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如梦》 楔子––新星.心心 那是一张非常梦幻又美丽的全家福相片,相片当中一双极为登对的银色夫妻正是目前提出一系列「名人专辑系列报导」的记者口沫横飞播报的对象;夫妻俩赫赫有名的丰富演艺资历被节目制作成精细的年表海报,清楚呈现他们自出道以来为人津津乐道的代表作,以及两人轰轰烈烈相恋后不知经由多少人加油添醋的浪漫情史。 他们是慕玺与唐玉,是红遍两岸三地的巨星,是人人称羡的银色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辞汇更是频繁地被媒体记者们用来形容两人的鹣鲽情深。 记者叙述的口吻渐缓放柔,绷紧电视机前每一位观众的心弦,萤幕拉近聚焦在相片中被唐玉慈爱搂拥在怀的甜蜜小女孩,她是慕玺与唐玉的第一个孩子,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小童星,打从她诞生的那刻起,便已注定是众所瞩目的焦点,天生就该活在聚光灯底下,闪亮的绽放万丈光芒。 被拿来探讨的这张相片,是小女孩满周岁时的首次曝光,当时某家知名杂志以天价向慕玺与唐玉的经纪人谈妥收购,没想到竟造成空前的抢购热潮,打她亮相的那一刻开始,媒体记者、粉丝民众无不热切讨论着她。 当年因「玉玺恋」轰动一时的银色夫妻曾经被粉丝们誉为本世纪令人最惊艳的传说,更有知名命理师绘声绘影地命定两人前世今生的纠葛来自于古时天子皇帝与宠妃再续前缘的凄美爱恋,因此小女孩钻石般的诞生理所当然地被称颂赞扬,更有「小公主」一美名,可见她深受粉丝们爱戴的程度不比一般。 当时小公主无论现身于何处,皆会掀起惊涛骇浪般的热烈讨论,于是乎广告商、传播媒体开始说服慕玺与唐玉让女儿也能响应粉丝们千呼万唤的渴盼,拍广告当起小童星;于是乎,小公主自满周岁后,便已注定生活在萤光幕前。 举凡她所代言的奶粉、营养食品、饮料、服饰,都能为广告厂商赚进大把白花花钞票,足见这位小公主受到的关注与宠爱。 而遗传了父母绝色容颜的小公主除了拥有天生的演戏细胞,在接下第一出戏,在戏中超龄的诠释演绎掳获不少观众们的心之外,更让收视率创下亮眼的纪录,从此展开她星光灿烂的演艺生涯。 她是演艺界最受瞩目的新星,她被父母命名为慕痴心。根据慕玺的说法,是期许心爱的大女儿未来的另一半能够拥有深爱着她的一片痴心,足以为她撑天盖地,为她倾其所有;而她的艺名是心心,取其「星星」的谐音。据经纪人的说法,这艺名来自于「天生发光体」的构思,愿这位万众瞩目的小公主在星途上大鸣大放、大红大紫。 当然,这位小公主由周岁出道至今已满二十二年,仍一路走红。 只是这枚璀璨新星,这几个月来却销声匿迹,即使媒体不断寻觅,仍未有所获。 萤幕上播报至此的女记者不由得喟叹,语气竟有诉不尽的惆怅。 「几个月前,心心突然消失于萤光幕前,记者虽然锲而不舍的追问经纪人,却仍然得不到任何答案。慕玺与唐玉对于女儿的失踪讯息更是不做任何回应,有人揣测心心是因为与男演员凌劲风的恋情无疾而终有关。据传两人秘恋一年,几个月前却因凌劲风劈腿女模而让心心无法接受……」 女记者蹙起眉头,痛心万分又略带指责的简短带过凌劲风前阵子喧腾一阵的花边绯闻,再道: 「根据心心的经纪人表示,请大家给心心一点时间调整心情;但是记者相信电视机前所有喜爱心心的粉丝们一定更加希望心心能够即早现身与大家见面。我们也期待这一天尽快到来。以上是记者李静文的综合报导,感谢您的收看,我们期待下一回『名人系列报导』再见。」 摄影棚灯光暗下,萤幕上交错淡入淡出着一张张慕痴心亮丽动人的相片,伴随着的背景音乐是她前阵子为了戏剧所献声演唱的「星心」,以浅浅柔柔的婉约歌嗓吟唱着那动人的词–– 在心里烙藏一颗星,为你璀璨,因你耀眼…… 第一章 透明玻璃窗交错纵横着晶莹水珠,外头滴答滴答落下绵绵细雨,将室内氛围营造出温馨恬静的甜美感,乡村风设计的复古客厅蕴含浓浓怀旧气息,背景音乐虽是轻钢琴演奏,却不显突兀,反而让坐在褐色真皮沙发上的斯文男人更能平心静气地等待。 是的,就是等待。 第七次的拜访、第七次的等待。 想当初刘备三顾茅庐的求贤若渴终能盼得诸葛亮的全力辅佐,国父发起十一次革命才能与热血同志们完成建国大业,他努力的次数介于这两位伟人之间,想来还是有成功的曙光与机会,他不会半途而废,更不可能在这当头轻言放弃。 鼻间飘散着安定心神的薰衣草香,比女人还鲜艳欲滴的唇瓣在雕花瓷杯杯缘品啜着薰衣草茶,他怡然自得地再耐心等候。 一双总是温暖带笑的明眸看向复古木造大钟,三点四十五分,离上次第六次拜访在此等待的纪录还有十五分钟。没关系,他再等。早已磨出好耐性的他甚至为每次登门拜访研拟出固定的模式与计划,就是将每次等待的时间再延长个十五分钟。 因此,第一次拜访,他只在这里待上十五分钟,第二次三十分钟,第三次四十五分钟,第四次六十分钟,第五次七十五分钟,第六次九十分钟,所以这次,他会等,等上一百零五分钟,等到四点整,他就会离开。 说来奇怪,房子的主人对于他规律性的等候与自动性的离去并不以为意,甚至对于男人在这三个月以来不定时的上门拜访也不加推拒;与其说主人台面上消极又无礼的对待摆明是让男人碰软钉子,不如说是这家主人对于男人的拜访根本不放在心上,任由他恣意固执地坚持着,直到他死心的那一天为止。 只是谁都不晓得这个男人究竟是否会有死心的那一天。 「你去啦。」几声刻意压抑音量的叽叽喳喳顿时破坏了室内的一片静谧,也让男人捧杯的大掌稍震,屏气凝神,侧耳聆听着偏厅内的窸窣声。 「你去啦,我不要去。」咬牙切齿的女声冷冷回驳。 「我之前都已经说破了嘴,他还是不死心,这次换你去说服啦。」这声女嗓带着点厚度的成熟感,口吻却掩饰不住对现况已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懊恼。 「芸姐,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到底你是经纪人还是我是我姊的保母。」咕哝埋怨。 「我的小痴情,你就别再挖苦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阵子为了你姊的事情,就够让我一个头两个大了,你就大发慈悲帮我这次吧,芸姐我感激不尽啊。」苦着声低低悲诉着连日来的疲劳轰炸已令她不堪负荷。 「……我去。」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女声带着不甘不愿,随着另一声喜悦的低呼,拖着沉重步伐缓缓由偏厅迈出。「下不为例,我只出马这一次,他要再不死心,我也没办法了。」爸妈出国去,家里没大人,失了魂的大姊无法作主,身为经纪人的梅逸芸在此刻却是中看不中用,只剩她一人独撑大局了。她能说什么?在慕家排行老二,论辈分,现在她最大,就算此刻天塌下来了,理所当然也该是由她一肩扛下。唉。 男人被她的一声颓然长叹给叹出了一抹饶富兴味的笑容,他以食指顶稳镜框,仔细凝视着一身中性打扮的她。 除去头一次登门拜访与慕玺、唐玉见面过后,接连来的几次他就只见着了唐玉与女儿心心专属的经纪人梅逸芸;每一回见面,梅逸芸不外乎软性劝说着他应该打消念头、不应该再继续前来拜访叨扰,只是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一点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无法动摇。 「你好。」慕痴情不愠不火朝沙发上的男人颔首后便率性地坐到他对面,清了清嗓,主动自我介绍:「我是慕痴情。你要找我姊姊?」也不拐弯抹角的直接问,她斜眼瞪向倚着身子杵在客厅与偏厅间角落的梅逸芸。 男人眉眼蕴着温煦笑意,颔首回应后再淡声提议:「芸姐,你站在后边听壁脚也累,不如出来一起坐着吧。」低柔悦耳的嗓音不疾不徐,将男人浑身上下干净斯文的气质衬托得更为温润儒雅,就像是古代书生那样,却不显丝毫纤弱。 梅逸芸干笑迈步走出,一古脑儿往慕痴情身边蹭坐。「这薰衣草茶泡得还好吧?会不会太淡?」显然对于刚才泡完茶、匆匆招呼完人家后便不理不睬的自身行径心怀愧疚。 「不会。谢谢芸姐。」男人回应得彬彬有礼。 「孟先生,请你别再来了,我姊短时间之内不会再有工作的打算。」慕痴情也不迂回,大剌剌直指重点,回拒他三个月以来的执念。 「我想应该是我的诚意还无法打动你们。」男人顿了下,嘴边笑意再度加深,让脸上温柔神情更添入真摰诚恳。「这出戏,我非常希望能由心心来担任女主角。如果可以,可否让我与她本人见上一面并亲自说服呢?」他凝视慕痴情的眸光坚定,甚至多了份深入探究,似乎企图在透过她的模样悬念着另一张相似的容颜。 可惜,只是相似。 慕痴情中性的打扮与淡定的神情虽美,却独缺慕痴心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梦幻清丽。 「孟先生,我姊目前不想再有任何对外的接触,请你体谅。」慕痴情蹙眉撇嘴,虽然眼前这个男人大胆打量的眼神并不让她觉得讨厌,却也莫名地因他眼底升起的一抹遗憾而感到恼火。 是在遗憾什么?!遗憾现在在他面前的不是姊姊吗?慕痴情不是不明白这男人三个月来不气馁的执着信念就只为了说服慕痴心接演他所编写的戏剧的第一女主角。起初她还认为他是看上了慕痴心居高不下的人气与精湛传神的演戏实力,但现在她可不这么确定了……谁不知道演艺圈里有多少名制作、名导演、名演员都使出浑身解数疯狂追求慕痴心。那些男人用尽心思,只为掳获佳人芳心;这些年,类似情况有增无减,也够慕痴心倦累的了,好不容易能够稍作喘息,她才不会再让慕痴心轻易返回。 即使眼前这男人声望绝佳……听说,他姓孟,单名儒,同样来自演艺世家,父亲是知名导演孟必非,母亲是中日混血的知名演员橘香澄。据说他母亲娘家在日本京都坐拥数十家高级料亭,掌握当地娱乐旅游的经济主脉,几代累积下来的可观财富,在分家后仍足以让这个外孙一辈子不愁吃穿。 纵使他拥有外人欣羡的家世背景,但其实他根本无须承接父母衣钵便以洋溢才华为自身赚进响亮名声与财富。 这几天慕痴情在梅逸芸的说明之下大致上已明白孟儒的来历,知道这位先生年纪轻轻便已是日本极为知名又抢手的编剧,此次破天荒回台与父亲携手合作,着手编写与拍摄电视台年度大戏,更在演艺圈引起了热烈的讨论与关注。 只是,慕痴情不懂为什么他偏偏执着于慕痴心? 演艺圈里炙手可热的女演员众多,实在没必要让他这位鼎鼎大名的编剧在三番两次遭拒吃瘪后仍然持续不辍地往慕家拜访说服吧? 「慕小姐,我是真心盼望能够亲自与心心见上一面。若是这次仍然无法见上她……」眸光瞥向时钟,三点五十五分,还有五分钟。「那么我会再前来拜访,直到亲自听到她本人答应接演这出戏为止。」暖如冬阳的炯眸透着坚定,态度虽谦和,浑身却散发出一股不容小觑的霸气。 眼前这位比女人还漂亮还温柔还斯文的男人……真是缠人又执着得令她气闷。「孟先生,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得要见上我姊姊一面不可的原因吗?至少,你必须先说服我。」面对他莫名其妙的诡异执着,她不得不小心眼地猜疑起他的居心叵测。 孟儒浅啜一口薰衣草茶,目光不自觉移往窗外雨景,玉般俊颜隐隐透着难解的朦胧沉吟,时间顿时随着他的缄默而静止,梅逸芸只觉得往他那处瞧去像是在看幅俊美书生静思的美图,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屏息以待,更不忍出声打破。 半晌,他轻柔低诉:「因为这次的剧本是依着她的形象而写的。」孟儒莞尔看向慕痴情。「所以,非她不可。真的,非她不可。」他字字说得清晰有力。 木造大钟咚咚咚咚敲了四记响声,彷佛在应和「非她不可」那四个字般,不断在再度陷入诡谲氛围的客厅内回荡着。 「四点了,我该离开了。下次登门拜访时我会携上剧本让她先过目后,再来决定是否要接演女主角。」说得像是下次便能见上慕痴心那样的自信满满。他主动起身颔首致意后便要离去。「谢谢你们今日的招待,再见。」 「等一下!」慕痴情下意识开口追问:「你认识我姊吗?」 孟儒身形微顿,旋身,又是一脸笑容可掬。「在台湾,有谁不认识心心?」留下模棱两可的回答后,便走出慕家大门,拿起搁置于门边的伞展开后迈入雨中,始终漾笑的眸才渐渐淡去暖意,紧接着被懊恼取代。 第七次,仍是见不着她。 迈开修长双腿走离大门,回身再往这幢乡村田园风格的庭院深处望去;细雨纷飞的时节让位处山脚的慕家笼罩在一片淡淡雾气之中,隐隐约约间带着点朦胧美感,令他升起一股流连忘返的眷恋。 是因为这处,是她成长的家吧……他一愣,眯起双眼,只为捕捉远处那一闪而逝的白色纤影,待下一瞬再仔细望去,哪还有什么白色影子?只见慕家田园造景的庭院浸润于雨景之中,景色画面美不胜收,却再无他恍惚之下所盼望的人影。 是幻觉吧,他想定是因为太失望了,才会难得的出现幻觉。 唉……他得赶紧确认工作行程,尽速安排好下次拜访慕家的时间。 失笑摇首,男人撑着伞走出慕家庭院,没再回身往院落回廊望去,要不,必定会瞧见那道亭亭玉立的纤细白影,正若有所思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 天啊,她要崩溃了。 「振作点、振作点。」对于美女奄奄一息的娇弱姿态早练就见怪不怪的镇定,梅逸芸边快手快脚搀着被大批记者追赶的目标,边念念有辞:「哎哟,我说你啊,这当头你还顾那个凌劲风干嘛?我就说他找你肯定没好事!你看,又被狗仔追得一屁股,扰得不得清闲,要不是我不放心的陪你来,你现在早就晕倒在路边任人宰割了。真是!都已经是自身难保了还来见他。到底他有什么好啊!你说啊!凌劲风那小子到底哪点好?」若非身后紧追着十几个记者、五家有线电视台镜头,已经被气到快吐血的梅逸芸真的很想捉着身边正唉唉呻吟的纤细美女用力摇一摇,看看能不能彻底将她迷糊的脑袋给摇清醒。 「芸姐,我……我要崩溃了,你……你别摇啊……」娇柔嗓音细声细气的哀求,将自己一脸的惨白埋入梅逸芸摊开的黑色风衣里,鸵鸟得巴不得一辈子就这么永不见天日去。 快速穿梭在某电视台里,到处都有被通风报信而来的记者在四处寻觅,显得两人处境危机四伏。梅逸芸眉心纠打着千千万万解不开的愁结,又忿忿碎念:「你崩溃?!我的祖奶奶,这种情况连我也要崩溃了!是谁说要暂时息影避避绯闻?是说谁要暂时休息调养身心?是谁说自己对镁光灯产生恐惧精神崩溃?现在咧?凌劲风一通虚情假意的电话就能够哄得你把自己所说的话忘光光……先进去这里。」她迅速拐了个弯,趁着视线死角隐没于楼梯间的安全逃生口。 在确认身后那批穷追不舍的媒体千军万马横扫而过后,梅逸芸大松了口气,这才将罩在怀中脸庞上的黑色风衣给取下。 「呼……」在新鲜空气瞬间窜入鼻腔、一扫胸间的窒闷后,由风衣底下探头而出的粉嫩脸蛋缓缓涌现血色。 「慕痴心,你简直是个笨蛋!与凌劲风见面也就算了,你怎么还会傻到上他的车,被他载来电视台说要开什么记者会?!要不是我机灵开车在后头跟踪,你现在不就傻傻的在为凌劲风那个烂人白白背书!?」梅逸芸气急败坏的颤指着她鼻头怒骂,却也没闲着的由身后万用背包中掏出卸妆棉及变装衣物。「出来跟那烂人见面还给我化妆!化什么妆啊!见个烂人有必要那么慎重吗?!」虽恼,但梅逸芸为慕痴心卸妆的动作还是尽其所能的温柔,避免在赛雪凝脂上头给揉出了罪恶细纹。 慕痴心以手捂住梅逸芸嘀嘀咕咕的唇,趁此清静时刻截断她愈埋愈深的怨念。「芸姐,对不起,是我没有深思熟虑。」一双黛眉轻蹙,模样则是拧人心疼的楚楚可怜。「还有,劲风……不是烂人。」 在听见慕痴心的歉意时稍为缓和的火气,却在听见她为前烂男友辩解后差点没暴走。「你还在为他讲话?!他把你弄成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你还在为他讲话?!慕痴心,你真的是––」 「芸姐,你别生气嘛,你再生气下去我真的要崩溃了。」嘴角往下撇了撇,求饶的口吻带着哽咽,眼泪已凝在眸眶,蓄势待发。 崩溃……又是崩溃……梅逸芸一口气噎在喉间咽不下也吐不出,整个人怒极。「既然知道自己快崩溃了,就别再给我搞出这花招,眼泪给我收回去!」没好气地轻斥,直到眼前一张妆点清丽的容颜素净回原本的秀气明媚,梅逸芸嘴角才噙起笑意。「看看,反璞归真了,我还是最爱看你不化妆的样子,整个状态还是保持得像十八岁一样。好不容易我帮你争取到了三个月的休息时间,你别再给出状况了。」 「知道了芸姐,下次不会了。」慕痴心乖顺地任着梅逸芸摆布。 「还来下一次?!再有下次,我这个经纪人的命也没了,今天差点没被你给吓出心脏病来。」将牛仔裤及七分袖衬衫递至她怀里。「喏,将就一点在这里换上,我刚才在路上已经通知痴情来电视台这里救你了。你先换,我打电话通知她。」梅逸芸拿出手机联络着慕痴情,直到与她确认两人在电视台所藏匿的地点后才挂上电话。 在慕痴心将身上所穿的白色连身长裙脱下后,少了平常在萤光幕上给人美丽脱俗的印象,却多了份清新可人的甜蜜。她将换下的衣物交予梅逸芸,又任由梅逸芸将自己的长发绑成两条麻花辫。「芸姐,我真的爱着劲风,即使那段爱情已是曾经了,但是当他向我求救的时候,我没办法视而不见。」 两人甜蜜交往一年后,随着记者的跟拍而意外让恋情曝光;她本以为可以不必再偷偷摸摸又遮遮掩掩的约会,但谁知消息走漏的最大主因竟是因凌劲风情感出轨……在她一直认为自己会爱他一辈子的同时,却是被隐瞒着、背叛着。 于是在心碎崩溃、无法面对一切时她选择了逃避,但她的逃避与隐匿却让凌劲风遭受庞大的舆论压力,刹那间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在指责他的负心有多么罪不可赦,都在唾骂他反对他;紧接着,排山倒海而来的各界施压影响到了他的工作、他的生活。 当他主动致电对她说上抱歉时,她其实已经心软了。 毕竟她曾经爱过这个男人。 她不忍见他憔悴无助。在相同的工作环境内生存,她明白一个人的演艺生涯能快速窜红,也能被快速毁灭;这个世界是残酷现实的,而她不想残酷对待他;在他指控她拥有一双演艺地位崇高的父母可依靠而他没有时,她只能无言以对地全盘接受他一句又一句的不公平怨言。 她的消失不应全部由他来担下这个责任,即使他是主因,却也不需要接受无止无尽的谩骂。 所以她答应与他见面,以为该是只有他口中所说的仅秘密邀请了一家可信的杂志媒体给予独家专访,说明她的失踪并非是因为他劈腿,而她也应该出面证实两人演练过无数次的对外说法–– 凌劲风没有劈腿,他们一直都是好朋友的关系,从未交往过。 虽然并非事实,但凌劲风说希望能将伤害降到最低,他仍然可以拥有锦绣前程,无数电影电视剧的邀请在等待着他,他的演艺生涯不该就这么葬送。 而她应允了。傻傻的。 她到了两人约定的地点,上了他的车,一路被他载往电视台,在惊觉情况不对之际,已被半强迫的带到记者会现场,脸不红气不喘地故作镇定的在大批媒体阵仗前演说。 ––心心,那么请问这阵子你都去哪里了呢? ––如果你们两人是好朋友,为什么你要消失?你真的不再演戏了吗? 疑问如飓风般在她内心刮起纷乱,她呼息顿窒,胸口发疼,怔忡面对着自懂事以来最熟悉的一闪一闪镁光灯,倏地感到浑身僵硬,再也无法自然又自在地回答任何问题。 幸好芸姐出现了,将她给带走,却再度掀起一阵混乱追逐。 「芸姐,谢谢你的出现,我真的很庆幸有你一直在我身边。」 梅逸芸将备好的黑色塑胶边框眼镜往她脸蛋上戴,再将鸭舌帽压往她头顶,一张天生开麦拉face的鹅蛋小脸顿时隐匿了三分之二,再也难以区别她的真实身分。 「说什么谢呢,傻瓜。我是心疼你啊!爱一个人并不需要委屈自己,知道吗?」安全门掀开,就见蹑手蹑脚的慕痴情小心翼翼走入,梅逸芸大气一喘,连忙将手中的白色连身裙递往慕痴情怀里。「救星来啦,快快!你换上后我们就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姊……我拜托你,不要这么笨好吗?」慕痴情一进入这狭小阴暗的楼梯间后立即丢了记白眼给慕痴心。 「好嘛,对不起,又要再麻烦你了。」慕痴心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对了,这个拿去,记得吃下。」在接到慕痴心投来不解的目光后,梅逸芸立即仿效慕痴情的那一记白眼。「看就知道你又胃痛了,等一下出去,记得去找水来吃药知道吗?好险万用包里还留着你的药。」 慕痴心眼热鼻酸,暖暖烫烫的感动眼看又要让她眼泪崩溃。 「停!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我们先回到家,之后看你爱怎么崩溃就怎么崩溃。」梅逸芸双掌用力朝慕痴心的嫩颊一拍,以提振士气。「等一下我会带痴情先离开电视台,你就低调的给我坐计程车回家,别再给我在这里逗留了。记住,一上计程车就打手机给我,知道吗?」母鸡不放心的嘱咐叮咛着。 「知道了。」有时候芸姐还真是比妈妈还像妈妈。慕痴心噗哧笑开。 「好,我们原地解散,回家见!」梅逸芸一声号令,三人同时走出安全逃生口,往不同方向离开。 不过三分钟,慕痴心便听到身后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眉心渐拢,右手不自觉按抚着灼痛的胃,低头远离这是是非非。 * 天啊,他要失控了。 「孟编剧,你别走这么快啊!我们的会议还开不到一半,就算你这么急着要去说服心心来担任这次的女主角,可是现场媒体那么多,只怕会模糊焦点,在这个时间点上真的很不方便也很不妥当啊。」呼呼呼!身后跟随的企画助理小萱气喘吁吁地追着。 孟儒扯了扯颈间领带,修长双腿仍是疾速前进。在得知她在同一时间也在同一家电视台后,他的心就失控了,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正在进行会议,二话不说的便出来寻她了。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错失这个机会,绝对不能。 他要见她、就是要见到她! 「孟编剧,我跟你说,心心她应该已经离开电视台了。你看、你看,那里只剩凌劲风一个人。」小萱一提到近来绯闻流言缠身的他便满脸的不以为然。「我看啊,他这次找心心出来开记者会,一定又是为了宣传他即将上档的新戏。可恶耶,真不知道心心为什么还要出面为他澄清,他明明就是劈腿了啊,好险记者的焦点根本不在凌劲风身上。哈!我看明天要上的戏,收视率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幸灾乐祸的碎嘴着,小萱一心偏袒着最近大家极度关切的女明星心心。 小萱紧随在孟儒身边一边观望着,一边偷偷以着小女生爱慕的目光打量眼前这位由日本回国的名编剧。 以前她觉得像凌劲风那样潇洒英俊的男人很迷人,但自从孟编剧接受m电视台之邀回国后,她便立即推翻之前盲目的自以为是。原来啊,这世界上、在她的生活里,还是能够看见如王子般斯文俊雅的男人。 可能也是因为孟编剧拥有三分之一日本血统,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日系花美男的温雅气质;栗色柔软的发丝搭配白皙肤色,温润漂亮的唇红齿白,挺拔修长的身形英气十足,这个比女人还要梦幻的男人啊……应该要好好待在童话故事里与公主在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怎么会被丢到现实生活里?连她都无法想像王子般的他必须遭受柴米油盐的无情催磨…… 不过这些全是她想太多啦!像孟编剧闪亮亮的家世背景,别说无需为柴米油盐烦恼了,就算他连穿袜子都不会,尊贵如皇族王子般的他也必定会有佣人管家来贴身伺候;就算没有,他那传说中很厉害的「母亲大人」应该也会立即为他准备妥当,哪还舍得让孟编剧为了平凡生活的平凡事给操烦出一条小小细纹呢。 但自从孟编剧回国后,每次与他见面开会,总觉得他对于自己的「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是谁很不以为然,行事作风相当低调,为人谦和有礼,待人处事一点架子都没有,与他相处及工作不仅赏心悦目,更可以说是非常如沐春风的舒适自在。 只是打从她走入会议室不小心说出刚才在电视台大厅引起轩然大波的凌劲风与心心后,孟编剧便立即起身,抛下会议室面面相觑的众人,虽然他依然不失礼节的向大伙匆匆道歉,说明必须要见上心心小姐一面的理由,但他脸上惊慌失措又像是深怕错过的失控神情,可说完全失去了平常的高贵优雅。 究竟孟编剧是有多渴望由心心小姐来担任这次的女主角啊?听说这三个月以来他已经登门拜访慕家七次了。 看他现在找不到心心小姐失望又失落的神情,揪得她心好疼。早知道刚才在记者会现场她就该捉住机会先将心心小姐给留住,也许就不会让孟编剧向来温暖漾笑的迷人瞳眸瞬间黯淡失色…… 「小萱,你别跟着我了,我……等一下再进去。」走至电视台大厅,在寻觅不着佳人芳踪后深知自己又再次错过,他实在难掩低落情绪。 「啊!」小萱惊呼一声,食指往大门口阶梯处指去。「那个,孟编剧,那个阶梯上被记者团团包围的人会不会就是心心?」 孟儒闻言,双眸顿璨,迈开步伐便往大门口处冲去。好不容易近身,却无法突破重重人墙,此刻若是出声大喊,虽能转移记者焦点,但对于现今万事缠身的她而言,他唐突的举止却只会徒增她的困扰……思绪一转,他颓然止步,渴望的眸光仍旧胶着在被黑色风衣保护着的那抹白色纤影。 近在咫尺啊…… 就差这么一步。 「孟编剧,你不是要见心心吗?」小萱纳闷的跟在身旁问,焦急的见心心被经纪人给拥着奔至停车场,转眼间哄乱的电视台大门恢复了宁静。 「没关系,有见到她就好。」虽然只是背影,但至少见到了。 「什么?我连心心的脸都没看到,你都看到了?」这么厉害?!孟编剧是有透视眼吗? 「我没看到她的脸。」孟儒被眼前小女生可爱的惊跳反应逗出了笑意,一扫方才的懊恼心情,他旋身再度走入大厅。「小萱,你刚才参加了记者会吗?心心今天有对外宣布了什么事?」 「有。因为我也是心心的粉丝,所以有在现场凑热闹看一下。心心刚才对媒体澄清她与凌劲风只是好朋友关系,所以请大家不要再指责凌劲风,她说他没有劈腿。」小萱愈说愈恼,气到直跺脚。「依我看,心心一定是太爱凌劲风了,才会现身帮他说话又帮他站台,演艺圈里谁不知道他们两人交往一年的时间,凌劲风简直太得寸进尺了,可恶至极!」 太爱……「小萱,你这么确定他们真交往了一年啊?他们的恋情不是才刚曝光一个月后,凌劲风就马上被爆出劈腿了吗?」温柔的语气略略阴沉,他目光灼灼的瞪视着此时正伫立于电视台大厅广场讲手机的凌劲风。 「喔……孟编剧,我有听说,不过这个八卦有点复杂,我偷偷跟你说喔……」小萱前后左右各睐了一眼,在确认四周净空后才压低音量再道:「其实他们两人秘恋一年的消息根本不会曝光,因为心心的经纪人很厉害,几乎把心心保护得密不透风;不过听说是因为凌劲风劈腿的那个女模特儿存心拆散心心与凌劲风,也存心要让心心难堪,所以特地放消息给记者,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唉,争风吃醋,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男人又何必偷吃为难了女人。 「真的是很复杂呢。」孟儒神色阴晴不定。 小萱老成的低叹,以类戏剧主播的世故口吻诉说:「是啊,人世间爱恨纠葛不就这么回事。」咦!孟编剧走的这个方向是朝凌劲风那走去吗?她八卦都还没说完耶。 「那个……先生……」一声虚弱呻吟突兀插入两人的谈话。 孟儒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轻轻揪着,下意识顿住步伐,循声望去。 「请问可以给我一杯水吗?我要吃药……」她的胃好痛! 小萱双肩一耸,只觉眼前这位气质少女色神色苍白得可怕,那惨状只差没晕倒而已。 「没有大碍的,我只是胃痛而已,现在只是很需要一杯温……开……水……」好痛、好痛!再不吃药,她就真的真的要崩溃了。 第二章 她在险些被那男人一脚踢中的当下,情急伸手揪住他的衣袖求救。 本来的打算是想要借由芸姐及痴情在门口被群体媒体围堵时趁乱离去,但当她在经过电视台大厅,瞧见淩劲风的身影时,离去的脚步便迟疑了。 她管不住自己的视线,情难自禁地流连在旧情人身上,却又因情绪紧绷所造成的极度不适而冷汗涔涔,腹部隐隐的闷痛烧灼至腰背,引发严重酸疼感,让她腰杆再也无法挺直,只得依着大厅旁的圆柱蹲偎,等待这一波抽痛远离。 对於怎麽治也治不好的旧疾绽露无可奈何的苦笑,她却不忘持续关注着淩劲风的动态,任由心里纠结着五味杂陈的混乱情绪。 直到她下意识蹭离圆柱些许,直到那男人疾风般走近,直到她全身被疼痛侵袭後欲振乏力,她呻吟出声,再也管不着是否会被来人认出,急忙揪住那男人的衣袖。 「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上头传来男人温柔悦耳的关切问候,她只觉得耳熟,心神稍顿片刻,在男人斯文有礼蹲身探视、与她四目相对後,她浑身一震,立即认出了他来。 是他!这三个月以来不曾间断、不停拜访慕家的孟儒。 「小姐?」孟儒再次出声询问,凝视着眼前这位神情恍惚又面色苍白的小妹妹,一张小巧瓜子脸被她顶上压低的鸭舌帽给遮去了大半,潜藏於黑色粗框眼镜底下的那双瞳眸却像黑水晶一样灿亮有神,令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心之所系的她,因此而走神须臾。 可是,怎麽可能会是她呢……方才她分明已与经纪人离开电视台了啊!他失笑。 「孟编剧,还是我来照顾这位小姐,你先回会议室去?」小萱见眼前两人莫名的沉默,冷不防出声打断。 「没关系。今天会议中有需要我决议及回应的部分大致上已经结束了,如果有任何问题,孟导演会再与我沟通。小萱,你先回会议室去吧。」在尚未邀请到心心来饰演女主角之前,他想他是没有心思及心情再逗留於会议上了。 「……好吧,我等一下打电话给制作人好了。孟编剧,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吗?」小萱依依不舍地再追问。「孟编剧,我是女生,留下来会比较方便帮忙吧。」 孟儒认同地点点头应许。「也是,你留着吧,我一个大男人的确不太方便。」再将目光移至眼前的女孩,目测她年龄大约是在十八、九岁上下,是来电视台打工的工读生吗?「小姐,你还好吗?」见眼前的小女生始终未回应他的问话,他锲而不舍地又问。 「呃……」他没认出她来……慕痴心不安地以指推了推镜框,硬是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让自己此刻看起来很吓人的苍白神色和缓几分。「我还好,只是胃痛而已,一时找不到水可以吃药……」 「孟编剧,我来扶她吧。」小萱自告奋勇,热情上前将面皮透着雪色的荏弱女生给搀入怀里。「小姐,你怎麽会一个人在这里?你叫什麽名字?是哪一个单位的工作人员啊?我怎麽没见过你?」哇!近看她,简直就是个美少女来着。小萱还等不及她回应,又出口游说:「你长得好漂亮耶,有没有兴趣来当明星?我们电视台最近有一部经典大戏要广征演员,你来试镜好不好?」 孟儒在一旁听了好气又好笑。「小萱,人家身体不舒服,没力气回你话,你这样会吓到人家的。」 慕痴心淡淡笑着,在被搀扶过大厅时,眸光又不自觉朝伫立於厅中央的淩劲风瞧去……在见到他身边出现了另一名熟稔的女人後,她瞳眸痛缩,面有豫色,而她的异状也吸引了身边小萱的注意。 「咦?那不是卢雪儿吗?靠!他们两个现在居然可以这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简直太不要脸了。」小萱顺着美少女的视线瞧去,顿时火气大发。「喂,美少女,你该不会也是淩劲风的粉丝吧?我劝你,这种男人啊,不要崇拜了啦!脚踏两条船也就算了,还让心心因此而退隐消失了好一阵子,可恶死了!」 慕痴心无言以对,默默将目光拉回,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烙红。 「小萱,卢雪儿又是谁?」孟儒将两人带往位於二楼的一处休息室,见小萱将那位小姐安置在沙发上後,立即拿取现有的杯水递予她。 「卢雪儿就是淩劲风劈腿的那个女模特儿啊——哎唷,孟编剧,美少女需要的是温开水啦!我来处理,你先坐着。」小萱眉头一皱,将她手中紧握的杯水抄走,起身由室内饮水器内倒了杯温开水。「小姐,你赶紧吃药吧。对了,你确定你不需要去一趟医院吗?你的脸色真的不是很好看耶。」 「谢谢你,这是老毛病了,我吃完药就没事了。」不过就是因为过分紧张焦虑引起的胃痛……没什麽的……脑海闪掠过淩劲风与卢雪儿在一起的画面後,心口及胃部又一阵揪疼。这类自作孽不可活的状况逼得她首度懊悔起自己一时心软应允了淩劲风的要求,尤其是在刚才瞧见了卢雪儿那抹饶富兴味的刺眼笑容後,她简直後悔莫及。 噢……别再想了……慕痴心真想一头撞昏自己,胜过於现在如此这般坠入无止境的自虐轮回中。 「孟编剧,我还有一个大八卦还没跟你说喔。」小萱眯起一双可爱小巧的单眼皮眼睛,刻意放低音量。「喂,美少女,你赶快吃药,这个八卦你听听就好啦。孟编剧,我跟你说喔,其实卢雪儿和心心是很要好很要好的姐妹淘耶。」 慕痴心正由口袋掏出药包,在听见小萱的敍述时不免一颤。 这……现在圈内已将她的八卦给传得沸沸扬扬了吗?眉心纠结着,她抬眼稍稍关注着孟儒的反应。 而孟儒的反应却是出乎她意料的愤慨,这不禁令她心神一顿。 是该说这男人正义感太过,还是对於演艺圈这类争来夺去的八卦过於反感?她总觉得这男人似乎对於与「心心」有关的事情,总是多了一些不该存在于他温润神情中的激昂情绪,以及太过显着的强烈在乎;那样的过分关心仿佛是在维护着一个认识许久的朋友、甚至是喜爱许久的朋友才会拥有的情绪? 问题是,他认识「心心」吗?她往记忆里搜寻着,却仍对孟儒没有丝毫印象……摇了摇头,将胃药配温水咽下,目光再度停驻在孟儒身上。 「所以,是背叛?」孟儒淡淡的嗓音轻扬,却咬牙隐忍着紧绷在胸臆间的怒气。 「对啊!真的好伤喔,难怪心心这阵子会消失,一定是去疗情伤了啦!我看那个卢雪儿根本就是故意的。听说心心和卢雪儿两人从高中时代就认识了,当年卢雪儿要踏入模特儿界时,有一半还是借由心心在演艺界的人脉与帮忙,才能有现在的地位耶!虽然说卢雪儿的成功有一半是来自於她自己的努力与美丽,但是这样抢好朋友的男朋友,真的是太不道德了!」小萱说得义愤填膺,八卦的同时还不忘为自己倒杯温开水一饮而尽。「厚!孟编剧,虽然说戏如人生,不过心心的人生真的也太戏剧化了!好悲惨啊,她现在一定很伤心,一个人躲起来暗自疗伤。不过就是不知道心心今天为什麽会出来为淩劲风开记者会来说明了……唉……心心好傻啊?!」 孟儒沉吟半晌,淡道:「也许她只是被设计了。」 小萱惊咦一声。「被设计?」 始终保持沉默的慕痴心错愕抬头,直瞪着孟儒笃定的神情。 「也许她只是想见淩劲风一面。如你所说。心心很爱淩劲风的话,这阵子风声鹤唳,心心一定很担心淩劲风的状况,但这场记者会也许只是淩劲风单方面的安排。」察觉到那名头戴鸭舌帽的少女直视而来的目光,他莫名回视,心里顿时打了个突,下意识缩短与她之间的距离。 「孟编剧,如果就你这样推论的话,心心也善良到太傻了吧!要是我被背叛,才不会想管淩劲风的死活呢!」小萱气急败坏地同理推断。 对……她是傻……傻到很蠢,蠢到忘了自己的立场与身份……慕痴心惭愧垂目,却忽略了身旁男人的偎近。 「有些人在爱情里就是会特别死心眼。」孟儒垂睫掩眸,尽力克制自己紊乱失序的呼息,嗅闻着空气中那缕淡淡扬逸的熟悉馨香。「小萱,这些事你都是从哪里得知的?」 「唉哟!在圈内,八卦总是传得特别快嘛!」小萱不好意思地挠腮耙发。在白马王子面前这样八婆,简直是形象全失啊她!失策失策。 「以後别再说了。最快毁灭八卦的方式就是学会遗忘,知道吗?」虽然人们总是健忘的,但他就是不希望这些蜚短流长再出现……在她的周遭。眸光流转着难以掩蔽的光彩,他灼灼凝视着始终戴帽垂首的她,握拳。「小萱,能请你去帮我拿剧本过来一下吗?我突然想到有一个地方必须稍作修改一下。」 还在懊恼自己太过八卦让白马王子对自己印象破灭的小萱闻言回神。 「喔,好哇。」孟编剧怎麽那样看着美少女?她从来没有在温文儒雅的孟儒眼中瞧见那样晶灿热烈的光芒,仿佛就像是发现一块寻觅已久的瑰宝般闪闪发亮着……该不会是……孟编剧看中美少女,要放弃心心这个锁定已久的女主角人选了?噢,不,都怪她碎嘴说了太多心心的八卦,让孟编剧对心心失去兴趣了? 「小萱,发什麽呆?可以麻烦你帮我跑这一趟吗?」 对於白马王子投射而来的温柔注视毫无招架之力的小萱心跳一紧,连忙颔首应是。 「谢谢。」温柔俊美的笑容灿如春花般绽放。 「不、不客气,我马上去拿。」硬撑着几乎颓软的双腿,小萱领命出任务去。 孟儒再将目光拉回,轻问:「吃完药後有好一些了吗?」 「……有……有好一些了。」恍然察觉这处空间仅剩两人独处後,慕痴心这才发现他与她之间过於紧密的尴尬距离。她将身子往右边挪了挪,呐呐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想……我应该要离开了。」脑海中仍不断回荡着他刚才的那句话,她像是被戳中致命弱点似地急忙想逃离,害怕自己再待下去会被看得太透彻,浑然遗忘自己此刻全身上下的刻意乔装。 「先别急着走。」孟儒抬手压住她的肩,捺住她的蠢蠢欲动。 心慌意乱地看着他那双过分灼热直视的眸,她只觉得自己在他眼下无所遁藏,眼看就要原形毕露。 「等你看完剧本再走。」他笑容温暖如春阳,一双迷人的狭长瞳眸尽是掩不住的璀璨光泽。 看完剧本?为什麽?为什麽要她看剧本?慌慌张张的疑惑惊惧,他的手机又在此刻铃声大响,顿时将六神无主的她吓得浑身一颤。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孟儒淡笑。 而她却被他唇瓣噙着的那抹深远笑意给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稍稍和缓的情绪又开始紧绷了起来。 她被认出来了?这是他接起电话前第一个闪过她脑海的惊悚灵光。 他记得这味道。 某些似曾相识的味道,能够轻而易举触动某些珍藏於记忆深处的点滴,然後在不经意时一再借由熟悉的痴迷去唤醒曾经拥有的眷恋、遗憾,或是一些更深更远更来不及思考与深究的情愫。 那一年樱花盛开的春天,这一抹果香味的娇甜滋味彻底占据了他的嗅觉,似乎也宣告着从今而後,他命中早已注定该为这缕香味魂牵梦萦。 他永远难以忘怀十八岁时第一次在日本乐都见着她的惊艳感。那时的她年仅十五岁,貌色美丽出尘,气质沉静温婉,怡然自得地身处在正下着樱花雨的日式庭园中。 原以为那是一场梦,他屏息着不敢前去打扰,深怕梦境一触即破;但当她离开庭园後,他情不自禁走入园里拾起她玉白皓腕上遗落在地的发带,由此确认她的出现不是来自於幻觉。 他记得这条鹅黄发带刚才还系在她随意紮起的马尾上,他看见她在着迷于樱花美景之时将发带率性取下并随意圈於手腕上,只是她没发觉这条鹅黄发带早已掉落,因而被他幸运拾起。 发带上,依稀残留着专属於她的发香,以及一缕淡淡苹果甜香,也是从那时开始,这缕象徵初恋的苹果甜味,总是能牵引他痴心的悸动。 後来他听母亲大人说是她在台湾演艺圈的友人之子。 又因为意外於自己对她既狂又煞不住的动情动心,他进一步查探有关於她的所有消息资料,知道了原来她与他一样,出身於演艺世家,并深刻记忆下那清新苹果的香甜是来自於她与她父母共同代言的一款品牌香水,更获知那一年的香水代言竟在台湾造成前所未有的狂热与轰动。 国际知名香水品牌首度同时推出男性、女性及代表少女、儿童时代的香水款,由她父亲代言的「king」与她母亲代言的「queen」,再结合她所代言的「princess」以及她年仅七岁的弟弟所代言的baby香水「prince」。 掀起一股抢购热潮,也让她的演艺事业更上一层楼,声名大噪至两岸三地。 相对于她精采丰富的人生阅历,年少的他却是体弱多病的,三不五时还必须卧在床榻被药养着,就连十八岁时他也仅能借由房内敞开的窗棂窥视她的美丽、她的恬静,那是他首次深恶痛绝起自己的无能为力与一无是处。 在她离开後,他多次向母亲大人要求希望能回台湾就读大学,就是冀望能与她再见上一面,却在察觉母亲大人费尽心思的阻挠後由老管家那儿间接得知原来母亲大人非常憎恶她的母亲——唐玉;关於上一代的恩怨情仇,老管家只是简单带过,也苦口婆心劝说他打消回台湾的念头,尤其回台湾的主因全是为了「她」的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他母亲大人知道。 他尊贵美丽又强势的母亲大人,唯一的弱点就是她的四个儿子,其中更以宠溺他这个么子为最。即使他要天上星辰,母亲大人也会二话不说想尽办法为他取来,所以他从不主动开口向母亲大人要求些什麽……可能也是因为母亲大人对儿子的保护欲过盛,舍不得他遭受点风吹日晒的辛苦,因而造就他多年来身子骨特别虚弱且纤细的主要因素。 所以十九岁那年,他主动找上父亲大人帮忙,要求父亲大人说服母亲大人让他回到台湾独自求学,一方面除了要待在父亲大人身边学习之外,另一方面也渴望能够再见上她一面。 那一年落英缤纷的浪漫美丽,已深刻烙印在他脑海,悸动了他的心。 他还记得粉嫩色的樱花瓣洒落在她颊畔、肩际的模样,那点点樱花将未施脂粉的她妆点得像是洛神,又像天使般如梦似幻;那几天,他总是梦见自己与她并肩坐在庭园前的原木廊道上相知相惜地赏樱品茗。 可惜那阵子他总是在发烧,只能躺坐在床榻上痴心凝望着她。 尤其在最後一次见到她的前晚,他甚至还高烧不退。在她与她父亲上门拜访道别的那日,他依然虚弱病重得下不了床榻;他渴望到几乎全身颤抖,用尽全数意志力,只为下床榻接近她一步,但身旁的管家与贴身看护却以为他是高烧引起的畏寒,连忙取来厚实绒毯为他取暖。 「我想出去走走。」病了好几天而自厌的他好不容易开口对身旁的管家要求。 「四少,外头风大,大小姐希望你能好好待在床上休息。」老管家温软驳绝了他的要求。 於是在他渴盼的眼神追寻之下,她离开了窗棂外的庭园,也离开了他的眼界,却带走了他的心。 那日,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就连母亲大人也不明白他究竟怎麽了。 直到一年後他努力将自己喂养得强健些、努力让父亲大人说服母亲大人让他回到台湾,他才开口对母亲大人说上一句话——他不想再被养在笼中,他不想再当无法展翅高飞的金丝雀;於是在母亲大人震愕的眼神默许下,他离开了日本,回到了台湾。 寻找,他的梦中情人。 每个人一生中,有多少机率能够与自己的梦中情人相识、进而相知相恋? 倘若真遇上了,那人该是何其幸运或是该感谢上苍? 或者当美梦成真的刹那,所有完美却全数在现实生活中的考验下破灭? 究竟梦中情人只是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完美情人,还是能够在现实生活中让你愿意倾其所有、愿意执手相伴的真心伴侣? 慕痴心摊开剧本略略品读,因剧本中男主角的开场独白而陷入沉思。 自从孟儒登门拜访的那一刻起,这三个月以来她从芸姐及痴情口中不断得知孟儒的新讯息,包括他的身份、他的言行以及他送来的剧本。 但这三个月以来,她却总是沉湎在失恋的悲伤情绪中无法自拔,每一日醒来後便被自己管不住的泪水淹没。这个世界在她面前总是朦胧得不切实际,就连孟儒的存在对她而言都只是不适合放在心上的模糊,直到那日他再度拜访离去前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吸引了她的目光。 在雨中,他眸光透着坚定,似乎对於她屡次避而不见的轻漫态度不以为意,更不屈不挠地打定主意将会继续来访,这让她忍不住好奇起他的坚持究竟是为何? 芸姐说,孟儒十分郑重地提及这戏剧女主角非她不可。 但,为什麽? 演艺圈内比她知名、演技比她精湛的同龄女演员比比皆是,为什麽非她不可? 她心神不宁地阅读着剧本,感觉身边的他所投注的目光极为热烈,这让本来已缓下情绪的她再次略略紧张,手心发起汗来。「请问……为什麽要让我看剧本?」在小萱将剧本拿来後,孟儒再度请小萱先行离开,刻意制造两人独处,她猜不透他用意为何,却莫名地感到窘迫。 她知道他也许认出她的身份来了,只是不明白为何他不戳破揭穿,是在等她主动提起吗? 「你胃疼好一点了吗?」这个从大学时代就开始跟着她的毛病似乎没有好转过。他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关切询问。 「好多了……」轻轻合上剧本,她淡瞟着剧名。 《如梦》,是这出戏的剧名,更是剧中女主角的名字,也代表着追寻梦中情人的整体剧情主轴;却不知为何,竟让她联想起他的名字——若他的名字颠倒念起来,竟与这出戏名相同呢!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她因这个念头而不自觉勾起嘴角。 「看完了剧本,有没有兴趣?」他轻问。 慕痴心闻言微震,嗫嚅道:「我……现在的我没有把握,也没有心情……」果然是被认出来了!她喟叹,丧气颓肩。 早知道就听芸姐的话直接出国散心图个清静,何必逗留在台湾呢…… 慕痴心没察觉到孟儒始终紧绷着神情,矍铄目光透着期待,只求她一个应允。「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如梦,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口吻坚定并透露着强烈的占有欲,他抬手轻柔摘下她顶上的鸭舌帽,一张美丽清新的鹅蛋脸顿时显露,令他怦然心动。「抱歉,心心,请原谅我唐突的行为,但是我必须再次确认是否真的是你。」他嘴角噙着纯真温柔的笑,让她根本无法对他语出苛责,但其实他只是渴望啊……渴望再见到这张日思夜盼的容颜? 「你是怎麽认出我的?」轻叹,她摇首表示不介意他突如其来的举止。 「你身上的香水味。」 「咦?我身上的香水味?」 「是啊!我知道你曾经代言过这款香水……」孟儒见她一脸错愕,不免面色赧然,再度解释:「我在写剧本时已经将女主角设定为你的模样,因此曾经对你的背景进行调查过。」 这是连淩劲风都不曾在意的小细节……「喔……早知道今天会遇见你,我就擦别款香水了。」她懊恼低语,又问:「孟编剧,我……短期之内不会再接任何工作,因为我没有把握能够调适好我的心情……刚刚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绯闻缠身,怕加入剧组会模糊焦点,为了避免这样尴尬的状况,我想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我等你。」 「啊?」她抬眼,目光却被他大刺刺的凝视所攫获。 「我想这三个月以来,你对於我的耐性应该有所了解。」他莞尔。 「我有的是耐心等你,等到你愿意接拍的那一天,剧组才会有所动作。」 「可是……我不知道我需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够给你答覆啊!如果剧组为了一直等我,那不就损失很大?我听说这出《如梦》是m电视台策划的经典大戏,不能拖的呢!你这样的等待……让我很为难。」她绞手,急切反驳他的从容不迫。 「心心,我愿意等你,因为这出戏本就是为你而写的。」孟儒说得十分坚定,虽然态度温柔谦和,却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一股霸气,非得要等到优柔寡断的她妥协为止。对她的执迷,早在第一眼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已钻到他的骨髓里,让他再也不要轻易退却放弃,更不懂如何消弥愈形澎湃的渴望。 慕痴心错愕,为了她而写?为什麽要为了她而写?「你曾经……我们曾经认识过吗?」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似乎总是被看得很透彻。回视他灼灼的眼神,在其中她感受到的竟是熟悉却又陌生的情意,导致她不得不心生疑惑,仿佛他早就认识她好久好久,而她却始终不晓得他的存在。 孟儒眯眼柔笑。「我们……不认识。」曾经的错身而过,已令他痛彻心扉许久,他不容许这次再度错过,绝不。「你真的很爱他吗?爱到愿意为他放弃你现在的演艺事业?」 慕痴心被他紧盯到脸颊微微烫红,难为情地撇开对视的目光後才呐呐回道:「我没有放弃,我只是……」 「只是什麽?」等待半晌不得她下文,他不免开口催促她接着。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破了个洞,怎麽也无法填补;她只是想要好好一个人静一静,不要再受到外界的干扰,更不想再看见淩劲风与卢雪儿如胶似漆的画面;她只是不能够接受同时被爱情与友情背叛後,才顿悟自己做人究竟是何其失败。 她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啊。 孟儒叹了口气,以指揩去她颊边晶莹的泪珠。「你真的很爱他吗?」 颊边的暖触让慕痴心惊觉自己的失态,她胡乱抹去泪水并避开他的抚触,更直接忽略他的问话。「对不起,我的泪水最近很不乖,老是动不动就跑出来见人。」羞愧哽咽,口袋中的手机在此时响起,她惊呼,想起自己忘了向芸姐报平安,便立即接起手机。「喂,芸姐——」 「慕痴心,我和痴情都回到家了,为什麽你还没到?我们还有绕路躲记者喔!不是要你上计程车後打通电话给我吗?现在你人到底在哪里?」 梅逸芸气急败坏地嚷,让电话这头的慕痴心可以轻易想像她此刻焦虑到直跳脚的画面。 「芸姐,对不起,因为我胃太痛了,所以还在电视台——」 「你还在电视台?该死的……」接下来是梅逸芸一连串克制不住的咒駡。 孟儒以指点了点她的肩,示意慕痴心将手机给他。 慕痴心眉头微皱,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在孟儒笑容可掬的主动示意下,不知为何,竟轻易允了他接过她的手机。 「喂,芸姐,我是孟儒。现在心心在我身边很安全,你别担心。」 「孟编剧?为什麽心心会在你身边?她还好吗?有没有被记者跟?」 「心心很好,身边也没有记者。对了芸姐,我等等会亲自将心心送回家去。」孟儒温柔的嗓音似乎很有安抚人心的功效,让电话那端的梅逸芸不再那麽躁动。「刚才我已经将剧本给心心看了,她也觉得《如梦》这出戏很好,有接演的意愿……」 「什麽?你居然能说服她……」梅逸芸口吻震惊。 而坐在孟儒身旁的慕痴心则是瞠目结舌地瞪着他,猛烈摇首并伸手欲抢回他手中的手机争回发言自主权。「不是!我没有——」 孟儒挪开身体避去她争夺的动作,嘴角漾笑,语气更为柔和:「嗯,是啊。不过虽然心心有接演的意愿,但是因为考量到她现在心情似乎尚未从失恋的阴霾中恢复,所以我有个提议,希望身为心心经纪人的芸姐能够答应并配合,不知道可不可以?」带笑的眸片刻不离她千变万化的神情,他一颗心暖暖发烫。 「手机还我……」慕痴心起身,却是怎麽也捞不到他持握在耳边的手机。 「咦?孟编剧,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怎麽好像有听到心心在旁边嘀嘀咕咕些什麽?」梅逸芸耳朵拉得老长,将手机紧紧密贴在耳边,只盼能听出一些端倪。 「喔,心心只是太开心了,她现在正在我身边手舞足蹈,刚才甚至还喜极而泣呢。」孟儒仗着手长脚长的优势,踮起脚尖又抬高手肘偏头讲手机,正巧能防止她攫夺手机的企图,只是见她不断挣扎弹跳又挥舞双手的可爱举止,忍俊不住地笑出声,却也唤醒梅逸芸的猜疑心。 「你笑什麽?」诡异,真的好诡异啊。 「没有,没事。」轻咳几声掩饰自己的愉悦,他又道:「芸姐,心心一直迟迟不敢接戏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这三个月以来你在她身边一定每天都看着她陷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无药可救吧?」 「是啊、是啊。」梅逸芸认同到近乎叹息,甚至还连连点头附和。 「所以我想,既然心心对於接戏这部分已经有意愿,但为了不勉强她,让她能够在身心灵都得到充分休息後再拍戏,我觉得……她可以先暂时待在我身边当我的助理,我在工作之余除了能让她更了解这出戏的诉求之外,也许还能帮她走出失恋阴霾。」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他却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慕痴心却无言错愕了。 梅逸芸也无言错愕。 助理……等等!编剧助理?这、这、这是为什麽啊……梅逸芸思绪大打结,完全挤不出任何回应字句,总觉得有哪里奇怪,却在孟儒好温柔、好有礼貌、于情於理都好合理的建议之下,彻底辞穷了。 斯文儒雅的孟儒在一片诡谲的静默之下乘胜追击,再道:「芸姐,其实失恋的人最不应该将自己关起来逃避世界,心心应该多出来走走才能够彻底放下淩劲风,放下过去的一切,你说是吗?」 「……既然心心都有意愿接演《如梦》了,那我也没什麽话好说。你送心心回来时,记得带上合约,我们再进一步详谈合作细节吧。」梅逸芸总觉得自己无法反驳孟儒的提议,只好先气虚应允,看来她得拨通电话向玺哥求救了。 於是,慕痴心在看见孟儒得逞後的奸笑中,明白自己竟轻而易举地被卖了。 第三章 这是一间相当雅致的女性闺房,窗棂悬挂着洁白的蕾丝绣花纱帘,初夏的阳光温柔穿透入室,点缀隐隐光源,门窗紧闭虽然让室内稍嫌幽暗,但一入门扑鼻而来的清甜馨香却不让踏入室内者感觉阴暗瑟缩来意,反而会被这股香味拂去满身浮躁,并心旷神怡地被接纳包围在这处温暖安全的小空间里。 房间的女主人此刻正侧卧在柔软床铺上,纤细葇荑将乳白被单紧揪在胸前,整个人蜷缩成虾状,细致如画的秀眉不安稳地蹙起,呼息微微紊乱,轻易便可听见她诱人樱桃小品不断张阖所发出的混乱呓语,那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简直令人望之不忍,直觉便想将她摇醒,不再梦魇;只是她眼底下浮现的青色阴影在显示她极需休息,令旁观者不免陷入进退两难的矛盾挣扎。 「其实我不应该让你进来的。不过今天是我们谈定合约後必须履行工作的第一天,我想我还是必须先让你知道她的状况……你看看,她这三个月以来都是这个模样。如果没事的话,她宁可一整天都赖在床上,不肯醒,也不肯面对这个世界。」梅逸芸压低声嗓轻语,身形紧偎在床畔,保护姿态颇盛,刻意让身後男人能与床铺上熟睡的娇美人儿保持些许距离。 男人的视线角度正巧能窥见睡美人的侧颜,虽然无法准确瞧清梅逸芸口中所形容的憔悴厌世,却也明白这些天她的避而不见面全来自於她足不出户的躲避。 距离上次与她见面,已是十天前的事了。 那时他强势不接受她任何的委婉拒绝,直接载她回家後便与梅逸芸开始正式谈论相关合作条款;事情之所以能发展如此顺遂,也该归功於梅逸芸默许下的助力。他还记得那日即使她尽情表达出不情愿签约的意愿,梅逸芸依然装聋作哑地不予理会。 「我不知道她这次受到的打击很大,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借此机会让她重新认真生活,不要再迷糊过日子……」梅逸芸神情满盈宠爱,为睡美人撩开一缯缠於嘴角的发丝。「也请你务必要答应我,让她走出失恋的伤痛。」 他眉心打了个折,问:「淩劲风真那麽好?」 「……她的个性就是太死心踏地了点,更何况事情发生到现在也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要她淡忘,实在太困难了。」梅逸芸叹了好长一口气。 「其实我问过她好几回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但这孩子啊,什麽都不肯说、什麽都藏心底,谁知道她究竟被伤得多重多深呢?看看她这样,也不晓得旁边的人看了多操心,玺哥和玉姐倒是镇定了些,说什麽孩子失恋只是因为还没遇见对的人……这对少根筋的父母啊……」 梅逸芸无可奈何的关切深深刻划在眉宇,在透露着她与慕痴心之间密不可分的深厚情感,更让他想起那日两人的对谈,让他不由得有感而发。「芸姐,我真的非常感激你愿意帮助我说服心心。」 听着孟儒由衷的感谢,梅逸芸不免挑眉轻疑:「那天在谈论工作合约的时候碍於心心在旁边我不方便问,请问你处心积虑要心心一定要接演《如梦》女主角的用意到底在哪里?欣赏她的演技?还是看重她的外貌?还是有其他不轨的心思?」 「我……不过就是她的粉丝而已。」他谈道,唇瓣勾勒而出的笑透着苦涩。 「粉丝?」梅逸芸眉挑得更高。 「是啊,粉丝。我欣赏她、喜欢她。」柔缓的的暖嗓渗入叹息,仿佛载满着某些他人不得而知的遗憾。 梅逸芸看着孟儒真挚深情的凝眸,不免移并与她对视的目光,一叹。 「是吗?听你这麽一说我却更担心了……」她为睡美人掖妥被单,状似漫不经心,但神情却肃然。「心心几乎是满周岁就出道,也是当红的全民偶像,我在她十五岁那年签下她的经纪约後就见识过不少喜爱她的粉丝,看着粉丝们为她不计代价地做出过许多疯狂的行为。根据我多年来的经验,今天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对她的欣赏不浅……孟编剧,可以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孟儒知道梅逸芸又刻意以身形隔档住他的视线,便知礼挪退至房门旁,让她不再有所顾忌。 梅逸芸沉吟片刻後才启口问道:「我知道《如梦》的剧本尚未完成,但剧情大纲以及首集剧本我已经全部拜读完毕。我明白这是一部经典的纯爱偶像剧,身为心心粉丝的你,能够理智接受你的女主角……与男主角之间的亲密对手戏吗?或者,你会让心心影响到你接下来编写剧本的设定走向与安排吗?」 「我的心思可真被芸姐摸得熟透了。」孟儒闻言怔忡,苦笑。 「芸姐,那日我们在谈工作合约时,还没签定必须由心心来饰演女主角这一项工作条款不是吗?更何况心心本人更没有意愿。但就如我一开始拜访芸姐时所说的,《如梦》这出戏的确是为了心心而写的,她就是我理想中的女主角,而至今整出戏还未编写完成的原因,有一半是因为我还需要心心的一些帮助,我希望能更深入认识她一些……老实说编剧助理这件事我是想也没想过,只不过是那日灵机一动,再加上……以目前心心无法走出情伤的状态,我左思右想也只有这个方法最适合让她待在我身边帮助我构思剧情。电视台那边已预计明年三月正式开工录制,选角的部分在年底前才算正式拍版定案。心心最後是否会成为女主角,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但这出戏,我真的非她不可。」 「我的老天爷啊!你终於肯说出你真正的打算了!」梅逸芸拍额低呼。「早说你是以心心为范本来写女主角不就好了吗?但我说你啊,该不会是要假借写剧本之名行追求之实吧?」她听来听去只觉得这个动机最可疑。 孟儒斯文俊美的薄薄脸皮顿时一片晕红。 见他不好意思地掩嘴轻咳,梅逸芸也跟着尴尬咳起,又道:「哎哟!圈内圈外,已经不止你一个人有这种想法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真是个傻嫩嫩的孩子!梅逸芸笑睨他一眼,好不可惜地叹道:「你喔,怎麽不比那个淩劲风早一点出现呢?要不心心也不会为受失魂落魄成这个样子?」 「我以为她很幸福。」孟儒回应的语气内也蕴含着与梅逸芸相同的遗憾。 「啊,」这孩子到底是喜欢心心多久时间啦?正要进一步追究细问的梅逸芸忽地让睡美人一声含糊嘤咛声给吸引了所有心神,连忙将目光扯回,跟着抬手轻拍睡美人苍白粉颊,出声低唤:「心心?起床了,都下午三点了,不要再睡了。乖,快起来吃饭。」 床上睡美人即将苏醒,明知自己该离去回避,但他却情难自禁地侧耳细听着关於她的任何动静。 举凡是她的事,都是以引发他失常的行为,以前是、现在是……也许未来也会是。 「不要再赖床了,快起来喽。」梅逸芸轻哄着。 他用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许再失礼地往前迈进一步,在几番痛苦挣扎之下正要旋开门把离去之前,身後传来的细微啜泣声震住了他的脚步。 她在哭? 在意识到这点并想要进一步确认後,回神之际,他已伫立在床畔,看着她被梅逸芸牢牢拥入怀中安慰呵护。 而他,却是什麽都不能做,即使近在咫尺,仍是差上这麽一步。 一开始她不过是睡得不甚安稳,精神上的疲累让她在进入深层睡眠时却依然能感觉自己浑身背负着沉重的悲伤,直到恶梦侵袭後,她感觉四肢被强制束缚着,浑身紧绷绷僵硬得动弹不得;而引发恶梦的原凶,正以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凝视着她,让她在梦中也能深刻体会自己正如以往被亲昵地搂在一具熟悉的胸怀之中,只是当那双臂膀箝制的力道愈发紧密,紧到将她胸腔压近得发闷发郁再也喘不过气後,耳畔再度传来那声尖锐的指控。 「你才是第三者!我恨你!我讨厌你!」 她试图逃开,抬首企盼得到男人援助,却在转眼间看见他的狞笑。 那个曾经在她耳边诉说衷情、说着会爱她一辈子的誓言在瞬间化为利刃,将她真挚许诺的心千刀万剐杀得片甲不留又血肉模糊。 「心心,快起来,你又作恶梦了,快起来。」 耳边传来的催眠似幻似真,在睁眼的刹那,她甚至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灵魂仿佛被拘提在幽冥间飘荡,空洞又无神地瞪着眼前一张忧心忡忡的熟悉脸孔。 「到底梦见什麽了啊……和芸姐说好吗?怎麽每次都是哭着醒来呢……」梅逸芸为慕痴心揩去眼角泪水。「还是真的被什麽脏东西给煞到了?要不要来去收惊一下呢……」见慕痴心一双失魂的眸,梅逸芸开始认真嘀咕着这些日子以来友人提议的偏方法子。 在清楚听见梅逸芸忧心着说要带她去收惊後,慕痴心总算回神,认清自己所处不是梦境後,连忙坐起身埋入梅逸芸摊开的怀抱中。「芸姐,你在说什麽啊?我不用去收惊啦。而且你别忘了喔,电视上那些命理大师都说我八字重,天生贵气仙女下凡来的呢。」 「仙女咧,我看你再这样不吃不喝又频频作恶梦,是真的快变仙女了。」梅逸芸没好气地翻白眼,又忽觉自己这句话实在大大不妥,连忙掌了下自己口无遮拦的嘴。「我呸呸呸!我在说什麽秽气话啊我!」 吸了吸哭得通红的鼻,慕痴心立刻破涕笑。「芸姐,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你要知道我会担心就给我赶快振作起来。为了那个该死的男人成天这副不争气的模样,真的是令人很生气。」 慕痴心但笑不语,娇倦的姿态显得慵懒迷人,正要伸展双臂舒畅筋骨,眼角余光不经意瞟见一名陌生男人後僵直背脊,低问:「芸姐,那是谁?你让他进来的?」那男人伫立在窗棂前逆光独立,即使她努力眯起眼也无法瞧清他的长相。 「是你老板啦。」梅逸芸乾笑。「他今天早上十点来家里等你了,谁知道你会睡到现在……」 「我老板?」谁?慕痴心一头雾水。 「你忘啦?你已经和人家签约了呢,五月一日开始正式上班,就是今天啊。」 签约……这两字彻底唤醒了她的记忆了。「孟儒?」 「是啊,是我擅自作主让他进来的,你别气他。」梅逸芸用於背在身後朝孟儒挥了又挥,示意他离开。「心心,因为孟儒编剧实在等太久了,我才会想说让他了解一下你现在的状况,请他体谅一下。」 对於梅逸芸的紧张兮兮,极为注重隐私的慕痴心却未如她预期中的发怒,反而淡淡启口:「今天是我上班的日子啊……孟先生,真是抱歉让你等这麽久。」 慕痴心掀被起身,刚起床的淩乱长发蓬松鬈翘,一张精巧瓜子脸略显苍白,即使如此,却还是美丽得不可方物,令孟儒呼吸微窒,心跳骤遽。 「呃……你也披一下衣服吧。」梅逸芸见孟儒那张儒雅白净的俊脸又布满不好意思的红晕,忍不住跟着他一起感到难为情,并赶紧由衣柜里随手挑出一件外衫罩上她仅穿细肩带单薄睡衣的雪肩。 「没关系的,我有仔细记住工作合约,从今天起我就是孟先生的随身助理不是?往後的相处我与孟先生之间应该不拘小节一点才会处在些,我不介意的。」慕痴心懒洋洋耙发,掩住一记呵欠。「还是孟先生会介意?」她眼角的困泪溢出晶莹,淡扫了眼始终沉默的孟儒。 然後梅逸芸看见那张俊脸又是一红。 不要再脸红了啊!再红下去就要脑溢血了孟编剧……梅逸芸在心底喃念。 「呃……即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随身助理,但我也不会……呃……」孟儒难得的找不到话来形容此刻的羞窘,总觉得此刻的自己杵在这儿有些亵渎了他恋慕许多的梦中情人。 「芸姐,我的行李你帮我准备好了吗?」不在乎孟儒的过份拘谨,慕痴心缓缓走入浴室。 「早就准备好了。」梅逸芸颇为同情地看向完全被忽略的孟儒。 「痴情还在家吗?」浴室内传出水声,慕痴心扬声又问。 「她今天早上工作行程满档,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许等一下就回来,如果还没回来的话,等等我来帮你整理就好。」梅逸芸走向孟儒身旁。「孟编剧,我先带你下楼去吧,她离出门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劳烦你再『等』就不好了,不知道你今天可有其他行程安排?」 孟儒摇首。「没有,与心心签订工作合约後,我的行程几乎都已经定在编写剧本上了。」 「好吧,我下楼再泡壶花茶给你喝。」梅逸芸见孟儒一脸衰败,出声安慰:「心心因为从小生活在镁光灯下,因此养成了不大在乎别人的眼光,虽然极注重隐私,但她有时候的行为模式还存在一点小迷糊,待你与她相处久了,就能明白她刚才那样并不是刻意的,而是她知道她未来必须与你长期相处,先将你当自己人来看待了。她在我们面前也都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芸姐,谢谢你的解释。」孟儒温柔淡笑,但对於自己的无所适从却略微生恼。 「你啊,老是这麽客客气气的,是因为在日本生活长大的关系吗?我们家心心有时候挺粗枝大叶的,你这麽客气,是要怎麽去适应和她自在相处的日子啊?」梅逸芸嘀嘀咕咕领着虚心受教的孟儒下楼去。 直到浴室门外的谈话声飘然远去,慕痴心这才关闭莲蓬头,整个人像颗泄了气的皮球摊坐在马桶座椅上。 当心绪犹然深陷在恶梦漩涡内无助挣扎时,她实在没办法有过多的心神再去就会任何人。抚着惊悸的胸口,闭上双眼,那历历在目的伤痕立时被狠狠揭开,痛得她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睁圆双眼,拼了命告诉自己现在并不在梦里。 痴情说她这是在逃避现实。 但自己就是没办法去面对,或者是自我疗愈。 或许当初她不应该与淩劲风相恋,也就不会发现她最信任的好友竟是背叛她的最大恶魔;这麽多年来,一路跌跌撞撞与风风雨雨,她都始终坚信卢雪儿会是她这辈子最值得依赖的知心好姐妹,岂知人性意是如此难以推测到……简直是将她推跌至深渊里再也无法振作爬起的可怕地步。 当真相被一层层揭穿後,赤祼祼的过去,那些她以为无辜的伤害,是卢雪儿一手促成的。 那些可恶的、狰狞的、敌视的……波涛汹涌般朝她席卷而来,正企图让她灭顶。 「呜……」抑止不住的啜泣由抿紧又死白的唇瓣逸出。 她真的好想摆脱这一切,真的不想再继续无止境的沉沦下去。 谁能救救她?谁又来救救她…… 「到底烦不烦啊这些人!」慕痴情乒乒乓乓地拖着沉重化妆箱,浑身火气跺脚迈入客厅,没好气地撩了撩淩乱发丝;在外头被纠缠好半晌不得家门而入又一身狼狈,搞得她心情恶劣,忍不住又低吼咒駡:「该死的卢雪儿!你坏心眼再多一点啊!是想把痴心给毁了是吧!妈的!就不要让我遇到,早晚整死你这个小贱人!」 「……痴情,你是吃炸药啦?」梅逸芸错愕盯着一进门就暴跳如雷的慕痴情,又歪嘴斜眼的示意她家里有个温文儒雅的客人在,请她稍微注意一下形象问题;但显然在气头上的慕痴情压根不想理会她的暗示,立即粗鲁地将她往沙发上揪起拖至窗旁,「你干嘛啦?我自己会走——哇!门、门外也太多记者了吧?又发生什麽事了?」 好不容易慕痴心消失了一个半月後,大批守候在慕家门口外的记者终於死心离去;紧接着十天前慕痴心好傻好天真被淩劲风骗去开什麽鬼澄清记者会後,记者们又驻守在慕家三、四天,在梅逸芸好说歹说的劝说之下一一离去,至今慕痴心都在她的盯梢之下安分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应该不会再有什麽新闻啊! 可是,现在门前这些阵仗又是在演哪出戏?她梅逸芸怎麽这三个多月来总是有处理不完的记者冤帐啊…… 梅逸芸头好痛的呻吟着,盯着门外记者们正打算长期抗战的驻守模样,忍不住在心底惨嚎悲问着到底发生了什麽天大的事。 「芸姐,你自己去开电视就知道到底发生什麽事了。」慕痴情双臂叉胸,不耐烦地撇撇嘴。 梅逸芸还未来得及动作,坐在沙发上的孟儒已动作迅速又确实地将电视机打开并转至新闻台,萤幕上是某女模专访的新闻画面,在孟儒还来不及思索受访者是何方神圣时,下一秒梅逸芸的咒駡立即为他解了惑。 「该死的!卢雪儿根本是故意的!」梅逸芸气急败坏地跳脚。 卢雪儿接受专访的斗大标题正显示:我不是第三者。加害变受害? 瞬间静寂下来的客厅空间只听卢雪儿楚楚可怜地对着记者泣诉着与心心相识的过程:「我与心心在高中时就认识了,那时候心心已经是人人知晓的明星,又是慕玺与唐玉的掌上明珠,在学校内享有非常多的特权,身为好朋友的我甚至要帮她跑腿买东西,这些我都非常甘之如饴,但谁知道心心以前却常常在我背後说尽我的坏话,说我比她丑、说我是她的婢女、说我帮她付出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我和劲风是在我刚入模特儿圈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并且交往了两年。在我们相恋期间,我甚至还将心心介绍给劲风认识,并且要劲风多多照顾心心,没想到……心心居然喜欢上轻风,并且主动诱惑勾引劲风。但是劲风对於心心主动的示好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心心却因此而大发醋劲,设计陷阱要求记者偷拍他们两人一起约会状似亲昵的画面向我示威,企图破坏我与劲风的感情,心心才是第三者……她才是……」 「雪儿,但十天前心心才与淩劲风一同在记者会上说明两人只是好朋友关系,这与你现在的说法根本是互相冲突的啊!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专访记者明显偏袒心心的口吻略显冷淡,却更加刺激卢雪儿泪花滚滚,委屈的抽噎哽咽。 「她根本就是在说谎!从以前在学校她就很爱说谎,又喜欢抢别人的男朋友……」卢雪儿接过工作人员递上的卫生纸掩面痛哭。 专访记者对於受访者情绪失控显得有些不耐,却又必须忍住,顿时颜面神经有些失调的扭曲,并严肃呆板地强迫自己面对镜头…… 「我们非常感谢卢雪儿小姐出面为我们解说这一阵子心心失踪的情况有可能是来自于背叛好友的罪恶感;但真相究竟如何,也只有等待当事者心心出面解释後,我们才能真正明白这扑朔迷离的三角习题,究竟是如何的剪不断理还乱,以上是『名人系列报导』专题记者李静文的采访整理,感谢您的收看,我们下次再会。」 「……根本是胡说八道!」梅逸芸气得浑身发抖。 「芸姐,好险你没看到完整的专访,要不然你铁定吐血。」早上就已经看过完整内容的慕痴情没好气地摊坐在沙发上。「可恶的是这则新闻一直重播、一直重播,所有记者花费心思翻出大姐以前高中时代的所有资料,网路上还有匿名爆料说大姐以前在学校就是专抢人家男朋友的花痴,真不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梅逸芸蹙眉揉着额角呻吟。「偏偏这时候玺哥和玉姐远在阿拉斯加,要不怎麽会有这些人莫名其妙的兴风作浪。我早说要心心出国避避了,她偏不听……」自言自语到一半的梅逸芸像是灵光乍现地一跳,大眸圆睁地看着身边文风不动的孟儒。「我说……孟先生、孟编剧、孟老板啊……」 孟儒眉梢微扬,静候指教。 「不知道你有没有计画出国啊?像是带着你的编剧助理到国外走走之类的。我常常听说多出国看看美丽的风景好象能够激发创作者的灵感哩,你觉得呢?」梅逸芸两手搓握,笑得好谄媚。 「芸姐,你想要让这个男人带大姐出国啊?不好吧。」慕痴情不赞同地插嘴。 「你闭嘴啦!」她现在也只能指望眼前这个男人了啊!呜呜。 「芸姐,我是有计划回日本京都一阵子。」孟儒看到梅逸芸随即瞪大眼眸,满是期待,随即顺水推舟。「也许我可以将时间提前,整理一下行李後,明天就带心心出国也可以。」 「谢谢!太棒了!你出现的时机真的是太对了!」梅逸芸出声欢呼。 却在瞥见慕痴心由二楼缓步而下後,快动作抄来摇控器将电视机关闭。 孟儒见状,随即转身看向楼梯口,就见失魂落魄的慕痴心款款走来,神情写满了无奈与了解,想必方才电视新闻的内容以及他们的对话她都已经看与听见。他握紧双拳抑制着满溢而出的怜惜之情。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慕痴心苍白的神色而阵阵揪疼。 「大姐……」慕痴情轻唤。 「我没事……没事……」慕痴心心神恍惚地走向沙发坐下。 「心心,那个……」梅逸芸眉心堆满担忧,欲言又止。 「芸姐,我知道,孟编剧要到日本京都去,我也会跟着去的。」慕痴心笑容艳艳,明眸却泛着空洞与茫然。「只是对不起芸姐了,这阵子都是我拖累了芸姐,我没有接工作也没有收入,还必须为我操心。」 「你在说什麽傻话!我早说了我和你从来就不是艺人和经纪人之间那麽简单的关系啊。」梅逸芸只觉喉间乾涩,回应的话也是沙哑破碎。 「大姐,你……头发又没吹干,我上去帮你拿吹风机下来,等我一下。」慕痴情撇开眼神,不忍再见慕痴心的脆弱,拔腿便往二楼冲去。 孟儒凝视着慕痴心,诧异於她的柔荑意外握上他的大掌。 「孟编剧,谢谢你。」他听见她温柔的嗓音如此诚挚地对着他说。 「谢谢你愿意提前到日本工作。」 他看见了她美丽瞳眸中凝望而来的悲伤,这让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想望,便展开双臂将她的脆弱纳入怀中细心呵护。 而这个冀盼已久的拥抱,从此刻起对他而言,再也不是梦,再也不会是梦。 第四章 「你别看心心似乎很受欢迎,其实她上了高中後,不知道为什麽,人缘不太好,在班上总是受到排挤。全班里面,也只有卢雪儿与心心的感情最为交心,所以只要她心里有什麽话,都会和雪儿说的。」 机舱窗外大片蔚蓝美丽的景色,层层叠叠的芸朵堆得像柔软的棉絮,让一望无际的天空仿佛沉落在云海所铺成的被单上。 这帧恬静优美的大自然画布落入坐于窗边观赏者眼里,虽然达成放松心情的好效果,但身边坐着一名半生不熟的异性,而她与他的认识也尚未到足以令她安心的程度,在自然浓翘的睫毛挣扎地扬了又扬後,她努力打着呵欠,企图唤醒涣散的精神,「後来有一阵子心心很排斥去上学,还是雪儿不气馁地来家里陪着她,好不容易她才被说服了再去上学。我私底下问过心心究竟在学校里发生了什麽事,她只说班上的女同学不知道为什麽特别讨厌她,甚至还说她是爱抢别人男朋友的花痴。」 关於她的过去,他不是不清楚,只是没办法明白得如此深入……在昨日确认今天飞往日本的班机後,梅逸芸晚间与他通上电话,说着慕痴心自与他确认工作行程回家後,便再也没开口说上任何一句话。 「这孩子,她真的累了。」梅逸芸的叹息沉重地由话筒传递至他心里,就此搁在他心口上,牵扯着一股叫做怜惜的情绪。「在她高三那年,我曾经到学校去问过老师她在学校的情况,老师只告诉我心心在学弟、学长间是相当受欢迎的。虽然全校所有男生都喜欢她,但全校的所有女生都讨厌她,我想这就是她不快乐的主因吧。那时候我还觉得好险,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好朋友雪儿……但这次伤她最深的人居然是雪儿。」 他眉头一皱,因忆起梅逸芸在敍述这段曾经时停顿了好半晌,仿佛在话端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後才能够强迫自己保持平稳的态度继续详实说明慕痴心的状况。 身边的她动了一下,他见她侧着身子将头轻靠在窗边,纤细的肩微缩;他找来空服小姐,轻声要了件毛毯後,眸光再度专注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睡了吗?睡了也好……今早去接她的时候,见她满脸困倦,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熊猫小姐昨晚严重失眠了。 「其实她与雪儿还有淩劲风之间究竟发生了哪些事我并不完全明白,但我想心心会这麽一蹶不振的原因绝大部分是来自于卢雪儿的背叛,而不是失恋所带来的伤害。」梅逸芸在电话中的定论让他想起昨日心心在看见卢雪儿接受电视专访时的惨白神色。「啊,不说这麽多了……要不是要和你签约前我特别打电话去问玺哥将这孩子交给你到底妥不妥当,玺哥听完後马上答应,我说什麽也不舍得让心心跟在你身边的。」 在电话那端的梅逸芸埋怨了几句慕玺与唐玉对於孩子们过於轻松的管教方式後,他忍不住开口问起慕玺对他的评价。 「咦!玺哥对你的评价啊……玺哥只跟我提起你是他的好朋友孟导演的孩子,算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他说心心待在你身边,他很安心也很放心。」梅逸芸沉重的口吻转瞬轻松了许多,并略带笑意。「啊!玺哥特别交代要我提醒你一句呢。」 思绪被空姐递来的毛毯给打断,他道谢後轻缓为她盖上毛毯保暖。 「他说,你这小子喜欢他女儿这麽久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可以和她女儿相处,要好好把握啊。」呵呵呵呵呵,电话那端爽朗的笑声不绝於耳,彻底烘热了他紧贴於话筒上的耳根子。 之後梅逸芸不断在电话中戏谑他暗恋心心的心情有多麽纯情,还不断试图向他套出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心心,惹得他哭笑不得。 但想到至今他荒唐要求心心做为他的编剧助理这件事必然是慕玺在一旁推波助澜的结果,他也就不再隐瞒地将自己十八岁那年的心情轻描淡写告诉了梅逸芸。 却没想到又招来梅逸芸一阵数落。 数落他太晚出现,数落他应该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孟儒苦笑,想为身边的她再整一整毛毯,却在她倏然转身面对後,修长手指僵滞在半空中。 「……吵到你了?」将手收回,孟儒对上她那双近在咫尺的翦水瞳眸,仍然有一种深陷於梦境当中的不真实感。 他的梦中情人,此刻就坐在他身边,而且可以确定的是接下来的每一天,他的生活当中都有着她的参与、她的存在,她的陪伴,这让他的心过分快乐地一直浮浮荡荡,觉得好不踏实。 所以他总会想要借由肢体的碰触来确认她是实实在在的在他眼前,而不是在梦境中。 「……谢谢你。」慕痴心撩了下毛毯表示谢意,一双瞳眸却眨也不眨地直盯着他。 「怎麽了?这样看我?」孟儒伸手摸了摸脸。 这男人真是奇怪……「你脸上没有东西。」她淡笑,却不知自己一笑倾城又倾国,惹得眼前的男人白皙又斯文的脸颊浮起淡淡红晕,不由得低呼:「你又脸红了。」就是奇怪在太爱脸红了。 她见他不好意思地将脸撇过,也就没有再进一步调侃。但嘴角笑意却不散。「我想问一下我们到日本後要做些什麽?我们要在日本待多久的时间?」 「嗯……整理一些资料後,大部分的时间几乎都会花费在编写剧本上。我在写剧本时必须全神贯注,就得麻烦你帮我收发邮件及和台湾这边的剧组或导演随时保持联络。」啊,就算已经知道她很美丽了,但没想到真人更加好看。 「尊重夥伴其实是尊重自己最好的方式。有一次妈妈拍广告,出了些状况,爸爸曾告诉我如果广告没在那天拍完,除了延迟工作进度之外,也会严重损失时间及人事成本,我应该要为我妈妈敬业的态度感到骄傲……那时候,我才九岁。」 「九岁?你父母告诉你这些,那时候的你懂得这麽多吗?」孟儒蹙起眉头,想起了自己九岁时在母亲大人的保护羽翼下仍不解世事,还曾在大哥的诱哄下天真的以为自己搭上超人披风就真的能飞……当然最後在三个哥哥的鼓吹之下由大树上英勇飞跃而下的惨烈教训就是摔断了右腿,并在母亲大人严密紧实的监控下抱着石膏在榻上修养,足足不得动弹三个月,也拖累了那时贴身照顾他的小管家。 她的世界,不是与他一样吗? 倘若他说出九岁时的自己,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很蠢? 又脸红?慕痴心盯着他颊边淡淡浮现的红晕,愕愣了下才回话:「起先我似懂非懂,但是我爸爸和妈妈以身作则的敬业态度,让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敢在工作现场耍脾气任性,更了解要守好自己工作本分,做好该做的事。」 「你是要告诉我,你会做好你身为助理的工作吗?」他记得她也不过是刚从大学毕业的二十三岁芳华吧?为什麽她的态度及口吻却让他觉得她比自己成熟又稳重?是因为从小就身处在五光十色的演艺圈吗? 「嗯。」见他温润白皙的玉颊褪去红晕,一双斯文秀气的眉却拧起,神情透着烦恼,这让她不禁开口提道:「我爸爸昨晚打了通越洋电话告诉我,你是孟伯伯的小儿子。」 孟儒心一跳,没有接话。 「後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次我的新闻闹得太大,连孟伯伯都特别关心。爸爸从芸姐那里得知这次《如梦》的剧组邀约之事出自於你,所以有特别向孟伯伯主动提起,希望孟伯伯的小儿子能够多多关照我。」 他以为她记起了他们曾经见过面的印象。有些失望又有些失落,他淡应:「父亲大人是有向我提起过。」在他与她签订合约之後的隔日,他就接到了父亲大人的来电关心。 又想起前日在电话中父亲大人拿他纯情暗恋慕痴心的事调侃一番的记忆,他微恼掩眸,却没发现身边的她正目不转睛地关切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血液回圈一定很好。看着眼前俊秀男人薄薄的脸皮再度透出一层红晕,慕痴心不由得做出这样的结论。「我是想谢谢你,在这个时机出现,因为我爸爸的要求,让孟伯伯对你提出了必须照顾我的交代,我很过意不去,也希望你不会因为我而拖累了你工作上的进度。」像是这趟日本行匆促得没有任何计划性,目的也全是为了让她暂时远离台湾,避开那些伤人的蜚短流长,事後反省思考,她再次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也很糟糕,因为自己处理不好的事搞得劳师动众,累得所有人陪着她一起受罪? 「你不要再说谢谢了,从昨天开始到现在,你已经对我说了一百次以上的谢谢了。」见她再次勉强压下一记呵欠,他终於忍不住开口劝说:「你再闭目养神一下,我们还有半小时才会抵达目的地。」 眼皮的确沉重得再也无法强撑,思绪也浑浑噩噩地难以清明,不断钻牛角尖的後果就是特别容易招致身心俱疲。她投以一记感激的眼神,正要合上双眼,却敏感地察觉到一道大剌剌的窥视目光,正要抬眸寻去时,那道目光的主人却已迫不及待开口—— 「心心?你是心心吧?我刚才登机时就看到你了,我一直是你的忠实粉丝啊,请问你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宁静的商务舱内倏然因为这声热情问候而掀起一阵骚动,慕痴心错愕盯着站在走道上向她攀谈的少女,并下意识接过少女主动递来的纸笔。 「我和我妈妈姐姐们要去日本旅行,就坐在那边喔。」少女指了指右後方,就见那方座位上的人全数向这方热情招手回应。 慕痴心扯出一记淡笑,俯首机械式地签着名。 「心心,我们全家人都相信你喔,你才不可能会是抢人家男朋友的人呢!你要赶快再回到萤光幕前喔,我们大家都想你。」少女握拳激动地为自己的偶像加油打气。 闻言,签名的纤手一瞬僵停,慕痴心一反低调的举止,抬首正视伫立於走道上的少女,柔声问:「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似乎没料到会被偶像这样一问,再见慕痴心柔美绽笑的绝色丽容,顿时收起大刺刺的举止,羞声回道:「我喔……我叫谷晓芳,破晓的晓,芬芳的芳。你可以叫我小兔喔,因为我有两颗超级大的兔宝宝牙。」咧嘴一笑,两颗白灿灿的可爱门牙更突显了她活泼开朗的笑容。 「小兔……签好了,谢谢你的加油。」将纸笔递还给少女。「我会加油的。」 「不用客气啦……」少女低头看着纸上偶像亲自写上自己的名字,顿时心花怒放的大喊:「哇!有写我的名字耶!心心,我爱你!」 「小姐,不好意思,座舱内有其他旅客正在休息……」空服小姐上前劝导。 「对不起喔,对不起……心心加油喔!」少女笑呵呵捧着签名回座後,那方天地顿时又响起一阵此起彼落的欣羡惊呼,慕痴心隐约又听闻空服小姐再次客气温婉的低声劝导,唇畔微微漾开的弯度却因此更加上扬。 一颗冷痛许久的心,顿时暖洋洋地被烘热了,就连眼眶也是一阵烫热。 原以为自己已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了,原以为自己的世界已停止运转,却没想到会因为那张纯真又善良的笑容,感受到许久不见的温暖。 在她一直渴望有谁能来将她救出谷底,一直渴望着她所信任的一切不会崩坏得这麽彻底,结果她所渴望愿意来拯救她的那个谁,原来—— 她愕愣,思绪抽白,瞪着自己搁置在座椅扶手上的手被一张大掌给覆盖。 那张大掌的掌心熨着她的掌背,实实穿透着热力,正沉默传递着无语的支援。 抬首忽地撞入那双温柔又蜜得扎实的巧克力瞳眸,冷冻的心瞬间不受控管地一怦,隐约感受到被自己封锁住的僵冷天地正在发生龟裂冰释的现象。 「你看,还有好多人在关心着你。」孟儒抬手拍了拍她的掌背。「休息一下吧,快抵达时我会叫醒你的。」 「……嗯。」她轻应,低首掩去眸中的脆弱。 原来,在自以为失去了爱情与友情而一无所有的自己,还能够拥有温暖……下意识贪恋起他掌温的同时,她想起出发前芸姐忧心忡忡的叮咛。 「你没有背叛这世界,这世界也不会背叛你,试着走出来看看,试着走出来,去亲近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不要排斥……」 不要排斥? 她没有排斥啊,她不过是怕自己又一时太过贪心,要得太多,又会失去更多。 覆盖在她掌背上的掌心似乎感觉到她的失温与轻颤,温柔施力捏握了下,紧紧密密地将她的惧怕仔细包覆保护着。 然後她掀眸,看见了掌心主人白皙斯文的侧脸。 又脸红了。带着一抹笑,禁不住熬了多时的疲惫,她沉沉入睡,这次,没有恶梦扰眠,一觉飞抵目的地。 而那双大手则紧紧依恋着小手一整趟旅程,直到下了飞机後,仍然不放。 这里是? 「四少,欢迎回来。」拥有百年历史的日式建筑外,一名年轻男子正恭敬伫立於大门前迎接,待久候归来的主人下车後,他立即上前接过孟儒手中的行李,一双锐利英气的眸在淡扫过慕痴心的娇容後瞬间透出惊讶,但很快便回复镇定。 「隼,辛苦了。」孟儒颔首。 「大小姐等您们好一阵子了。」年轻男子尾随在孟儒与慕痴心身後,秀美面容一丝不苟地低垂。 「隼,你先帮我向母亲大人说我先将行李整理过後就去向她请安,要她先别等了。你行李给我吧,我自己可以提。」 「是。」被孟儒唤作隼的男人又眯了一眼慕痴心後才转身离去。 母亲大人……想必等他们很久了吧……唉……但想到身边佳人满面倦容,他实在说什麽也舍不得再折腾她必须马不停蹄地跟着他去面见母亲大人。 将行李妥当拖于身後,孟儒俯首便瞧见身侧的慕痴心满面诧异,顿时会意低笑。「不是已经知道我的父亲大人是孟导演了吗?」 「我只是一时没有联想到而已。」更何况距离她上次来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对於自己上一次是什麽时候来已是记忆模糊,但这片美轮美奂又古色古香的日式庭园却是令她印象相当深刻。 她记得那时满庭樱花盛开,触目所及的樱红随风纷飞,美丽得让她简直看傻了眼。 「我还记得那一年的樱花开得很美。」现在已是樱花季尾末,庭园里的景象虽已不如上回她回来时那样令人惊艳,却还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宁静之美。 但他只觉得她更美。孟儒专注凝视着她的侧颜,没将心底的赞叹说出来。 「你干嘛?」抬首骤见他巧克力瞳眸中荡漾着那抹蜜,所有浪漫情怀全在他的凝视下被抛诸脑後,让她不得不疑问出声。 「我?我怎麽了吗?」他又下意识摸摸脸。 「你脸上没东西,可是你的眼神……却让我起鸡皮疙瘩了。」不知不觉有奇怪的肉麻感,瞧得她浑身不对劲。眼前这斯文俊秀的男人分明就是个动不动就很爱脸红的闷骚鬼,却又时不时地流露出过分赤裸的倾慕赞赏,真的……很诡异。 「鸡皮疙瘩?」温柔男声竟破天荒地出现一丝走音窘况。 「是啊。出门前芸姐有告诉我你也是我的粉丝,可是没想到你对我着迷程度不轻耶。」又脸红。她嘴角不自觉上扬。「不要怪芸姐大嘴巴,她只是要我明白一下状况而已。这样也好,免得每次我被你肉麻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还会误会你真的爱上我了咧。」哇,脸更红了。 「心心,我——」他想告诉他他不仅仅只是粉丝而已。 「欸,既然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助理了,你以後就叫我痴心了吧。」伸了个懒腰,在瞥见他手中拖提的行李後,她吐了吐舌办,上前示意他放手後才接下拖行李这项工作。「对不起我忘了。好啦,你不要跟我抢,行李又不重。」推拒他伸来的掌,却在看见他恼怒的神色後情不自禁地咯咯笑开。 「我请你当我的助理,不是要来做这些粗重工作的。」孟儒埋怨归埋怨,却也为她难能可贵的开朗笑靥而跟着勾起唇畔。 她笑了……果然带她走出纷纷扰扰的台湾是对的,不是吗? 「又来了,你不要再用肉麻的眼神看我了。」慕痴心闷笑逗他。 「到底我的眼神哪里肉麻?」见她绕过他身边往前胡乱逛去,他急忙跟过去拉住她。「等一下,别乱走。」 啊……被他那双眼瞅得心慌,她险些忘了这栋日式大宅的主子是个非常讲究隐私的老爷爷;还记得那年与爸爸一同来拜访香澄阿姨时还曾经被老管家殷殷嘱咐着别乱走呢。「对不起。让你带路。」哎,都是那双巧克力瞳眸害她开始心神不宁……慕痴心压下螓首,避开那双眸的注视。 孟儒见她垂首,苦笑再问:「你还没回答我的眼神到底是怎样的肉麻了?」 他的眼神啊……总是欲言又止,却又温柔似水,在凝视她时像是倾其所有又全神贯注着她的一颦一笑,以前她常常听影评人夸赞她一双眼睛入戏起来很像是会说话般的灵活灵现,但现在她却觉得眼前这男人的眼神才是真正藏着千言万语的那个高手。 更何况她偏爱弯眼漾笑时有酒窝的人,像是劲风与雪儿都有这样可爱的特色。 「不要想。」察觉到她神色异常,心想细腻如他,立即感受到她似乎又想起了那些不愉快。「这里不是台湾,你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 「你真厉害。」连她在想什麽都能一眼看穿。 「这里是日本,在这里你叫慕痴心,你不是大明星,你是我的助理,要记住了。」不喜欢她脑里心里装的都是淩劲风,更不喜欢她此刻再次浮现的迷茫神情,那让他感觉眼前的她似乎随时会消失,就像在台湾生活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又失魂落魄,根本无法,也无心将他的身影纳入眼底心里,那样的她让他体验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滋味,深惧自己从此再也无法走入她的心房,永远被她拒之於心门之外。 「是、是。」慕痴心点头应和,却又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右掌被不着痕迹地牢握在他大大的左手心内。 又牵。她不是不知道打从两人下飞机後,只要见机趁缝,他会非常顺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就这麽一路脸红红地牵着她走。 「我怕你迷路。」记得当她疑惑地瞪着两人交握的掌心时,孟儒这麽对她说。 她又不是小孩子……当时她出声微微抗议,却因禁不住他回眸那一笑——带着万般宠溺的那一笑而噤声。 慕痴心几度以为是自己错看,又自卑地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能不劳而获地被如此宠爱着? 这让她想起前阵子自己沉浸在伤痛情绪之时,二妹慕痴情气急败坏地斥责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罪过。 慕痴情痛駡着这世界上还有许多爱护她的人,包括她的家人、她的粉丝,但她却只愿意执着在那些不爱她的人身上,痛苦着自己的痛苦,悲伤着自己的悲伤,但她选择以这样自残的方式折磨自己的同时,却也同样地在折磨着深爱她的所有人。 但是……谁会愿意爱着自甘堕落的她呢?她只记得她的心好痛…… 她只知道自己濒死的心正消极地等待着世界末日的来临。 你这个大傻瓜! 「哎呀,傻瓜,你在想什麽?」背後被她一头撞上的孟儒好气又好笑,顿下步伐看着她出神的模样。 傻瓜……二妹那时气得捉狂大骂她是大傻瓜时,眸中也带着相似的怜惜……她何德何能,在没有能力给予任何回报的情况之下……就能被他们这麽喜欢着? 但为什麽她所在乎的人,却在她一心一意付出时选择伤害她? 难道真正的她不值得被爱吗? 孟儒喟叹,因为她眉心紧拧起的愁郁。「别又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你都忘记我刚才说的吗?这里不是台湾,请你忘记那些讨厌的事情,恩?」 是不是只要她不要选择付出,不要让眼前这个男人发现她讨人厌的真面目,他就不会像劲风和雪儿那样选择伤害她或恨她? 就像今天在飞机上的小兔一样,只爱着萤光幕前的心心,那麽无条件地永远支持。永远喜欢着心心就好了…… 「痴心,这里就是我们接下来要住的地方。」孟儒以指扶去慕痴心眉间的的折痕,并示意她抬头认识环境。「这里是『菊园』。我带你进去熟悉一下环境。还有,刚才在门口迎接我们的那位,是驹宫管家的儿子驹宫,也是和我一起长大、并且即将接管橘家执事职位的人。隼的中文很好,如果你有什麽事情需要帮忙而我正巧不在的话,你可以找隼。」趁她发愣时结果行李并偕同她步上木造廊道。 身後的慕痴心始终沉默着,这让孟儒开始有些心慌,深怕她又陷入了阴霾里再也回不了神,於是牵握着柔荑的掌心紧张得冒出汗来,并不自觉用力紧握着,只求能盼得她一些回应。 「痴心?」究竟她心底藏了多少事?他这麽渴望能够成为她承担所有,就只为了求得她一记凝眸、一朵笑花。 感觉手被掐握得酸疼,慕痴心疑惑看向他,仅只一眼,便将他眸中的担忧看个透彻。 如果……有一天孟儒和真正的慕痴心相处後才发掘她其实不值得被爱? 「啊,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间休息吧。走。」孟儒察觉到她明显想脱离他掌心的钳制,急忙出声,还加重了牵握力道,却仍是惶惶然於慕痴心不知为何突然刻意划分开来的距离。 他不能再等了……也没有勇气让自己错过任何一次能够接近她的机会。 「痴心。」现在,他只盼求她的一记凝眸。「其实我不只是你的粉丝。」 不只是?慕痴心盯着孟儒扯出温柔淡笑,在那双巧克力瞳眸中,她怀疑自己所看见的不只是粉丝所存有的喜欢,似乎还酝酿着更多更多她所不明白的甜蜜情意。 「你是我《如梦》的女主角……还记得剧本里怎麽描写女主角的吗?」 好不容易在抵达京都後,以为她已暂时抛却在台湾所有难受的不愉快,却没想到他实在太小觑那件事在她心底造成的阴影,才几次眨眼的时间,她的心神又再度坠入他无法探究的谷底深渊里,就像过去在梦里那般遥不可及的飘渺。 他这次来到她面前,就是立誓要捉住她的心啊! 「梦中情人?」慕痴心呐呐回应。 「对,你就是我的梦中情人,我的女主角。」孟儒俯下身,极其慎重又温柔地在她的发心及额际落下蝶吻。 「慕痴心,我喜欢你。」只盼求,她的一朵美丽笑花…… 然後,他细腻无瑕的秀气脸庞又再次狠狠爆红起来,而慕痴心怔忡之余,却也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 虽然孟儒正经八百的第一次告白被自己容易害臊的反映给扣掉不少认真分数,但至少,他终於博得佳人一笑,也终於让她失去光彩的美眸恢复些许生气,不再充斥着冷淡的疏离感。 这朵笑花,美得夺目,也再度成功又轻易地夺走了他的心神与呼吸。 第五章 猛一张眼,思绪立即跌入满室漆黑的可怕寂静;她紧绷着四肢,直到确认自己躺在何处後才逐渐放松抡握的拳以及僵麻的身躯。 她开始思索起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慕痴心,我喜欢你。」 这句坚定的告白蓦然回荡在耳边,让她想起下午那个漂亮斯文的男人脸红红耳红红认真对她倾吐的这字字句句,後来氛围暂态有些尴尬,虽然见到他羞得像只被烤得红透的虾时,起初笑意还是可以强忍憋着,但目光随着他的红颊、红耳一路蔓延至他颈项前也是一片红之後,一连串止不住的清脆笑声咯咯咯窜出她努力抿紧的唇,笑得她腹疼,眼角滚出的笑泪,无预警淌入她心底埋得很深很深的谷底心事。 只因他的纯真直白让她不由得回想起上一次是何时、又是谁也曾说过喜欢她? 那个人,就是淩劲风。 她曲起身将自己裹在柔软羽被里,自厌地又想狠狠闷死自己。 一个人的人格塑造,绝大部分来自於家庭环境以及父母的教育养成;而她从小就跟着父母一起生活在聚光灯底下所养成的第一个人格特质便是——没脾气。 自她懂事以来,她的私生活便已全数瘫在阳光底下,大剌剌接受路人甲乙丙丁的审视及注目;虽然父母对她极为保护,但在成长过程中,她的一件件隐私却总是会让身边的任何一人「不小心」揭露,那感觉像是只能无能为力地全盘接受,却无法阻止身边人以温柔暴力的方式剥光她身上每一件衣服,直至她赤裸裸了还必须微笑面对众人的虎视眈眈,而这一切就只是为了满足所有人的好奇心。 但是逆来顺受的没脾气,却没替她带来任何好处。 在她习惯了以微笑面对所有时,她却发现她第二个被捏造而出的人格特质——特别敏感细腻。 这项特质虽然让她在演艺工作上更加得心应手,但在生活上却不是。 她特别能先行察觉到别人对她的敌意,尤其是女生们;她很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在同侪间是不受欢迎的,所以她习惯了与孤单做朋友,更以为自己将会一辈子这麽寂寞下去,永远交不到知心好友……她总是不断告诉自己她也不需要,因为一路上那些她曾经相信过的老师、同学、邻居中总是会有消息走漏而出後,她深切明白自己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家人。 於是第三个特质便是她的防心特别重。 她为自己覆上了层保护膜,隔绝外界好奇的探索,给了其他人她看似很好相处又随和,但其实并不好亲近的冷淡气质。有些事情,不是她相信别人,别人就一定要负担起那个责任,理所当然地为她保守秘密。为了避免自己受伤,也为了避免再增加她对人性的失望,所以她选择了独善其身的行事风格,防患未然又与世隔绝。 只是这里防啊,那里守啊,却还是防不胜防,让卢雪儿趁缝闯入她安静了好一阵子的世界。 可能是因为她真的太寂寞…… 滚了一圈,将自己缩成颗球状物体,只露出一双黑水晶般的瞳眸呆望着天花板。 「心心,我昨天买了一条水蜜桃口味的护唇膏,觉得好好用喔,我也帮你买了一个,给你!你看,我们总是用一模一样的东西,好像姐妹喔。」 那样全心全意的对她好,却只是为了踩着她的背往上爬。原来那几年自己在学校名声大坏,竟全是卢雪儿一手破坏促成的结果,也是她粗心大意所依顺的结果。 「心心,那个篮球队队长好喜欢你耶,你要不要和他交往啊?」 她记得她笑说自己演艺事业正忙,根本没办法、也没时间谈恋爱呢……没想到事隔没多久,校内所有女同学却对着她指指点点,批评她自大骄傲……但她哪儿自大骄傲了?後来才知道原来不知哪里来的传言说她十分睥睨篮球队队长根本配她不上…… 以讹传讹的速度立即让她连澄清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记得那阵子卢雪儿是她最大的依靠与心灵支柱,甚至最後篮球队队长和卢雪儿交往後她也是衷心祝福。 「心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都会支援你的。你别哭,那些误会你的人看不见你的善良,但我看得见喔,不哭不哭喔。」 因为同校又同班,她天真的以为卢雪儿最能了解体会她四面楚歌的处境,所以将卢雪儿视为知己,感动于自己最在乎的知己总是愿意在她最难受无助时全心倾听安慰、鼓励又支持,而她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她与卢雪儿之间的交情,一次都没有。 直到淩劲风的出现…… 「心心,我喜欢你。」 她与他因拍戏结缘,并非卢雪儿介绍认识。那出戏是她接拍的第一部纯爱偶像剧「星心」,戏里她是个为爱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痴心女主角,也因为实在太入戏了,竟假戏真做了起来。下戏了,她还是无法抽离角色的情绪,更在淩劲风的疯狂追求下,不顾後果地坠入情网。原以为这会是段美丽的爱情,却在卢雪儿突兀出现後彻底撕碎了她的真心。 嫉妒总是很容易让一个人显露最丑恶的一面,卢雪儿就是最佳证明。 所以她才会发现,原来自己竟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成为淩劲风与卢雪儿之间的第三者。男人劈腿的恶果,却搞得两个女人两败俱伤,她失去了友情,却也了解了卢雪儿多年来用尽心机在背後算计她的真相;而卢雪儿失去了友情,却变本加厉的更痛恨起她所拥有的一切。 原罪啊……她的父母生来就是慕玺与唐玉,并非她所能选择啊。 外界总是欣羡她光鲜亮丽的生活及与生俱来的优势,却不明白她必须背负的是何其庞大的痛苦、孤单与寂寞。 现在又多了一项——背叛。 她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值得交付真心的朋友……没有…… 想来好悲凉……所以今天下午当她听见孟儒真心又坦率的表白,却是笑得无法自抑。其实她好想哭啊……但又孬种地不想让自己的脆弱一再暴露,所以只能狠狠用力的大笑,笑到眼泪都滚出来证明她不是哭,她是在笑。 她笑得好努力、好认真,笑到孟儒不知所措,笑到弯腰直不起身,笑到她疲惫得再也没有力气,虚软瘫坐在和式榻榻米上,她终於开口向孟儒说:「谢谢你,我有点累了,想先睡一下可以吗?」 她真是怕了。怕去面对,怕去承受最後仍是不断被背叛的结局。 ……她记得那时孟儒领她进房後,她再也没多看他一眼,走往柔软床榻躺下後闭眼便睡着了。 侧着身子又滚了半圈,她皱紧的眉心愈拢愈紧,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何会由难得的沉睡好眠中惊醒……腹部一抽又一抽地绞痛着,她缩起身子想要忽略自己娇弱的肠胃,却没想到愈想忽视,它却愈是唱起反调。 今天她几乎没吃什麽东西,只除了来接他们的司机带上了香橙阿姨特别为孟儒准备的握寿司,她只吃了一个鲑鱼握寿司就没胃口了…… 痛……是因为吃冷食的关系吗……痛、痛、痛…… 愈是紧缩着身子,她愈是痛,最终放弃了挣扎,抚着绞疼的腹部翻身站起,正准备要拔腿狂奔,却被一记大问号给愣住了步伐—— 厕所在哪? 抚着绞痛的肚子摸黑拉开日式扇门,慕痴心几乎软脚呻吟出声。木造廊道两旁沿路悬挂晕黄灯饰点缀明亮,氛围温馨宁和,她却无心停驻步伐细心感受,一双巧夺天工的嫩白美腿慌乱奔走,咚咚咚的脚步声倏地破坏了这份温柔静谧,更加突显出她此刻的慌张。 刷! 「怎麽了?」一扇门在她拐了个弯後应声被人拉开。 「吓!」为了避开突如其来冒出的人头,奔走的美足紧急煞车後险些向前滑垒,幸亏男人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捞入怀中。惊悸刚定,绞痛的腹部竟暂时安分不疼了,慕痴心呼了口气,抬头望入那双写满担忧的巧克力瞳眸。「谢谢你啊。」困窘又尴尬的乾笑,她暗暗使力,退开他烫人的胸怀。 「刚才在走廊上跑步的人是你吗?」孟儒缓缓收回双臂,深吸口气才能勉强自己不去将她强扯入怀……只因此刻的她看起来非常无助又脆弱的模样?太惹人怜爱了? 「呃……是啊……」本来还在暗自庆幸绞痛褪去的慕痴心一时大意,俏脸在下一波剧烈绞痛扑袭後瞬间刷白。 孟儒见状大惊,问:「你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本来还想在这位斯文儒雅的贵公子面前维持淑女的矜持,故作镇定询问「请问盥洗室在哪」後优雅离去,但现在紧绷到极限又沸腾到顶点的慕痴心压根做不到最理想的打算,几番挣扎後嗫嚅道:「我……肚子好痛。」 黑纱段短裙下一双美足困窘夹紧,额边冒出薄薄冷汗,她抱着腹部缓缓蹲下。 「胃痛吗?你的胃药在哪里?我去帮你拿!」跟着蹲下的孟儒焦急万分,猛然想起临行前梅逸芸有特别向他交代过慕痴心特别娇弱的肠胃,还在心里责怪起自己怎会疏忽的,她猛力揪住他衣襟的力道也顺势揪住了他跟着疼起的心。「你还好吗——」 「带我去厕所。」天啊!她快忍不住了。「我不是胃痛,我是要、要、要……拉肚子……」 呃?孟儒一愣。 他听不懂吗?天啊!拉肚子这三个字是太文言了吗?情急之下慕痴心忿忿咬牙。「我要大便!好痛,快点!厕所!」言简意赅的重点式交代。 孟儒接收到指令,立即将她揽腰抱起,三步并成一步的往洗手间冲刺。「你、你、你等一下、等一下,快到了、快到了。」 直到孟儒以快狠准的速度让慕痴心安座在洗手间的马桶上後,慕痴心立即开口说:「谢谢。请你帮我关门,然後立刻离洗手间远一点,拜托。」除非这里隔音设备良好,不然她在惊天动地的拉完肚子後肯定再也没脸出去见他。 这次孟儒马上了解了她的意思,红着一张俊脸旋身离去,一颗心犹然摆荡在惊慌失措中,恍恍惚惚听从她的请托远离洗手间,却又担忧得不敢离得太远,於是傻傻地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就在不知如何是好、该走进或走远的踌躇间,五分钟後,就见她缓缓走出洗手间。 「你还好吗?」 以为孟儒已走远的慕痴心毫无心理准备地双肩一耸。「你、你、你……你一直待在门外吗?」 难得见着她的无措,孟儒竟觉得新奇又有趣。「我很担心你,所以不敢走远,不过……这里隔音设备很好,我什麽都没听见。」 她喔了一声,刚拉完肚子的虚脱感让她浑身无力,什麽羞耻心都可以暂时被抛到九霄云外去,无论他有没有听见……现在都无所谓了,只求肚痛不要再来折腾她。 「你要吃点东西吗?我有替你留了晚餐……」 咕噜咕噜,她空泛的胃像是在附和他的问话般滚出连串肚鸣,她不好意思地腼腆笑开,而面前的男人依然绅士地保持着有礼淡定的态度,只是眉角微扬等待着她的回应,她迟疑片刻後才答:「嗯,我怕我现在吃了东西,怕待会又闹肚疼……」肚子饿并不代表她有胃口吃东西啊,唉。 「我帮你去拿止泻的药来,你还是得吃点东西。」她今天根本是滴水未沾,这让她很担心,眉心拧起,孟儒自然而然地又将她的小手给握入掌中牵握着。 目光不自在地瞅着两人交握的掌,慕痴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男人好像很怕她会消失一样,从下飞机开始就一直牢握着她不肯放手,也不愿放手。 她从一开始的挣扎到最後无奈消极地任由他去,却又害怕自己会被他这样莫名的关爱养成依赖习性…… 这可怎麽办呢……他可不可以不要对她这麽好、这麽的关心…… 美丽的小脸上闪过千变万化的情绪,当她还在愁思着该如何甩开这恼人的大掌时,却已不知不觉被他带入另一间陌生的厢房内安安稳稳坐在柔软又舒适的米白色沙发上。 「你在这里坐一下。」他低声交代後便转身去为她张罗。 她点了点头,怔忡坐着环顾四周,这里,应该是他的书房或工作室吧? 在她现在所坐的沙发正对面是一座大型原木书柜,上头摆满了许多日文书籍以及中文书籍,书柜前方摆放着米白色书桌,书桌上只有几本书整齐摆放於笔记型电脑与米白色台灯旁,房内地板依然以榻榻米铺成。 肚子……又有点疼……她闭上双眼,平静着不舒服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感觉状况似乎好些了才张开双眸,视线自然落于面前的米白色椭圆形矮桌上,上头已摆着一碗热腾腾的拉面。 「先把药吃了吧。」他柔声叮咛,唤回她有些恍惚的心神。 不知何时他已坐在她身边,她垂眸凝视着他掌心中那粒逍遥丸,自然也瞧见了他此刻身上身上所穿的米白色衬衫及棉质长裤,那让斯文的他看起来气质更为乾净清新。她接过他掌心的药丸吞服,再接过他及时递来的温开水喝下。 「谢谢。」 「不客气。」他嘴角微扬。「感觉好一点了吗?」 她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药效哪有那麽快。」瞥了一眼拉面,再不小心瞥过他修长细白的食指红印,她顿然胃口尽失。「对不起喔,我刚才有打扰到你休息吗?」 「还好,现在才晚上九点,我没那麽早休息。」更何况他才正在苦恼要是她睡到半夜突然饿肚子睡不着该怎麽办,没想到就听见了走廊上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想起刚刚的状况,他薄薄的脸皮又忍不住微微发热了起来。为了避免让她发现自己再度陷入羞窘的状态,他连忙端起拉面捧到她面前催促:「你赶快吃面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尤其是你的肠胃不好,要好好善待它。」 实在不忍心拒绝他的好意,她接过拉面,食之无味地开始细嚼慢咽……想也知道,她肠胃不好的事必定是芸姐特别向他交代的……突然想起刚才在走廊上自己情急之下大剌剌脱口而出她要大便这件率性的事蹟,她真的觉得丢脸到很想要狠狠挖个洞将自己给埋进去。 「刚才……我急着找厕所的那个糗样,可不可以麻烦你假装没看见啊?」事後想起来,那真是一件困窘到令她头皮发麻的糗事。 见她嘟喽提议的同时,几乎羞愧的要将脸蛋埋入还在冒着白烟的面碗里,他急忙以指顶住她尖细的下颚,阻止她烫毁了这张美丽小脸。 「其实我觉得你刚刚那个样子一点都不糗,而且还挺可爱的。」 回想刚才的一阵慌乱,他竟好心情地忍不住笑了出声。 「可爱?」她震惊抬头,立即瞧见他正眉眼含笑地直盯着她。 嗯……大便的样子,居然是可爱?是她耳边有问题,还是他想法太特别? 那对她而言,可是形象尽毁的惨痛事件耶。 而她慕痴心多年以来,就是靠着梦幻纯真的完美形象让所有人寄予无限想望的闪耀之星啊!试想有哪一位粉丝会希望自己心仪的偶像为了拉肚子而不顾形象地大叫跳脚还口不择言。那简直会梦碎吧。 「是啊,很可爱。」因为她实在太震惊,导致他因过於着迷指下所感受的细腻触感而放肆地多留恋徘徊片刻而未遭她发觉。「老实说,一开始我很惊讶也很错愕,毕竟我从没有想过我的梦中情人也会……呃……拉肚子这件事。」 看吧……他绝对梦碎了……不知为何,一阵莫名沮丧油然而生,让她本来就不是很好的胃口更加糟糕透顶,索性将拉面摆回桌上。颓着双肩窝回沙发。「所以我就说要你忘记嘛……」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大家喜欢的是电视剧上的心心,而不是她本人慕痴心,她一直知道…… 可是,要一直维持形象真的是件好累人的事啊。 「我只是和所有人一样始终把你当成高不可攀的天使,却忘了你不过也是个平凡人。」他端起被她遗弃在桌上的面碗,蹙眉盯着碗里。「但是这样很好。这只是提醒了我,你和我都只是平凡人,都会吃喝拉撒睡。这让我觉得和你之间的距离又更近了一些,不再是那麽遥不可及了。」 所以,没有梦碎?他没有?「你……」耳根发烫着。 「我也会大便。」他字字铿锵地说着。 没意料到他会突如其来说这句话,她愣了半秒後立即止不住笑意,瘫坐在沙发上再次颤笑到眼角滚泪,只不过这次却是真正满心欢喜的愉悦。 「你不用为了安慰我就把自己拖下水啦!你真的……很不适合说出这句话耶,噗哧……」见他俊脸倏地爆红,她嘴角笑弯,再度扬高,再也难以平复。 也被她感染笑意的他垂首掩饰双颊一时半刻褪不去的燥热,视线在一接触到捧在手中根本没吃几口的拉面後眉心再度皱起。 她的胃口,一直都很不好吗?目光下意识溜过她巴掌大的鹅蛋脸、过分纤细的肩颈与可能二十二寸都不到的腰,她好瘦……整个人看起来好娇小又好脆弱,仿佛稍微一个不小心或使力过当,她就会像玻璃娃娃一般被弄碎? 以前她也是这麽瘦这麽小吗? 「你有看过樱桃小丸子吗?」慕痴心一双水晶瞳眸笑得闪闪发亮,整个人在大大松了一口气後神情万般柔美。 「有啊。」心思还放在担忧她可能会营养不良的问题上,他回应得敷衍。 「你也有看过啊!」她的口吻中充满惊喜。「我家四妹每次回家的时候我都会陪她一起看,她总爱调侃说我和樱桃小丸子里面的山根同学一样肠胃不好,那是我第一次不那麽讨厌自己的脆弱,觉得原来自己的肠胃不好也是可以用很诙谐卡通的角度来看。」 「你知道吗……」她眼儿弯弯,嘴儿也弯弯,吃吃笑起。「我刚才也觉得你很认真的告诉我『你也会大便』的时候,和我四妹为了让我忘记因为肠胃不适所发生的一切不愉快与难堪,有异曲同工之妙喔。」 当然,除了让她不再感到窘迫地想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在沙里之外,她似乎可以稍稍松懈强撑起的伪装,那种不用再为了必须顾虑形象问题而伪装完美地神经紧绷。 「原来如此啊,山根同学。」看见她又捂起嘴咯咯笑开,他再次跟着微笑。「那……你要把面吃完吗?」 盯着他手中捧着的拉面,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竟感到饥肠辘辘,胃口大开了起来。「嗯,为了谢谢你特别帮我煮拉面,我一定要吃完。」当她感觉所有害怕、顾忌的枷锁竟瞬间不再沉重,她将自己想要在这一刻以真心回应他的原因归究於不想白白浪费掉这碗美味拉面。 「咦?」她怎麽会知道是他煮的? 接过他手中的碗,她举筷用力吸了口微温的面条。「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的食指应该是被烫红的吧。」虽然没有特别留意时间,但她有注意到他离去後又折回来的时间至少有十来分钟,足以煮上一碗拉面了。 「你的观察力真是细微。」连他自己都遗忘了食指上的烫伤,只顾着担心她饿坏了肚子。 「谢谢。」含糊道谢着,她再吃了口面,喝了口汤。 孟儒翘脚托腮,心满意足地偏首凝视着她细细品尝拉面的可爱模样。 从来没有想过,梦中的她会在生活中与他靠的如此之近,如此真实。 「好吃吗?」满怀期待的问话在得到她赞许的大力点头回应後,一颗本就暖热的心忽地烫热非常,慢慢无法言喻的感动充塞着胸臆,他多麽希望老天能将这一刻延长到没有尽头的永远。 让她就此永远在他的身边,永远永远。 「你一定是三餐不正常,肠胃才会不好。」 自从抵达京都的第一晚後,孟儒十分感慨的下了这个结论,并且在她没有反驳的默认之下直接得到证实。本来以为那仅仅是他个人的感想,却没想到往後的每一天,他却认真严肃地固定盯着她按时吃下三餐。 「医生建议你的用餐方式应该是要少量多餐吧?」 他在说完这句话的後来,她就开始发现他像是会变魔术似的,随时在她恍神之时神奇地搬出一袋苏打饼乾、生菜沙拉、拳头大小的白米饭团等等不胜枚举的小零嘴塞入她的嘴中不停喂食。 「你真的太瘦了。」 当听着他有感而发地叹息说着这句话後,她猛然惊觉自己最近嘴巴真是闲不下来,除了忙碌的吃,还是吃,还是不断的吃。 偶尔她会出声抗议她必须维持良好体态,对饮食必须要节制,然後他会说—— 「你吃过的食物我都帮你算好卡路里了,你不会过胖。」 由於在听见他这句话时实在太过错愕地嘴巴微张,紧接着他又将已削好的苹果片塞入她嘴里。 直到某日察觉她已来到京都两个星期,兴匆匆秤起体重後发现自己的饮食在他严谨规律的监控下竟难能可贵地胖上一公斤後,她除了感觉到神奇之外,又万分讶异地想起自己竟在这段期间内脑袋里再也没浮现过淩劲风或是卢雪儿的事情。 因为孟儒将她这十几天的时间安排得十分充实。 除了她必须按时用餐之外,其余时间当他开始在工作室编写剧本时,他会时不时开口要求—— 「痴心,请帮我沏壶薰衣草茶,谢谢。」 「痴心,请帮我上网查一下资料,我需要知道台湾各地的旅游景点以及特色。」 「痴心,请帮我看一下第一集剧本我有没有打错字。」 「痴心,请帮我收一下电子邮件,顺便写封信给孟导演告诉他我母亲大人甚念,有空回信或来电。」 种种诸如此类的公事私事交杂,让她几乎片刻不得闲,即使真正空闲下来,她也会十分感兴趣地专注看着剧本,关心《如梦》的剧情发展。 然後,她发现他很认真地在观察她,更将他所观察下的她写入了剧本之中,构筑成女主角的基本轮廓。 有一次她忍不住指着剧本里的某段落发问—— 她可以很纯真、可以很可爱、可以很含蓄、更可以很不安的像个胆小鬼般畏惧被爱地我见犹怜,但这一切都不是以构成人们会不由自主疯狂爱上她的因素;最重要的是,她拥有浑然天成的性感魅力,那样风情万种的慵懒,是任何女人都比不上的媚,仅此一点,她可以是梦中情人的最佳代言,更当之无愧。 「性感?为什麽会是性感?」重点是,她从来只听过大家说她漂亮、美丽、梦幻、纯洁无瑕,但性感?她们家四姐妹当中,唯一能够用上这辞汇的,也只有她那艳丽到举世无双的二妹慕痴情够资格了。 但是,喔,当她躲不过那双巧克力瞳眸的深炙凝视下,她真的、真的很後悔自己开口问了这问题。她记得当时气氛诡谲得令她浑身发毛,就在她不断在心里嘀咕自己似乎太自作多情,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拿她当范本来写这段文字时,他却轻咳了几声,温柔语音不可思议地暗哑回道:「嗯……其实是那天在你家,你的房间时所浮现的灵感。」 那天在她家她的房间?是哪天?困惑没持续太久,她立即忆及浑浑噩噩的那一天,那时她还全心全意沉湎在被背叛的伤痛之中无法自发,根本不在意房间里或生活中又多了哪一个无关紧要的谁。 反正无论是谁都没差,对那时的她来说都没差。 那段男主角的独白,经由他回答时炽热眼神的传递,刹那令她觉得口乾舌燥,并藉口说要上洗手间後逃离现场整整半小时以上。 就算是淩劲风,也不曾让她有过如此不安又发慌的感觉啊…… 「女人呀,总是会不小心将前男友拿来和现任的男友比较评分耶。」 不知为何,二妹经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硬生生烙印在脑海里,任凭她再怎麽努力也抹不掉擦不去。 她没有在比较,没有。没有……更何况孟儒也不是她的现任男友。 她真的没有拿淩劲风和孟儒相互比较。 但是,尽管她再如何否认,却管不住自己一再比较起淩劲风与孟儒的不同。然後发现,孟儒百般的好、千般的好、万般的好。 就连身处在演艺圈里,早已对美丽、英俊的脸孔已经麻痹的她,竟也开始懂得打从心底欣赏起孟儒漂亮又尊贵的俊美;每当他习惯性地对她投以微笑,她就会忍不住跟着感到温暖喜悦;禁不住想再回以更灿烂的笑容;矛盾的心情又在惶恐着他喜欢她,是件开始令她日日夜夜担忧着会再旧事重演的恐怖讯息後,让她不得不每分每秒叮咛嘱咐自己并不值得被爱。 当心情像乘坐云霄飞车,每天胆颤心惊又惊险刺激的体验过後,她发现自己的心竟糟糕得再也难以克制,开始——疾速失序。 第六章 早晨阳光亲吻着睡美人的侧颜,也连带点亮了他温柔的眉目。 镶着玫瑰雕刻的小巧闹钟精确告知他现在是八点五十七分,再过三分钟,时针分针秒针即将毫不留情地走向睡美人设定的晨醒时间,无法为他多停留一秒,让他能够再多看她几眼,虽然他明白即便是时间暂停也无法满足他对她的贪婪渴望,只因他永远看不够她的美丽。 知她早上胃口一向不太好,每一日特别为她准备好的温热牛奶已固定搁置在窗旁矮几上等待她苏醒後充当简易早餐,杯底压上一张纸条,告知她今天整日可放松休息,中午用餐时刻已交代驹宫隼妥善准备,最後仍不忘附注叮咛她务必要乖乖吃饭。 拿捏好时间,他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起身走出这片属於她的馨香天地,并静静伫立於房门外守候。九点整。房内闹钟准时响起又被按掉後,他才迈步离开菊园,走往位於西边的竹园去缓解一下内心的郁闷。 这几日他不是没有感受到她忽然冷淡的态度。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麽事情让她开始与他疏离,他只知道这两星期在他特别交代驹宫隼不允许任何人擅入菊园打扰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在与她独处之下建立起的友善关系,竟瞬间因她筑起的一道高墙,让他再也无法前进翻越。 在他……对她的渴望已愈渐扩大到想要进一步深入、占有的地步时,她竟狠狠将他推离千里之外。这样的情况彻底困扰了他,令他时时刻刻都保持在十分焦虑的烦躁状态,根本无心进行手边工作。 「哟,我们家四少爷总算肯出来走走看看,关心一下家人了吗?」 孟儒循声望去,就见自家三哥孟法正闲凉地坐在竹园内辟建的专业道馆廊外。苦笑走向三哥身旁坐下,脸上写满郁愁,却是更加突显了他的优美气韵。 孟法敢打赌,倘若家里那票正值青春期的小女佣看到了他家麽弟惹人心动又心怜的绝俊模样,必定又要在私底下捧心叹呼着四少好美好漂亮好令人倾倒又让人好想百般欺淩後再好好秀秀——呃……有些人的美就是会让人兴起一股想要辣手摧花的冲动後再加以疼怜的变态欲望;他家如花似玉又温柔似水的四弟偏偏隶属于这块梦想禁忌的范畴之内,时时挑战着人类最罪恶的劣根性啊。 「怎麽啦?心情不好啊?不是听说你已经把你的梦中情人拐回家来,而且还吩咐大家不准去打扰你们『相处培养感情』吗?」刚晨起运动完的孟法懒懒地将右肘挂上自家小弟的左肩上出声戏谑——唉,有时候就连他也忍不住好想欺负他家四弟一下喔。 「三哥,你别说了,我心情很差。」孟儒微恼地拨开肩上那沉重的负担。 「喔——心情这麽差啊。」他家四弟脾气一向谦和有礼,最大的缺点就是死心眼又固执了点,凡是一旦牵扯上了他那个情有独钟的梦中情人後,什麽温柔、斯文的绝佳优点绝对马上被摧毁殆尽。用屁眼想也知道这次又是他那梦中情人惹的祸。 他可没忘记他家柔弱四弟在十八岁那年与母亲大吵一架的深刻画面啊。 那张净白俊秀的脸为了据理力争回台湾,恼得胀成一颗红蛋的可爱模样。 後来为了能够如愿在十九岁那年健壮回台,还特别来拜托他这个四肢发达、体力惊人的剑道达人量身打造一门训练课程;那时他可是用心良苦的将他家四弟训练得身强体健,就是为了四弟在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的未来能够获得性福啊。 「啧啧,你和三哥说说,心情不好的原因该不会是因为你还没得到梦中情人的肉体吧?」 「三、哥!」孟儒忿忿的咬牙切齿,薄薄脸皮又是一阵恼红。 「真的没有?」孟法怪腔怪调地鬼叫。「你整个很辜负你三哥我的心意耶,动作快一点啦,先把梦中情人这样又那样後再说啦,省得你一天到晚心情很差。」 「三——哥——」被戳中弱点的孟儒嘶嘶喷火。 「看你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省着点力气叫三哥,多费点力气去想想怎麽得到你的梦中情人再说嘛。」他家四弟真是过分纯情了,丢脸啊。「得不到她的心,先得到她的肉体啊四弟,你不也很想要彻底占有她?嗯嗯嗯?别告诉我你一、点、也、不、想、喔,那样实在太做作喽。」 「三哥,那不是我想要的。」斗嘴斗不过牙尖嘴利的兄长,孟儒败兴颓肩,整个人像颗泄了气的汽球一样干扁得欲振乏力。 「哦?那什麽才是你想要的?别跟我说只要每天可以看到梦中情人你就心满意足喽。」托腮讥诮,孟法意兴阑珊地随口说说:「也别出口告诉我你现在和梦中情人的进度只有牵牵小手那样纯情——」慵懒眯起的双眸在看见四弟一脸被戳中事实时的僵硬後倏地瞪大,实在无言以对。 他哪有欲求不满?他才没有欲求不满。他只是……很沮丧为何即使已与她距离如此贴近,却还是苦无机会进驻到她的内心世界。他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才让她最近对他冷淡又冷漠,联手都不让他牵了…… 「小儒。」实在不忍见四弟继续颓靡,孟法双眼闪亮,提出一个自己觉得可以振奋四弟精神的好建议:「不然。我这里有几部蛮好看的a片——」 他家三哥什麽都好,就是太重肉欲的这点实在让他敬而远之。「……」 「三哥,我真的没有欲求不满。」 「小儒,你何必一直强调跟否认呢?我懂,我都懂。」 「我、没、有!我就说了我没有!」欲盖弥彰的怒吼。 「你看看,恼羞成怒了吧。」 「……三、哥,我要跟你决斗。」 「哟!精力旺盛到无处发泄了是吧?来吧来吧。三哥疼你,陪你发泄发泄喔。」拽起气得像只熟透跳虾的小弟走入道场,三两下为他穿戴好剑道护具又坏心眼地刻意忽略头部护具,两人执起竹剑开始在偌大道场上对打,进行一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热血沸腾的对决。 孟法被他家四弟难得卯起全力的模样刺激到肾上腺素兴奋分泌,不得不开始认真攻守,直到剑道上乘的孟法将孟儒击倒在地,自觉已将他家四弟无处发泄的精力给消磨殆尽後,才停下手上持续猛烈的攻势,蹲到孟儒身旁,好心疼却又好满足的看着那张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漂亮俊脸,叹道:「小儒,至少这个可怜兮兮的哀兵政策应该可以拿去试试吧?记得回去把你这张小花脸拿给你的梦中情人看啊,如果她真的一点都不心疼,那你也应该死心啦。」 还真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你根本就是故意的。」瞪着孟法脱下「他自己的」头部护具,孟儒俊脸疼痛得扭曲又气喘吁吁地咕哝。 「我是为你好。」孟法咧嘴笑开。「对了,老管家和爷爷回来了,你要记得去探望探望啊。」 「回来了?什麽时候的事?没听隼说啊。」赖在地上生起闷气的斯文少爷猛地坐起。 「喔!昨晚他们一回来後,我是有听隼说他有向他家四少报告过,可怜他家四少魂不守舍,左耳进右耳出,想必他家四少觉得这项消息不过就是『芝麻小事』一件嘛。现在我看也是啦,还有什麽比起『欲求不满』这件事来得吸引他家四少的注意呢。」 「……」可怜被认定为欲求不满的他家四少难得一点也不优雅地白眼一翻,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而身後嚣张的狂浪大笑仍旧穷追不舍地大喊提醒:「小儒,真的无处发泄的话记得要再来找三哥喔!」 直到他蹑手蹑脚地退出房外後,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起身看见矮几上的牛奶,缭绕在胸口间的烦躁徐缓逸出紧抿的唇瓣,形成沉重的叹息。 这几天辛苦你了,今天好好休息吧。记得要把隼送来的餐点全都吃完。 孟儒想必他也察觉了两人相处的情况已到达极为紧绷的状态,才会留下这张纸条……她瞪着眼前的牛奶,犹豫挣扎着是否要喝下它。 刚开始当她发现早餐总是固定有一杯温牛奶会搁置在窗边矮几上时,她还以为是驹宫隼吩咐哪一位女佣准备的。 直到当她意外察觉孟儒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力後,睡眠品质再度恶劣到极致,每晚在软铺上翻来又覆去,不断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以求在面对孟儒时能一如往常的镇定。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心动了。 却在彻夜未眠的那天早晨看见端来牛奶的人竟是孟儒,一时惊骇过头,再也无法在他面前强装镇定,好几次都差点在他那双巧克力瞳眸的温柔注视下恳求他不要再对她那麽好……她不值得,也不敢奢望。 於是她开始闪避与他谈话、他大掌的牵握,因为那会让她愈来愈不知所措。 铃铃铃? 闹铃突地大响,惊唤回她千回百转的复杂思绪,她上前按掉开关後,视线又飘落在那杯牛奶上。 总觉得即使已深深排斥面对孟儒的温柔相待,却无法拒绝他用心付出的一切,她不忍,也不愿辜负,倘若真亲自动手倒掉了这杯早晨牛奶,只怕自己会被排山倒海而来的罪恶感给淹没灭顶。 只能说她优柔寡断的个性有时候真的不干不脆得很让她自我厌恶。 是因为她正处於人生中最脆弱无助的悲惨时期,而他正巧伸出援手将她救出,所以她才会毫无知觉地迅速沦陷? 啜饮香醇牛奶,随即暖热了她的胃、她的四肢,一路蔓延到她的心脏。 抚着悸动的胸口,她无奈喝下最後一口牛奶,正当决定要抛开烦恼,开始思索无所事事的今天要怎麽度过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差点让她因此将含在口中的牛奶给粗鲁喷出,恼得她连忙咽下後又呛咳了几声。 该不会是孟儒吧? 叩叩叩。「慕小姐,我家主人有事要见您,请问您起床了吗?」 是驹宫隼。呼。她松懈下紧绷的神经,回:「我起床了,请等我一下,我整理一下仪容。」主人?谁?是香澄阿姨还是老爷爷? 「好的,我们会在菊园庭院等待小姐。」不待房内人回应,向来冷淡有礼、谨守主仆本分的驹宫隼言讫随即踏步离去。 慕痴心一时之间摸不着头绪,只得动作俐落地尽快将自己打理後,迷迷糊糊匆匆赶至庭院外头去会见。 庭院外头的樱花树在五月底已近凋零花谢,即使少了樱粉色的娇妍奔放,古式庭院内依然有着景观盆栽点缀出春意盎然的温柔色彩。收回流览美景的目光,她快步走向正伫立在木造小桥旁服侍两位老人家的驹宫隼身旁。 「老爷,爷爷,小姐来了。」 还未走近,她就听见驹宫隼低声提醒正在喂食池中鲤鱼的两位老人家,其中一位甚至还坐在轮椅上头,佝偻背影看起来苍老又瘦弱,身边还伴着一名专业看护,另一位长者背影健壮雄立於一旁陪着…… 思绪往回忆里钻去,她努力想着这看起来好熟悉的身影,才在疑惑,那位腰杆硬直又一头乌发的长者已将轮椅老人给推转过来与她打了照面。 「欸啊,老爷,我就说了让隼推就行了,您可别折煞我啊。」轮椅老人被推得惊慌,急忙出声阻挠,一双眯起的眼怨慰似地示意一旁来不及动作的孙儿赶紧过来,却还是被身後那双厚实大掌直接挥退了。 「驹宫,我说我来就我来,你别老是龟龟毛毛的。」硬朗老者没好气出声斥责老友的见外。 在两位老人家忙着斗嘴的片刻,慕痴心已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连忙敬声唤道:「橘爷爷,管家爷爷。」她的惊诧其实大多来自于老管家看起来相当虚弱且泛着病气的模样,已与她少女时期所镂刻下的印象相差甚远。 「痴心小姐,好久不见。」驹宫理央笑容可掬地说着一口漂亮华语,在看见她後神情明显的心满意足,在显示出他现在的心情十分愉悦。 「我在医院一听说四少带你回京就开心得不得了,连身上的病痛都少上许多,一直吵着要回来看你们呢。」 老管家神情宠溺又满漾欣喜与期待的眸光直看得她一头雾水,她生涩地以日文回应:「管家爷爷,因为我不知道您生病的消息,所以一直没有去探望您,我感到十分抱歉……」小脸歉意满满,老人家却莞尔挥手要她别太介怀。 「孟儒呢?怎没和你一起?」橘格朗淡问。 「今天休息,所以各自活动。」对於橘家主事的这位长者,慕痴心始终心生敬畏。橘爷爷不苟言笑的严峻外貌自然形成不怒而威的压迫感,让人很难在这位长者面前轻松自在,所以少女时的她实在好崇拜爸爸能在这位老人家面前谈笑风生。 「休息?为什麽你们休息要各自活动?隼,这是怎麽一回事?」驹宫理央出声询问。 「爷爷,小姐这次回来的身份是四少的助理。」在医院刻意遗漏这项消息的驹宫隼面不改色地回答,等着迎接老爷的震怒。 「助理?孟儒的工作需要什麽助理?那混小子怎麽可以如此亏待慕家小姐!隼,你去把四少叫来,我来问问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橘家老爷闻言为之惊怒,洪钟般大嗓如雷贯耳,震得一旁娇弱小花心儿畏颤,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回话究竟在哪里惹怒了老人家。 「橘爷爷,我……其实……说起来这份工作我应该要感谢孟儒的,因为我在台湾发生了许多复杂的事情,多亏有他,我才能借由这份工作出国透透气,稍微避开那些烦乱缠身的新闻。」看着驹宫隼领命离去,慕痴心简直慌了手脚,深怕待会孟儒一来就会被橘爷爷给严厉处置又就地正法。 「是吗?我以为小姐这次回来是和四少有个好结果呢。」驹宫老管家叹了好长一口气,本来被欣喜点亮些许生气的脸庞顿时泄气不少,令人看了心生不忍。 「好结果?」慕痴心听得迷糊,忍不住出声质疑。 「小姐不知道吗?」驹宫老管家不可置信地瞪凸双眸,却因此而特别强调出他瘦弱深陷的眼窝,连身边的橘家爷爷也连带受到影响地眉头一蹙。「我们家四少可是喜欢小姐好久好久了,我以为这回四少将小姐带回来是因为有好结果了呢,结果不是吗?」 慕痴心像是被人强扼住了颈,致命的窒息感简直令她头昏脑胀。「好久好久?我不知道……」 「小姐,四少自你上一次和你父亲来拜访後,就喜欢上你了。」 不是粉丝吗?她倒抽一口冷气,又惊退一步。 「那年四少才十八岁呢,我还以为不过是少年家一时的迷恋,没想到四少是真心喜欢小姐呢,看四少执着了这麽多年……」多年来一直陪伴在孟儒身旁关心着,驹宫老管家岂会不明白孟儒对她近乎发疼的渴盼有多深烈,所以他这一回在医院所见四少带着他心心念念的小姐偕同回家後,还以为会是个好消息,於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回来看看四少美梦成真的幸福画面呢。「小姐,你喜不喜欢我们家四少?」 她喜不喜欢……她惊得有些无法思考,脑袋糊成一片泥。 「我看是那混小子又和十九岁那年一样败兴而归了。」恍恍惚惚间,她听闻橘家爷爷没好气地嗤哼道。 什麽十九岁?她怯懦的不敢再知道更多,双唇颤烈又苍白,好些时日不曾泛疼的胃紧抽了下,开始痉挛。 「老爷,我们也先别这麽悲观了,也许小姐心里也是喜欢四少的,我们家尊贵优雅的四少人见人爱又体贴温柔,小姐应该有心动吧?」矛头再度转向六神无主的慕痴心,驹宫老管家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两道精锐视线同时射向她,促使她又再退了一步。 「不……我没有……」下意识否认,她嘴角抖得近乎抽搐。「我不可能心动,怎麽可能对他心动呢……」看着老管家及橘家爷爷神情黯淡无光,她又急急忙忙解释:「不过不是因为孟儒不好喔,真的不是他不好……原因都出在我身上,因为我在台湾发生了一些事,有些心结一直解不开……真的……不想再谈恋爱。」 「这麽说小姐心结打开後,也是有可能喜欢上四少喽?」死灰都能复燃了,他家四少不是没希望啊。驹宫老管家节节逼问,不放弃一丝希望。 「不,不可能的……那是死结了,不可能的……我想我没办法喜欢他,没办法。」 氛围在她回答後瞬间凝滞到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的可怕沉重。 「你都听见了?」率先打破僵局的是橘家爷爷。 那一句问话如道闪电将慕痴心眼前的世界劈成一片又一片细碎的刺目白光,让她视茫心也盲。 「是。」恭敬的回话出自她身後。 「脸怎麽一回事?刚才在孟法那里?」见孙儿颔首,橘格朗不赞同地拧眉,又不忍再见一心为主的驹宫理央嗟叹遗憾徒惹心伤,於是推起轮椅边走边吩咐:「跟我回主屋去,有事与你谈。」 「是,爷爷。」孟儒紧跟其後,平板的声调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感觉一阵轻风拂身,鼻息间短暂侵袭属於他的清新味道,慕痴心情不自禁撇头瞧去,在两人擦身之时惊见他漂亮脸蛋上青红交错的微小伤痕,还有那双巧克力瞳眸中明显回避的生疏与冷漠。 那彻底戳痛了她诚实坦率的心。 这样……他真的会死心了吧……也不会再对她付出、对她好了吧。 她的胸口蓦然狠狠抽痛——原来口是心非,真是件相当难受的折磨呢。 「我不相信你打越洋电话回来只是因为你想我。」梅逸芸斩钉截铁的驳斥。 「好吧,我想知道现在台湾的情况,因为我想回台湾。」马上被识破意图的慕痴心也不再拐弯抹角,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自己犹豫再三,终於鼓足勇气拨上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 「你现在不适合回来。」梅逸芸切入重点,直接打消慕痴心思乡的傻念头。「淩劲风和卢雪儿分手了,他们的新闻现在正吵得沸沸腾腾,我怕你回来只会又被雪儿拖下水,陪他们在那里瞎搅和。」 分手了?慕痴心以为自己退出後,卢雪儿称心如意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对她来说已是皆大欢喜的事了,结果不是吗? 「你别想太多,他们会分手也是迟早的事。卢雪儿最近把新闻弄得太大了,搞得自己的一些丑事都被媒体一一挖出来,自作孽啊!」梅逸芸幸灾乐祸地掩嘴呵呵笑。「先别管他们了。你去京都也才一个月,这麽快就想回来是那边不好玩吗?」 「就……嗯……想家……」心虚地绞着手指嗫嚅着。 「是吗?你不肯说,那我就直接打电话去问问孟编剧了。」哢嚓。行动派的梅逸芸俐落挂上电话探听消息去。 慕痴心简直傻眼地瞪着手机,内心焦灼万分地颤手回拨梅逸芸的电话,想要力挽狂澜,没想到再拨去已直接转入语音信箱。是已和孟儒接上线的意思吗?她小脸刷白,开始在房内慌乱奔走。 自从两天前和橘爷爷与老管家会面後,孟儒就像是刻意回避似地没再与她见上一面,她心里其实也明白自己那日坚决的口吻伤透了他的用心,虽然那只是她再也没有自信能够承载另一段感情所带来的强烈冲击,但听在他耳里,绝对是不好受的。 重点是现在胡思乱想这些一点用处也没有,要是芸姐真与孟儒通上了电话、要是孟儒知道了她想逃回台湾的心思——浑身一僵,房外的木造走廊传来震天价响的脚步声,她左顾右盼房内究竟有哪处容她一躲,却方寸大乱地钉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她可以锁门。狼狈地迈开颓软双腿往前走去,房门却被人刷地一声打开,还来不及动作,她发直的目光只能无力瞪着面前正剧烈起伏的一具男性胸膛,抿嘴保持沉默。 「你想回台湾?」孟儒不可思议地拔高一向温暖的嗓音。 「呃……那个……我……」感受到由他那方传来的巨大压迫感,慕痴心孬种地往後退了好几步,但这一个举动却反而让孟儒有机会步入她的房内。 「我真的这麽让你感到困扰吗?」见她如惊弓之鸟般随时想逃的举动,孟儒强自压抑下内心澎湃汹涌的痛苦,试图让自己紧绷的嗓音不那麽狂暴失控。 他知道她没办法喜欢上他,她没办法!但那又怎样?他就是无法洒脱放手,尤其在乍听她想要回台湾的消息後,恐惧失去她的无助感让他再也无法冷静自持。在他好不容易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後,他竟然没办法再承受她终会离开的那一日。 即使他明白他不能如此不可理喻的霸道……天知道他已经快因为失去她而连带也失去了所有理智。 困扰?她不知道自己矛盾的心情是否代表着困扰,但眼前他的憔悴,还有脸上未褪的伤痕却紧紧牵动了她的怜惜。「这三天你避不见面……我还以为你是讨厌我了。我没有困扰,没有。」是她把自己困住了,活该被这段纠葛扰乱的也是她自己。 「我没有讨厌你,我没有……我只是在忙一些事……你还想回台湾吗?」他颤声问。 告诉他!快告诉他她并不想离开,快告诉他…… 「如果……你不会再让我整天游手好闲不知道该做些什麽事的话,我就不想回台湾了。」心里有一块缺口在他不变的热切注视下缓缓注入暖流,通畅了这几日来她总觉得郁堵的心。 他如释重负地扯出一记牵强笑容,却依然患得患失地感到无限恐慌。 「不会,我不会再让你无所事事了……这段时间,你不能离开,绝对不能。」 「为什麽?」绝对不能?她不懂。 「因为我需要你。」 心尖颤颤,来自他首次赤裸又震撼力十足的告白余波。 第七章 她头一遭在他面前脸红了,而他的神色却像是要拿来与她做出最强烈对比般的惨烈苍白。 「我需要你帮助我。」 可惜他强迫自己将目光拉开,因此错过了她难得红云满布的俏脸。 在他内心被惊惧、沮丧、失落各种负面情绪占据时,他没有足够自信以为他能克制自己即将对她倾巢而出的疯狂欲望。 在他亲耳听见她一字一句否决了他与她的可能性之後,首先浮现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还爱着淩劲风。 当这可怕的念头窜出又挥之不去时,感觉像是强酸开始腐蚀他薄弱的意志力,让他发了疯的嫉妒起淩劲风,嫉妒那个唯一进驻她心底并确切存在过的事实。 而他却必须承担淩劲风所留下的过错,只能焦虑地在她心房前徘徊,试图努力撬开她为自己层层系上的锁链,却仍不得具解;更在他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解开了一道锁後,她又会再为自己上了另外一道更艰巨复杂的心锁。 即使他不气馁、死心塌地地深爱着她,却还是心碎了满地。 「不可能,我没办法喜欢他,没办法喜欢……」 淌血的滋味滴滴答答在心头反覆泣诉着她没办法喜欢他,喜欢这个曾经立誓此生不离不弃、为她付出一片痴心的他。 「孟儒?」见他突然沉静不语,慕痴心关切询问,一双美眸在瞧见他苍白神色色骤缩了下。「你还好吗?」 听见她的问话,他恍然回神,更强迫自己压抑满腔郁愤。「我没事。」 「你刚才说你需要我帮助,你是什麽意思?」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却毫无所觉於自己的心正轻而易举地受着他的影响而持续疼痛着。 「喔,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他深吸一口气,在鼓足勇气後才将目光调回她那张挂满忧心的小脸。她在为他担心吗?他苦笑摇首,顿时消极地劝自己将这种不可能的冀望收回,更不想再自作多情。 因为她不是不能爱上他,而是没办法爱上他。 他有强大的毅力及充沛的希望将不可能变成可能,但他却没有神奇又不可思议的力量去左右一个人的思考,尤其是她的。 「我必须先告诉你,这件事如果你不愿意帮助我的话也没有关系的。」因为她根本没必要为他做出如此牺牲。 「那你也得先跟我说你需要我帮助你的事情是什麽,我才能够决定啊。」慕痴心好气又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见他坐立难安又犹豫半晌,重点都不同她说……这件需要她帮忙的事,是有这麽难以启齿吗? 「因为我不晓得时间会有多长或多短,所以我没办法向你保证你需要帮助我到什麽时候……」俊秀神色倏然增添上沉痛的灰郁。「我昨天才知道,原来老管家出院只是为了要回家而已。」 「管家爷爷生了什麽病?」她随即会意过来,开门见山直问。 「肺癌。」掷地有声的两字,蕴含他的无限心痛。「是我这次回台湾时才发现的 爷、母亲大人、我的哥哥们、隼,大家都对我隐瞒病情,怕我会无法承受,所以我一直以为老管家只是和爷爷出门旅行去了……」 「管家爷爷是癌症末期吗?」想起昨天老人家坐在轮椅上的瘦弱憔悴,她眉头紧蹙。 「嗯。」而且是前天才知道的消息。「发现得太晚,老管家拗着脾气不愿做化疗,吵着要回来看看大家。」心碎的语调放得很轻很轻,只怕一用力说话,汇聚於喉间苦涩就会肆无忌惮地溃堤。 「我很抱歉。」所以这两天他都陪在管家爷爷身边是吗? 以一句温柔和煦的日文「だいじょうぶ、(没关系)」简单带过,他唇瓣提起的笑轻若棉絮。「我从来没想过当一个人的寿命被告知期限时是怎样的感受,但是当我知道老管家只剩下也许不到一个月的生命後……我却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抿紧唇,放在臂上的五指猛力掐痛自己。此刻的他看起来好脆弱、好需要拥抱,但她却提不起勇气给他一个拥抱。 「老管家像是我的第二个爷爷。」他盘腿坐在窗边的榻榻米上,陷入回忆里的巧克力瞳眸刻划着老管家在他成长岁月中不可抹灭的重要性。 「当我知道他即将走到生命尽头,而我却无法为他做些什麽,只能无助的陪在他身旁什麽也不能做……我一直问他,我能为他做些什麽、到底有什麽我能为他做的。他说:「少爷,我唯一想做的、想看到的,只有你的幸福。」 啊……难怪那天管家爷爷一直迫切追问着她的答案,想起在她回答後管家爷爷失望黯然颓丧不再看她,她的心像被人狠狠鞭笞过般辣疼着。 「对不起,我接下来的要求很无理,但是老管家赶着从医院回来,其实是为了想要见你一面。」他无奈淡笑,本来以为自己的心意能够在最浪漫或是最能被她接受的适当情况下坦白说出,但现在却是情非得已的必须强迫她接受。「我刚才说过,老管家就像是我的第二个爷爷,从小到大他奉献了他的所有,在我身边服伺照顾我,甚至疼惜我远远超过疼惜他的亲孙儿隼。」 她深吸一口气,仔细聆听他接下来的要求,因为她大概能够猜得出他究竟需要她帮助他什麽了。 「正因为如此,老管家从我十八岁那年就开始认识你了,就是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年,痴心。」窗外月光皎洁,洒得他一身璀璨银光却又能满身寂寥。「十九岁那年,我曾经到台湾找过你,我们见过一面,就在你的学校,你也许忘了,可是我还记得。」 「咦?」他们见过面?她一点也没有心理准备的呆若木鸡。 「在图书馆里。我还教了你数学。」他曾经制造过许多不期而遇,却从未成功让她牢记在心房。 「我好像……有这个印象。」不管在学校何处,主动来与她攀谈的异性实在多如过江之鲫,但她却从未真正将哪个谁用心记下。面对他的认真,她愧疚又努力绞尽脑汁,试图在回忆里找出他与自己交错过的痕迹。 「後来你没有来。」也许是他请求的方式过於拙劣,以致於最後落得的结果总是不断地等待。「那时正值你高三毕业考,你正在苦恼你有好多不懂的数学题,我说隔天我还会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再教你,但是隔天,你没出现。」 啊……她想起来了。高三那年因为工作过於忙碌的关系,期中考时她的数学考不及格,老师还特别交代经纪人留些时间让她能充裕准备期末考,否则毕业无望啊,她还记得那时她会趁课与课的空档到图书馆去死读书,也只有在严格要求清静的图书馆内,才不会有学弟、学长不断来找她攀谈或索取签名。 是那个时候吗?可是她忘了隔天她为什麽没去了…… 「後来我有写一封信给你,但那几天你一直没来上学,所以我请你的同学转交给你。」 谁?她一脸困惑。 「我不晓得你有没有收到那封信,我只知道我又在图书馆里等你等了好久。」他又是一记苦笑。「後来我因为考量到你在准备毕业考,便没再去找过你,直到你上大学後,我忍不住透过关系,请父亲大人和慕叔叔联系,希望能见上你一面。」 连爸爸都知道这件事?为什麽只有她这个当事者在状况外? 「你有印象了吗?那年圣诞化妆舞会在你家盛大举办,慕叔叔还给了我一个机会邀请你跳舞?」 那晚邀请她跳舞的人众多,她唯一记得的只有穿着高跟鞋的脚很痛,还有不断旋转、旋转、被旋转到头晕目眩很想吐…… 「慕叔叔说,接下来你即将上大学,到时候事业、学业蜡烛两头烧,他劝我再等等,等到你毕业、等到我真正确认对你的喜欢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一片痴心,届时,他会再将我正式介绍给你。」 她错愕。「但是我一毕业没多久……」 「就和淩劲风交往了。」他咬牙。 种种阴错阳差的意外,造成他与她有太多次擦肩而过的遗憾。那年在得知她与淩劲风陷入热恋後,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京都,据说当时他一副魂不附体的悲惨模样,着实令老管家担忧操心了好一阵子。 他的个性斯文,却过於温吞,凡事都会前思後想,务必研拟出对双方最完善及双赢的做法後才敢付诸实行,殊不知这样胆前又顾後,为大局着想的性格却让他在爱情路上走得坎坷,也让他心之所恋的梦中情人被其他男人捷足先登。 「我……不知道。我爸爸没和这说过这件事。」她歉疚,却也感动。 「是我要慕叔叔别说的。」看着那时候的她沉浸在热恋当中的喜悦,他实在不愿成为令她感到困扰的第三者。「我希望你很幸福,我以为你很幸福。」只可惜,能给她幸福的那个人,不会是他。她被他眸中的诚挚深深撼住心神,久久无语。 长久笼罩在心头的寂寞阴影刹那间狠狠被人挥散,而那双拨云见日的手,就近在眼前。 在听见自己的心又为他激烈失序、撬开层层心锁後,她才惊觉……她不是没办法,而是没勇气、没自信。 「这次你和我回来,老管家还以为我们在恋爱了。」他的笑很苦涩,像在自嘲。「他急着从医院回来,就是以为会看见我和你在一起的幸福模样……可惜,我又让他失望了。」 只有老管家失望吗?那他呢?她是不是也让他很失望?慕痴心很想要问出口,却迟疑了。 「我想那天你也看到了老管家脸上的失望表情,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理,也知道你根本不会喜欢我,但是——」 「好,我答应你。」她立即截断他的话,一口应允。 「你答应?」被拒绝习惯的他本来不抱希望,於是再问一次:「你答应在老管家面前演出你也爱上我的样子?和我假扮情侣,让老管家以为我们很幸福的样子?」 演……她以为他是在对她告白啊。 是前两日她口是心非的坚决已彻底令他消退他对她的喜欢了? 那他干嘛对她坦白他的心意?她暗恼。 「嗯,是啊。既然这是管家爷爷的心愿,我怎麽舍得再看见他失望的表情呢。」贝齿紧咬着红馥下唇,她强迫自己不将心底涌现的失望情绪显露在脸上。「更何况,我还是个十分专业的演员呢。」 「谢谢你。」虽然有点意外她爽快的应允,但想到老管家时日有限,他还是立即收回错愕,正色道:「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开始什麽?」 「了解彼此啊,这样才不会有破绽。」他不知道从哪里奇迹似地掏出纸和笔,开始动笔在纸上圈圈画画。「首先要让你了解一下橘家的情况,还有我的习惯、我喜欢吃些什麽、喝些什麽——「我知道你喜欢喝薰衣草茶。」双肘靠在矮几上,她漾笑回答。 他瞄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圈圈画画,清了清喉咙回道:「我喜欢喝英国红茶,薰衣草茶是因为你才喝的。」像是有些讶异自己坦白的轻松自然,他执笔的手顿了下,尔後失笑。 原来将藏匿在心底的秘密全数掏得一乾二净後,他再也无需顾虑说出口的话是否会困扰她、是否会被她拒绝。 因为他知道他已经被彻底拒绝了。 「为了我?」她咕哝。「我不喜欢喝薰衣草茶啊!」 「你的睡眠品质很不好。」手上刷刷刷两三下专注画着。 ……她今天脸热的机率也太高了。慕痴心俯首掩去自己突然冲出的羞赧,半晌没再说话。 「好了,你看。」没察觉到她异状的孟儒已画好的橘家地图往她那方递去。「橘家分『梅』、『兰』、『竹』、『菊』园,以主层『樱』为中心,现在橘家主事者还是以我爷爷为主,但大部分的管理已在我母亲大人手上,梅园住的是我大哥橘墨,他是橘家未来的继承者,我们四兄弟也只有他冠橘姓。兰园住的是我二哥孟墨,他现在正在法国学厨艺。竹园住的是我三哥孟法。我三哥剑道很好,也开了间道馆,就在竹园里,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逛逛。」 他仔细在四个院别旁写上孟家四兄弟的兴趣、个性以及喜好,一边解说:「我们四兄弟从小就住日本的原因是因为我母亲大人不放心爷爷一个人在日本,再加上我父亲大人在台湾其实没什麽亲人,对於母亲大人的做法也就没什麽意见。」 「你的父母长期分隔两地是怎麽维系感情的?」再对照她父母亲那时时刻刻都必须黏腻在一起维系感情的情况,她实在无法理解。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有时是我父亲大人来日本住几个月,有时是我母亲大人到台湾住上几个月。」 「香澄阿姨好厉害,自从嫁给孟导演後就退出台湾演艺圈并回到故乡,还能将自己的家庭、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如果是我……」她不晓得自己是否有办法和橘香橙一样,永远清楚自己的目标,下定决心便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 毕竟她从出生後,她的父母就已为她选定了人生方向,她从不觉得、也没有质疑过自己的人生是否应该要转弯或是另外发展。 「如果是你,你会退出台湾演艺圈吗?」他缓下手边还在书写注记的动作,状似漫不经心地闲问。 「我?」退出演艺圈。「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你经过这次事件,选择消失在萤光幕前,像是一点也不眷恋舞台似的冷淡,我以为你已有考虑要将重心转移到别的地方呢。」 她不眷恋舞台吗?她沉吟。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究竟喜不喜欢演戏、喜不喜欢在萤光幕前亮相,於是她也就不曾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美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低头书写的男人。 唯有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出现,教会她开始认真思考起许多事情,包括她的人生、她的未来。从前她的世界看似耀眼夺目又缤纷巨大,但仔细深究,容她行走的却只有一座绚丽舞台般渺小;她的生活封闭,交友稀少到可怜的地步,思绪永远停驻在同一个点上钻牛角尖,懦弱得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又缺少像他一样锲而不舍的勇气与毅力—— 为了自己所爱、所关心的人无尽付出的勇气与毅力。 他有,而她没有。 可是,「我不知道我退出演艺圈後还能做什麽。」 「如果你真的厌倦了,现在开始思考退出後你能做些什麽也还不迟。」抬首正巧看见她迷惘又茫然的神情,他心头一荡,随之纠结,执笔轻敲她的额,带点宠溺。「还不迟喔,真的!只要你愿意,你的人生也许会有另一片崭新的风景。」 崭新的风景……是否也包括他在内…… 她抚着剧烈狂跳的心口,就着月色窥探他此刻瞧起来格外令人心动的漂亮瞳眸,轻问:「孟儒,我们如果要在老管家面前扮演好情侣,除了要了解彼此之外,是不是应该也要练习、练习、练习……」她竟相当难得的结巴了。 「练习?什麽?」他好笑地瞅着她一时被口水呛到而胀红的俏脸。 「练习这个。」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凑近眼前那张润玉般的漂亮脸庞。 哪个?他托腮扬眉,尚未会意过来,唇瓣立即覆上如梦似幻的柔软芳馥。 她说的是,练习——接吻? 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初吻,是在国小时被隔壁班女生偷走的。 那时他对情爱不及同龄女生来得早熟,心想着为什麽那莫名其妙的女生硬是把嘴凑了过来,又乱七八糟地在他唇上转了又转,然後掩面尖叫逃跑离开,留下他这个被害者傻愣在校园操场旁的草坪上不知所以然。 许多事像是一旦开了先例,後续就会有接踵而来解决不完的相同麻烦。 後来无论是上了国中、高中甚至大学,他身边总会簇拥着许多热情的异性或者同性,疯狂迷恋他这张据说是如花似玉、男女通吃的漂亮脸蛋;他们一个个前仆後继,不顾他意愿,偷亲偷抱又偷吻,吻得他满黏答答口水後又窃喜万分地掩面跑走。 那阵子他相当困扰,也曾经向三哥埋怨过,但他家三哥竟是不正经地用力捏了捏他的颊,语气好不骄傲地说:「哎哟!谁叫我家小弟生得一副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蛋,气质斯文柔弱,看起来让人好想好想欺负,你这样子谁见了不会想咬上你一口啊。」三哥戏谑完後竟然还像逗弄小狗般搔着他恼怒紧绷的下巴。 咬他一口?咬他一口?他那时气急败坏的不懂那些人为什麽要像小狗一样来舔他吻他又亲他,甚至可能还要咬他。 现在,他大概懂得那些人想咬上他一口的感觉究竟有多令人心动又心痒了。 他从来不曾想像过在梦中对他千百次微笑的玫瑰唇瓣会如此柔软、芬芳而且甜蜜。 他与她都没有闭上双眼,亲昵的气氛僵凝,发热胶着的两片唇却敏锐地感受着胸口灼烫的悸动,口干又舌燥,在不知是谁先开始将湿软的舌探出滋润那接近着火的乾涩後,本来单纯的一吻,转瞬成为激荡到灵魂深处的炽烈索吻。 他的鼻息夹杂着她的,缠绵着脸红心跳的情热与令人沉迷的温柔眷恋。 浓重喘息中,他们像是要将对方的灵魂给融入到自己体内那般迫切渴盼。 「这样、这样应该可以了……」抽空的唇颤声喊停,在自己将被前所未有的激情淹没之前,她害怕地紧急拉回理智,不敢再向前探索更多,辗转绵吻至她细白颈项的唇猛然一僵,张眼後才意识到他的双臂正紧紧将她囚在怀里,而簌簌娇颤的她不知何时跨坐在他的双腿上……看着她衣衫不整又红肿迷人的唇瓣,他片刻回不了神。 她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甜。 「可以停止练习了,放、放我下来……」抖得很夸张的手整了整被撩高的裙,她面色羞红,根本没有勇气再观察此刻的他究竟是何种神情。 停止练习? ……原来,只是在练习而已。 孟儒轻咳几声,比不知所措的她先行恢复镇定。「抱歉,情况有点失控。」他收起大剌剌的盘坐姿势,改为正经八百的日式跪坐,原因无它,只因他发现自己竟失控到疯狂的想占有她,三哥说的也许没错,他的确……欲求不满。 「没关系,是我先提议的。」慕痴心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又何来生胆强吻了他,只知道自己方才被那双诱人的巧克力瞳眸给勾进一处黑洞里,霎时意乱情迷地很想知道他的味道尝起来是否也如同巧克力一般的甜?看着她伸舌舔唇的动作,孟儒紧紧闭上双眸,无力揉着额角,更几乎要呻吟出声。 她显然是在考验他的自制力,绝对是。 「你有吃晚餐吗?」他像是突然想到,也像是刻意转移话题冲淡两人之间过分暧昧的尴尬气氛。 「还没。」 「走吧,想吃什麽我煮给你吃。」他率先起身走在前头。 她连忙起身尾随,视线移不开前方那双大掌,她开始想念之前两人无论走到哪,那双大掌都会害怕她走失似地紧紧牵握着。 「痴心?」始终得不到她回应的他狐疑回首,见她发愣的娇憨模样,嘴角不由得勾起。「想吃什麽有需要想到出神吗?不过就是吃个晚餐而已。」将掌握成拳,他使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要出手去碰她,就怕自己碰了,就真的失控了。 那也许会将她吓跑,这样很好,这样的距离刚刚好,即使她没办法喜欢他,但没关系,他会全心全意地在她身边守护,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拳头抡紧又抡紧,他告诉自己应该要珍惜现在这份难能可贵的平静,至少,她不再对他冷淡。 至少,他们现在站在同一阵线上。 「我想吃你喜欢吃的。」察觉到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人又再回到方才暧昧的氛围,她羞得赶紧再重新润饰一下语意:「呃……我是说刚才你不是说要我们了解彼此吗?你刚才还没告诉我你喜欢吃什麽,那就煮你喜欢吃的就好。」愈说愈心虚,也愈说愈小声。 他盯着她愈垂愈低的头颅,哑声道:「……我喜欢吃蛋包饭,而且喜欢在上面淋很多番茄酱,你喜欢吃吗?」 「嗯。」她轻轻点头。 「那今天晚餐就吃蛋包饭吧。」他的语气轻松带笑,大大的脚丫子再度迈开步伐,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暧昧不明的距离。 「好,我也要淋很多番茄酱。」小跑步跟上,她娇声附和。 在打破自己心里那道恐惧的藩篱後,她似乎还有好漫长的一段路要走,只因他现在看起来似乎一心想要保持好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那样的冷淡生疏。 小小的脚丫子加快步伐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她默默允许自己在内心酝酿勇气,强迫自己不要再胆小畏惧,更不要害怕自己会再被背叛、再被伤害。 她想要相信孟儒。 第八章 六月阳光蕴含夏炙风情,一下子便将春暖花开的乾爽气候拂出微微燥热感。 位於橘家主屋樱院的西厢,是老管家长年的安居所在。这片宁静天地简单朴实,三十坪大小的日式和室,同时以传统纸扇门区隔出起居室、卧室,以及长约一尺半的木质廊道;廊道外直接面朝由鹅卵石铺排而成的弯道小径,在小径两旁偶有几株可爱小花冒出头扬舞,听说那是老管家闲来没事喜欢拿着花种子往小径院内洒去的结果。 大掌拿着素雅乾净的巾帕,往她泌出薄汗的额际细心擦拭,再拨了拨湿热刘海,动作细腻自然,看得正在挑选相片的老管家眯起眼呵呵笑个不停,却也让慕痴心本已娇艳的脸蛋更加嫣红。 「咦!」拨刘海的大掌随着困惑嗓音轻扬,连带投来两双询问目光。 「没事,我只是突然发现你额头上有一道疤。」 「喔,这道疤啊,我小时候就有了。」慕痴心摸摸眉心正上方那道细微的月牙白疤痕,正在嘀咕孟儒的眼睛也太锐利,就见自己已成为目光焦点,会意过来後接续回道:「这个疤是因为我在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不知道第几代的爷爷墓碑前用力磕头磕来的。後来是我妈勤奋的帮我擦退疤膏,这道疤才会变得这麽淡,要不然我会和哈利波特一样喔。」 「磕头磕得这麽用力?你这个傻孩子啊……」驹宫老管家心疼笑駡,又埋首回桌上成堆成叠的相片小山里继续精挑细选,一双蕴笑灰眸时不时眯着身旁那对互动亲昵的甜蜜情侣。 他看着那天苦着脸对他坦承自己没办法爱上他家小少爷的小姐脸儿红红,任由男人亲密地以指万般怜惜摩挲着额头上那道月牙白淡疤,两人明显的互相吸引,却又在彼此对视的眸底潜藏着某种强烈压抑下的情绪。 这让眼尖心明的驹宫老管家忍不住大叹。 唉……那张照片在哪呢?叹了又叹,还是不忘搜寻着记忆中年代久远却是回忆美好的相片,灰眸又分心去偷眯了眼小俩口收回了彼此的视线,一下子两双手全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下又赖往木桌上假装忙碌,不得不令老管家皱起灰白眉眼,啧了声。 「小少爷,你们还是去多多培养感情,我这里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老管家,我们时间很多,想要多陪陪你。」孟儒笑道。 「我是不想做电灯泡啊小少爷。」老管家一声抱怨咕哝,又将两个年轻人薄薄的脸皮给烘熟。「啊!找到了找到了。」布满粗茧的大掌一连在相片堆中惊喜揪出好几张泛黄的黑白旧相片,嘴角弯开一抹温柔,目光柔软地直直盯着相片,眷恋温习着那段美丽难忘的回忆。 「管家爷爷,是什麽相片让你找这麽久?」慕痴心好奇地凑上前想一探究竟,而驹宫管家已将掌中的相片大方摊在桌上供两个年轻人欣赏。 「看看,这时候小小少爷才三岁而已,好可爱啊。」老管家心满意足地又仔细说明:「这张小小少爷八岁,第一次去上学,这张是小小少爷第一次参加学校运动会的样子,这张是小小少爷的毕业典礼……」 第一张相片中老管家正认真专注地蹲跪在三岁的孟儒面前,仔细在为小小少爷穿鞋打鞋带,眉眼都蕴含宠溺的笑。 接下来的每一张,都有着老管家在孟儒身旁温柔陪伴的身影。 那挺立耿直的模样,像极了一棵为小小少爷挡风遮雨的无畏大树。 有些相片孟儒甚至是没有记忆的,包括了他还在襁褓时老管家将他抱在怀里的模样,都是他未曾见过的。「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些相片。」 「当然。我都把它仔细珍藏起来了。」老管家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这些珍贵相片,又说:「这些可是我的宝贝喔。想当年小小少爷从出生後体质偏冷,容易一吹风就生病又发烧,我那时候得时时刻刻看着顾着,心思全让小小少爷给占去了呢!後来这些年经由二少爷的食补和三少爷的体能调理,让小少爷比较健康了,但我可是失落了好一阵子喔,毕竟以前小少爷可是天天黏在我身边啊。痴心小姐,虽然小少爷现在身强体壮,但是以後,还是要麻烦你多多替我顾着小少爷了。」 老管家一席像极是在交代遗言的话让孟儒上扬的嘴角立即往下垮。 「驹宫管家,我现在已经很健康了,你不用担心,现在就换我来照顾你。」 「是、是,小少爷已经很健康了、长大了,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小小不点、小小少爷啊。」看出孟儒明显展露的忧愁,老管家随即转移话题,不让气氛因他突如其来的悲伤话语给跌宕到谷底去。「哎呀,痴心小姐,你看这张相片的小小少爷,那是他第一次自己学穿制服喔,你看是不是好可爱?」将相片与身旁的她分享,老管家眉眼全是无止无尽的溺爱与骄傲。 「真的好可爱。孟儒小时候真的长得很像女生。」原来真的和她曾经偷偷幻想过的一样,真的。「好像一颗可爱的小苹果,比女生还可爱呢。」 「是啊、是啊。痴心小姐,你看看这张,香澄小姐还帮小小少爷穿上裙子喔。」老人家趁着她捧颊低呼时,趁着兴头上又赶紧挑了张孟儒小时候穿女装的可爱相片。「你看看是不是很可爱,想当年香澄小姐一直以为第四胎会生个女儿,没想到生出来是儿子的时候还有点失望呢。不过因为小少爷实在长得太漂亮可爱了,所以香澄小姐在小少爷诞生前就已经买好的一些可爱女童装都没有白白浪费掉。」 ……孟儒盯着一老一少把头蹭在一起直直惊呼「卡哇伊、卡哇伊」,彻底无言。 「好了……可以了……」某人被称赞得极不自在,撇开闭月羞花的脸蛋,没想到又引起老人家和心仪女生再连环爆出「卡哇伊——」的尾音加长版,他恼怒地将相片全数攫来紧攒着不给看。 「孟儒,你手上那张相片好可爱喔,是不是可以给我?」慕痴心眨巴眨巴地瞅着他通红俊脸。 「不要,给你拿去笑吗……」他撇撇嘴,一口回绝,是有哪一个男生会喜欢被自己心仪的物件夸赞漂亮得像女生一样? 「我为什麽要笑?你小时候是真的很可爱嘛。」不知道为什麽,看着他闹别扭的样子,她竟也生起好想逗弄他的坏心眼。 「是啊是啊,小少爷你就把相片给痴心小姐,以後你们要结婚的时候还可以拿出来做出影片,在你们婚礼上播放给宾客们看呢。」老管家好整以暇地在一旁观看着两人为了抢相片的调皮互动,甚感欣慰啊!看来他选在这时机点挑相片选得极好啊。 结婚?像是被这两字震住了心神,他和她很有默契般停下手上动作,僵直着身躯各自将距离拉开,神情尴尬又不知所措。 「啊,我说错话了吗?你们不抢相片啦?」老管家遗憾地又再叹气。 欢乐的时光总是容易飞逝,这两个不知在演哪一出戏的少爷小姐着实令老管家有些心慌,深怕在他离开後,两人的缘分也就跟着断了……他得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给你。」脑海浮现老管家的话,他竟不再排斥地将相片送给她,甚至有些期待她是否会收下。 婚礼……那是他的梦想,但对现在的他而言,却像是奢望。 慕痴心瞪着他递来的相片,眼下是收或不收都显得进退两难。老管家无心的一句话竟一举跨越两人小心翼翼都不敢去触碰的禁忌界限。 在他目光灼灼的瞪视之下,她硬着头皮伸手接过那张相片,更不愿去大胆假设在她收下後他眸光乍灿的光彩具备何种意义,总觉得她收下了一份非常贵重的心意,而她必须慎重珍惜,因此拿着相片的柔荑竟不自觉颤颤抖着、抖着,抖到整颗心都跟着为之颤抖。 孟儒状似漫不经心地盯着她将相片收下,却止不住唇瓣弯起的弧度一再扬高,带笑的眸不期然与她对上後极不自在地撇开,轻咳几声後问:「老管家,你今天怎麽突然想要整理相片?是有特别要找什麽相片吗?」 「喔,也没什麽特别要找的相片啊。」老管家温暖的目光一一投注在记录着他每一段精采岁月的相片上。「只是不想麻烦你们、麻烦老爷在帮我筹备告别式时还得费心帮我整理这一大叠的相片,我舍不得让你们那麽操累。」 老管家的语气十分云淡风轻,相对於他看待生死的乐天知命,孟儒瞬间刷白的脸色却是比老管家看起来还要恐惧死神的莅临。 「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眼看着老管家日渐失去生气的憔悴模样,他束手无策又无能为力,每一天都过得心惊胆颤。 「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来来,陪我挑相片。」老管家笑容可掬、不疾不徐抬手轻抚着孟儒颓丧的肩,力道轻柔地拍了又拍,模样像是在安抚闹脾气的孩子那般宠溺。「痴心小姐,你看,我年轻的时候也和小小少爷一样斯文漂亮吧?还有我们家隼出生的时候,也是好可爱啊。」得意地挑出一张又一张黑白相片递到慕痴心面前,开始述说他青春岁月的故事。 慕痴心听得投入,目光却时不时觑着老管家始终搁置在孟儒肩背拍抚的动作,然後她看见孟儒原本锁起的眉心渐渐和缓放松,神情中的惶恐不安褪去,甚至能心平气和地陪在一旁聆听,并将老管家挑选出的相片再按照年代重新整理顺序。 感觉在管家爷爷面前,孟儒就像个孩子一样。 漾着一种接近疼惜的心情凝视着他乖顺地接受管家爷爷的安抚,她拳头握得好紧、好紧,一方面是希望自己也能像管家爷爷一样有魔力为他抚去忧愁,却又怕自己的举动会显得唐突。 「四少,爷爷。」驹宫隼来时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已悄然立於廊道外恭敬候着。 「隼,怎麽来啦?是老爷有事吗?」老管家一见自家孙儿,神情一凛,端正起过去坚守管家职位的姿态扬声询问。 驹宫隼一板一眼的神情闪过不悦,语调却还是冷淡自持地说:「是香澄小姐请慕小姐移驾到接待室一趟。」 「喔。是香澄小姐找痴心小姐啊,一定是听说你们小俩口的事了。」老管家看向孟儒跟着孙儿一起拧起的眉头,还来不及反应,便已被孟儒不疾不徐地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如往常般正襟跪坐着,不免失笑。 「那……我去去就来。」慕痴心想起自己来到橘家近一个月,都未曾和香澄阿姨打过照面,想起来还真是失礼。她连忙站起身套好鞋,并回身向老管家与孟儒颔首示意後便尾随驹宫隼离去,却没发现孟儒紧紧跟随的目光布满忧虑。 「小少爷,你想去就去吧。」老管家一眼看穿他家少爷的焦灼,心里明白,却也不急着解释。有些事,他还是别说得太快,才会有多一点的惊喜啊。 「可是……」孟儒放心不下病弱的老管家,却又担心母亲大人不知为了何事在此时特别邀痴心谈话,他记得老管家曾说母亲大人与痴心的母亲有过恩怨纠葛,这次的谈话该不会是存心想刁难些什麽吧? 「去吧,我这里有看护在。」老管家拍了拍他冷凉微汗的掌心。 「好,我马上回来。」心思摆放在佳人身上的男人终究不敌内心不断扩大的忧虑,起身追去。 一双灰眸温柔带笑地凝视着他家小少爷为爱追寻而去的身影,栗色柔软的发丝随着修长双腿急促的奔走正活力飞扬,那是他多年来看得十分习惯且费尽心思照护的幸福成就。 这,也是另一种生命的传承与延续,不是吗? 老管家心满意足地笑着,再埋首回到挑选相片的工作上,沉入时光洪流里,没有遗憾地为每一刻活在当下的平安喜乐感动着。 橘香澄的美丽如同蔷薇般冷艳,只要曾经亲眼见过她本人的,绝对难以忘怀她浑身上下不自然散发出的矜贵。 看着眼前身着正式和服、正慢条斯理插花的橘香澄,慕痴心不禁想起在老管家那里的情景,再看着眼前神似孟儒的一张绝丽容颜,不知为何,她竟能够稍稍放松紧绷的心情,不那麽如坐针毡了。 只是,她已经在这里跪坐半晌,香澄阿姨仍是全神贯注于插花摆饰上,她暗暗深吸口气,耐心候着。 「来到这里还习惯吗?」将手中花搁置一旁,橘香澄抬手调整着百合在陶瓷花瓶内的挺身角度,终於开口打破沉默。 「很习惯。孟儒很细心,许多地方靠着他的帮忙,让我省去许多水土不服的困扰。」慕痴心回答得谨慎,脑海中却一一浮现这段期间孟儒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涌现暖暖感受,也让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被如此体贴细心的他喜欢着。 橘香澄闻言後抬眼正视起眼前的慕痴心,更在瞥见她那张国色天香的容颜时视线忍不住驻留几秒後才移开。 「你长大了,愈来愈像你母亲了。」十五岁的她稚气未脱,样貌虽然偏向母系那方的柔美,神韵中却依然可见她父亲的英气,现在她成熟的面容,几乎可说是唐玉的翻版,却又比唐玉更娇更美。 「嗯,许多人都这麽说。」她一直知道香澄阿姨对母亲的那份难解心结,因此回答得小心翼翼。虽然说十五岁那年她随同父亲亲自登门拜访香澄阿姨就已将这层层心结解开了些许,但是,她还是尽量避免与香澄阿姨谈及母亲这个敏感话题好了。 「我听家里的人说,你和孟儒现在正在交往,是吗?」橘香澄收回视线,不疾不徐地添水入花瓶。 「是的。」这个话题也好敏感啊。慕痴心冷不防头皮发麻。 「那天老管家回橘家时,我才正听他长吁短叹地抱怨着孟儒若要抱得美人归是没希望了,怎麽才过没几天,又听见橘家人人都说孟儒四处散布着你们已在一起的消息。」橘香澄扬起描绘细致的眉,淡问:「这时间点上也太奇怪了,你们两人在一起前,孟儒才刚知道老管家的病情呢。你说,我是不是太疑心了些?」 橘香澄拐弯抹角的问法,完美铺陈得令她背脊发凉,一时之间也辞穷得不知要如何应答。 「香澄阿姨,我——」她的沉默仅只一秒,正决定坦白至上,却又立即被橘香澄扫来的一记锐利眸光给截断了接下来的话。 「就算是我疑心吧,我这爱猜忌的个性你也不是不知道了。」当年在台湾演艺圈为了和唐玉争夺第一女主角时她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最後却败阵在爱情上。 那时她疯狂爱上孟必非,误以为唐玉的角逐只是想百般阻挠她追求孟必非,之後更在唐玉获得第一女主角的演出机会时,她惶恐的认为孟必非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嫉妒蒙蔽了她的双眼。当初若非慕玺从中协调,她想她是无法与孟必非共结连理的。 只是每提及唐玉一次,她的心就会揪疼一次,总是对於当年孟必非曾经的偏袒而无法释怀。事後,孟必非还经常拿这件事来调侃她是小心眼界的冠军。 那阵子她获知最疼爱的小儿子爱上了唐玉的女儿时,更是让好胜心强烈的她极为懊恼的只为了反对而反对,却差一点让小儿子呕气得与她反目成仇。上辈子她到底欠了唐玉什麽啊? 目光正巧对上窗外院落那道来回踱步的修长身影,橘香澄微微轻叹,暗恼起她那个傻儿子。真是!她又不会将慕痴心给生吞活剥,紧张成那副德性,简直伤了她这个为人母的心。 「感情这种事是伪装不来的。既然橘家上上下下看着,都觉得你们两人爱得正好,那我又有什麽好猜疑的。」橘香澄俯首凝视着眼前的花瓶,又说:「你应该是被孟儒喜欢上你的那份心意所感动的吧……我那死心眼的傻儿子啊,当年为了追着你回台湾,闹得橘家上下鸡飞狗跳,现在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了,说起来我应该要感谢你才是。」 感谢?「香澄阿姨……」承担不起啊。 橘香澄不将她的嗫嚅放在心上,嘴角微弯。「痴心,你看,这百合花很漂亮,对不对?」 「是啊,香澄阿姨很喜欢百合花吗?」连赏花的眸光都放得极为柔软。 「孟儒出生的那一年,你孟叔叔每一天都会在我的床旁放一朵百合。 他说那代表着纯洁、清新的高贵象徽,也是小儒带给我们的感觉。」唇瓣噙着优雅笑意,橘香澄继续说:「我从那一年起就开始偏爱百合,连插花都只爱插百合呢。我跟你说,如果要保持百合的甜香感觉,得要用糖水来喂养才行。痴心,你坐近点闻,是不是可以嗅到淡淡的百合香?」 慕痴心依言坐近,闭上双眸仔细嗅闻着,那朵百合花香幽幽缭绕在心口鼻间,淡淡的,久久不散。 「记得,你这糖水得要加得够匀,才能够继续保持百合花香。」 耳畔传来橘香澄难得不再冷淡的温暖叮咛,慕痴心眼睫颤掀,岂还不知橘香澄一心呵护的用心良苦。「香澄阿姨,我知道了……」 橘香澄甚感欣慰地莞尔,不再多说什麽,相信眼前这女孩应该已经明白此次的谈话重点,才要出口提点外头那傻不隆冬的孩子正在等她之际,驹宫隼的嗓音随即由外扬声传入:「香澄小姐,孟先生回来了?」 「孟先生?」难得见橘香澄向来矜持含蓄的姿态全在这一瞬被打乱。 慕痴心错愕盯着香澄阿姨慌张整顿仪容,又慌张起身走出外头连忙询问那位突然来访的孟先生在哪个方位後,脚步便慌慌张张地开始奔走於廊道上,压根忘了室内还有慕痴心的存在。 到底是哪位孟先生有能耐让香澄阿姨这般慌张?慕痴心偏头沉思,却不知她这举动非常疑似刚被训完话、心情低落的模样,吓得在母亲大人离去後赶忙前来一探究竟的孟儒浑身是汗,慌张指数在瞬间迅速飘升的程度绝对不输给他刚离去的母亲大人。 「痴心?」慕痴心循声望去,却见孟儒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满脸忧虑。 「咦?你怎麽在这里?你不是在陪管家爷爷吗?」 「嗯、没……你还好吗?母亲大人有说些什麽话……为难你吗? 孟儒避重就轻地咕哝,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为难?香澄阿姨不会为难我呀。」慕痴心柔柔笑开,见他一脸紧张,不忍逗他。「孟儒,你在担心我吗?」 「所以……没事?」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话,一口哽在胸口的气在尚未确认她没事之前迟迟无法畅快咽下。 「没事没事。」见他大松了一口气,她唇边笑意加深。「孟儒,你太夸张了,我不过是和香澄阿姨在聊天而已。」 「我只是以为……她不喜欢你妈妈,所以会特别刁难你……」 「你放心,我十五岁那年跟着爸爸来京都,已和香澄阿姨把事情谈开了。」赏他一记白眼,看着被香澄阿姨赞喻为百合的男人眼下满布青黑阴影,她忍不住问:「你这几天都没睡好吗?黑眼圈很重呢。」 「嗯,我是睡不好。」老管家的病情让他这些天寝食难安。 「那……我们一起去睡午觉?」见他这几天苍白的神色终於抹上了层健康雪色,她才发现心底闷了好几天的情绪原来叫做焦虑。「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这几天我也没有睡好,不如一起回去补个眠吧,好吗?」至於在焦虑什麽呢? 「我不想睡,我想再去陪陪老管家。」他摇了摇首,倔拗得不肯放心。 到底在焦虑什麽啊……「那我们一起去管家爷爷那里,如果你想睡的话,我的大腿可以先充当你的枕头,管家爷爷那里的走廊风景似乎还不错,很适合午睡。」 「你刚才不也说你这几天都睡不好?」他舍不得她累。 「那我们的大腿就轮流来当对方的枕头吧,其中一个人醒着陪管家爷爷,这样你安心了吧?」 「好。」他轻声应允,起身朝她伸手,「走吧。」 糖水、糖水,百合得用糖水来喂养才会保持甜香。「我的脚麻了,动不了。」她苦笑,呆瞪着他近在眼前的大掌。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抱你吧?」他极具绅士风度地询问。 「请,谢谢。」她主动朝他伸出双臂,见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贴近,心底那股盘绕不散的焦虑也随着这份亲昵而烟消云散;微抬下颚,正巧能瞧清他白皙俊颜又抹上了层红,而她清楚明白这层雪色绝对会继续保持着,直到她离开这胸怀为止。 实在不忍见他最近总是郁郁不安的样子啊,她知道自己在焦虑什麽了,原来她真怕极了自己会亲眼目睹这朵百合般的男人在她面前枯萎。 「孟儒?」缩紧了攀在他颈项的臂,她往他的肩窝偎得更深、更深。 「嗯?」孟儒放慢脚步缓缓走着,眷恋着依偎在怀中的娇柔与他此生唯一冀盼的梦想。 「我会陪着你的。」埋在肩窝的娇桑闷闷传出,却字字真诚。 「嗯……」眼眶立即狠狠红上一圈,他完全没意料到怀中佳人有一天会这麽对他说,尤其是在他生命中最惶恐畏惧的时刻,在心头冉冉而升的感动简直无法以任何言语来形容,於是他将这份感动化为实际的行动与力量,牢牢又紧紧地将她圈抱不放。 「孟儒。」她又唤了声,没有特别原因,只是很想很想在这个时候喊着他的名。 「嗯?」他情不自禁俯首嗅闻着她沁香的发心。 「你走路和乌龟一样。」简直是在走一步退三步了。 他闻言一愣後立即发噱,只因她埋怨的语气实在太可爱又太……令他心动了。 埋在肩窝的娇颜霎时笑容洋溢,为他这阵子过分沉重忧虑的心情也跟着踏实落地了,既然出口承诺了,她便会谨守着,一直陪着他,一直、一直、一直? 小俩口相互甜蜜依偎的姿态美得像一幅画,更像一出他镜头下的浪漫偶像剧场景。本来意欲上前与爱子打声招呼的孟必非彻底打消念头,拥着爱妻隐匿在转角一隅满意地瞪大眼欣赏着,耳边传来的豪迈笑声竟是出自於与他爱妻相同含蓄又矜持的爱子口中,为人父的除了傻眼之外,也多了份为爱子欣喜若狂的感同身受。 「我们儿子可真是爱惨啦……」为父的赞叹着。 「可不是吗……我们那像朵百合的纯洁儿子啊,竟然也有一天会这样不优雅的发笑。」为母的语气中带着点无法置信。 「啊欸,无论是谁,在爱情里都会为了心上人失去准则的,我的小心眼冠军。」 「你!」在戏谑声与娇嗔声後四周蓦然陷入一片静寂,而氛围竟也与方才由这一隅慢速经过的小俩口一样甜蜜。 爱情,正蔓延;幸福,更浓得化不开。 第九章 接近七月初,老管家的健康情况愈趋恶化。前几次家庭医师例行检查时总会赞叹老管家的求生意志已远超过医师们监定过後的预期,但近来随着老管家止不住的强烈重咳以及病痛折磨,注射吗啡的频率是一天比一天还要高,看得孟儒心里万般不舍又不忍卒睹,慕痴心就看过好几次他将头撇过,不去隐忍满腔热泪的画面。 前几天老管家夜不成眠,白天的时间有时还会因睡眠不足而略略闹性子,这一日见老管家难能可贵地显露许久未见的好心情,笑呵呵得意说着他昨日没咳没疼的整晚好眠,早晨起来神清气爽,甚至还兴致高昂地拿出傻瓜相机央求孟儒还要慕痴心一起合照。 木质廊道金芒泼洒出一圈暖暖温馨的光辉,将老管家熠熠笑容点缀得神采奕奕,只见瘦小苍老的身躯心满意足地坐在廊道上,慕痴心与孟儒立於两旁,由老管家的孙儿驹宫隼执镜。但老管家事後嫌拍上一张不够,又嚷求着孙儿一同入镜,於是那一整个下午茶时光,三个年轻人同时拗不过老人家突然旺盛的体力,有求必应的拍照,以及被拍。 「我想看相片。」拍完照後已接近傍晚时分,老管家突发其想地要求着要拿底片去相馆冲洗成相片,开口直嚷嚷:「小少爷和隼,现在去相馆应该还来得及吧,我实在好想看看今天下午拍出来的相片。」 「管家爷爷,要不然我去拿我的数位相机来再拍一次,这样就可以看到了。」慕痴心出声提议。 「不、不,现在已经没有阳光了,拍起来不好看,我要看下午拍的相片。」难得脾气和顺的老管家竟也倔强固执地坚持己见。 「四少,我去吧。」驹宫隼正要向孟儒拿底片,却被拒绝了。 「隼,傍晚了,晚上主屋用餐时刻需要你去忙,还是我去吧。」孟儒不容他反驳,拿出底片後,好气又好笑地调侃老管家:「老管家,你真是愈来愈像小孩子了,乖乖等我回来。」 「爷爷,我送四少出门後先回主屋服侍老爷。」驹宫隼恭敬作揖,随後跟上孟儒离去。 慕痴心失神凝视着孟儒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将目光拉回。「痴心小姐,小少爷都走远啦。」老管家轻咳几声,她立即递上毛毯披在他荏弱的肩上防风。 「……我只是……在看风景而已。」她咕哝,又道:「管家爷爷,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不知道可不可以问您?」 「小姐请说。」啜了口热茶,老管家又咳出儿声,粗重鼻息间杂喘着,像是在隐忍着疼痛。「没事、没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病了,不用太担心。」见慕痴心双眸满溢担忧,老管家挥挥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看管家爷爷和橘爷爷之间的感情很好,橘爷爷和孟儒尤其待您如家人,甚至当您是家人了。但是隼和管家爷爷却是谨守着主仆之间的本份,这是为什麽啊?橘爷爷好几次来关心您的病情,总是念您死脑筋又见外得要命……对不起,这是我不小心偷听到橘爷爷嘀咕的话。」慕痴心吐了吐舌头,很不好意思地笑。 「喔,原来是这事啊……」老管家笑得眼都眯成了一直线。「橘家都是好人……我们日本人是很注重阶级观念的,虽然老爷、小姐、少爷们总要我们无需事事卑躬屈膝,但……我非常尊敬橘家人啊。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在橘家得到了以前从未妄想过的爱与幸福,橘家给我的一切,已经让我此生无憾了。」 慕痴心咦了一声,盯着管家爷爷陷入回忆里的神情万般温柔,便没出声打断他。 「是老爷的父亲大人将我带回橘家的。我只比老爷年长四岁,当时被带回来,就是被嘱咐要随身服侍老爷的。」咳咳咳……好不容易昨晚奇迹似的不病不痛却在这时加倍的不适,老管家眉头蹙起,决定暂时忽略身体警讯。「老爷身份尊贵,对於我一个小孤儿却是万分照顾。以前无论任何赏罚,老爷都与我福祸共担……这教我,怎麽能忘了橘家待我的恩情,当然要更加遵守自己的本份,不能忘记自己的初衷……全心全意守护,服侍橘家。」 「是因为橘爷爷受西方教育的影响,阶级观念才不那麽重吗?」慕痴心推测。 老管家赞赏地点点头,「是啊,老爷甚至还要求让我陪着他一起读书,一起上学。我的儿子,媳妇也受尽橘家恩泽,陪着小姐出国栽培呢……」想起已逝的儿子与媳妇,老人泪光闪闪,语带哽咽。 「隼和小少爷只相差一岁,那时我所有的心思都在身体虚弱的小少爷身上,倒是忽略了隼许多。後来我儿子,媳妇车祸过世後,隼的心理严重受创,我忙着伤心有又忙着处理後事没发现,却是小少爷细心发现了。」 孟儒的确是个体贴又心思细密的人啊。慕痴心唇瓣挂上微笑。心里沸腾着感动。 「隼那时都不肯开口说话,要不是小少爷即时发现他自闭封锁的现象,请来心理师治疗,每天每天还花时间陪着隼,诱着他开口,我可能早已切腹自杀去向我儿子,媳妇赔罪了。」 老管家神情满是懊悔。「所以我对小少爷除了感谢,还多了份无以为报的恩情。即使老爷与少爷们都说我是家人,但我怎麽能成为他们的家人?我何德何能?这辈子我只愿能全心全意服侍橘家人,让他们的每日生活过得舒适,方便啊。」 这究竟是什麽样的一份心情?慕痴心不懂,她很难懂得家人之前除了亲情之外。还多了份恩情的感念有多深,多重,多浓。 「虽然我没办法回报他们更多,但我却有办法让他们每一天都活得开心自在。」意喻深远地看着慕痴心。「每一天我亲自帮老爷、少爷折棉被、整理房间、书房、烫衣服、烫报纸,凡是他们的偏好、口味、习惯,都是经由我亲自仔细安排,筛选、过滤……直到看见他们吃到自己喜欢的菜露出一道微笑、冬天穿上刚烫好的衣服时满足的叹气,我就觉得自己做对了,而且会为此感到非常有成就。」 要费多大的工夫,才能对一个人的生活习性了解得如此透彻?慕痴心赞叹着,也佩服着老管家对待自己身份与职责的,一丝不苟,那代表着一份尊重——对自己的尊重与对自己所爱之人的尊重。 「痴心小姐,前些时候,你不也告诉我你没办法喜欢上小少爷吗?」 老管家盯着傍晚的暗橘色天际。「那现在呢?现在还是没办法吗?」他一直知道两个年轻人在一起不过就是为了完成他生前在世的心愿,只是这几日观察,却让他觉得他家小少爷并不是没有希望啊。 但愿,但愿能在他尚未离世前,可以看到小少爷真正幸福的笑容啊? 「现在……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慕痴心回答得气弱,又感到罪恶,只觉得自己欺瞒了管家爷爷相当不应该。 「痴心小姐,我想你还缺乏了一点点的勇气喔。」老管家将远望天际的目光收回,俏皮地对着慕痴心眨了眨眼。「我可以把我的勇气给你,也许你就有办法给小少爷真正的幸福了。」 老管家话中带话的深奥听得慕痴心脸红心更虚,於是只好顺着他的话尾问:「管家爷爷要怎麽把你的勇气给我呢?」 「痴心小姐喜欢唱歌吗?」见她用力点头,老管家才说:「我教你唱一首歌,等你学会这首歌後,我的勇气你也全学会了。」 「哪首歌?」慕痴心兴致勃勃地问。 老管家笑笑没答,咳了几声後缓缓启口吟唱,字正腔圆的日语经由他沧桑歌嗓颂扬後尽是不可思议的温暖又温柔,听得她万分入迷又情不自禁地跟随歌词里的词意涌现一股压抑不下的酸涩。 於是,当穹苍悄悄被染成一片墨色,星辰耀升时,廊道上肩并肩坐着的一老一少专心地一字一句传授教唱及努力学习着,更在相视一笑的刹那,用心体会那一点一滴勇气的传递与汇聚。 他记得那一天她和管家爷爷一起唱着歌,唱了好久好久,唱到最後管家爷爷竟等不及孟儒回来。当他们举头望见美丽月亮高高悬挂在黑绒夜布上窃听他们的歌声时,她听见管家爷爷畅快呼出一口郁气,从此含笑长眠。 她也牢记着那一天,管家爷爷倾吐出的最後一句话,依然是关於他口中崇敬又疼爱的小少爷。 这一场简单大方又不失隆重的追思会上,慕痴心听见许多人透过麦克风述说着他们心中最称敬的朋友、长辈、家人——驹宫理央,是位如何获得所有人尊敬的长者。这次除了孟导演在得知驹宫管家生病的消息後提前由台湾飞来京都探视之外,在驹官管家辞世後即刻闻讯赶来哀悼的还有慕痴心的父亲慕玺。 小小追思会现场聚集了约有五十人左右,包括橘家主人与橘家佣仆,以及曾经受过驹宫管家帮助的一些好友。原先温馨的氛围,在向来严肃的橘家爷爷上台未语先凝噎後,陷入一片好不容易强压抑下来的悲凄与哀痛。 慕痴心揩去眼角泪水,视线再度定点在前方那道淡定的白色身影上。 於是自老管家逝世後,她没看过他掉下一滴泪,即使是在今天气氛凝重的会场内,她也不曾看见他面露哀伤,只见他斯文俊秀的脸淡淡凝笑,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老管家亲自挑选出的相片正被放大在萤幕上交错淡化的播放。 虽然是笑着,但他空洞的眸及浑身散发出的僵冷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强烈疏离,就连她都无法轻易踏近……心里纠结着不舍、心痛、心伤,甚到还多了一份畏惧;她害怕孟儒沉浸在痛失亲爱管家的情绪中,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又从此忘了她的存在。 这份畏惧前所未有地紧紧攫住她的心神,让她开始焦躁不安。 她承诺过她会陪着他的。 但此刻的她却连近他一步都举步维艰……她曾经试图鼓足勇气要靠近他,但步伐却在他投来的一记冷淡、死气沉沉的目光下迟疑了。 她丧气的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真是胆小怯懦又没有。 「痴心,和爸爸聊聊好吗?」 感觉手被人牵握起,慕痴心恍惚回神,才看见那双大掌是她父亲慕玺。心里隐隐泛开一阵失落,她现在终於知道自己有多麽想念与孟儒手牵手的依恋了。 「我看你眼睛一直盯着孟儒瞧,这麽舍不得啊?」慕玺牵着女儿步出场外,日正当中的午後格外炎热,顾虑紫外线会将女儿白嫩细致的肌肤晒伤,便立即疾步朝前方大树走去。 「爸,我没有一直盯着孟儒瞧。」很爱口是心非的女儿嗫嚅反驳。 慕玺但笑不语,伸手为女儿拨开缠於嘴角的一缯发丝。 「爸……你不是说要和我聊聊吗?」 「痴心,你在谈恋爱怎麽没和爸爸妈妈说?你妈妈知道了好难过,以为她女儿这麽见外,要不是这次她接了个代言走不开身,她也是想要和我一同来京都看看你男朋友呢。」慕玺劈头就是一顿埋怨,语气却是宠溺无限。 「爸,我没有在谈恋爱。」慕痴心这次决定实话实说。「那是因为管家爷爷希望能看见孟儒幸福,拜托我和他合演一场戏假装情侣,让管家爷爷没有遗憾的辞世。」说到最後,她都觉得自己荒唐,只顾着成全管家爷爷的心愿,却忘了这是一种可恶的欺骗行为。 管家爷爷您在天之灵,请务必原谅我和您的心爱的小少爷啊。 「痴心,爸爸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孟儒,甚至是爱上他了。」深知女儿的心意,不忍出声苛责,只是一语道破,只愿女儿能自己将深深理藏起来的情愫仔细厘清,而不是一意孤行的选择埋葬,徒增遗憾。「你还在为了之前的新闻耿耿於怀?」 被父亲直截了当的说法戳得神色惨白,她将唇抿得死紧,不愿回答。 「那件新闻已经随着时间而被所有人淡忘了。就算没有,我和你妈妈也会动用所有关系为你去将这件新闻压下来……」眼角余光瞧见了由会场走出的那道白影正着急寻觅,慕玺淡哂,蓄意以身影挡住慕痴心,目的就是让那悲伤过度的小子能转移一下注意力,不再把他家女儿当空气一样忽视,「但是,就算有人都淡忘了,你是不是也会淡忘?还是你依旧选择不去面对,然後从此不肯再去对人付出?」 「爸爸,我……我没有勇气。爸爸和妈妈在演艺圈这麽多年,难道就不曾因为遭遇曾经有人出卖或背叛而感到灰心与难过吗?」她真的好灰心,也好难过,有时甚至觉得麻木了,但心里还是会痛。 「有啊,一定会有的。被背叛当然会觉得很灰心,尤其是自己曾经信任的人……」慕玺柔声说道:「但是,你应该要觉得自己很幸运才是。」 那小子简直像只无头苍绳一样在乱窜乱飞了。 「幸运?很多人都说我很幸运,天生丽质、得天独厚。又有爸爸妈妈为我撑起一片天,我的确很幸运。」但那是众人对她所下的注解,也许是她太不知足了,但是众人所能见的也许只是她光鲜亮丽的外在,殊不知她所拥有的一切或是她所不曾拥有的一切,皆是她以极大的代价换来的。 「是啊,你是我们的宝贝女儿,所以很幸运。但是现在,我说的不是这方面的幸运,而是爸爸觉得我们身处於这样的环境下,让每一个想要接近我们的朋友,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与时间,在我们面前展现出他们极好或极坏的面貌,好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看见了我们所想要的,不是吗?」慕玺实在不忍再见那小夥子乱窜的慌张模样,於是退开保护之姿,将他的小公主透露给那位一片痴心的糊涂王子看见。「喜欢我们的、疯狂爱我们的、全力支援我们的,都会使出浑身解数让我们知道他善良的一面;但是讨厌我们的、嫉妒我们的、倾全力也要将我们击倒的,也会费尽心思让我们终有一天知道他们极恶的一面,你觉得,我们幸不幸运?」 幸运吗?她摇摇头,问:「爸爸,为什麽没有折衷的?我不想要极好,也不想要极坏……我不想要这麽极瑞的。」 「……可以。只是我们存在的世界里,不叫平凡。而且,你的这句话就真的不公平喽,你身边还有很多真心爱着你的朋友,只是你忽略了他们的美好,却选择沉浸在伤痛中。」慕玺喟叹,在看见女儿眸中的泪意後,将隐忍多年的问题说出口:「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妈妈为你安排这条路,让你过得很辛苦?」这也是他这几年来一直在深思的问题。 平凡。向来她要的一直是很简单的平凡。她泪眼蒙蒙,再用力的摇了摇头。「不,我不怪爸爸妈妈为我安排这条路,虽然我失去很多,却也获得很多……我现在只是觉得有点累……也提不起勇气去爱人。」 「但你还是爱了啊。」慕玺将她楼入怀中呵护安慰:「你要放心,要对自己有信心,你是爸爸妈妈的小公主,更何况,爸爸相信他在你面前呈现的永远会是他最好的那一面,因为他对你是一片痴心啊。」 一片痴心……她现在连靠近他、想要安慰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你真的没办法,那这次就和爸爸回台湾吧,你妈妈最近很担心你。至於孟儒签约的事,就交给爸爸处理。」眼前的俊秀男人已是紧张得满头大汗,正加快脚步往大树下迈近。「你好好考虑,还有,孟儒走过来了。」拍拍她的肩,慕玺将怀中啜泣的女儿转推入那双已然敞开的双臂里。 扑面而来的是属於孟儒身上洁爽如风般的乾净味道,尚无心理准备的慕痴心连忙抬手胡乱拭泪,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你……你怎麽了?」她的泪让他呼吸紧窒,几乎无法喘息。 「我没事。」她微恼,瞪着父亲将她丢下便离去的背影。孟儒呼了一口气,当她是在悼念老管家而掉泪,抬手为她偕去泪水,轻语:「好险你躲来这里哭了,要不然在会场里给老管家见你的泪水,一定会舍不得去天堂。」 「孟儒。」她避开他拭泪的动作。 「嗯?」她的回避让他的指僵在空中,而後涩然收回。 「我一直忘一记告诉你,管家爷爷生前的最後一句话。」 他僵了半响後才问:「他说什麽?」 「他说:『小少爷,祝你幸福』。」 在那之後,他们两人各自陷入沉默,不再有所交谈。 老管家一句深远又期许的祝福,带出了他们压抑在心里不愿去碰触的问题——他们的关系。 是情人?还是朋友? 他们都知道,情人关系,只是因为想要满足老管家的心愿才达成协定而伪装,却没想过老管家辞世後,两个人的关系究竟该如何处理或面对。 慕痴心开始发现孟儒在那日之後情绪严重低迷,躲避的态度接近自闭的程度,任何人都不肯见,甚至包括她在内。 後来她主动询问驹宫隼这几天孟儒不在菊园都跑去哪儿了,驹宫隼责难地看了她一眼,冷笑有礼地问道:「待在我爷爷以前住的地方,一整天。」 她心知驹宫隼定是在责怪她身为孟儒的女友,却没尽到照顾男友的基本职责,但又不想出言否认他们的关系,怕一否认了,她便会真正失去孟儒。 她心里一刺,想起在管家爷爷辞世後,除去追思会那日看见孟儒紧绷又强撑的微笑,便再也没见他笑过……甚至哭过。 那样的情绪压抑已濒临随时崩溃的状态,她心里升起强烈恐俱,害怕若是孟儒从此将自己的情感全面封锁後……他的心里,还会存在一个她吗? 或者是说,她现在其实已经非常害怕他心里早已渐渐不再存在她的身影。 脑海里忽地浮现除此看见《如梦》剧本大纲时的那句话—— 美梦成真的刹那,所有完美却全数在现实生活中的考验下破灭? 梦中情人,只不过是梦想而出的完美情人。 也不可能成为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伴侣。 会不会最後孟儒会下如此结论?她冷汗频冒,畏缩又极度缺乏自信地猜测,几乎令她不敢置信。 但是她清楚深刻记得自己选择要相信孟儒的决定……管家爷爷生前给予她的温暖勇气,至今仍然暖暖回荡在胸口发烫,她不想要辜负管家爷爷的心意,也不想再忽视这次极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幸福的强烈欲望。 踏着夜色,她带着一颗颤栗的心,怀抱着最坏打算的绝望,款款踏入管家爷爷的住所,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正寂寞又不发一语地坐在木质廊道上,神情空洞得令她芳心为之一揪,脚下的步伐因此而多生了些勇气果敢往前。 孟儒知道她来了,却以为她是来道别的。 他知道慕叔叔这次来到京都的主要目的,是要将她带回台湾的。前日慕叔叔曾主动与他谈过,说着倘若他无法虏获她的芳心,那麽就别再将她紧铐在身边,是时候该让她回台湾去面对一切了。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和她相同的在选择逃避,他以为不要去面对她,就能够不用面对她必须离开他身边的事实。 毕竟她心里没有他,他就更没有资格将她留在身边了。 慕痴心踌躇片刻,深吸一口气缓冲心里头乱碰乱跳的悸动,悄悄在他身边落坐,并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看见乾净夜空上星光点点璨璨,随即想起了管家爷爷那天告诉她的每一句话,一颗因猜不透孟儒心思而七上八下的心,渐趋平稳。 「你每天坐在这里思念管家爷爷吗?」她的开场白令他稍稍松懈紧绷的神经,尔後缓缓点头。 「你……真有偷偷一个人在这里哭吗?」她偷觑他僵硬的嘴角。 「没有。」他闷声回应。 「喔。」夏夜晚风柔拂过颊畔耳际,仿佛捎来管家爷爷托付的勇气与讯息,她鼓起勇气将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脸庞,带着些疼惜问:「孟儒,你有听过我唱歌吗?」 他怎麽也料想不到她会问出此言,因而讶异回道:「有。」 「那一天,管家爷爷教我唱一首日语歌的时候,他有称赞我唱歌很好听。」 「你为主演的戏剧配唱过,唱歌当然是好听的。」孟儒柔柔轻笑,又问:「老管家教你唱哪首日语歌?桃太郎吗?」那是他年幼时老管家教他唱会的第一首歌。 「才不是呢!」见他投来疑问,她一双放入星星的灿眸眨啊眨,说:「是一首很好听的歌,你想听吗?」 「你唱,我就听。」 「那我唱完,你要称赞我唱歌很好听喔。」她见他唇边带出昙花一现的难得笑意,多日来沉重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那我要唱喽,你边看星星边听我唱。」 「好。」老管家教她唱歌啊,他那一天拿着底片出去冲洗,究竟错过了多少最後的珍贵……心里的遗憾排山倒海似袭来,他知道心里纵使有再多的悔恨,也无法重回那一日注定错过的光景……脑海浮现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飞逝,成长回忆里的每一幕,都有老管家忠心守护的身影,屹立不倒的陪伴,当他正沉湎于失去老管家的哀恸当下,耳边那道婉约柔软的歌嗓正乘着晚风浅浅吟唱—— 在我坟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沉睡 化为千风,我已化身为千缕微风 翱翔在无限宽广的天空里 秋天,化为阳光照射在田园间 冬天,化为白雪绽放钻石般光芒 晨曦升起时,幻化为飞鸟 轻声唤醒你 夜幕低垂时幻化为星辰温柔守护你 一阵汹涌酸意猝不及防冲上眸眶,在她温柔的歌嗓中,他恍然醒悟,原来那一双牵着他长大又布满粗茧的掌,已经不在了,真的——再也不在了。 第十章 「孟儒,管家爷爷正在夜空上化为星辰守护你。」柔荑抬起,轻抚着他隐隐发颤的背脊,温习着那日她所看见的慈爱,一下又一下,以着轻柔的节奏拍抚安慰。「管家爷爷化为千缕微风,在我们身边,永远在我们身边。」 灼烫的泪在强撑着,须臾,被悄悄才吹袭的微风给拂干了,像是舍不得见到他的悲恸。 那双柔荑依然在拍着,一下又一下,她的心跳也跟着一下又一下跃动着;她抬头看着黑夜星子下不去看他刻意撇头的掩饰,耳畔传来他紊乱的呼吸与抽气,她知道那是他正在努力压抑着倾巢而出的脆弱。 内心泛起的怜惜与不舍正澎湃汹涌,她明白了解自己不想只当他的梦中情人而已。 管家爷爷的消逝,让她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与不可预测。 更何况,比较起管家爷爷对於橘家的深挚感念与无怨无悔的爱,她以往那些被伤害的痛似乎过於自怨自艾又无病呻咛。 管家爷爷给她的勇气镌刻在为他悸动的心与奔腾的血液里,催促着她必须尽快面对自己的心意,否则她就会失去他,永远失去他。 将放在他背上的柔荑收回并紧握成拳,她问:「孟儒,我们……是不是分手了?」娇嗓颤颤,内心凶猛的畏惧正恐吓着她原本就稀少可怜的自信心。 「分手?」孟儒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拧碎,脑袋一片空白的重复她的话尾。 「是啊,当初,我们说好是为了要让管家爷爷在世时能够开开心心的……现在管家爷爷过世了,我们应该不用继续扮演假情侣了吧?」 没藉口、也没理由再继续赖在他身边了,除非他还愿意喜欢她,喜欢真正的她,而非梦中情人心心。 扮演?是了,他们是在扮演没错。「是……这样没错。」这一个月以来两人朝夕相处的亲昵几可乱真,让他误以为他们是因为真正相爱而陷入热恋里的,原来不是吗…… 「那……分手?」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停顿了半响,头缓缓点下,如她所愿。 这一生当中从来不知该如何去挽留或告白的她,因他点头应许的动作而慌得不知所措,她的双脚像是生根般紧紮在地无法洒脱抽离,才正觉得心好痛好痛,眼泪不听话地由眼角淌落,她狼狈捂嘴掩去呜咽,连忙转身背对着他始终不愿看过来的侧影。 「那……明天的飞机。」深吸几口气,不让强烈颤抖的语音泄露她的懦弱。 「……什麽?」孟儒听得不是很真切,恍恍惚惚回神,朦胧的眸总算有勇气去正视她。 「明天,我会先和我爸爸搭飞机……回台湾。」以为她耗费全数心神强硬挤出的字句说得有力,没想到竟与她的心一般破碎得零零落落。 「这……这麽快?」他想微笑面对她离开的事实,嘴角却使不上力的一再往下撇,心里沉甸甸的发疼。即使他不想失去,却还是注定失败。 「嗯……爸爸在台湾还有工作……」泪水扑簌簌的流,痛苦的、悲伤的、不舍的,全数来自於她不知在何时已托付给他的爱,但她却在他冷淡的回应中笨拙得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表达,猜测着也许他根本早已不再对她有所期待,也许他也开始讨厌起她的懦弱了吧……也是,连她都好讨厌自己,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孟儒无语,巧克力瞳眸蕴含无限深情凝视着她的背影,想要永远将她镂刻在心里、在脑海,永不遗忘。 在他拼了命的将她留在身边後,结果仍是两人近在咫尺,两颗心却距离遥远。 时间如同静止般沉淀着两人都不愿开口的挣扎,难分难舍的离愁纠缠着他们彼此怯懦的心,最後,谁也不敢轻易戳破真相。 她爱他。她心里正在呐喊。 她没办法爱他。而他则是在心里疯狂说服自己,还她自由。 「那……再见。」她无声哭泣,以为说出道别後便能离开得容易,却没想到自己却依恋般傻傻伫立在原地等待,等待什麽?等待他也出声道别? 「再……」他哽着声无法说出最後一字,忍着泪盯着她坚持不肯正视他的背影,直到敏锐察觉她身影晃动後才惊觉她真的要离开,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一瞬间他已下意识由後将她钳制在怀里,死死紧紧拼了命——不愿放手。 狂烈的抽噎骤止於身後坚固的怀抱当中,她不可置信地屏息以待。 「痴心……再……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埋首在她泛香的肩窝,浑身颤烈,这几日累积的伤痛在这一刻全数爆发,那些几乎令他陷入疯狂的恐惧,让他不想再失去她,也不愿在失去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反复低嚷的语气接近卑微的恳求,尽管她不肯,他也愿倾其所有将她留在身边。 慕痴心直到感受这座温柔怀抱拥着的不只是她,还有许多彷徨无助时,才发现自己根本彻底做错了,她根本就是在折磨他;即使她想要去相信这个男人不会伤害她,但潜意识中,她还是选择了在不被他伤害前先行自我保护了。 就只为了保护她卑鄙的自尊,却弄得他爱她爱得如此卑微。 她在他牢固的怀里挣扎转身,泪眼婆娑中看见他赤红的巧克力瞳眸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悲伤失望;抬起双手颤抖珍捧着他泪湿的双颊,在他讶异的凝眸中,她看见一丝象徵希望的曙光。 仅仅是她的一个小小举动,便能牵动他绝对的喜与怒,哀与乐。 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 「孟儒,我以为你不再喜欢我了,我以为你是真心想要与我分手的。」她柔声说。 「我不懂。」他激动非常,低哑回答。 「我那时答应你的并不是要假意扮演。」他温热的泪顺着她捧在他颊畔的指缝淌入。「我是真心希望能和你一起幸福……我说过我会陪着你,那不只是说说而已,那是我真的希望能一直陪着你。」掌心的感情线纹烫熨上他的泪、他的真心。 「真……真的?」长期以来的患得患失,已让他分不清现在究竟是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我爱你。」踮起脚尖,一记蝶吻翩然飞落他的颊畔。「我爱你。」另一记吻在他鼻尖,「我爱你。」最後选择栖息在他优美的唇形上恣意采撷专属於她的百合花蜜。 俊脸绯红,他此刻却还是深陷在无法置信的恐慌中不可自拔。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傻里傻气的问话同时逗出了她的笑和她的泪。这个男人,真是被她给折磨惨了。心里不舍之余,她的双臂改攀於他的颈项,用力往下勾向她。「不是。」大胆张嘴往他乾涩的唇瓣嚼咬了下,耳边传来他吃痛的回应,她才问:「会痛就不是在做梦,知道吗?」 「痴心……」他将她打横抱起,迈开修长双腿疾往菊园方向走去。 「你明天还要回台湾去吗?还是你愿意让我和你一起回台湾?」他悉心感受双臂承受的甜蜜重量,真实又踏实地反覆确认他真的不再梦里,而怀里说爱他的情人,也不是在梦里,不是! 「接下来,你在哪,我就在哪。」脸颊贴着他灼烫的胸膛,那里传来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频率逐渐剧烈加快,听得她耳根发热,心也热热的。 他感动又情不自禁地俯首,在她颊畔偷啄一下。 贪心的想索求更多更多,就怕这一切都只是梦,更心惊肉跳地祈愿美梦永不再醒。 「四少——」驹宫隼惊见他家四少抱着佳人正与自己擦身而过,本想出声提醒他该是用晚餐的时间了,毕竟他这几天根本没什麽进食,驹宫隼是在担心他身体会承受不住……但现在,见他家四少像是捧着稀世珍宝那样爱不释手,眉眼含笑,不断低头窃吻着怀中佳人,几经思量後,决定开始打算明日早餐该为四少还有小姐准备些什麽丰富佳肴,好为他们补充体力。 「我刚才好像有听见隼在喊你?」慕痴心趁唇瓣没被他吻着的空挡提出疑惑。 「我没听见。」他快步走入菊园,像是害怕她随时反悔般地渴望能立即将她占有。 「孟儒……」她娇喘,感觉自己快被他吻得窒息,羞怯眨眸间瞧见他眸底的欲望,她浑身起了燥热,直到背脊抵触上一层柔软,惊觉自己已被他他抱至菊园房内,一阵电流疾速窜过四肢百骸,全身毛细孔瞬间热情膨胀,只为迎合他那双发热大掌的温柔爱抚。「孟儒,你还不相信吗?我是真的,我说的话也是真的,不是在梦里……」 尽管她一再保证,却无法完全抚平他内心的恐惧。 他俯首吻住她细致的肩颈,顺着她优美线条一路滑吻至她敞开的胸口;躺在他身下、衣物淩乱的佳人颤着身,双眸无助地回望他,那楚楚可怜的娇弱逼得他理智尽失,呻吟一声,再次以唇膜拜她如梦般的美丽。 「痴、心?」 「嗯?」她星眸半眯,朝他嫣然一笑,却引来他更为激狂的热吻。 当两人交缠的气息愈来愈浓烈,他还是忍不住想问:「痴心……你到底是什麽时候……爱上我的?」搂着她的双手紧张冒汗。 「你真的想要现在知道?」她顿了半晌,尔後回问。 「嗯。」继续眷恋地吻着她珠润的耳,愉悦地感受她因他而起的轻颤。 「大概是在……你和我说你也会大便的那个时候开始吧。」她羞答答咕哝说着。在这种浪漫激情的时刻,这句话也着实太煞风景了。轻掀眼睫盯着那双巧克力瞳眸内所倒映出的自己——看起来很幸福、很甜蜜、也很满足。 两人相视一笑,原本以为会冷却的氛围却反而加倍甜蜜亲昵。「孟儒,你还要问吗,我们之後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接下来的中肯建议尽数吞没在他热烈又缠绵的吻中,再无声息。 这一夜,带着些心满意足的惊喜,又带着些惊慌不安的索求,她以心相许,圆满了他美梦成真的缝缁,决意相守到天明,知道永远。 半年後 台湾 「你那个孟编剧啊……」向来习惯叽叽喳喳的梅逸芸捂嘴暧昧又淫乱的科科窃笑几声後便不再有下文。 虽然戴着副大墨镜无法让梅逸芸看见自己的白眼,但慕痴心还是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芸姐,你最近又陪四妹看了几集的樱桃小丸子?干嘛学野口笑啊。」 「科科科,也没几集……科科科……」梅逸芸继续她的野口笑,脚下的速度却也没马虎地俐落跟着。 懒得理会经纪人的神经病发作,本来面无表情的慕痴心立即被迎面走来的男人拂出一记如沐春风的美丽微笑。 芳心开始荡开一波又一波涟漪,悸动着。 这几天因为他忙着开会,两人根本没时间见上一面,直到此刻见到了他,才发觉思念紧栓着她的每一个情感知觉。当他走至身边时,久违的幸福喜悦彻底涤净她浑身的烦躁,让她顿然了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有多萧索寂寞。 「你怎麽会来电视台?今天是演员试镜日……难道你……」孟儒微恼地将目光瞥向梅逸芸,就见她无辜地将双手举成投降状,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痴心,《如梦》里我写了太多,男女主角的对手戏,我不想……」他心胸一点也不宽大,他承认。当初决定邀请她加入这出戏,只不过是借机与她亲近的最佳理由罢了。 「孟儒……」她叹息。「我好喜欢你写的《如梦》,那让我知道我被你痴心爱着,那让我觉得很幸福很幸福……我希望这出戏能成为我在演艺圈的最後代表作,这样你是不是能答应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呢?」 「什麽?」异口同声差异来自孟儒与梅逸芸。 「如果试镜确认没过,我会立即召开记者会宣布要退出演艺圈的消息。」第二颗震撼弹投下。 「什麽?」异口同声第二次。 「是你告诉我,我可以拥有另外一个崭新的人生风景,而我现在已经找到了。」柔荑牵握住大掌,她撒娇道:「好嘛,就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好嘛好嘛,你的《如梦》只能是我啊,你当初就是这样和我说的。」 「咳咳……好、好啦。」被心爱女人撒娇到脸儿红红的男人撇脸轻咳,掩饰自己极力想要在大厅广众之下将她涌入怀中热吻的冲动。 「你……崭新的人生风景……咳……是什麽?」眼球转呀转,羞热的耳根持续烫红,坚持不看她那双惹他心动着迷的眸,唯恐自己失控。 「就是——」耳边又传来梅逸芸科科科的笑声,慕痴心笑睨一眼後正想接续回答,却被突然插入话的访客打扰了兴致。 「心心。」一声怯生生的叫唤来自孟儒身後。 孟儒骤见慕痴心娇脸冷然一沉,回首瞧去,只见一名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女人正直直与慕痴心对望,他蹙起眉头,恍然间觉得眼前这张脸孔好面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她…… 「雪儿啊,我们真是冤家路窄,呃不,我是说狭路相逢……芸姐没学好成语,用词不当你就别放心上啊。」梅逸芸不动声色地将慕痴心纳入身後保护,扬声问:「你找我们家心心有事吗?没事的话那就再见啦。」说罢便要拉起慕痴心的手往前走去。 「芸姐!对不起,我有话要和心心单独说。」卢雪儿急忙唤住两人离去的脚步。 梅逸芸不领情地嗤笑哼。「你和心心还能有什麽话可以单独说!」站出三七步,脚上踏着不耐烦地节拍,梅逸芸见慕痴心扯了扯她的衣角才软了姿态,抱胸撇嘴道:「好啦好啦,有话在这边说,我和心心之间没什麽秘密的。」 「喔,那位先生你也别在意,他是我们自己人!」梅逸芸豪气的拍胸脯保证,却逗出了孟儒温柔俊美的笑意。 自己人呢……他眸光泌出柔密,与慕痴心旁若无人地久久对视。 「你有屁——话快说啦。」梅逸芸在斯文小子面前连用字遣词都容不下半点不雅,再见两人眉目传情得太过火热,暗自动手扯了扯慕痴心的手,要她节制一些,免得戏还没拍,绯闻就先闹得沸沸扬扬。 「心心,你今天也是来参加《如梦》的试镜吗?」卢雪儿不自在地开口询问。 「嗯。」眼前面对的是她曾付出姐妹情感的好友,慕痴心神色万般复杂。 自从半年前与孟儒一起由京都回到台湾後,她就再也没见过卢雪儿。 听说是与淩劲风分手的绯闻闹得太过,後来甚至传出忧郁症又自杀的消息;她原以为卢雪儿从此就会从演艺圈里销匿,没想到今天还能再与她见上一面? 「我……我也是。我的经纪人好不容易帮我争取到这个机会,所以我想要试试看。」 「喔。」然後呢?慕痴心无法可说,只得冷淡回应。 「心心,我听说你……你认识孟导演对不对?你……你是不是可以帮我这一次?我一定得争取到这个角色,这对我很重要……」卢雪儿硬着头皮软声辩解:「我之前会那样做、那样对你,全都是劲风建议的,他要我接受专访爆你的料,他说那样我就会声名大噪,就能够引起各家媒体的注意,全都是劲风的错,全都是他害的……」说道最後,口吻哽咽,眼泪随即夺眶而出,只为博取同情。 慕痴心盯着卢雪儿梨花带雨的脸,有好一阵子回不了神。 她心里五味杂陈,揪着眼前这个曾经与她最交心、如今却是比陌生人还疏离的姐妹?还是朋友?或是不相干的人? 在那些被背叛的日子里,即使憎恨过,但她从未设想有这麽一天,伤害她的人会姿态悲怜地出现在她面前,不顾自尊地央求她出手帮助。 为什麽卢雪儿能够轻易淡忘所有的伤害?在她经历心理折磨,好不容易才能靠自己的力量再选择坚强後,为什麽卢雪儿却仿佛过去的一切不曾发生过的那样云淡风轻?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慕痴心承认自己不是心地善良到很愚蠢的人,她可以选择原谅,却无法选择一味地自虐、选择反复被伤害或被利用。 她曾经将她的信任全盘托付给卢雪儿,毫无退路的给,是卢雪儿一再践踏有不懂珍惜地毁坏丢弃,怪不得她,怪不得她…… 「心心,你愿意帮我吗?」卢雪儿见慕痴心怔忡良久,耐不住性子急问。 她有权利保护自己。「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帮不上你的忙。」闭上眼,不再瞧那张曾与她手牵手共度无数青春岁月的熟悉脸庞。 卢雪儿没预料到一向心软又不忍拒绝她央求的好友,竟在她最需要帮助时断绝了她所有的希望,一张还淌着泪的脸刹那扭曲变形。「你怎麽可能无能为力?怎麽可能帮不上我的忙?你明明就可以却还是见死不救!慕痴心,难道你还在介意我之前做的事吗?我都说了我是被淩劲风利用的,我是不得已的!那完全不是我的意思——」走投无路的抱头凄厉哭喊,卢雪儿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孟儒脸色阴沉,正想出声喝阻卢雪儿的无理取闹,右肩冷不防被人一撞—— 「雪儿,大厅很多人,你别这样,跟我走。」卢雪儿的经纪人不知从哪冒出,连哄带骗又迭声赔不是地将精神恍惚的卢雪儿带走。慕痴心将卢雪儿荒腔走板的控诉摒除在心门之外。她不要在意、不要去听、不要再去介意那些不爱她的人、不要……她不能再忽略身边每一个真心爱着她的朋友。 「卢雪儿还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耶。」梅逸芸膛目结舌地看着卢雪儿被经纪人架着离开的情形,并在心里为那位辛苦的经纪人默默献上至高无上的敬意。「自己最重要啦!自己把自己的名声弄臭还怪人……」碎碎念、碎碎念。 「痴心,没事的、没事的、」见她始终紧闭着双眸,孟儒弯身与她平视,忧心忡忡地柔声安慰。 轻掀眼睫,映入眼帘的是那双令她安心的巧克力瞳眸,她浑身发颤却强自镇定,腹部传来不适的反胃感奇迹似地在他大掌的安抚下渐缓平息。 「我没事,别担心。」她的安抚却无法即时消弥他眉眼间满满的忧虑,这男人啊,心心念念全为了她,教她怎舍得让他陪着自己不快乐。 「你刚才不是想知道我决定的另外一个崭新风景是什麽吗?」 孟儒顿下心神,屏息问:「是什麽?」 「等你向我求婚,我再告诉你。」再也忍不住往他因为傻眼而太过可爱的唇瓣冲动吻去,等不及他回神,她扯着梅逸芸走往试镜会场,没半秒,身後没意外地黏来了因过於惊喜而显得格外兴奋地斯文男子。 当然,没意外的,从十八岁开始单恋她八年岁月的男子仍然不可置信地直追问着究竟这是不是梦、是不是梦,烦人的程度惹得梅逸芸好心疼却又好兴奋地直往他看起来很好欺负的白嫩颊边狠狠一拧。 而他在吃痛扶着红肿右颊的当下,还是傻傻的笑、满足的笑,因为,这一切再也不会是梦了啊。 那是一张幸福洋溢又美丽梦幻的婚纱照。照片当中的才子佳人亮眼程度更是直逼二、三十年前轰动全国的银色夫妻慕玺与唐玉,也让正在专业播报的女记者一时词穷,看得傻眼直说着:「各位观众,我们现在看见的是心心与她的丈夫——也就是日本知名编剧孟儒——的婚纱照。从这张婚纱照上我们可以看见这对新人非常的幸福,就像童话故事当中的王子与公主一般,非常幸福、非常的美丽……」 察觉到自己目光像是苍蝇黏蜜般啪嗒动弹不得,女记者收回欣羡又倾慕的目光,再将视线正对摄影机。 「心心在三年前嫁做人妇之後,从此淡出萤光幕。当初挥别影坛的告别作《如梦》大戏,也创下历年来罕见的超高收视率,甚至掀起一阵广大的告白旋风。据说那阵子许多男女因为受到《如梦》的影响,纷纷鼓起勇气向自己的梦中情人或心上人告白,更创下当年结婚率的最新高。」女记者遥想当年喜气洋洋的结婚潮,语气无不羡慕。话说她也是那一年勇敢被告白、却又得勇敢拒绝人家的孤家寡人之一。虽然她很高兴知道自己是那人众里寻她千百度的梦中情人啦,但那人却不是她灯火阑珊处的梦中情人啊啊啊! 猛力回神,女记者再火力全开的报导:「根据消息,心心与孟编剧婚後定居於日本京都,更在日本京都、东京分别开设品牌服饰店,许多服饰都是经由心心的巧思设计而成,样式别致独特,赢得许多日本演艺圈名人的赞赏。最近心心选择扩大自己的事业版图,回到台湾开设台湾分店,今日上午与丈夫共同出席自己品牌服饰店开幕的剪彩活动,现场众星云集,慕玺与唐玉更是亲临月台,我们媒体朋友们也得知心心如今怀有四个月的身孕,幕玺更是在现场发给在场媒体们每人一包红包沾沾喜气,当真是可喜可贺、好孕临门。」 唔,只不过是要帮忙宣传一下心心的品牌服饰店,一不小心又因为过度崇拜而赞言过多的女记者看见摄影师关切与提醒时间的眼神,赶紧冒汗下结语:「心心所开设的这家品牌服饰店位於台北东区,若是有兴趣的民众不妨趁空前往。以上是记者李静文在台北的报导,将镜头交还给棚内主播。」 电视新闻持续报导着下一则,修长身影在进房看见躺在床铺上小憩的老婆已陷入沉睡,暂态蹑手蹑脚走近,小心翼翼、不弄出一丝声响扰乱她的睡眠。 老婆最近因为怀孕特别容易疲累,却闲不下来地东奔西走,看得他好心疼,却又深感骄傲。 拿起电视遥控器将音量转小,他躺卧在老婆身边,轻轻柔柔地将她搂入怀中,一声满足的叹息顿时呼出。 即使结婚三年了,他有时候还是会感觉自己在作一场醒不过来的幸福美梦。 大掌滑入她腰腹,抚着那小小的隆起,那是他与她结合的小生命,前几天老婆才在嚷着要开始讨论孩子的名字呢。 该取是麽名字呢…… 这是他以一片痴心守护而来的幸福、守护而来的梦想…… 梦想……孟想! 漂亮唇瓣扬起一道弧度,他哑声轻语:「我们的孩子,就叫孟想吧!」将他与她的所有美好,结合在这姓名里,赋予新生命一个崭新可期的未来与梦想。 这几天陪着心爱老婆奔波的男人嘴上不断呢喃着孩子的可爱名字,直到再也不敌席卷而来的睡意,呵欠连连地闭眸入睡。 从此,他不再担心每一日苏醒,身边会少了她的存在,因为,他们共同拥有一个孩子了,一个名字叫做孟想的孩子…… 电视新闻中持续播报着人生中许多悲欢离合的画面,而床铺上交颈而眠的鸳鸯,曾经也一起共尝过许多酸甜苦辣。现在,只愿回归平淡,为对方守护,平凡的执手到老,并筑梦踏实。 后记 图书馆的单恋 他今年十九岁,漂洋过海,只为了再见佳人。 这几日,他反复练习着看见到梦中情人时的开场白,就是为了能够在见到她的那一瞬,不会表示失常得像只呆头鹅。 好不容易知道她就读这所高中,甚至利用父亲大人与学校老师有所交情而藉故拜访,就只为了制造与她的美丽邂逅。 心跳怦咚、怦咚、怦咚无法抑止的狂奏,他看着那道娉婷身影正徐缓走来,内心带着既期待有怕受伤害的兴奋与期待倒数着她逐一走进的步伐。 再五步、四步、三步、二步、一步…… 「嗨,你好——」举起的大掌僵滞在半空中,可惜他的梦中情人习惯走路数着地上的石子,压根没看见与她错身而过的斯文男孩一脸尴尬呆杵在图书馆前。他收回手搔了搔耳际,看着她走入图书馆,打算再接再厉的尾随。 他从父亲大人在学校的老师朋友口中打听到她的期中考考差了,毕业考挺危险地,所以这阵子她常常到图书馆里k书,不知道……他有没有什麽地方可以棒的上忙? 他随意在书架上挑了一本书後,在静谧图书馆内挑了她对面的座位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上书本,不安分的目光却时不时飘往她正在演算数学算式的笔记本上。 刷刷刷—— 见她算不出答案的恼怒模样,他唇瓣漾开一记笑容,在瞥了瞥她气馁地继续执笔重新验算。 啊……不是那样算。「同学,这里你算错了。」等到他回神,发现自己已拿过她的笔,迅速将正确演算法写在她的笔记本上并细心讲解。 「谢谢。」她细声道谢。 「别、别客气。」正沉浸在她主动与他攀谈的喜悦中,他一时得意忘形,忘了压低声嗓,开始自我介绍:「我最近都会在图书馆里k书,如果你数学上有什麽不懂得问题,欢迎你来找我喔!不如就明天吧,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嘘! 他不好意思又双颊染红的频频道歉。 「呃……还是谢谢你。」她语气客套又生疏。 「同学,你不要客气喔,我数学很好。」这次他谨慎地放低音量。 她开始收拾书本,星眸瞥了下他的课外读物——昆虫图鉴。眉心微乎其微地起了波澜:「你的书拿反了。」怪人。她拿起课本与笔记本,再有礼地向这位热情过了头的同学点了点头,便疾步离去。 书拿反了?他低头一看,顿觉糗爆又懊恼地呻吟——他忘了告诉她他的名字了! 嘘! 他背脊一僵,连忙将拿反的昆虫图鉴放回书架上,跟着离开。 在图书馆等待了三天,却不见她再出现,他带着怅然若失的心情,游魂般飘到她所属的班级。 「这位同学,请问,慕痴心在吗?」手上的信笺被他的紧张情绪给捏得发皱,他连忙拉住正从教室後门走出的女同学询问。 「痴心?你找慕痴心做什麽?」女同学上下看了看他,像是对他俊秀的外貌惊为天人般,眸光闪烁着猎艳般的高昂兴致。 「我有信要交给她,她在吗?」 「她不在,这几天也不会来,你的信该不会是情书吧?」见他俊脸顿时一红,女同学撇撇嘴,哼道,「拿来吧,痴心是我的好朋友,我再帮你转交给她吧。」 「谢谢……同学,你叫什麽名字?」礼貌性地询问。 「我?我叫卢美雪。把信拿来吧。」自觉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发尾。 「美雪同学,谢谢你的帮忙,那就麻烦你了。」 於是他把信郑重托付给她,尔後隔一日,再隔一日,又隔一日,他在图书馆痴等三天始终未见佳人身影,他当时丧气得无法振作,总以为自己被梦中情人给拒绝了个彻底。 直到多年後的某一日,他在突然获知卢雪儿的本名叫做卢美雪後,才知道为什麽他心爱的老婆口口声声辩称她根本没收到信,原来……他老婆是真的没收到啊。 圣诞化妆舞会 「小儒,痴心今年刚升上大学,演艺事业也正忙,这时候谈恋爱对痴心而言会是一个极大地负担,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再等等?也许这段期间你能够仔细想想自己对痴心的感情究竟是一时迷恋还是痴心执着,好吗?」慕玺浅啜红酒,苦口婆心地劝说。 「慕叔叔,我要……等到什麽时候呢?」他握紧拳头,强忍着满腔不情不愿,终究还是被说服。 「等痴心大雪毕业。」 四年……还要等四年。他脸色刷白。「如果在这四年之间,痴心喜欢上其他男生,或是有了心上人,那我、那我——」 「你放心,我了解我们家女儿,她现在整副心思全摆在演艺事业上,根本没有心力再去应付其他事情了。」 「好,我等。」他惶惶不安,咬牙保证了。 慕玺疼惜地推了推他。「谢谢你的体谅……还有,去吧,还你了。」 他挣扎犹豫地抬眸,瞪着舞池当中那颗最灿烂闪亮星星。今晚的化妆舞会她穿着一袭鹅黄色绸缎平肩晚礼服,整个人瞧起来温暖又俏丽,虽然巴掌大的脸蛋被华丽面具给遮掉了三分之一,却还是掩藏不住她动人的绝色。 「心心,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伸出颤抖抖的掌,他弯腰邀请。 「好。」她的回应不小心逸出一声疲倦叹息,却还是认命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上应允了邀请,开始麻木的与眼前这名戴着面具的陌生男子共舞一曲华尔滋。 没办法……爸爸说这是礼貌。 「你很累吗?」他关切地询问。 「不会。」生疏客套地回应,她继续挂着礼貌性的微笑。 「心心,我突然觉得空气好闷,想到户外透透气,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不舍她穿着高跟鞋继续旋舞,他终究选择放弃可以与她亲昵共舞的美丽时光,宁愿要她放松心神,不再敷衍了事又力不从心地不断应酬。 「我也……突然觉得空气好闷,走吧。」她嘴角牵起,与他一同逃离整晚令她烦闷的舞会。 她熟门熟路地领着他到自家庭院外一起呼吸新鲜空气,小腿肚酸的发疼,她步往砾石铺成的小台阶坐下,顺便摘下舞会面具,亮出的小脸上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愉悦。 而他只是静静欣赏着她的美丽,深怕自己一个呼吸、一个动作就会打碎眼前这场梦。 「你不坐吗?」她指指自己左前方的小台阶。 他摇首拒绝。「你看起来好像很累。你总共跳了几支舞?」在他与慕叔叔深谈的那段时间,有多少男人幸运的与她共舞? 她慵懒托腮。「不知道,我没数,我只知道我快吐了。」现在的她甚至头晕脑胀得没办法思考。 「这场舞会里有多少男生为你倾心,你这麽漫不经心,要是让喜欢你的男生听见,定会感到难过心痛。」 他调侃的笑声轻扬在圣诞夜里,竟像铃声般听起来格外悦耳,让她心里有一股平静的感觉。她将下巴靠在盘起的手臂上打了个呵欠,问:「多少男生为我倾心我是不知道,因为他们没和我说,我也没问,那你呢?你也是为我倾心的男生吗?」 他的脸在黑夜里红了又红,半晌不答反问:「那……你能告诉我你喜欢是什麽样的男生吗?」 喜欢什麽样的男生?她将小脸埋入曲起的双膝间,觉得有些冷。 「嗯……对我很体贴,很有耐心、很有耐心、很有耐心……」最後一句很有耐心像跳针一样重复播放,她打着哆嗦嘀咕:「好冷!」 他闻言,赶紧脱下西装外套披上她光裸的肩,更暗恼自己的粗心,非得等到她喊冷才後知後觉的发现。他想他还不够体贴……也许正如慕叔叔所言,经过时间的历练,届时他将会在更适合的时机点去爱着她、疼惜她。 「心心,很有耐心是要多有耐心呢?」忍不住缓缓靠近,细闻她的发香。 好温暖喔……她更想睡了。困倦人儿似乎厌了耳边一直叽叽喳喳不肯停歇的问话,於是回应的语气有些敷衍,像是小鸟呢哺:「就是有耐心嘛,你等我要耐心等喔,我想想……」呼呼呼,好累,她跳舞跳的好累,最近赶通告赶得好累,呼呼呼……困到不行的她於是埋首呼呼大睡,不再搭理那声声呼唤。 而他听话地在她身旁痴傻等候,吹了近一个小时的夜风,直到慕玺往外寻来并将女儿抱回屋内休憩後方才回神。当他动了动僵直的四肢回家後,整整发了三天高烧不起。 但从那年的圣诞夜後,他便告诉自己若要掳获佳人的芳心,就是要有耐心,一直有耐心等到她,终有一天,他会等到她,一定会。 全书完