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 话说自从上次的小戚之后…… 有容 打从上一回提到迷上了戚风蛋糕之后,我最近又迷上了磅蛋糕。 好像都是这样,一旦对什么事物上了瘾,我就会朝着那个方向继续深入,学煮了一道菜,就会想学更多,最后就是买食谱回来研究。 目前的状况正是如此,我买了一堆西点书籍,还买了一部“专业级”烤箱,又买了一堆制作蛋糕的工具,然后某一天,我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就忽然由迷恋小戚变成小磅了…… 那么,就来说说磅蛋糕吧。 磅蛋糕其实不若戚风讨喜,它的口感偏干松,我觉得比较介于蛋糕和饼干之间。而且,我个人觉得它制作的难度比戚风高,如果要让它吃起来湿润度增加,就得照很多书上的做法加些有的没的抹酱或涂一层酒。 我自己的配方少了很多糖和奶油(第一次配方略减,甜到我差一点上西天~太恐怖了!怪不得它常温可以放两个礼拜!),完成后口感还不错,很适合当茶点。它够香、够特别,因此比起小戚,我较偏爱它一点。 结果,上一次挑战兰姆葡萄口味,害我第一次吃蛋糕吃到醉~ 是真的醉了喔,不是因为太好吃了而迷醉…… 某某人的怪配方,兰姆酒放了300c。c。,我照做之后,一吞下就觉得胸口在冒火。 然后我家容大便说:你的脸怎么红成那样? 有容没有回答,谁教我那时已脑袋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 总之,那两条磅蛋糕后来虽然还是被吃掉,但吃的人之后总不免来上一句—— 啊,这是怎样?吃素不能喝酒,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吃酒”吧? 有容为此被糗得百口莫辩,兰姆葡萄的口味,至今还没有勇气重做…… 好,谈完了磅蛋糕,来谈谈这本《雪娘》吧。 这是有容和另外三位作者合作的主题书,题材还满有趣,不过真的不太好写,又很操——因为我可真的是在《第三个约定》丢出去隔天就动笔了,才来得及赶上出书进度。 这本书的设定,当初就有点偏神怪风,我满喜欢写类似的题材,免不了又把被遗忘许久的“香神算”给捉来串场。 咦?这样一想,有容写过的书,举凡有关神怪的,香神算好像都有出场欸,不论是潘朵拉婚纱会馆、八美图系列,还是《偷夫》到这本的《雪娘》……看来,他果然是好神啊——好一个神出鬼没。 这本《雪娘》,是我个人还满用心的作品,我挺满意的,希望读者们也会喜欢,更希望大家都喜欢这次的黑山主题书。 我要再去和下一位主角聊聊了,下次见喽。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黑山】系列在线阅读: 黑山之一《镜妖》 作者:蜜菓子 http://.dddbbb/html2/95001/index.html 黑山之二《绣魂》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5002/index.html 黑山之三《雪娘》 作者:有容 http://.dddbbb/html2/95003/index.html 黑山之四《蚕衣》 作者:丹宁 http://.dddbbb/html2/95004/index.html 缘起—— 相传,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不时去拜访浑沌,浑沌总是很热情的招待他们。倏与忽想报答浑沌之德,商量道:“人皆有七窍,可以看得到、听得到,呼吸跟吃东西,可浑沌却连一窍都没有,不如我们来帮他开窍吧。” 倏与忽遂每天帮浑沌开一窍,七日之后,浑沌死了。 但其实浑沌并没有消失,他留下一团迷雾般的所在,称为“黑山”,那里时光重迭、变幻不定,聚集各种可能,不易被发现,甚至还住着妖怪!那里也充满无法说出口的渴望,一旦陷入,就像走进暗影幢幢的深山,想脱身?没那么容易……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黑山】系列在线阅读: 黑山之一《镜妖》 作者:蜜菓子 http://.dddbbb/html2/95001/index.html 黑山之二《绣魂》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5002/index.html 黑山之三《雪娘》 作者:有容 http://.dddbbb/html2/95003/index.html 黑山之四《蚕衣》 作者:丹宁 http://.dddbbb/html2/95004/index.html 楔子 黑山是个极神秘的地方,传闻那里四季如春,冬神不曾降临﹔也有一说那里四季分明,春夏秋冬景色宜人﹔当然,亦有传闻那里是酷寒极地、寸草不生…… 黑山的存在与否,从古至今几乎无人有缘一窥究竟,因此,有关黑山的神秘传说不曾间断过。 传言黑山位于天界和人界间的一块无明区域,那里时空重迭,里头住着的非仙即妖,严格说来归天界管辖,但也不全然如此。 此地住的无论是修得正道的神仙,抑或是修行幻化的妖物,都没有天界赐职正名,所以,除非里头的仙或妖犯了重大天规还是不服裁决,往上告状恳请天界仲裁,否则天界一般而言不会插手管事。 就某个程度上来说,住在黑山里比住在天界更自由,甚至可以恋爱、成亲。管你桃妖爱上狐仙还是臭鼬精爱上蚌仙,只要两情相悦,互不嫌弃,没人管你哪个妖爱上哪个仙,哪一对昨儿个送作堆。 当然,唯一的限制就是不准越界,无论天界或人界,黑山的仙或妖都不能涉入。 黑山里的妖物和神仙,无论道行、职权、香火,都无法和天界的天人同日而语,唯一的例外只有黑山的“管理阶层”—仙源世家。 黑山仙妖众多,且毕竟不是断了七情六欲的天人,大大小小是非自然不会少,但又不可能发生芝麻绿豆般的事就上报天庭,因此小事便由仙源世家定夺,裁断不了的才往上报。 除了受邀请之外,擅入黑山者一律处以重罚,它和人界只有“天眼”是唯一通道。况且,黑山的居住者没有任何理由也不准擅离此地,进入人界。 因为时空重迭,就算进入天眼你也不知自己会到哪个朝代、什么地方。而如果是施法入天眼的,马上就会被知道,只怕还没去成就被带回受罚了。 至于每三百年才开一次的天眼,凡人即使遇上了,没有特殊的缘分也无法进黑山,这也就是黑山里为何至今“人迹罕至”的原因。 总之,无论是黑山里的仙和妖或人界里的人,想到彼此的地方一游,都是十分不容易的事。 但……总还是有“仙”不信邪。 “冬雪!冬雪!等等我啊~喂……”一身米白色宋朝长衫的蛇仙白素贞,在好友身后追得紧,一面嚷道:“我说灰儿,你赶快阻止你冬雪姊姊!” 冬雪是只白狐仙,要蛇追上狐狸还真有点难度,灰儿则是只鼠仙,喜欢穿着一身绑手绑脚的长袍马褂。老鼠跑得也许不及狐狸快,可抄快捷方式、走近路绝对是能手。 果然,在一阵东钻西窜后,一眨眼工夫他便挡在狐仙身前了。 一身二十一世纪轻便穿着的尹冬雪,俏脸十分不悦,“让开!” 灰儿叹道﹕“我说冬雪姊姊……妳就别和黄仙生气了,咱们同是黑山北的五大仙,她那只黄鼠狼就是天生嘴巴坏,没那个心的。” 黑山北有五大仙庙,分别是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以及灰仙(鼠)。五大仙庙香火一向不错,尤其以冬雪的狐仙庙更是鼎盛。 近年来也不知道是谁谣传,说要求桃花就得拜狐仙庙,才使得狐仙庙的香火在五仙中独占鳌头,这也惹得黄仙对狐仙不知为何“爆增道行”有些微辞。 要知道道行越高深,除了地位不同,法术也会更厉害。而在黑山,除了苦修勤练和一些意外的幸运外,要增加道行最快的方法就只有利用时机盗取他人的离身内丹。 “没那个心?!这只黄鼠狼不会没那个心!”想到黄仙,她就一整个很激动。“她真的超过分,除了在群仙聚会上暗喻我的道行是偷自哪个倒霉鬼的内丹外,还笑我是黑山仙妖界的『败犬』、千年滞销的展示品,讪笑从来也不见哪个仙、哪个妖追求过我,说那些为了求桃花的信众要是知道本大仙是滞销品,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只黄鼠狼真的真的很恶质,还跟别人说她成天在五仙庙中看着愚众拜我,感觉上就像一群滞销品对着我这千年败犬说:『我销不出去欸,怎么办?』然后又接续说我尹冬雪应该要现身说法:『乖,本仙也一样滞销,妳们再怎么销不出去也还有我垫背,稍安勿躁……』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不过分吗?当着众仙和我的好友面前这样说,太可恨了!”尹冬雪气坏了,天生娇嗲的嗓音拔高,一连串的指责不像生气的怒骂,倒像撒娇嗔怨。 “黄仙真的这么说?真是太过分了!要是我,一定给她好看。反正冬雪姊姊法术比她高那么多,要报仇很容易。”灰儿也替她愤愤不平。 白素贞瞪了灰儿一眼,连忙安抚尹冬雪,“黄仙想必是嫉妒妳,别和她计较了,嗯。”冬雪长相甜美可爱,不似一般狐仙妖美绝艳,性情憨直温和,没有狐狸的狡猾算计,因此自己极喜欢她,视她如亲妹。 她道行的精进,自己宁可认为是遇到了什么幸运事,也不觉得她会去偷人家的内丹。 至于“黑山界的败犬”一说?她依稀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 看来这一次是黄仙真的太过了,冬雪很少这么生气的。 尹冬雪噘着玫瑰花瓣般的红唇,在一旁的大石子上坐了下来。“其实……我也很纳闷。我的长相算不错吧?每天也都会坐在镜子前打扮自己啊,标准的瓜子脸、细致清雅的五官……也许不是黑山最美的仙,可至少算是个美人吧。 “但为什么呢?为什么好像……从我有记忆以来,真的没有仙或妖追求过我?”而自己……居然好像也没为谁动过心?这真的好奇怪啊! “真的欸!为什么呢?我也一直觉得冬雪姊姊好可爱,真的超可爱的,有时候我都看傻了说。”灰儿很认真的说。他道行两百年,确实不曾看过谁追求尹冬雪。“况且妳法术高又有才华,琴棋书画都难不倒妳,尤其是书画,在咱们黑山妳可是赫赫有名的呢。”冬雪姊姊真的是才女,连仙源世家都收有她的字画。 “那……你会想追我吗?”她好奇地问灰儿。现在不要太挑,先求有人追才重要。 “并不会。”灰儿搔头憨笑道。 “为什么?” “不知道啊,就是不会。我也有很多朋友觉得妳长得很美,我有叫他们去追妳,但就是……没有人行动。” 尹冬雪听了一阵无语。也就是说,她会成为黑山界的败犬,不是长相太差,不是条件不好,而是原因不明导致“叫好不叫座”?这是什么情况啦? “我不管!我和那只黄鼠狼呛声了,短期内一定要找到好男人。” “短期?多短?” “就……一年内。”会不会真的太短了?尹冬雪不禁有点担心。 “欸?”灰儿傻眼。“妳现在是乏人问津的状态耶,连追都没人追,怎么在一年内嫁出去?” 一旁的白素贞也忍不住插话,“是啊,这种事急不得的。” “反正黑山大概没人会看上我,我决定向外发展。” 白素贞闻言一惊,“冬雪!天界我们招惹不得的!”冬雪忘了吗?那是好遥远、好遥远之前的事了,那样的痛……她还想要再来一回吗? “那件事”还记得的人不多,而冬雪因为太伤心,也或许是过了太久,总之几百年后的某一天醒来,她再也不曾提过那件事。 是因为心太痛,所以自己也想忘了吧?百年过去,她能每天像这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不也挺好? “天界那里都是冷冰冰、八风吹不动的天人,我才不要自讨苦吃呢。”尹冬雪直觉的说。 “那就好。”白素贞松了口气。“若非天界,那么妳要去哪里?” 尹冬雪喜孜孜的开口,“素贞姊忘啦?还有人界啊。”她热情的拉住对方的手撒娇。“好姊姊,说起人界,妳不是最熟悉的吗?那里一定有好男人。” 勾起往日回忆,白素贞叹息一声,“我和许仙的那段,结局妳不也知道?且不说咱们和人界的差异,真要我说,只能说人妖恋没什么好下场。” “我不信,只要不带法术到人界,就不会有人发现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而且如此一来,上面的也就不会察觉我藉由天眼进入人界。”当年素贞姊若不是为救许仙偷天草,又水漫金山寺以致杀孽太重,相信他们的结局一定会有不同。 呵呵,更何况她向往人界很久了,就算不是去“猎夫”,也早想找机会出去瞧瞧。 只不过进入天眼又不施法术,会进入哪个朝代根本没个准,她是期望到二十一世纪啦,总感觉那里比较有趣。剩下的,就要她的念力够,相信一定可以到她想去的地方。 “那样太冒险了,进入人界不但违反规定,万一有人趁机参了妳一本,那怎么办?更何况,要身上不带法术,就只有内丹离身一途,咱们这些修得内丹幻化为人的妖仙,一旦让内丹离身,绝对撑不久,顶多待半年。”这多危险,一忘了时间,那可不得了。 一般而言,内丹离身只在每月十五月圆时,为的是藉由吸取日月精华精进修行,若为了进入天眼去人界贪玩而抛下内丹,那可千万使不得。 “不会的,我自己会小心。”尹冬雪笑着说。 白素贞秀眉一蹙,因为担心,语气不禁重了起来,“此事莫要再提!”见尹冬雪怔了怔,她缓下语气又道﹕“冬雪,在这黑山里享有香火能长生不老,而且又有朋友相伴,有什么不好?就算没人追求又怎样?人界虽好,转眼红颜白骨,两相一比较,怎比得上黑山好?” 尹冬雪垂下头,倔强的沉默不语。 “黄仙的事,我会找个时间跟她说一说,妳先忍耐一下吧。”叹了口气,白素贞忽然想到一件事。“哎呀,时间不早了,我和鹤仙约好对奕品茗,迟了可不好。冬雪,晚些时候我再到妳的紫霞居找妳。” 柳仙一走,灰儿也说:“冬雪姊姊,我也要回去了,改天再叙。” 两个好友都离去后,尹冬雪喃喃自语道:“要是这样被说一说就不去,那未免也太胆怯了。”想起黄仙对自己的诸多侮辱,她更坚定了要找个潘安再世美男子来嫁的决心,绝对要幸福美满到让那可恶的女人闪瞎眼。没错,就是这样。 她掐指一算,想知道天眼此刻出现在哪里,“呵,在留音谷附近,距离这里不会太远呢。”而后催动咒语,施法腾云驾雾的赶了过去。 然而尹冬雪没注意到的是,在众仙聚会上当众侮辱她的黄仙,为了看她被羞辱后的沮丧模样,一直尾随在她们身后。 直到她离开后,黄仙才现了身,“呵呵,这只笨狐狸,还真以为到人界能找到如意郎君呢。”哼,进入天眼前,为了防止被天界发现,她誓必得交出内丹、封印自己所有的法术,到时候……法术高强的狐仙就会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流女子,要恶整她,不在此时更待何时? 如此一想,黄仙美丽的脸上出现诡谲的笑容,看来她数百年来的怨气,到了报仇的时间了。 于是她催动咒语,也加快速度跟上尹冬雪……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黑山】系列在线阅读: 黑山之一《镜妖》 作者:蜜菓子 http://.dddbbb/html2/95001/index.html 黑山之二《绣魂》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5002/index.html 黑山之三《雪娘》 作者:有容 http://.dddbbb/html2/95003/index.html 黑山之四《蚕衣》 作者:丹宁 http://.dddbbb/html2/95004/index.html 第一章 二十一世纪台湾 结合六星级餐饮和主题乐园的乐加饭店,今天正式开幕了,由乐加集团未来的接班人东方靖亲自剪彩。 高大俊美的东方靖,一直是上流社会及媒体注目的焦点,但是,也仅止于“注目”而已,因为他可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类型。他想公诸于世的事,自会由集团公关部门统一发新闻稿,不想分享的事,那就请各媒体自律。 曾经有某家著名八卦杂志不知死活,拍下他夜会某集团千金的照片,还绘声绘影的看图说故事一番,结果杂志出刊后,他当下即要秘书打了通电话,告诉该八卦杂志的张姓社长,言明一个星期内,他也会让社长尝尝“爆红”的感觉。 接着不到一星期,各家媒体就收到张姓社长和两名情妇偷情、儿子吸毒、老婆也养小白脸的相关照片及报导,一时间,张姓社长果然红遍大街小巷,而且事情还一件件洒狗血似的慢慢爆,较之红极一时的“补教人生”一点也不逊色。 在那之后,媒体根本不敢再去招惹东方靖,毕竟这世上,任谁都有“不能说的秘密”。 再说,东方靖三十出头就当上乐加集团的ceo,也绝不只是因为他姓东方。 就东方家有多少能力就爬多高的美式作风来看,能力不足的,只能到子公司或工厂当个组长、主任,连个小小经理都攀不上,但能力一流或屡建大功的,也有人一年内连升好几个等级。 东方靖二十四岁拿到麻省理工的mba后进入公司,不是空降在伯父身边当特助,也不要家族为他做任何安排,他进入公司,坚持从小职员做起,一路连着升,一直到三十岁那年爬上总经理的位置,三十二岁成为集团ceo、乐加集团的接班人。 东方靖的能力,众人有目共睹,而和他共事过的人及商场上的对手,对他这人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他强势铁腕的作风,以及好战狂狷的性子。你若示弱,他不会对你多为难,但若不肯投降而激发他好战的因子,那之后绝不是自愿竖白旗就会没事,因为,他会让你连拿白旗的机会都没有。 有对手就曾说过,他彷佛是披着文明外衣的野兽,惯常在绅士优雅的举止掩护下进行最血腥的祭典。 然而,撇开东方靖魔鬼性格的一面不看,以外在而言,他更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如果没有那两道如同利剑般的霸气浓眉,绝对称得上是花美男。 乐加饭店开幕,身为执行长的东方靖原本不打算亲自剪彩,毕竟饭店业只是乐加集团的投资之一,没必要凑热闹。他最后之所以会参加,是因为大伯东方宇祯要侄子非出席不可。 他父母早逝,是父亲的大哥将他抚养成人,伯父伯母结缡几十年膝下无一子半女,因此便将他这侄子视若己出。 乐加饭店一开幕,针对消费金字塔顶端的名媛淑女设计的淑女spa馆,邀请了数十位企业千金名媛参与,而东方宇祯要东方靖参加,意思不言而喻。 淑女之夜晚间七点半开始,东方靖准时出席,可不到二十分钟,他就打算难开。 他的秘书和特助紧跟在后,着急的想留住他,“执行长!执行长……您就这样离开,总裁知道了会不高兴。” “高兴?交女友、娶老婆的人是我,我高不高兴才是重点吧?”他脚步未停,甚至连放缓都没有。 “可是那些名媛千金……” “我不在,她们更能放得开。”他讥诮地道。“刻意打扮、装模作样,她们辛苦,我看了也累。”娶妻是迟早的事,再晚也就这一两年了,他们有必要这样急于一时吗? 他清楚自己的位置,将来娶的女人也肯定要对事业有帮助,关于这点他不排斥,也没有意见,他只是不喜欢被人安排、不乐意被摆弄,要娶什么样的女人他自己清楚,自己会挑。 “执行长……”两名部属一路跟进饭店为高级主管特意保留的套房,不放弃地开口。 “少啰唆。”简短的一句话,语气没什么威胁性,可亲近的部属都知道,话题该到此为止了。 东方靖毫不避讳的当着部属的面换衣服,脱下一身束缚,当他脱到只剩贴身衣物时,那健美的好身材让人不敢相信他是长期待在冷气房中办公的男人。 换好休闲服,他拿起在一旁的大提袋说:“饭店设施中的冰上曲棍球场尚未对外开放吧?我去打场球,手机留在这里,有什么事两个半小时后再来找我。”言下之意就是,两个半小时内,他不想被任何事打扰。 “万一总裁……” “不接。”淑女之夜他露脸了,剩下的时间是他自己的。 “……是。”两名部属为难的应答,认命离开。 东方靖搭电梯下楼,冰上曲棍球的冰宫距离饭店套房约莫步行十来分钟。位于饭店设施最北边的冰宫倚山而建,外头则是人造的滑雪场,白天看景色宜人,晚上看就有点阴森。 冰宫侧门口有道电子密码锁,他按下八个数字,厚重的门应声开启,偌大的空间里响起不小的回音,里头冷空气霎时倾泄而出。他按下墙上所有的灯,四周一瞬间灯火通明。 这是座圆型山谷式的冰上曲棍球场,符合比赛的标准场地,球场集中在中央最底部,周围则是观众席。 换好打曲棍球的装备后,他简单做了热身操,随即穿着冰刀滑进场中。手上的球棍一挥,冰屑飞溅而起,黑色球子同时飞射了出去。 冰鞋毫无障碍的向前加速,即使冷风刮面,他依旧全力追逐着目标,他一直很喜欢这样的运动,享受着在汗流浃背之际进球的快感。 眼看黑球被他击到场边,他加快速度疾滑而去,手一挥,球高高扬起,地面却忽然微微动了起来,接下来,四面场地的照明灯也开始剧烈晃动、忽明忽灭…… “地震?”东方靖冷静的观望,正要往墙边走时,晃动停了,可灯光仍是闪烁着,令他皱起了眉。“怎么回事?新设施这么不堪用?”地震摇了几下,灯就故障了? 才这么想着,下一刻灯居然全熄了,更让他气绝。正想凭着印象朝场边移动时,他发现黑暗中忽然出现一点亮光,然后光源越来越大,形状也越来越像一只人眼…… 看着那光源,东方靖以为自己眼花了,忍不住揉了揉双眼,但一睁眼,那个“光眼”却仍在。 接着,他讶异地看出那道光芒中似有景物,里头背景他不熟悉,可有人把一个娇小的女人抛进来,使她身体一半在光眼内,一半在外面。 那女人面容朝下,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只瞧见她有一头黑亮的长发。 约莫一分钟左右,光眼越来越小,女人的手指动了动,却似乎无力爬起来。 东方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忽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用力地将她拖出那已经缩至原来一半大小的光芒中。 一把人拖出来,光眼正好阖起成一线,下一秒便消失无踪。 光眼一消失,冰宫里顿时又灯火通明。方才的一切彷佛是梦境。 不!他确定刚才自己拖出光眼中的人是实体而不是魂魄,因为倒在他身旁的女人确实还存在。她有一头及腰的黑亮长发,穿着一身简单的长版t恤、内搭裤和娃娃鞋。 这是什么情况?穿越时空?哼!只怕是无稽之谈,因为他从来不相信那种怪力乱神的事。 可是若非如此,方才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是他近来太忙太累产生了幻觉吗? 东方靖将女人抱到场边,拂开她脸上的发丝,有些惊讶她美丽的样貌。巴掌大的瓜子脸、白皙透亮的肌肤,两道秀气的柳叶眉,小巧高挺的鼻子,还有本该嫣红樱桃小口,却呈现不自然的苍白…… 对了,仔细一瞧,她身上的伤还真不少。 一接触到她,他这才注意她过低的体温,她的身体怎么这么冷? 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发现她还有呼吸,他不禁松了口气。只是再这么继续失温下去也不是办法,得赶快带她难开冰宫。 换回休闲鞋,东方靖抱起女子往门口方向走,当门拉不开时他才想到冰宫尚未开放使用,自己刚才是从守卫的侧门进入的,偏偏那里的门却在先前一阵天摇地动时自动关起来了。 这下如何是好?约莫再一个半小时林秘书他们才会来找他,而他又没带手机…… 这个女人失温得很严重,在冰宫里只要不动,寻常人都得穿着大外套,更何况她现在只穿了件长版t? 别无他法下,他只好抱着她找了个隐密点的空间,彼此暂时以体温互相取暖,是他目前唯一想得到的方式了。 “……除了失温情况和脑震荡之外,后脑勺还有一处大包,身上的外伤倒都只是皮肉伤,大致上还好,不过……” “不过什么?” “因为头部受到撞击,受伤程度到什么地方,还需要再观察。”年轻医生报告着伤患的情况道。 “嗯……”东方靖想了一下,突然问:“她没有、没有……嗯……”难得他有口难言,找不到适当的问句来使用。 “没有什么?”医生促狭的笑问。 “没有什么地方……异于常人?”总算将话问出口,他还是想不透她出现时的那些奇怪现象。 “你是说……美貌吗?”医生挑了下眉。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他赏了对方一记大白眼。 “我很正经啊,要不然你说,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 也就是说,她是“人”没有错……东方靖低垂眼睑思索着。 安钧德见死党默然不语,挤眉弄眼地道:“好漂亮的洋娃娃,打哪来的?” “不知道。”她打哪里来的?他也想问。这女人是谁?怎么会昏倒在这?那个奇异的光眼,又是否是他眼花了…… 他固执的要自己不朝怪力乱神的方向多想,问题是,她真的是平空出现的人,若他说出来,到头来也许人家还以为是他疯了。 “她叫什么名字?”安医生不死心地又问。 “不知道。” “几岁?” “不知道。” “三围呢?” 东方靖瞪他一眼,咬着牙冷道:“不、知、道!” 真不够意思,一问三不知。“那好吧。请问你在冰宫里无法出去时,是怎么替失温的她取暖的?你是当事人,这总该知道了吧?”嘿嘿……这个他有听说哦。 当然,东方靖的部属没主子同意哪敢说三道四?是林特助和张秘书交谈时,被他“不小心”偷听了一些。 “我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收起你脑袋里播放的有色影片。”该死的!这家伙不提他自然不会乱想。一刻意提起,他脑海中便不由自主的开始出现她柔软娇嫩、该丰满的地方也绝不偷工减料的好身材…… 他眯了下眼,命自己静下心神不再乱想。 怎知某家伙持续好奇,扬眉一笑,“你是不是……剥光人家的衣服,为她取暖?” 他利目一扫。“遇到同样的情况,我也会剥光你。” “咳……那倒不必了。”这个男人真的很会避重就轻。 “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东方靖道。人是他救的,知道她大致无碍那就够了,剩下的就交给秘书他们去处理。 “喂,不等她醒来,听她亲口跟你道谢?”这位可是一流的美女耶!要是他,非得等她醒来,让她亲眼看看是谁救了自己,也许还能图个“以身相许”。 “不必了,我很忙。”一堆会议和行程等着他,没空瞎蘑菇。 安钧德不以为然的扬起嘴角。“在你的‘忙’当中,有没有包含和美女约会啊?”好友身边不乏女星、名门淑媛环绕,彷佛置身高级花店,要牡丹有牡丹,要玫瑰有玫瑰,就连百合也有好几款,问题是,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大少爷从来没承认过谁,也没和谁认真交往过。绘声绘影的情事有,以讹传讹的诽闻也不少,可他不承认,也没哪个女人能够“正名”。 “你倒挺八卦的。” “只对这件事八卦,因为我们都想知道未来的东方夫人会是何许人也。告诉你,我们几个死党还下了注,列出几个比较有可能的,我下注的对象,是电子业大亨冯道龄的掌上明珠冯晓峄。”那女人称得上绝色,绰号小李嘉欣,之所以赌她,是因为她是东方靖的大学学妹,两家生意来往也颇频繁。 “晓峄?是个好对象。”东方靖摸着下巴点头。 “是吗?”果真猜中了? “其他人下注的对象呢?”有哪几位名媛被丢进他的好球袋中,他自己也很好奇。 “杜言灿、方明珺、张志涵。” “嗯,都是不错的对象。” 安钧德翻了个白眼,“每个都是好对象,你打算娶几个?” “什么事都在别人的臆测中,那多无趣?”东方靖看着好友,似笑非笑,表情高深莫测。“我最不喜欢被人猜中了,问你只是想欣赏你们天马行空的想像力。” 安钧德脸一垮,真的很讨厌好友那种教人看不透的个性,这种被反消费的感觉,真的好差啊…… “你啊你,这种性子真令人生气,我真想看看将来有哪个女人可以征服你,大快人心一下。” 他饶富兴味笑了。“你慢慢等吧,等到了别忘记也叫我看一看。”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那个女人。 “啧!”安均德不甘的嗤了一声。 东方靖不再多留,起身朝门口走去,怎料手才刚摸到门把,眼前立即白影一闪,有个“东西”忽然上前紧紧抱住他?! 突发事件令他来不及反应,别论闪避了,有个“东西”像无尾熊一样挂在身上,他不习惯被熊抱的身子霎时僵化。 “找到了!在这里!这个味道……”娇嗲的声音如梦似幻,脸还在人家的怀里磨磨蹭蹭。 不到半分钟,林秘书急忙推门而入追进来。“小姐!小……”看到上司救回来的女人就挂在上司怀里,他瞠目结舌了几秒,才回神试着把她从上司身上“拔”下来。 “不要不要……你的味道不对!不是你……”女人的力道不及男人,就在快被拉开时,她巧妙的身影一闪,又躲到东方靖身后,用惊疑的眼神看着林秘书。 “怎么回事?”东方靖蹙起眉问。 林秘书解释道:“这位小姐醒来后,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本想替她联络家人,结果她却一问三不知,然后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送她到医院来的人。她直说不是我,忽然就跳下床,跑到这里来了。” 安钧德在一旁看好戏,到这时才开口,“味道?什么味道?”女人张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我见犹怜的模样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他一步步靠近她问。 她不自觉又往东方靖身边缩了缩。“就……就是……” 东方靖眼一瞄,冷冷的开口了,“什么话非得靠那么近才能说?”他不是护着这女人,只是讨厌她脸上害怕的表情和求助的眼神。连这样都会被吓着,她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哎呀呀……他这是在护着她吗?安钧德玩味的笑了,好友一向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这一幕就像清晨含露的蔬果——新鲜哪! 好吧,既然人家把他当恶狼看,他只好保持距离,指了指东方靖,再问一次,“一样是男人,他的味道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安心。”也许还有更多,可是记忆太遥远,她想不起来了。 安钧德听完,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小姐,这位是企业界首席悍将耶!一堆人怕他怕得要死,你却说他让你安心?!”口哨一吹,他半真半假地道:“俺崇拜你!” 东方靖不习惯有人靠自己太近,皱着眉拉开和她的距离,然后对着好友问:“她会不会丧失记忆了?” “目前看来是,还要进一步确认。” “那就交给你了。”他移动步伐欲离开,女人竟又焦急的追了出去。 “先生……你、你要去哪里?” “你不能去的地方。”他没缓下脚步,头也不回的说。 “那我……”我该怎么办? “你安心在这里养病。” “你……你要把我留在这里?”弄懂了,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角问。 忍耐到极限,他终于止住步伐,拔开她紧扣着自己衣角的手,神色严峻的说:“小姐,我只是出手救了你,只要你能康复出院,这里自然不会留你。还有,不是我把你留在这里,是你自己必须留下。” “可是、可是……”她的心怦怦跳,又急又无助,她想不起任何事,脑袋一片空白,很害怕。“我只记得你的味道……” “那是你的问题,你记得什么都和我无关。帮你一次,不代表我得继续负责你的人生,不代表我乐意被你依靠,我不是慈善机构。”语毕,他转身就走。 目送他离开,女人美丽的眼中目光茫然起来,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怔怔地看着地上发傻……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你的味道……是我脑中唯一记得的……” 如果连这唯一的记忆都得放弃,那她就什么都没了。 她究竟是谁呢?如果她能想得起来,就好了……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黑山】系列在线阅读: 黑山之一《镜妖》 作者:蜜菓子 http://.dddbbb/html2/95001/index.html 黑山之二《绣魂》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5002/index.html 黑山之三《雪娘》 作者:有容 http://.dddbbb/html2/95003/index.html 黑山之四《蚕衣》 作者:丹宁 http://.dddbbb/html2/95004/index.html 第二章 东方靖刚从会议室出来,回到办公室,他靠坐在椅背上,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脑中掠过了一件事。 他拿起内线电话,唤秘书进来问道:“上次请孙导拍的那支广告,他的进度到哪里了?” “孙导有来电,说找个时间会进公司报告进度,好像……女主角人选一直敲不定。” “凭他这样的国际名导,拍广告是大材小用了,只要他开口,一堆女星会抢破头吧?”他撇了撇嘴角。 孙大导演在六、七年前未红时,收入有一半以上都是和乐加集团合作的商业广告,就连他爆红后在国际间受瞩目的片子,也有泰半资金是乐加赞助。也因此,如今炙手可热的孙导只要乐加一开口,不论是商业或企业形象广告,他都力挺执导。 林秘书说:“不是钦点的女星不买帐,而是目前孙导尚未有看中的人选。” 东方靖挑了下眉,别人专业的部分,他尊重。“那就请他注意一下时间。”那支广告他们给的时间够充裕,和孙导名气齐名的是他的磨功,有时光为了选角便可以花上半年。 见上司今天似乎心情不坏,林秘书顿了下又说:“有件事……我想跟执行长报告。” 东方靖暂停手上的动作,直视着他。 “那位小姐出院了。” “这么快?”前后不到五天? 离开医院之后,她那无辜又依赖的眼神曾困惑了他一下,只是没多久,他就被工作淹没而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之后的几天,他当然也没再去探视她,他相信林秘书自会做好这个部分。 “事实上……第二天一早她就自己要求出院了。” “安医生怎么说?”第二天一早?她丧失记忆了不是吗?出院后能去哪?况且,她的伤势不轻,身上有不少伤口,毕竟是女孩子,难道不怕留疤? “安医生说,她的心脏有点问题,希望她能留下来做进一步检查,不过既然她坚持出院,他也没办法。其他的,要恢复丧失的记忆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很多患者也是这样就出院了。只不过……”林秘书欲言又止,知道上司在等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这部分他有点难以启齿。“那位小姐问安医生,以她的状况要多久可以出院,安医生保守评估约莫十天。然后,她又问,东方先生真的会全额负担她住院时的费用吗?安医生问答:对。” “结果呢?” “她拿走了扣除她住院那两天的钱,出院了。” 东方靖眯起眼,握着钢笔的手用力得青筋暴突。“林秘书,这是变相的诈欺。”他不是在乎那些小钱,否则当初就不会替她付住院的费用,他只是痛恨被骗,那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是。可是……” “做什么吞吞吐吐?” “那些钱……她捐给慈善机构了。” 这女人的思维真的很异于常人。“丧失记忆有家归不得,也许连吃三餐都有问题的人,会把钱捐给慈善机构?哼!这可真稀奇。” “她说……你告诉她慈善机构可以帮助无依无靠的人,所以她希望那些钱能帮更多的人。” 东方靖浓眉锁起。“荒唐!自身都难保了,还想做泥菩萨?” “执行长要找她吗?” “我为什么要找她?” “事实上……她人就在楼下。” 东方靖又皱起眉。“你找她来的?” “不是,她找上了执行长。” 女人会找上他,名目很多,目的却只有一个。 时下女子拜金,多的是手段和方法按近他,莫非……两人在曲棍球场的相遇也是个骗局?她根本没有丧失记忆? 他嘴角勾起沉冷的笑意道:“她能找上我?她知道我是谁?” “不,不是的,我想……那位小姐并不知道执行长您是谁。”那女孩行事是诡异了点,可林秘书直觉的她和一般想猎金龟婿的女孩不一样。 东方靖冷冷瞥了林秘书一眼,他这个尽职的好帮手,倒是第一次替人说话。 林秘书继续道:“昨晚我外出用餐,在距公司几个路口的一家面店听见她问路人知不知道东方靖住哪里?”复姓东方的人不多,就算上司甚少在媒体前曝光,可“东方靖”三个字毕竟响当当,还是有人知道。“结果有个中年妇人告诉她我们公司在哪里,她才照着对方说的方向来到这里。” “昨晚?她待到现在?” “嗯,她一整晚就窝在大楼广场前,警卫三番两次去赶她走,后来大概看她没什么危险性又可怜,就要她别太引人注目,乖乖到一旁坐着等。”那女人可爱又我见犹怜的特质,让人狠不下心对她说重话,近中午时,他甚至看到警卫分了一半的便当给她。 “她到底想怎么样?”东方靖不耐烦地爬着头发,不悦地沉下脸。 “执行长要找地上来吗?” “我没时间见她!”他皱了下眉,莫名的烦躁令他语气严厉,也意外令他有些焦虑不安。“拿些钱打发她走。告诉楼下警卫务必赶走她,赶不走她,就请他走路!” “……是。”林秘书点头。 此时,门口传来叩门声,张特助拉开门。“执行长,开会了。” “我马上去。”东方靖起身离开座位,没有走向门口,反而来到落地窗前往下看,大楼广场上的一切一目了然,他看到她就蜷着身子坐在广场前的喷水池旁。“开会出来,别再让我看到她!” 林秘书怔了下,不知道上司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但命令下来,他只得照办。 两个小时后,东方靖出了会议室回到办公室,一样由落地窗往下看,那女人果然不在了。 他心情有些复杂,却拒绝去费心多想,正要坐回座位时,眼角余光又瞄到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是她?!她就坐在骑楼一角的小台阶上,还是不肯走? 他的眉头锁得更紧,转念又忽地为自己执意赶走一个弱女子而感到可笑。 不过是个女人,他何必同她计较? 回座位坐下后,不一会儿林秘书由外头进来,大略报告完一些公事说:“那位小姐没有收钱。” “心意到就够了,人家不收,不必勉强。” “方才您开会时,冯晓峄小姐来了电话,说她再隔一段时日要从美国回来了,如果您要买什么,打电话跟她说。” “嗯。”这女人总会找一堆名目打电话给他,即使他不打,晚些时候她还是会再打电话来,而且就算他什么都不缺,她从美国回来,还是会带一堆东西给他。 冯晓峄家世、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对他有心,两家人对联姻一事也乐观其成,冯伯父已不只一次暗示他,冯家二老对这件事很期待。 私事打扰不到十分钟,接下来的时间,东方靖再度淹没在一堆公事中。等他从公务里抽身,开完最后一场和美国分公司干部的视讯会议后,时间已是凌晨一点三十二分。 他原本打算在办公室里附设的休息室住一夜,可一想到明天开会要用的文件放在家里,因此只得回家去。 走出公司在门口等待司机时,他忽然想起那名奇怪的女子,这么晚了,她不会真的还在骑楼下站岗吧? 他往先前的方向望过去,骑楼下的台阶角落果然有道白影,仔细再看清楚,原来是她环着双臂在睡觉。 不悦地眉一蹙,他越来越不明白她了。说她是拜金女,将他锁定为目标想接近,但她的行为看来又不像。如果是,那只能说她的手段够特别、够高招,因为他完全看不出来。 味道……就只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吗?为了她那句话,他连常用的古龙水都换了,她还能闻到什么味道? 对外,他从没说过遇见她真正的情况,包括连最信任的林秘书也一样,他只说自己在冰宫里发现失温无意识的她,就这样。 在确定她没什么“异于常人”的生理状况后,他已经催眠自己当时只是眼花,也许还有点幻觉,她的出现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皱着眉要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却忽然听到邪里邪气的暧昧口吻—— “嘿嘿,可爱的美眉,这么晚了,你在这里等谁啊?” 睡梦中的女孩闻声受到惊吓,抬起脸。“吓!你……你们……”靠这么近做什么? 对方讶异她的美貌,笑得更开心了,还伸手去摸她的脸。“哎唷……是个大美人耶!” 另一名男子也差点没流口水,猥琐的笑着,向同伙人使了下眼色。“好货色,带回去黑皮一下。”说完伸手就拉住她的手。“乖乖跟我们走!” “不要!你们走开!放开我!放开我……”尹冬雪虽然努力的抗拒,力气却敌不过男人,她被强行拉倒在地,拖行了好几步。 “三更半夜的,你叫……”对方话未说完,肩头便被人拍了一下。 “放开她!” 一转头,他们对上一个高头大马的男人,浑身散发出狂狷的气势。“你……你是谁?” “她等的人。”东方靖冷冷看着眼前的两名男子。“你们有什么事吗?” 两人吞了吞口水。这男人少说有一百八以上,拳头看起来又很硬,况且不远处停了一部高级轿车像是在等他…… 衡量一下情势,即使到嘴的鸭子飞了很不爽,可识时务者为俊杰,两人只得讪讪的走了。 “谢谢你。”危机解除,她低下头,不知为何不太敢看他。 东方靖横了她一眼,伸出手帮她一把,将她由地上拉起来。“你以为每次都能有这样的好运?” “我只是……只是……” “怎么不说完?”他的语气完全没有耐性。“因为我的味道令你安心?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 又要骂她了,这个人真的很不友善。“你这样……害我对你的印象变差了。” 他冷笑出声,“我没差。” “但我有差。虽然你脾气坏、爱骂人又没爱心,可我还是认为你是个好人。” “不用了,我本来就不走好人路线。”他眯了眯开口,“你听着……” “等一下!”她连忙打断他的话。“你可不可以先……先不要骂我,因为我好困了。骂人就要骂得对方能记得,我现在脑袋糊糊的,你骂了也是白骂,太浪费了。” 东方靖脸都绿了,真的是败给她了。 “真的好累哦,等我睡一觉后,你要我听什么我都听。” 时间这么晚,正常情况是该就寝了,何况她还是个病人。看她一脸疲惫,他又能怎样?只好不甘愿地抿起嘴,把话咽回去。 “我四、五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好累……” 闻言,他的火气又冒上来。“没人叫你这么累。”一不留神,她说着便又靠了上来,一靠近,他就隐约嗅到一股怪味。“这几天……你到哪里洗澡的?”他直觉不妙的问。 安心的味道围绕,舒服得昏昏欲睡之际,她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几天没好好睡,就几天没好好洗澡。” 这女人!“你给我起来!洗完澡再睡!以后要敢一天不洗澡,休想我会理你……”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还真是令人无法掌控。 从小,东方靖就凭着超凡的冷静和缜密心思安排好自己的一切,从没有什么事会在他意料之外,他讨厌生命中出现意外,那对他而言,是人生规划失策的危险地带。 人生中的三件事——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老天的事,他自有一套办法。在“自己的事”中,他完全掌控;“别人的事”若认为有必要去左右,他也不会放过,至于“老天的事”,是他目前唯一无法触及的,生老病死,他交给上天。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救回来的娇小女人,这“不干他的事”的意外,居然左右了他的人生规划。 这是父母英年早逝留给他的重大启示。 一般人对他的拒绝,没人敢不放在眼里,更遑论女人这种天生心脏不够强的动物。知道他不乐意她接近自己,她的确不太打扰他,就这样徘徊在他附近,又不至于太接近的距离。 只是因为味道令她安心,这样她就能追逐他跑?他无法理解,也觉得失之轻率。 东方靖把她带回自己家后,待两人都洗完澡,才提着医药箱走进房间。“你的伤明明还没好,为什么出院?”她换上了他的t恤,过大的尺寸足够遮到她的膝盖。 “欸……也没那么严重啦。”她笑嘻嘻的看着他,很高兴他收留了自己。 旧伤未愈,今天那两个轻浮男子又让她增添新伤,她膝盖破皮,手腕也有瘀青……这女人一定得这样,搞得自己全身是碍眼的伤吗?真令人火大。 放下医药箱,他没好气的说:“你是女孩子,要会保护自己,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游荡,摆明是给那些浑蛋有机可趁。” “前几天都没事啊……” “这种事能赌吗?”光是想到那两个男人不顾她意愿强行拉她走的画面,以及万一自己没有及时出现的话……他就一整个恼火不已。 “我没有赌,只是……我没有地方去。” “那为什么不乖乖住院?”一说完他便沉默了下,这句话问得有些可笑,一个丧失记忆的女人,住院也只是暂时的,终非长久之计。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待在医院,刺鼻的药水味让我很焦虑,如果你一开始就没出现,也许我还能比较安于那里,可是……你来过了,我找到安心的感觉,焦虑就变得无法忍受,于是只能一直追逐着你。”她也不想这样,但问过安医生自己的状况,却是道无解的问题。 什么时候她会恢复记忆?没有人知道,也许下一刻,也许一两天后,或许一两个月……甚至终其一生都想不起来也有可能。 她想恢复记忆,不想每天像这样过得浑浑噩噩的,所以只能巴住不太喜欢她的东方靖先生。她深信这个令她感到安心的男人,一定有助她恢复记忆。 “你的说词,我还是无法相信。” “没关系,毕竟所谓的安心,感觉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拿不出实质的说法取信于你。”她打开药箱,取出瓶瓶罐罐,蹩脚的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眼看消毒药水就要滴到地板上,他皱着眉取过它。“我来。”他用镊子夹起沾着药水的棉花球在伤口上轻触,专注小心的处理着她的擦伤。 微微馨甜的气息喷拂在脸上,他知道她靠自己极近,八成又是贪恋着他身上她所谓的“味道”。 要是一般女人,这样的行为是种邀请,然而这女人……却只是迷恋他的味道?说穿了,她不过是想要安全感。 他故意抬起脸,拉近彼此的距离,笑得邪恣的说:“一个女人主动靠男人这么近,是件危险的事。” “可是……只有你的味道能让我安心……”除了他之外,她真的也不习惯和别人靠得太近啊。 莫名的,她这话取悦了他。商场上树敌无数、对手口中有如恶魔的他,会让人安心?这倒有趣。 她看他的眼神澄澈坦率,既没有算计的刻意迎合,也没有勾引的媚态,当然,也没有丝毫的恐惧。 她是真的完全不怕他,而且还想依赖他。 “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所谓好人做到底……你会收留我吗?” “不会,我说过我不是……” 她直接截断他的话,“我知道你不是慈善机构,可是,没有慈善机构是一两天就成立的,你可以慢慢培养好心肠,就从我开始。” 她的话让他笑了出来。 狂妄的笑一阵后,他才敛起笑容,扬眉道:“我真的很想颁给你一个最佳勇气奖。好吧,这么死缠烂打的人,以后我也不会再遇到了,就凭这个,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不收留废物,你想留下来就得说服我,你是有用的。”顿了一下,他接着补充,“再来,我们的互动仅止于屋子里,出了这个房子,即使在外头遇见,我也会装作不认识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向人介绍她,收留她的理由也太荒谬,无法得到合理说法,外头的人自然会将他们的关系往桃色方向联想。当然,别人怎么看他,他无所谓,只是多少得顾及乐加集团的形象。 “只要让我待在这里,我会找工作养活自己。”她连忙拿起一旁桌上几张徵人启事。“我的厨艺还不错,可以去应征看看。至于第二个条件嘛……没问题。”她想了一下说:“我不会永远赖着不走,等恢复记忆后,或者找到我的家人、知道自己的身分,到时候我就会走了。” 东方靖不再说什么,将一块防水ok绷贴上她的膝盖。“既然要留在这里,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没有名字我总是不方便叫你。” “名字?” “你有想到什么喜欢的名字吗?” 她笑着摇摇头。“你帮我取。”就用他喜欢的名字吧,反正感觉上,他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了。 “唔……四季里我尤爱冬季,寒冷的天气总能让我思绪特别清晰。”他脑中倏地出现一个名字。“……冬雪,以后就叫你冬雪吧。” “冬雪?”她怔了怔,对这个名字莫名感到亲切,甚至还有点熟悉,不过,大概只要是他取的名字她都会喜欢。 “行了,你的房间在对面,时间晚了,早点睡吧。” “好。”她乖巧的说,起身进到对面的房间。但还没踏进房内,他就将自己的房门关上了。 她慌忙地转身去叩门。 数秒后,他再度把门打开:“还有什么事?” “那个……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把门关上?我……”她努力想着适当的说词。“那个……我……” 他淡淡瞥她一眼,懒得等答案,转身迳自回房,只是这一回,他没再把门关上。 冬雪回到房间,心中开心又感动。太好了!以后她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能听到他的声音、嗅到他的气息,不必再惶惶然的度日。 她有家了,有个令她安心的地方可以憩息…… 第三章 血腥味……好浓重的血腥味…… 地上躺着一个婀娜的女子,白色衣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红。 寺庙中诡谲的起了浓雾……不!那不是雾,是乱世中盗匪抢劫寺庙后,放火烧寺的浓烟! 浓烟中,女子的面貌看不清楚,只知道她双手撑在地上,努力的想爬起来,想往一个方向去…… 原来,寺庙中不只女子一个人,距她不远处,还有一个白衣男子双腿盘坐。 “你……你没事吧?”女子虚弱的对男子说,她没力气再往前了。 “你的伤很重。”男子不答反道。方才他让自己呈现入定状态以避天劫,而他本非凡体,肉体灭了再以莲花化身便是,何须担心有没有事?“你不该私自离开黑山。”此时他们身在人界,她擅自离开黑山,要不被发现唯有抛出内丹,不带法术。 可既然身无法术,她竟还能凭着对他的执念,寻至他受天劫的时空?加上失去法术的狐仙,即使拥有人形,也等于只是凡人。 一个凡人身中百刀……纵使赌上性命,她亦要护他周全吗? 他立身而起,走向她,待要扶起她时,她却摇了摇头。 “……别,我身上有血,会弄脏你。”她连睁开眼都费力,全身上下痛得像万蚁蚀心,几欲发狂。 “呵……我倒忘了,你天劫已过,我的血沾不上你的天衣。” 他是天人,但天人也有大小劫需度,每三百年一小劫,五百年一大劫,如何遇劫实属天机,成功度过天劫便升一等。 每到这个时候,他所有的法力尽失,累世冤亲债主会化作任何形态索债。不过一般而言,天人都自有方法可化解劫难。 然而天人若难逃天劫,下场便是堕魔,亦有重返六道轮回,当然,魂飞魄散也不无可能。 男子平静无波的眼注视着女子,她全身上下皆是可怕的刀伤,刀刀见骨、皮开肉绽。 那是为他受的,他知道。 可该历天劫的人是他,她何必? “你……这又是何苦呢?” 女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泪流不止,分不清到底是太痛了,还是欣慰他毫发无伤。“能代你受,怎会苦?” “愚痴!” 身子很痛,却此不上心太苦,她剧烈的颤抖起来。“天人……天人都是这般无情吗?” “是大爱,无有私情。” “说穿了,就是谁也不爱,一视同仁。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再也见不着我,你会想我吗?会吗?” 对上他那双冰冷的眸了,她找到了答案。 “喜欢上天人,是我的错,明知道错了,我却找不到来时路回去。你……帮帮我吧……”她的眼泪直掉,因为做出最难的决定。 他是她最宝贝的回忆,从第一次在黑山仙源世家看到他送来玉帝旨意,那时起便开始了她的迷恋。 这之间,历经了数百年的光阴,而今她却要开口请他亲手摧毁,这样的心痛比起肉体的伤,相差又何上千万倍? “你爱世人不是吗?世人诚心焚香祝祷,你就会伸援手,那么,我也诚心的请求你,让我忘了你吧,让我不再因恋你而痛苦,让我……不沾情、不惹爱……往后即使和你擦肩而过,也不会再回头看你……”说着,她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体力不支的昏了过去。 天人的指尖沾起她鲜红的血,藉由这些血,他可以看到方才发生的事。 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乱世中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的状况,但没想到现于眼前的,却是他遭天劫之际,狐仙奋不顾身为他挡刀的画面—— 一刀落下,鲜血自她身上喷洒而出,接下来,两刀、三刀……无力再挡之际,她干脆转身以肉身护住他,硬是不让他受丁点伤害…… 她为何不闪躲?为什么? 指尖的血,是她的执着私爱,何以在他眼前一再示现?本应心系苍生的他,又何以一再看到她的伤、她的痛、她的……情?! 顶上华冠微微晃动作响,他手心冒汗,急忙收敛心情。 她要断情绝爱吗?“……好,我帮你。”语毕他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入她眉心,藉此将法术一并送入她体内。“你好好睡一觉吧,醒来时,你便会忘了关于我的一切,不再沾情惹爱。” 寺庙中的火越烧越大,眼见大火就要吞噬一切,男子抱起了女人走入火焰中,所到之处,火焰自动退向两边,彷佛开道给他们…… 东方靖从床上弹坐起来,全身是汗,感觉四面八方仍都是火焰,好一会儿后,他才发觉自己是在做梦。 他怎么会作那么奇怪的梦?彷佛像身历其境,梦中男子是“天人”,那女的呢?狐仙? 莫名其妙,他平常又不看电视剧,怎会作这种光怪陆离的梦? 而且,怎么又是血腥?他幼年时的可怕梦魇也都是血腥,只是那时,他知道那浑身是血的女人是他母亲,可这对梦境中的男女,他却看不清他们的面貌。 气息微喘,他口干舌燥的想下床倒杯水喝,不过最近他得小心,否则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踩到某人的手或脚,上一次,还绊得他差点扑倒在地。 因为某个终于成功赖上他的同居人冬雪,本该睡在对面的客房,结果后来却出现在他房间的地板上,不怕死的让他当脚垫。 打从他答应她“夜不闭户”后,这女人益发得寸进尺,当天就摸到他房间地板打地铺,凌晨四、五点他起来上厕所时,一脚睬到让人心里发毛的“活体”,还没叫出声,已经有人抢先惨叫。 有没有搞错?到他的地盘“偷睡”,被踩中就得自认倒霉的噤声,她还敢叫?! 后来他火大的在第二天把门关上还上锁,结果隔天一早拉开房门,靠在他门板上窝了一夜的她就顺势倒了进来。 看她那副红着眼、精神萎靡的样子,他恼火的破口大骂,之后他又恢复了夜不闭户。 小心翼翼把脚放下来,没踩到人,他开始寻找她又睡到哪里去了? 右边没看到,左边床下也没人,忽地,床尾传来低低的哭泣声,他忙走过去一看究竟。 只见她又蜷缩着身体睡着了,表情却似乎很痛苦,还一脸的泪痕。 他伸手轻轻摇着她。“冬雪?冬雪醒来,冬雪……”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哑着声音问:“……天亮了吗?” “还没。你在作恶梦吗?” “恶梦?”她失神的怔了一下。 “你哭了,作了什么梦?” 她抬手抹了下自己的脸……是湿的,她真的哭了。 “不会是求职失败,梦见老板又说你是偷渡客,炒你鱿鱼吧?” 他打趣的说,她丧失记忆,没有身分证,正职的工作不易找,通常只能打工。最近听说在发传单,和同事处得还不错,说大家都羡慕她写得一手好字。 “不是。”她作了什么梦、梦里有什么,她全忘了,只记得自己又感到很无助。 她抬手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呼吸着令她安心的气息。“可不可以请你……偶尔也抱一抱我?在我很无助的时候。”一开始,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她就很满足,现在好像越来越贪心了。 她注意到,每次都是自己厚着脸皮去抱着他,他虽然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如今的默许,可手却一直都放在身侧,不曾回抱过她。 她等了好久,他的手仍一动也不动,只是低着头看她,眼神又露出那种“可以了吧?要抱到什么时候”的不耐。 她慢慢的松开他,装出顽皮的笑容,“吝啬鬼!” 东方靖眯着眼看她。“是啊,我是吝啬鬼。不过你要是敢到外头去和哪个男人搂搂抱抱,休想我会再理你。”他知道她虽然还是只愿亲近自己,可对外人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排斥了,人家和她说话,她也会好声好气回答,甜蜜无害的个性让她很快获得好人缘。 当初让她住进来时,他就盘算着等适当时机要她搬出去,目前她这样的状况,已越来越接近所谓的“适当时机”,他为什么反而不开心? 前几天,林秘书多问了几句她的事,还莫名惹恼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对这女人哪来这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就像是她本来就是他的所有物,只有他能够多看一眼,甚至碰触、关心她…… 有点不对劲! “你这样说,我会误会的。”她笑咪咪不当一回事,不想让自己想太多。 对他的喜欢,好像已经超乎当初的预想太多了!多到她好怕…… 但即使知道他对自己没有那样的感情,那也只能说失望,何来的“害怕”?或许……在她丧失的记忆中,曾经苦恋过谁,那种就算把生命豁出去也得不到对方回应的痛,她好似还深深地刻在心里。 是因为太痛苦而怕了吧?是什么样的情感会让人这么痛…… “你怎么又哭了?想起什么了吗?”他不解地蹙起眉。 冬雪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轻浅的苦笑。“我在想,我丧失的记忆中,应该曾有过一个很爱的男人吧。” 东方靖的眼倏地眯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吧。”她看着他,“不过你显然不是那个人,因为我对你而言是陌生人,我对你身上的味道会这么执着,说不定是因为你像他……哇——”下一刻,她的身子被人腾空抱起,惊呼声未歇,已被置身在大床上。 他双手撑在她头两侧,俯视着她,冷冷道:“你是睡眠不足才会胡思乱想,时间还早,赶快再睡。” 什么叫他像那个人?她是因为这样而缠上他的吗?说得好像他是替身一样! “你……这是你的床。” “你都已经赖进我房里来了,现在算进阶。”他讥讽的说。 她脸一红,一时竟无言反驳。 “你喜欢我的味道,那就因为是我才喜欢,我不想像任何人,我就是我,听清楚了没有?” “你这个人……真的很霸道。” “哼!”在大床的另一边躺下来,有些火气的侧过身,背向着她。“怎么?怕了?请记得你现在是寄人篱下。” 她没再说话,用手指在他背上写了字。 东方靖怔了一下。“你写什么?”他隐约感觉得出是四个字,只是她写得好快,他根本猜不出来。 “时候还早,快睡吧。”冬雪学他侧过身,背对着他淡笑道。 这可恶的女人!不会是写“卑鄙下流”或“暴政必亡”吧? 身后有点动静,他衣摆被揪住一角,不一会儿,就传来她平稳规律的呼吸声。他有些哭笑不得,她也真够好命,这样就睡着了? 他翻过身,发觉她又蜷缩着身子,一只手同样揪住他衣角下摆……真够怪癖的了,可却莫名的令他心软。 这女人真的很没安全感吧?他注意过,若没有东西可以揪住,她双手便会缩在胸前做保护状,而且无论她睡在地上的哪一个方位,身体也一定朝向他。 她的睡容安详可爱,真的很像橱窗里的洋娃娃,只是……脸色会不会太苍白了?因为白得透亮,反而更显出两颊的玫瑰色。 听说心脏有问题的人,通常会有“苹果脸”…… 找个时间去问问安钧德吧。东方靖想。 “由x光片看来,她的心脏有一处小光点,薄薄的有些透明……可说真的,除了进一步检查外,我也不敢断言这样有没有问题,只是真的还满奇特的。” “至于你关心的记忆何时恢复嘛……人脑的构造很神奇,说实在我也不知道。或许某天打个雷,她吓了一跳就忽然恢复,但也或许隔个好几年,她才记起一切。当然,也有人终其一生什么也没想起来。” 东方靖沉默的听着安钧德说明,思索了一下又问:“那么如果有一天,她恢复了记忆,会记得这段时间的事吗?” 安钧德有趣的看着好友,看来这男人很在意这件事。 “很难说。有些人丧失记忆前后的事全部可以连结起来,有些则是只会记得片段,也有恢复记忆后,完全不记得丧失记忆那段时期一切的人。”像是故意似的,他接着说:“之前美国就有则新闻,一个男人丧失记忆后和照顾他的护士相恋并育有一子,但数年后的某一天,男人忽然失踪不再回家,原来他恢复了记忆,回到第一个老婆身边去了,压根不记得自己和护士的那段情,更甭说会记得那个小孩……” 东方靖烦躁的爬着头发。和安钧德见面已是三个多小时前的事了,三个多小时后的现在,他正在和客户应酬,应是满脑子工作的时候,脑里却仍不断地想着安钧德的话。 有一天,他有可能会被冬雪忘记……会吗?她会忘了他吗?忘了她最喜欢的“味道”? 蓦地想起她说过自己也许曾有个很爱很爱的男人,他眉头不自觉拢起。 心不在焉吃完饭后,客户提议去附近的酒吧小酌,他原本想早点回去,却想起某个本来和他约好要去买东西的女人,不久前突然打电话告诉他,说她今晚会工作到很晚,十点以前不会回家。 搞什么鬼?有什么传单可以发到这么晚?而且还是“临时”加班? 他不以为然的在心中冷哼。 反正此时回去,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家,不如就在外头多待一下吧。 一行人转战进酒吧前,东方靖吩咐林秘书道:“打手机给那丫头,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是。” 一进酒吧,他立即猜到今天可能有什么活动,里头的女侍者个个做兔女郎打扮,头上戴着兔耳朵发箍,上半身穿着紧身的低胸兔女郎装,下半身则是网状丝袜加上细跟高跟鞋。 一名兔女郎领着他们一行数人入坐,前方正好有另一名兔女郎端着客人点的饮料走过来,她本来是笑脸迎人,可眼神一对上东方靖,俏脸立即僵化,嘴巴张成o字型。 她迅速低垂下头,心中暗自祈祷某人不会注意到她。 东方靖认出那张浓妆艳抹下的脸蛋后,先是怔了一下,接着俊脸便像是结了霜,周身温度骤降好几度。 某个告诉他去发传单的女人,现在倒是扮超兔女郎来了,在别的男人面前展现很“透心凉”的打扮,看得他额上青筋都气得冒出来。 年届六旬的庄总进了酒吧,眼睛便忙着吃冰淇淋,养眼的兔女郎看得他心旷神怡,口水差点没流下来。“呵呵呵……这地方真是不错啊。” 东方靖坐定后,眼角余光一直注意隔壁桌的动静,认出了其中一个男人是家族中二叔二房的小儿子。可能是背对着他的缘故,对方没有发现他。 不久,隔壁桌几个男子一阵窃窃私语后,笑声轻浮暧昧,其中一个还拿了不知是什么东西溶解在一杯饮料里,他们的目标,很明显的就是冬雪。 果然,她送完饮品经过隔壁桌时,有人出声把她招了过去。 “小姐,我点的是冰火,怎么老喝到蒜头味啊?真的让人越喝越火欸。” 冬雪愣了一下,陪笑道:“不好意思,我马上帮你换杯新的。” “你不喝喝看,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维持住笑脸,有耐性的说:“本店以客为尊,客人说的当然是真的。” “我最不喜欢这种客气到令人作恶的作法,摆明了就算我们骗人,你们也会认了。啧!我就是要你喝,有蒜头味的话,你们得赔我,没有蒜头味,看你想怎样都行。”后面一句话他说得极暧味,几个年轻人都笑了。 冬雪拿起那杯冰火,犹豫着要不要息事宁人的喝下。 算了,她今天只是代班,要是因为她害小珠被炒鱿鱼,那她会很愧疚的。 将杯子拿高,她微仰起头作势要喝下,手中的杯子却突然被抽走,然后,她看到一张气得像是想把她痛揍一顿的俊脸。 下一刻,方才一直“卢”她喝酒的男子便以极为恐慌的语气唤了句,“大……大堂哥。” 东方靖冷冷的看着他。“好久不见,俊生。” 东方俊生低着头,根本不敢说话,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怕死了这个大堂哥……不!不只他怕,东方家所有人都怕他,就连养大他的伯父都不太敢左右他。 “怎么不说话?”见堂弟不吭声,他沉着脸道。 “是……好、好久不见。” “听说你在中部的分公司表现不错,想回总部一展所长,是吧?”他嘴角一撇。“那份升迁文件现在还在我手上,尚未下达人事部。” “大堂哥,我……”还来不及开口推销自己,一杯冒着冰滴的调酒已凑到东方俊生眼前,他瞪大眼看着大堂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有蒜味?嗯?”东方靖挑了下眉问。 东方俊生惊了一下,他记得大堂哥除了公事外,从不插手家族在外的私事,何以现在会…… 他戒慎惶恐,低声说:“这女孩……大堂哥认识?” 想起东方靖先前的交代,冬雪在一旁连忙开口,“不认识,一点也不认识。” 东方靖的脸色更冷了。“我问你酒是不是真的有蒜味,你扯我认不认识这女的做什么?你听不懂中文吗?”他用英文又问了一次。 大堂哥到底要他用中文回答还是用英文啊?东方俊生吓得六神无主,中英混搭的说:“well……youknow……我一向讨厌蒜味,so……” “那我来替你喝喝看,看冰火有蒜味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方靖沉声的说。 东方俊生吓一跳,赶紧把杯子抢过来。这里头可是有强力迷奸药,要是大堂哥喝了……老天!这位大爷若出了事,他一定会被逐出东方家的。 呜~他是在走什么运啦? “怎么了?”东方靖盯着堂弟问。 东方俊生欲哭无泪,垮着一张脸,“喝,我喝……”他小小的啜了一口后冷汗直冒,接着说:“那个……我刚刚可能……可能弄错了,这杯冰火没有问题,呵呵……” “是吗?没有蒜味吗?喝那么一小口怎么会准?” 很怕精明的大堂哥端过去喝,东方俊生豁出去的仰头一口把它喝光。“嗝~真的没有蒜味……” 东方靖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怎么喝得那么快?我本来想说调酒放太久不好喝,打算替你换一杯呢。” “……”马的! 下一刻,他敛起笑意,冷冷盯着在座几位年轻人。“俊生的脸红得很奇怪,你们要不要先送他回去?”看堂弟那副德行,他隐约猜到方才他们放进酒里的东西是什么了。 一想到这害人的玩意差点就用在冬雪身上,东方靖真的很想上前直接给自家堂弟几拳。 那家伙以后都别想有机会升迁了。 心情很差,胸口闷得像快炸掉,回座位和客户寒喧一下,他就找藉口先行离去了。 踏出酒吧不久,一个匆忙的身影便追上来—— “东方靖先生……” 他故意不理,脚步一点也没放缓。 “等……等我一下啦!”冬雪快步跑到他前方,双手一张,挡住他的去路。 一见又是那身清凉的兔子装,东方靖止住步伐,冷眼看着她,忍了下才压抑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你一定得穿成这样吗?”他发火的将外套脱下来扔给她。 “你……你那么生气的往外走,我根本没时间换衣服。” “没人要你追出来。” “但我可以感觉得到,你……很生气。”她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 她的话挑起他不悦的情绪。“你真行,发传单发到变成兔女郎。”她知不知道自己穿成这样,店里有多少男人眼睛免费吃冰淇淋吃到饱? 一想到那些人色迷迷的看直了眼,他就怒火难消! “我真的是在发传单。”她解释的说:“有个发传单的同事这几天得了重感冒,下午时她还在发烧,晚上她有在酒吧兼差,不过已经请假三天了,酒吧老板说她再不去,就请她以后不用再去了,我看她很可怜,所以就……就自告奋勇代班了。” “她没有告诉你,到这种地方打工得穿成这样?” “今天有活动才特别一点。要我穿成这样,我也很抗拒啊,本来以为下半身好歹还有件小裙子什么的……可后来想想,又觉得还满庆幸的……” 东方靖恶狠狠的瞪着她。“庆幸?” “我穿成这样在酒吧里,都冷得鸡皮疙瘩直冒了,要是那个生病发高烧的同事来,病情一定更雪上加霜。”冬雪毫无心机的笑着说。 “你是笨蛋吗?!”莫名的情绪涨满胸口,他突然很想紧紧的拥抱她,可最后仍忍了下来,什么也没做。 她傻笑。“刚刚那杯酒……是有问题的,对不对?” 东方靖再瞪她一眼。“现在知道怕了?哼!我问你,若他一再相逼,你会喝吗?” “会。”见他马上变了脸色,冬雪又笑了。“因为你在旁边,就算喝下去,我也有把握他们欺负不到我。” 那可是用来专门占女孩子便宜的下流东西,他可以想像她若是中招,那种身不由己、赤裸展现原始情欲的模样,会有多么火热难耐……东方靖不自在的转过身去,那些该死的浑蛋! “不是说不认识我?现在倒又攀关系了?”他知道自己这样耍性子真的很难看,可他就是心里不痛快。 “是你自己要我在外头不能认你的。”她既无辜又不明所以,这男人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哼!” 见他转身,冬雪以为他又生气了。“我又说错了什么?” 他懒得解释只道:“你听好,以后的工作,只要是穿着清凉的就不准去。” “啊?这样啊……酒吧老板说我的身材和脸蛋都不错,问我要不要去当showgirl,听说时薪很高耶。” 身材和脸蛋都不错?!东方靖才刚平息的怒火又窜上来了,光想像有个男人对她的身材脸蛋仔细端详、品头论足,他就火冒三丈。 “你……以后只要衣服短于短袖、裙子在膝盖以上,就不准给我出门!还有,以后你敢再把脸当调色盘,弄得无颜六色,休想我再理你!”明明是清纯如百合的面容,在经过化妆后居然会如此娇艳妩媚,完全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他注意到了,方才在酒吧里,半数以上男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很不高兴的又看她一眼,他又不甘愿的说:“时候还早,我们去买你之前提的文房四宝,但你要先买套正常的衣服换掉这身装扮。” 冬雪喜孜孜的笑了。“你还记得我要买的东西?” “哼!你是该多练练书法,怡情养性!” “那你也该一起练……” “你说什么?” “……没有。”脾气真坏,他能说她就说不得。 可是,她还是好开心,因为这么忙的他……真的有把答应她的事放在心上。 第四章 难得假日,东方靖睡到近九点才起床,大手很自然的搭向另一边……没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很习惯身边多了个“床伴”,手一扑空,他很快就清醒了。 冬雪呢?不会又一早跑到书房练书法了吧? 那女人最近找到新乐趣,有空不是写书法就是画国画,忙得很。只是再有天分、兴趣,书法和国画这两种东西仍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能累积出水准,绝不可能一蹴可几。 然而,她的水准却不下于名家! 陪她去选购文房四宝,原意只是希望她在家里不会太无聊,可第一次看到她笔下令人心旷神怡的泼墨山水后,不安在他心里缓缓升起。 冬雪她……是不是慢慢在恢复记忆了?那样熟练的笔触,哪里是画个一星期就能有的? 东方靖盥洗好走出房门,就看到她正在阳台上浇花。站在阳光下的她,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一头黑亮秀发闪耀动人。 她边浇花边玩水,自顾自地玩得很开心,不自觉的,他也感染了她愉快的心情。 他走到厨房为自己倒杯咖啡,倒好后转身之际,有人蓦地环住他的腰,由身后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背。 这样的拥抱他习惯了,只能说这女人真的很贪恋他身上的味道。 又静默几秒,他发现她的手就交叠在他小腹上方,明明是温暖的抚触却莫名扯动危险的界线……他深吸了口气,冷冷开口,“可以了吗?我要转身了。” 她眼神一黯,松了手,笑咪咪的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你厚片要一片还两片?荷包蛋呢?” “不了,昨晚吃太多,现在还不饿。”在客厅坐下来,他指了指搁置在一旁的纸袋。“怎么没拆开?” 昨日和客户约在百货公司楼上的餐厅用餐,一楼的时尚精品展示柜里放了近来流行的七彩宝石吊饰,他看了下觉得适合她,就买了。 她拿过纸袋,发现里头有另一个小纸袋,厚厚的一叠不知装了什么。“这是什么?”她取出一看,是照片?“这个不是给我的吧?” “那个啊……一个朋友要我帮她去拿的。”他将照片接过来,一张张的慢慢欣赏着。 “那个女生……是你的朋友吗?”对方长得很漂亮,而且和他好像很亲密……照片中,还环着他的腰,甜蜜合影。 原来,他除了不会拒绝她的拥抱外,也不会拒绝其他女人的示好。 “她叫冯晓峄,是我喜欢的朋友。” 冬雪一怔,心里有点刺刺痛痛的。“那我呢?也是你喜欢的朋友吗?” “你啊……麻烦的家伙。” 没想到,她连他的“朋友”都称不上……“好讶异哦,原来你也有喜欢的朋友。” “我到底被你想成什么冷情的动物了?” “那……你的交往对象要有哪些条件呢?”她拿起一张照片,仔细端详。“除了美丽之外。” 东方靖笑了。“娶个美丽的女人为妻,一向不是我的志愿,不过家世背景相同,倒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他清楚知道自己要娶什么女人,而这样的女人,他身边也不少,随便抓都一大把。 “嗯,也就是说要很富有。那么……你会爱她吗?” “爱?”他先是一怔,然后忍不住大笑,长那么大,他还不知道爱上一个女人的感觉。 也许天生冷情,也许目前为止没哪个女人够本事让他想付出,总之,爱情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因为他不需要,也不允许。 “聪明的女人不会跟我要那玩意。”他冷笑道。 “婚姻是很长久的事,没有爱,那不是很空虚吗?人一旦空虚,很快的就会想寻找慰藉,那样的婚姻没办法偕老的。” “结了婚照样往外发展,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豪门联姻。他自己四周的叔叔、伯伯,除了大老婆外,外头不都还有两三个女人?看得多,他早见怪不怪了。 他宁可这样,也不要像父母,把所有的快乐希望全寄托在对方身上,有朝一日,那人从生命中消失了,心里的支柱一不见,最终也没法子独活。 “你也会这样吗?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然后又在外面捻花惹草?然后你对外面的女人也一样不是真爱,结果很快又再度往外发展……唉,像你这么精明的人,原来也会做这种蠢事。”她摇了摇头,似是惋惜的说。 “你这女人懂什么?”敢骂他愚蠢?!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有天当你遇到那个让你真正心动的女人时,一定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我这个人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眼见气氛有点僵,冬雪在心中一叹,故作轻松的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可见你从没有后悔收留我。” “你还真敢说!”他嗤了一声。 “当然啊,我不敢说还有谁敢说?”她站起身,拿起脚边的大背袋。“你慢慢吃,我得出门了。” “假日一早,你要去哪里?”东方靖语气绝对称不上愉快,在他的想法中,今天她应该要陪他一整天。 只是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讶异,在私生活上他一向独善其身,从不管别人的事,什么时候竟开始在意起她的事来了? 他知道她睡觉的怪癖,习惯揪住他的衣角入眠,动作可以维持一整夜。有时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她也会醒来,屡试不爽。 后来,他就寝前索性不喝水了,免得夜半扰了她的好眠。 在工作偶尔的短暂休息时间,他也会想到她,想她此刻在做什么?都中午十二点多,不知吃饭了没?还是又在书房画国画、写书法,忙到忘我? 每天,他出门前都记得要检查一下冰箱还有没有食材,因为他发现,只要冰箱有食材,她就会自己动手做饭,不吃外食。 像她这种天生桃花旺的女人,还是乖乖待在家好,发传单那种抛头露面的辛苦工作,大可不要,不但工时长、薪水少,而且麻烦又多。 上回在酒吧,他就领教过她招蜂引蝶的本事,前天提早下班,就又刚好目睹年轻男子在向她搭讪…… 想到她被人搭讪时娇羞低头的模样,他的火气便整个上来。 哼!这女人绝对有“与世隔绝”的必要,她不是玩咖,是个喜欢画国画、写书法的宅女,如果没有经济压力,她也许会宁可待在家里。 他要不要干脆帮她布置另一间专属书房算了,里头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让她快乐地沉浸在其中不想出来…… 想到此,东方靖蓦然回神,心漏跳一拍。他怎么会想着想着又绕着这女人打转了?最近的他,想起她的频率真的太高了。他倏地警觉起来! 她笑得可得意了。“我们老板发现我的书法写得不错,国画也有点水准,刚好百货公司广场有活动缺书法老师,就找我去教小朋友写书法。”能发挥所长,她真的很开心、很满足。 “怪不得你这几天练字练得那么勤劳。” “对啊,我真的很努力哦。” 他看着她。一个丧失记忆的人,也许比一般人更期望能获得肯定吧?因为没有身分证而无法找份像样的工作,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一展长才,得到赞赏,她的心情他能理解。 注意到她练书法练到手指几个地方都长茧,他难得的没损她,“那就加油吧。” 她愉快的抱住他。“有薪水的哦,领到钱我请你吃饭。白吃白住你这里那么久,我是该表示一下了。” 他一扬眉,笑道:“好啊,就看你的。” “那……今天你会来吗?”退离他怀中,拉开彼此的距离,她小心翼翼的问。 “我很忙。” “这样啊……”她明显的失望,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那我出门了,掰。” 东方靖到公司看完一份传真资料,看了下表,这个时候开车去看某个女人的“书法课”,应该还来得及。 他绝不是特意去看她,只是顺道去百货公司买东西而已。 正当他在内心为自己找理由,站在电梯前等电梯时,林秘书追了上来。 “执行长,冯小姐来了通电话,她说她打你手机你没接,想说你可能在公司……” “知道了,我会回电话给她。”他手机放在车上,没带在身上。 冯晓峄回国第四天了,以往他都会主动约她吃饭、小酌一番,可最近他真的提不起劲,越来越像个宅男。 回到车上,他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三通未接来电,犹豫了一下,他选择回拨,电话响了几声后,一道清脆的声音由彼端传来。 “大少爷,终于肯回电话啦?” “我手机放车上,不是故意不回。” 对方一听,有些撒娇的说:“如果你待会请我吃顿饭,我可以不计较。” “等一下不行,我有事。”他想也不想的说。 电话一端的美人蹙起眉。“最近公司很忙吗?怎么连假日都没有私人时间?”她宁可想他是被公事绑架,也不愿多做不愉快的猜测。 “我所谓的‘事’是指私事。”东方靖一向我行我素惯了,这种小事要他说谎未免小题大作。 反正他从没承诺过冯晓峄什么,她只是异性朋友中较谈得来的,不管外头如何认为她是最适合他的女人、两人是登对的金童玉女,都完全影响不了他。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娶了她,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不会是受任何人影响。 冯晓峄愣了一下。“……那好吧,你先忙。” 结束通话后,冯晓峄的心里极不舒服,她原本以为东方靖的私人时间都该是她的。 她当然知道东方靖妻子之位的竞争者很多,可近来她发挥缠功,在东方靖的伯父伯母身上花了不少工夫,加上两家又是世交,因此她认为自己在他心中一定占有分量,也有绝对的优势。 她不过才出国度假一段时间,难道事情就有了什么变化?不!她是最适合当东方靖妻子的女人,要对自己有自信才对,一个男人的“私事”也不全然只有女人,她告诉自己不要自寻烦恼。 挂掉电话后,东方靖立即开车前往冬雪说的百货公司,停好车走近广场,他果然看到一群小萝卜头在家长的陪同下,跟着站在最前头的书法老师挥毫。他站在人群中往最前头一看……低头在红纸上挥毫的竟是位六、七十岁的老先生?! “怎么回事?”他不自觉的紧锁眉头,是他记错地点吗?不可能啊,那……这又是为什么? 他连忙打手机给冬雪,电话响了数声后才被接起。 “……喂?” 她努力想掩饰的哽咽嗓音没逃过他的耳朵。她在哭?为什么?“你在哪里?” “……在……广场前的公园里……” “好,你待在那里不要走,我去找你。” “不……不用了,我没事。”他是大忙人,她为他惹来的麻烦够多了,不想自己的心情也成为他的负担。 纵使理智上是这么想,可在这种时候,冬雪不得不在心里偷偷期盼,她其实很想见到他。 “反正你在那里等着就对了。”因为担心,他语气不禁有些严厉。 不一会,东方靖即找到坐在秋千上、垂着头十分沮丧的冬雪,她脚边放着的是她方才背出门的文房四宝。 他站在距她两公尺的地方看着她,她知道他来了,却还是低着头。 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才打破沉默说:“主办单位找到有名气的书法老师,我到了现场,他们才临时告知我,不用我了。感觉上……我好像一直不被需要,每个工作都是短期聘用,时间一到、领了钱就不用再去了……我真的很想被人家肯定,让我知道自己是被在乎、是有用的,可是……我努力、期待了好久,最后竟只是证明……我终究是不被需要的。” 她不想让泪水决堤,装坚强嘟着嘴说:“什么嘛,人家努力了好久,找到名师不需要我时,好歹也提前打电话告知,结果他们居然忘了!这样的理由很教人生气对不对?可是……他们连一句对不起也没说……”她在乎的不是没接到这个工作,真正伤她的心的,是不被尊重和被取代的感觉。 吸了吸鼻子,她有些孩子气的用脚蹭了蹭地上的土壤。“东方靖,对不起哦,本来说好要摆阔的,可现在……我连路边摊都请不起你了。” 她抬起头来,很想笑着跟他说话,可是一想起文房四宝都是他陪她去买的,还在他的书房收拾出一张桌子给她练习,她的泪水便控制不住盈满眼眶。 如此不成材的她,他这大忙人还这样帮她、关心她……心一酸,她豆大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 东方靖叹了口气,走上前将哭岔气的人儿揽进怀里。“傻瓜。”他任由她痛快的哭、痛快的在自己怀中发泄。 好一会儿之后,冬雪哭声渐歇,仍是紧抱着他。 “带你去一个可以让你心情变好的地方。”他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从口袋递了条手帕给她。 她收下手帕,低声道谢,根本不敢看向他。方才自己这么没形象的大哭,想起来就尴尬。“我们……要去哪里?” “去吃饭。” “……心情糟,吃不太下。” “东西都还没吃,心情怎么会好?” 她呆怔了一下。“难不成是大吃大喝一顿心情就会变好?” “血糖上升,情绪自然比较稳定,这是有科学根据的。”他慢条斯理的说。 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像你这么务实的人,真不该对你抱有太多幻想。”还以为他要带她去什么特别浪漫的地方呢。 “感谢你中肯的评语。”他不痛不痒的说,“走吧。” 一波波的海浪声传来,属于海的特殊咸味飘浮在空气中,太阳慢慢西下,海平面上出现淡淡橘黄交错的光影,波光荡漾…… 冬雪坐在车内,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美景,不自禁想着身旁的男人。 东方靖给她的感觉,一直是高深莫测,有时,她甚至觉得他也是寂寞的。她一直弄不懂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待她极好,对她的事情总是表现得很在乎,现在连她的心情也顾及。 他……是不是多少也有点喜欢她呢?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来这里吗?”这里就是他说的,会让心情变好的地方? “年少时在美国若情绪不佳,那里有栋别墅靠海,我通常会去大吼大叫宣泄一下。回国后,无意间发现这里的沙滩和那边很像,心情不好时就会到这里来。不过现在我己经不会大吼大叫了,来这里只是想让心情平静些。” 她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沿着石阶往沙滩走。 脚踏着松软的细沙,她索性将鞋子脱掉,在沙滩上走来走去,烙下一个个足印。在波浪所及处踏下的足印,待下一波海浪上来,很快就被掩平了。 他站在一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踩下足印,又一次次被海浪洗平。有时她才追着褪去的足迹,还来不及跑远,潮水便又打了上来,波浪沿着小腿往上爬,连她撩高的裙摆也打湿。 她尖叫大笑的一次次追着浪花跑,又一次次被追了回来,等到玩累了,才一身湿答答的回到他身边。 他从车上带下来大毛巾和几瓶饮料,两人坐在沙滩上,看着天上的晚霞千变万化。 她打开一瓶啤酒,喝了一口,然后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是怎么在冰宫发现我的?林秘书告诉我,你是在去打曲棍球时救了昏迷不醒的我,但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她看着他,认真的问:“你可以详细说明那天的状况吗?也许有助我恢复记忆。” 东方靖抿紧唇,这段日子他和冬雪相处得很愉快,并不想再忆起他在冰宫里看到的一切。他一向不信怪力乱神,唯独这次心中却因为那段奇遇而不安。 他有种奇怪的预感,使得自己不想将当天的事向她据实以告,感觉一旦她知道了那天的事,很快就会恢复记忆,到那时……他可能就要失去她了。 他倏地领悟到一件事,心跳也逐渐加快,在这之前,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害怕失去一个人,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他怕失去她。 什么时候开始动心,已无从追溯,像他这种心思缜密、睿智深沉的人,最怕的不是棋逢敌手,而是遇到那种心无城府、天真无邪的傻瓜。他对这种人没有防备,所以往往注意到她的存在时,已经将她留在心上,错过防堵的最佳时机了。 他喜欢她的陪伴,回到家没见她出来迎接,他会一间一间房的寻找她的芳踪;他喜欢她肢体上的热情,每回的拥抱,其实他不但不讨厌还很喜欢。她说,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那让她安心,可是她一定不知道,他同样也在她的依赖中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展现强烈的占有欲,痛恨别的男人对她献殷勤;见不得她伤心沮丧,一心只想让她破涕为笑,甚至想将她收在自己的羽翼下保护…… 他动心了,他知道,只是这样的心意……他必须踩煞车。 就只是现在这样而已,不可能再更多了,他也不会再让它往下发展。 她身分不详,何时会恢复记忆不知道,甚至,他连她恢复记忆后能不能记得自己都没把握,这样的感情太危险,有可能到头来一切白费。 他是个生意人,从不做吃亏的买卖,感情亦然。也许正因为下意识早考虑到这些,所以才一直抗拒自己对她的情感。 投资要胆大心细,获利越高,通常投资时要承担的风险也越高,在生意上,他享受这样的刺激感,可是感情……他不想赌那么大,他会先把自己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 “林秘书是个做事谨慎小心的人,相信他告诉你的事,我也没什么好补充。”他避重就轻的说。 然而冬雪对自己目前的状态十分不满意。“我讨厌现在这样沮丧的自己,也知道是挫折感让我逃避,想快点恢复记隐,以为如果恢复了记忆,我就能被需要……其实,这些都是藉口,一个人被需要和是不是丧失记忆没有绝对的关系。”她叹了口气再道:“今天你就让我发发牢骚吧,我是九命怪猫,遇挫折时停一停,休息一下,很快又可以往前了。” 这就是她可爱的地方,永远不会被沮丧困住。他撇了下嘴角,“你……很想恢复记忆吗?” “不知道。”一瓶啤酒喝光,她又开了一瓶。“我一方面不想这样浑浑噩噩过日子,希望快恢复记忆;一方面又怕恢复记忆后……会不会连你都忘了?” 原来她也担心这个吗? 她不想忘记他的理由是什么?只因为他是她的恩人?还是…… 东方靖看着远方海平面上的最后一丁点亮光,兀自思索。 “东方靖先生,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沉静的黑眸看着她,天色真的黑了,他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不是一向说抱就抱?有时候,她比他早起床,一早就大大方方的抱过来,害得他忙着掩饰生理反应而尴尬不已。 下一秒,她用力的抱住他,用力过猛,两人跌躺在沙难上。她身躯半压住他,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那有力而略快的心跳。“东方靖先生……” “嗯?” “一定很多女人喜欢你,对不对?安医生就提过了好多个。” 那个大嘴巴!“那又如何?” “有人直接跟你说喜欢你的吗?” “那些人都被我更直接的拒绝吓跑了。” 冬雪笑了。“真像你的作风。” 等了好久,她没再接话,正当他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却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说:“当记得或忘记一个人都无法由自己作主时,许多事就会因此变得绑手绑脚,不敢喜欢、不敢投入、不敢这个、不敢那个,久了,我觉得自己都快憋出病了。” “你想说什么?”他挑起眉。 “你身边环绕的都是美女,那些女人都会被拒绝了,我想我也是吧……好吧,我就当自己已经被你拒绝过好了,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东方靖先生,我喜欢你。”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告白了,第一次时,她是写在他背后——我喜欢你。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东方靖身子僵了一下,没有回话。 “今天我说出来,不是要你回应我,记得吗?我都已经当自己被你拒绝了。”她笑着说。“因为无法预知未来,当下只能好好的过,能握在手上的,就不让它溜走。我告白过了,所以即使被拒绝,真有一天当我什么也不记得时,至少还有你会帮我记得。我拥抱过你,当我忘记时,你也会记得我双臂环着你时的温暖……” “你已经预设一切都将白费,又何必努力?”莫名的痛楚令他的心纠结起来,这个娇弱的女孩面对感情,哪来这么多的勇气? 可是,他又气她的自私,凭什么在她忘记他的时候,他还得记得这一切? 就因为她认为他不喜欢她,所以有一天即使被她遗忘,他也不会痛吗? 她怎么会以为……他不会受伤? “不会是白费,有我最在意的人会记得。更何况,我也不见得会忘记,这只是以防万一啦。”她笑了,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吐口气。“呵,看来心里的话还是得说出来,现在舒服多了。”她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他却揽住她的腰身往下压。 黑暗中,他们注视着彼此,即使看不见对方眼中的神情,却知道心意在这一刻相通。 冬雪感觉热气拂在脸上,下一刻,唇便被重重的覆住,一阵天旋地转,热吻持续着…… 夜太黑,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于是伸手抚上他的脸。“东方靖先生,我可以奢望……你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吗?” 他没有回答,唇再度温柔的覆上她的,以吻封缄。 第五章 此时他在天境,何来的血腥味? 曾经沾染狐仙血的手发烫着,热度沿着手掌蔓延至四肢百骸……倏地,他周身着了火…… 怎么会呢?清冷平和的天境为何燃起无明火?火焰一层又一层,无论他怎么闪避也走不出去,烈焰步步进逼,他转眼间进退无路。 华冠凋萎、天衣生垢……这是…… “七情生、六欲滋长,五衰相现,天体将散……”来自远方的声音提醒着他。 谁?是谁在说话?是“香”吗?另一名天人的声音…… “天人,你在劫难逃了。” 五衰相现、天体将散……在劫难逃?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神,四周的火就越烧越烈,天境的平静不复存在,回神时血腥味已更加浓稠难闻,处处都是喊杀声,男男女女调笑轻狎,人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酒池肉林的乱象四起。 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天人居所帝释天,这里……是阿修罗界?! 他堕魔了吗?此刻再也听不到“香”的声音,他心魔已起,层层罣碍如山,连“心通”的能力也没有了。 他不再是天人,是阿修罗了?!他心一惊,却堕魔得更快,无力回天…… 哈哈哈……为了一名狐仙的痴缠,他让自己平静无欲的心有了私情,由无我而有我,清静心乱矣…… 他真的堕魔了! 如今,心墙已倾,百念窜生,他再也压抑不住所有的念头,七情六欲萌芽滋长,一个紧接着一个。 何以如此?他是天人,有着受世人香礼膜拜的崇高地位,凭什么只是区区黑山的一个小狐仙,就令他堕魔?他不服! 他恨那狐仙、恨天界,愤怒心起,四周一下子又火焰缭绕…… “……我不服……不服……凭什么?凭什么……” 夜里,冬雪被东方靖说话的声音吵醒,她坐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他全身是汗,模样看起来痛苦又愤怒,令她有些担心。“东方靖先生?东方靖先生?”见唤了两句他仍不醒,她只好用力的摇他。 他倏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胸口依然起伏得厉害。 “东方靖先生……你作恶梦了吗?”她小心地开口,他刚刚睁开眼时的眼神吓了她一跳,无情冷漠,像是充满了仇恨…… 她摇头笑自己想像力丰富,下床走进浴室替他拧了一条湿毛巾。 天人、火焰、阿修罗……东方靖闭上眼,忽感觉脸上被个温热的东西覆盖,他知道那是热毛巾,任由她拿着毛巾替他擦拭。然而,方才梦境里那种恐惧、不甘心和愤恨的情绪,彷佛还盘踞在他胸口,令他沉闷得似要窒息。 “很可怕的恶梦吗?”她问。 他抬眼看了下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还早呢。他闭了闭眼,竖起枕头坐卧在床上,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梦见一个天人爱上了狐仙,不容于天界,所以堕魔了……那种恨化为烈焰狂烧,他四周都是火焰,却挣脱不了。况且,烈火虽吞噬不了他,可那种滚烫的痛楚会让人发狂,一再地让他的愤怒与限意更浓烈…… “梦里面的人,我明明看不清楚相貌,但奇怪的是,他痛我也痛、他恨我也恨……”那种不甘心、不情愿和不可置信的感觉一一烙在他心里,再多的言语也形容不出那种感受。“我觉得……那个阿修罗好像就是我……真奇怪,我不信怪力乱神,也不常看电视,为什么还会一再作类似的梦?” “一再?”她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给他,然后问。 “嗯。”像在讲一则故事般,他大致说了一下自己曾经梦见的梦境给她听。 “……很有趣吧?简直像在看连续剧一样,原来除了经商,我还满有编剧天分的,竟能想出这么夸张的剧情。”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狐仙、天人……冬雪皱起眉,觉得自己好像也曾作过相似的梦,可一醒来,她就全忘了,只知道梦里的心情痛苦又伤心,有时一醒来,她脸上甚至还留有泪痕。 不知为什么,故事听完后,她开始眼泪直掉,久久说不出话。 直到她啜泣的声音引起东方靖注意。“你怎么了?” “你梦里的那狐仙……好可怜……她一定很爱很爱那个天人,才宁可替他挨刀也不愿他受一丁点伤。她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能凝聚成这样义无反顾的勇气?”她哽咽着说。 “我倒是比较同情那个天人。原本高高在上、受世人膜拜的他,却因为被狐仙痴缠而堕魔,我要是他,一定恨死那狐仙,巴不得永世不再相见。” 当他这么说时,她忽然觉得心好痛,胸口似被人用力撞击,有一两秒的时间甚至痛到快无法呼吸。她走到一旁,一手扶着落地窗玻璃,另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襟,慢慢的蹲了下来…… 发现她的动作有些怪异,他忙下床看个究竟。“冬雪?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她努力小口小口呼吸,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心痛。“没……没事。” 他抱起她放在床缘,仔细端详她的表情。“胸口不舒服吗?”他想起安钧德说过的话,冬雪的心脏有问题。 “还好。”她浅浅一笑,不想他太担心她。 “我觉得你有必要回医院检查一下。” “不要,我讨厌医院的味道。我没事了嘛……”抱着他的腰,她把脸埋进他胸口撒娇道。 “不行,身体的状况不是你白己说没事就没事,什么事都可以顺着你,唯独这件不……”他后头的话结束在一个香吻中,她用唇堵去了他的唠叨。 冬雪的吻极具魅惑,不像平常那样浅尝即止,似有意在撩拨着他。他的梦境令她很不安,急着寻找保证,她只想更加靠近他,不想彼此间有距离。 欲火被点燃,东方靖微微拉开她,目前他还不想跟她有太深的牵扯,因为不知道要把她放在什么位置。 她和其他女子不同,对他而言太危险了。 “冬雪……”他对上她的眼,夜里的她,妩媚得不见平时纯真的模样,媚眼带着勾引的气息,笑容能引出男人最深沉的欲望。 他拉开的距离,很快又被她缩短到密不可分,她的双臂攀上他颈项,再度将芳唇凑上。 “冬雪,我们……” 不理会他的拒绝,她的吻继续住下,冰冷的小手由他性感的胸口往内钻,他的睡袍被撩开…… 明明是大胆挑逗的行为,他却感觉到她的生涩羞怯,她小心地亲吻着他的胸膛,努力专心的想取悦他。那模样,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 东方靖不再压抑,强势激情的夺回主导权,抱着她一路由窗边吻回床缘。大掌滑至睡袍的腰带,轻轻一抽,春光乍现。 他拉下她覆在身上的睡袍,令人屏息的美丽胴体顿时呈现眼前,他眯起眼,以视线膜拜着她的美。 冬雪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声的想抗议,“东方……” 话语未竟,他修长的手掌已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滑,经过她曲线性感的白皙颈项和肩膀,一路来到她弧度美丽饱满的丰乳…… 随着他往下的抚触,她的心都快跳出胸口,隐隐带着期待,更多的却是害羞和不知所措。她全身红成了粉色,软言哀求,“东方……” 他忽地降下身子,以口品尝绽放在她雪丘上的红蕾,当舌尖和花蕾相遇的一刻,冬雪觉得她胸肺中的空气像是突然被抽空,令她无法呼吸,接着她被压向床铺,东方靖大胆放肆的在她身上做出更多难以启齿的事…… 就在她以为顶点到了时,他又再将她往另一波高潮带,她头昏脑涨地任由情潮一波波袭击自己。 忽然,她感到自己修长的腿被拉开,男性的长指轻柔扫过她最羞人的一处,她霎时紧张了起来,直觉的想阖腿遮掩。“你、你、你……别……” “嘘,放轻松……”感觉到她已准备好,东方靖的克制也到了临界点,他沉下身子,腰杆用力一挺,突破了障碍。 “嗯……”撕裂般的疼痛令冬雪泪眼婆娑,伸手想推开他。 下一刻,东方靖放缓了速度,低头温柔吻去她的泪。“乖,很快就不痛了。”大手来到两人交合处轻轻揉弄,等着她适应,却也将欲望撩动得更浓烈。 不一会儿,她便主动吻上他,长腿缠上他的腰。 她的回应令他再度在她身上驰骋起来,坚挺和柔软的相遇,撞击出最原始瑰丽的节奏。 柔软的娇吟回荡在房间里,欢愉的火焰燃起,由夜半烧至天明…… 云雨气息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仍有点甜、有点暧昧和激情。 东方靖盥洗好、换好上班的衣着,对着镜子打领带。他由镜中看着大床上仍赖在被子里不肯起床的女人,眼中有着难得的温柔和笑意。 打从那日凌晨擦枪走火后,两人就成了真正的“床伴”,那女人仍是习惯性的蜷着身子睡觉,每次他先起床,总得顺手塞个抱枕给她取代自己,否则根本下不了床。 他喜欢拥有她的感觉,那让他觉得她是他的,不会离开、不会消失。 也许是因为她还是没有恢复记忆,他才会担心有朝一日她会消失,让他再也找不着……呵,是他太杞人忧天了吧? 一切准备好,他走到床缘坐了下来,轻抚着她的睡脸,脸上不自觉浮现温柔的神情…… 她的身体很不好,每回欢爱后,隔日她总需要很久的时间恢复体力。 他在想……是不是该让营养师或中医师好好调理一下她的体质? 感觉有东西在脸上轻抚,冬雪睁开了眼,对上东方靖的黑眸。 “你要去上班了?”她笑得有些慵懒,挣扎着要起床。 他将她压了回去。“你再休息一下吧,没什么事不必早起。我中午打电话给你,有事处理找林秘书。手机随时带着,想去哪里记得先告诉我,别到处乱跑。” “知道了啦。”她起身用力抱他一下。“人家会照顾好自己,别老是把我当小孩。” “希望如此。”看着她微微敞开的睡衣衣襟,他的眼黯沉下来。不行!她身体不好,禁不起他这样放纵,深吸了口气,他强迫自己起身离开。 东方靖出门上班后,冬雪本想再睡一下,可她忽然想起手机好像没电了,得把电充饱,免得中午东方靖找不到她会担心。 脚才踏上地板,她胸口又是一揪,皱着眉顺了口气,这才缓缓下床。 找半天找不到手机,她想起一件很糟糕的事,她的手机好像放在一件外套里头,而那件外套……昨天晚上她好像连同床单跟几件衣服一起丢进洗衣机里了! 记得自己还没按下洗衣键,她连忙跑到洗衣机前看个究竟,结果方才出门的男人体贴帮忙,造成了无法挽救的憾事。 呜~洗衣机已经在脱水了,她按下暂停键,在洗衣槽中摸半天,果然找到了手机。 看着那按半天也不再有反应的手机,她得打电话告知东方靖这件事才行,不过他应该正忙,反正现在时间还早,她先睡一下,中午再直接用室内电话打给他吧。 这头,冬雪好命的在补眠之际,东方靖已进了公司。 林秘书报告完上司今天的行程后,补上一句,“执行长,方才冯小姐来了电话。” 东方靖淡淡开口,“知道了。”刚刚她也打过他手机,只是他不太想接。她是他的朋友,可他知道她要的不只是明友。 他不想爱上任何人,喜欢的情人一个就够了,那种可以让人不顾生死的感情太可怕。 闭上眼,他幼年时的梦魇彷佛又出现,那是血淋淋的一幕—— 他倒在血泊中的母亲,竟还能微笑,把生命都赔进去了还心满意足…… 不!他不要变成那样!无法全然掌控自己的人生、任由情感左右……那样太疯狂了,他绝不会让自己有机会沉溺到那种地步,绝不! 约莫十分钟后,东方靖进到会议室,各部门例行的检讨会议进行到一半,林秘书突然有些焦虑的走进来,递了张纸条。 不一会,东方靖将会议的主持工作交给邱副总,在各主管错愕的眼神注视下火速离开。 他一步出会议室,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声音顿时大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吗?”一名主管不解的问。 “我第一次看到执行长脸色那么难看。”又一人说。 东方靖通常喜怒不形于色,他们很少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情,但这一次却明显看出他似乎有些不安,甚至是……惊慌?! “真好奇啊,林秘书到底传了什么纸条进来?” “公司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会让执行长铁青着脸的事,绝对不是私事……” “嘘,想太多。稍做准备吧,待会儿换你上台报告了……” 会议室里讨论得沸沸扬扬之际,东方靖已直接搭上电梯转往楼下大厅,他烦躁的看着电梯灯号一楼楼往下降。“还是没有打通吗?” “没有。”林秘书也有点紧张的说。“看到新闻说您住所的大楼发生火灾,我立即打了冬雪小姐的手机,可是没有人接,我也打过电话给警卫室的管理员,但不知是线路问题还是太多人打去询问,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火灾报导有没有说几楼失火?目前火势怎样?”电梯门一开,东方靖随即快步走出去,他的心很不安,恐慌感令他无法理性思考。他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可该死的他做不到! “目前现场……很混乱。”林秘书不敢说某家电视台报导的火灾楼层就是上司住的楼层,只希望是情况太混乱而误报。 公司大厅一楼的警卫室播放着新闻,东方靖在经过时瞄了一眼。火势目前仍未控制住,从电视画面看来,大楼浓烟火舌四窜,陆陆续续有人被抬出,家属焦虑的叫声和哭喊,让现场更添几许的恐怖。 冬雪会没事的,她不会在那些伤亡名单中,也许他一出门,她不久也跟着出门了……东方靖冷着脸,不断在心里说服自己,可转念又想他出门时,她根本还在睡…… 不!不会这样的!她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因为她……她不是普通人! 这一刻,他信了,什么怪力乱神、不科学的可能他都信了,只要她没事,就算她不是常人是妖魔鬼怪他也都认了。所以如果有上苍,如果真的有老天,请求祢一定要让她平安无事…… 大楼广场前来了辆车,东方靖上前拉开门把就要上车。 林秘书见状赶紧喊住他,“执行长,这里!” 他怔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差点上错车,立刻往回走到下一部。 看上司失魂落魄的样子,林秘书既担心又无能为力,明明是两部车款、颜色都不同的车,执行长怎么还会弄错?现在……只能祈祷冬雪小姐没事了。 东方靖坐上车,林秘书正要替他把车门关上,却听见后头似乎有人在大声喊叫。 林秘书疑惑的回过头一看,立即大大的笑开。“执行长,是冬雪小姐!是冬雪小姐!” 东方靖倏地下车转过身,像是不敢置信的瞪视着她。“冬……冬雪?” 冬雪很想跑更快,可她胸口很不舒服,来到他面前时,她已经气喘吁吁。“我……我手机坏了,到外头……吃东西时看到……看到新闻,怕你担心……就直接到公司找你。” 原来,她回笼觉并没睡成,因为肚子好饿,偏偏昨天冰箱里的食材都用光了,干脆出外觅食,结果谁知竟逃过一劫。 东方靖还是盯着她,怕眼前只是自己的幻觉,下一秒,他长臂一伸猛地将她搂进怀里,抱得又紧又用力。 冬雪对他的激动有些错愕,她听到他的心跳得好快、好快,抱住她的手还有些颤抖…… 他很担心她吧? 她笑了,轻轻的回抱住他。“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闭上眼,感受由她身上传来的体温,聆听着她的脉动,感觉她真切的活生生在他怀里。 冬雪没事,她没事了…… 他的不安、焦虑慢慢被抚慰,然后,理智被找了回来…… 他的人生、他的情绪和一切,一直都掌控在他自己设定的轨道上,可对于她的感情,却成为那唯一无法控制的部分! 他想起童年不愉快的回忆,无法全然掌控自己的人生,是多么可怕的事? 不!他绝对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掌控他,就算以爱为名也一样! 冬雪太危险,他是不是该冷静一下了? 第六章 不准打工、不准到处乱跑、去哪里都要先告知……厚!怎么规矩那么多啦? 冬雪走出画廊后,找个艺术坊前的石椅坐了下来,觉得东方靖近来对她越管越多? 有几次,她逮到他凝视着她的眼神,那种眼神好像在怕什么……是怕她消失、怕她会不见吗?因为这样,所以才要随时掌握她的行踪?这就是他对她感情的表现吗? 在他身边的这段时日,她发现他是个独善其身的人,若事不关己,他绝不会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因此他想掌控的事,就表示他在意,尤其是大楼失火的事件后,她更加确定他是在乎她的,而且,是很在乎。 但就在她以为是这样的时候,他居然又开始有意无意的和她保持距离,令她真的很不解。 喜欢就喜欢、爱就爱了,感情世界里哪还有这种进退自如、若即若离的招数啊?她真是不懂他。 看着不远处等侯自己的车,她真是恨得牙痒痒,那个男人到底想怎样? 明明可以单独相处的时间,他硬是不挪给她,有时更像刻意避不见面似的,她前脚才踏进家门,他后脚随即找藉口离开。 如果说他对她的感觉冷了,以他的性子,绝对会连掩饰也不屑,摆明了放牛吃草,然而他却是加强对她行踪的掌控,连逛个画廊时间都替她算得好好的。 有没有这么过分的事啊?他是怕她会像失智老人一样,出去就回不来了吗? 她打了电话给林秘书,几声后接通,不让那个和他上司一样有张扑克脸的林秘书多说话,她直接说:“请转告东方靖先生,说我想到处逛逛,时间晚了我会自己搭车回家,请不要为难司机先生。”语气一听就知道她正处于很不悦的状态。 以前她找东方靖,总是打个电话或传封简讯,不一会儿他就会回覆。现在不一样了,他以“公私分明”为由,要她有什么事就找林秘书,秘书会再转达给他。 什么叫“公私分明”?她是他的私事,却用到他的部属,这才叫“公私不分”好吗? 算了,反正什么事都他说了算,她不想去争了。 说完后,她立即结束通话,知道他一定会很不高兴,也许等一下就叫林秘书打电话来要她回家。不想被干扰,于是她把电话设成静音,偶尔看一下手机也知道谁找她,不需要担心。 有些恶作剧的吐了吐舌头,她看着陌生的街道,想着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 真是的,被保护得太好,一旦争取到自由,一时间还真不知要何去何从。 “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冬雪决定好方向,才要往前走,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她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笑脸,来人是个中年男子,模样还算斯文和善。 “小姐,敝姓孙,不知你有没有兴趣拍个广告?” “没有。”冬雪直接回绝。这年头的人坏透了,谁知道所谓的“拍广告”会不会是桩陷阱?万一拍的又是那种穿少少在镜头前搔首弄姿的影片……她是无所谓啦,只怕有人的怒火会把屋顶都掀了。 之前的“兔女郎”事件,令某个男人到现在看到兔子还会臭着一张脸,连手机吊饰是兔子,他都有意见。 孙志谦很讶异有人会拒绝他的邀请,他是国际级名导,这张脸太好认,这女孩不知道他是谁吗?居然连考虑都不用就拒绝了? 这女孩很特别,他对她兴趣更浓厚了。 他手上正筹拍的广告,是乐加集团隶属的电脑品牌“火狐”即将要推出的新款,该款笔电以都会女子为主客群诉求,强调轻巧时尚、优雅中凸显自我主张,保证与众不同。 这阵子,他一直在寻找一双迷人的眼睛,可以野艳妩媚,也可以清纯天真,可惜在众多女星中,多的是演出来的迷人,却没有他想找的那种本身就散发韵味的眼神。 方才在画廊,他就注意到这个女子了,她那双眼太特别,明亮处看时是眼型极美的明眸,天真无辜,但在灯光略暗处,她的眼竟又透着灵气和妖媚……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这是替某家大企业拍的广告,酬劳不错,和我合作的新人只要肯努力,通常很快就能一圆星梦。” 听了半天,冬雪还是兴趣缺缺,唯一引她心动的,就只有“酬劳不错”这一点。 说真的,东方靖在金钱方面对她很慷慨,可她真的不喜欢样样靠别人。有时候,她也会想买礼物送他,但……拿他的钱买礼物来送他?!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孙志谦也不逼她,好不容易看到符合“感觉”的女孩,他可不想吓跑人家。他递出名片,释出善意的道:“你考虑看看,有兴趣的话,这两天打电话给我。” 收下名片,冬雪点了头后就离开,在街上乱走乱晃,漫无目的地散步。也不知走了多远,一回神,四处已都是婚纱会馆。 女人对婚纱都有一种莫名的憧憬,她也不例外,她停在一家大型婚纱会馆的橱窗前,里头模特儿身上穿的白纱礼服吸引了她的视线。“好美哦……” 婚纱会馆里,一个绝色美人手上拿着铅笔,正在替客户设计婚纱,一抬头,她看到了橱窗外的人。“小仙、小仙,你看!好可爱的女孩子!”那女孩纯净得像清晨含露绽放的百合,同时又可爱雅致得像铃兰。 一旁女人正品尝某家喜饼样品,手上做着笔记喃喃自语,“糖太重了,白砂糖?嗯……不对,它一定是用冰糖和二号砂混的……口感可以,但也不能为了要保存久一点就放这么甜,扣分。现代人讲求养生,这个不及格……” “薇仙?施薇仙!”娇嗲的声音扬高八度。 施薇仙吓了一跳,差点被吃得太大口的喜饼噎到,她一边用手槌着胸口,一边找水喝,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咳咳……老香说的对,我今天诸事不宜,连吃个饼都会被噎到——不,我是被自己的名字吓到……” 啧!这么会牵拖?“我叫你看站在橱窗外的那个女孩……很可爱吧?好像白雪公主哦。黑得发亮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玫瑰色的小嘴巴……” “真的耶,超可爱的,可是……怎么感觉好像随时会消失?” “消失?”这是想表达女孩像精灵一样的另类形容词吗? “嗯,看来柔柔弱弱的,感觉不太健康。”施薇仙一边说,不忘将手往桌上的饼盒里扒,抓到一块香菇肉饼就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她马上低呼,“肥肉?居然有肥肉?!太可怕了,我以为它整个都是瘦的,被骗了。” “肥肉?”华倾容蹙起眉。那女孩全身包得紧紧的,她哪里看到人家的肥肉了?方才还说人柔弱,现在又说有肥肉?“有吗?哪里?可怕的肥肉在哪里?” “这里这里!你看,有好多……”施薇仙连忙把肥肉从肉饼里挑出来,拿给华倾容看。 “……”华倾容一阵无力,很努力忍住嘴角的抽搐,想维持淑女形象。 这女人明明看来很正常,为什么每次自己和她说话到最后,都有一种其实她是披着人类皮相的外星人的感觉? “倾容,你怎么不说话?很肥厚?” “是啊,肥到我无言了。” “咦?那女生要走了……啊!老香正好回来了。”施薇仙指了指外头正在停放一部破烂脚踏车、罕见地穿着一身长袍马褂的男人。 冬雪和香景幽擦肩而过,很难得的,香景幽竟回头去看她。 “哦……原来老香喜欢这一型的。”华倾容只手托着下巴笑道。 “哪一型?”施薇仙问。 “白雪公主型。” “为什么?” “你看,他看到人家都走远了还不回头。” 话才说完,香景幽就推门而入,门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 “老香,原来你中意的是白雪公主型的女孩,咱们这么麻吉,你怎么都没跟我说?”施薇仙跑去质问了。 要是别人没头没尾的这么问,一般人一定听不懂,可偏偏香景幽已很习惯替施薇仙的话拼头凑尾,他了解她在说什么,只是不想回应。 “沉默是默认吗?你喜欢白雪公主厚?” “不,是无言。” “无盐?”施薇仙挑起眉,转头大嚷,“倾容,老香说他喜欢的是‘无盐’,那就是貌丑有德的女子喽?原来我们都误会他了。” 华倾容一阵无语,决定重拾笔下的工作,和外星人沟通真的有够累。 但她才拿起笔,就听见香大神算淡淡的开口,“内丹不见了,那不等同人间的人心脏严重受损?”他闭目凝思。 嗯……不带法术到人间吗?怪不得他在人界自由行走,一直没发现来了“黑山客”。只是……他屈指推算了一下,原来是执念让她出现在二十一世纪,可是,这样的方式又能留多久呢? “谁的心脏严重受损?”华倾容吓了一跳,见香景幽没搭理自己,自然地看向施薇仙。 “我?我吗?”某人指着自己,一脸茫然。 华倾容翻了个白眼。“你心脏强健得很,严重受损的,是你的脑袋。” 林秘书安静的站在一旁,等东方靖把文件签完,他好发送至各个部门。短暂的忙里偷闲,他开始打量起自家上司来…… 执行长身高一八七,身材比例一流,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像为他量身订作,除了身材好,长相也俊美,不是粗犷型男,而是花美男。 这样的面孔,即使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撑腰,还是会有一堆女人追在后头跑,更别说执行长还是名副其实的豪门贵公子。 只是公子哥儿哪个不花心,可执行长和异性往来心中却自有一把尺,不随便、不滥情。 说真的,连林秘书自己都不觉得有哪个女人能让上司在乎动心。当然,这也包含东方靖妻子人选呼声最高的冯晓峄。 在别人眼中,可能会觉得他们感情不错,重要的宴会场合总是一道去参加,冯家千金嫁入东方家是迟早的事,但是只有少数人知道,每次这样的邀约其实都是冯晓峄主动,东方靖只是没拒绝而已。 再美、再有身价的女人对他而言,好像都不具吸引力。 直到冬雪出现,林秘书才觉得上司有点不同了。 他开始会要自己“追踪”冬雪的行踪,三不五时就会问,如果答案是人在家,那表示接下来的时间自己会在风和日丽中度过;但,答案如果是人在外头,那自己就得要查出冬雪在外头干什么,然后,那天执行长问起冬雪的频率也会特别高。 若一次、两次不知冬雪人在何处,掌控不到她的行踪,那么那一天,执行长办公室的气压一定特别低,大家皮都得绷紧点。 即使如此,他也曾不只一次看到严肃的执行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冬雪对执行长而言,是很特别的吧?尤其在火灾事件后,他可以深刻的感觉到执行长爱着她,用情之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不知从哪天开始,执行长居然不再定时询问冬雪的行踪。 更奇怪的是,他最近和冯晓峄小姐约会的频率很高,不时出双入对的,给众人一种他们好事将近的感觉。 他可以理解冬雪因为身分不明、丧失记忆,使得执行长无法公开她的存在,毕竟乐加集团家大业大,执行长又是准接班人,如果真的坚持非冬雪不娶,那所要承受的压力绝对是旁人无法想像。 更何况冬雪不是灰姑娘,好歹灰姑娘还知道自己家在哪里,有个可恶的后母和两个歹毒的姐姐。可冬雪呢?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然而,就自己了解的上司,强势作风即使是将其抚养长大的总裁,对他最后通常也只有让步的份。 所以是他会错意了吗?执行长对冬雪并没有那么的中意?是这样吗…… “林秘书……”东方靖有事交代,见部属没回应,他奇怪的抬起头。“林秘书?” “……是。”老天!出神直接被抓包! “说说看,冬雪现在在哪里?”东方靖倒是没追究,只问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十分钟前她还在您住所,她告诉我等一下会出门,中午在外头吃饭。”原本的住处在火灾后有一些受损,目前他们搬到另一处公寓,仍是同住一个屋檐下。 “近来她在外头用餐的机率很高啊……”在最后一份卷宗上签了名,东方靖敛目沉思,只有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都是一个人用餐,还是有朋友陪着?” “有朋友。” 阖上资料夹,他像是不经意的问:“是男的还女的?” “……我会再问清楚。”事实上,林秘书不只一次听到电话彼端一旁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可是他哪敢讲?何况他们明明是住在一起,执行长应该比他清楚冬雪的交友情况吧?唉,他越来越弄不懂上司在想什么了。 东方靖沉默不语。 “中午和孙导约聚餐的地方是家有名的日本料理店,冬雪小姐很喜欢那家的餐点,要我约她出来吗?” “不了,我约了冯小姐。”东方靖面无表情道。最近他故意和冯晓峄走得近,因为火灾那件事让他深深感受到冬雪对他的威胁,如果他谈感情的对象是她,那他便完全无法将自己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他喜欢她,而且超乎自己的想像,事情逐渐处于他无法掌控的状态,而她丧失记忆的件事情,更加速了这种情况。 他胆战心惊、不安焦虑,这令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他绝不要步上他们的后尘。 因此,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冬雪保持距离,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冯晓峄是个不错的女人,多接触交往,或许再隔一段时口,他就不会这样整颗心都跟着一个女人打转了。 想起她说要在外头吃中餐,他微蹙起眉。她不是没去打工了吗?哪来的朋友? 最近的她似乎正忙着,而且忙得很开心,有时他回到家,还见不到她的人。到底去了哪里?他没问,她便也没说。 应该是说,他没让彼此有太多的时间独处。 大概多少也感觉到他的疏离,她不再像以往那样他一进门就黏上来——他进书房她也到里头练书法、画国画;他洗澡,她就在外头等他,隔着门板叽哩呱啦的说着今天发生的事;他上床就寝,她也会挨着他躺下,蜷着身子窝进他怀里,呼吸着她的“安心”…… 搬到新住处后,他安排她单独住一间房间,也许是不再像刚丧失记忆时那样混乱无助,对于这样的安排,这回她倒也没有意见。 同个屋檐下的两人,如今彷佛比相识之初更疏远,这是他要的,这样很好…… 又是冯晓峄? 林秘书在心中叹息。执行长打算将冬雪小姐藏在暗处见不得光,还是真的打算放手了?然而这样的私事,为人部属的他没立场问。 像是想到什么,东方靖突然又交代,“下午没有什么事,你陪冬雪去趟医院吧,务必让她在心脏科好好的检查,回来再跟我报告情况。” “是。”林秘书接下任务。明明就关心,可偏又要和别的女人出双入对,他真的被执行长搞糊涂了。 日式包厢内,孙大导演再度拿出自绘的境头分解图和冬雪讨论。 “……红色部分已大致完成,下星期要拍白色部分,可能要借一下乐加集团游乐场的人造雪。” 台湾这种季节没有雪,但他又不想用摄影棚里的“保丽龙雪”,恰好乐加的人造雪景不错,自家广告用自家场地的景,这也是行销手法之一。 “乐加集团?”冬雪讶异,那不是东方靖家族的产业? “是啊,这次的广告就是替乐加拍的。咦?你不知道吗?”火狐电脑是乐加集团的投资之一,这在业界不是秘密吧? 冬雪瞠目结舌。“也就是说,我们今天约见面的人是……是……” “乐加的执行长,东方靖。” 我的天!“那个……”我可不可以先告退?冬雪有口难言,真是骑虎难下。 孙导颇感有趣的笑了笑,一般女星要是知道见面的对象是东方靖,通常会很期待,她却是一脸苦恼。“你想认识他?大帅哥哦,不过有女朋友了。” 冬雪怔了怔。女朋友……东方靖公开她了吗?不,他从没说过喜欢她,虽然她似乎感觉得到他的情意,两人甚至有了亲密关系,但那也不能代表什么。 现在的社会,没人规定只有在感情基础下才能男欢女爱,虽然她是这样认为的,没办法随便和不爱的人上床,可并不表示他也这么想。 在床事方面,他的需求算高,尤其喜欢在早上……不过两人搬到新住处,她有自己的房间后,那件事就一直没再发生过了…… 咳,没事想这个干什么?总之她当然喜欢他,可他呢?态度一直不明朗啊! 她小心翼翼的问:“东方靖有女朋友了?” “嗯,两家是世交,不过真正交往是最近的事吧?”孙导演又笑。“近几次约吃饭,东方靖带的都是同一个女人,像他们那种豪门世家,做什么事都很小心,没有真的决定步入礼堂前,不会对外公开出双入对,所以,我和我老婆都在想,是这个没错了吧。也许等一下,你就可以看到他的真命天女了。” 冬雪的心情好沉重,原来东方靖有了新对象,果然他们之间只是她傻傻的一头热,主动告白又献出自己。 她和他很少在外头一起露面,之前他还曾要求她,在外面见到他要装作不认识,后来因为他们三不五时会一起去买东西,感觉他并不是完全不让她曝光,她也就没有想太多。 可现在……他却和别的女人公开在社交场合出双入对了,这表示什么?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他的真命天女是谁,因为一旦答案揭晓,她就无法再想像他是喜欢自己的,想他只是忙了些、不擅表达感情,近来才对她疏远。 既然知道他有女友,她便无法说服自己不管别人的感受去喜欢他,让自己继续依赖他、理所当然的拥抱他。 这些她她都做不到。 冬雪突然站了起来,决定先离开。“孙导演,我想到我还有重要的事……”她知道自己在逃避,事实不是躲了就不会成立,可她只是想争取一点时间,不想太快让真相摆在眼前。 可惜她还没说完,日式包厢的拉门就被拉开,门口出现了一张笑盈盈的美丽脸蛋,后头还有个高大的身影。 美女脱下高跟鞋,进入包厢打招呼,“孙叔叔,又见面了。”她一身香奈儿套装,显得高雅又端庄。 走在后头的东方靖往包厢里看,当看到冬雪也在座时,他有刹那的讶异。 她看到他了吧?她压低的眼睑和不自在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他掩去心思,不疾不徐步入包厢,心里头却忍不住猜想,令孙导夸得口沫横飞的女孩,不会就是冬雪吧?他曾要求看一下广告成果,但孙导坚持完成后才让他看,所以他一直不知道广告里的女主角是谁。 难道冬雪最近忙的事就是拍广告? “孙导演,这位可爱的小姐想必就是火狐新广告的女主角吧?”冯晓峄朝冬雪点了下头。“你好,我叫冯晓峄,很高兴认识你。” 冬雪苍白着脸,强迫自己微笑回应。“你好。”她见过对方,冯小姐就是照片中那个和东方靖很亲密的女人,感觉上是个很有教养的富家千金。 孙导演为他们引荐道:“东方,这位小姐就是新广告的主角。冬雪这位是乐加集团执行长,火狐的董事长,也是我们的老板。而这位冯晓峄小姐呢……则是未来的老板娘。” 冬雪的笑脸僵了下,努力压抑心里泛滥的痛楚,她不去想、不去听、不去看。 只不过东方靖是老板,冯晓峄是未来的老板娘……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好事将近。 他的沉默是默认吧?不然冯小姐也不会倚在他身上,笑得甜蜜羞涩…… “冬雪?冬雪?”孙导演轻轻推了她一下,压低声量说:“丫头,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冯小姐在跟你说话呢。” 冬雪回过神,连忙陪笑,“不好意思,这几天身体状况不太好,有点闪神了。你方才说什么?可以再说一次吗……”她知道东方靖一直注视着自己,她却故意不看他,看了……她只会变得更脆弱。 她和他……今后不再是那种她可以对他撒娇的关系了。 冯晓峄听了关心的说:“我刚刚也觉得你脸色有点苍白,没事吧?我这里有黑巧克力,吃了血糖会上升一些,感觉可能会舒服点。” 冬雪笑着摇头。“我没事。”是个温柔的小姐呢,如果他的对象是这一位,那真的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不愧是东方靖,眼光真好…… 明明也认同了他的选择,她的心却依然疼痛不堪。 “我看过你的书法和国画,之前去孙叔叔的工作室时,他拿给我看的。我觉得你的功力不输大师级的。”冯晓峄对冬雪的第一印象很不错,知道孙导有意捧她成为才色兼备的女明星,也提过在姑姑的画廊展出她的作品。“有没有兴趣办个书画展?”她问。 冬雪笑了笑,有些落寞的说:“作品太少了,没办法办。” “那就多完成一些。你的作品真的很棒,连我鲜少夸奖人的爷爷都忍不住说了个‘好’呢。” 她笑着摇头。“我恐怕再也写不出、画不出那样的好字和好画了。” “为什么?” 她轻轻的开口,与其说是回答冯晓峄的话,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我是个在寻找自我存在价值的人,无意间发现自己书法写得不错,又受到同事们的赞赏,于是便很想把这唯一的长处秀给一个日理万机的朋友看。 “我用的文房四宝,是那个朋友陪我去买的,他不断的和商家沟通、比较,我们跑了三间店才买齐所有的东西。 “以往他在书房工作,我无事可做,自然没理由待在那里,但有了这项兴趣后,我总算也能理直气壮的待在他身边。他工作时,我就练字画,书房里静悄悄的,但我知道,无论我何时抬起头来,他都在那里。 “我的一笔一画,都记下了那时的恬静心情,每一座山、每道瀑布,都是那时美好的风景。一天当中,最快乐的就是那一小段时间了。” “听来很动人,那到底为什么现在再也写不出那样的好字画了呢?” 冬雪叹息地一笑。“因为……梦醒了。” 冯晓峄不太明白,正要追问时,孙导演看出冬雪的伤心,于是岔开话题,“先点东西吃吧,肚子有些饿了。”想起她说过她大部分作品都遭祝融了,大概是心情差才这么说吧? 只是……作品没了,那个相陪的人也应该还在,她会看来如此沮丧,除非是分了。 这丫头失恋了,八成是这样。 但怎么这么突然?她最近拍摄广告忙得这么快乐、这么努力,还曾说希望自己能被拍得美美的,想给某个人惊喜,这些话不过才言犹在耳,谁晓得没多久就分了。 点好的菜陆续上桌,冬雪故意说要回一通电话,然后就离开包厢。包厢里的气氛好沉闷,她想到外头透透气。 最近胸口疼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她是不是该回医院检查一下呢? 不知从哪飘来一股肉腥味,没来由的一阵恶心感窜上她喉间,她忽然张口干呕出声,“恶……” 不行,那个味道她真的受不了,掩鼻小跑步出了日本料理店,她才发了通简讯给孙导演,说自己人忽然感觉不舒服,先行离开,请他代为向在座的另外两位贵宾致歉。 仰望着蓝天白云,冬雪忽然觉得好无助。 如果不知道东方靖有女朋友就算了,即使他不喜欢她,她还是能大方地缠着他、赖着他。可现在呢?知道人家有了论及婚嫁的女友,她还要继续留在他身边吗?换作她是那位温柔的冯小姐,知道了这样的事情,会做何感想?应该也会不高兴吧? 自己丧失记忆那么久了,就算恢复不了,其实也早习惯了,总不能因为失忆就一直赖着东方靖吧?那万一她一辈子都好不了怎么办? 离开吧!现在离开,起码是她自己要走的,若等他开口,只怕那时她的伤会更重吧。 冬雪一边想,一边往巷口外走,想吐的感觉仍蓄势待发。她是怎么了?要不要去药局买个成药吃? 可才这么想,她便突然记起一件事,她的月事……好像很久没有来过了? 不对啊,和东方靖在一起时,他每次都有做防护措施,只除了第一次…… 不会吧?! 第七章 东方靖回到家,已经快晚上十二点了,他喝了点酒,踩着有些颠簸的步伐踏进家门。 以往无论多晚,沙发上总是会有个熟悉的身影为他等门,可打从搬到新家后,她就不再等他回来了。 之前反正他刻意忽略她,没看到人等门,他也无所谓,然而今晚……空荡荡的沙发却令他皱起了眉。 中午在日本料理店的情况,冬雪会怎么想?这是他所期待的结果,不是吗?他故意疏忽她、故意和冯晓峄出双入对,故意做出一些事拉开两人的距离,让自己不再专注于她身上,甚至,还达到了令她主动退出的最终目的。 没人知道今天中午,他是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强迫自己待在店里把饭吃完,不追着她出去,之后又是花了多大心力,才成功令自己别再猜测她的想法。 现在一切都如他的愿了,为何他反倒不开心,沉闷的情绪中还夹着一丝不安。 他在不安什么?是不是今天真的喝太多了,才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步伐继续往里走,他打开书房的灯,习惯性的看向她常练书法的那个角落……没有东西,他怎么忘了,这里是新家,没有她专属的桌子了。 没有她练书法的身影、没有半成品画作,也不再有她故意写下闹他的留言——东方靖,我爱你。 爱?多愚蠢的字眼?明知他不爱她,她怎么还有勇气这么义无反顾的爱?她不怕吗?不怕那种无法全然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觉? 看着那空虚的角落,焦虑感令他不自觉扯松领带。他好想见冬雪。 他想见她,想看到她的笑脸。 站在她卧房门口,他迟迟不敢去敲门,黑暗的门缝透露出房内的人儿八成已经睡了,她的体力无法让她支撑到太晚。 他大概吃错药了,今晚才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竟然害怕她会离开? 她怎么会离开?她失忆了不是?他没赶她走,她不会离开的。而且,她说过喜欢他,还向他告白了,不在乎他会不会回应…… 其实他也喜欢她,只是不想爱上她、爱上任何人,他的人生,他要完全自己掌控。 一思及此,东方靖长长吐了口气,欲转身回房。 约莫同一时间,他身后的门打开了,冬雪就站在卧房门口。 他怔了一下,开口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不小心睡着了。”她闻到好重的酒味。 “很晚了,你有什么需要明天再告诉林秘书。”他逃避的说。 她伸手拉住他。“什么事都可以麻烦他,但这件事……我觉得亲自跟你说会比较好。” “……好,你说吧。”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无法预测她要说什么,那让他很不安。 “我要走了,这段时日……真的很感谢你的照顾。” 沉默半晌,东方靖才开口,“你还没有恢复记忆,我也没赶你走。”他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吗? “我真的麻烦你太久了,孙导在之后帮我介绍了一些工作,甚至他下部电影也打算让我当主角,我会陆续有收入,养活自己没问题。”孙导和他的妻子育芳姐都对她很好,这令她有了勇气向前走。即使没抬头,她也知道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冯小姐……她很美,感觉是个温柔又有教养的女人,和你真的好登对。” 他烦躁起来,负气的回应,“那又怎样?”身子有些站不稳。该死的!喝太多了…… 见状,她皱起眉。“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叹了口气,她扶着他进他的卧房,将他安置在床上,然后到浴室拧了条湿毛巾才回来。 她轻轻擦拭着他的脸,想打开大灯,他却阻止了她。 “不要开灯。”昏暗的亮度就够了,感觉像在梦里,灯太亮、看得太清楚,他会怕她还在身边只是自己的幻觉。 “冬雪……留下来。”忍不住地,他呢喃地开口了。 不能再心软了,冬雪硬着心肠,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关于我的事,如果冯小姐有听到什么耳语,你可以解释,但如果我继续住下来,你很难说服她。一个喜欢你的女人,是不会愿意自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同处一个屋檐下的。” 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他的语气任性起来。“她听到了什么耳语?你要我解释什么?” 她红了眼眶,忍住哽咽道:“实话实说。就说……我是你救回来、死缠烂打巴住你不放的女人,你很困扰又莫可奈何,只好同意让我住进你的房子,就这样。如果冯小姐不信,你可以叫她来问我,我会证实你说的是实话。”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脑海中他们过往曾经的种种——她耍赖的巴住他、没有他的味道就焦虑不安、她教书法被放鸽子的那次,他找到了她、安慰她……她告白、他吻了她……还有,后来那些旖旎激情的晨昏……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了,到此为止。 “你又知道我会说什么‘实话’?”他不悦地瞪她。 “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实话’,什么事可以说,什么事不能说。” 他看着她。“你呢?你希望我说什么?” 她无奈地笑了。“我要离开了,随你说什么都好,我只希望你快乐。”她不知道他在怕什么,总觉得他在面对感情时很压抑,以为他是喜欢她的,下一刻他又退缩了。 也许不是真心喜欢的人他才会如此吧? 越想心里越难过,她深吸了口气说:“时间真的不早了,早点睡吧。”转身要回房间,他却由身后环抱住她。“冬雪……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东方靖环在冬雪腰上的力道让她吓了一跳,现在的她比以往脆弱,她得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因为……她怀孕了。 因为没有过去的一切记忆,他是她感情的“开始”,她第一次这么感激一个人、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也是第一次,有人让她觉得安心想依靠,所以,当她不得已得离开时,她还是想留住他们的孩子,留住他曾经给过的美好。 孩子的事,她不想让他知道,不能再让事情更复杂。更何况,他知道了又如何?因为孩子而选择孩子的妈?抑或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带走孩子同样不要她? 无论结果是哪一个,都不是她想要的。 然而……他竟想要她留下来?为什么? 他从没正面回应过她的情感,也没否认冯晓峄是他喜欢的女人,甚至孙导演说对方是未来的老板娘时,他也没否认,既然如此,她在他眼中大概只是一个喜欢他又自动送上门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对他来说太多了,路上随便一抓都是一大把,他又何必挽留她? 冬雪试图挣脱他的环抱,但东方靖索性将头枕在她腿上,见他执拗起来,一种无言的悲伤让她再也做不出任何拒绝的举动。 时间在彼此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许久之后,他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我父母是青梅竹马的娃娃亲,感情之好令许多人既妒又羡,如果真爱是存在的,那么他们应该是最相爱的一对。 “我父亲工作能力一流,虽是排行第二,却早被祖父视为接班人,年纪轻轻就担任集团的执行长。我母亲是他的秘书,两人无论公私都配合得极好,父亲只要出差在外过夜,一定带着母亲同行,人前人后都如胶似漆。 “我五岁那一年,他们由美国出差回来,在高速公路遇上了连环车祸,事发当时父亲护着母亲,送医时他已无生命迹象,在他怀里的母亲却只是轻伤。 “母亲在父亲走后的第七天,失足坠楼死了,人人都说她的死是意外,只有我知道她是蓄意殉情……那一晚,她打扮得好漂亮,穿着父亲最爱的洋装,仔细将头发挽起,还化了淡妆,我问她,妈妈好漂亮是要去哪里?她告诉我,父亲会来接她。 “她没有神智不清,像在说故事一样,一桩桩的告诉我他们的童年趣事、甜蜜过往,然后,告诉我要好好记住这些点滴。我说,妈妈会帮爸爸记住的,爸爸不会被忘记,她却只是看着我笑,重重的抱了我一下,轻轻的说:对不起,两个人的曾经要一个人记住,太痛苦了…… “那一晚,妈妈哄着我入睡,而这一睡……我就成为弃儿了。” 也许是真的醉了,也许是童年的回忆太痛,他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感情应该是要能够带给彼此幸福吧?那么,‘喜欢’的程度是不是就够了?如果只是喜欢一个人,分手时虽然不好受,至少还在能承受的范围,可一旦爱上一个人,那样的感情就太可怕了。 “‘爱’这个字,对我来说像诅咒,它会让人不自觉成为傀儡,身不由己因为对方而喜悲。 “我可以去喜欢任何人,但我拒绝去爱,那会让人无法全然掌控自己的人生,还有个人会以爱为名的左右你。我绝对绝对不允许自己生命中出现这样的一个人。” 旧家遇火灾那天,他就有深刻的体悟,冬雪很有可能成为他生命中的这个人,所以他必须阻止这件事发生。“冬雪……我喜欢你,我承认自己对你心动了,可是……我无法爱你。” 她眼眶湿了,不解的说:“喜欢……那并不是唯一,每个人都可以喜欢很多人!你喜欢我,也可以喜欢冯小姐,当然更可以喜欢其他的女人……” “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要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吗?” 她无言了,就是因为知道不容易才无奈。他先承认冯晓峄是他喜欢的人,如今又承认喜欢她,这样的喜欢带给她的不是开心,而是难过和罪恶感。 是她介入了他和冯晓峄之间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是不是更该考虑快刀斩乱麻? 她叹息了。他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而她却是爱上了他。爱一个人是唯一,眼里只看着他,心里的位置也只能放下他,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办法和别的女人分享他的“喜欢”。 “冬雪,不要向我奢求爱,我没有那个东西,没法子给任何人,自然也没办法给你。”冯晓峄只是烟雾弹,一来堵住家族中逼婚的口水,二来分散他对冬雪的注意力,他不会说自己对冯晓峄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不会对冬雪说他心里也只喜欢她,就这样保持着“只是喜欢”的距离,谁也别爱上谁。 这样就够了。 “冯晓峄很喜欢你,你知道吗?你要就这样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 “……我会和她订婚。”这是他欠她的。情感上,他连“喜欢”都无法给,名分上自然该补偿她。 冬雪一怔。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两个女人他谁也不想舍掉。 可是……喜欢也可以分出高低的,不是吗? 她和他之间,一开始就是她先主动的,她告白时不也说了,她会当作自己“已经被拒绝”,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虽然在当下,他吻了她,让她抱了一丝希望,可后来证实,那也只是气氛对,他做了应景的事。 既然都已经当自己被拒绝了,这样的结果,她该满意了。 “冬雪,我很喜欢你,如果这种情感你可以接受,请为我留下来。” 她的泪终于忍不住,一滴滴掉了下来。“……在你做了选择后,怎么还能这样要求我?” “为什么不可以?”他的手用力抓着她,像是怕她会轻易挣脱离开。 “在你心里还放着另一个女人、甚至想娶她的同时,你怎么还能说这种话?若你真的喜欢我……即使只是喜欢,你也不会忍心看我这么痛苦,要我眼睁睁的看你去娶别的女人……如果真喜欢,你不会要我这样委屈自己!”她气得用力甩开他的手。 “要你为我留下,很委屈你吗?” “为什么要我留下?理由是什么?你真的好自私、好自私……”她红着眼,感觉伤心又委屈的哭了出来。 自私?他自私吗? 冬雪的话让东方靖烦躁的动怒。他为何不能这样要求她?她方才问的话,他在心里都有明确的答案—— 自始至终,他心里都只放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冬雪,冯晓峄会被牵扯进来,是因为他怕自己有朝一日会控制不住爱上冬雪! 他可以掌控任何事,唯独情感不行,所以他怕爱上任何人,怕自己有天会身不由己的被左右…… “好,收工!”孙导演满意的审视着镜头里的画面,一旁工作人员则连忙拿了件大毛毯,裹住只穿白薄纱礼服还打着赤脚的冬雪。 今天广告拍摄的场景是乐加游乐场中的人造雪,加上拍摄时间必须在没有游客时的凌晨,秋夜里的“飘雪夜”,还真是够冷了。 冬雪躲进保母车,换上长筒靴,工作人员递来一杯姜母茶。 “谢谢。” 孙导演在和工作人员谈完后制作业后也上了车,他拍拍她的头,赞许道:“辛苦了,表现很好。” 冬雪笑了笑。她今天身体状况很不好,好几次都有种快不能呼吸的感觉,可她硬是撑到广告拍摄结束。 “房子的事,育芳有在帮你找,这一两天应该就会处理好。”大导演看着她说。 他们夫妻知道冬雪丧失记忆的事,也知道她喜欢上收留她的恩人,却得不到对方感情的回应。只是她不曾提过恩人是谁,他也只能隐约推测对方八成是个相当有权势的人。 他远远见过一两次来接她的车,那是千万名车,还有司机呢。 而他那个有名的经纪人老婆,和冬雪第一次见面就很投缘,打包票的说这小妹的事就包在她身上。虽尚未签约,却已俨然又成为经纪人了。 “好。”冬雪乖巧的点头。 “虽然可能用不到了,我还是请小钟帮你剪接镜头,烧成光碟。呐,这就是你‘出道’的珍贵纪录。” “……谢谢。”收下孙导递来的光碟。冬雪幽幽叹了口气,她很努力的不想起东方靖,结果还是被孙导演无心道破。这份光碟,就是她托孙导演帮忙烧录,将来要给“恩人”的。 三天前和东方靖闹得不愉快后,她就没再和他碰面了,而他也没再劝她留下,林秘书更没再追踪她的行踪,看来,他是做好她会离开的准备了。 这样也好,免得他再继续挽留,她怕自己又会心软留下。 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收拾好行李,待育芳姐帮她找到住所,就可以直接搬进去了。不处于同一个屋檐下、不再见面后,她想……自己会习惯没有他的日子的。 “好啦,既然离开是你自己决定的,就不要想太多,那个男人有更喜欢的女人,你就祝福他吧。”孙导演又说:“忙一整夜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 他下车后,冬雪才想起她的姜茶还没喝,她端起姜茶,胸口却忽然一阵剧痛,连一口气都吸不上来。 她的手抚着胸口,想出声叫人,可声音像是卡在喉咙似的,发都发不出来…… 姜茶翻落,有人听到钢杯撞击的声响,直觉往声音来源处望去—— “天啊!冬雪?!导演!孙导演……冬雪昏倒了!” 打从上次在保母车内昏倒后,为了不再替别人制造麻烦,冬雪开始随时注意自己身体的状况。 上回送医后,她很快的清醒,在孙导演和育芳姐的坚持下做了一连串检查,本来院方希望她住院,可她不肯,后来医生只能告诉她,他们初步检查发现她心脏出了问题,详细结果要她三天后再来看报告。 今天育芳姐本要陪同她来医院看报告,却临时有事不能来,在电话中,育芳姐还提到一件事,那就是——东方靖要订婚了,时间就在一个星期后,她和孙导演收到了邀请函。 育芳姐问她要不要一块去,要的话他们得再跟东方靖多要一张请帖,她对着话筒沉默很久,然后才低低的说:不用了。 东方靖要订婚了吗?不奇怪啊,只不过她还是伤心的直想哭…… 带着这样沮丧的心情,冬雪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心脏科主任医生诊疗室里头,心里惴惴不安。上一次那一位好像不是主任医生,为什么跟她说明检查情况的,反而是这一位? 她的情况很糟吗?糟到一般医生无法说明,得换上层级更高的? 五、六十岁头发半白,高大魁梧的陈主任脸色凝重的看着手上一叠的检查报告,好一会儿才开口,“冬雪小姐,你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吗?” “……虚弱了点?体力不好?” “也就是说,你从来没有好好的做过身体检查?”见她不回应,陈主任再说:“你有很严重的心脏问题。” 说真的,即使他堪称心脏权威,也无法判定它是哪种心脏疾病。她的左心房上有一个十元硬币大小的白点,但所有仪器都无法测出它是什么东西,同时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它,她的心脏功能出现很大的障碍,并且快速的在萎缩当中,再这样下去……情况很不乐观。 “你必须住院,我们得尽速评估换心的可能。” 她吓了一跳。“换心?!” “这是唯一的方法。”犹豫了一下,他说:“不过,因为适合的心脏可遇不可求,因此在等待期间,你必须住院,一来我们可以掌握你的状况,二来,你也好为手术做准备。” 冬雪脑袋一片空白。 “还有,为了延长你原有心脏的使用期限,我们必须排除掉所有可能造成心脏负担的因素。” “……什么意思?” “冬雪小姐,你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怀孕是造成心脏负担的因素?她摇头。“我不信……为什么?”她不觉得孩子会是负担,反而是她的慰藉、她精神上的支柱。 “妇女怀孕期间会容易累、嗜睡,那是因为一个人的器官要用来处埋两个人的生理机能。你目前的状况真的不适合怀孕,那会让你的心脏负担很大,损毁得更快。” 要她拿掉孩子?!不!她不要! 冬雪木然的开口,“如果我不住院、不拿掉孩子,那么……我能撑多久?” “保守估计,不会超过三个月。” 她讶异的抬起头,不敢相信耳朵听见的话。 三个月……她只有三个月了?! 天!这一定她在作梦,作一场可怕又无助的梦。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她倏地站了起来,“你……你在骗我!在骗我的对不对?” 陈主任被她的举止吓了一跳,但毕竟见多了病患无法接受病情的激烈反应,他很快的回神道:“小姐,你冷静一点,只要你住院,好好的跟我们配合,我想情况会好转。” 配合什么?把孩子拿掉,然后在这里等死?!不!“不要!我不要拿掉孩子。”她转身快速的往后走,冲出诊疗室。 陈主任怔了一下,赶紧快步追在后头。“小姐,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可是你必须住院,你……” 不会的,这不是真的……冬雪在长廊上跑了起来,她快步沿着阶梯往下走,在一个转角撞上正欲上楼的人。 对方伸手稳住她,轻声的低唤,“冬雪?你怎么了?医生怎么说?”看着满脸泪痕像受到惊吓的女人,黎育芳一时也怔忡了,“冬雪……” 冬雪深呼吸……再呼吸……她以为在她失去被爱的可能后,老天对她还是不薄,她无法拥有心爱的男人,起码有个小生命陪伴她。 可是,命运到头来不忘和她开了个最大的玩笑、史上最恶质残忍的恶作剧,原来到头来,她还是什么也没有,爱情、孩子……甚至连自己是谁、打哪里来的都仍是个迷! 她来人世走这一遭,到底为什么呢? “冬雪,医生到底说了什么?你别这样……我会担心。” 冬雪笑了,笑容中有掩不去的悲伤和伪装出来的坚强。“育芳姐,有件事……可不可以请你帮忙我?” “你说。”冬雪的手握得好用力,黎育芳不禁有些不安。 第八章 有地方不对劲…… 东方靖坐在电脑前处理公务,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因为在他办公桌右后方的位置,放了张新桌子。 之前和冬雪起了那场争执后,隔天他就到美国出差,一直到今天才回来,原以为回来后她大概已经搬出去了,结果情况竟出人意表。 她不但没有搬出去,也没沉着一张脸对他,甚至,他到书房处理公事时,还发觉自己右后方的位置放了一张新购的大桌子,画图练字的东西都被她摆上,一副打算长住久居的样子。 先前他回公司处理一些事,忙到中餐都忘了吃,回到家近两点,她居然还亲手做了几道菜,和他一块用餐,席间只随口同他话几句家常——纽约冷不冷?今天不用再进公司了吗?而后便不再作声。 她没再在两人争执的老问题上和他吵,他自然也不会笨的去问她为何突然有这样的转变。目前的状况很好,一切都如他所愿,只是……他隐约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对了,这几日她很常把视线落在他身上,虽然以前就常这样,但现在则是像恨不得多仔细瞧他几次一样。 奇怪,他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想法?是因为她的态度突然大转弯,他太受宠若惊了吗?但为什么,他还是会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是否他太不知足了? 思索一阵后,东方靖敛下心神,专心在书房工作。 不一会儿,冬雪敲了门,然后推开房门一角。“你在忙吗?” “嗯,怎么样?” “我准备了咖啡和蛋糕……不过你忙,那等一下再吃好了。”她退了出去,来到外头的偏厅。 午后三、四点西晒严重,她走过去,拉下两边艺术造型窗的罗马帘,光线一下子弱了下来。 不是告诉过自己,剩下的日子里,她就只想着自己和东方靖的事就好,替肚子里的宝宝争取更多和爸爸相处的时间吗?为什么她的心情还是受到孙导演夫妇聊起他的订婚喜帖而影响,看他一进门,她就想问?他要和冯晓峄订婚,她不也早就被告知了吗? 在心中叹了口气,冬雪转过身,讶异的发现东方靖不知何时已走出书房,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怔了一下,微笑道:“下午茶你等一下再吃没关系。” 她要越过他走回沙发,可才接近到他伸手可及的距离,他便突然拉住她往怀里带,力道之大,令她被撞疼了。 “东方……”下一刻,她的唇被攫住,被他吻得快不能呼吸,大掌在她身上游移起来,这是无言的求欢,她懂。 她心一惊,有些着急地推拒着,“那个……” 不理会她的抗议,东方靖抱起她回到卧室,让她坐在床缘。 他的额抵住她的,声音低柔的说:“冬雪,我好想你……”大掌来到她身后,拉下她洋装的拉链,隔着丝滑的胸衣布料抚上她胸前的雪丘。他的唇在她纤白性感的颈项轻吻,寻着他习惯的幽香,声音低哑而压抑着情欲,“我想要你……” 怀孕十三周,也许是因为体态纤细,她不说一般人真的看不出来,可医生说……她要避免做太激烈的事。 “医生说……我的心脏不太好……”感觉上半身光裸了,她连忙出声,因为他正埋首在她胸前做着放肆的事。 闻言,他抬起头看她,欲火消了泰半。“你去看了医生?他怎么说?” “还好,但是……不能做太激烈的运动。” 东方靖深呼吸一口,眼神中还有浓浓的欲望,可却理智地把她的衣服拉了回去。 他霍然起身,沙哑着声音说:“我去冲个澡。” 她拉住他,红着脸嗫嚅道:“我、我也想你……也想要你……” “可医生不是说……” “我知道你会很小心的。”她低下头,根本不敢看他。“而且真的不舒服,我也会告诉你。” 他蹲下身子,静静的凝视她,她则娇羞的抱住他,彼此身子一靠近,从未歇息过的欲火转为炙烈。 “稍有不适就要说,不要独自承受……” “……好。” 完事后,东方靖替两人简单的清理,冬雪羞得闭上眼,没勇气对上他的视线。 他在她身边躺下,注视着她略显消瘦的脸。“这阵子你是不是瘦了?”原本小小的瓜子脸变得更尖,可身材却又不像……腰身圆了些,胸部还更丰满? “怎么会?我以为我胖了呢。” “下个礼拜我安排一天陪你去医院做检查,安钧德应该可以介绍不错的心脏科医生。” 她心跳漏了半拍,连忙转过身背对他。“不用了,又没什么大碍,我讨厌医院的味道。” “冬雪!” “人家就是不要嘛……” 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应该什么都顺着她,可唯独这件事……犹豫了一下,他决定明天就叫林秘书去伤脑筋。“我排好时间就由不得你。” 她嘟起嘴,身子被他扳了回来仍瞪着他。 “生气啦?”他知道她讨厌医院的味道,认识她之初,她就曾以这个理由拒绝住院。“不过这可是攸关我的权益呢。” “身体是我的,还攸关你的权益呢!” “至少欢爱是两个人的事,对吧?” 冬雪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好气又好笑的红着脸槌他一下。 “真现实!也就是说哪天我不堪使用时,你就要丢掉我这个无用之人喽?” 东方靖失笑。“冬雪小姐,请注意措词,好歹孙导演很看好你,千万别让他知道你有这么欧巴桑的一面。什么能不能用的?啧!真不文雅。”他看着她笑道。 “明明就是你在意……” 他伸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我在意的是你身体状况,我要你健健康康的陪着我,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六十年……” 心好酸,她却只能强忍住泪水,开玩笑道:“又不是妖怪,哪能活这么老?” 六十年啊……好漫长的岁月,如果东方靖他真能成为老公公,一定也还是酷酷帅帅的吧,那时,陪在他身边的人会是谁呢?他还会不会记得,自己在年轻时曾喜欢过一个名叫冬雪的女孩? 他又会不会记得,自己曾任性又自私地想把那个女孩留在身边呢? 六十年好久、好远……她到不了。 “我反正活多久,你就得陪我多久。”他霸道的说。 压下想哭的冲动,她轻轻开口,“……好。” “下个月我要到美国出差两星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走走?”他有种奇怪的直觉,不想离开她,彷佛一离开,就会再也找不到她。 “那时孙导演的新戏就要开拍了,开拍前,男女主角都要特训。”她轻声说:“他是磨戏出了名,一旦正式开拍,我们可能好久好久不能见面……最近这一两个星期我有空,如果可以,你常回来吃饭,我难得贤慧。”两个星期后,她的情况更不稳定,真的得离开了。 “那就别接他的戏。”东方靖任性道。 冬雪看了他一眼,又转身不理他了。 他叹口气,由她身后拥抱住她。“太久没见面我会想你,但我的工作又让我没办法老追着你跑……答应我,这部戏之后,别再接这种长时间待在外头的戏了。”她不在身边,他真的做什么都不对劲。这次到美国出差不到一星期,他可就用了很大的忍功才阻止自己开口问林秘书关于她的事。 幸好这一回出差他忙翻了,几乎淹没在工作中,才得以克制得住相思之苦。 “……我有点累了。”无法回应他的要求,她只能岔开话题。 “好吧,你睡。”下午还不到六点,他准备下床再去书房处理一下文件,身子才动,她便转过身来环抱住他。“怎么了?” “陪陪我,等我睡了再走。” 他宠溺地轻笑,再度躺下来将她揽进怀里,心里却忽地想起另一件事—— 不久后,在自家饭店,他和冯晓峄将会有场别开生面的订婚仪式,喜帖早已全数发出,该受邀的人早都收到了…… 他将冬雪拥得更紧,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犹豫起来,这样做……到底好不好? 为了能安心的喜欢她、为了不让自己爱上她,他机关算尽,到头来会不会以伤害她作终? 东方靖在车上等着冯晓峄,她正在一家著名的花店里挑选要布置订婚会场的花卉,一般而言,这些事情交给专人处理就可以,她却兴致勃勃的要自己打理这一切。 照理说,美人置身花丛中,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幕,可惜他无心欣赏,迳自拧着眉想心事。 第四天了,他已经四天没和冬雪共进晚餐,偏偏订婚在即,即使他意兴阑珊,却也不得不陪同未婚妻处理订婚琐事、和冯家人吃饭培养感情。 前三天晚上他回到家中,餐桌上都会留有她为他准备的饭菜,就算林秘书告诉过她,他有事不能回家与她吃饭餐,她还是会为他留了东西。 除此之外,她又开始重拾画笔,以前她画山水、画飞禽走兽,就是独独不爱画人,不过前几天,他竟发现她在画人了。 不是山水画中偶尔会出现、几笔成形的小人物,也不是古代仕女图,她画的人物……是他!有时只是一只眼,有时是半张脸……可不论怎么看,他知道那都是他。 中画与西画人物差别的地方不在有多像,而是在神韵,这一方面,她的功力倒是非常深,但到底是她天生能手、画功一流,还是情之所钟,心之所系,所以才仿他的神韵入木三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之后,她又买了许多色彩鲜艳的颜料,兴致大好的玩起以前不常画的工笔画,他想看,却被她阻止,还神气的说她要画一幅旷世巨作做为传家宝,完工前不准他先睹为快…… 传家宝?她要画什么作为传家宝?这女人…… 想起冬雪俏皮的笑脸,东方靖冷峻的神情不由得柔和起来。 冯晓峄上了车,正好看到他这副神情。“靖?”她低唤一声,他却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靖,你在想什么?有什么愉快的事吗?” 最近他常常发呆出神,感觉和她以前认识的他很不一样,她不只一次看过他露出温柔的笑容,很清楚那个笑容不是因为她。 东方靖回过神,坐直了身子。“没什么。” 能让一个男人露出这样春风般笑容的人,绝对是个女人,这是身为女人的直觉,而这样的危机感,令冯晓峄越来越不安。 她和东方靖的婚约,是她厚颜请自家爷爷向东方靖的伯父提及的,东方靖意外的没有反对,于是两家人便打铁趁热的将事情订下来,可越到事情成定局之后,她反而越不安,因为她越来越感觉得到他的“无心”…… 不!既然愿意和她订婚,那就表示他是喜欢她的,她得让他非要她不可。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得先加深他们彼此的羁绊…… 想了下,她柔情万千的将身子倚向他,红着脸娇羞的说:“靖,时间还早,要不要上我那儿喝杯咖啡?”都这么说了,她想她的心意他会懂。 东方靖怔了一下,伸手将她的身子扶正。“晓峄,明天一早我有会议得早起,现在要早点回去准备资料。” 冯晓峄尴尬得整张脸都红了,她这不是摆明被他拒绝了?“靖……” 接下来,他冷着脸闭目养神,车内的气氛顿时凝滞。 没多久,车子在冯家豪宅前停了下来,冯晓峄哀怨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连句哄她的话都不愿说,气得一跺脚下了车。 待司机将车子驶离后,东方靖才又睁开眼,飞扬的浓眉皱起。 越接近订婚日期,他就越烦躁,对冯晓峄也越不耐烦,甚至连虚与委蛇一番都不肯。 错的人是他、卑鄙的人也是他,她只错在不该喜欢上他。 原来,当心中有人,要对另一个女子温柔是那么困难的事。原来真心喜欢上一个女人,要他再去拥抱别人,又是那么的勉强…… 他烦躁的扯松领带,重重的吐了口气。 回到家中,不到十点,他有些讶异冬雪没在他开门的第一时间就出现。 他先到书房,灯是暗的,到他的卧室,也没人在里面,于是急忙转往她的房间。 听见急切猛力的开门声,冬雪不明所以的回过头。“怎么了?” 看到她,东方靖松了口气,倚在门边看着她整理东西。“你在做什么?”地上大大的行李箱被摊开,一旁还放着一叠一叠整理好的衣服。 “要出去那么久的时间,东西总得先整理。”她说。 他皱眉大步的走过去,拉起她的手离开房间,到他的起居室。 “要整理明天再来整理。”最好是他不在家的时候再整理。他讨厌这种明知道她要走自己却无力阻止的感觉。 “带我来这里要做什么?” “今天这一整天的时间,你都做了什么?”他什么都不要做,只要抱着她、感觉她在身边,这样就够了。 “林秘书没跟你说?” “我没问他。以后我会直接问你,听你的声音。”想念一个人时,见不到面,能听听声音也好。 “今天哪……我自己弄了早餐、午餐,其他的时间都在作画,然后睡午觉……作了个梦。” “作梦?” 她轻笑出声。“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有阵子你不是常梦见有个天人被一只狐仙痴缠上,然后堕魔成为阿修罗?也许是听过你的梦境,我也作了一个有趣的梦,梦见白素贞……啊,就是白蛇传里的那个白娘子,然后还有老鼠仙。” 她有些自言自语的接着说:“奇怪,神话故事里,白素真旁边不是跟着青蛇吗?为什么会有老鼠?总之……我梦见她很焦虑的在对我说话,不知在急什么,但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不知道她说什么话,只能隐约从她的嘴型看出她好像在说‘来不及了、快来不及了……’” 到底什么来不及了?虽然只是梦境,不知为何她却有点在意。 “然后呢?” “梦境一转,我梦见你,梦里的你妖野狂妄、愤恨难消……黑夜里有炙热的火焰,到处都是可怕的血腥味……你一身黑衣战袍,弯弓搭箭,正在追杀一只白狐……”在梦里,她觉得那只白狐彷佛就是她,她伤心又害怕,闪躲得好辛苦。 “又是白狐?”他黑衣战袍、妖野狂妄……那是阿修罗吧? 她的笑变得有些勉强。“我想,一定是听过你的梦境,我才会作这么奇怪的梦吧。”虽然只是梦境,她却在梦醒后清晰地记得他的恨、他的愤怒。 他说过,如果那个天人真的是因为那狐仙的痴缠而堕魔,换作是他一定恨死那狐仙,巴不得永世不相见……呵,明明是梦,为什么她听了会这么伤心? “只是作了荒诞的白日梦而已,你哭什么?”东方靖抹去她眼角的泪,无奈的说。 冬雪怔了一下。“我……哭了吗?”一定是最近发生太多事,让她多愁善感起来了。 “傻瓜。”他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痕,爱怜地拥紧了她。 第九章 “最近可能是东方家和冯家联姻在即,这波喜事也反应在集团各类股上,如今盘面上可是一片长红,很亮眼呢。” “可不是吗?冯家财力毕竟不容小觑。” “欸,这种利益联姻不就是鱼帮水、水帮鱼吗?咱们乐加股价齐扬,他们冯氏也发发发。” “啧,不过有一点真的很奇怪。” “哪奇怪?” “即将和能带来巨大利益的美娇娘订婚,怎么咱们执行长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喜悦?” “他本来就喜怒不形于色。” “错!他现在根本是喜怒无常,脾气大得很呢。早上各部门主管会议,半数人被点名挨棍了,两个小时的会议,那些被台风扫到的苦主可能得花两个月抚平创伤。” “说得好像你也深受其害一样。” “是啊,我心里的创伤,花个两年也不见得能痊愈。” “哇,你是五脏六腑全移位啦?”两年还不能痊愈?也太严重了吧。 “早些时候,我送了份改过的企划进执行长办公室,结果上头的行事历日期写错,完成日由今年变明年,结果……执行长居然笑了?!你知道,他那个人几乎不笑的,没一会果真就笑容一敛,冷哼说:‘刘经理,在乐加,没想到你还真是过得“度日如年”啊?’然后,我和我的企划就一起被撵出来了。” “哇~恐怖,怪不得我方才去医务室拿胃药,方小姐说胃药给光了,因为一早就一堆人去拿。” 真是想不透,照理来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执行长目前应该是处于满面春风的状态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导致他比以往更暴躁?害得大伙都呈备战状态啊? 八卦闲聊完,两人很哀怨地进了会议室,放眼所及,在座的主管们个个脸色凝重,不像来开会,倒像来到了某个集中营。 开会时间已届,不曾迟到的东方靖离开办公室往会议室走,在他后方的张特助也显得战战兢兢。 忽然,众人脚底晃了一下,走廊的灯忽明忽灭,整栋大楼骤然剧烈晃了起来,霎时此起彼落的尖叫声四起。 “哦~天哪!地震!是地震……” “快躲起来……” 张特助有一瞬间惊慌,可看上司冷静沉着的找了个黄金三角位置站定,闭目养神的等地震过去,他忽然为自己的胆小感到不好意思。 他小声的说:“这地震……不小呢。” “嗯。” 见上司无意说话,张特助也只得安静。 明天就要订婚了,照理来说,东方靖今天应有大半时间会是在处理这件事,可他会议一个也没少开,私事一律交给公关部门,连准未婚妻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打了不下五通电话,他一通也没接。 张特助不知道执行长心里真正的想法,可却清楚上司的心一直在另一名女子身上。 不一会地震停止后,东方靖步入会议室,在主位坐定,张特助则在他面前放下一大叠资料。一切准备就绪,依照往例,由财政部门主管先报告。 年过半百的王经理,在上台前还拿着手帕频频拭汗,报告到一半,东方靖的手指已开始在资料夹上点着,这表示他对这位主管的报告已失去耐性,很快会开口打枪。 千钧一发之际,会议室的门拉开一小缝,林秘书进来递了张纸条。 东方靖瞄一眼上头的名字——黎育芳。手轻摇了一下,表示拒接这迈电话。 这回,林秘书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 东方靖铁青着脸,冷然重复道:“我在开会。” 林秘书僵了下身子,却仍低声传达,“冬雪小姐……出事了。” 东方靖有些错愕的看着他。早上出门前,冬雪还在睡,昨晚……他答应了她今天会早点回家,她也说会做好饭等他的。 他沉下脸,接过了电话,“喂,我是东方靖。” “东方先生,冬雪失踪了……” “失踪?”他皱起眉,霍然站起身,神色十分难看。“你在开什么玩笑?!” 黎育芳正电话那端哽咽道:“火狐的广告有几个镜头孙导演不太满意,于是我们稍早到乐加游乐场补拍,然后……地震了,后头的人造雪山就突然崩下来……冬雪那时就站在人造雪地上……呜……” 东方靖心一紧,有一瞬间的晕眩,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努力维持冷静。 对方哭哭啼啼的态度让人觉得冬雪好像已遭遇不测,但不会的,他的冬雪不会这样,她答应要煮晚餐等他回家吃,今天他一定会排除万难提早回家…… 这是她答应他的!她得做到! 对方断续的哭声惹恼了他,他顿时怒吼,“不要哭!说完它!” 会议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站……站在冬雪身边的三个工作人员……刚才已挖出一具尸体……” “……她不会有事!她不会有事的,你听到了没有?!”他失控的将手机往地上一摔,大步离开会议室,留下一室噤若寒蝉的部属们面面相觑。 乐加游乐场人造雪山山崩的意外,发生至今已经第四天了,救援的黄金七十二小时已过,拍摄广告时遇难的三名工作人员尸体已陆续挖出,只有冬雪的尸体至今仍未被发现。 由于冬雪是孙导演亲自栽培的新人,又拥有十足的美貌,她的遇难引起一阵媒体疯狂的关注,不只二十四小时紧盯山崩现场救难挖掘进度,还挖出了她丧失记忆,甚至和某集团接班人的暧昧情。 没人敢招惹东方靖,可所有媒体上的“暗喻”都足以让人明白,那个接班人就是指他。奇怪的是,连被男方主动取消订婚宴的冯晓峄都站出来驳斥这件事了,东方靖却反常的安静。 冬雪所有的秘密几乎都被摊在阳光下,包括她的心脏有问题、大约只有数个月寿命的这件事,直到此时,对外界所有一切都无动于衷的东方靖,才忽然反击起这项不实报导。 隔一天,黎育芳带了一些东西找上门,东方靖本来不想见她,可她说冬雪托了东西要自己转交给他,他于是放人进门。 黎育芳不是第一次进到东方靖的这个豪宅,她上次拜访的人,是那个如今已不在的可爱女人。 在沙发上坐下来后,她看着东方靖,不到一星期,他瘦了一大圈。 没打算让她久留,他直接开口,“有什么东西你留下就好了,我等一下要去买菜。” 她怔了一下。买菜?他?她小心翼翼的说:“东方先生自己下厨?”这男人和她之前认识的差别太大了,她有点不安。 “冬雪常下厨,我得帮她把食材买好。” 黎育芳红了眼眶。冬雪死了,不会连东方靖神智也出问题了吧?她吸了口气,调整思绪后说:“冬雪之前其实不会参加孙导演下部戏的演出,虽然孙导演当初是属意她当女主角。” “那很好,我早叫她别接了,戏前要训练,一开拍又得几个月长期在外,我会想她。”他看着她说:“听说你要签下冬雪?那不可能,我不会让她因为工作三天两头不在我身边。如果签约了,要多少解约金,你开口吧。” “我没有签下她,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看着他有点黯然道。“她心脏有很大的问题,媒体说的是事实。” “胡说!她亲口告诉我医生说,她只要按时吃药、别太过激动就没事!” “那是因为……因为在最后和你相处的日子里,她不要你为她的病情担心,她希望在你的记忆里,她永远是美丽健康的…… “她为你张罗三餐、等着你回家吃饭,是因为她想像你们已经结婚,组成了小家庭,所以她亲手为丈夫做饭、等着心爱的丈夫回家吃饭。这些……在现实生活中你不能给她的,她只能自己用这种方式去得到。 “上次我来时,是下午六点多,她正在烧菜,流理台上有正清洗的芥蓝菜和未处理的海鱼。饭桌上则有盘蒜泥白虾,一半已经去头去壳,整整齐齐的摆盘。她告诉我,你喜欢吃白虾,可是懒得剥壳,她先处理好,你才方便取食。 “那段时间是你和冯小姐订婚前,我说你可能忙着订婚的事,不太能回家吃饭,她说她知道,只是抱着希望过日子,总比准备好沮丧来得快乐。她还说,佛陀曾说过,把东西送给人家,如果对方不收,那东西还是自己的……她心意到、化为行动了,即使最后一切是空,那也是她的回忆。” 东方靖默然了,心却越来越痛,他想到早上如果冬雪体力许可,总是会为他张罗好早餐,亲自送他到门口,无论车子开走多远,只要回过头,都会发现她还是微笑的站在原地看他。 那时,他不明白她的坚持,原来……她是在倒数的有限时间里,收集着关于他的回忆。 她明知道那段时期他忙着和别的女人订婚,却每天还是做好晚餐等他回家吃饭,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做这件事的? 是因为他要娶别人,以后有别的女人会为他等门、和他一起吃饭了,所以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她才想做这些以后再也没机会为他做的事……是这样吗? “她做这些,其实……也是为另一个人做的?” 东方靖看着她,“谁?” “你们的孩子。” “孩子?” “冬雪怀孕三个多月了。” 东方靖一震,这对他来说又是另一个打击,冬雪怀孕三个多月了,他竟完全不知道,而她也不曾提过。不,是他太粗心,明明有察觉她脸色苍白,日渐消瘦,腰身和胸部却不寻常的丰腴起来…… “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只字不提?”她若说的话,他就能为她做更多事。 “她心脏严重受损,只有等待换心一途,而对于等换心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时间老天又给得太少,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即使住院,等到合适心脏的机率也微乎其微,更何况,住院是为换心手术做准备,医生会排除任何对她心脏造成负担的因素,以延长她原生心脏的使用期限,争取时间……”黎育芳红着眼眶说:“一旦住院,孩子不可能留下,于是冬雪拒绝住院、拒绝拿孩子去等一个渺茫的希望……她决定不拿掉孩子,只吃医生开的药……” “换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为什么这么傻? “不拿孩子,她只剩下三个月可活……”那些媒体报导了一堆无中生有的事,不过这点倒是真的。“她自己也是在拍火狐广告时无预警昏倒,到医院时才知道的。” 东方靖震惊的看着她,那时他刚从美国出差回来,先前他们又闹得不愉快,他原以为冬雪会搬走,可他回来时,她却一副好像打算跟他言归于好的样子,他也就没多想的乐得接受了…… 他把脸埋进手中,深呼吸后开口,声音沙哑而破碎,“不可能,她告诉我……她接了孙导演的戏,再过几天就要受训,她……” 黎育芳打断他,“因为那些日子,是和你相处的最后期限了。”山崩意外,只是提前了注定的生离死别。“之后的事,她交代了我,就让你以为她真的去受训,然后跟着剧组到处去拍戏了,如果你找她,真的瞒不住时再告诉你实情。她说,那时你和冯小姐也许结婚了,新婚燕尔的喜悦……她的事你会忘得快……”她哽咽了,还记得冬雪说这话时平静的表情,嘴角甚至隐隐有着恬淡的笑意。 是什么样的情感,能令人置生死于度外,只要对方活得好? 因为没有办法给对方幸福,反而感谢当初对方选的人不是自己……冬雪有没有想过自己和孩子会有多寂寞?东方靖事后知道了,又会有多痛? 记得那时她听冬雪说了这些话,哭得浙沥哗啦,当事人却只是幽幽的叹息。 东方靖眼眶红了。 三个月……原来,冬雪没有搬出去,不是因为接受了他自私的提议,而是知道自己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了,她不想再做无谓的争取了,只想把握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她想“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想让宝宝有更多的机会和爸爸相处。 他自责又心痛,面对这样切身的问题时,她为何选择独自面对?而他这个说喜欢她的人,又为何会让她在极度无助害怕的时候,还宁可一个人承受? 她是怎么想他这个人的?他就是这么不值得她依靠吗? 因为觉得他不爱她、因为他所选择的对象终究不是她、因为她不知道告诉他这样的事,他的反应会是什么,所以她完全放弃了替自己说话的权利? 她是不是除了在承担自己的问题时,还得考虑到他的情绪? 一想到在人生最后的阶段,冬雪倚靠的还是自己,东方靖就心如刀割。 她丧失记忆后,他便是她人生的全部!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她的一切都是绕着他在转,而他呢?却是在她生命倒数之际还是只想到自己,任她一个人承受没有未来的绝望…… 他无法推托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他太无心。她胸口痛不是一两天了,为什么他迟迟不挪出时间带她看诊?如果早点就医,也许机会就会大一些,他或许也能早点发现她在吃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不是吗? 甚至她……连人生最后的事,嘱咐的对象都不是他…… 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因为怕爱上一个人后会步上父母的后尘,无法全然掌控自己的人生,不愿喜怒哀乐受另一个人影响,他一直封闭自己的心。 察觉到对冬雪的偏爱,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会爱上她,他故意找了不相干的人进来搅局,以为这样就可以分散注意力,自己对她的喜欢,永远不会变成爱…… 结果呢?他欺骗自己的心,伤了无辜的冯晓峄,最后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抱憾而终,连开口告诉她“我爱你”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他的报应吗?他轻视真心、不屑爱情的下场…… 没多久,黎育芳留下冬雪要传达的话后就离开了,偌大的房子更显空荡。 东方靖步入书房,发现他电脑桌右后方的位置,还留有冬雪最后的画作。 白色宣纸覆在上头,那是她一直不准他看的“传家宝”。她……想画什么呢?想留下的又是什么? 他掀起覆在上头的白纸,讶异的发现那是一叠画,每幅画……都是他和她。 冬雪的画功一流,工笔画十分细致传神,有他们并肩坐在海边,她向他告白、亲吻的画面;有大床上他们彼此依偎共枕的情景,也有他在电脑前工作,她在他右后方作画的一幕。 这些画的内容都很生活、很温馨,画中的他不见得有笑容,可她却总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她是在告诉他,这些和他一起度过的点滴,她都是如此开心的吗? 她怎能这么容易满足?他给她的,明明是那么少…… 最后一张画,那是一处种满各式花卉的花园里,她微笑的凝视着他,而他的手上则抛玩着一个像是孩子的身影。这张画她还没完成,抑或她其实也不知该怎么下笔,一个在妈妈体内来不及成形就要死去的娃娃,她要如何想像他的模样? 在冬雪的画作里,每一幅都记述着开心、温暖的事,没有伤害、没有伤心、也没有他的胆怯和卑鄙,她只记下他给的幸福。 画作的最后一页,那是一张超音波照片,上头写着——爸比,我三个月。而下头的娟秀字迹,则以流畅飘逸的行草写着——我们爱你。 那几个字映入眼帘,东方靖的泪水溃堤了。 冬雪,你回来……不是还有三个月吗?你说要煮给我吃的晚餐还没煮,你还要拍孙导演的戏,行李还在房间里没拿,我还没送你去机场…… 冬雪……你和宝宝的“我们爱你”,我还没有回应…… 第十章 黑山•紫霞居 看着躺在床上仍紧闭双眼的尹冬雪,灰仙很是焦虑。 “素贞姐,你不是说冬雪姐姐会醒来吗?怎么她都回来好些时候了还是一直沉睡?” “应该快醒了,可能内丹离开肉身太久,得适应一下。而且……你没发现吗?冬雪这次回来,不只有她……她有身孕了。”柳仙比较担心的,倒不是冬雪会不会醒来的问题,这只是时间早晚,不必忧心,她烦恼的是另有其事。 几天前,她眼见冬雪距离内丹离身已届半年,因此设法要助冬雪回到黑山,若不回来丹体合一,不但冬雪在人间的肉身不在,就连内丹也将化为乌有。 得知乐加游乐场人造雪山将因地震崩落,附近的高速公路又有连环车祸,一群亡魂将被勾至地府,所以她便趁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忙着拘提之际,鱼目混珠的带走里头的“活人”冬雪。 而且,这回她能施法救出冬雪,全赖在二十一世纪的天人相助,若不是他,别说他们出不了黑山,在人间施法也绝对马上被发现,就算知道冬雪大劫将至也只能干着急。 至于能从黄仙手中拿回冬雪的内丹,进而揭发六个月前冬雪进入天眼结果却丧失记忆,那就得追溯到冬雪在黑山失踪,黄仙私吞了她的内丹而功力大增的事了。 黄仙骄傲自大,徒增近千年修行后到处惹是生非,还惹上了仙源世家,刚好仙源世家来了位天人,天人一眼就看出黄仙身上有双内丹。 原本,私吞别人内丹的状况在黑山偶尔也会发生,并不是问题,天人之所以会一眼看出黄仙有双内丹并插手此事,正是因为其中一颗内丹竟然外覆着天界法器——断情玦! 断情玦是太乙真人当年赠予某位天人的法器,那位天人后来虽犯戒堕魔,真人倒也没有追究法器流落何方。现在想来,那位天人后来必是将断情玦赠予了冬雪。 白素贞知道,冬雪以前一直有个迷恋已久的天人,还曾二度舍命化解对方的天劫,然而,不知从哪天开始,她完全不再提及有关那天人的事,甚至数百年过去,她像是已不记得自己曾恋过谁…… 那时,白素贞自己还暗自庆幸,心想再浓烈的情感,原来只要狠下心还是忘得了,也约莫那个时候,她发现冬雪的修行一夕精进,黄仙便是那时开始嫉妒她。 从此,冬雪身边忽然没了情爱,她没意中人,也没人追求她,因此才被黄仙取笑是黑山里的“千年败犬”。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原来冬雪徒增数百年道行、不会为任何人动心,不是因为她潜心修行,而是断隋玦束缚了她! 听说太乙真人当年赠予法器的天人,正是因为情魔缠心,试图相抗以至于嗔恨心起,终致华冠凋委、天衣蒙垢,身陷修罗道…… 那天人……不会就是冬雪痴恋数百年的那一位吧? 白素贞正震惊不已,身后一阵异于黑山的宁静香气袭来,她回过头,在人间出手相助尹冬雪的天人就站在身后。 “讶异当初东方靖何以能出手相救掉进天眼里的尹冬雪吗?”香景幽接续她的思绪,开口道。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心一惊,这位天人的“心通”还真令人无所遁形,太恐怖了。 香景幽语气淡然说:“黄仙在尹冬雪卸去自身法术和内丹、静待天眼开时将她推下留音谷,原想她无法术护身摔落这样的山谷,自是必死无疑,没想到追去山谷一探看,她居然只是轻伤。 “时值天眼正开,黄仙因此歹毒的想一不做二不休,拖着尹冬雪的身子将她丢入天眼,想让她进不得所去时空亦回不到黑山,终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但怎知,却有一个力道将天眼中的尹冬雪往二十一世纪拉…… “你在想,能遇到天眼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必须身具法缘,何以东方靖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尹冬雪吗?没错,东方靖就是百年前那位为她堕魔的天人。” “那么……冬雪肚里的孩子……” “自是天人的。” “可是,冬雪在人间失忆了,回来会恢复吗?若是她恢复记忆却独独忘了在人间的事,那可怎么办?” “断情玦包覆在她的内丹外,她醒来即使记得,也情淡了,甚至不记得都有可能。” “天人,爱侣相处两地永世不得相见,那是多么伤心欲绝的事,天人何不在冬雪的内丹尚未完全归位时,将断情玦取下?” 香景幽看了她一眼,“白素贞,即使经过了数百年,你还执着吗?”就算她执着,许仙却是忘情了,这样的缘分终究无法扭转乾坤,改变宿命。 “我……冬雪和我不同,她温柔善良,不曾手刀生灵;东方靖也不是许仙,他身为天人既然会堕魔,岂会对冬雪不执着?” “执着有时非是痴爱,你又怎和他对尹冬雪不是恨极才难以忘怀?”香景幽忽地又清明一笑。 “只是没想到,黄仙对尹冬雪做的一切,倒让她由私出黑山摇身一变成为受害者。” 事情牵扯到二十一世纪,身为这个时空的领旨天人,他也只得蹚这淌浑水。 “狐仙‘被迫’着进入天眼,被不知情的东方靖拉进二十一世纪遭受磨难,她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所以黄仙须为自己歹毒的作为付出代价,打去千年道行,直接沦入六畜道,以后想要能有福报回黑山,难矣。” 他顿了下再道:“事已至此,上头也不追究尹冬雪私出黑山一事了。至于你说的爱侣相处两地永世不得相见……彼此执念若深,时空又岂是阻隔?” 天人话一说完,柳仙和灰仙都沉默了。 时辰又过去许久,白素贞看着仍沉睡的尹冬雪说:“好怪……冬雪该醒了,何以她……” 香景幽定定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儿。“是该醒了,可她不愿醒来。”现在谁呼唤她都没有用,他也不会强用法术令她苏醒,感受到“某人”想要她的意念,到时她自然会醒。 “为什么?” “断情玦不取下,她便不会恢复所有和东方靖累世的爱憎,然而东方靖堕魔时的诅咒和怨愤……会让她宁可沉睡吧。”像是感应到什么,他忽地掐指一算,“不好了……” 烟雾缥缈,层层叠叠,十步以外不见前路,若是回头,来时路亦被浓雾阻断。 东方靖在雾中迷了路,要回头也难,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步伐一迈,撩开云雾,后头却有个声音唤住他—— “东方靖,且慢。” 他止步回眸,只见五六步外有个一身长袍马褂的男子,男子看似温和、冷清中不带半点情绪的黑眸,他像是在哪里看过……“我们认识?” 对方星眸微掩。“很久以前。” 东方靖眯眼,看着他,不自觉低唤,“香……”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忽然这样叫眼前的神秘男子?他明明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香景幽浅笑道:“我来,是阻止你莫要再往前。白雾尽处是奈何桥,你阳寿未尽且身为阿修罗王手下猛将,万一入地府,惹来修罗道抢人可不得了。” “阿修罗王?”他阳寿未尽?奈何桥?“我又在作梦了吗?” “对。” “你……你能入我的梦?”但若是梦境,为何如此清晰?“你究竟是谁?” 香景幽叹息一声,“你心爱的女人死了,心灰意冷之际,你竟还知道往此路而来,可见执念之深……”也是,若执念不深,百年前又怎会堕魔? 是啊,冬雪死了……东方靖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直觉又要往前,香景幽连忙挡住他的去路。 “东方,到此为止,不要再往前了。” “你说前面是奈何桥,冬雪死了,自然是在那一头,我要去找她!”管他是不是梦,即使在梦中,能见冬雪一面也好,见一面就好,他有话告诉她…… 东方靖想推开香景幽,无奈后者却老是离他数步,让他触不到他。 一转眼,浓雾又聚合,方才好不容易瞥见一点的前路再度消失。“你!是你让我寻冬雪的路径断了吗?” “欸,先别怒,阿修罗还真是情绪控制不佳……冬雪不是凡人,当然无须过奈何桥。”尹冬雪在黑山沉睡,封印情感,难怪东方靖只能凭着执念直觉追到黄泉路。 不过这也算令他另眼相看了,如果没有失去天人的法缘,也许东方靖真能穿越叠嶂,直入黑山。 “她在哪里?” “我今天来是想帮你,只是……你确定要见她?” “她是我深爱的女人,我当然要见!” 香景幽一笑,喃喃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从那个地方回来后,如果你还是要见她,认定她是你深爱的女人,那么……我帮你。”他说完,转身就走。 东方靖半信半疑,想跟上对方,但白雾阻断了他的视线,令他再度迷失方向。 天地八方皆是浓雾,什么也看不到,他很心急,怕自己跟丢会断了和冬雪再见面的机会。“喂!你在哪里?在哪里啊……” 不一会,浓雾渐散,他隐约可见眼前景物,只是四周竟出现了一股腥臭味,有些熟悉…… 是血腥味!但要多少血,才有这样即使掩鼻也挥不去的腥臭?呵,他想起来了,以前他常在梦中闻到这个味道。 他定睛一看,不远处是间着火的大庙,乱世间的暴民、灾民连在寺庙中也烧杀掳掠。抢了财物的暴民,手上还持着血刀就往他的方向砍来,然后……穿越了他?! 他瞪大眼像是没看到他,连着几个人都从他身体穿过去……他真的是在梦中?! 步入寺庙进入大殿,仍陆续有暴民和逃难香客从他身上穿越而过,甚至有人就在离他不到一步远被杀,盗匪的长刀扫到他,被杀的人则鲜血飞溅,血珠穿过他洒在地上。 待一切平静下来后,东方靖看着四周的尸身,景况惨不忍睹。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白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名男子,有张俊雅绝伦的脸庞,气韵冷漠超然。 男子如墨般的长发披在胜雪白衣上,偶尔吹起的凉风扬动衣袂、长发,更显出他的神秀翩然。白衣上原本沾着斑斑血迹,没多久也很神奇的不见了。 东方靖心跳加速,那男子……和他好像?不……“他”根本就是他!虽然衣着不同、所处的时空不同,可他确定,那个人是他自己…… 白衣男子缓缓睁开眼,微扬的凤眸有丝困惑,出神后再入定的神魂此刻才对外界有了些感觉。 一名浑身是血、肉体看似承受不下百刀的女子娇躯,静静地躺卧在他不远处。 如此浓重的血腥味是出自于此吗?他这才发现地板上沾满半干涸的血迹,一摊摊的触目惊心。 女子尚有一息,只是气息微弱,然而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伤势,只怕本命灯早灭,所以……此女并非凡体? 仔细一瞧,原来她美丽的皮相下是只白狐,可都伤得如此重了,为何又强忍着不现原形? 这只白狐……啊,在很久以前,他奉玉帝之命前往黑山仙源世家时,曾见过她一面。原来她对他……执着若此吗? 数百年前他逢天劫,她也放弃自己百年道行伸出援手,差点要了她的命。得知她的情意后,他无以为报,仅能赠以正统心法,告诉她此法若是勤加修持,她百年后必能登列天界。 原以为这五百年来她该修行有得了,兴许早列仙班,怎知她仍是妖仙一名,难登正道。 这回的五百年大劫,是他偿还得道前所造的杀孽,因为某世他曾是护国大将军,虽说骁勇善战、忠君卫民,却也不免杀戮过重、双手染血。 几世后,他虽修心敛性羽化登仙,但过去因果岂有一笔勾销的道理?只是天人遇劫,多半都能事先预知,唯会以何种方式、何种化身遇劫,则属天机…… 东方靖瞪直眼,他想起来了! 这些梦他都做过——后来天人赠予狐仙断情玦,令她不再受情爱所困,怎知此后反而是天人历情劫,因思念与后悔堕魔入阿修罗道…… 他曾一再重复这样的梦境,许多个夜晚更是在恨意的怒焰中被痛醒。以往在梦中,他已能隐约感受到那个天人、阿修罗好像是自己,但却没有一次看得清楚。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见到百年前画面的示现,一幕接一幕的情节串连起来,他脑袋里的混沌顿时像被光芒划开。 他想起来了,所有的痛、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心。 然后,更令他震惊的是那黑山的狐仙……他的冬雪……竟然就是狐仙尹冬雪?! 他自天人坠魔后永世不愿再相见的女人,居然是他今生爱到无法放手、再痛再苦也想再见一面的女人?! 老天爷,你在开我玩笑吗? 东方靖双手握拳,看着前方不知是虚是实的幻象,嘲弄的开始大笑,笑着看着,他眼中竟浮现了泪水。 忽地,眼前的影像不见了,四周又众起浓雾,香景幽站在离他不远处。 “你回来了吗?” 东方靖咬牙看着他,心中的激动尚未平复。“你到底要我知道什么?” 香景幽定定的看着他。“你自己已经看到想知道的了,这样你还要再见她吗?” 他红着眼,坚定的说:“我要见她!我要她回来!如果我堕魔是因为她,那么她岂能置身事外?尹冬雪敢招惹上我,我就要她生生世世和我纠缠,我是阿修罗,她也得是女魔头;我在人间死后归地府,她便得在黄泉路上相随!” “你此世为人,照你的意思,那么她也得舍弃黑山千年道行跟了你,成为有生老病死的凡胎,你连问都不问她一句吗?” 想到冬雪的寿命问题,东方靖迟疑了,“如果到头来她还是活不过三个月……” “怎么?要打消念头了吗?在黑山,她的寿命无尽,你何妨留她在那里?” “不,我说过她得跟着我,她长寿,我陪着,她短命我也相随。转世后我会再找到她,如此生生世世。” 香景幽摇头一笑。“你的执念还真是够深,若不成全你,倒像是我的不是了。尹冬雪的心疾是内丹离体所致,她若要舍千年道行补全一块凡肉,不会有人有意见。” “我可以见她吗?” “可以。” “溯源大法……有劳了。”东方靖能想像香景幽会如何安排他们再相见。 原来即使隔了无数时空、身分不同,曾经是同伴还是有着默契。 香景幽注视着他,没再说什么。 “香,谢谢你。断情玦我无颜再领受,请代为奉还太乙真人。” “这事我会替你办到。东方,集中心念,溯源大法得要你和尹冬雪的意念一致、想回去的时间点相同才能成功,若是你看得到她,就表示法成,她愿意跟你走;若她迟迟不出现,你亦不能勉强。这种事一有差池就糟了,不但她有事,你也会回不去原来的身体。”香景幽提醒完,轻捻法指,默念咒语。 东方靖闭上眼。冬雪……你会出现吧?你不能连让我告诉你“我爱你”的机会都不给我…… 下一瞬,东方靖感觉到他身处的周遭起了变化,强大快速的风,令他整个身子几乎要飞腾起来。黑暗的尽处有道光,中间立了一名女子,女子一头长鬈发在风中扬动,精致的脸蛋上有着笑容及泪痕。 “冬雪!” 白色的光芒在他黑暗的意识中开了道,他不自觉的向光源处走去…… 尹冬雪的眼皮动了动。这什么味道?啊,是靖身上的古龙水味……不,不对。除了那股她习惯且深爱的气息,还有一些令她忍不住皱眉的刺鼻味。 对了!是医院的味道…… 一想到医院,她立刻挣扎的睁开眼,眼前出现一个黑影,影像越来越清晰…… 是靖?! 看着她,东方靖露出笑容。“你醒了。” 冬雪皱了下眉,清醒后闻到的消毒水味更重了。她手一动,发现自己吊着点滴……这里真的是医院。“我……我怎么了吗?” “你忘了,前天广告拍摄结束后,你在保母车上昏倒了。” 前天?她昏了那么多天吗?“但是……你现在不是该在美国出差?”明明才睡一两天,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好像过了好久的感觉? “你昏倒后,医生虽说没什么大碍,可一直没有醒来,孙导演只好打你手机中最常联络的电话,就找到林秘书了。”孙导演夫妇一直不知道让冬雪芳心暗许的男人是谁,直到他风尘仆仆的由美国赶回来,他们一看到他,还愣了一下,事情也终于曝光。 “没什么大碍……你不必特地赶回来的。”噢,不是睡了几天了,怎么头还是好痛? “还在为我出国前跟你说的话生气?”他看着她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没什么好生气的,起码你很诚实的告诉我,你喜欢我,只是要娶的人不是我。” “所以这样的喜欢无法满足你,对吗?” “既然你选择的是冯小姐……三个人的世界,总要有一人退出。”她叹了口气。“你怕爱会招致毁灭,但我们不是你的父母,这样的悲剧,不见得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不,一定会。如果有一天你先走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跟上你。凭什么你死了,我却得活着痛不欲生?如果我先走,不管你决定如何,我也会带走你。那条黄泉路太孤单、太寂寞,我要你陪我。”他忽然感性地认真说。 “你这个人实在是……”冬雪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好卑鄙,都要娶别人了还对她说这些话。 生死相许这样的话他不应该跟她说,跟一个……不是他妻子只能是过客的人,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冬雪……我爱你!”东方靖拉住她的手,蓦然头一次深情道。 她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说……” “我爱你。” “但你明明要跟冯小姐订婚了……”这三个字的杀伤力太大,会不会到头来,这只是他想留住她的手段? “我对晓峄的感情只是朋友的喜欢,因为我怕爱上你,所以幼稚的找了个女人想来分散注意力。这件事对她、对你都很过分,也不公平,不过我在美国时,已经打电话跟她说清楚了。” 来这里之前,他已经先到冯晓峄那里一趟,慎重的道歉,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甚至挨了她一巴掌。 那时冯晓峄红着眼问他,有一天他会不会后悔自己今日的选择?他想都不想的摇头。 然后她又问,他爱一个人,可以爱到什么地步?那时他则回答:不知道。 真的遇上爱,以为情已到底了,才知道不只这么多。而真的爱上了,也就不会在乎哪里是尽头。 冯晓峄叹了口气。东方靖……是真心爱惨了冬雪吧?要不然以他的身分地位,娶了自己,大可以继续在外金屋藏娇,可他却不愿冬雪受委屈。 又长叹口气,她转过身,不让他看见她的伤心。“靖……爷爷和爸爸那边我来说,不过你……一定要让我看见这辈子,你真的可以只爱一个女人。你走吧。” 东方靖知道她原谅他了,即使她没转身,他仍深深一鞠躬。她的这份心意和气度他会记住,有机会他会补偿她。 冬雪望着他深情又执着的眼,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难以适应。 “你为什么突然……爱我了?”幸福来得太快、太多,她会怕。 “我不想要遗憾。”他的手紧扣着她的。“我作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你走了,留给我好多好深的遗憾。我没机会再拥你入怀、再吃你煮的东西,我坐在书房里工作,也不再有人陪我……我对着空荡荡的房子大声咆哮、大声说我爱你,可没人再回应我,也没人拥抱我了……那种曲终人散、天人永隔的寂寞,比被毁灭更令人心痛。” 冬雪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张开手拥抱他,“我也爱你,感觉上……我爱你好久好久了,也许是几世前就爱着你。” “傻瓜。”他拥紧她,感觉她的体温、她的脉动,眼眶热了起来。 他额抵着她的,脸微侧,眼看就要吻上她,门却被突然推开,医护人员杀风景的走进来。 “咳……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护士脸红红的说。 医生扶了下眼镜,镇定地开口,“冬雪小姐的一些报告都出来了,大致上身体还不错,只是体质和免疫系统较弱,可能之后要靠运动和饮食调理。” “那她的心脏……” “心脏没问题。送到这里时,因为她的心跳频率紊乱,加上呼吸困难,我们才一度怀疑她心脏有问题,后来发现她只是营养有点失衡,加上睡眠不足。” 东方靖松了口气。 “另外,如果可能的话,请冬雪小姐尽可能好好调理身子,她体重过轻又营养不良,如今已怀孕十周,体重若再不增加,那可不是好现象。” “怀孕?”东方靖看向尹冬雪,挑眉问。这事他其实已知道,却不得不故作惊讶。 “那个……之前只是我自己验的,还不确定,总不好到处张扬……”她心虚的说。 待医护人员离开病房后,冬雪再度投入东方靖的怀抱。 “你说你作了梦,这几天我虽昏迷沉睡,但是好怪……我好像也一直在作梦?” “梦见什么?” 她摇摇头。醒来后脑袋里的印象完全是模糊的,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是很长很长的梦。也许是因为里面没有你,太寂寞了,所以我醒来了,呵呵……” 他眼眶一热,用力的抱紧她。“冬雪,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 东方靖亲吻着她的黑发,知道这一世,他们的爱会长长久久。他在心里低声说—— 冬雪,你终于还是回到我身边了,想必香封印了你前世的所有记忆,令你不再有憾,只为东方靖的爱妻。 也好,过去的曾经太苦太痛,就由我记得就好,这是我欠你的。 因为这份感情得来不易,知道死生契阔的痛楚,我记取了教训,从今而后将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活在当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书完】 欲知其他因神秘黑山而百转千回的爱情传说,请看—— *蜜菓子新月春天系列r223黑山之《镜妖》 *明星新月春天系列r224黑山之《绣魂》 *丹甯新月春天系列r226黑山之《蚕衣》 ----------------------------------------------------------------------- 豆豆小说阅读网推荐: 【黑山】系列在线阅读: 黑山之一《镜妖》 作者:蜜菓子 http://.dddbbb/html2/95001/index.html 黑山之二《绣魂》 作者:明星 http://.dddbbb/html2/95002/index.html 黑山之三《雪娘》 作者:有容 http://.dddbbb/html2/95003/index.html 黑山之四《蚕衣》 作者:丹宁 http://.dddbbb/html2/95004/inde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