛繁荣富强。”一番客套的应对后,她才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表情,故作犹豫道:“皇上,有件事,臣妾不知当说不当说……” 通常以这样的话为开头,都是故意吸引对方继续问下去。 皇甫绝眉一挑,心底生起几分警觉,他故意不开口,只笑睨着存心想引起自己注意的女人。 见他没有问下去的意思,殷丽梅心头不由得泛起一抹懊恼,可事到如今,她若不说,一定会错失这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于是她凑近皇甫绝几分,神秘兮兮的透露,“听说六王最近与颜贵妃来往得非常频繁,今儿个上午,还有人亲眼看到六王从颜贵妃的宫里走出来……” 她这话只开了个头,皇甫绝原本淡漠的脸上便泛起冷肃之色。 殷丽梅见了心底一乐,知道他上了钩,赶紧又说:“那六王虽然是皇上的亲手足,可当年谁都知道六王对太子妃纳兰贞贞图谋不轨。如今他被皇上恩准回京,不但不懂得感激,反而还对皇上宠爱的颜贵妃产生异样心思……” 她故意顿下了,留给皇甫绝想象的空间,才又继续道:“唉,这六王真是不识好歹,皇上喜欢纳兰贞贞,他抢;皇上喜欢颜贵妃,他又想抢,谁都看得出来,六王在皇宴上盯着颜贵妃的眼神有多热烈……当年他能为了纳兰贞贞发起逆皇案,就不知以后会不会也为了颜贵妃出什么乱子……”她接下来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皇甫绝冷冷瞪了一眼。 她心底有些畏惧,可一想到探子给的消息,证明颜若筝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未死的纳兰贞贞时,她已决定铤而走险,赌上自己未来的命运。 据她所知,皇甫绝虽然爱纳兰贞贞极深,可他同样恨那个女人很深,而现在六王皇甫祁又被召回宫,当年三人纠结的情感问题再次浮上台面,不管纳兰贞贞在皇甫绝心中占有几分地位,当年涉嫌害死他的事却是千真万确。 为了祖宗颜面也为了帝王尊严,她相信一旦颜若筝就是纳兰贞贞的事被证实,对方势必会受到朝廷的审判、皇上的责罚,所以她才特地来提醒皇上。 无论他现在有没有发现颜若筝的真实身分,只要他开始怀疑,那么颜若筝在宫里的地位也将不保。 强压下对他冷漠眼神的畏惧,她大胆地又说:“当年在朝为官的人都知道,纳兰贞贞在嫁给还是太子的皇上后,七个月的时间里便诞下麟儿,虽然很多人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私底下却有许多人猜测,小太子的身世也许没有这么简单——” “啪”的一声脆响,忍耐多时的皇甫绝终于再也听不下去的起身,反手一记重重的耳光,打断了殷丽梅接下来猜测的话语。 “皇上……”她不敢相信的捂着自己麻痛的脸颊,不懂皇上刚刚还一副“随便你说,朕正在听”的表情,为何突然间变得一脸冷酷,甚至狠心打了她?! 他冷冷看着她那副明显挑拨离间的嘴脸,露出个极其阴险而恐怖的笑容。 “如果你能谨守本分,规规矩矩的待在后宫,朕或许还会念在几年的夫妻情分上,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地位尊华。可惜的是……”他叹息的摇了摇头,彷佛对她非常失望。“既然你这么想成为阶下囚,朕只能听从你的心愿,实现你的目的。来人啊!” 很快的,守在外面的侍卫便出现在殿内。 皇甫绝冷漠的看着她渐渐发青的脸色,冷然道:“丽贵人揣测君心、挑弄是非,即日起收回贵人身分,降为庶人,打入冷宫。钦此!” 殷丽梅目瞪口呆,心凉了半截,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样的地步,她当下哭着大喊冤枉,求皇上网开一面,饶她一次。 只是她弄巧成拙的惨烈下场,已没人可以救得了她了。 随着她哭闹的声音逐渐远去,皇甫绝慢慢陷入自己的思绪中。虽然殷丽梅的诽谤听在他耳里如同废言,但他却无法否认当年纳兰贞贞的确是在嫁给他七个月后,便生下了现在的皇甫玉。 仔细回想,如果那时自己没有央求父皇将宰相家的千金纳为太子妃,那么今时今日,纳兰贞贞的夫婿是不是就会换成恨自己入骨的皇甫祁? 不过,没等丽贵人被打入冷宫的消息传遍皇宫,小太子便因为犯下错事,惨遭皇上一顿责打。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 听了殷丽梅那番话的皇甫绝,这下彷佛有根刺如鲠在喉,怎么也无法平静的将这事就此忘却。明知那时的纳兰贞贞体质孱弱,怀胎后又为了操劳太子殿里的大小事宜而累坏身体,才导致孩子早产,可事情往往就怕人往深处去想象。 就算他在心里坚信她的人品,但当他想到皇弟竟为了她不惜犯下滔天大罪时,心中还是产生了几分不悦。 当然皇上若是不悦谁,谁就会倒大楣,比如在太子殿与小太监玩得不亦乐乎的皇甫玉,就这么正巧地被迁怒。 好不容易,他们父子间猫捉老鼠的关系,在颜若筝努力的改善下,变成了父慈子孝、温馨的一家亲。 就算在皇甫玉的记忆中,父皇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喜欢自己,可在去年入夏后,他也已经明显感觉到父皇对自己的疼爱。 在他接二连三的撒娇讨好、肆意卖乖下,父皇甚至也开始像普通百姓的父亲一样,不时会把他抱坐在膝头,认真而慈祥的教导他一些知识道理。 所以,当他被宣进御书房见驾时,并没有任何的危机意识,直到父皇莫名发起脾气,逼他承认自己有错,说他若不承认就犯了大逆不道的重罪时,他还很气恼的与父皇发生了小争执。 若是在以前,就算父皇怒极,最多罚他抄书写字,再严重至多罚他跪地板,可今日,父皇却在震怒下亲自赏了他一顿板子。 毕竟只是个刚满七岁的孩子,从小在皇宫里娇生惯养,别说是挨打,就算是伤了根指头,那也是不得了的大事。 虽说那竹板比宫里人人畏惧的廷杖不知细小了多少倍,可被打了整整十下后,皇甫玉的小屁股还是红肿不堪,好不可怜。 得知这个消息,颜若筝第一个赶到太子殿,当她看到儿子屁股上的大小肿痕,以及小家伙那张漂亮脸上所流露出的委屈后,心底立刻泛起一阵酸楚。 想到自己不能以娘亲的身分陪儿子一起长大,想到因为当年的政变,害儿子被他父皇厌恶,她就不禁落下心酸的眼泪。 她将挨了打的儿子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轻哄,恨不得能承诺只要有她在的一天,他便不会再受苦受难。 发现丑娘的神情哀戚又激动,皇甫玉见状,忍不住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戏演得太过火了? 虽然他屁股挨了一顿竹板,可说到底父皇毕竟是他的父亲,就算再怎么生气,下手也不会太重。 十个竹板下去,挨点痛是免不了,屁股上的伤看来吓人,但早在宫女给他擦过药又喂他喝了好几碗止痛化瘀的汤药后,就没有那么痛了,之所以会装可怜哭诉,只是想借机讨来丑娘对他的怜爱。 最近因为过年的关系,丑娘每天忙里忙外,害得他都没有时间腻在她的怀里,听她给自己讲故事。 就连他和丑娘一起养的小狗,前不久生了小狗崽,丑娘本来答应和他一起庆祝的,也因为最近的事越来越多而放了他鸽子。 偏偏,他每次主动去凤夕宫找丑娘,又都会撞见父皇也在场,然后就必须洗耳恭听父皇的训斥,诸如男儿志在四方,别一天到晚往女人怀里钻、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出息之类的。 在好久没得到丑娘关注的情况下,他才想趁这次挨打的机会,决定使劲撒娇让她多陪自己几天。 可他没想到丑娘赶来太子殿、看到他故意装出来的可怜模样时,眼泪会就这么掉了下来。 虽然希望丑娘能多注意、疼爱自己,他却从来没想过要把她给惹哭,见她为自己伤心难过,他也顾不得小屁股上的肿痛,爬起身子蹭进她的怀里,开始安慰起她来。 “不痛的,玉儿一点也不痛了。丑娘你不要哭,你再哭,玉儿也要跟你一起哭了……” 不一会,在亲手揍了儿子屁股一顿,很快就感到懊恼和心疼的皇甫绝来到太子殿时,看到的便是母子两人搂在一起大哭的画面。 看着颜若筝为那小子落下眼泪,而那小子还卖乖装委屈的缩在她怀里,潜藏在他骨子里的嫉妒,再次不理智的冒了出来。 虽然他已几乎可确定颜若筝与纳兰贞贞就是同一人,也明白她这么疼玉儿是因为她就是玉儿亲娘的关系,可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异性这么亲密的搂抱着,还是让他感到不痛快。 此时的皇甫绝,心态和任性的孩子没两样,明知吃醋的对象是自己的儿子,他也全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可以。 他冷着脸,迈开脚步走进太子殿,两旁太监宫女见皇上来了,纷纷跪倒问好,而皇甫玉和颜若筝见到他,一个嘟着粉嫩的小嘴满脸不欢迎,一个则恨恨的用眼神瞪他,目光中充满了指责。 面对两人明显不欢迎他的态度,皇甫绝负着双手,冷哼一声,“见了朕不过来请安下跪就算了,你们这一大一小居然还敢给朕脸色看?” 颜若筝想到他下手痛揍儿子,口气便非常恶劣道:“臣妾腿酸了,怕是要怠慢皇上,无法给您请安了。” 皇甫玉则仍赖在她怀里,指着自己仍旧红肿的屁股说:“儿臣被父皇责罚,现在浑身都痛,也不能向父皇请安,还望父皇恕罪。” 一大一小摆明不打算给当今皇上面子,看在外人眼中似乎有些大逆不道,可在皇甫绝眼里,却成了另类的情趣。 虽然他当时在怒极之下打了儿子一顿,但下手的力道绝没有儿子嚷嚷的那么夸张,不过亲眼看到那有些虚张声势的伤痕,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他走过去,伸手想替儿子揉揉小屁股,谁知力道太重,令皇甫玉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眼见儿子被皇甫绝大手揉得泪眼汪汪、可怜兮兮,颜若筝急忙将他护在怀里,拒绝儿子的爹不怀好意的试探。 最后,小家伙总算在父皇略带警告的目光下变老实了,不再死缠着丑娘,并乖巧的向她保证自己的伤口真的已经一点都不痛,请她不要再生父皇的气,皇甫绝这才放弃继续整治可怜的儿子,成功把那个佯装腿痛、故意和他发脾气的女人拎出太子殿。 可刚出太平殿没多久,她便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脸色难看,口气很不满的问:“皇上之所以会责打玉儿,必有什么道不出口的原因吧?” 他听了顿下脚步,笑睨她一眼,“筝儿何出此言?” “莫非皇上不想对今日之事有什么解释?”早在不久前,她就听说丽贵人惹怒皇上,被打入冷宫。这件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后宫所有的妃子们不明所以,但以她的聪明,不难猜出个中原因肯定与自己有着密切关系, 面对她的询问,他不答反笑,“这句话,朕刚好也想对你说。”他的俊脸渐渐逼近她,令她有些措手不及。“筝儿难道不想对朕解释些什么吗?” 看着他如此殷切而渴望的眼神,她下意识的向后退去,“皇上想说什么?” 皇甫绝直盯了她良久,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朕查过了,湖州太守的幼女颜若筝,早在七年前因病离世。”不理会她瞬间惨白的脸色,他继续笑道:“关于这件事,朕很期待你接下来的解释。” 好长一段时间的静寂,就这么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不一会,皇甫绝打破沉默,却没再逼她,只淡淡开口,“如果你现在不想说,朕自然不会逼你,但请你记住,朕的耐性非常有限,如果在朕的耐性用光之前,仍未听到你的解释,那后果,就不是你一人能承担得了的……” 第十章 瀛国每三年一次的大型祭祖仪式,终于在大年初五这天隆重举行了。 由皇上率领文武百官以及众嫔妃,来到太庙举办祭祖大典。太庙里陈列着瀛国皇室历代的祖宗牌位,大殿两侧各有配殿十二间,东配殿供奉着历代有功的皇族牌位,西配殿则供奉着有功之臣的牌位。 按惯例,祭祖当天礼部大臣必须先宣读祭文,虽然祭文又臭又长,千篇一律,可在这庄严肃穆的场合,除了皇上外,所有人都必须跪在地上安静的听着,谁若有胆子胡乱出声破坏祭祖仪式,可是会被诛连九族的。 当然,那些跪在牌位前、表面上露出恭敬模样的朝臣或皇上,心底在想些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例知几个月前,吏部尚书殷名远的儿子才因调戏卫府小侯爷的新婚娘子被关进刑部,受不了重刑逼问而咬舌自尽,没想到不久后,唯一的女儿殷丽梅又因触怒龙颜而被皇上打入冷宫,众人莫不同感惊愕,私下议论纷纷。 幸亏皇上没有降殷尚书一个教女不严之罪,否则殷家百年基业,恐怕也要成为历史篇章上的一个败笔,从此在瀛国朝堂上彻底消失了。 经此事件后,殷名远虽然对皇上的作为万分恼怒,却也不敢为女儿求情。其它臣子看似默不作声,暗地里却对此幸灾乐祸。毕竟少了个竞争对手,众人面前的宫路也就少了一个阻碍。 大臣们的心思,做为皇上的皇甫绝没有兴趣,也懒得去猜,他脑中只想着这几日的事,心中烦躁不已。 自从他一语道破颜若筝的身分并非是湖州太守颜青的幼女后,这两天,他始终很有耐性的等她上门向自己解释这事的来龙去脉。可他从初三等到初四,又从初四等到初五祭祖,那女人却一直没有向他开口解释的意思。 他的耐性被她磨得破功,胸口慢慢聚积莫名的怒气。 想起事后他安插在六王皇甫祁身边的探子曾向自己回报,初三那天,六王的确只身前往凤夕宫,打发了宫里伺候的宫女与贵妃单独密谈一事,他的火气就益发旺盛。 他们谈话的内容虽然没有任何暧昧,可当探子告诉他,贵妃并没有在六王面前否认自己是纳兰贞贞时,他一向高傲的自尊心顿时被这不公平的待遇伤到了。 即使他是手握天下人权的皇帝;即使他在事后曾派人查出当年纳兰贞贞之所以会害他中破魂蛊,完全是她爹和皇甫祁一手策画与她无关……即使心知肚明很多事,在感情上,他依旧像个喜欢与人争宠的孩子,一定要争到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虽然天下的女人都冀望他的垂爱与怜惜,可如果他最在意的女人不屑他这份感情,他会觉得自己活得极为失败。 他都已经很清楚的明示颜若筝,只要她肯亲口承认自己就是纳兰贞贞、亲口向他解释当年的背叛始末,亲口告诉他……她还爱着他,他就可以不计前嫌与她重新开始,给她应有的身分和地位。但左等右等,那女人却始终不愿开口,这让他不禁气恼起来。 礼部大臣终于宣读完冗长的祭文,接下来,便换做为瀛国天子的皇甫绝到祖宗牌位前磕头上香。 在祭祖仪式接近尾声时,皇甫绝并没有如往年那般宣布结束,而是居高临下的站在众人面前,用倨傲的目光扫视众人的头顶,下了个令满朝文武震惊的旨意——罢黜当朝太子皇甫玉。 这话才刚出口,整个太庙便乱成一团。众人虽然早知道皇上自从纳兰贞贞去世后,就不怎么喜欢这位小太子,其至不久的还听说小太子因犯下错事而惨遭皇上责打,但……怎么会突然宣布要废太子呢? 有老臣正想上前问个究竟,已经按撩不住的颜若筝,却先一步从嫔妃之列走上前,盯着不远处高高在上的男人。 “皇上为什么要罢黜太子?” 当她问出这问题后,众臣无不屏住呼吸,等着皇上的回答。 却见他冷冷睨了她一眼,说出口的话,比他此刻的表情还要绝情。 “因为朕怀疑,太子并非是朕的亲生儿子。当年太子妃在嫁进太子殿后七个月便诞下子嗣,这件事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是朕心底一个解不开的谜。 “所以朕决定,祭祖仪式结束后,将会与皇甫玉滴血验亲,如果证实他是朕的亲生子,太子之位将继续为他保留,可如果他并非是朕的孩子,朕将会发配他到双石镇,令他永世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 当皇甫绝说出这番话后,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唯独颜若筝愣愣地站在原地,彷佛还在消化这些话。 她的反应正中皇甫绝下怀,虽然明知这么做会伤害到她,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为了证明心中的猜测,他不得不如此逼迫她。尽管手段过于残忍,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不介意陷自己的儿子于尴尬的境地。 即使她此刻气得颤抖的模样令他心生怜惜,可除非她亲口承认自己就是纳兰贞贞,否则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见她微抖着唇瓣,脸色转白,皇甫绝深吸口气,狠下心又下了剂猛药。 “当年所有的人都知道朕的六弟与太子妃私下里关系匪浅,为了皇室血脉的正统,朕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决定。”顿了顿,不理会皇甫祁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他狠绝的又道:“如果当年意图谋反的那人,想透过这种方法来谋得朕的江山,朕岂能轻易如了某人的意……”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皇甫玉是纳兰贞贞当年与皇甫祁私通所生下的孩子,那么有朝一日,皇甫玉继承大瀛江山,最后的胜利者还是当年发起逆皇案的那个人。 皇甫祁被兄长这番话气得额冒青筋。他可以侮辱自己,却不能用这种方式侮辱纳兰贞贞! 就在皇甫祁气得想上前与皇兄理论时,殿内传出一声娇吼——“皇甫绝,你这个无耻昏君!” 伴随着“啪”一声脆响,一记耳光也在同一时间落到了那张俊脸上。 如果这记耳光是皇上掴在别人脸上的,或许不会有人对此发表意见,可那记耳光,却是颜若筝当着众大臣的面,掴在当朝天子的脸上,这可就成了千古有史以来最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了。 皇甫绝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苦苦相逼的下场,会换来这记重重的耳光。他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胆敢打他的女人,既懊恼她骂自己是昏君,又愤怒她当这么多人的面甩他巴掌。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她的手腕,怒瞪着她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纳兰贞贞?” 颜若筝倨傲的抬头与他怒目相对,“为了得到这个答案,你就那么不择手段,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诬蔑?” 皇甫绝听了冷冷一笑说:“是否是诬蔑,朕正在等着你的答案。”他步步逼进她,不容她再逃避下去。 柳顺见状,急急忙忙跑过来,一头跪在皇上面前,扬声哀求道:“皇王上三思啊……” 可他话未说完,就见颜若筝露出一脸绝然的冷笑,幽幽的说:“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你的个性依然没变,为了达到目的,你可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皇甫绝因为她的话而敛起眉头。 跪在地上的柳顺见状连忙大喊“不要”,并侧首拼命向颜若筝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要说。 急于知道答案的皇甫绝,此时已听不进柳顺制止的话,他只想要一个答案,他要她亲口证实自己的猜测。 一旁的文武百官已经完全傻了,他们不懂,为何皇上会指着那而貌平凡的颜贵妃,逼她承认自己就是已故多年的纳兰贞贞? 而皇甫祁也被这样的场面弄胡涂,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事态发展。 在场只有颜若筝一人保持着冷静,脸上突地流露出解脱般的坦然。 “不管当初我爹对你做了怎样的错事,他都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我在你中了破魂蛊昏迷后,用自己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换回你的命……就算纳兰家再怎么罪大恶极,还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 说完,她释怀的笑了,笑容看在众人眼中充满了绝望的苦涩。 当她视线与紧盯着她不放的皇甫绝相交后,她轻声道:“你曾说过,如果纳兰贞贞没死,你会亲手杀了她。现在,就让我达成你这个心愿吧……” “太子妃,千万不要啊……” 在柳顺大喊的同时,颜若筝用力点头,朗声承认道:“没错,我就是当年那个身藏破魂蛊、险些让你丢了三魂七魄命丧黄泉的叛徒,纳兰贞贞!” 当她将自己的名字道出口后,神奇的事发生了,她原本平凡的容貌,竟在瞬间产生巨大的改变,那张被皇甫绝在无数个夜晚怀念的绝美面容,居然由这张平凡的脸上慢慢显现回来。 然而当心心念念的容颜真实出现在自己眼的后,皇甫绝还来不及叫她的名字,就看她喷出一口鲜血,向前软软的倒向他,昏死了过去…… 祭祖当天,颜贵妃平凡的面孔突然变成娇美的前太子妃。这一幕被瀛国文武百官尽收眼底,别说众人惊讶不已,就连皇甫绝,也被这画面震愕得不知所措。 不过当她昏倒的那一刻,他很快回过神来,连忙传唤宫里所有太医,并飞快将她抱回泰和宫。 众太医奉命赶来,为她把过脉后,却都摇头叹息,给他的答案都是伊人已油尽灯枯,无药可医。 皇甫绝既惊慌又心痛不已,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地步,更疑惑为什么当她亲口承认自己就是纳兰贞贞的同时,会立即昏迷不醒,直到柳顺哭着道出黑山的传说和事情的始末—— 原来当年纳兰贞贞是被自己的父亲纳兰康以及六王皇甫祁算计,在守宫砂里埋下破魂蛊,她并不知情。先皇驾崩,直到皇甫绝突然身中破魂蛊命悬一线,她才明白自己间接被利用,成了谋害夫君的工具。 眼看太医束手无策,她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将希望寄托在传说中可以满足世人愿望的黑山,因缘际会下,她顺利找到黑山,并向黑山主人乞求夫君皇甫绝能够还魂。 为此,她奉上了自己的容貌、健康和寿命做为交换条件,当皇甫绝活过来的那天,也就是她失去一切的时候,她将不能再以原来的身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当年柳顺看到身披黑袍、满脸悲绝的太子妃捧着一个小盒子回太子殿时,着实吃惊不已。而太子妃也对他说,如果他不肯帮她守住这秘密,一旦她的身分曝光,她将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柳顺别无选择,不得已只好应允。 而后,皇甫绝奇迹的醒了,在那同时,纳兰贞贞绝丽的姿容,便瞬间改变,成为完全陌生的另一张面孔,并且从此久病缠身。 为了继续留在皇甫绝身边,她甘愿接受柳顺安排的颜家幼女身分,宁可在偌大的后宫中苦守多年,也要亲眼看他生活安好。 这些年来,她看着所爱的男人将一个个女人纳进后宫,一个人住在简陋的丽园里,每天望着远处夜夜笙歌的皇宫内院,心中不是没有恨过和怨过,可她也知道,这是自己求来的结果,所以甘愿承受。 尽管柳顺私下会多关照她,但因她与黑山主人交换条件,失去了健康。所以在她活着的这些年,必须忍受各种病痛的折磨,过得也并不好受…… 当柳顺哽咽着将纳兰贞贞这么多年来为了皇甫绝而受的这些苦,一五一十诉说出来后,守在床边两夜没阖眼的皇甫绝,早难以抑制的落下了眼泪。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这么残忍。 他更没想到,令自己又爱又恨多年的女人,竟背负了这么多心酸。 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是最无辜的那个人。这么多年来,受尽苦难、委屈和折磨的人,也是她。 难怪自己每次问柳顺,当年救他还魂的道士是何许人也,对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将他救回人世时,柳顺总说那道士来历不明、性格怪异,从来不敢告诉他实话。那道士……就是傻得可以的太子妃…… 她为自己付出一切,可他这个口口声声说怜她、爱她的男人,却是亲手将她推向鬼门关的刽子手! 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好似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女人,皇甫绝摊开自己双手怔怔看了良久,突然冷笑地抓起靴间的一把匕首,狠狠向掌心划去。 当殷红的鲜血流出、染红他双掌时,一旁的柳顺吓得飞扑过去,拉住他不断自残的双手,着急地大喊,“皇上不要啊……” 皇甫绝任由鲜血滴落,彷佛感觉不到掌间的痛意,失魂落魄的看着床上那张绝美的沉睡面容。 “朕亲手将她推向鬼门关,这双手已经充满了罪恶,既然它这么罪无可恕,朕留着它有什么用?” 如果他不执着的追究真相,一切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柳顺心痛的看着皇上悲伤的模样,拼命高喊要太医过来。 他知道纳兰贞贞就是皇上的命,即使皇上以为自己被背叛而憎恨着她,却仍然盼望着有朝一日奇迹出现,她会活过来。只要她活过来,不管她犯下多少错事,皇上都会原谅她。 然而皇上却不知道,那个他自己恨之入骨同时也爱入骨髓的女人,其实一直在他身边。 在颜若筝的真实身分被揭穿后,上下很快又乱成一团。 当初在祭祖大典上,皇甫绝曾口谕要罢黜皇甫玉这位太子的事,事后也不了了之。 聪明人都知道,皇上废太子是假,逼颜若筝承认她就是纳兰贞贞才是真。 在纳兰贞贞昏迷的这些天里,皇甫绝已经宣布暂停早朝,一心守护着她。 而皇甫祁亦曾不顾侍卫阻拦,勇敢的闯进泰和宫,与皇兄见上一面。 当他看到平时嚣张跋扈的兄长落魄憔悴的模样,本欲出口的质问和怨怼瞬间烟消云散。 那天之后,他也从柳顺那里得知事情的始末,心中非常感慨。 他心机算尽,争了半生,却终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配角,永远也无法介入皇兄与纳兰贞贞的爱情。 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他的存在,既然这样,他还争什么? 即使那两人用生死折磨着对方,可他们的感情也深厚得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如果皇兄不爱纳兰贞贞至深,当年就不可能中破魂蛊;如果纳兰贞贞不够爱皇兄,当年皇兄被摄魂之后,她也不可能为他献出容貌、健康和寿命,换得他的重生。 如今这两人,一个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不生不死,一个满脸哀恸悲伤绝望,虽活似死,就算他再有诸多不满,看到此情此景,心中的怨恨在这一刻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皇甫祁释然一笑,将满腔的责问、满腹的话语最后化成一句,“万事珍重。” 隔天下午,他便打点行装,主动要求返回隶州,重此远离这令他伤心的故土。 待皇甫玉知道丑娘出事,已经是三天之后。 由于祭祖前两天他挨了打,又染上风寒,所以太庙发生的事,他完全不知情。 直到无意间听到太子殿里碎嘴的小太监和小宫女闲聊的内容,他才得知丑娘昏迷的消息,当下便拖着病弱的身子急忙跑到泰和宫去探望。 他焦急的直奔入房,却在看到躺在父皇床上的女人容貌和丑娘有天壤之别时,不禁一愣,直追问父皇丑娘究竟在哪里。 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皇甫绝一见儿子,这才惊觉自己竟忘了儿子的存在。 他看着母子俩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将脸色不比自己好到哪去的儿子拉进了怀中,指着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女子,就像天底下所有慈父般对儿子道:“玉儿,她就是你的亲生娘亲。” 皇甫玉拒绝相信这个事实,可当他在对方的身上闻到属于丑娘的味道时,便不得不相信父皇所言不假。 他不知道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却很担心听到的传言会成事实。 “父皇,他们都说娘就要死了,这是真的吗?”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死亡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更何况,他才刚得知一向疼自己的丑娘其实就是亲娘,这样的骤变教他如何能承受? 面对儿子满脸担忧的询问,皇甫绝目光幽深的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彷佛在劝慰儿子,有像在说服自己。“她只是累了,想多睡一会儿,过几天就会醒来的。” 皇甫玉皱起眉,不解的问:“娘为什么会睡这么久?” “因为……她为父皇做了很多事,可是父皇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冤枉她,指责她对不起父皇……你娘一气之下,与父皇生闷气,才会一睡就这么多天……”皇甫绝的声音很轻,有如怕吵醒床上休息的人儿,他小心翼翼帮她拉好被角,爱怜的看着她紧闭的双眼。“贞贞,就算你生朕的气,也不要一直睡下去,睡久了,会饿坏肚子的……” “父皇,你怎么哭了?” 当皇甫玉看到一向高高在上、充满威严的父皇,竟像个孩子般落下眼泪时,终于意识到事情也许不是那么简单。 但他开口询问详细的情况,父皇却不再回答他任何问题,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床上女子那乌黑柔顺的长发,嘴里念着他听不懂的呢喃字句…… 靖德五年正月初,对瀛国百姓来说,是戏剧化的一年。 身为瀛国天子的皇甫绝为了心爱的女人整整罢朝一个月,在文武百官三天三夜长跪不起的哀求声中,才重新踏上那象征权势和地位的朝堂。 靖德五年三月,被打入冷宫的前贵人殷丽梅,在郁郁寡欢下,结束了自己年仅二十三岁的生命。 靖德五年四月十八,皇甫绝下令解散后宫,安排那些进了宫后便从来没受皇帝雨露的妃子们出宫嫁人;至于曾被宠幸过的妃子,愿意留下来的,则给她们一件能力所及的差事,而不愿意留下的,他便打赏一笔银子,让她们出宫自寻生路。 在这期间,他也不只一次派人寻找黑山所在,可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派出去的人马依旧没有带回任何有关黑山的消息。 春去秋来,很快的三年过去了,皇甫绝每天除了上朝、批阅奏折,以及不停的命人去寻找黑山之外,大多数时间里,都留在泰和宫陪着那个仍昏迷不醒的女人,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诉说着往事。 而已经快年满十二岁的皇甫玉,这些年来也变得相当懂事。除了与太博学习治国之道,每天他都会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泰和宫和昏迷的娘亲讲话。 靖德九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早,相较于前几年的隆重与热闹,今年的除夕和前两年一样,皇上只象征性的宴请大臣一顿,便回到泰和宫,与开始参与朝政的儿子和那个仍旧沉睡的女人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 春节过后没多久,京城连降三场大雪,当大雪融化,迎来春的气息时,日子已到了四月中旬。 这天,柳顺见下了早朝便赶往泰和宫的皇上吩咐太监搬这搬那的,然后又抱着那昏迷整整四年的人儿往宫外走,忍不住追了出去,担忧的问:“皇上,早春的天还有些凉,您抱着娘娘去哪啊?” “朕刚刚经过御花园时,突然发现花圈里种的那些桃花开了花。贞贞最喜欢桃花盛开的季节了,朕以前就答应过她,每年的春天都会陪她一起来赏花……盼来盼去,总算被朕盼到那些花儿都开了……” 柳顺见他兴致勃勃,心底一酸,不忍再在痴情的主子面前多说什么。 很快的,负责伺候的太监便将宽大的躺椅抬到御花园中。 皇甫绝小心翼翼的将怀中女人放到躺椅上,在她身上盖了厚厚一层毛毯,让她脸埋在他胸前,舒舒服服的靠在他身上。 春暖花开,不时有鸟儿飞上枝头,发出清脆的啼叫。而春色满园,春光正好,空气中也散发着泌人的清香味道。 他唠叨的开始在她耳边说着今日朝堂发生的大小事,一边在毯子里,熟练的帮她揉着双腿。 已经四年了,柳顺一路看着主子是如何用心在那已被太医放弃的女人,不仅命太医每天熬补身的补品企图延续她的命,早上起来,他也会亲自为她擦脸擦身;晚上临睡前,则会帮她沐浴更衣。 只要下了早朝,他便会抽出两个时辰的时间,不间断的按摩她身上的经脉,以免长时间的昏睡造成她四肢僵硬。 当一人不辞辛劳的伺候另一人整整四年,并且毫无怨言时,别说这人是皇上了,就算是普通百姓人家,恐怕也有些不可思议。 有时候,柳顺在想,如果纳兰贞贞魂飞魄散时,上天同时夺走她的生命,或许皇上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毕竟守着个不死不活的人四年,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费心伤神的折磨。 可皇甫绝显然没有将这样的差事当作是负累,反而乐在其中。每次只要看到她的手指微微勾动,他都会兴奋好半天。直到太医一次又一次摇着头说纳兰贞贞完全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他又会满脸悲伤。 此时,他一边揉着她的腿,一边拨弄她额前略微凌乱的发丝,在她耳边柔声道:“你真小气,睡了这么多年,偶尔睁开眼看看朕又怎么样?难道你不想看看已经懂事独立的玉儿?他现在已经快比你高了呢。 “那小子果然没有辜负朕对他的期待,不但越来越有太子的风范,还将朝里那些老头欺负得无话可说。别看他外表遗传到你,可性格倒与朕一模一样。” 揉完了腿,他又抓起她的手,温柔的帮她松动着每根指关节。 “还记得很多年前,你刚嫁给朕当妻子的时候,咱们就像现在这样,坐在太子殿的后花园里。你说,如果朕能在每次桃花盛开的季节陪你一起赏桃花就好了…… “这四年来,朕从来都没有食言过,就当给朕一个小小的奖励,你能不能和朕说句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站在不远处伺候的柳顺,听到主子卑微的语气,鼻间不禁泛起一股酸意。 “当初你顶着颜若筝的身分进宫,朕却因为那天是你的忌日,而将大批美人打发到丽园,冷落你整整四年。在你等朕有朝一日能出现在你世界中的那些日子里,是不是尝尽了辛酸苦辣?” 一声叹息从他口中逸出,他又道:“朕真傻,如果早些遇到你,就不会与你错过那么多年了。不过老天真的很公平,朕让你苦等四年,现在,换你睡了整整四年不理朕…… “虽然朕也不知道你哪天心情好,才会醒过来和朕说说话,但朕会一直等下去,就算有朝一日你突然停止了呼吸……”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可却依然笑着,强自开怀的说:“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要害怕。”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眼,又吻了吻她的面颊,深情的望着她。 “因为朕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上路的。朕知道你最怕孤单、最怕黑暗,那天到来的时候,朕会陪着你……一起共赴黄泉。” 当皇甫绝承诺般在那个听不到他话语的女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时,身后的柳顺终于抑制不住的让眼泪滑落,无声的痛哭起来。他早就感觉到,这几年来,皇上死命逼着小太子学习各种治国之道,甚至在小太子刚满十岁的时候就逼小太子上朝堂听政,一定是想有朝一日,真做了什么决定,瀛国能够后继有人。 就算殉情这种事并不算奇闻,但一个皇帝为妃子殉情,恐怕各国史书上都不曾有这样的记载。 就在柳顺暗自悲伤时,却听空气中却传来了一道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缥缈声音—— “阎王说……你这个人他收不起,怕你真的会随我一起去见他,便三催四请的……命人将我送了回来。” 那声音虽显微弱,却绝对是皇甫绝有生以来,听过最动人的声音。 他怔愣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自己一个小动作就毁掉这好不容易才出现的幻觉。 “你瘦了……”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闻言,他温热的泪水就这么滴在身下女子的脸颊上。这不是幻觉,她真的醒了…… 他忍住喉间的哽咽,紧紧握住她的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今年的桃花,开得真是时候……”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黑山】系列在线阅读: 黑山之一《镜妖》 作者:蜜菓子 http://.dddbbb/html2/95001/index.html 黑山之二《绣魂》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5002/index.html 黑山之三《雪娘》 作者: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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